《和母上大人打天下》 第1章 第一章 雪夜杀机 寒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残破的土墙上。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远处村庄燃烧的火光,将天际染成一片狰狞的橘红,伴随着隐约的哭喊和狂笑,那是乱世的背景音。 废弃的驿站马厩里,腐烂的干草散发出刺鼻的霉味。五岁的谢铮蜷缩在草堆最深处,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沾满泥污和暗褐斑点的男人外袍里。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只有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的大眼睛,透过草杆的缝隙,惊恐地望向马厩门口那个紧绷的身影。 那是她的娘亲,萧鸾。 萧鸾背对着她,单膝跪地,像一头蛰伏的母豹。她身上那件同样破旧的布衣紧绷,勾勒出蓄满力量的线条。她手中紧握着一把短匕,刃口在从破窗透进的微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她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风雪之外的每一点异响。 “铮儿,” 萧鸾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记住娘的话,像石头一样,别动,别出声。无论看到什么。” 谢铮用力地点点头,小小的牙齿把嘴唇咬得更紧,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叫骂由远及近,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叮当声。 “妈的,这鬼天气!搜仔细点!那娘们带着个小崽子,跑不远!” “头儿,这有个破驿站!” “进去看看!兰陵萧家的女人,细皮嫩肉的,抓到了哥几个先快活快活!那小崽子卖了换酒!” 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谢铮的耳朵,她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萧鸾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破败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三个穿着破烂皮甲、满脸横肉的兵痞闯了进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汗臭。为首的头目举着火把,昏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马厩角落里那个单薄却挺直的身影。 “哈!果然在这!”头目眼中爆射出淫邪和贪婪的光,“小娘子,可让爷爷们好找……” 他话音未落,萧鸾动了。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声呐喊。像一道贴着地面的黑色闪电,她猛地向前窜出。火把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那双平日里看着谢铮时偶尔会流露出温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杀意。 噗嗤! 短匕精准地没入了最前面一个兵痞的咽喉,快得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眼中的贪婪瞬间被惊愕和死亡的灰白取代。鲜血如泉涌出,溅在萧鸾苍白的脸颊和衣襟上,温热粘稠。 “操!”另一个兵痞惊怒交加,挥刀砍来。 萧鸾矮身躲过,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她手腕一翻,匕首带着狠厉的弧光,狠狠扎进对方持刀手臂的腋下。惨叫声刚起,萧鸾的膝盖已经狠狠顶在他的下腹。兵痞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下去。 “贱人!找死!”头目又惊又怒,拔刀劈向萧鸾后背,刀势凶狠。 萧鸾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身翻滚,险险避开刀锋,同时将手中刚夺过来的刀顺势掷出!长刀带着破空声,擦着头目的头皮飞过,“夺”地一声钉在后面的木柱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头目吓得亡魂皆冒,动作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萧鸾已如鬼魅般欺近,沾满鲜血的匕首抵住了他的颈侧大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头目瞬间僵直。 “好……好汉饶命!”头目声音发颤,再无刚才的嚣张。 萧鸾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溅的血珠顺着下巴滴落,眼神却冷得像万年寒冰。她没有看求饶的头目,目光反而扫过地上两具还在抽搐的尸体,最后落在草堆缝隙里那双惊恐的大眼睛上。 “铮儿,”她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出来。” 谢铮浑身一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草堆里爬出来,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不敢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只敢死死锁在母亲脸上那刺目的红。 萧鸾用空着的左手,从怀里摸索出两枚脏兮兮的铜钱,丢在头目脚下。 “认识这个吗?”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头目茫然又恐惧地点头。 “捡起来。”萧鸾命令。 头目颤抖着,弯腰去捡那两枚铜钱。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铜钱的刹那,萧鸾眼中厉芒一闪,抵着他脖子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呃……”头目的动作凝固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前襟。他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指离那两枚铜钱,只有一寸之遥。 驿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血腥味浓得令人窒息。 萧鸾这才缓缓收回匕首,在头目的皮甲上随意擦了擦。她转过身,走到吓得几乎瘫软的谢铮面前,蹲下身子。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用那沾着敌人和自己女儿唇上血迹的手指,轻轻抹去谢铮脸上的泪痕和溅上的血点。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铮儿,看清楚了?”萧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谢铮心上,冰冷如这冬夜,“刚才那两枚铜钱,娘可以买两个热腾腾的饼子给你吃,也可以买这个人的命。” 谢铮的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让她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记住今天,”萧鸾的眼神锐利如刀,穿透谢铮的恐惧,直抵灵魂深处,“在这乱世,心软和犹豫,比敌人的刀更快杀死你自己,也会害死你身边的人,包括娘。仁慈,要用在活人身上,对想要你命的豺狼,只有刀子和血。” 她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血腥的马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清理掉了几只碍事的虫子。“收拾东西,我们得在天亮前离开这里,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麻烦。” 萧鸾开始快速地在尸体上搜寻有用的东西:干粮袋、水囊、几块碎银子,还有一把相对完好的短刀。她的动作熟练而冷静,如同在收拾柴火。 谢铮呆呆地看着母亲染血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三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那两枚沾了血的、静静躺在泥地上的铜钱。母亲的话,像冰冷的烙铁,烫进了她年幼的意识里。温暖的食物和冰冷的死亡,原来只隔着一枚铜钱的距离。 就在这时,萧鸾收拾好东西,走到她面前,将搜到的一个小小的、还算干净的干粮饼递给她:“吃。” 这是赏赐。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血腥的“课程”之后。 谢铮颤抖着手接过饼,冰冷的触感让她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想把沾了血的饼皮撕掉。 “不准撕!”萧鸾的声音陡然严厉,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每一口粮食都沾着血汗,沾着命!吃下去!记住这味道!” 谢铮吓得一抖,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再动,闭着眼,狠狠咬了一口带着血腥和尘土味的饼,囫囵咽下。那味道,混合着恐惧和母亲的冷酷,让她终身难忘。 萧鸾看着她艰难吞咽的样子,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无法捕捉。她背起简单的行囊,拿起那柄染血的匕首和搜来的短刀,将其中一把短刀塞进谢铮冰冷的小手里。 “握住它。跟紧我。再摔倒,我不会停下等你。”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率先踏入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中。 谢铮握紧了那把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短刀,刀柄的冰冷似乎给了她一丝奇异的力量。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两枚被遗忘的、沾血的铜钱,又看了看母亲在风雪中决绝挺直的背影,迈开冻僵的小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风雪很快模糊了身后驿站的血色,却将母亲那句冰冷的话,连同那血腥和饼子的味道,深深地刻进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风雪更大了,仿佛要将这残酷的一夜彻底掩埋。而属于萧鸾和谢铮的乱世征途,才刚刚在血与铁的淬炼中,踏出了第一步。母亲的第一课,关于生存、关于代价、关于赏与罚的残酷法则,已用最直接的方式,烙印在了女儿的生命里。 第2章 第二章 破庙 风雪在黎明前诡异地停歇了,留下一个被洗刷得过分干净的、死寂的苍白世界。谢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萧鸾身后,小小的身体裹在从尸体上剥下的、带着浓重血腥和汗臭的皮甲里,沉重又冰冷。那把短刀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刀柄的冰冷几乎冻僵了手指,却成了她对抗无边恐惧的唯一支点。 萧鸾的步伐稳定而迅捷,像一头在雪原上精准导航的孤狼。她没有回头,没有询问,只是偶尔停下,侧耳倾听片刻,锐利的目光扫过雪地上的任何一点异样痕迹——一只仓惶逃窜的野兔,一串不属于她们的、杂乱的脚印。每一次停顿,都让谢铮的心提到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新的豺狼从雪堆后扑出来。 饥饿像冰冷的虫子,啃噬着谢铮小小的胃。昨夜那个带着血腥味的饼子,早已消耗殆尽。寒冷和疲惫让她的眼皮沉重得打架,但母亲那句“再摔倒,我不会停下等你”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让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迈步。 日头升到半空,惨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她们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座半倾颓的破庙。残破的泥塑神像只剩下半截身子,蛛网挂满了倒塌的梁柱,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秽物,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某种排泄物的混合气味。然而,这里却意外地聚集了十几个人。 大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有老人,有抱着婴孩的妇人,还有几个眼神闪烁、缩在角落里的精壮汉子。看到萧鸾母女进来,尤其是看到萧鸾脸上未完全擦净的血迹和她腰间别着的、明显染血的匕首和短刀时,庙里瞬间安静下来。警惕、恐惧、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在那些浑浊的眼睛里交织。 萧鸾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庙内。她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向一个相对干净、能避开门口冷风的角落。她卸下行囊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感。谢铮紧紧挨着她坐下,小手依旧死死握着刀,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她看到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正死死盯着她腰间那个瘪瘪的干粮袋,喉结不停地滚动。 萧鸾从行囊里摸出最后小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块递给谢铮:“吃。”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语气,没有任何温情。谢铮接过,小口地啃着,干涩的饼渣刮得喉咙生疼。她注意到母亲只吃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便将剩下的仔细包好收起。 饥饿感暂时被压下去一点,但庙内压抑的气氛和那些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让谢铮坐立难安。她看到母亲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休息,但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弓,没有丝毫放松。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终于,角落里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壮汉子按捺不住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咔吧的声响,眼神不怀好意地在萧鸾的行囊和谢铮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萧鸾那张虽然沾染风霜却依旧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上。 “这位……娘子,”刀疤脸扯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声音粗嘎,“带着孩子逃难,不容易啊。这破庙也不是谁都能待的,总得……意思意思,孝敬一下,大家伙儿才安心,对吧?”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跟着站起来,形成隐隐的包围之势。庙里的流民们更加瑟缩,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被牵连。 谢铮的心猛地揪紧,小手瞬间握紧了刀柄,身体绷得像块石头,下意识地看向母亲。 萧鸾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看那刀疤脸,目光反而落在自己从驿站尸体上搜来的、那个原本属于头目的、此刻瘪瘪的干粮袋上。她慢条斯理地从袋底摸出几枚沾着泥污的铜钱,不多不少,正好三枚。她拈起其中一枚,屈指一弹。 叮! 铜钱带着清脆的响声,精准地滚落到刀疤脸的脚边。 刀疤脸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打发叫花子呢?这点钱……” 他话音未落,萧鸾又弹出了第二枚铜钱,落点在第一枚旁边。 叮! 刀疤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轻视的恼怒:“臭娘们,你耍……” “耍”字刚出口一半,萧鸾的第三枚铜钱已经弹出!这一次,铜钱没有落地,而是带着破空声,如同一枚小小的暗器,狠狠砸在刀疤脸裸露的、肮脏的脚踝骨上! “嗷!”刀疤脸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捂脚踝。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 萧鸾动了!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匕首,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扑出,右手五指成爪,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刀疤脸刚刚低下的后颈,拇指死死摁在他颈后的大椎穴上! “呃——!”刀疤脸只觉得一股剧痛和无法抗拒的力量从颈椎传来,全身瞬间麻痹,眼前发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蛇,软软地就要跪倒。 萧鸾左手闪电般探出,在他腰间的破刀鞘上一抹,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锋利的短刀已落入她手中。她顺势将刀疤脸的身体往前一推,同时短刀冰冷的刀锋,已经稳稳地、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旁边一个刚想冲上来的同伙的颈侧动脉上!那同伙的动作瞬间僵住,冷汗刷地流了下来。 第三个同伙吓得倒退一步,撞在残破的供桌上,灰尘簌簌落下。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刀疤脸粗重的、痛苦的喘息声和谢铮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萧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破庙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三枚铜钱。一枚买你闭嘴,一枚买你弯腰,一枚……”她扣在刀疤脸后颈的手指骤然加力,痛得对方又是一声闷哼,“买你的命现在捏在我手里。还有谁想试试价钱?”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个噤若寒蝉的同伙,最后落在庙内其他流民身上。无人敢与她对视,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鸾松开了扣住刀疤脸后颈的手。刀疤脸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看向萧鸾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滚到角落去。”萧鸾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赶走几只苍蝇。她将夺来的锈刀随手丢在脚边,看都没再看那三人一眼,径直走回自己的角落坐下。她甚至没有去捡那三枚散落的铜钱。 谢铮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母亲的动作太快,太狠,太……有效!没有血腥的杀戮,只用三枚铜钱和一次精准的擒拿,就彻底瓦解了三个壮汉的威胁,震慑住了所有人。这比昨夜的血腥杀戮,给她带来了另一种更深的震撼——原来力量,不仅仅体现在杀戮上,更体现在这种绝对的掌控和冷酷的计算中。母亲精准地计算了对方的贪婪、轻敌和动作破绽,用最小的代价(三枚铜钱)达到了最大的震慑效果(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母亲说的“生存的智慧”? 萧鸾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破庙恢复了死寂,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恐惧依旧存在,却多了一种新的、对角落那个沉默女人深深的忌惮。 谢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母亲脚边。那里除了那把锈刀,还有一件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截断裂的、布满锈迹和干涸血污的枪头,用破布条仔细地缠着柄部,从萧鸾的行囊里滑出了一小半。昨夜在驿站太过混乱和惊恐,她竟没有发现。 这枪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断口狰狞,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搏杀。它和母亲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技、那冷酷的计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谢铮隐隐觉得,这东西对母亲很重要。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嚣张的叫骂和皮鞭抽打空气的脆响! “里面的人听着!奉镇北将军令,搜捕兰陵萧氏余孽!所有流民,统统滚出来受检!胆敢窝藏者,格杀勿论!” 破庙内,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哭喊和惊恐的骚动响起。 一直闭目养神的萧鸾,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庙门。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那截滑出的断枪头。枪头冰冷的触感透过破布传来,让她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刻骨恨意与决绝的复杂光芒。 风雨,似乎又要来了。而这一次的“铜钱课”,又该教给铮儿什么呢? 第3章 第三章 尿遁!与断枪头的初次亲密接触 镇北将军的爪牙在破庙外叫嚣,那破锣嗓子比庙里的陈年尿骚味儿还刺鼻。“格杀勿论”四个字像冰锥子,把庙里本就冻僵的空气又戳了个透心凉。流民们炸了锅,哭爹喊娘地往外涌,生怕慢一步就被当成“萧氏余孽”剁了包饺子。 刀疤脸和他那两个同伙,刚才还蔫得像霜打的茄子,这会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在混乱的人群里扫来扫去,最后钉子似的钉在萧鸾母女身上——这俩可是“行走的赏钱”! 谢铮的小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跳舞,小手死死攥着那把沉甸甸的短刀,指关节都白了。她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缩,像只受惊的鹌鹑。跑?外面全是兵!打?就她们娘俩?她脑子里瞬间闪过驿站马厩里那三具血糊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 萧鸾的反应却让谢铮傻眼。 只见她娘眉头都没皱一下,闪电般抄起脚边那把从刀疤脸那儿“买”来的锈刀,反手“噗嗤”一声,狠狠扎进身边那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泥胎神像屁股底下!动作快准狠,仿佛那泥胎跟她有八辈子血仇。 “铮儿,尿急吗?”萧鸾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混乱的哭喊声中几乎听不见,但内容却石破天惊。 “啊?”谢铮懵了,小脸皱成一团。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刀架脖子!娘亲问她……尿急?!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小腿,别说,昨晚喝了点雪水,又吓出一身冷汗,好像……是有点? 没等谢铮回答,萧鸾已经一把将她拽到那尊被捅了“腚眼”的破神像后面。神像底座后面有个不大的凹陷,勉强能藏住谢铮小小的身体,前面还有半截泥腿挡着点视线。 “憋着!实在憋不住,”萧鸾语速飞快,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就尿在这里面!用你的尿,把这块泥地给我和稀了!越稀越好!快!” 谢铮:“!!!” 她的小脑袋瓜子彻底宕机了。尿?和泥巴?在追兵踹门进来的生死关头?! 破庙那两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板,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兵痞的吼叫和踹门声近在咫尺!刀疤脸那三个家伙也趁机混在往外涌的人流里,却故意放慢脚步,阴恻恻地盯着她们藏身的方向,显然是准备当“指路明灯”领赏钱了! “快!”萧鸾低喝一声,那语气比外面零下的寒风还冻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生死关头,膀胱的压力战胜了羞耻和懵逼。谢铮小脸涨得通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哆哆嗦嗦地解开那身不合身的臭皮甲,对着神像底座后面那块干硬的泥地……释放了积蓄已久的洪荒之力。温热的液体冲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滋啦”声,腾起一小片若有若无的白汽。她努力地……嗯,扩大灌溉面积。 萧鸾根本没看女儿这“壮举”。她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只见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旧外袍(里面只余单衣),又三两下扒拉下谢铮身上那件沾满污秽的、从驿站尸体上剥来的破袄子。然后,她做了一件让谢铮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事——她竟然把这两件衣服,团吧团吧,狠狠塞进了神像底座那个被锈刀捅出来的窟窿里!塞得严严实实! “娘!那是……”谢铮刚提上裤子(动作前所未有的麻利),看着自己那件唯一还算暖和的“战利品”袄子被塞进臭烘烘的神像屁股里,心疼得直抽抽。 “闭嘴!看好了!”萧鸾低叱,眼中精光爆射。她猛地拔出插在泥像上的锈刀,同时,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截用破布缠着的、锈迹斑斑的断枪头! 就在这一刹那! 砰——哗啦! 破庙那两扇可怜的门板,终于寿终正寝,被粗暴地踹得四分五裂!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和几个凶神恶煞、穿着半旧皮甲的兵痞冲了进来!为首的小头目一脸横肉,手持腰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瞬间空荡下来的破庙内部。 “搜!仔细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小头目厉声喝道,目光瞬间锁定了神像后面那点不自然的动静和……呃,一股新鲜的、与庙里陈腐气味格格不入的……童子尿的骚味儿? 刀疤脸那三个家伙也趁机挤在门口没走,指着神像后面尖声叫道:“军爷!在那!兰陵萧家的娘们和她的小崽子就藏在那泥菩萨腚后面!” 兵痞们狞笑着,提着刀围了上来。为首的小头目更是大步流星,绕过神像的半截泥腿,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凹陷处的谢铮,以及挡在谢铮身前、背对着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的萧鸾。 “哈哈!果然……呃?”小头目的狂笑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挡在小女孩身前的那个单薄女人,猛地转过了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有点苍白疲惫,但那双眼睛……冰冷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直勾勾地盯着他。更诡异的是,她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截锈得快掉渣、断口狰狞的破枪头?就这玩意儿? 小头目一愣,随即被对方那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仗着人多势众,立刻凶相毕露:“臭娘们!识相的……” “军爷!”萧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小头目的吼叫。她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另一只没拿断枪头的手,却指向神像底座那个被她塞了衣服的窟窿,语速快得像爆豆子: “军爷息怒!俺们娘俩不是啥余孽!俺男人就是被那帮天杀的乱兵砍死的!俺带着闺女逃难,实在没活路了!您看!俺们刚找到这点值钱的‘家当’,都孝敬藏在菩萨腚眼儿里了!还没来得及拿走,就被您几位爷堵这儿了!您高抬贵手,东西您拿走,放俺们娘俩一条活路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截断枪头,像根烧火棍似的,使劲儿捅了捅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窟窿,动作带着一种乡下妇人发现宝贝的急切和……粗鄙? 小头目和围上来的兵痞都懵了。这……啥情况?说好的兰陵萧氏余孽,那传说中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女眷呢?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说话带着土腔、还一脸“讨好”地指着菩萨屁股说藏了宝贝的村妇?还有那浓烈的……新鲜尿骚味? 刀疤脸也急了,跳脚喊:“军爷别信她!她装的!她……” “闭嘴!”小头目烦躁地吼了一嗓子,狐疑的目光在萧鸾那张“老实巴交”又透着惊惶的脸上,和那个散发着可疑气味的、鼓囊囊的神像窟窿之间来回扫视。值钱的“家当”?藏在……菩萨腚眼儿里?还带着股尿味儿?这操作也太骚了吧?但……万一是真的呢?这破地方,鸟不拉屎,穷得叮当响,油水难捞啊! 贪念压过了警惕。小头目使了个眼色,一个兵痞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凑到神像后面,嫌弃地用刀鞘去捅那个窟窿:“妈的,什么玩意儿这么臭……” 就在那兵痞的注意力完全被窟窿吸引,身体前倾,脸几乎要贴到神像屁股上的瞬间! 一直表现得像个受惊鹌鹑的萧鸾,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刃!她一直垂在身侧、握着那截断枪头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极限! 噗! 一声极其轻微、沉闷、却又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那截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断枪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冻油,没有丝毫阻碍,精准无比地从那弯腰兵痞毫无防护的、脆弱的颈侧狠狠扎了进去!角度刁钻至极,瞬间切断了气管和主要血管! “嗬……嗬……”那兵痞连惨叫都发不出,眼睛瞬间凸出,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只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浓稠滚烫的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洪水,顺着那截锈迹斑斑的断枪头,狂喷而出!温热血腥的液体,有不少直接溅到了旁边小头目的脸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太近!太血腥! 小头目被滚烫的鲜血糊了一脸,浓重的铁锈味和死亡的腥气瞬间冲进鼻腔。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恶心!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入手一片粘腻猩红! “啊——!!”凄厉的、变调的惨叫终于从小头目嘴里爆发出来,不是愤怒,是纯粹被眼前地狱景象吓破胆的嚎叫! 就在他心神失守、魂飞魄散的这一刹那! 萧鸾动了!她像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沾满鲜血的断枪头甚至来不及拔出,身体已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合身撞入小头目怀中!她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夺门! “跑!”萧鸾的嘶吼如同炸雷,在谢铮耳边响起! 谢铮根本不用思考,求生的本能让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神像后面“噌”地窜了出来!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娘!尿遁成功了!该跑了! 萧鸾用肩膀狠狠撞开吓得魂飞魄散、只顾抹脸上血的小头目,同时一脚踹翻旁边另一个被同伴惨死惊呆的兵痞,硬生生在包围圈里撞开了一个豁口!她甚至没去拔那截还插在尸体脖子上的断枪头——那玩意儿已经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制造瞬间的、极致的恐怖混乱! 母女俩如同两道亡命的旋风,从破庙那扇被踹烂的门洞里冲了出去!门外还有几个兵痞,但都被庙里突然爆发的惨叫和喷溅的鲜血弄得有些懵,反应慢了半拍。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猛地灌入肺里,谢铮跑得肺都要炸了,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几乎要离地飞起!她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破庙里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呕吐声和那个刀疤脸等人变了调的喊叫:“追!快追啊!别让她们跑了!” 风雪重新呼啸起来,像是为这场荒诞又血腥的逃亡奏响的背景乐。谢铮拼命奔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神像后面那滩自己制造的“泥沼”,一会儿是那截锈迹斑斑、却瞬间夺命的断枪头喷溅出的滚烫鲜血,一会儿是母亲撞入敌群时那决绝的背影…… 尿遁 断枪头爆杀 夺命狂奔!娘亲,您老人家的逃生课,真是越来越有味道(物理意义)了! 第4章 第四章 篝火暖 风雪如同狂暴的野兽,在身后穷追不舍。谢铮的两条小短腿早已麻木,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母亲那决绝背影的牵引,机械地向前狂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渣,刮得喉咙生疼,肺叶火烧火燎。身后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被风雪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如同跗骨之蛆,驱不散死亡的阴影。 “左!”萧鸾冰冷短促的命令如同鞭子抽来。 谢铮想也不想,猛地向左一拐,冲进一条被积雪半掩的狭窄山沟。沟壁陡峭,乱石嶙峋,极大地阻碍了追兵的速度,但也让奔跑变得更加艰难。谢铮几次踉跄,冰冷的石块狠狠硌在膝盖和手掌上,钻心地疼。她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不能拖累娘!那截锈迹斑斑、喷溅着滚烫鲜血的断枪头影像,还有母亲撞入敌群时那义无反顾的背影,像烙铁一样烫在她心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兵声渐渐被风雪吞噬。萧鸾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她靠在一块巨大的、背风的岩石后面,胸膛剧烈起伏,单薄的衣衫被汗水和雪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线条。她警惕地探出头,侧耳倾听了许久,确认暂时安全后,才缓缓滑坐在地。 谢铮几乎是瘫倒在母亲脚边,小脸煞白,嘴唇青紫,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冰冷的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冻土上。 萧鸾没有立刻去扶她。她只是喘息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路和周围的环境。片刻后,她站起身,走到沟口附近,仔细地清理掉她们留下的、过于明显的脚印痕迹,又搬动几块松动的石头,制造出自然滚落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岩石后面。 谢铮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她看到母亲蹲下身,开始检查她的身体。冰冷的手指拂过她被石块划破的手掌和膝盖,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疼吗?”萧鸾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风雪柔和了一丝。 谢铮用力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委屈,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母亲放弃那截断枪头而产生的、沉甸甸的失落感。那东西,她感觉很重要,比驿站搜来的任何干粮银子都重要。 萧鸾没再问。她从行囊里(只剩下一个很小的、从驿站尸体上搜来的布包)摸索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那是她自己贴身衣物上撕下来的,沾着她自己的体温。她沉默地、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替谢铮包扎手掌和膝盖的擦伤。粗糙的布条摩擦着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但包裹住后,那点微弱的暖意和母亲专注的神情,却奇异地安抚了谢铮狂跳的心脏和冰冷的四肢。 包扎完毕,萧鸾没有休息。她开始收集附近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岩石缝隙里干枯的荆棘、低矮灌木上残留的细枝、甚至一些深埋在雪层下、尚未完全腐烂的松针。动作麻利而专注,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逃亡和搏杀从未发生。 谢铮默默地看着。她学着母亲的样子,忍着膝盖的疼痛,用包扎好的小手,笨拙地去扒拉那些被雪覆盖的枯枝。她没有再问“娘,我们怎么办?”或者“他们还会追来吗?”。驿站的血、破庙的尿和断枪头、以及刚才夺命狂奔的每一步,都在无声地告诉她:问那些没用。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问题。而活下去,需要像娘一样,一刻不停地去做该做的事。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萧鸾在岩石最背风的凹处,用收集来的枯枝生起了一小堆篝火。火苗起初微弱,噼啪作响,顽强地在风雪中摇曳,最终稳定下来,散发出橘黄的光和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这火光,是这片死寂、冰冷的白色世界里,唯一的生机。 萧鸾将谢铮拉到火堆旁最暖和的位置,自己则坐在靠外的风口,挡住了大部分寒意。她拿出最后一点硬邦邦的杂粮饼,掰开,将稍大的一块递给谢铮。 “吃。”还是那个字,简洁,不容置疑。 谢铮接过,小口地啃着。饼依旧干涩难咽,但篝火的温暖让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她偷偷抬眼看向母亲。火光跳跃着,映在萧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侧脸上,那未擦净的几点暗红血迹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刺眼。母亲的嘴唇紧抿着,眼神望着跳动的火焰,深邃得像是藏着一整片暴风雪肆虐的荒原。 “娘……”谢铮终于忍不住,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迟疑和小心翼翼的探寻,“那个……那个铁头……不要了吗?”她不敢说“断枪头”,只能用“铁头”代替。 萧鸾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谢铮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像深潭下涌动的暗流,有瞬间的痛楚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层覆盖。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将篝火旁烤得微热的水囊递给谢铮。 “喝点水。”她避开了问题。 谢铮乖乖接过水囊,小口抿着温热的水。她没有再追问,但心里那个沉甸甸的感觉更重了。她明白了,那个“铁头”,对娘来说,真的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娘放弃它时,连眼神都会痛。可娘还是放弃了,毫不犹豫。为了……带着她逃出来。 火光噼啪,沉默在母女间蔓延。这沉默不再像驿站和破庙里那样充满恐惧的张力,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理解。 忽然,萧鸾的目光锐利地投向山沟入口的阴影处,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谢铮的心猛地一紧,也立刻绷直了身体,小手摸向掉在地上的短刀。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风雪和暮色中显现出来。不是追兵,而是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胡子拉碴、满脸风霜的汉子。他一条腿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背上背着一副简陋的弓箭和一个小得可怜的包袱。他看到火光,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渴望,但当他看清火堆旁坐着的萧鸾和她警惕如冰的眼神,以及她身边那个虽然幼小却同样握着刀、眼神带着狼崽子般凶悍的小女孩时,脚步立刻停住了。 汉子站在沟口的风雪里,犹豫着,不敢靠近,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开口:“……这位……嫂子,行行好……避避风雪……讨口热水……实在……走不动了……” 他的目光在萧鸾腰间的匕首和谢铮紧握的短刀上扫过,充满了畏惧和恳求。 萧鸾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如同审视一件物品,评估着他的威胁程度。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跳跃,一半是暖色,一半是冰冷的阴影。 谢铮也紧张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她想起驿站里那些想抓她们的兵痞,想起破庙里那个想抢东西的刀疤脸。这个人,是狼吗?他会不会突然扑过来抢她们的篝火和那最后一点饼?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篝火的噼啪声和风雪的低吼。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萧鸾的目光终于从汉子身上移开,落回到跳动的火焰上。她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滚”。 她只是伸出手,用一根树枝,将篝火旁一块烤得比较暖和的石头,往沟口的方向,轻轻推了推。距离火堆有几步远,但总算能沾到一点热气,避开了最烈的风口。 然后,她拿起水囊——里面水已不多——拔开塞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将水囊放在了那块暖石旁边。 没有言语。一个冰冷的角落,一口可能沾过血腥的水囊。这是她给出的“位置”和“施舍”。没有信任,只有最底线的、基于生存法则的“不驱逐”。 汉子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感激和一丝难以置信。他忙不迭地躬身作揖,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块暖石旁坐下,离火堆和萧鸾母女远远的。他拿起水囊,贪婪地喝了一大口,又小心翼翼放下,不敢多喝。然后,他就那么蜷缩在那里,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只用敬畏和感激的目光,偶尔偷瞄一眼那个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磐石般沉默而危险的女人和她身边同样沉默、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警觉与坚韧的小女孩。 篝火继续燃烧着,温暖着这一小方绝地。风雪在沟外呼啸,追兵的威胁并未解除,前路依旧渺茫。但在这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在微弱的火光旁,一种奇异的、建立在绝对警惕和冷酷生存法则之上的短暂“共存”,形成了。 谢铮靠在母亲身边,篝火的暖意让她冻僵的身体渐渐放松。她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不敢靠近的瘸腿汉子,又看看沉默盯着火堆、侧脸线条冷硬的母亲。驿站的血腥、破庙的尿骚和断枪头的寒光、一路的亡命奔逃……无数画面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翻腾。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饼,也不是要水,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用自己那包扎着布条的小手,轻轻握住了母亲放在膝盖上、依旧紧握着匕首刀柄的、冰冷的手指。 萧鸾的手指猛地一颤,几乎要条件反射般地抽开。她低下头,看向女儿。 谢铮没有躲闪,抬着小脸,火光映在她明亮的大眼睛里,那里没有了驿站时的惊恐茫然,也没有了破庙里的懵懂委屈,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想要确认和靠近的渴望,以及一种……初生的、模仿母亲般的坚硬外壳。 萧鸾的手指,在那小小的、带着伤痕和暖意的包裹下,僵硬了片刻。最终,她没有抽开,也没有反握。只是任由女儿那点微弱的暖意,固执地贴着自己冰冷的手背。她重新抬起头,目光投向沟外无边的黑暗风雪,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 但谢铮感觉到了。在那坚冰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下。像是冻土深处,被这微弱的篝火和她这点笨拙的暖意,撬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她更紧地握住了母亲冰冷的手指,仿佛握住了这残酷乱世里,唯一真实而沉重的锚点。断枪头失去了,但有些东西,似乎正以另一种方式,在这沉默的篝火旁,在血腥与风雪之后,悄然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