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夜幕降临》
1. CE LA VI
七月底的新加坡。
逼近深夜,晚风也滚烫而粘腻。
梁曼韶的房间在酒店高层,俯瞰滨海湾。可海风入港,却带不来多少清凉。她站在房间外头的阳台,只觉得这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想起酷热的家乡广州。
远处的滨海湾金沙酒店,晚上九点准时拉开灯光秀的帷幕。光影绚丽,舞动着裂开头顶天幕,如果在金沙酒店前的广场,这灯光秀一定更壮观。
可这难耐热浪冲击下,外头多少美酒美食赌场商店,也不及空调的万分之一诱人。
梁曼韶把手上冰镇了的龙舌兰子弹杯贴近脸颊,从杯身汲取那么丝丝凉爽,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单手给好友陆云萍发消息:我现在是很明白我司这些产品怎么在新加坡的用户增长就是不行了,这么热的天,是哪些个大怨种肯出去约会啊?
陆云萍此时不知道身处何洲何国,回复却迅速:你别说,人非洲出生率可高。
梁曼韶笑得连肩膀都一抖,正要打字回复,忽然收到下属陈莹发来的方案。
她趿着拖鞋走回房里,没用电脑接收,只在手机屏幕上下滑动几下粗粗看完,回复一句:辛苦了,结构没有问题,细节我看完明天再跟你聊。
本也不是交代今天要做完的工作。这个陈莹是校招应届入职的活动策划,确实是有股子想要尽善尽美的冲劲,把工作当学业。
陈莹那句“曼韶姐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改?”刚刚发出来,连表情都还没挑好。
梁曼韶回复之后,那边又加了个黄豆表情包,消息带上了一个“已编辑”的小尾巴。
斟酌表情包以表软和态度,这样的内耗时刻应届生有过,梁曼韶也有过。
放下酒杯,梁曼韶认真打字问陈莹:晚上怎么没出去玩?
刚发出这句话,她却看见自己放在桌面的电脑,屏幕上是各类品牌营销案例和报告,后面还叠着几份简历在电脑桌面,等她今天要看完。
梁曼韶把下属发过来的方案用电脑打开,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细细将方案审阅评论。
陈莹回复过来的消息在屏幕右上角弹出来:没呢,没想好去哪儿。
梁曼韶就带着两个下属过来新加坡,陈莹年纪小,还是第一次出差,如果梁曼韶不带她出去玩,她怕是要在房间里无聊死。
外头热是热,可梁曼韶想想还是于心不忍。她手指停下,在那条消息消失之前点开。
“出去喝一杯吗?我、你、再叫上彭彭,她一定在房间里头。”
“好啊!去哪儿?!”
“金沙顶上的CELAVI。”
三人打车去滨海湾金沙。
陈莹上了车跟梁曼韶一同坐后排,侧身刚要跟她说话,眼睛却瞧见梁曼韶手机屏幕上是自己刚写的方案。
陈莹拉住梁曼韶的手臂,嘿嘿笑两声:“曼韶姐,有什么我还可以改的吗?”
梁曼韶按灭手机屏幕:“方案做得很不错。明天再说吧,专心玩儿就好了。”
坐前头的彭彭没有扭头回来,“曼韶就是这样的,你加班她就加得更晚。小莹你别管她,她一直这么卷。”
彭彭和梁曼韶同年入职,自然知道梁曼韶工作风格如何。
陈莹一时不知道该切工作模式还是下班模式。梁曼韶看着她表情认真发问:“等会儿想喝什么?来新加坡出差得试试新加坡司令吧。”
彭彭表示赞同,又啧啧两声:“但新加坡司令还是去TheLongBar打卡吧,CELAVI就是大甜水,看景而已。明晚结束得早,我们去Jigger&Pony,亚洲Top50呢,氛围真的很不错,关键是酒保服务生一个比一个帅。”
这如数家珍,叫陈莹眼睛都亮起来。梁曼韶轻飘飘道:“彭彭在南洋理工读的硕士,她很熟。”
陈莹嘻嘻笑:“怪不得彭彭姐哪儿都不去,就在酒店吹空调。”
“曼韶姐你在哪儿读的大学啊?”
“本科在北京,硕士在伦敦。”
“那我们之后去伦敦出差,吃喝玩乐那就得靠你了。”
彭彭笑起来:“她很卷的,在北京这么多年学习工作,连故宫都没去过。”
梁曼韶耸耸肩膀:“它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去不行?”
车在滨海湾金沙停下,三人下车,换票上楼。滨海湾金沙富丽堂皇,电梯里头各国语言交汇,直通57层。
彭彭说:“CELAVI在新加坡的酒吧里头排不上号,傍晚上来看落日的人多,到了晚上就还行。不过酒店的客人会多些,毕竟他们不用付酒吧的入场费。”
室外紧贴玻璃围栏的高桌也还有位置,侍者微笑领着三人入座,送上酒单。
梁曼韶没有看,只说要一杯新加坡司令,低头又是打开手机,把刚刚没有看完的方案收尾。
彭彭跟陈莹打了个眼色,给她一个“你瞧瞧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侍者拿着酒单去中央的吧台,梁曼韶看完方案留好评论,按灭手机屏幕,算是真的把工作放下。
迎面是灰蓝大海,船只停泊,其中远洋巨轮众多,列阵一样围绕着海岸线。从海湾的这一侧往城内望过去,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这座城市不知何时才会真正入眠。
海风撞入港湾,高处难得通透清凉。卷着异国他乡的母语钻入耳朵,伴着爽朗笑声从吧台那一侧传来。
“那个投资人还约的吃午饭,出门前我都想要不别要这份钱了。”
“可不是,新加坡是真的好热。”
彭彭偏头伸长脖子,目光越过梁曼韶的肩头,朝那边探过去。
“都长得不错,也挺年轻。”彭彭锐评,“有点金融男的调调。”
陈莹笑容玩味:“彭彭姐有看上的吗?要出击吗?”
梁曼韶没有回头看过去,“不如打开约会软件刷一刷,或许能碰到。”
陈莹抬手托腮:“他们会是我们哪类产品的目标用户呢?”
梁曼韶她们所在的公司Spark,总部在美国纽约,以约会软件Spark发家,旗下十数款约会软件,或主攻图片快选,或是问答试探细水长流,任君选择。虽然是约会软件的领域中无出其右,但刚刚才进军亚洲市场,梁曼韶也不过是三年前跟着当时的上级谭静跳槽过来,一起搭建起亚洲的市场部。
如今梁曼韶分管中国区的市场,Spark业务扩大到新马泰,本该是她的上级出面,眼下却让她兼挑,北京新加坡两头跑。
梁曼韶没有说话,只看着陈莹,认真听她往下分析。
“穿衣风格商业休闲,可能是来出差的。听口音也不像是新加坡本地人。来这儿喝酒,也是看景和打卡,更大概率倾向视觉吸引和潮流热点。”
陈莹又说:“不过也要看平时软件使用习惯,还有原生家庭背景。毕竟用户调研报告显示,居住地影响约会观,原生地影响婚姻观。特别是对于男性群体。”
彭彭挑起眉毛,看向陈莹的眼神也与平常不同,多了几分认真。
梁曼韶点点头:“对了,你这次做的方案很不错,和新加坡当地点评软件合作,探店约会。先用活动试水吧,如果数据可观,可以做成常驻功能。彭彭在社媒上可以让KOL和商家配合调整……”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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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热得跟回到了广州一样。”
这句话从吧台那一侧飘过来,将梁曼韶的话截断。陈莹因话没听完而烦闷嘟囔:“吵死了,有什么这么好笑的,男人真烦。”
彭彭笑起来:“曼韶你昨天抱怨新加坡热,说过跟他们这一模一样的话。”
“啊?曼韶姐是广东人吗?听不出来呢。”
“她都在北京呆了快十年了。”
梁曼韶没回应,扭头往那群人看过去。
那是个贴着玻璃围栏的卡座,隔着吧台,从她这里很难瞧见那边所有人的脸。
坐在沙发外侧的那个人,深蓝衬衫,领口敞开袖口卷起,像是刚从会议出来。他靠在沙发上,单手捏着酒杯,谈笑时酒杯跟着手上下一动。
那声音。很像林煦。
多久没有听过了,九年?十年?可方才他的脸随着那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浮现。
“曼韶姐,曼韶姐!”
梁曼韶回过头来,陈莹举着菜单问她,“要不要点些吃的?”
梁曼韶放下手中酒杯,没有看菜单。她站起身来:“我都行,你们点就好。我去下洗手间。”
她抬手整理下脸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往洗手间走去。经过吧台时,她往那桌看过去,可那深蓝衬衫身体前倾,偏过头去和朋友说话,梁曼韶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等梁曼韶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再路过吧台,抬眼一看,刚刚那桌已经清空,只剩下空空几只酒杯,服务生已经在弯腰收拾。
这就走了?
梁曼韶心头忽然一空,抬眼往出口看过去,也没有看到那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她想,新加坡虽小,但不一定能真的再碰上。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不免叫人觉得可惜。
坐回彭彭和陈莹身边,梁曼韶慢慢醒过神来。不过是个旧同学,多年无联络,人海茫茫,哪里会这么巧。也许只是错认。
梁曼韶捏起面前的酒杯,鸡尾酒冰凉,入喉将燥热和遗憾平息两分。
彭彭和陈莹讲着办公室里头的八卦,陈莹性子活泛又捧场,眼睛瞪得大大。
梁曼韶倒没有怎么听,HR发过来几份简历,她手机24小时待机,瞧见了消息就自然点开看起来。
彭彭眼尖,问:“这么晚了HR还筛简历?”
梁曼韶嗯了一声,给HR回了几句消息约好面试时间,说:“新马泰市场扩张,急缺,新加坡办公室还有七八个人的空缺等着填。”
陈莹惊讶:“这么多啊。”
彭彭垂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又坐了会儿,梁曼韶回去还准备看看简历,并没有再点酒。彭彭后来再没怎么说话,看酒杯见底,先提出要不今晚就到这儿。
梁曼韶点头,一起起身离开。
临近零点,酒吧的人也陆陆续续起身离场,等电梯的人也不少,梁曼韶低头看手机,只跟着前头的人一起走。
电梯门开,梁曼韶按灭手机屏幕,抬脚刚要跟上进电梯,手臂却被从后拉住。
彭彭和陈莹早进电梯,梁曼韶眼见着电梯门在两步外关上,而她被一扯,肩膀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梁曼韶回头看。
是深蓝色衬衫。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成熟了许多,面庞棱角更分明,眉眼间也再没有学生稚气。
可笑起来的时候,头微微一歪,眼尾弯弯。还是从前的少年气,叫她心尖不住颤动。
他说的是粤语,旁人听去是密码一样,却是她和他最熟悉的乡音。
林煦说:“阿韶,好耐冇见。(好久不见。)”
2. Jigger and Pony
“阿韶,好久不见。”
电梯门在梁曼韶背后关上。他们“无可奈何地”必须等待下一趟电梯。
梁曼韶抬头看林煦,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生发:他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问题浮现,梁曼韶并无顾忌,直接发问:“守株待兔?”
林煦低头笑,再看向梁曼韶时,先是抬起眼皮瞧她,然后再微微抬起头来。那笑容,是心思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又有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
“看你跟同事在一起,不好打招呼。”
梁曼韶垂眼。也许是这话要反过来说,是他和同事在一起,不好跟她打招呼。
“你刚也认出我了不是?”他反问。
一丘之貉。当年如此,眼下仍然如是。
梁曼韶不在这话题上纠缠。另一辆电梯的数字逼近57层。
梁曼韶先开口:“来新加坡出差?”
“嗯,来拉个投资。”
“在创业?什么方向?”
电梯门在此时打开,刚开个头的叙旧寒暄,被电梯开门时的叮铃提示音画上一个休止符。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半句话,前后走进电梯,靠着轿厢冷冰冰的金属面板,并肩站起一起。
梁曼韶低头看手机,是陈莹发消息来,说在楼下电梯口等她。
“约个时间再聊?”林煦问。
跟这邀约一同递出来的,是林煦的手机屏幕,上头清清爽爽一个微信二维码。
梁曼韶并不拖泥带水,直接扫码加上。
“好,回头聊。”
手机触碰的时候,名片分享自动感应打开。
梁曼韶听见他轻轻一声笑。她下意识就明白他的笑点,这样老派的交换电话,居然在今时今日发生。不加白不加,梁曼韶把名片存进通讯录里头。
下一刻,电梯已经在一楼停稳。梁曼韶步子迈出去时,只觉手指被轻轻一握,幻觉一样,转瞬已经松开。
指尖触感犹存,心头猫尾扫过一样。
她回头,看见林煦仍站在电梯里头。还是他们刚刚一起的位置,一手抄进西装裤口袋里头,嘴角两分得意笑,另一只手抬起来,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多年不见,可这默契动作却似乎排练运用了数百次,双人舞一样的合拍。
电梯门合上。
梁曼韶低头去看刚刚的通讯录名片。
“曼韶姐!”
梁曼韶闻声抬头,循声找到陈莹和彭彭,她朝那边走过去。
车绕行滨海湾,将三人送回酒店。
梁曼韶仍坐回后座,微微侧身背靠角落,将屏幕按亮。微信已经加上。可这对话页面却没有一句话。
直到梁曼韶回到酒店,将热水放满浴缸,躺进去将一天工作疲惫缓解,林煦也没有发过来半个字。
似乎又是守株待兔,只是现在不知是哪一方在守,哪一方是兔。
卧室里头音响放着悠悠粤语歌,歌里男女对唱,情意绵绵。
梁曼韶打开那空白聊天,指尖要点开输入框前一瞬,转而去点开林煦的朋友圈。
全开,可一年只有寥寥几条。
林煦当年去加拿大读大学,她知道的。
林煦后来去了美国读硕士,她现在知道了。
滑雪、徒步、风景、美食。
不见恋爱状态,不见情绪翻涌。
这朋友圈里头信息密度少,可还是拼凑出梁曼韶认识的那个林煦来。
万事于他不过游戏一场,可他又偏偏有这游戏人生的资本。
容貌身材与家世背景,样样都是顶尖。更叫人牙根发痒的是,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是玩世不恭的班级吊车尾,靠走后门进重点中学重点班,可后来他认真读起书来,竟然能指着排名说还差一点就能与她比肩。
梁曼韶现在还能想起他那样子。眉毛抬一抬,嘴角往上勾,表情和话语都是满不在乎:“都算系咁咯。都唔难啫。(也就那样。也不算难嘛。)”
这些放在谦逊平实的人身上都不免叫人眼热,放在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身上,更是让人牙根发痒。真恨上天偏爱,什么好的都给他。
天宫龙床也看不起,鲍参翅肚更得挑剔。要说西关少爷,梁曼韶必然觉得林煦是其中翘楚。
她返回聊天框,看着这片空白,停留数秒,还是把屏幕按灭,靠在浴缸颈枕上,将思绪放空。
歌单走到尽头,梁曼韶拿起手机,要换新的。屏幕亮起,上头是未读消息框。
兔子来了。
林煦的消息是:方便么?电话聊?
单刀直入,梁曼韶想起电梯里林煦最后的手势。
她回一个好字。
微信电话下一刻就打进来。
那头先是电视的声音,接着声音消失,只剩下了安静。
“好久不见,在做什么?”
乏善可陈的开头,源自生分的试探。
这一瞬叫梁曼韶忽觉得割裂,她还能想起来电梯间手指被捏住又松开的感觉。那触感跟此刻对比,显得陌生而让人不自觉回味。
她动了动腿,浴缸水波荡漾,暧昧水声和她话语应和:“在泡澡。”话语出口,慵懒带着亲昵:“出差好累,工作加倍,时间压缩。”
电话那头传来林煦的笑声,梁曼韶听到液体被倒入杯子的声音,接着是冰块撞进去,那应该是酒。
“呆到什么时候?”
“大后天早上飞回北京。”
探戈一样的试探,一来一回的应和。
“在北京工作啦,还习惯吗?这么远。”
“在北京读书读了四年,习惯还是习惯的。至于远嘛,那是比不上多伦多。”
四两拨千斤,话题推到林煦那边。
“上次见面,还是你去多伦多之前。”
林煦嗯了一声,“是啊,十年了。”
十年白驹过隙,其中多少变迁世事横断,以至于如今这通微信电话里,两人生疏谨慎不比往日默契,竟然不敢多言。
外头的音乐恰合此时,梁曼韶听见是陈奕迅的那首十年,正唱到那句:情人难免沦为朋友。
她和林煦从未成为过情人,却也并不是那么普通的朋友。
她此刻还能清晰想起是怎么认识林煦的。当年她高一开学典礼,偌大礼堂,明明是齐整队列,却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蹭掉了她的耳机,iPod里头歌直接外放了出来,唱的就是这一段歌,一模一样。
班主任自然循声走来,梁曼韶记得当时心要从口中蹦出来的感觉,可她口袋里头的iPod却被后头人抽走,急急关掉塞进自己的衣兜。
最后被罚站的自然不是梁曼韶,而是把赃栽到自己身上的林煦。
开头就欠了人情,那后来林煦当然追过她。只是梁曼韶也早就问清楚了林煦是何许人也。她是从潮汕初到广州读书,可学校里头其他人没有九成也有七成,同一个小学初中还不止,家长都能互相认识。
小圈子叠着小圈子,林煦是里头的风云人物,富人家的小痞子,连进这所中学,都是为着和当时的女朋友一起,托了关系进来,没承想暑假就一拍两散。
林煦明里暗里追梁曼韶,班里同学一清二楚,可他实际告过白,还被梁曼韶明明白白拒绝这件事,却仅有两人亲近的朋友才知道,就算知道了,刚开始也不信。
告了白,又被拒绝,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当同桌。三年高中,林煦的历任女友,梁曼韶都见过,梁曼韶的历任男友,林煦也点评过。这样的,除了梁曼韶和林煦,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到第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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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热恋时各自精彩,干净到连恋人都吃不起飞醋,可一旦空窗,逛街聊天玩游戏,亲密到喝同一瓶水,看起来只差一层窗户纸没被捅破。
粤语有句俗话,开头是“掟煲唔掟盖(扔煲不扔盖)”,比喻男女分手分得不彻底,暧昧不尽,藕断丝连。
自然不太恰当,梁曼韶和林煦是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只煲。那三年里没有,那三年之后,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多伦多,从一层窗户纸,变作万里遥遥。
梁曼韶还记得当初林煦同她说他要去多伦多读书,是高考回学校拿成绩之后。
长长连廊,炎炎夏日,两人抵着栏杆一块并肩吃雪糕。
杯里雪糕因为炎热变得粘腻,话出口,也带上犹豫。林煦平日那样轻松爽快,话带痞气,那日却破天荒地喊她全名。
“梁曼韶,你之后想去哪儿读书啊?”
梁曼韶当时还没有想好,满腹都是算排名比分数的沉沉心思,但她当时回答干脆:“上海或者北京,只要离开家里就好。”
林煦久久沉默,梁曼韶偏头问他同样的问题。
林煦看着天边紫红色的晚霞,告诉她:“我要去多伦多读书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梁曼韶一愣,沉默许久,把勺子插进雪糕里,却朝林煦伸出手。
他不解其意,她说:“祝你日后万事胜意,如果以后见面,希望我已经功成名就,你也找到了你努力的意义。”
那是两人数不清的闲聊中偶尔碰到过一次还是两次的心里话。梁曼韶低头努力说要功成名就,林煦翘着二郎腿说不知道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时林煦看着她的手看了很久,最终与她相握。
他嘴角勾勾,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话说出口果然是:“如果以后我回来,你愿不愿意当我女朋友?”
梁曼韶翻了个白眼,甩他的手甩不开,眯着眼睛狠狠捏下去:“有本事让我看得上你再说。”
从此十年匆匆,万里遥遥。
如今她算是功成名就了吗?在龙头企业就职,她梁曼韶的名字在业内已是叫得响,今日成果已经让她骄傲抬头。林煦嘛,不知道他的创业是找到了目标,还是找到了新的人间游戏。
梁曼韶听着那头的呼吸声,沉默数秒,再开口问:“你刚刚在电梯里还没回答我,创业是什么方向?”
林煦言语带调笑,“上了几年班出来,和几个同学写了个AI聊天应用,刚过天使轮。”
“AI聊天?”
“嗯,情感陪伴方向的。所以我算是在给人类和AI当媒婆。”
梁曼韶笑出声来,“那我和你也算同行,只不过我还是给人类和人类做媒的原始阶段,我在Spark。”
电话那头也传来林煦的笑声。
她问林煦:“融资还顺利吗?你什么时候离开新加坡?”
“还行吧。”林煦说:“我比你提前一天走,后天早上的飞机。”
这时间紧迫,只剩明晚的时间。梁曼韶刚要开口:“明天……”
“明晚有空吗?约个饭?”
这话被林煦截过去,梁曼韶愣了一瞬,低头笑起来,对电话那头只说了声好。
“住哪里?我订你离你近的餐厅。”
梁曼韶回答:“瑞士史丹福”又加了一句“不必非要迁就我这边。”
新加坡不过这么大,解释是假意,问句才是真心?梁曼韶此时无空多想。
“想吃什么?娘惹菜?法餐?日料?”
“娘惹菜吧,算个入乡随俗。”
“我等会儿把地址发你。”
那头是酒液入喉的吞咽,这边是手拂水波的得意。
“那我们,明晚见。”
“嗯,明晚见。”
3. Long Bar
“给我发个地址,我等下去接你”
梁曼韶看见消息,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一边,低头打字回复。
自己定位地址已经选好,她却没有直接发过去。梁曼韶删掉地址,只打了寥寥几个字:不用,餐厅见吧。
林煦那边的消息跟着就过来:哎,这样不就显得我很不绅士。
梁曼韶打出一行字: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一接一送,是正式约会。从约会开始正式了,往后走就自然严肃,难得轻松。
消息还没有发出去,彭彭先叫住了梁曼韶,“曼韶,接下来准备访谈的这对情侣博主,可能来不了了。”
梁曼韶打字的手停下,看向彭彭递过来的iPad,名单上已经用红笔画了个圈。
这对博主梁曼韶当然不陌生,本来就是Spark的自来水安利主播,两人是用通过Spark认识的,一见钟情又相恋多年,婚期将近,自然热度颇高。
梁曼韶说:“这对博主最近一个月的粉丝增长量是他们之中最高的,昨天还公布了接下来去婚前旅游的计划。”
彭彭解释:“我知道,这边的采访刚开始,我把他们排到了最后,希望能赶得上。只是天气毕竟不可控,深圳雷暴预警久久不解除,这趟飞机今天能不能起飞还不知道呢。”
“飞行时间加上过关,起码还得五六个小时,即便排到最后,也不知道今天来不来得及。”
梁曼韶沉默片刻:“能在深圳安排人采访吗?但深圳没有分公司,天气原因,北京的人也不一定能飞过去。”
彭彭眼睛一亮:“有一个合作的团队或许可行,不过我要先去问问。”
“你去问,这边的事情我来看着。”
梁曼韶从彭彭手中接过iPad,直接往摄影棚而去,一边走一边低头把刚才打的字删掉重发。
“你飞机几点飞?”
“明早六点。怎么了?”
摄影棚的门就在眼前,梁曼韶算了算时间,叹口气:我这边有事,可能去不了,改天有机会再聚?实在不好意思。
消息发出去,手机屏幕已经被熄屏放进外套口袋,梁曼韶走进摄影棚,和正在盯拍摄的陈莹一点头,在旁边找了个椅子继续工作。
彭彭那边的消息还未知进度,梁曼韶也到处找关系,这件事还未有眉目,新事情又找上门。
滴答滴答时间如流水过。
新加坡的拍摄有条不紊,临近尾声的时候梁曼韶收到彭彭在外头发来的消息,说深圳那边的拍摄已经准备开始。
陈莹留下收尾,梁曼韶走出摄影棚。
彭彭抱着电脑早在外头等。
“联系了深圳那边的一个博主,虽然垂类不太一样,但是答应做联动视频。谈了个广告合作,已经转到商务那边确认合同了。”
梁曼韶点点头,又重复确认:“已经开拍了吗?”
“已经开始了,因为我们这边时间紧,所以等会儿素材就会传来我们这边剪辑制作。但视频风格不一致,我看了眼拍摄布景,剪接进这次的系列里有点难。”
彭彭打开电脑,给梁曼韶看。
这雷暴天气的安排仓促,深圳那边已经尽力按照新加坡这边摄影棚的风格布置,但毕竟换了环境也换了采访方式,素材虽好,这次只怕是用不上。
彭彭联系的博主,妙语连珠风趣可爱,梁曼韶看着眼熟,一查账号,果然是在自己的关注列表里。
“你怎么认识她的?”
彭彭耸耸肩膀:“她火之前我就认识了,去学潜水的时候结识的朋友,在清迈常驻的数字游民。也是凑巧,她因为雷暴天气,刚好和摄影设备一块儿延误在深圳,今天刚跟我抱怨来着。”
“那边自媒体博主很多吧?清迈。”
彭彭点头:“之后可以考虑深挖一下合作,那边有市场经验的人也很多,最近不是在招人吗?”
“等那边采访结束,然后再看看素材,如果不好剪进去的话,再看看怎么单做一个项目。明天再看吧,今天不急。”
梁曼韶合上电脑还给彭彭,回头看一眼摄影棚的门:“陈莹在那边收尾,完事你们就下班吧,我还要开个会。”
“这个时候?”
拍摄过程冗长,如今已经临近八点,会议再开,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时差。”梁曼韶耸耸肩膀,“有几个美区的产品要登录亚洲市场,我要和那边的市场部对接产品发布会的方案。我们回北京之后还有得忙。”
彭彭刚要说什么,梁曼韶已经抱着电脑扬长而去。
这线上会议复杂而漫长,等梁曼韶合上电脑,已将近两点。幸好这座写字楼是Spark整租,梁曼韶不至于中断会议回去酒店再继续。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梁曼韶才终于得空看一眼手机。
消息堆叠,梁曼韶逐条查看回复。追到林煦发来的那条。
夜景璀璨,是从餐厅拍出去看见的滨海湾与金沙酒店。
再往前,是美酒佳肴,不过是两人餐一人食,不免显得凄凉。
梁曼韶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算了算时间,如今林煦应该在去赶飞机的路上了。
她打字发过去:一路平安。
手机刚放下,消息却来了:下班了?平时也这么忙?
梁曼韶不回答,反倒问他:要不要去送你?今天放你鸽子,是我不对。
“工作嘛,很正常。不过这加大班还熬大夜,梁同学确实还很年轻嘛。”
“不是,人老了,觉少。”
“害,我也。最近吃补品,好了很多,改天给你推荐点。”
已读乱回,梁曼韶嘴角笑意不减。
她刚要继续打字,林煦那边却显示正在输入中。
消息发过来:瑞士史丹福?
梁曼韶瞧着问句,登时会意,垂下眼去,以问代答:登机前喝一杯?
步调一致,林煦那边也回了个问句:一个小时后?
“好。”
车绕行滨海湾,停在瑞士史丹福酒店大堂前。梁曼韶下车上楼去,洗漱上妆。林煦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口红正好上唇。
梁曼韶披上外套下去接人。
深夜电梯空荡荡,轿厢内镜面光亮,梁曼韶借着映照,将唇线整理。
镜中人妆面素雅,可一双眼却是亮晶晶,雀跃兴奋,没有半点困倦。
电梯门打开。
大堂里仍有几个客人在办理入住,旁边沙发休息区,男人穿着墨色衬衫,靠着沙发,一页一页翻着杂志。
林煦似有感知,放下杂志站起身,转身过来,抬眼看见走向他的梁曼韶。
他看向她,双手抄进西装裤侧袋,头微微歪向一边,嘴角两分笑意,就这么看着梁曼韶走过来。
姜太公钓鱼。
还差一步远,梁曼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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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脚步,抱住手臂,歪歪脑袋,看向林煦。
愿者上钩。
林煦迈出这一步。
他手抚她耳边碎发,话出口,还是两人最熟悉的乡音:“哇通宵加班仲咁有精神,唔老啊,边个话你老?(通宵加班还这么有精神,不老啊,谁说你老)。”
梁曼韶垂眼笑笑,伸手握住林煦腕上的手表,点亮屏幕,看上头时间。
“还赶得及飞机吗?”
林煦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要加急处理的事情,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这问句来得突兀,本该是两人杯酒下肚之后才该要有的闲谈。放在这个时候未免有些早。
“还好。手上的活快告一段落,但也来了个新的,之后有得忙。”
“那怪不得,你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梁曼韶抬眼看向林煦。眼尾弯弯,其中色彩暧昧,点中这话语的题眼。
“那上去喝一杯。我的晚安酒,你的早安酒。”
“等我去北京再找你喝,我的车在门口等我。”
梁曼韶皱眉:“大老远来,只是来问一句我工作顺利与否?”怒意随着不满酝酿,梁曼韶此刻看不懂林煦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欲迎还拒,还是单纯戏弄,抑或是蓄意报复。
“不是你说来送我。我怕你劳累,先送到你面前。”
一记回旋镖。梁曼韶的话,此时被却林煦用来堵住了梁曼韶的嘴。
“那你慢走。”
梁曼韶转身,手腕却被林煦握住。他嘴角笑意更浓,歪着头来将她眉眼间情绪品尝又品尝:“对不起嘛。我本来要改签,但是明天中午还约了投资人。”
工作是最能说服人的理由。
“要飞哪里?”
“北京。我在北京等你。”
饵留下,叫梁曼韶不得不心甘情愿。
梁曼韶下巴一抬,看向外头:“去机场吧。”
林煦低头握住梁曼韶的手,拉着她走向酒店门口。一道玻璃门,外头是热浪翻滚,两人脚步停在内侧。
林煦张开双臂,明明白白一个索要拥抱的姿势:“那我们北京见。”
梁曼韶半步不往前。
林煦并不犹豫,靠近一步,伏身环抱梁曼韶,下巴靠在她颈窝,嘴唇贴近她耳朵。
“其实我还有时间上去喝这杯早安酒。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我今天上去喝这杯早安酒,以后都抓不到你了,不是吗?”
梁曼韶还未辩驳,只觉耳朵尖上一暖。
“北京见。”
林煦放开她,往后退两步,挥挥手,通过拿到玻璃门,上了外头停着的那辆车。
上车之前,还扶着车门朝梁曼韶挥手,叫她看得清楚。
梁曼韶抱着双臂,看着玻璃门外那辆车开走,冷笑两声。
十年不见,今夜的林煦,叫她想起从前在教室里课桌下,与她一同偷摸下国际象棋的林煦。
将军又将军。
林煦左手拿笔写题,右手推动棋子,将又一局棋结束:“我怎么走,你能预测,你要怎么走,我也都能猜到。这局我赢得确实险。”
梁曼韶右手翻书,左手将棋局重置:“那下一局,你可以要加倍小心了。”
林煦笑得张扬:“下一局,就会加倍好玩了。”
下一局,会加倍好玩了。
4. Mo Bar
“对了曼韶,新加坡办公室的空缺填得怎么样了?”
被大老板Celine问这句话的时候,梁曼韶刚刚合上电脑。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手机在此时震动,梁曼韶无暇顾及。
“公关和品牌营销的都接了offer准备入职了,数字营销的,我想让彭彭去,先做小组长分管新马泰的市场营销,看半年的管理效果,您和静姐到时候评估,看能不能让她正式接管新马泰的事情。”
Celine似乎对这话并无反对,但是却并没有直接接这话,接下来问句倒是自然:“上次和几个博主的合作不错,现在也还是彭彭在维护是吗?”
梁曼韶自然说是,末了又补充:“她手上资源很多,我们和腰部头部自由博主的合作,还能再挖一下。”
言外之意,是彭彭对于这个团队很有价值,升职加薪留住她的同时,更是留住她手中的资源。
Celine点点头,开口又是另起了一个话题:“对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你我还有阿静。”
看似无关紧要,梁曼韶却嗅出异常。她应声说好,跟着老板的脚步边走边想。大老板和她前后走出办公室,刚到茶水间,脚步却暂缓。
梁曼韶沉默未发问。
Celine看她一眼:“阿静今早跟我提了离职,接下来她手上的东西会跟你交接。新马泰的事情放手给彭彭,你自己先准备好晋升。”
顶头上司谭静要离职这事,梁曼韶知道是早就知道,但一直守口如瓶。虽然谭静举荐了她接任,可是升她上去还是另招人来管理,Celine开口前还是未知数。
从此之后,梁曼韶将会管理整个亚太的市场部,直接向美国总公司的Celine汇报,再往上就直接到CEO了。这一步,梁曼韶一直在想,可也没有想到能三十岁之前把这一步真的迈出去。
梁曼韶面色未变,只问了流程和时间。
“阿静这个月月底离职。你的流程就在下个月初3号吧。对了,和我一起飞纽约,流程结束之后再回来,也见一下洛杉矶和纽约的团队。这周六飞可以吗?”
梁曼韶面上神情如旧:“当然。”
梁曼韶口应即心定,低头看手表,消息一条:
“周末想吃什么?”
来自林煦。
完蛋。
Celine还有下一个会要开,梁曼韶跟她说声等会儿再见,转身去打了杯咖啡,把电脑放在茶水间的桌面,给林煦回消息。
“周末我要飞纽约,提前点见面?今天或者周五?”
林煦看到梁曼韶这条消息的时候,不怒反笑,将手边的烟放下,大马金刀地坐着,双手打字回消息:皇帝,你这是第几次放我鸽子了?
“谁啊这是?这个笑,一看就不是投资方。”
洪广澜凑过来,林煦把手机侧到一边不让他看:“没礼貌。”
头顶是北京金秋九月的天,树叶转黄,金澄澄迎着夕阳落日,在这胡同四合院的天台,伸手就能捞到满手金光。
风也清凉,正正好衬托这秋高气爽,将林煦他们几个手中的烟吹飘散。
“哎……我记得,梁曼韶就在北京。”一旁的沈致诚眯了眯眼睛,打量林煦面上飞扬神色,“对吧,林煦?”
沈致诚和林煦从幼儿园开始同校,祖辈就认识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林煦和梁曼韶的旧事。
洪广澜是北京二环里土生土长,大学才认识林沈二人,可也对梁曼韶这名字久有耳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过真人。
洪广澜眼睛圆瞪,可见眼白:“谁?梁曼韶?你高中时候没追到那个同桌?”
沈致诚笑:“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洪广澜继续怂恿:“你们要不要聚一聚?这难得都在北京嘛。”
沈致诚也顺着往下说:“我记得高中班上还有几个同学也在北京工作来着。”
林煦低头抽一口烟,抬头看向头顶法桐的黄叶秋果。
梁曼韶发给他的消息还在屏幕上。并非回答,只是问他:王府井看夕阳?东方文华顶上那家酒吧很好。
此时日已将沉,等梁曼韶赶到已经没有什么夕阳可以看。至于明日,这个钟点的梁曼韶能否下班尚未可知。
不过是梁曼韶顺毛随手一捋。
只是解决稀松平常的一道题。
林煦想起他和梁曼韶曾经的棋局,他如今像是其中被拿捏的一颗子。
这滋味自然并不好受。
林煦话语发酸:“人忙着呢,攒局又如何,局即便是攒了,人也未必能见着。”
“听起来还是从前那样,拼命三娘。”沈致诚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和林煦面前的轻轻一碰,聊以安慰
“但我觉得,这局还是可以攒一个,你一个人请不动,可这同学朋友关系凑一凑的,说不定就能请得动了。前阵子为了拉投资,欠同学朋友的情,不也得聚一聚。也预祝我们的App上线成功。”
拼命三娘因为工作将他晾在一边,林煦匆匆回了个“下次再说”。
消息发出去,屏幕却还没有熄灭,面朝上地放在一边。林煦将电脑打开。
洪广澜并未死心,又问:“这个梁曼韶现在在做什么,说不准还能谈个合作。她要是想闯一把,把她挖过来你觉得可能……”
手机提示音滴滴一响。
沈致诚看见林煦的眼尾余光往屏幕一扫。林煦冷冷一哼,伸手将手机反扣过来。
回过来那消息是什么沈致诚不知道,洪广澜还想再说,却被沈致诚拦住,打个眼色将话拦下。
这话题暂且先搁置一旁。
沈致诚问:“上回说工作室布置得差不多了,下周开始我就从酒店退房搬过去。”
说是工作室,不过是洪广澜家里一处闲置的三居室,地段不错,正好租期到了,收拾出来当工作室以招聘新员工,看未来发展再看另找更大地方的事情。
洪广澜问林煦:“你要不要也搬过去?那儿离我家可近,我就懒得搬了,每天走路过去上班得了。”
林煦沉默片刻,目光落到那倒扣过来的手机上,说:“我先不了。”
两人工作照旧运行,可消息却来回自此中断。相隔又是万里遥遥,一个留北京,一个去纽约。
可朋友圈里头的动态却不时惹人眼。
梁曼韶的头像再次出现在朋友圈里头,林煦的手指还是跟此前几次一样,第一时间停住。
停住,点开,下一张,放大,下一张,最后一张。
这动作不知不觉重复多次。
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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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办公室开会间隙也如是。
直到连沈致诚都注意到,打眼色叫洪广澜也来看。
洪广澜可并不是沈致诚那样袖手旁观但偷偷笑话别人的,他直接伸手,把手机从林煦手中抽出来:“给我也瞧瞧。”
林煦要去夺回手机来,沈致诚这时笑着去帮忙,把手机抢回来,却是点进去把几条朋友圈都看遍:“她够忙的啊这阵子。”
“关你屁事。”林煦好容易把手机拿回来,抬手把旁边的桌上的抽纸盒丢过去。
洪广澜轻轻松松挡开,抽纸盒砸中旁边的白板,把刚刚三人讨论写下的东西都蹭花了。
洪广澜把白板扶正,这才坐到远远的位置上,摆着手指头数,附和刚刚沈致诚的话:“可不是。定位真不少,纽约,圣何塞,洛杉矶。她在干嘛,环美游吗?被裁拿赔偿了?”
林煦怒道:“都滚。”
洪广澜并不理会,难得一见的翻车,这种好事情做兄弟的怎么能错过。
沈致诚坐近一些:“最新那条朋友圈不是回北京了。真不约出来喝一杯?”
林煦不答这话。
洪广澜笑笑:“我们出去喝一杯吧,我有个同学今天回北京来,介绍你们认识下,他是做市场营销的,可以聊聊。”
他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手一搭在林煦肩膀上。“你也借酒浇愁,情场失意,或许职场上就得意了呢?”
林煦学他平日的语气:“去你丫的!”
玩闹归玩闹,工作还是更重要。市场营销广告投放是三人都不算熟悉的领域,空缺已久的林煦到底还是出现在洪广澜给他同学这场接风洗尘的酒局上。
地点选在了鼓楼大街上的一家清吧,一楼是LiveHouse,二楼还有隔开的包间,还有露台可以抽根烟吹吹风。连沈致诚也夸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洪广澜道:“开了没多久,倒挺网红的,说是约会圣地。”
沈致诚笑:“你常来?”
林煦冷冷补怼一句:“他倒是想。”
“哎,我说……”
洪广澜的朋友发消息过来,说是打的车还有几分钟到,洪广澜索性在路边抽根烟等他来,让林煦和沈致诚先进去,免得订了的好位置给让出去了。
晚上八九点,正值华灯初上好时光。
门一推开,内里乐声飘飘顷刻入耳。歌手声线空灵,颇有几分关淑怡的调调,她正唱到“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歌声幽幽,跟风一同吹动桌面作灯照明的烛火。
沈致诚听一阵旋律,开口却是揶揄:“歌选品还挺老。”
服务生过来,带着两人绕到边上,走楼梯去二楼。
一转上楼梯,楼下的歌声登时减弱,到了二楼已经是不大能听得清楚,只剩下音响里头传出来的爵士小调。
“确实是这么说,我现在做的这行归根结底还是给人做媒。”
林煦循声抬头望去。
洪广澜确实没介绍错,这里露台浪漫,环境清幽,确实是个约会圣地。
那露台上一男一女并肩坐着,看向外头车水马龙,头顶未落的梧桐秋叶随风飘,指间烟气也袅袅。
今日见到同学的并不只有洪广澜。
沈致诚认不出这声音和人。林煦怎么认不得梁曼韶。
5. Old school
未到更深露重时,酒吧里头约会的男女自然尚未到要离场转场的时候。
洪沈他们三人聊得不亦乐乎,推杯换盏间答疑解惑,林煦虽在对话中,可手机不时翻过来,消息敲下一条却又删除,措辞修了又推翻,索性放在一边。
面前杯子被轻轻一碰,林煦条件反射地去握起威士忌杯,压低杯沿又碰一碰,抬眼却是碰上沈致诚探究目光。
沈致诚并未发问,林煦先申辩:“家里人的消息,我姐过阵子要结婚,正催我回广州一趟。”
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也算用话题遮掩过去。
“听老洪说,你家里在广州生意做得不小,家里没催你回去继承家业?”
这样的问题林煦回答过多次,不等他答,沈致诚先说:“家里生意都是他大姐在管,他是甩手掌柜太子爷,只是非要出来创业吃苦。”
“那这催你回广州去,不是变相催你回去打理生意?”
林煦道:“我姐比我可能干许多,我还是另辟赛道比较好。沈致诚家也一样,他哥留广州,他自由自在的,对吧?”
沈致诚耸耸肩膀:“那倒不一样。”
话题引到了沈致诚身上,林煦笑笑低下头去,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一条微信消息: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呢,皇帝。
句号刚刚加上去,林煦又想起刚刚梁曼韶和他人的笑语轻松,心里不是滋味,又将屏幕上的文字尽数删除。
未等退出聊天界面,一条消息却冲出平静如潭水的屏幕。
“最近你怎么样?”
几个字将林煦硬控。
这是约会无聊时随手通过列表群发?
还是一场结束后发现暂无接替才来寻觅宵夜?
林煦犹豫几秒,将刚刚删除的文字编辑发过去:你别忘了还欠我一顿酒呢。
那边的回复来得稍晚,或许是热聊间隙难得打的几个字,林煦仿佛能听到时间滴答滴答催促。
梁曼韶回复:那可不敢赖账,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该是林煦要这样问梁曼韶。他把想法原样发过去。等了又等,可回信久久不到,连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都没有弹出来过。
这边的生意聊到拉人入伙,林煦在此时终于放下手机加入。
发出的邀约算诚恳,可对方的拒绝也足够直接。
“我觉得现在你们的最优解就是找个好卖家。”
这话一说出来,最开始发出邀约的洪广澜登时面露尴尬:“不是陈升,你什么意思啊?”
陈升摆摆手:“不是说你们做得不好,我也觉得你们的创意很好。我本身是做市场的,AI情绪识别和心理治疗这块是亮点,上次你们去新加坡的行业展会,我都注意到了,还是我主动找老洪说回国聚聚的。”
欲扬先抑?可这抑扬都出了,接下来会是什么?
林煦和沈致诚交换了眼神,并没有着急开口。
陈升眼睛微微一眯:“同学一场,我也一是好奇问你几句,二是万一我要帮你们做市场做投放,有些事情我得了解。
“我问你,用户的心理咨询记录,社交媒体情感分析数据,这些数据安全你们怎么保证?”
洪广澜先不答。三人里头技术难题向来是林煦牵头解决,他来回答更清楚:“数据端到端加密,用户数据只在本地设备上处理,只有匿名化的元数据上传到服务器。”
“你们的数据源是什么?这可是医疗相关的领域了,数据质量和数量怎么保证?”
“公开的社交媒体情感分析,国内外的心理咨询机构的咨询记录。数据脱敏,监管留痕,合法途径。”
“评估模型怎么保证准确,有专业背书吗?”
“模型开发基于DSM-5手册和PHQ-9筛查量表,也有国外专业的心理学家评估。”
洪广澜看向沈致诚,双手抱在胸前,终于往椅背一仰靠过去。
他的合伙人确实不赖,他找来的人脉也是相当专业。这当然值得洪广澜得意洋洋。
“盈利链路怎么打通?”
问答停在这个问题。
陈升摊开手等待回答,洪广澜的背也离开沙发。
林煦摸了摸鼻子说:“后期迭代成熟之后,会是订阅制深度心理咨询,纯AI。”
“不接广告?”
“不接。”
“不接平台注册的心理咨询师?”
“不接。”
“那这就是纯训练AI心理咨询,要等到猴年马月?先烧投资方的钱?”
“所以这不是就拜托您来了。”洪广澜实施打出同学牌。
如何能让金主心甘情愿加大投资,总得要有一根胡萝卜,而没有什么胡萝卜能够比得上成功的市场营销案例带来的大量用户。眼下三人已过天使轮投资,接下来起码要证明获客能力和用户留存,才更好地进行下一轮融资。
陈升笑起来:“我现在是真劝你们好好找个卖家,我当然可以帮你们做市场推广做广告投放,甚至我可以免费帮你们做。可这条路不走个长征难出好果子,眼下经济形势也不好。我说,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洪广澜啧啧:“话是这么说,可我们从公司跳出来,也就是想做点自己的东西。”
“找到大树这些也不是就跟你们没关系了,不过确实会受点限制,拿钱了嘛不丢人,可天塌下来,还有大树顶着。”
林煦听出画外音,突然说一句:“卖家倒是有,不过也可以再考虑几家。投资那更值得考虑。”
陈升眉头一挑,确实是带着消息受托来当说客,这话一出来他当即滔滔不绝。
三人交换眼色,洪广澜面露尴尬。
人嘛,无利不起早。能请到桌上的人,都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的。
酒局到这是确实将要收尾。
林煦手机震动一下,来的是让他久等的回信,内容倒是他没有想到的直接。
“要么今天?”
邀约临时,带饵鱼钩一样在面前晃悠。饵料诱人,鱼钩刺眼。
林煦将手机倒扣,回复搁置。
此时梁曼韶在哪里?他想。
还在外头吗?是在跟别人并肩而坐的时候,低头给他发消息吗?
今天这一顿还未下肚,却已经将下一顿预约。
真是好胃口。
还是说今天这位男嘉宾有什么不合她心意,乱步踩中老虎尾巴,惹她来找他作为替代。
替代。
丝毫不算一个好词。
可林煦此刻又十分想起身去外头看看,去确认梁曼韶还是否在外头。万一迎面碰上,梁曼韶脸上那可能的尴尬神色,他既抗拒,又想看。
酒杯未见底,事情已经算了结。四人起身往外走,却比来时更客客气气,真成了商务会谈。
到外头林煦自然抬头往露台看,那座位空空如也,上头黄叶如故,早没了谈笑风声和指间烟雾。
林煦给梁曼韶发消息:吃宵夜?
那边消息回复得倒是出奇的快:北京是出了名的美食荒漠,这里可没有什么好糖水铺当宵夜。
林煦伸手拍拍沈致诚,问有没有好地方可以去吃宵夜。
洪广澜刚送老同学上滴滴,转身回来听到这句话:“夜宵啊?咱去撸串儿吧,烦死了。”
沈致诚看林煦眼角藏笑意,他眉毛先挑起来:“梁曼韶?”
林煦不回答这话,手机的屏幕上打车软件已经打开,车都叫到了。
林煦趁着这空档开口置评:“托你同学来当说客的公司Spark,之前也挖过我。后来在新加坡也跟我联系,不管是报价还是股份,给得确实丰厚。不过还有一点,那边跟我提了可以并进去,我们做独立的产品。只是……”
洪广澜心中有纠结之处,他又何尝不是。那天他已经准备答应Spark的邀约,要攒局拉着沈致诚和洪广澜一起聊,只梁曼韶一句“我在Spark”,他把想法打消。
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说的不错,眼下要往找外援,也是本身三人力所不能及。Spark是目之所及最好的大树。
沈致诚没有反驳,他还以为林煦的“只是”后头跟着的是洪广澜心中的纠结,就没有继续说什么。
沈致诚跟林煦说:“你先撤吧,约了人去哪儿啊?”
“宵夜啊。”
答非所问,是无可奉告。
沈致诚不再追问,林煦的车到了,跟两人道别上车。
头顶法桐将秋意呈现,一条道从头至尾都是黄叶如盖,车来来往往,将地上未被扫干净的落叶卷起来,飘飘荡荡又落地。街头巷尾酒吧走出来的人,低头踏着落叶,抬头在谈笑间吹出一个个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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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
林煦想起方才在露台看见梁曼韶指尖的烟雾。
目的地并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车从大路钻进胡同,车门几乎是擦着路边砖墙而过。小小一条胡同,宽宽窄窄,居然还有几辆私家车停在里头,轮毂边放两块防污的旧木板,贴着墙根停放,叫这胡同更显逼仄。
车在小小一爿便利店门口停下,便利店也是胡同里头的人家开的,早关了门,只留招牌旁边的一盏公用路灯。
导航显示车已经不能再往里走,从便利店旁边仅容行人与电瓶车通过的胡同进去,再走不过几十米就是目的地。
林煦下车步行,借着路灯给梁曼韶发消息说自己快到了。
这时的消息是回复迅速。梁曼韶把消息发过来给林煦指路进酒吧。
小门脸,木牌子,内里却是几间房围起来的四合院,中间高桌凳,边上矮卡座,绿植隔断,确实别有洞天。
林煦一进来就看见梁曼韶。
她坐在正门房廊下的躺椅上,旁边小方几上放着一杯酒,她却只看着手机屏幕,双手拇指敲击飞速。
林煦走过去,梁曼韶尚未抬头。
他转身要在旁边坐下,梁曼韶的声音响起:“这儿有人……”
林煦直起腰来,转头笑问,开口是粤语:“仲有人来?(还有别人来?)”
“是你来了啊,坐吧。给你留的位置。”梁曼韶笑笑,回应是强行留在普通话频道。
林煦忽然觉得两人之间似乎被这简单语言转换隔开,叫他无法靠近。
“近来怎么样?”方才梁曼韶用来搭话的,现在被林煦用上。他在梁曼韶旁边从容坐下。
“就那样。”回答略显敷衍,梁曼韶把手机倒扣在一边,撑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伸手找服务生要了酒单,问林煦要点什么。
林煦没有看酒单,点了杯梁曼韶一样的威士忌酸。
“最近出差很多?是遇到什么大项目吗?”
问句将话题挑起。梁曼韶的回答是点点头。
可也就只是这轻巧几下点头。
几秒沉默过后,梁曼韶才说:“有个新产品要登录中国区,地区法务和政府关系卡了好久,所以忙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都尘埃落定,反响也算不错。”
林煦空拳假装举杯,先和梁曼韶放在桌上的酒杯一碰,道了句恭喜。
梁曼韶被这动作逗笑,举起酒杯来,跟林煦的空拳相碰,说了声多谢。
“你的创业项目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林煦觉得梁曼韶这话问得公式化。
就着别人的问题回问的“你呢”,往往因为礼貌,并非出自真心好奇。
林煦将背从躺椅上直起来,伏身双肘抵住膝头,想借灯光看清楚梁曼韶问这句话时的神情,可逆光看过去,只能看见梁曼韶眉峰鼻尖轮廓。纵使是不过一手臂的距离,他看不清她此刻眼神。
林煦因此说:“不怎么样。正在为五斗米发愁。”
这话蓦地将寒暄转入交流,将打梁曼韶一个措手不及。
林煦在等梁曼韶的反应。
“怎么会,不是在新加坡的行业峰会就被挖角?难道还会缺钱花?”
这问句将林煦反将一军。
梁曼韶微微偏头回来,林煦的惊讶神色在灯光下无处躲藏,被她尽收眼底。
“你怎么知道?”
这反问等同于承认,这一手棋未免有些落入俗套的低级。
梁曼韶的回答迅速,似乎是不假思索:“上次在新加坡见面之后,我一直在关注你做的东西。”
有来有回。
林煦得到想要的话,嘴角噙笑意,悠哉游哉躺回椅背内。
逆光下他看不清梁曼韶脸上神色,像缺少一张奖状。
林煦说:“其实目前资金也够,毕竟产品体量小,也还没有上线。不过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这条路走不走得通。走一步看一步。”
梁曼韶靠向躺椅椅背,林煦偏头又是只能看见她侧脸线条。
额头鼻尖嘴唇,雕塑一样起伏干净的线条,他的目光落在那嘴唇上。
他看见那两片嘴唇开合,听见梁曼韶说:
“要不要考虑下Spark的投资?”
原来是图在此时穷,匕在此处见。
6. El Nido
“要不要考虑下Spark的投资?”
这句话林煦并非第一次听见。
即便是今晚,也并非第一次听见。
只是他没有想过这话会从梁曼韶嘴里说出来。
噢,原来如此。
林煦忽如醍醐灌顶,刚刚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原来不是没有缘由。明明上一回见面时的你来我往,不是这样要将界限分明的尴尬局面。
他并没有回答,反倒是问梁曼韶:“你们公司连这块儿都时兴赛马?”
同一个项目由多个团队竞争做,胜方留用,败方裁撤。在公司里头,特别是大集团里头,赛马并不罕见。
梁曼韶自然听得明白他话中话,但也并没有表示半分惊讶:“很正常,Spark的产品垄断了欧美市场,进入亚洲市场挖人抢产品,当然会比别的公司动用更多渠道和资源。”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毫无内容,听得林煦皱起眉头。
“你一不是人力,二不是战投,帮你老板奔走这一趟,你老板给你开了什么好处?”
梁曼韶的回答是:“我没有为谁跑腿,只是受托来问这一句。再说了,公司里多几个自己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她这话说出来的语气认真,可林煦忍不住眯眯眼睛审视判断。他觉得这话半真不假,可似乎还有更深的理由未曾被说出来。
林煦将这疑惑先搁置一旁,他问:“那你这边能出什么条件?”
梁曼韶倚靠椅背,反将这问题丢给林煦:“一起赛的其他马给你出什么条件?”
肩膀耸一耸,林煦笑着说出口的话轻松,他掰着手指头数:“嗯……我想想,有给股票期权的,有给管理岗给自主权的,还有都给的。是你的话,可以给你打八五折吧。”
梁曼韶被这最后一句话逗笑。
“只有八五折吗?五折不行?”
“那有点过分,我还有小猫要养。”
“小猫?”
“嗯,捡了只小黑猫,养在公司。幸好不是橘猫,听说橘猫吃得要更多。”
乱七八糟的问与答,梁曼韶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累,恍惚像是回到了和林煦像这样同桌并肩,东拉西扯牛头对不上马嘴的时候。
她抬眼看向他,正碰上他的目光。
炙热的、探询的、黏腻的。是要把她挖开看,更是要把她拉扯过去,拉回到他们共享的过往里,总之是非要把她辛苦拉起警戒线突破。
梁曼韶避开那目光。
她伸手拿起酒杯,浅浅抿一口酒,直身玻璃杯里头的方形冰块带着酒液撞击杯身,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将这桌子上的沉默填满。
一来一回停在此时,梁曼韶没有再问问题,只剩下林煦一个人坚持要破局。
他说:“我现在还住酒店里,等这App上线了,我找到房子再带小猫搬家。”
他又说:“所以啊,不管是要卖还是要拉投资,都要谈个好价钱。”
他还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梁曼韶笑意难忍,纵使林煦看不清她嘴角弧度,也听得见浮在酒杯上的笑声。
她终于附和一句:“那确实是。”
今夜月色清透如水,沿着院中的落叶蔓延。
梁曼韶看着院中白霜一样的月光,听见林煦跟着的下一句。
他问:“是你主动提出要来的?还是你老板知道你和我,还有沈致诚,是老同学,让你来的?”
他这断句暧昧,咬住“你和我”这三个字,姿态更甚。倾身向前,是不肯罢休的意思。
如果是梁曼韶主动来的,那就是事成之后她能得到的好处极其诱人。如果是接了老板指示来,那不过是完成任务。达成的奖赏未知,可完不成却是明里暗里都是苦果。
林煦想要知道,他的选择到底对梁曼韶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于梁曼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梁曼韶听明白他实际想问什么,说:“没有指标。你不必为我担心,这件事谈不拢,我没有任何损失。”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梁曼韶低头看手中酒杯,忽然又想起初见面时,林煦将她的iPod藏到自己的衣兜里,替她背锅。
“那如果我接了Spark的投资,我们就也算是同事了吧?我们,要申报利益冲突吗?”
轻巧一个问句,酒杯间的来回又脱离生意,披回粉紫色的暧昧面纱。
梁曼韶抬眼看向林煦。那双眼中的神色林煦未能看清,但她话语中的轻松他是听得清楚:“还不用。”
还,不用。
猫尾巴一样往林煦的心头扫一下。
话未说透。
林煦偏要将这话问透:“那比如呢,什么情况用?”
梁曼韶手腕轻巧翻转,在两人中间划了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话语不答,可动作已经把该说的全然表达:老同学这条线,未越过时不用,可线已经在这里,越过了,麻烦自然接踵而至。
他侧身前倾,已然贴近梁曼韶刚刚在半空划下的界限。
“要真要申报,你会有什么麻烦?”
“您好,您的威士忌酸。”
刚要说出口的话被上来的酒打断,服务生放下酒转身离开,将刚才林煦好容易得到的势头也一并收拾在托盘带走。
梁曼韶笑着摇摇头,躲过方才的问题,不等林煦捡起话头来,将话题一转,抛出另一个疑问句:“Spark在你手上的选择里,算前几?”
随着这话语出口,梁曼韶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放,人往后一靠,带着刚刚她划的界限远离。此时酒还剩大半,月未至中天,可她已经是就此收拾的姿态,她双手抱身前,不打算再继续与林煦隔着面纱试探。
此时此刻不像是月下氛围暧昧的酒吧,这小桌两边与灯火通明一览无遗的会议室毫无区别。
这夜还未深,林煦也不着急在刚才那点上追究过深,他回答:“坦白说,Spark的条件是最好的。只是……我还有别的顾虑。”
他话说得足够清楚,可梁曼韶置若罔闻,又问:“你创业,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煦顺着话反问:“你来谈投资谈并购,连底都没有摸清楚就来了吗?”
“你们三个人,除了在行业峰会拉投资,别的都跟铁桶一般。要是做背调,只怕找到我已经是算成果斐然了。”
“那你这个高价值信息来源,觉得我会因为什么想要创业。”
梁曼韶垂眼思考,开口却没有先说林煦,反而是提起沈致诚:“听说沈致诚家一直想让他回广州去继承家业,闹得连他读硕士最后一期的学费都断了。”
“说起沈致诚这事,要不是因为他家里给他断供,也不一定会有现在的我们三个。”
“哦?怎么说?”
“也不算很曲折。沈致诚当时没钱又不肯低头,在我家睡沙发,我早就自己接各种活给人写App写网站。他加入,慢慢地就有自己做App的想法了。”
梁曼韶点点头:“所以他彻底跟家里断了,不打算回去了?”
“难说。他家里生意都是他大哥在打理,他是因为跟他哥理念不合,这才不肯回去。以后的事,都不好说。不过眼下呀,是能让他有钱有事的,任何地方他都行,有钱能使他推磨。”
梁曼韶笑问:“那另外那个呢?后面读大学认识的?听说也是你同学。”
林煦知无不言,答了是,还直说洪广澜是北京老土著,是个银钱不缺,但半分气受不得的,只求清清静静做事,那就万事大吉。
合伙人底细全然供出来。梁曼韶毫不遮掩,再问:“那你呢?你都回国了,不打算回广州吗?”
林煦不答。
“我记得从前你家里人是让你去学金融学管理,你去多伦多的时候,读的也不是计算机。”
林煦:“你还记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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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轻巧,笑声爽朗,叫梁曼韶一时愣住。
“家里生意是我姐在打理,只是我爸,他人虽然还算开明和善,可骨子里还是太传统老旧,非要我回去。明明我姐做得已经很好了。”
梁曼韶又因这话停顿沉默。
“所以你觉得你不该回去,不愿意去和你姐姐抢,是吗?”
林煦低头饮下一大口酒,杯中的威士忌酸已经不剩多少,只剩一块老冰,随着他放下杯子的动作,在敞口杯中摇摇晃晃地碰撞杯壁。
“没必要嘛。”轻巧话语,他往椅背上一靠。
梁曼韶看他半晌,忽然轻轻笑着叹了口气,跟他一样往后靠在椅背上。真羡慕啊,只有这样不需要争不需要抢,什么东西都被人拱手送到他面前的,才有本钱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你叹什么气呀?不准备挖怎么买通我了?”
“你们三个,一个拿钱能搞定,一个给权能摆平,对你……”梁曼韶在此时收住,没有再往下说。
林煦摸摸鼻子,此时话衔接得正好,是他大可狮子张口的时机,可他却没有延续下去越界试探:“这听起来是势在必得,要什么都能谈下来的话,你在Spark的话语权不小啊。”
“打工而已。”梁曼韶笑了笑,低头掐着指尖点了点,“我在Spark,也呆了三年了。带我跳槽过来的前老板离职了,举荐我接了她的位置。”
林煦眼睛一亮,起身举起杯子伸过来一碰:“恭喜升职!”
梁曼韶举杯与他碰一碰,喝一口酒,放下却说:“好难啊,连我前老板那么厉害能干的人都说累了要歇一歇,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肯定可以的。”这话说得不假思索,可林煦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曼韶,“你是谁啊,我们一中鼎鼎大名的拼命三娘,连打篮球都要和我比输赢的,你怎么会做不到。”
梁曼韶深深看着林煦眼中光彩,嘴唇动了动,却只说了句谢谢。
林煦笑笑,垂眼不知想什么,再抬眼时跟梁曼韶说:“如果你们想约时间,随时微信跟我联系吧,后面的条件可以约着谈。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在北京。”
梁曼韶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她说,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机,“你住哪儿?顺路的话一起吧。”
“我先送你回去。”
林煦说着已经把手机递过来,光标都已经在输入框闪烁,只等着梁曼韶接过去。
梁曼韶不动,林煦笑起来:“出来喝酒不送女孩子平安回家的话,我这也太烂了吧。至少让我给你打个车,放心,公事上不需要你来色诱我。”
梁曼韶伸手在林煦手背一打,这才接过手机来,输了个地址就还回去。
车只能停在外头胡同口,两人买了单就并肩往外走。
胡同窄窄,边上还停着车,民居窗边墙根还堆着花盆,两人并行时,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路灯昏黄,一盏接着一盏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
“在北京过得还习惯吗?”林煦问。
这样寒暄的话,像是两人开场时该说的,此刻临近分别,才说出来将两人间的沉默填满几分。
梁曼韶似是刚刚从思考中抽身出来,只疑惑地嗯一声,林煦将问题重复,她才真的回答:“还好,饮食当然比不上广东,可四季分明、干燥舒服,也蛮好的。”
“你现在住哪里的酒店?”
林煦答非所问:“准备找地方搬家了,要是有好的中介房源,推一下给我?”
“没问题。”
林煦低头看一眼手机,车已经在拐弯进来,抬眼就能看见车灯光亮。车停到近前,他俯身为梁曼韶打开车门,等她坐进去,自己却只扶着车门并没有挪动脚步。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他当真不上车。
车门正要关上,梁曼韶却伸手来将他的手腕握住。
“能答应我,别来Spark吗?”
7. Catail
别去Spark。
林煦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今天梁曼韶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替Spark招兵买马吗?她今天远比之前冷漠,不是要和他划清楚河汉界,只一心投进工作里吗?
是欲拒还迎,为了摸清楚他的想法才放一道烟雾弹?可为什么要拒?明明和Spark对着干对她的工作毫无裨益。
林煦心中过了所有可能,只有其中之一他愿意接受。更只有那一种他能接受。
车门还未关上,前头司机扭头来,刚要开口,林煦坐进车内,从里带上车门。司机眉头一挑,驱车向前。
不过是两个打情骂俏的小年轻,司机腹诽这是大半夜里又来一对儿。月亮底下也没有什么新鲜事。
“所以你今天来,实际上是想让我别去。为什么?是因为你喜欢……”
林煦开口,可梁曼韶把食指往嘴唇一贴,将她的嘴巴挡住,也将他的话堵住。
“要换目的地吗?”
前头司机师傅倒是很懂,适时问这一声。
梁曼韶从内视镜里头看一眼司机的探究神情,说按导航走就行。
“路唔远,等阵先讲。(路不远,等会儿再说)”
换做乡音,是只有二人才听得懂的密语,林煦自然噤声。
打东二环到中关村,车程不过半小时,可一路窗外景色从胡同瓦片秋梧桐,到苏联味儿浓浓的座座塔楼,再到深夜还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这风格跨度巨大,像是在这北京城折叠起来的各个面之间跨越穿梭。
林煦想起家乡广州,街的这边是民国骑楼,路的那面是钢铁森林。
梁曼韶忽然指了指外头,现如今这个钟点仍然灯火通明的海淀黄庄与中关村。
“我第一份兼职就在中关村,就这栋楼里头,后来辗转换实习换兼职,正式工作去了朝阳,来了Spark之后又搬回来。我记得当时兼职下班后就会去旁边家乐福逛,买个烤鸡腿回宿舍吃。这里以前还有食宝街,小吃很多,不过已经全都歇业关停了。”
梁曼韶贴着车窗,没有转过头来,林煦看到她扬起的嘴角,他忍不住问:“这么厉害,当时兼职做的什么?”
梁曼韶似乎没有想到林煦会回应她的话,扭头回来看向他的时候,面上的惊讶不曾掩藏住。
她说:“本来是当英语助教……”
大学生当家教助教并不少见,更何况梁曼韶原本就是英专生。
她又说:“然后转了做那个机构的活动策划,后来还负责品牌课程的推广。借着这段经历,一路挑实习跳到广告公司,还拿了正式offer和推荐信,终于去了LSE读商科。我本来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林煦算了算,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刚二十的时候在做什么?连硕士要不要读还没决定。
可是放在梁曼韶身上,他并不惊讶。这可是梁曼韶,这当然是她会做的事。
正如她当年阳奉阴违,背着家里报志愿来北京读书。
林煦还记得她父母闹到学校来,歇斯底里。周围同学来来往往,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可她面色如冰,一个字不吐。
即便是林煦看不下去替她说话,她也只是拉他一下,轻轻摇头。
平日里梁曼韶对他是那样牙尖嘴利分毫不让。他起初以为,是梁曼韶的父母向来这样暴躁,她才会那样浑身是刺地跟着闹过吵过,直到最后她已经习以为常。可他后来才知道,梁曼韶从小在家是半个字不多说的乖巧性子,直到羽翼丰满离巢高飞。让全家人惊到下巴落地。
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她都能做到。忍多久等多久都不重要,她一定会做到。
梁曼韶对上林煦的目光,没有再多说一句。
车在路边停下,司机说到了,林煦先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等梁曼韶下来,在她身后将车门关上。
车开远,梁曼韶和林煦面对面在公寓楼下站着,仿佛是从刚刚要分别的胡同口,直直平移到这里。
只是不知道刚才的话题还能否接上。又该如何接上。要上楼去?这样开口未免轻佻,所幸不过秋高气爽的日子,在这里站着不算冷。
林煦刚要续上刚才的话头,梁曼韶先歪歪脑袋,问他:“上去喝杯晚安酒吗?”
晚安酒。
上次提起这个,还是在新加坡。
“你上次放我鸽子的晚安酒,我还记着呢。”她眨眨眼睛。
林煦眉头挑起。此刻的梁曼韶和刚刚正经谈工作与他划清界限的大不相同。他想起新加坡重逢时的梁曼韶,没想到跟那杯晚安酒一样,会在这里续上。
林煦说:“你放我鸽子这么多次,还不算我还清了吗?”
梁曼韶更理直气壮:“那这杯晚安酒更得喝了,是我该请你喝,是我来赔罪。”
她说着侧身往后,手往门口一引,下巴往上轻轻一抬。
于理于情,林煦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与她一同上楼去。
酒店式公寓,门口安保跟梁曼韶点头问好,抬起下巴时看了林煦一眼,面上表情写着司空见惯,安安稳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林煦看着这表情,想起那露台上缠绕的指间烟雾,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电梯直上19楼,梁曼韶带着林煦右转,走到其中一户门口停下,指纹解锁,入户换鞋。
进门玄关小小,墙上收纳装饰倒是不少。梁曼韶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递给林煦。他接过来一瞧,是酒店的一次性毛巾布面拖鞋,外头还包着塑料包装,倒是没有酒店标签。
“批发的,家里来客人很方便,推荐哦。”
林煦刚要撕开标签,眼前又浮现方才保安的表情。
他不咸不淡地置评:“你这里准备还挺齐全。”
话中讥讽,可梁曼韶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她只是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往里走,伸手已经拉开冰箱的门,问林煦喝威士忌还是喝金酒。
林煦走过去的时候,梁曼韶已经把大块方冰放进两只宽口玻璃杯里。
冰箱旁边的酒柜大开,感应灯带照亮了里头的每一只酒瓶子——麦卡伦山崎三得利,苏格登亨爵诺迪斯——每一瓶都已经开了封,有两瓶差不多见底。
“私下里真烟酒都来啊你。”
“压力大的时候喝一杯,好睡一点。”
梁曼韶笑,已经拿下来一瓶只剩一半的麦卡伦,酒液从瓶口涌出,撞击清透得没有一个气泡一丝裂纹的老冰。
瓶口从梁曼韶的杯子挪到林煦的杯子上,顿住。
林煦轻轻嗯了一声,瓶身倾斜,威士忌倒入杯中。
林煦从梁曼韶手上接过酒瓶,放回柜子里。感应灯关上,厨房暗了大半。
昏暗中,梁曼韶把酒杯递到林煦手中,冰冰凉的杯身,贴着暖融融的掌心。杯子碰撞,发出清脆乐声。
她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去客厅,关上纱帘,放下唱针。
她转身面对他,背后是透过薄薄窗纱洒进来的柔柔月光。
“坐啊。”她发出邀请。
林煦捏了捏手中冰冷的酒杯,应声走过去,跟着梁曼韶将拖鞋留在地毯边缘,坐到沙发上,坐在她身边。
梁曼韶低头喝一口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去。
“真累啊。”她说。
林煦也将背靠进沙发里,微微侧身面对她。他伸手将她额边的头发往后整理,他问:“怎么了?因为老板让你来招安的事?”
梁曼韶没有避开他的动作。她闭着眼,被林煦的用词逗乐了,眼尾随着嘴角上扬,小鱼尾鳍一样的弧度,在她脸上像水一样的月光中摆动畅游。
林煦伸手去摸,她更是偏头贴上来,让他的指腹跟着小鱼尾鳍游。
她摇摇头,说都很累。
“有时候真的想回家。”她说,“其实也不是想回那个家,只是觉得想离开这里,可是一想到回去会更累更无力。”
“我懂。”林煦说。
梁曼韶睁开眼来,眼神迷茫,慢慢聚焦到林煦的脸上。她似乎是在称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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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这两个字的重量,几分几两是情真,几斤几钱是敷衍。
她眼神逐渐清明,摇了摇头:“我说少爷,我知道你家里人对你很好很宝贝,你连‘这有什么值得努力的?’都能问出来,这些你怎么会懂?”
林煦无奈笑笑,表忠心一样:“我真的懂。而且我现在也是在为自己的想法打拼过了的。”
梁曼韶低头笑,没有反驳,却也不表认同。
她的五官掩藏在月光背后的阴影中,可是与不久前在酒吧的小院里不一样,此刻他仍然可以看清楚她的神情。
不是从前她面对父母师长时的假装出来的温顺乖巧,是在他面前才会露出来的恃才傲物。
她说:“就算你懂吧。”
林煦觉得心口都有些堵,他刚要辩驳,梁曼韶却已经不在此处纠缠,又把话题引回公事。
“鼎华科技找过你们吗?两周前他们的人找到我,来了解你们的消息。科技领域的头部,而且产品还覆盖实业。按照未来发展来说,和Spark相比,平心而论,我觉得会是你们更好的大树。”
林煦摇摇头:“保护性收购的,考虑过,拒绝了。他们有自己的AI大模型研发部门。”
梁曼韶却说:“报条件的是他们AI研发的二把手,这次说的是你们的产品并进他们的产品线去,以后你们施展拳脚的天地会更大。”
“你们怎么认识的?”
梁曼韶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将这个偏离轨道的问题置之不理。
话赶话地把问题丢出来,看到梁曼韶的表情,林煦也不免后悔,抿抿嘴唇又说:“连后路都帮我们谈好了,你是真的既不希望我们拿Spark的钱,也不希望我们加入Spark。
“为什么?”他终于问出来。
“不是你们,是你。”她回答。
只是你。她这样回答。
唱片机中飘出的歌词正唱到:何以见到你后,我竟然会习武锻炼身手。
林煦一颗心在胸膛跳动怦怦,几欲从内破出来。
他握住梁曼韶的手。
“毕业之前我就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回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女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未说完的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巴掌一样扇在林煦的脸上。他一刹那觉得心脏都停了,耳边也是寂静一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你什么意思?”
梁曼韶把另一只手中的空杯放到茶几上,双腿侧面盘起,她背向窗来面对林煦。
此时林煦只能看见月光沿着她的发丝描着她的轮廓。她的一只手还在他的手心里头,与他的温度相同。
她的另一只手手覆盖上他的脸颊,带着酒杯残存的冰冷,隔着那低温,他难以搜寻她手心的暖意。
“说实话,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很珍惜我的工作,那都是我的付出和成就,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所以我不想让你接Spark的投资或者答应Spark的收购,那样是在用我的工作去冒险。”
这话林煦似懂非懂,她的解释没有完全消解他的困惑。
林煦皱起眉头:“我懂的,我明白你今天一切都是你自己打拼出来。我当然可以不接受Spark的投资,如果这是你和我在一起谈恋爱的顾虑的话,我……”
林煦看到梁曼韶的眉心蹙起。这话无论多真心,此刻也并非是她想要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话中的哪一个词让她不满,他只能反思回想排除。
梁曼韶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她垂眼笑了笑:“是我的问题,我没有解释清楚。我不希望你接受Spark的投资,我也没有办法跟你做男女朋友。”
林煦眉毛拧起来,想要消化她给的答案。
“林煦,我没想过这么远。坦白说,感情于我不过是生活调剂,我工作很忙,我的精力没有办法放在别的地方,我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现在不适合认真谈恋爱。”她做出结案陈词,拍下惊堂木一样。
8. Marsol
“我现在不适合认真谈恋爱。”
梁曼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诚挚地、毫无掩饰地,看着他。
这话林煦不陌生。
大家都不是十几岁的纯情少年,“我不适合谈恋爱”的背后是“我不想和你谈恋爱”,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也都心照不宣地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语来维护彼此的自尊。
这话他听过,这话他也说过。
可是他没想到梁曼韶会对他说。
林煦哑然发笑,梁曼韶还是十几岁的时候拒绝他,会简单直接地说一句“我看不上你”,不像这样费力来用真诚掩饰虚假,像这样把他当傻子一样戏弄。
梁曼韶对他的反应并不惊讶,嘴角轻轻往下一压,歪歪脑袋抿唇看向他,像是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而她在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和胡闹。
这动作林煦更加不陌生,这样做出受害者的姿态来,才好将罪名安在对方头上。
果不其然,梁曼韶接下来说:“我想你又误会我了。”
林煦又是一声冷笑。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梁曼韶很陌生,他记忆里的梁曼韶是素来眼高于顶,可她从不曾对他摆出这样向下兼容的姿态来。
从前的梁曼韶是与他一窝的小狐狸,如今的梁曼韶却在他面前扮聊斋。
他毫不留情地替她把她不想说的话说透:“所以你想要什么?要我既拒绝Spark的投资,还要不纠缠你,当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对吗?”
梁曼韶皱眉,答非所问:“我没有谈恋爱已经三年多。”
言下之意是她并非针对林煦一人。
林煦一愣,忽然有些庆幸,那刚才梁曼韶说喜欢他并非全然是假,她单身这么久,他要提防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少。可他转念想起了露台上梁曼韶与他人相谈甚欢,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一颗心随着脸色又沉下去。
所以,在她眼里,他也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薯片糖果冰淇淋,嘴馋难过时用来对付两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这个认识比梁曼韶的拒绝更残忍,实打实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梁曼韶,你以为我林煦是没人要?人财两空也不管,非要来跟你搞地下?真是好笑。”林煦说着从沙发站起来,低头理好刚刚弄乱的衬衫袖口,“既然你让我选,那就公事公办,Spark的事,我会和我的合伙人们斟酌考虑。”
他说完抬脚往外走。
不出五步,他刚理好的袖口已经被梁曼韶拽住。她鞋也没有穿,赤脚踩在地砖上,拉住林煦的袖子不肯放手。他伸手来推,反被她另一只手握住。
林煦没有勇气转身回去,手往下,背对着梁曼韶将她的手推开:“你还想怎么样?”
他听见梁曼韶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更没有轻视你,是我能给的真的只有这么多。”
刺耳。火气堵在喉咙口,林煦扭头来看梁曼韶,话还没出口,眼睛先看到她贴着冰冷地砖的一双脚。
地砖乌黑,皮肤青白,叫人想起冰块。
林煦踢了脚上的那双一次性拖鞋,踢到梁曼韶脚边。他走到鞋柜前,一边把自己的鞋穿上,一边说:“我说了,那就公事公办。”
“好吧,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梁曼韶趿上他踢过来的拖鞋,两步走到他身侧,从鞋柜边上的收纳架上取下一张名片,递到他眼前。
名片上的自然不是梁曼韶的名字。
林煦看见上头的部门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亚太区战投负责人,叫Joseph,名头名字与联系方式一应俱全。
梁曼韶说:“你非要来Spark,我不会阻拦。我是做市场的,Spark对你们的并购和投资的计划,调研和评估是我来做的,整合建议也是我负责的,我明白Spark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之一。你愿意接受,我也发自心内地为你高兴。”
她手中的名片既不往前递一递,也不向后退半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抬眼看他,目光在阴暗处更显锐利:“林煦,我只让你选这一次。”
林煦伸手,把名片拿下,放进衣兜,一个字不说。
梁曼韶微微笑:“记得提是我促成的,老同学。”
她的手往前伸,是握手合作的姿势,放到他的眼前。
林煦如鲠在喉,只恨不得咬梁曼韶一口,一眼不看她的手,转身拉开门走出去,没等梁曼韶说要不要送,直接甩上了门。
玄关内又重归于平静。
那张唱片刚好走到尽头。
梁曼韶叹了口气,把脚上的拖鞋踢进垃圾桶,转身去把唱针重又放下来。她将两只酒杯丢进台面的小型洗碗机,转身进浴室里头放洗澡水,水流声哗啦啦中,她又重新打开冰箱门。
从冷冻层里取出子弹杯,倒一shot龙舌兰。
跟她无数个下班回来的夜晚一样。
刚才林煦出门前那决绝神情在她眼前反复出现,梁曼韶摇摇头驱散这回忆,拿起手机来打开微信,给方才名片的主人敲消息:名片我给到了,具体细节明天回公司我跟你拉个时间再聊。这忙我算帮上了啊!
对方似乎也还没脱离工作状态,当即回了复:哎呀真是谢谢!明天中午请你吃饭!
“真是,可惜。算了,这样也不错。”
梁曼韶躺进浴缸里,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一页似乎就这样随着一声叹息重重又匆匆地翻了过去,注脚从旖旎重逢改写成职场人情和绩效履历。
梁曼韶刚刚升职,不仅要负责搭建新马泰的团队,招聘面试之外还要与前上级的所有合作方见面社交,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从战投那边了解到林煦他们的进展,已经是个把月之后的事情,而且也不过是在会议室外匆匆打了个照面,寒暄两句时才问起。
战投负责人Joseph笑说:“聊是聊了,不过他们还在考虑。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他们定的上线日期,也就在下个月,估值一路走高。”
梁曼韶听着,不禁在想林煦他们最后会选哪一家。
“所以那个林煦,是你的老同学,对吧?”
梁曼韶避重就轻:“他们中有两个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林煦和沈致诚。”
“你们中学挺厉害啊。”Joseph又问,“沈致诚的态度倒是很鲜明,像你建议的,我们出价高,他很愿意点头。只是这个林煦,一直摇摆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好说服他?”
摇摆不定?还在纠结吗?还没选好吗?
梁曼韶摇摇头:“他嘛,从小到大一直吊儿郎当,可实际上挑剔得不行,一身少爷脾气。我也再帮你想想和问问吧,只是我这里事情也多,大家都在定下一年的计划,你也知道的。”
Joseph笑笑,声音压低:“我懂,下一年的扩张和收缩的板块策略调整,我已经在整理了,不过还在和老板们斟酌业务线,我提前发副本给你看,也方便你调整分配手上的资源。”
下一个会议即将要开始,会议室内的人见梁曼韶还在门口没有进来,走过来小声提醒。梁曼韶跟Joseph匆匆道谢,投入会议中。
Joseph说一不二,这边会议还没开始,文档已经发过来。本就是业务拉齐的大会,梁曼韶虽然听着,可电脑屏幕上只开着刚刚发过来的文档,一行行细读,手捏着下巴细细翻译斟酌。
看到东南亚扩张的计划,截图直接发给彭彭。
此时的彭彭刚从槟城出差回来,就坐在梁曼韶对面。她看到截图,眉头一挑,抬起下巴跟梁曼韶交换了个眼神。
消息当即传过来:已经开始下个Q的计划了?要新增三个App?这么多?
梁曼韶面上表情没变,打字嘱咐:还不对外说。赛马。我们想想市场推广的差异化方案,下个季度工作量会很大,招聘进度要加快了。
彭彭回复:好滴。我催一下HR,先超招也可以吧?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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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韶犹豫片刻,回了个OK,说会去申请HC。
她继续看文档,刚想给另一个下属发消息,电脑右上角却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来。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展。”
用户名并非备注的真名,只是默认的微信名。
永远不会有第三人在场的关系,自然不需要使用称呼。
消息自动退场之前,梁曼韶想起这个微信名背后对应的那张人脸。两周前一起看过话剧喝过酒,后面没有再见过面。
梁曼韶没有去翻找那条消息,由得它消失无痕,等会儿有空再回复不迟,眼下这份文档自然是最高优先级。
会议过半,梁曼韶也已经消化完手上的文档,信息一一拆解,将应对策略分配给对应的下属去执行。
最后一条消息将要发出,右上角又弹出微信信息一条。
梁曼韶登时心生不悦。
什么烦人精。没有班要上吗?
工作消息发出,那条微信还未自动退场。
林煦。
梁曼韶看到上头的名字。
微信消息框已经往右隐退,她指尖在触控板移动,捉鱼一样将消息框擒住。
“周末有空吗?”
平直简短,就这么一条。
顶上也没有“正在输入中……”,是已经棋局上已经落定的一手。
梁曼韶的指间停在键盘上,迟迟没有下落。
老板Celine的消息忽然弹出来,又将她从微信抽回工作中,到眼下的会临近收尾,又将她拉去了另一个会中。
会议背靠背,这边刚结束,又要投入下一场。
终于有半小时喘息时间,梁曼韶早已经把刚刚还没回复的微信消息尽数抛到脑后。走出会议室,低头看见彭彭新发过来消息:下楼抽根烟吗?
“走。”
工区楼下小花园不过百米宽,铺石人行道曲折,或坐或站或蹲,都戴着Spark的工牌。
彭彭已经在小花园的吸烟区等梁曼韶,指间夹着电子烟,眉头还皱着,看样子在回复工作消息。
“怎么了?”梁曼韶问,从兜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点上。彭彭将屏幕转过来面向她,她眯了眯眼睛读了上头的消息,不禁咂咂嘴,“我去找HR聊吧,招人肯定是要招的,不然按照这个计划,你们就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都做不完。”
彭彭点头如捣蒜,忽然话题一转:“话说回来,听说公司在收购一个AI软件?工作室也就十几个人那种?那边临上线了还在挑下一轮的投资方。”
彭彭一说,梁曼韶登时想起林煦的消息,把烟衔在嘴边,抽出手机来回复林煦。
一面打字给林煦:怎么了?有空找我出去玩?
一面回应彭彭:“对,还不确定是保护性收购,还是投资,都在谈。我还得再去找下Joseph,之前跟他说了对方拒绝保护性收购,他们真这么急就赶紧顺坡下驴定方案。”
“为什么呀?这么牛吗?”
梁曼韶摇摇头,“照眼下数据来说,今年财报肯定不好看,老板们有点急了,你没看准备东南亚那三个App赛马,看看谁的用户体量能上来去出日韩和欧美的市场。这个还没上线就已经在行业峰会赚足了关注,抢在它上线前押宝,也确实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林煦那边消息回复迅速:想去看房子,陪我去吗?
这问句将梁曼韶的嘴角勾起。
彭彭捕捉到她老板这脸上笑意,敏锐觉察这消息另一边并不寻常。
“谁啊这是?帅吗?”
“还行吧。”梁曼韶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还没出口,先看到林煦跟过来下一条消息,是上一句的补充。
“老同学。”
三个字贴上她上次划的楚河汉界,这是什么意思?又来玩摇摆不定这一招?
“是谁啊?”彭彭追问。
梁曼韶轻飘飘回复,“老同学。”
9. Boundary
“这儿呢,层高五米二,上层休息区,下层生活区。这附近像这样的公寓呢,或多或少都是有隔音的问题,但我们这儿,隔音您是绝对放心。
“前头是海淀黄庄五道口,后头是魏公村民族大学,要下厨有超市,点外卖那是一应俱全。影院商场都不缺,我看二位也是在附近上班吧?”
房产中介举着平板滔滔不绝,适时停下,等待客户的回答,好针对性地进行推销。
“还不一定。”林煦的回答简短,只缓步走到窗边,打量外头景色。
梁曼韶听到这句,目光跟着他几步。林煦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领口深深衬着宽肩,左顾右盼这悠闲样子,倒显出几分学生气来。梁曼韶垂眼思考,没有插话。
中介舌灿莲花,扭脸又说:“不过这儿交通发达,地铁口就在前头。二位工作调整也好,跳槽升职也好,长期短期,都可以考虑。”
“只是他住,我是来当陪同参谋的。”梁曼韶此时开口,抬眼看向林煦,审视他脸上表情。
中介略带尴尬,看着林煦转身微笑着走过来。
“对,就我一个人住。”他开口也是应和这话,又问梁曼韶,“那参谋觉得这里怎么样?”
梁曼韶白他一眼,上下打量这公寓,抬手看了下表上的指南针,走了两步又在墙上敲了敲,这才开口:“朝南,也没有遮挡,采光是不错。墙不算薄,要是说完全不担心噪音吧,你信吗?”
这话冷嘲热讽不留情,可中介也是见惯了,立马说:“要是实在不放心,还有另外一套房源推荐,也不远,正经小区的一房一厅,实用面积也够,只是价格要高上许多。”
中介说了个地址,梁曼韶当即反应过来,那是她家对面,仅仅一条马路相隔,中间还有过街天桥一座,连红绿灯都不需要等。
林煦似是不了解,点点头:“过去看看吧。”
中介当然说好,又说那家现在的租户还未搬出来,得先打电话问问有没有空看房,请他们俩在这里稍等,他去问问清楚。
中介说完转身去打电话,梁曼韶往阳台走,推开窗户,往远处眺望。林煦的脚步跟着过来,梁曼韶闻到他身上须后水的香味,薄荷与迷迭香的清爽冷冽。
“他说的那套房子,同户型的我都看过。就在我家马路对面。”
“这么巧,那你觉得怎么样?”
避重就轻打马虎眼。梁曼韶是提醒林煦那套房子离她太近,可林煦却问的是房子如何。摆明了就是不想接她的话。
对方耍赖皮,梁曼韶自然不再跟刚刚的问题纠缠:“怎么这么快要看房子了?不是说要等App上线之后看情况吗?”
林煦的回答仍旧随意甚至离谱:“找个地方好好布置一下,小猫住工作室住不惯。”
梁曼韶随口讥讽:“慈父啊。”
中介这时走过来,说已经和那边的租客商量好,现在可以看房,还说已经打了车就到楼下,可以立刻过去。
林煦和梁曼韶对视一眼,一同跟着中介下楼打车过去。不过几分钟的车程,一条路转个弯就到。
梁曼韶和林煦坐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的生活琐事,话没有说几句,已经是要停车上楼。
小区门口走过三四个身穿校服的学生,说说笑笑,小吃是拿满了两只手。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吗?”林煦突然开口,“那时候我们总一起偷偷溜出学校,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各种小吃。”
“不止,还收集外卖单子打电话订餐,上课都传手写订单。”梁曼韶说着,抬眼看向林煦。
正值午后,阳光暖暖,从头顶稀疏黄叶间投下来,照亮了人的眼睛。
梁曼韶上扬的嘴角微微往下,垂下眼去不再看。
林煦抓住此刻不肯放手,“那时候多快乐啊,要考试烦是烦,可开心也是真开心。”
那时候的他们,每天一起上学见面、放学告别。他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是分离的时刻,他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回去,回到那样的日子。
梁曼韶不随他话语沉溺旧梦,没有回应,只和林煦并肩走进公寓楼,电梯往上,四面反光电梯轿厢,只有中介一个人在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在听。
电梯停下,中介去按门铃,开门的一男一女,情侣睡衣情侣拖鞋,连脸上的笑容都是相似的温柔。
林煦一愣。
他偏头去看梁曼韶。
她此时正低头看手机屏幕,拇指在上头轻敲打字。
林煦忽然想,不知道屏幕另一头的是谁。
他们跟着中介走进公寓,房间采光很好,客餐厅宽敞明亮,装修简约时尚。门内很明显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大纸箱子在正中堆了五六只,装着的家当没有在这里住上几年是攒不下来。
情侣中那男生看一眼林煦,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梁曼韶。
“我在这儿住了三年了,一个人还好,我女朋友搬来一起住之后,有点太小了。你们如果也是两个人一起的话,我劝还是……”
中介话语直接:“就他一个。”
林煦嘴角动了动。那男生笑笑,没再说什么。
“你自己看房吧,这儿也就一室一厅一卫,不算大。冬天倒是特别暖和,阳台朝南,要是喜欢养花草,也很合适。”女孩摆摆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收到纸箱里头,“等会儿我们叫的货拉拉就来了。”
林煦在房间里踱步,四处打量。
梁曼韶也回复完手机上的消息,走到卧室去,看他在窗边往外看,走到他身边去。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我刚到Spark的时候也是差点定了这里,只是当时我前男友还在望京工作,所以后来搬去亚运村。”
前男友。
梁曼韶抬眼,果然对上林煦的目光。
她开口,也学了他的调调:“还行吧,我当时就觉得没什么毛病,商圈成熟交通便利,你要不租的话,那我就租了换过来。”
梁曼韶说完,转身要往客厅走。
“梁曼韶,我真要租这里了。”
她脚步停住,缓缓转身回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
林煦往前走几步,站到她的眼前来,他开口,是两人熟悉的广府乡音。
“我如果真係要租呢?”
“如果你非要问我,觉得缺点是什么,我觉得离我家太近了。我是认真的,如果以后你真的选择了Spark,我们就算是同事了。我不想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工作,所以我们之间只能是——老同学。我早让你选过了。”
两军对垒,旗鼓相当,双方都寸土不让。
林煦没有说话,侧身从梁曼韶身边走过。她听见林煦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她走出卧室,轻轻倚在门口,看林煦和中介谈价格,定房子,连中介都难免露出惊讶神情。
合同全是电子版,中介当场就和林煦签完合同,直接交了大门密码,说当天下午就能立刻搬进来。
三人下楼,中介还有下个客户要带去看房。梁曼韶家就在对面,步行就能回家,林煦却偏要送她回去,直接双手抄兜跟在她身边。
“什么时候准备搬家?”
林煦笑:“这么急着要跟我做邻居了?”
梁曼韶轻巧打回去:“老同学嘛,多关心你几句,寒暄也正常吧?”
林煦哼一声,一句又一句,非要用这三个字来刺他提醒他,生怕他没有守好这条界线。
“我还没有答应Spark呢。”
“有区别吗?你林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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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清高,不肯占我的便宜,嫌弃这不清不楚的丢人。不是吗?”
林煦眯着眼睛看梁曼韶,真是这么多年都一样,牙尖嘴利得让他只能生闷气。
“你放心吧,不论如何,我不会影响你工作,耽误你发财。”林煦咬着牙说这话,一字一字像是咬着梁曼韶的皮。
“那最好。”梁曼韶点点头,话题已经转到了别的,“要不要找个时间吃饭祝你乔迁?”气头上的承诺无意义,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过久。
林煦抿抿嘴唇,说:“今晚?我新家?”
梁曼韶有些吃惊:“真要今天就搬进去?行动这么迅速?”
林煦耸耸肩膀:“刚刚中介都说了,今天就能搬进去,为什么不呢?过来吃饭吧,我做饭。”
梁曼韶狐疑:“你?厨艺好吗?”
林煦啧啧:“好歹我也当过留子,厨艺还是可以相信的吧。”
梁曼韶想了想,终于是点了头,反正这一片这么多饭店食肆,不行就点外卖,总不会饿死。
“我带瓶酒来吧,也是给你的乔迁礼。”
两人已经走下天桥,前头就是梁曼韶的公寓楼门口。
“到这里就可以了,回去收拾东西搬家吧。”
林煦双手抄在身后,只点点头,脚下半步没动,目送梁曼韶走向公寓楼,末了还生怕她忘了晚上的约,挥手喊一句“别忘了晚上来吃饭。”
梁曼韶自然是不会忘记,晚上不过刚过六点,天擦黑,人已经出现在林煦新家门口。
门开时,林煦手上还提着只牛排夹子,身上围裙一看就是新买的,上头半分油渍未沾染不止,从包装袋里头拆出来的折痕都还在。
梁曼韶提了下手里的红酒,递到林煦手里。他接过来,侧身迎梁曼韶进去,抬手看了眼酒瓶上的标签,说:“正好我今天做的是肉眼,配赤霞珠正好。”
梁曼韶脱下风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低头看鞋柜。纯黑拖鞋,大码小码,她随便找了双穿上,走到厨房门边,抱臂倚在门口,看里头林煦忙活。
他居家服倒是简约太过,阔腿长裤,坎肩背心,露出两只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来。尤其是他夹着平底锅里牛排翻面,手抬起放下,那肌肉线条随着顶灯光影明暗变化。
背心松松垮垮,不时还能让她看见胸肌弧度,往下就是腰腹线条。
梁曼韶抱着手臂忍不住想,真是可惜。
“东西刚搬过来,还没收拾,你去沙发坐着吧,但我没铺沙发毯,快递还在路上。”
梁曼韶并不真心想过去,只动动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林煦直起腰,侧身过来面向她,想了想才说:“你把外头的菜心递给我,我洗了等下白灼就行。”
“白灼菜心配牛排,你也是很有创意啊。”
“这叫中西合璧,广东人不吃青菜怎么行。”
梁曼韶转身去外头的餐桌上提那袋蔬菜,一看里头,惊讶道:“还是柳叶菜心,我都没在北京的超市里见过。”
林煦眉尾挑起:“你做饭吗?”
梁曼韶被他问住,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蔬菜递给他。林煦伸手过来接,忽然低头看地下,另一只手指了指,说:“将军出来了。”
梁曼韶低头顺着林煦的手指看。
一只小黑猫。
通体乌黑,眼睛绿莹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钻出来的,悄悄钻到了梁曼韶的脚边,正围着她的鞋闻来闻去,抬头看向她。
“你养的小黑猫?”
“嗯,叫将军。”
将军。
梁曼韶想起从前她和他在课桌底下偷偷下棋的时候。
将军又将军。
她抬头看向林煦,目光正好撞上他的。
10. Vault 102
梁曼韶偏头避开林煦的审视,侧身去旁边的洗手池洗了洗手,蹲下身去逗小猫。
林煦不错眼珠地看梁曼韶,说:“将军胆子特别大,来了新家就巡逻。就是它不太喜欢叫,小哑巴一个。脾气又很倔,只能它主动呆在人身边取暖要摸摸,人要是想主动抱它摸它,那可绝对不行。”
梁曼韶听见这话,望向林煦,他停顿几秒,把目光又挪回锅中的牛排上,夹出来摆盘点缀,动作流畅有条不紊。似乎这话并无话外音。
将军不大搭理梁曼韶,只凑上去轻轻闻了下她的指尖,算是录入信息,转身就拐进厨房,尾巴尖尖勾过梁曼韶的指尖,可是小猫头可不会转回来哪怕一丁点。
梁曼韶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小猫的喜欢真是可遇不可得
林煦一手端着一份牛排,垂眼看着梁曼韶伸出去两只手,空空悬在要伸手抱猫的位置。这吃瘪的样子叫他心头畅快几分。
“我来端出去吧。”
梁曼韶说着接过林煦手上的一份牛排,正要转身去客厅,却看见将军突然轻轻一跃,跳上料理台。
林煦眼疾手快,右手端着牛排,左手把小猫抱住夹在腰间。
“怎么一直在试探底线,小猫咪不可以上流理台。”
林煦低头朝将军做了个鬼脸,由得将军翻转挣扎,咚的一声跳到地上,蹭蹭蹭跑到外面去,猫抓板的声音传过来,是小猫毫不掩饰的怒意。
她轻笑:“像你咯,真是亲生的。”
指桑骂槐得毫不掩饰,像她从厨房出去前看他的眼神,明明白白。
林煦处理完剩下的蔬菜,端着出去找梁曼韶。一人一猫好像已经混得有点熟了,梁曼韶拿着旁边的逗猫棒,一动一动,让将军海参一样蠕动,与她配合着玩狩猎的游戏。
“开饭吧。”林煦放下蔬菜,走到旁边,翻出猫粮桶来,给将军的碗加上半碗猫粮。
小猫终于消停下来,林煦去拿来梁曼韶带的红酒。
“幸好你连开瓶器都带过来了,我的还不知道在哪个箱子里头,根本翻不出来。”
梁曼韶把玻璃杯往前一推,连这两只高脚杯都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不然两人今天只能像梁山好汉一样用碗喝酒。
红酒入杯,两人一猫,正式开餐。
刀叉相碰的脆响里,他看见她无名指戒圈一只,戒圈有些偏大。
“最近瘦了?”林煦细细端详梁曼韶的脸,“确实脸都比上次在新加坡见到要小一圈,太忙了?”
梁曼韶摸摸自己的脸,点头算承认,切着牛排:“不过也一直这么忙,看不到尽头。”她抬头笑笑,“非工作日,不说这些。”
林煦挑眉:“你无名指戴戒指,用这个来赶人?遇上非要纠缠的,就说你有家室有老公?”
叉子停顿,牛排入口,梁曼韶审视林煦这玩笑话,抬起手看自己带着戒指的手指,回应诚挚:“才不是,只是因为这个手指戴戒指漂亮。再说了,我有的是手段拒绝人。不需要给自己虚构出一个主人来。”
这话叫林煦挑眉,握拳在前咳嗽几声,忍不住给梁曼韶伸出一个拇指来:“不愧是你啊。”
梁曼韶不把这话当夸奖或揶揄,只是陈述:“我那天说的没有半句假话,我确实很久没有进入一段长期关系了,久得我已经不太习惯,也没有兴趣和动力去习惯。”
林煦忽然想,这是否也是梁曼韶拒绝人的手段之一。他还想,梁曼韶用这样的说辞拒绝过多少人了。
顺着这个台阶,他开口发问:“你今天看房的时候提到你前男友。”
梁曼韶垂眼切牛排,等待他真正的问题。
“那因为什么分手啊?”
她拿起酒杯,啜饮一口,抿起嘴唇,感知酒液在舌尖上留下的百般滋味。
“你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不合适。”
林煦耸耸肩膀,手捏着牛排刀托着下巴:“为什么不合适?过分吗?梁曼韶,从前这些你我之间是毫无顾忌的。”
“是你要选Spark,那现在面前是工作,是我吃饭的饭碗。”
“原先眼前是学习是考大学,也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事。有什么区别吗?”
这道理歪得不能再歪,可从林煦嘴里说出来,强词夺理也是腰板硬挺。
梁曼韶不愿意在这里过多纠缠,回答道:“人生计划不一样,和平分手。”
这一句话的概括简洁得近乎敷衍,林煦以为梁曼韶不准备继续往下说。这次他可不愿意就此罢休,立刻开口要问,“那当时……”
“他也是广州人,也是我们中学的,算是你我的师哥,不过我们入学他都毕业了,你不会认得。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同事。”
讲故事一样的起手,林煦眉头微微皱起来。
是什么让此刻的梁曼韶变得不一样,是曾经的这个人,还是梁曼韶想要告诉林煦的这些事。
林煦适时发问:“认识的时候被公司知道了?所以你现在才这么谨慎?”
梁曼韶因为这话发笑,轻轻把头一摇:“他跳槽走了之后,我们才把事情挑明,正式在一起。而且那时候我也不在Spark,原来的公司是个初创的广告公司,甚至可以说就是个工作室,管理松散,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这么多规章制度。”
“你做这个App写算法做研究的时候……”她突然接上另外半句话,“真的研究过相关的学科吗?”
林煦挑眉:“怎么突然岔开话题问这个?”
她将牛排刀尖指向他,“心理治疗忌讳先入为主,我现在很怀疑你做的产品的可靠性。”
一记棋子偷袭。
林煦啧了一声,把手中刀叉放下。
“好好好,开玩笑而已。”梁曼韶捂着嘴笑,给他添酒赔罪。
将军在纸箱堆里窸窣作响,跟梁曼韶的笑声交相呼应。
林煦往那边看了一眼,回头继续问:“所以因为什么分的手?”
“我说过了。人生计划不同,和平分手。”
梁曼韶用餐巾纸擦擦嘴,抿一口红酒,确实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
酒足饭饱,可那颗探究的心仍在喊饥饿。
林煦紧追不舍:“怎么不同?”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停下。梁曼韶肯开口,必定是话中有话来对他说,警告也要,鱼饵也罢。他得弄清楚这不是梁曼韶因为夜深思旧情,又因为神伤难开口。
不应该。林煦想。反正不能够。
梁曼韶笑笑,端起自己的碟子:“我跟你一起收拾吧。”
人还没起身,手已经被林煦按住。
是不肯罢休的意思。
梁曼韶叹一口气。
“我前男友铁了心是一定要回广州去的,我倒是没想过在北京留下,可我更不会想回去。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你懂的。”
林煦放手,追问却不停:“他已经回去了?”
“还没有,他还在北京。”
林煦眉头拧紧,悻悻然拿过餐碟,送进厨房,稍稍处理放进洗碗机里头。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梁曼韶已经不在餐厅。逗猫棒的铃铛叮铃铃地响,是她在客厅逗将军。
林煦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
他想着下一个问题该怎么发问。
客厅灯光昏暗,逗猫棒上装饰品反射的光都一晃一晃的。
小茶几上两只玻璃酒杯,他的那杯添了酒,靠近梁曼韶的那杯已经快要见底。他走过去,丢了擦手纸,捞起酒瓶来将梁曼韶的酒补上。
林煦在她身边坐下,还未说话,梁曼韶难得大度,主动把刚才的半截话续上。
“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在做一个广告项目,跟我当时的上级,就是带着我跳到Spark的那个。那个项目做得特别特别棒,我们得了伦敦国际奖。”
梁曼韶手中的逗猫棒停下,被将军扑倒咬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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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逗猫棒放在一边,看向桌上那杯酒。林煦看见她眼神,伸手拿过来递给她,可她也就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喝。
她重复:“伦敦国际奖,品牌内容。”
林煦当然知道其中含金量,更知道此刻梁曼韶眼睛发亮,这奖项对她来说意义有多重大。
“可是当时做得很辛苦,出差,监制,修改。我们做的是纪录片的形式和容量,特别难。有一天我回到家,他也刚下班回来,我们一起瘫坐在沙发上喝酒。”
林煦看了眼两人现在坐的沙发,看梁曼韶随着她的话语往沙发抱枕倚靠,他腰背却直了一些,离开沙发靠背。
“我当时说好累,是真的累。他却说,要不我们结婚吧,实在不行我们结婚吧。”梁曼韶说到此处都摇摇头,笑容无奈发苦。
“他想结婚了然后一起回广州去?”
梁曼韶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他说是不想看我这么辛苦,但是他不懂得,结婚才会更辛苦,我们会在这样不得不靠瘫倒恢复精力的时候,还得起来去照顾彼此,照顾孩子,照顾长辈。两个人的问题永远会比一个人的问题要多。”
林煦在此刻意识到梁曼韶说上一段感情人生计划不同,是不同在哪里。他也终于意识到,梁曼韶今天是想要跟他解释什么。那话中带着的话,他听出来了。
林煦低头喝一口酒:“他人生计划是结婚生子衣锦还乡,而这些没有一样是你想要的。是这个不同,对吗?”
梁曼韶此刻眼神重回清明,看向林煦,认认真真把头一点:“我要的是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不是当谁的女朋友谁的老婆谁的妈。”
此刻林煦才觉得,两个人似乎真的回到了从前并肩同桌的时候。她诉说着她的烦恼,他分析理解与之共鸣,反过来亦然。
不是情人暧昧猜暗语,更不是言辞挑逗抢边界。
此刻梁曼韶只是跟他解释她的选择——为什么她从前拒绝了别人,为什么她此刻又拒绝了他。
天长地久非我所愿,厮守白头莫入此门。
“所以林煦,不是你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自己。实在抱歉,我连照顾男朋友的情绪都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我不想骗你或者耽误你。”她直起身来,手中酒杯往林煦那边轻轻一靠,碰杯声清脆,“Spark对你们来说,确实是很好的选择,我是真心祝贺。”
话说得清楚明白。
正如那条划下的汉界楚河。
她抬头把酒喝完,拍拍膝头:“我该回去了。”
林煦跟着仰头吞尽杯中酒,起身:“我送你。”
梁曼韶没有拒绝。
两人似有默契,一起去玄关处披上衣服,关灯下楼。沉默横断,随着两人一步一步往外走,都不曾被打破。
梁曼韶脚步轻快,林煦不知道这是因为刚才那几杯红酒,还是因为话说开了让她心安。可他知道此刻重石转到了他的心上。
梁曼韶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
梁曼韶要拒绝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点头。
这两件事林煦从认识她不久就清楚,这么多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他要她身边的一个位置,那一不能影响她的事业,二不能贪求长久。
林煦看向旁边的梁曼韶,恍惚又看见刚刚她在他新家的沙发上,拍拍膝头说要走了。她会永远是这样的姿态,只要说该走了,就要立刻起身头也不回。
能接受吗?林煦忍不住问自己。
不好接受。他得与自尊和欲望搏斗。林煦这样想。
这条路不长,不等林煦有定论,已到尽头。梁曼韶站在自家小区门口,转身变换位置成了该送别的那一个。
“那我就不送你了。”她笑着说,说完挥挥手就要转身上楼去。
“梁曼韶。”
他开口,她回头来,脸上带着疑惑神情,等着他说话。
“我还是很喜欢你。”
11. D lounge
“我还是很喜欢你。”
林煦这话说得执拗,执拗而幼稚,幼稚得像是十六七岁。
话说出口他已经有些后悔,此刻的他,跟从前明知要出国了,却还不甘心想问一句“如果有以后”的他,没有任何分别。
白驹过隙,梁曼韶往前走了很远,而他今夜还在原地。
果然他话说完就看见梁曼韶眉心微动,那表情与开心扯不上半分关系。
这话她不喜欢。
可梁曼韶的不满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脑袋往右歪歪,笑着回应他:“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口中的喜欢和他说出的喜欢毫不相同。她把概念偷换,免除尴尬也好,掩饰矛盾也罢。林煦明白她不愿意接他的话。
“回去吧,早点休息。”
她说完转身离去,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单元楼下的灯在她头顶投下暖黄的光。
秋风卷着悬铃木一片片飘落,19楼的灯光亮起,林煦踩着地上脆生生的黄叶,低头捏着手机打字将消息发出去,转身沿着原路走回。
头顶月色耀眼,天边一转月沉换日升,周末打马而过,转眼就是新的一周。
周一本来就烦,咖啡店里头还人头攒动,梁曼韶从出门就开始点咖啡,到店里头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拿上。机器牛马与人类牛马看起来一样悲惨,都是连轴转到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梁曼韶等咖啡的时候跟彭彭微信聊天,问她:“你几点的飞机去曼谷?”
彭彭回:“晚上九点。中午一起吃饭?”
梁曼韶一个OK刚刚发出去,就听到后头有说话声很像她老板,转头来看果然是。
“早啊Celine,今早刚到北京?”
Celine点点头,跟身边的人介绍:“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起的Shirley梁曼韶,负责亚太的市场。”说完看向梁曼韶,沉沉点了个头,“Sam,战投的VP,我们一起来的。”
总公司战略投资部的一把手,梁曼韶当然知道。ABC,算是Spark里亚洲面孔的天花板,圆领T恤休闲牛仔,肩背二头一看就是常年健身,浑身上下都一股硅谷味。
Sam主动和梁曼韶握手,笑容亲和,手上却是用力一捏。梁曼韶虎口顶住,应对后立即松开。
他中文还算流畅,口音不重:“啊我记得了,Joseph跟我说过,HealingAI那三个创始人里面,两个都是你的同学。而且还要谢谢你提供的咨询,很有帮助。”
“都是协作部门嘛,互帮互助是常事。”
梁曼韶说着和Celine对视一眼,后者轻轻瞟了Sam一眼,梁曼韶当即意识到,能劳驾这尊大佛亲临北京,而不是由一贯管理亚太战投的Joseph出面,必定不是什么小事。想来,也只有是来敲定投资HealingAI的事。
梁曼韶又说:“昨天我还和林煦吃饭来着,我觉得他还蛮喜欢Spark的,对接受投资或者并入我们,都不算抗拒。事情进展还顺利吗?Celine也看好这件事,一直让我们准备着,资源随时投入。”
“噢?是吗?那太谢谢了。”Sam看向Celine,笑容谦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满意梁曼韶的话,点了点头。
“Sam,等会儿的会,让曼韶一起来吧。老同学叙叙旧,感觉我们会多点胜算。怎么样?”
Sam看向Celine,说:“Actually,我们今天和他们三个约的会也只是初步交流意向,还不需要涉及后面的合作。我觉得还是让Shirley先忙自己的事吧,不需要这么早加入。”
梁曼韶脑中警铃一响。
Celine不肯退让:“听一听没什么的,也就半小时后,曼韶你今天有会议冲突吗?主楼的17楼会议室,11点。”
梁曼韶当然没法说不,Celine和Sam之间的火药味两三句间积攒浓烈,她算是有些明白这一局是哪两方在对垒。
“我时间可以。”
Celine直接拍板:“好,你也来吧。”
咖啡那边叫号,三人接着去取了就走,梁曼韶一手拿咖啡,一手给彭彭发消息:中午吃不上饭了。
一条刚送出,手指紧接着点开跟陈莹的聊天:莹莹,策划案直接发我,我来继续后面的修改。
三人一起走回公司,战投在不同的楼层,先出了电梯,梁曼韶和自家老板一起走,刚出电梯,Celine就回头问:“策划案准备得怎么样?”
梁曼韶点点头,开口是不是确认细节,只是问Celine的态度:“你觉得战投提出的方案,有戏吗?”
“悬。”Celine言简意赅,“定了对赌协议,目标太高了,你不是说他们三个里两个都是保守型,未必愿意。”
末了又低声补充一句,“也不知道Sam在搞什么鬼,不情不愿的。”
梁曼韶压低声音:“CEO和董事会对这是什么态度?”
Celine摇摇头:“看起来推得高歌猛进的,产研的VP更是主推,可Sam这边不好说。”
Spark是外企,最高管理层更是牢牢固定在纽约。VP大多是白皮老外,Sam和Celine这样的美籍华人已经是其中的平衡装点。听说亚太要独立出来增大投入,可一两年了都没有确切消息。大事向来只能猜测着选阵营,那既然要选,当然选产研VP老白男的方向更稳妥。
梁曼韶想了想,又说:“我先订个中午的餐厅吧,一个小时聊不完,要是气氛不对,还能换个地方缓和一下。”
Celine点头同意,和梁曼韶一起走回工位,带上电脑上楼参加会议。
一边走Celine还一边问其他工作的进度,聊起新马泰的团队搭建,梁曼韶一一报告,又提到根据下个季度的计划,先跟人力招聘说超招,免得到时候市场人力不足。
“Joseph把下个季度的计划先告诉你的?”
梁曼韶颔首:“怎么下个季度这么激进?”
Celine肩膀耸耸,语气平淡:“还不是因为财报。超招也好,反正有试用期,还有时间调整。”
言下之意是试用期后过河拆桥?梁曼韶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作评价。
前头就是会议室,Celine忽然说:“这次Sam带着Joseph在董事会邀了好大的功,虽然他们是主导,可没有你提供的消息,只怕是今天的会都拉不拢。如果今天事成了,你挑人组个项目组专门负责后面的市场营销规划,把之前的功劳一起算回来。”
梁曼韶明白Celine话中不平,更听懂她话中袒护,应声点头表信心。
会议室的落地窗中间贴磨砂膜,只隐约看见里头五六个人影,站着寒暄,还未落座。到玻璃门前,梁曼韶抬头往里瞧,正正对上林煦的眼神。
他站在会议室桌边,最远离战投的位置。风衣脱下来搭在一边,身上只穿着件深色羊绒套头衫,衬衫领子露出来,还真有几分科技新贵的样子。昨天穿着居家服下厨房的他,和此刻的他即便重叠起来,也判若两人。
“曼韶!”
先开口的是沈致诚。他挥手朝梁曼韶打招呼,拍了拍Sam的手臂,绕过他走过来和梁曼韶握手。
“好久不见啊,听说你一直在北京,还习惯吗?”
梁曼韶点点头:“上次见面还是高中毕业,真是过了好久了。如果以后当同事,还能时不时出去叹茶。”
沈致诚笑:“北京哪有什么好早茶,不如去大兴机场直飞广州。啊对了……”他侧身介绍同伴,“这是洪广澜,我和林煦的大学同学。林煦你当然是认识的。”
梁曼韶和洪广澜握手,和旁边的战投对视一眼,转身介绍自家老板,“这是Spark市场部VP,我的顶头上司。”
Celine与他们谈笑寒暄,梁曼韶看向桌尾的林煦,他倒是一步没有往前走,与她对视时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跟众人次第落座。
Sam和Joseph作为战投主要负责,Celine带着梁曼韶坐在一边,林沈洪三人坐在另一头。
洪广澜拉开椅子,跟着旁边的沈致诚的眼神投向后头的林煦,回来和沈致诚一碰,低头暗笑。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了,那我就开门见山了。”Sam将咖啡杯往手边一推,“Spark会注资三千万美金,换取HealingAI12%股权。”
从梁曼韶的角度,明明白白可以看见洪广澜和沈致诚眼睛一亮。可她看向林煦,却难辨他心情明晦,看不出他的判断喜恶。
“但是,董事会提出了一个为期一年的对赌协议。一年内,HealingAI的月活在AI品类产品中,占比达到20%,同时用户月增长速度不低于18%。如果不能达成,Spark有权额外支付三千万美金增持股权至51%,同时按Healing估值总价的5%收购所有技术的使用权。”
这样的开门见山,未免过于气势冲冲。
洪广澜脸色登时挂不住,出言中译中,嘲讽不藏:“那就是说,一年后Healing要是没做到,Spark就能只用区区六千万美金就能把我们随手打发踢出局,而且还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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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我们的科研成果。”
Joseph适时开口唱白脸:“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往正面看,你看,Spark只是要求20%的市场占比,而且对于新兴产品来说,用户增长速度不低于18%,这是很合理的发展趋势。”
“恕我直言,如果1年内用户增长速度已经低于这个比例了,你们拿着手上剩下的股份抛售,是最好的选择。”Sam喝了口咖啡,姿态悠闲,轻轻把双手一摊开。
这话未免太糙。
洪广澜脸色红了几分:“即便是增速低于这个,你们一年之后想用同样的价钱买近三倍的股份,你在开玩笑吗?”
沈致诚也跟着说:“Spark自己也是做App的,当然,行业龙头,约会软件无出其右。可这行里你们视为竞争对手不断打压的Inch,市场占比也不过19%,而从上线到现在用了足足六年。给我们只有一年?”
“约会软件这个行业已经很成熟了,可AI是新兴行业,你们毕竟还是有先发优势的。如果是Inch是和我们同年上线,也不至于现在市场占比才这样。”
这话更高傲,Celine都忍不住和梁曼韶对视一眼,腹诽无声。
洪广澜又说:“算上我们三个和新招的员工,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个。这一年里我们得面试招聘,市场推广,上线前后换服务器□□,计划和落实后续功能上新和优化。”
Sam开口:“Spark当然考虑到这个,我们……”
“市场推广部分我们会出力支持,事实上曼韶已经准备好了HealingAI上线之后市场推广方案,我们市场部会单独成立一个项目组推进。”
Celine一段话给唇枪舌战点了暂停。
Sam眉头拧紧,眼神问下属Joseph这是怎么回事,可后者眼光避开,低下头去在电脑键盘上敲打。梁曼韶当即收到消息。
只一个问号。
梁曼韶此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Celine告诉她的是,市场部一切准备妥当,等着辅助就行了,此刻却是要主动出击把将旗抢过来。
眼下这是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思。
梁曼韶只能把Joseph的消息无视,顶着沉默接上老板的话进行陈述。
“现在HealingAI上线在即,市场推广宣发部分迟迟未发力。你们现在招聘、测试、调试、过法务、过渠道审批等等多头并进,根本抽不开身。不如,让我们来帮你们。”
洪广澜问:“所以你会直接负责吗?不是丢给你的下属。”
沈致诚眉毛挑起,看了一眼林煦,没有制止这话,更没有开口打圆场。
“洪总,这么大的项目,我当然要有帮手,不然会累死的。”梁曼韶笑着尝试将气氛缓和,她看向林煦:“但每一件事,我都会全权负责。”
Joseph顺坡就驴,白脸没有摘下来:“不止市场部,Spark投资之后,技术、法务、设计资源,这些都会跟进。所以我们提出的方案,确实是很公允……”
“五年前Inch上市一年之后,你们提出三亿美金的收购案,被拒了。现在Inch估值三十亿美金,翻了足足十倍。”
林煦垂眼看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上敲打,似乎是还在回复别人的消息,抬手一压腕把电脑合上,字字掷地有声,如同巴掌,声声打在战投脸上。
“前车之鉴,Spark要趁早入场,还要趁着Healing没上线抢注,我很理解。三千万美元的价格很合理,没有对赌协议,我们很欢迎合作。但加上对赌,还是这个条件,恕我直言,即便画的这些饼都能落地,我们也免谈。”
林煦说完懒懒抬眼,看向战投时是面若冰霜,一步不退让的姿态,语气尽是嘲讽。
“哦还有,你是美籍华人ABC对吧?对中国法律判例不了解也很正常,有空多找找你们法务咨询下再上会。按照中国《民法典》,强制按低估值增持股份是违反公平原则的,即便是签了字上了法庭也会被否决。这是有判例的,别怪我们没尽地主之谊提前告知。”
Joseph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旁边自己老板紧抿双唇,他也把嘴闭上了。
梁曼韶看着林煦的脸,那线条明晰的精致脸庞上,是不屑是胜券在握,是自信是意气风发。她一刹那有些愣神。
屏幕消息提示,梁曼韶低头看见来自老板的消息。
只一个感叹号。
梁曼韶暗暗叹气,换上得体笑脸:“我们订了家餐厅,就在旁边,能走过去的,要不要先吃个饭,大家都再斟酌下,然后再聊一聊?”
12. Afterglow
电脑全都留在会议室里头,梁曼韶顺路跟行政前台说一声,请他们帮忙收好,等回来了再去取回。
一行人下楼步行去餐厅,正值饭点,电梯里头还碰上好几个和梁曼韶相熟的同事,打招呼例行寒暄时,同事的眼睛不住往林沈洪三人脸上瞄,可市场和战投的老板都在,却又一个字不敢多问,走出电梯就跟梁曼韶发消息探听。
“曼韶你在公司人缘蛮好呀。”
梁曼韶抬眼看看问这话的沈致诚,“呆的时间久了,合作的部门也多,一来二去都认得。”
她说完这话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敲字发出,沈致诚也只以为是跟刚才那些眼神探究不过瘾的同事互通有无,可这消息从梁曼韶的手机发出,却是Joseph的手机一震。
Joseph低头一看。
“我也是没办法。你要不也劝一下你老板,我老板是真的劝不住了。”
Joseph看向梁曼韶,可她已经把手机收好放衣兜,只跟身旁的林沈洪聊,是她言尽于此,让他好自为之。
餐厅离公司不过两百多米,楼下小商圈的京味馆子,众人被领进包厢坐下,战投和林沈洪又是坐对面,面面相觑。原本消散几分的火药味因为这密闭的包厢又重新聚拢,菜单送上来也无人看,梁曼韶只让服务员按照北京菜的烤鸭烤肉几板斧上菜。
落座时梁曼韶看了Joseph一眼,后者眼神躲避,也不知道是没敢跟顶头上司提,还是提了之后被顶头上司臭骂。
这局棋关键并不在市场,只能在战投。无论梁曼韶今日多么舌灿莲花,钱和股给不到,傻子都不会点头。
她看向自家老板。Celine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只怕是已经看清楚战投到Sam这层说不通,无法可解,只能往更高层上升,把真正的大人拉到桌上来。
可这样一来,眼前的事即便是能解决,只要Sam和Joseph在一天,之后梁曼韶和再往下的执行层,都得时时提防战投的绊子和钉子。
如果解决不了,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梁曼韶别无退路,只能破釜沉舟。
“客套话我不多说,我今天跟Celine和Sam过来开会,也是想跟你们详细说一下市场部的品牌营销方案。
“HealingAI在投资圈名气不小,可大众认知低。我们的目标是打响品牌知名度,拉高日活和维持日活。
“App上线前一周,我们会在全网投放AI心理医生的先导视频,同时联系和Spark合作的KOL发起心理治疗的话题讨论,引导用户预下载预注册。我之前在新加坡产品峰会也了解到,HealingAI会提供个性化、定制化的心理治疗服务,如果技术支持,可以让用户在这个阶段就领取专属AI心理医生。这套方法我们在上个财年的新产品上都做过试验,效果很不错,首周的用户关注度可以提高300%,初日日活可以拉高40%。
“接下来就是树立品牌印象和权威性,以及传递怎么保障安全隐私。上线当天会由Spark举办产品发布会,邀请心理学专家、一期宣传里高热的KOL,和技术专家,全程直播。
“三期的目标是维持日活,这一步就要看后期产品的反映和迭代了。市场部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方案,目前我就不赘述了。”
洪广澜听着的时候不住点头,听完了却笑一声:“方案给得这么细,我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沈致诚一针见血,“悬念预热、高调发布,这些成本背后如果没有Spark的体量,做不了这么高的数据。”
梁曼韶脸上也尽是坦然。
本来市场营销的本质就是电线杆上贴广告,不同的是给什么电线杆贴,贴什么样的广告,以及怎么贴。每一步都是真金白银往市场里头丢,接瓷器活前也得先烧钱做一只金刚钻,这套方案即便是送给Healing,他们也做不来。
包厢门打开,此时菜次第上来,桌上却无人动筷。
Celine终于放下手机,“这场投资是HealingAI和Spark谈,Spark给的帮助当然是希望能给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三位手头上正在交涉的其他资方,随便和谁谈不是谈呢?”
林煦和沈洪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这个方案我们很喜欢,也确实是我们需要的,我们也明白Spark想表达的诚意。可归根到底,谈生意是要看能实打实落到纸面上的东西。”
Sam仍旧一言不发。
Joseph面露尴尬,开口要打圆场:“市场部这个品牌营销方案,也正是说明了我们之前的方案其实很合理……”
洪广澜撇撇嘴,手往桌边一按,人离开椅背,正要发作。
“我刚刚和Spark的CEO汇报了,他和产研技术的负责人以及财务的负责人会后天来北京,如果你们时间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后天再一起聊一下新的方案。产研的负责人SethCastillo你们应该认识?他说几年前也邀请过你们三位加入Spark,投资HealingAI也是他建议的。”
旁边的Sam登时脸色发黑。
把问题上升请老板来辨忠奸已经叫人警铃大作,Celine这次不仅把问题上升,还直接把CEO从LA请到了北京,不止CEO,而且还一并请了产研财务这另外两位VP,一个是Spark元老,一个是钱袋子。这事是板上钉钉。
梁曼韶明白过来,Celine根本没有要等后期再把功劳苦劳要回来,她老板是在这一局就势在必得,要是战投不配合,那就要把战投的果子抢过来。
洪广澜摸摸鼻头,看向沈致诚和林煦,又往后靠回到椅背上。
沈致诚和林煦对视一眼,后者思考片刻,对Celine点点头:“后天下午3点。”
“那我们后天再见。”
这顿饭此刻才正式开始。
这顿饭此刻算已经结束。
梁曼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两分,借口去趟洗手间,实际溜到门口的吸烟区呆着缓一下。
烟刚点着,梁曼韶拿出手机来,上头消息一摞叠起来。有Joseph的指责,有彭彭的探听,还有林煦的不知是调侃还是同情:我说Spark这庙妖风不小啊,你还好吗?
梁曼韶指间夹着烟,双手打字:拿钱受气是我活该的。
“曼韶。”
消息还没发出去,身后却是老板的声音。
梁曼韶转过身去,手上动作不惊,把消息发出去,手机息屏放回衣兜。
“战投气炸了。”梁曼韶话带迷雾,将方才发消息的对象模糊处理。
Celine也站进吸烟区,一手拿出烟来,一手接过梁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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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递过来的打火机,将烟点着。
“后面得辛苦你小心战投了。”安慰跟着夸奖,“企划案不错,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校招生做的?后面除了她,你还要安排谁跟着做下去?”
此刻双方还没有人真点头,梁曼韶是真的佩服Celine的自信,怎么就开始问班底了。
梁曼韶按照企划案分工说了几个名字,又补充说还是由陈莹主要负责执行。彭彭分管新马泰之后,她这边一直忙得团团转,一个人在兼挑升职前后的两份职责。陈莹虽然年纪轻,可工作起来眼光独到又老练细心,更重要的是合作方都喜欢她,推什么都顺利。要是真的能跟完这个项目,陈莹虽然是因为年资浅不能立刻被提拔到管理,可也能让简历履历增色不少。
Celine点点头没有多问,只说会加快手上的面试流程,早点招到能顶上中国区市场部的经理。
Celine点烟灰时忽然笑了笑,梁曼韶好奇看向她,她摆摆手:“我是突然想到他们三个人的团队也挺有意思的。洪广澜是唱红脸的,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沈致诚是次次一句话刺中要害。可是林煦才是那个决策和发言的人,他点头了就好把事情往下推了。”
梁曼韶垂眼看自己指间快燃尽的烟,想起他们几个人听见筹码时的眼神。她保险重复老板的话:“是呢,不管是钱还是股还是职位,每次战投给条件,他脸色都看不出喜恶。”
“你们从前高中时是同桌?”
“噢是,不过他从前嘻嘻哈哈的,顶多就是个挑剔的二世祖。”
Celine听见这话嗤笑一声,“学校是不缺这种小少爷,花边新闻想必很多吧?”
梁曼韶嘴角收敛,脑中一根弦又绷紧三分。
此刻Celine和梁曼韶是上下级,两人自曼韶的前上级谭静离职后私交确实是不错,可毕竟是上下级,梁曼韶跟她说话时,心总得提上来几分。
Celine果然问:“他追过你吗?”
梁曼韶反问:“这种程度要利益报备吗?”
这一反问便是答。
“我就知道。”Celine肩膀耸一耸,笑容狡黠,“什么都没发生那利益报备算不上,虽然规章制度这么写,可有利益冲突的还少吗?
“Sam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就是因为他是上一任CEO的小情人。如今人走茶快凉,不然他也不会费劲坐这么久飞机来掺和这事。”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梁曼韶只听着笑一笑。
Celine掐了烟,和梁曼韶转身走进餐厅前,又想了想说:“文字发给我吧,这个程度就算是报备了。”
梁曼韶明白点头,即便Celine不说她也会这么做。万事留痕,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总不会错。
临走进包厢时,衣兜中手机又震一下,梁曼韶坐下来才看,这倒是和工作无关。
默认的微信名。是上回一起看过展的约会男嘉宾。
“周末有空吗?一起喝一杯?”
工作有进展后的庆祝。有何不可?
梁曼韶抬眼,目光越过手机屏幕边缘,投向桌那头的林煦。她想起夜色月影下他执拗说喜欢。
心动不假,可终归不好招惹,不如退而求其次。
梁曼韶回复说:周末啊,那不知道有没有空。
她补充:不如就今晚。
13. Long Jing
不如就今晚。
梁曼韶的晚间约会即便是九点十点开始,都算是早的。
工作日最后一个会结束,晚饭是下班路上顺手用健身轻食对付过去,回到家洗漱化妆换衣裙。
粉底、眼影,对镜描唇红。
拿着两套衣服贴身挑选的时候,梁曼韶脑海中还没有完全想起来等会儿要碰杯的那位男嘉宾,到底眼睛鼻子是如何模样。
如登台上场者眼中,观众不过一个模糊面容甚至符号。
可这不妨她哼着歌打扮精心,仅仅是出门前看镜中自己与上班时恍若两人,也足以为今晚的娱乐增加满足。
车从海淀出发,沿着三环直奔朝阳去。
一边是工作,一边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梁曼韶到酒吧门口时给对方发消息,对方回复及时:在露台上,这儿台阶高,我下来接你。
进门后确实看见这位在庭院中央的楼梯底下,笑着朝她挥挥手,放下手机迎上来。
此刻男嘉宾的面容终于清晰,记忆也随之浮上来。名字记不清楚,好像是姓崔。学艺术的,本科快毕业,之前跟她提过两句来着。
“路上堵吗?”
“还行吧,工作日。今天人也不多,等得久吗?”
“刚坐下,正好。”
没有称呼的对话。
不会有第三人对话,自然不需要称呼。
楼梯蜿蜒攀上露台,男嘉宾扶着梁曼韶走。落座后服务生送来酒单,梁曼韶没看,只点了杯威士忌酸。
“上回你点的也是威士忌酸。”
“哎呦,记性这么好?”
男嘉宾挑眉得意:“那是,我可记着你拒绝我好几回,见一面要排好久的队。”
梁曼韶讨饶,歪歪脑袋将肩膀一耸:“工作忙嘛,这还是刚加完班赶过来的。”
男嘉宾惊讶不掩藏:“外企也这么卷吗?”
“都一样。”梁曼韶记忆渐渐回笼,终于将信息与人对齐,“你上次说要去看的那个展,后面有去吗?”
“去了啊,和同学去的,本来也是为了毕设的卡点做参考,幸好没和你一起去,不然你要无聊死。”
“怎么会?”梁曼韶托腮发问,“那卡点解决得怎么样?”
男嘉宾苦笑一声抓抓头发,“还没呢,幸好还有时间。”
这动作叫梁曼韶一晃神,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思绪在回忆里逡巡,沿着面前人的眉眼神情,摸索扣住学生时代的片刻。还没等她想清楚,已经被面前人的话语和动作拉扯回当下。
他俯身贴近梁曼韶,酒还没上来,可这已越过社交距离,“姐姐,你会去看我的毕设展吗?”
想倒是想。
她只怕认不得他的名字,找不到他的作品。
两杯酒恰在此时被服务生送上来,将这个问答的时间延长,给梁曼韶宽恕些许分钟时刻用以思考该如何回应。
“如果你给我当讲解员的话,我考虑一下。”
笑容攀上面前人眉眼,他开心的话语梁曼韶似乎没怎么听清楚,她只觉得他笑起来眼尾弯弯,确实很好看。更好看的是他薄唇上沾着酒,亮晶晶果冻一样。
“那说定了,你一定要来,我会提醒你的。”
梁曼韶心里被这承诺一压,却变得空落落的。垂眼一看手机屏幕亮起来,只嗯了一声草草回应,手已经把消息点开。
“曼韶,和Healing的会提到了明天下午,产研的Seth在槟城度假,提前结束假期先来北京了,企划案发一份给我,他特别提了,我明天先和他碰一下。”
夺命锁,又把她拉回工作中。
轻重缓急自不必说。
梁曼韶放下手机:“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加班。”
“啊?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那弯弯眉眼一下失了笑意,可怜如雨中小狗,叫梁曼韶都忍不住自我谴责。
手指被勾住,梁曼韶也只能反握住,明面表安慰但确实是要推脱,“下次,下次我找你。我们去看场话剧然后一起吃饭喝酒,好不好?”
没有定时人地事的承诺尽是空谈,男嘉宾开口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还是将话语咽下去。
“我陪你喝完这杯酒。”
也不是非得现在就加班,今夜到明朝,一杯酒的时间不算慷慨。更何况和这美好面容相比,梁曼韶想想也还是舍得。不过是等会儿加班再加得晚一些罢了。
梁曼韶回复老板,说再修改下细节,明早发给她。
老板立刻回了个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难得了,那只能此刻有酒此刻醉。
男嘉宾年轻得脸上不藏事,明白是写着想听梁曼韶工作上到底有什么急事。是关心也好,好奇也罢,梁曼韶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工作的事说起来,光是前情提要就是千头万绪。如果是和眼前的人短则一杯酒,长不过一夜的交情,倾诉分享全都显得投资回报率太低。一言以蔽之,不值当。
“你毕设是要做什么作品?”
以问代答。果然讲述会让人淡忘疑问,男嘉宾开口将刚刚悬而未答的话题覆盖,梁曼韶不需要受那可怜表情拷问,点着头却也没有仔细听,思绪不受控,缠绕翻滚起方才老板的消息来。
产研的老板Seth可不是他们这些血泪牛马,一有原始股地位,二有加州老白男的身份,他要工作生活平衡,是有能力和文化的双重霸权。让他提前结束休假来北京投入工作,CEO这地位还需要和他商量商量。
梁曼韶明白记得自家老板跟她说的是,Seth其实并不一定会来北京,饭桌上的话不过是给Healing的诱饵,吊着他们回到谈判桌上罢了。
是什么让这尊大佛轻巧移玉步,从槟城到京师?
梁曼韶心里划过细微想法。男嘉宾此时恋恋不舍把空酒杯放下,今夜约会随之草草结束。
“今天是我不对,我来买单吧。”
“别,这怎么可以。”
年纪不大,学的大男子主义却不小。
“你还是学生,等你来年毕业之后,再请我一杯酒也不迟。”
“你说的啊,你答应我的东西还加上了一杯酒。”
梁曼韶喊服务生来买了单,与男嘉宾牵手出门,在酒吧外头等车。
一杯酒怎么足够醉人,可此刻借着酒劲相拥,是今晚这场必不可少的点睛。
“要不我陪你加班吧?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
玩笑话放肆,将底线来回推。
梁曼韶双手托住那张姣好面容,摇头轻轻,沉默无声,拒绝重重。
“我的车还有三分钟到。”他说。
邀约明显,梁曼韶并无拒绝,这嘴唇她已想品尝许久,想要看看是否还带着和她的威士忌酸一样的清甜。
车到人走,梁曼韶一手摸着嘴唇,一手打开叫车的软件界面,站到边上去,转身面向酒吧门口。
时间滴答滴答,可她的手指却悬在按钮上方,迟迟没有往下按。
界面自动刷新两次,梁曼韶眉头舒展开,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盖章定论一样,指腹往按钮落下去。
“我车到了,先走了。”
这声音梁曼韶如何不熟悉。不久前重逢时,她隔了十年都能当场就认了出来,此刻更是不会错。
林煦迈步出来,看见梁曼韶,也是愣在原地。
她没想到他果真在。
他没想到她还没走。
林煦苦笑一声抓抓头发:“小男朋友走了?”
梁曼韶看见这动作又是一恍惚,终于抓回方才溜走的思绪,更是愠怒生,抿着唇不说话。
他亮亮手机屏幕:“我车到了,要不一起走?我送你。”
梁曼韶沉默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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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已经开到酒吧门口,林煦看了眼车牌,走过去敲敲副驾驶车窗,跟司机说了几句,将车送走,大摇大摆站回到梁曼韶身边。
她往旁边挪一步,他就跟着挪半步。
“你做咩加阵钟意滴细佬哥啊?成年未啊人地?(你怎么现在喜欢这些小孩儿啊?人家成年没有啊?)”
先发制人,更是转移视线。
梁曼韶坚持普通话:“要你管?你凭什么横插一脚给我增加工作量?”
林煦摸摸鼻子,承认是十分坦诚,“是,是我把Seth拉到北京来的。”
不止坦诚,他的质问是更加理直气壮:“我哪儿比不上那小孩儿?身材他有我好吗?事情他能跟你聊到一块去吗?”
“他不会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想扇人耳光。”
梁曼韶的车到了,林煦不由分说地和她一起挤上后座。
“做咩啊?(做什么啊?)”
“返屋企咯。(回家啊。)”
前面司机温和发问哎这位是否要报警。
梁曼韶深呼吸两回,说谢谢师傅不用了。
车沿着三环又原路回海淀,从天堂回人间。
车内沉默往下压,梁曼韶的怒意往上顶。
林煦先将这沉默刺破:“样生得系唔错。点识嘅?(模样长得是不错。怎么认识的?)”
梁曼韶不肯搭话。
“喂,又系你话做老同学。(喂,是你说要做老同学。)”
老同学。
是,从前穿校服时,林煦这样如何少见。梁曼韶前脚刚接受别人的礼物,林煦后脚就送上风凉话,仗着厚厚脸皮一张,得寸进尺。
可今时今日不同,事分轻重缓急,人也如是。她刚因为工作推开约会,此刻更不肯在Spark收购这紧要关头惹人口舌。
“系你话明白我,叫我放心,话你唔会将工作同感情捞埋讲。(是你说明白我,叫我放心,说你不会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的。)”
“我唔系想影响你工作……(我不是想影响你工作)”
梁曼韶偏头看他。
一双眼,凶巴巴带着怨,眼尾红红,眼眸水亮。
“系,系我错啦。对唔住,你冇咁睇我啦皇帝。(是,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别这样看我啊皇帝。)”
林煦握住梁曼韶的手臂,却被她推开甩开。
“咁我同个鬼佬讲,叫佢掉转头返槟城。(那我跟那外国佬说,让他扭头回槟城。)”
不着调。梁曼韶抬手狠狠往林煦脑袋锤,被他捉住手腕仍不依不饶。
“他来北京,早点把这投资定下来。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换回普通话,话语也多了几分真诚,少了大半随意。
梁曼韶看一眼前头司机,终于收回手来。可林煦再怎么巧舌如簧,她再没搭理,直到车停在她家小区家门口。
梁曼韶匆匆下车,林煦急急追出来拉住她。
“对不起。”
他重复,话语与表情,确实诚挚:“对不起,我不该用工作打扰你约会。”
要用这话上称掂量,那确实是真心。
林煦松开手,梁曼韶也没有当即离去上楼。
“你会跟那小孩谈恋爱吗?还是就是消遣?”
“你别说得我那么无耻变态好吗?人成年了,大学快毕业了。”
梁曼韶又是往林煦手臂一锤,他不躲,反倒往前一步,追问更是进一步。
“你没回答我。你喜欢他到什么程度?会比喜欢我多吗?他有什么比我好?”
问句如连珠炮。梁曼韶的回答也直接:“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这些?我让你选过了,你选了Spark。你现在来跟我拉拉扯扯?被老板同事看见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他往前再一步,朗声发问:“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14. Tipsy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直到第二天梁曼韶脑海里还回响着林煦的这句话,心中震惊比听见这句话时的不减分毫。
地下情、动机、行为学
办公室恋情、Nature
二世祖、MBTI、心理学
梁曼韶打开小红书时,还看到昨晚的搜索记录,一条比一条离谱没头绪。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全都一键清除,手机屏幕也按灭,直接丢在一边。
林煦到底在发什么疯?不是早拒绝过她了吗?不是说不肯搞地下吗?现在这是干什么?
HR发来面试会邀,她看着满满日程表,压着太阳穴丢掉其他想法,只去思考什么时间合理方便。
老板Celine的消息在此时来临:终版策划案我看了,不错的。下午我和Seth的会,你有空也来吧。听Seth说林煦好像也会过来,其他两个明天才会再来。
林煦今天也来。
梁曼韶一看Celine发过来的会邀时间,直接复制了去回复HR,敲了面试时间,生生顶上这段空档,再回头来跟老板说抱歉。
“跟几个终面冲突了,我就不去了。策划案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你回来再跟我说?或者我这边再把面试推后?”
金九银十正是跳槽季,更是快到年底公司整体人力盘点,每个部门都在紧张面试,务必要把今年未招满的人找到,免得影响下一年的人力名额。更何况梁曼韶这边,因为前上司离职和新马泰市场扩张,招聘工作量成倍增加,如果不是已经升了彭彭来分担,只怕是风火轮也转不动了。
Celine自然更明白孰轻孰重,当即跟梁曼韶说明天再参会吧,招聘更要紧。
工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将人如磨盘一样推着转,一转是一天。
再次见到林煦的时候,梁曼韶都有些恍惚,林沈洪三个,她和老板Celine,还有Sam和Joseph那两个战投的。仿佛是回到了前天的谈判桌上,只是这会议室大得离谱,是人人都要挤上桌分一杯羹的架势。
上首位置空着,等着今天要新加入的三个关键人物,CEO、财务VP、产研VP。
梁曼韶顺着座次往下,目光撞上林煦的。林煦抬眼瞧她,双眼寸寸是等待询问,将她一下子拉回两人分别时。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句话又在耳边炸响。
其实在一开始,梁曼韶跟林煦你来我往玩狩猎,也有点不确定什么时候跟他明白清楚地说一句“我不想谈恋爱,我不愿意做承诺”。
年少时林煦跟她表白她已经不做数,可她也隐隐担心林煦再开口问她“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她想一想就不知道如何作答,不清不楚地你不问我不答地糊弄过去,权当闲暇娱乐,走一步算一步。这是梁曼韶的原本计划。
直到Celine跟她说正式说明Spark对Healing的意向,她才意识到如果要不影响工作,分清界线是无可避免。
和林煦坦白自己诉求的时候,她其实也做好了林煦扭头就走的准备。
是,林煦从前是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可梁曼韶知道他底子毕竟是少爷脾气大过天,是“但凡得意必张扬”的二世祖。在他的字典里,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低调这两个字,更不可能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玩地下的”如果是他提出来,梁曼韶自然却之不恭,可如果他提出要在明面上正式交往,结果是被塞在桌底见不得光,这样的事情林煦怎么肯。
可他明明拒绝过了,可那天居然说:“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真是叫梁曼韶下巴落地。
更要紧的是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如今Spark和Healing的合作是骑虎难下的时候才说。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林煦拒绝了Spark的投资,追究起来发现是梁曼韶的原因,她在这个公司还要不要干了?
无可应对,先躲为敬。
梁曼韶避开林煦灼灼目光,戴上工作面具,沉默懂事地做个陪同下属,闲聊时也只和沈致诚两句寒暄。
林煦脸色一分一分往下沉。
会议室门打开,是产研和财务先来了。产研的老板Seth昨天就和林煦,还有Celine开过会,他早就有意招揽林沈洪他们,此刻更是如同换了阵营作代言,CEO后脚进会议室的时候,Seth还主动给林沈洪介绍,仿佛他也是这三人团队中的一个,在这谈判桌上不挑哪一边站。
众人落座,次第开演。
今天的戏码和两天前的略有不同,战投闭嘴,财务发声,CEO坐阵,产研帮腔。主角已经换了人,Sam的黑脸与那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林沈洪有Seth这尊大佛作靠山,钱股权的筹码无不到位。
可大佛毕竟还有五指山,连林煦都不住点头时,Seth还是把之前的对赌协议抛了出来。
难度降低,也分了阶段执行,Spark之后增持股权要付出的金额成本也更公道,但对赌是对赌,仍旧明明白白。达不到,无论是概念还是技术,Spark都可以收入囊中。
Spark这几位来,已经是带上了意向书、协议草案和尽职调查规划,应有尽有。只要林沈洪三人点头,尽职调查一结束,股权认购一签,所有事是板上钉钉。
Celine看一眼林煦,不动声色,又看一眼梁曼韶。
“好。”林煦这回答掷地有声。
Seth当即站起来和林煦握手,他的中文生硬,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开始练习,这一句“欢迎加入Spark”说得其实不合时宜,却十分熟练。说完才补充说,虽然不是并购,但有业务合作,也算是加入Spark的大家庭了,勉强把之前的话圆回去。
梁曼韶明白看见自家老板喜上眉梢,算是前面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幸好林煦还算冷静,没有在桌上反悔。眼下只要Healing没有财务问题和隐形纠纷,一切事就是水到渠成。
可对梁曼韶却不好说,Healing的体量不大,满打满算尽职调查一个月内就可以完成,可以赶上App上线,只是前期宣发就要在还没签字的时候进行。
除非App上线跳票。
梁曼韶偏头和Celine说:“昨天面试的几个候选人,我通过了三个,流转到你那里了。这个可能要快一点,Healing原定下个月上线。”
话中重点在后不在前。
Celine听完,对上梁曼韶的眼神,点点头说明白了。
至于怎么跳票,谁去推动跳票,那就让老板解决吧。有问题找老板,更何况是Celine现在这样立了大功等赏的老板,此时不让她解决问题更待何时。
梁曼韶拿起电脑,走过去和洪广澜沈致诚握手说恭喜欢迎。
到林煦面前,那只手已经在伸出来等她。
掌心红润,梁曼韶伸出手去与之相握。林煦力道沉沉,放手却干脆,不显山不露水,侧身又和Seth接上前一个话题。
梁曼韶收回手,将眼前林煦重新打量。
Seth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晚饭,还说他妻子也一起来中国了,晚上一起再去吃一回北京菜,连位子都订好了,确实是对今天这局自信满满。
洪广澜先开口说还有工作,不如晚上餐厅见。从Spark来回公司也费时间,Seth看他们都带了电脑,直接说在Spark找个空会议室或空工位,等会儿一起出发。
满屋子里头不是客人就是老板,只能是梁曼韶站出来,给林沈洪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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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位置。Spark几位老板还有自己的会要开,有自己的人要见,北京的分公司也是给他们常年保留单独办公室的,用不着梁曼韶来费心安排。
刚走出会议室,洪广澜当即开口:“我和沈致诚接下来还有个候选人要面试,先去面试区找个小会议室。林煦,等会儿你找到地方坐了我们来找你。”
洪广澜跟沈致诚交换了个眼神。这怎么不明白,是直接把梁曼韶的时间留给林煦。
林煦却说:“我一起去吧,直接让前台帮忙找个能用到晚上的会议室,等会要去餐厅直接走。”
洪广澜眉头皱起。沈致诚怀疑自己听错。
林煦说这话是面不改色,跟梁曼韶说声等会儿见,比沈洪两人走得还快,先去前台问会议室。是一副心无旁骛效率傲人的模样。
梁曼韶又是想起林煦那句。
“那不被看见知道是不是就可以了?”
现在他乖乖签合同,最好是想清楚了公事永远大于私事的道理,千万不要再来招惹她。可梁曼韶隐隐觉得,以林煦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简单。之前不也是说得好听,转头给她找不痛快。
梁曼韶刚想说什么,手机响起,是会议要拉她介入。她只能匆匆和他们说了再见,找地方去接会议电话。
洪广澜跟梁曼韶说了声等会儿见,三两步追上林煦。
“被拒了?没戏了。”
林煦当下没回答,跟前台说了情况,正等查会议室的空档,轻飘飘回答。
“嗯,被拒了。”
这不是假话。确实是被拒了。
洪广澜回头看向沈致诚,却只看到他眼神探究,但丝毫不露惊讶。洪广澜双手摊开,单眉挑起。
这么淡定。不是,这对吗?
沈致诚开口是四两拨千斤,将关窍点明:“他高中的时候也被梁曼韶拒过,毕业才告诉我,可被拒了他们之后几年在学校也关系好着呢。我当时听了还不信。”
洪广澜一脸恍然大悟,那顿悟的表情又转不解,手按着林煦的肩膀,探过头去,问询轻轻,怕碰碎男人如春日湖冰般的自尊。
“你要当备胎啊?”
“滚。”
又惊又险,这才等到七点。
林沈洪三人在会议室面试完就继续工作,还是Seth问了前台三人在哪里,亲自过来邀请他们三个一起前往订好的餐厅。
Seth说其他人在电梯间等,可到了门外,林煦一瞧。
CEO、财务、战投那俩、梁曼韶的老板,都在。可唯独缺了一个梁曼韶。
林煦皱眉,刚要开口,可想起梁曼韶如同炸了毛的样子,这问题却不敢说出来。还是沈致诚看见林煦的犹疑,开口问Celine:“曼韶呢?还没下班吗?我们等等她?”
Celine摇摇头:“她那边有些急事要飞新加坡,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林煦捏住话中字眼:“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大晚上的,从北京飞新加坡,差不多得折腾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落地。
“新马泰市场刚开始搭建,着急的事情多了。很正常。今天这顿饭吃完,我也得去赶晚上飞曼谷的飞机去。”
话语是说稀松平常事,可林煦明明瞧见Celine说这话时,眼神往CEO和Sam那儿去了又回。一个是顶头老板,一个是新结下梁子的同事。只怕这件急事说出来是铁定不讨好,这才粉饰太平,先处理再报告。
踏进电梯前,林煦拿起手机,打开梁曼韶的微信,一句“发生什么事了”敲进输入框却没有发出去。
他切去WhatsApp,翻开一个联系人,询问迅速,在电梯门关上前就发了出去。
“Spark旗下的产品有什么突发消息吗?”
15. Sip.concept
飞机降落在樟宜机场的时候,刚过三点。著名的樟宜机场大瀑布还没开始奔流,如疯狂动物城在黑夜中仍深陷梦乡。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不过半小时,可电话梁曼韶却接了七八个,膝头的平板上满是新闻摘要和社交平台热度榜单。
手机屏幕上亮起彭彭的名字,梁曼韶立马接了起来。左手接电话,右手在平板上打开了Spark的股价。
眼下是美东下午两点,股市还有两个小时收盘。屏幕上的股价线条从开盘时的跳水式下滑,到了眼下的尾巴处勉强有个抬头。
“曼韶,你到新加坡了吗?”
梁曼韶嗯了一声回应,此刻没有时间寒暄,她直入主题:“你那边联系到受害人进行访谈了吗?”
彭彭将时人地事清楚汇报,梁曼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看到你一小时前发布了Spark的深度声明,幸好Celine和CEO都在北京,我们好歹拍上了CEO和Seth出镜的致歉视频,甚至还赶上了美东时间收盘前。”彭彭在电话那头也是心有余悸,说这话时还带着庆幸和颤抖,“要是今天的股价没有抬头,董事会那边给的压力真的不敢想。”
梁曼韶揉了揉太阳穴,“也幸好你有前同事在亚洲新闻台,给我们多争取了两三个小时。风头过去了我得请他吃顿饭好好谢谢人家。”
“没事,我老同学了。”
“也幸好新加坡航空的信号不错。赶着写稿没喝到机上的新加坡司令,可惜了。”
“哎呀,巨甜,不喝也罢。”
上级的话说得终于轻松些,彭彭听了也跟着将紧绷的神经放松几分,抱怨此刻忍不住,终于跟上来:“我说,这次Spark是无妄之灾。明明诈骗是软件外,这杀猪盘也是通过了平台认证的,身份确实没造假。这跨国犯罪记录同步就是有漏洞,也要Spark来背这口锅。”
困倦和疲惫在这能喘息的片刻翻涌上来,梁曼韶这下是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只苦笑回应:“那有什么办法。受害人是在Spark上认识的诈骗犯对吧?Spark没有识别出高危用户和高危行为吧?受害人对着社媒对着大众发声的时候,说‘我被约会对象诈骗了’,那是没人听没人在意的,把Spark的名头扯出来,才能得到应有的关注,这是事实吧?”
一言以蔽之。树大招风。
彭彭没有继续往下说,既是报告也是安慰:“我们第一时间就发布公告响应了,而且深度声明做得这么好,CEO致歉,产研老板拍板保证技术升级。而且明天上午我们就去慰问访问受害人,这个危机公关是真的无可挑剔了。”
梁曼韶没有应和这话。
车窗外头是东方鱼肚白,她只觉得困意笼罩,将思考速度都拖得缓慢。
“和对方加强联系吧,免得临时变卦。还有警方那边也要跟进,诈骗犯的抓捕和引渡。还有取得和其他受害人的联系。另外……”
梁曼韶犹豫几秒,继续说:“我会跟Celine说让美国的团队盯一下竞品的动向,你这边也要盯一下,特别是Inch也刚进新加坡市场,正是争夺市场占比的时候。这种时候也要免得竞对公司搞鬼。”
彭彭那边一一记下,补充了几点又问还有什么别的遗漏。
“想到再说吧。”梁曼韶一看外头已经快要到酒店大堂,“我快到酒店了,你也快去休息吧,都没几个小时能睡了。”
电话挂断,梁曼韶打的Grab正好在酒店门口停稳。下车入住上楼,她累得无力换衣服,直接和衣而眠,临闭上眼的时候看一眼手机屏幕。
没有老板和下属的消息。只有一条,来自林煦。
等会儿睁眼再看吧,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有在脑海里头过完,梁曼韶已经被困意淹没。
极度疲倦下连梦境片影都没有,梁曼韶被电话铃声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刚闭上眼不久。接起电话时一看床头时钟,已经睡了三个多小时。
“请讲。”
梁曼韶直起身来坐在床边,撑着额头,开口的话是条件反射,借由老板的话语才能勉强清醒过来。
Celine声音急急:“Spark杀猪盘上了国内热搜,新加坡固然是新市场更重要,国内的公关也不能落下。”
“知道了。昨天在飞机上已经安排跟各平台压热搜,国内的Spark用户认证数据是接入公/安系统的,幸好这个功能更新在年中已经完成了,跟上宣发来控制舆情就不会有大问题。”
梁曼韶站起来,走到迷你吧,摸索了下台面的胶囊咖啡机,往里头倒水放咖啡胶囊。
电话那头的Celine嗯了一声:“响应很及时,股价收盘前有抬升,起码能给董事会一个交代。这次你辛苦了,后面的事情还得你在新加坡跟进。Healing的上线推迟还有招聘,我会处理的,新加坡和国内,一定一定要处理好。”
宽慰的话语客套常规,话里收尾的压力却是明明白白。
梁曼韶靠着吧台:“竞品的动作要麻烦你关注下。我已经让新加坡这边关注他们的本地团队了,但总部那边要靠美国的团队。”
Celine答应下这事,又问了几句新加坡的进度,这才挂断电话。
梁曼韶放下手机,开启胶囊咖啡机。机器运作的声音如群蜂过境震痛耳膜,她揉揉耳朵皱起眉头,一边走向浴室洗漱,一边看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受害人那边果然因为舆论反复,幸好彭彭那边稳住了,原本的采访时间往前提早了几个小时,提到了早上九点。梁曼韶一看时间,已经七点过半,如果没有Celine这通电话,彭彭那边也会打电话来叫她。
梁曼韶给彭彭回复消息确认,退出聊天框又看见林煦的。
点进去,是将军在扑小老鼠玩具,连翻四个后空翻,最后的姿势还是尾巴脊背全炸毛,丝毫没有之前的优雅,小木马一样蹦走了。
梁曼韶低声笑,给林煦回复:你可以在自己的简介里写“我家猫真会后空翻”了。
那边消息回复得迅速:新加坡的事怎么样了?
梁曼韶先是一惊。
可她回过神来,Spark杀猪盘已经冲上国内热搜,在海外更是沸沸扬扬,林煦不知道才应该让人觉得奇怪。更何况昨晚他跟老板们吃饭,想来也会聊到她去新加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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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她回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停下输入想了想,林煦和她勉强也算是同事了,意向书保密协议将信息覆盖在内,所以她继续输入:争取到了时间,还算顺利。也算幸运吧,老板们都一起在北京,应对起来及时方便很多。
林煦那边没有回复,梁曼韶刷了个牙回来,看到屏幕空空无消息,又发:Healing的策划案,我安排下属完善计划了,我会跟进的,你们放心。
“你先忙你那边。”这句话从屏幕弹出来,之后再无下文。
梁曼韶想,如果Spark这事不解决,上线前接受Spark投资的Healing只怕也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他们此时不着急,答应上线延期,那才是最理智冷静的处理方式。
消息层层叠叠发过来,梁曼韶看到彭彭的,点开看见她发来的访谈的地址,回了个OK,去小吧台上把刚打出来的意式浓缩拿起来,吹凉了几分速速灌下,洗漱换衣化妆,直奔工作去。
Spark在新加坡的工区在滨海湾,今天的访谈就定在了工区的对外会议室。梁曼韶在工区楼下换门禁卡上楼时,才看到聊天框里头彭彭后续发过来的新版访谈流程,上头各个事项都是她看过的。
致歉、解释、后续产品优化的承诺……
事项倒是没有变,可是梁曼韶注意到其中的人员变动。
产研成立了专项小组来跟进产品和技术优化这事,她从Celine那里知道了。Celine发给她的高层回应视频里头,Seth也出面提了这件事。不止是新加坡当地的产研,还从国内和美国抽调了人来。
可原本的计划里头,只是市场部出面和受害人承诺这件事,毕竟专项小组刚成立,人还没齐,更没有定出负责人来。可访谈参与人员里面,明明白白写了产研专项小组,后头跟的负责人她认识,是国内产研团队的付韫坤,年头做用户认证数据接入公/安系统的项目,就是这位主导的,两人还一起聊过后续功能宣传的事情。国内的项目上线,付韫坤从中国区经理升上亚太区总监,几乎是和梁曼韶前后脚的晋升。
看来这件事董事会给的压力实在大,连Seth都马不停蹄地把这个班底拉起来,把手下的总监都放在一线监军,不敢有一丝推脱犹豫。
电梯抵达目的地楼层,梁曼韶翻出彭彭给她发的会议室号码,加快脚步。
外部会议室包围的就是前台会客区,落地窗前一个巨大的Spark艺术字玻璃屏风,屏风前是前台接待,屏风后的那片沙发,三四个人站着聊天,梁曼韶一眼看见彭彭。彭彭也正好转过身来看梁曼韶到了没,朝门口挥手示意。
应该是那位访谈对象还没到,他们都在这里候着。
彭彭旁边,站着个短发利落的女生,正和一个背朝门口的男人说话,梁曼韶认出来,那女生就是访谈事项上标注的产研负责人,叫付韫坤。
“坤姐!你……”
梁曼韶刚开口,付韫坤应声看过来,抬手跟她打招呼。和付韫坤聊天的男人也跟着转身过来。
梁曼韶的笑容僵住。
林煦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跟来新加坡?
16. 香槟鸡尾酒
梁曼韶立时是想不明白。
他昨天还在国内,跟Seth还有CEO吃饭庆祝投资意向达成,怎么今天就来到了新加坡,杵在她眼前?
啊对了,Seth。林煦既然能一个电话把他从马来西亚拉到北京去,那让他把自己塞进产研的应急小组,又有什么难的呢?不是说Seth很早之前就想招揽他们三人加入Spark,提早用一下人才更是何乐而不为。
难怪。
难怪林煦并不费心过问她在新加坡的细节,难怪他根本不担心Healing的进度。
原来是早在这里等她。
原来是早在这里埋伏她。
梁曼韶真是想笑。林煦不是一直这么吊儿郎当说话当放屁吗?梁曼韶早十年前就了解他这一点,她此刻的惊讶都让她自己觉得荒谬。
嘴上说着会分清工作和感情,扭头就用工作搅黄她的约会。
嘴上问着不被人看见是不是就可以,转脸大张旗鼓地在新加坡设伏。
自私自利把别人当草芥,只有他的少爷心情最重要。
枉她还真的替他考虑Spark之外确实无更好选择。
梁曼韶压下心中愠怒,嘴角往上拉,迎上付韫坤,和她拉手问好。
“坤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没睡好吧?”
付韫坤摇摇头:“飞机上睡了一会儿,不过要敲定后面技术提升的方案,根本没有时间睡太久。你也是吧?公关应对这么及时,我想你也没怎么休息。”
“还好,早上睡了几个小时。”
彭彭晃了晃手机说人到楼下了,她下去接上来。梁曼韶点点头,和付韫坤他们一起在这里等。
付韫坤侧身介绍组员:“国内跟我过来的是刘达明,之前用户数据上连的项目里,你也见过达明的。美国的组员还在来的路上。这是林煦,HealingAI的,他……哎我想起Seth跟我说过,你们是同学。”
“是,高中同学。”梁曼韶话这么说,可一眼没看林煦。
付韫坤笑:“那正好了,都是老熟人了。”
梁曼韶暗骂,可不是老熟人吗?
付韫坤话音刚落,前台接待处彭彭领着人过来了。众人赶紧上前去打招呼,彭彭挨个介绍,把职位头衔全都清楚说明,以示重视。受害人看着情绪稳定,可眼尾红红,想来是事情上新闻之后,也没少被后续的评论影响,今天能来Spark接受访谈,不知道鼓了多大的勇气。
彭彭领着人进会议室,大家也跟着过去。梁曼韶刚要往前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阿韶,我唔系(不是)……”
“够了。”梁曼韶沉声将他的话语打断,甩开他的手。
她看了一眼会议室内,手拉着门关上,侧身面向林煦。声音轻,话语重,只有两人能听清楚,也只对两人有分量。
“你都选了事业前途合伙人,那就好好当老同学。我哪里没说明白吗?我最后说一遍,没有什么能比我的工作,能比处理好眼前这件事对我来说更重要。”
“我……”
其他人已经走进会议室,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过分秒,理智上梁曼韶应该把一切都压后再说,可此刻怒火有了出口,不迸发无法收场。
“林煦,我没有家产等我玩脱了也能回去继承。我现在所有的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全都来之不易,不是你这样含着金银汤匙出生的耀祖可以拿来开玩笑的。”
她说完直接扭头迈进会议室,面上笑容和善,连彭彭也看不出半分不对劲。
林煦沉着脸顶住会议室的门,跟着梁曼韶的脚步走进去,梁曼韶跟着他们落座,他也跟过去,咬咬牙,还是坐到付韫坤身侧。
这个会议室其实是个会谈拍摄的摄影棚,专门用来开全员会发布会,直播录制器材一应俱全,此刻全都打开,灯光悉数就位。
直播还没开始,林煦抓紧时间低头给梁曼韶发消息,字字句句清楚解释,可她一眼没低头看手机,一颗心只放在彭彭和受害人身上。
彭彭温声和受害人重复,这场访谈会在各大平台直播转播,如果受害人想要退出,随时都可以给她打信号,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受害人点点头,彭彭抬手示意摄影师——正式开机。
彭彭作为市场部主要负责人,率先发言致歉,紧接着就是分享Spark的后续动作,顺着讲到付韫坤那边。
“这件事确实是Spark有技术漏洞,我们已经建立了产研团队跟进。其中有来自北京的产研,他们上一年负责将Spark的中国区数据接入违法犯罪记录库,现在中国区的软件是可以做到强制筛查和对比。
“另外这是HealingAI的创始人之一,受邀作为技术顾问加入应急小组。这款App还没上线,你可能不知道。但这个创始团队是做过高危用户行为模型的,还有相关技术的专利。也就是说,之后类似这样有被举报历史的高危用户,他们会被更精准地识别出来,危害程度可以大大降低……”
“所有人都是由Spark产研的最高负责人挑选任命,坐最近一班航班到新加坡开始工作,即便是中国区和美区的工作、以及Healing的上线或多或少会受影响,小组成员也必须来到新加坡封闭进行技术攻坚。”
彭彭说:“Spark会拿出所有的力量和诚意,保护它的每一个用户。”
梁曼韶敏锐捕捉到那句,所有人都是由Seth挑选任命,无论如何都必须来新加坡封闭。
不是他主动请缨?是彭彭的公关说辞,用以跟用户表诚意?还是她太冲动武断了?
梁曼韶看向林煦。
他翻转手腕,不动声色地亮出手机屏幕。
梁曼韶这才低头,看见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是林煦的消息在上头堆叠不停。还能是什么,不是解释就是哄骗,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他会说什么。
镜头面前梁曼韶当然没有去管手机上的消息。看了又如何?即便真的是Seth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又如何,从北京起飞到方才见面,林煦有千万个机会可以告诉她一句:我来新加坡了。
可他没有。他只由得她毫无准备险些失了分寸。
林煦恶意也好善心也罢,她无法控制也无力判断,此刻即便是天塌地陷,梁曼韶都要先处理这次公关危机,其余一切都得靠边站。
彭彭和受害人的访谈问答还算顺利,也正如之前彭彭收到的消息,受害人本身对于Spark并无愤怒不满,诈骗行为是发生在受害人和杀猪盘认识之后,早脱离了Spark的平台。受害人这么做,只是用Spark的知名度为自己的案子争取关注。
受害人问起案件后续和Spark准备怎么协助警方,付韫坤都在产研的立场上详细解释了给警方提供用户数据,一切都跟着警方的节奏有序进行,Spark会尽全力配合。彭彭也说Spark的客服和法务团队会给相似情况的受害人提供高速举报通道,一来可以帮助抓捕嫌疑人,二来也可以让其他受害人不再陷入投告无门的困境。
节奏合适,方向无误。
摄像机一关,梁曼韶过去和受害人表示关心和歉意,跟付韫坤一起送人到楼下,看着人上了她叫的Grab,这才和付韫坤转身上楼。
电梯间里头梁曼韶问了付韫坤产研应急小组的任务和目标,掂量了一下老板们心里的预期。付韫坤也说了下她的看法,两人的预判和方案基本吻合,各自都心定了不少。
电梯开门,是林煦。梁曼韶看见他就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林煦倒不至于在这里蹲守梁曼韶。他和刘达明拿着电脑等电梯,看见付韫坤上来了,直接跟她说订了下一层的会议室,刘达明是连付韫坤的电脑都拿过来了,准备直接下楼开会投入工作。
梁曼韶跟付韫坤说了句等会儿再见,先赶回刚才的会议室去,她走之前还让人整理直播数据和评论,等她争分夺秒回去看。
刚推开会议室门,门把手却被人从后抓住,生生不让梁曼韶推开这门。她扭头,火气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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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怎么又是林煦?他居然没有跟着电梯下楼去。
林煦看着她眉头紧拧,解释简洁并无过多纠缠:“落了手机和外套。”
这解释是哄傻子梁曼韶也不想管,可她要推门林煦还是不让。会议室里的人似乎发现异样,抬头要看过来。
林煦终于放手。
梁曼韶压着怒意往里走,还没到电脑前头又被林煦抓住手臂。旁边还有同事呢,她惊得瞪大眼。可话还没说出口,怀里先被塞了件外套。
“你刚都冷得发抖。”林煦说完抬脚就走,梁曼韶根本没有时间把衣服还回去。
什么冷得发抖,明明就是被他给气得发抖。
她动身要往外追,后头有人开口:“曼韶,你要的数据和报告好了。”一句话锁链一样把她禁锢在原地。
追出去既张扬又浪费时间,梁曼韶低头看手上的外套,丢到旁边的椅子上,愤愤转身回去看数据。
新加坡室内的空调开得跟电不要钱似得,梁曼韶的怒气因为工作消减,确实开始觉得越来越冷,咬牙难耐。
外套就在旁边,惹得她三番五次偏头看。
算了,人不跟自己过不去。
她伸手把那外套拿过来披在膝头。
事发突然,直播时间安排得紧张,可在各个平台累计的观看人数却是惊人,即便是新加坡本土,正值上班高峰期,数据也叫人咋舌。评论风向还算正向,梁曼韶让人把视频剪辑整理上传。
彭彭过来找到她,说法务团队和客服的负责人半小时之后到,商量高速举报通道的事情,跟她说了会议室位置,还说初步方案已经发给梁曼韶了。
梁曼韶点点头,在电脑上打开。
她电脑连着微信,一打开,林煦刚刚给她发的消息就次第弹出来,在右上角摞了一叠。
梁曼韶把消息统统清除,只盯着屏幕上的方案。
一天的会议叫梁曼韶连轴转,她和彭彭对完最后一个方案修改,今天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抬眼一看,已经晚上九点。
“快回酒店吧。”
梁曼韶揉了揉肚子,彭彭关心发问:“怎么了?”
“胃又有点痛,等会儿去买个胃药。”
彭彭挑眉:“你今天吃饭了吗?”
噢,好像是没有。
彭彭笑得无奈,她和梁曼韶共事这么久,怎么不熟悉她忙起来水米不进直到胃痛的秉性。
梁曼韶不以为意:“我回酒店叫个客房送餐就行,不是大事。”
彭彭点头,眼下最快能吃得上正经饭的,除了公司楼下的平价食阁,酒店是最好的选择。她和梁曼韶住的还是瑞士史丹福,两人一起收拾东西起身准备下楼打车。
梁曼韶提起包往外走两步,彭彭追上来:“哎呀,你外套忘拿了。”
浅灰色拉链帽衫,不是她的,是林煦丢下的烫手山芋,梁曼韶还得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件衣服还回去。明天她和彭彭都会去跑媒体关系,都不知道会不会来工区。
从工区到酒店的车上,梁曼韶和彭彭一坐上去就仰靠着把眼睛闭上。可闭目养神归闭目养神,脑子和嘴巴却没闲着,聊的还是工作的事情。董事会,Celine,战投,新马泰招聘,人力不足。多事之秋,但凡哪一件有突破,都是值得开香槟的程度。
一件一件来吧。
梁曼韶极度厌恶事情脱轨,可偏偏就是做市场的就是千头万绪,任何一件事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变成脱缰野马。这么多年她逆着天性驾驭工作,却也慢慢在一次次地把事情拉回正轨上,找到了工作的爽点。
她悟到的道理是,先从能处理和好处理的小事开始,一切都会渐回佳境。
最小的,最容易的,最好处理的。
梁曼韶睁开眼,看着手上这件衣服。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林煦那挂了一天的红点,先不看上头的历史消息,直接问他:你住哪家酒店?我把衣服还你。
几秒钟后,那边回复:瑞士史丹福。
17. 三式开胃塔
他说他住瑞士史丹福。
又说住5256。
即便是梁曼韶不想还这衣服也不行,林煦不止和她住同一个酒店,还和她住同一层楼,一个5254,一个5256。连刷卡到大堂交接东西都不必,出门拐弯就是了。
她每回来新加坡住的都是瑞士史丹福,上回和林煦再碰上也是,可这没有跟林煦提过哪怕一次。即便是他赌中梁曼韶再住同一家酒店,也不可能赌中楼层与房号。上天眷顾起人来,确实是没有道理。
梁曼韶按响林煦房间的门铃,等不过五秒,门从内打开。
他还是穿着白天见面时的那身衣服,里头是配精致镂空领角夹的衬衫,西装长裤熨烫得笔直,系带皮鞋刷得锃亮,走在新加坡的林立高楼中不输那些24小时夹着耳机的金融白领。可他白天居然还带了件最最普通的灰色连帽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搭配,从里到外从外到里看都不是一套。
林煦应该也是刚回到酒店,刚洗了把脸,额头还沾着水珠,头发尖都湿漉漉的。
他抓了抓头发,侧身让开路给梁曼韶进去。
梁曼韶一步没动,把那件灰色连帽衫递过去:“给,谢谢你。”
那衣服悬在半空。
林煦抓头发的手顿住,他看看梁曼韶手上的外套,抬眼又看看梁曼韶的脸。她表情堪称刚烈,未消散的怒意此刻不掩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不是我主动请缨来新加坡的,我也不是来打扰你的。”
梁曼韶语气冷淡:“好的,我明白了。衣服还你,谢谢。”
这半点不是接受他理由的样子,那伸出来的手跟她梗着的脖子一样。
林煦眯起眼睛,还不肯伸手过去接衣服:“你还给我,我这几天也不能穿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你今天穿的是我的外套,你也不想被说闲话的,不是吗?梁总?”
梁曼韶耐心耗尽,把衣服往林煦怀里一丢:“爱穿不穿。”
不还,这人情就欠着。梁曼韶即便不穿他的衣服,也得想着这件事。她可不愿意被这样耗着。
“哎,怎么还这么爱生气。”林煦迈步追来,伸手就把梁曼韶的小臂拉住,根本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怒意燃起,烧得胃痛加剧,尖锐得从内到里如矛在刺。梁曼韶一手捂着胃,一手反拧要挣脱,角力间咬牙瞪他,恶狠狠如小兽,是真的恨不得一口咬上去撕扯人皮肉。
林煦一眼注意到她捂着肚子的那只手:“你又胃痛啊?还没吃饭?”
“不要你管。”梁曼韶疼得微微发抖,推开林煦的手都显得无力。
林煦抿起嘴唇,索性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抗上肩,踢开房门走进去。梁曼韶惊得大叫,可房门已经砰地合上。她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可没想到他真这么流氓行径,又惊又怒,往他身上连踢了好几下。
林煦挨打挨踢也没吭声,由得梁曼韶挣扎,把她放在床边的美人榻上。
胃痛因怒加剧,梁曼韶肩膀都颤抖,咬牙道:“你有病吧?你怎么越长大越流氓啊?”
林煦把手上外套往床边一丢,转身把放在边上的餐盘端过来,放到梁曼韶面前。
“先吃饭。”
椰浆香味充斥鼻腔,梁曼韶后头的骂被堵在喉咙。
她扶着桌子起身,一张脸青白交错,嘴巴还是硬:“我会叫客房送餐,你自己留着吃吧。”
梁曼韶起身就要往外走,林煦把她按回美人榻上坐着,叹了口气:“皇帝,你加阵(现在)打电话叫都要半个钟(半个小时)先送到,来到你都胃痛死啦。吃啦,算系我同你赔礼道歉,好唔好?(好不好?)”
林煦把餐具都递上来,双眼写着真诚,梁曼韶都怀疑他刚去洗脸是不是故意的,额发湿漉漉的将这好面容与乖表情衬得无辜三分。
胃痛与台阶。
梁曼韶咬牙从他手上把筷子拿走:“账单发我。”
林煦低低笑起来,搬了扶手椅来她身边坐下。他把手上的餐刀放一边,拿着叉子挑米饭跟着吃了一口。
“椰浆饭做得确实不错。”点评一句,他再没动餐食一口,只把叉子拿在手里,托着下巴看梁曼韶吃。
她是真的饿极了,一天下来急急忙忙不觉得,现在胃痛催着饥饿,吃得是一声不吭。
这大好时光林煦怎么能浪费。
“真不是我主动请缨来新加坡的,Healing上线跳票你知道吧?如果我没猜错,是你让Celine去推动的吧?”
梁曼韶不反驳这话,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林煦即便知道,她也不将这件事视为被他抓住的把柄。
“阿韶,我也理解,尽职调查至少要个把月,投入前期宣发的资源,万一后面这事吹了,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理解的。
“那正好上线跳票了,各位老板又都在,Seth一想可以建研发的应急小组,问我们能不能出一个人来,我们不好拒绝吧?”
梁曼韶胃痛稍减,缓缓吞下口中的餐食,冷冷笑一声:“Seth他怎么想起来要建研发应急小组的?嗯?你又在这一步里扮演什么角色?”
林煦摸摸鼻子不答。
果然是避重就轻来糊弄她。梁曼韶冷哼一声,继续吃饭。
像Spark这样的老牌外企,尾大不掉是常态,事事趋向保守,突然想起建立个什么应急小组来大刀阔斧地改软件,这怎么可能。梁曼韶和付韫坤牵头的那个国内数据上连的信息安全项目,足足弄了大半年才能上线。
“我想过来帮你,真的只是想过来帮你。”
梁曼韶吃着饭没说话。
“你公关应对是很及时,已经能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了,可是没有实打实的软件升级跟进,市场是不会信的。Spark和Inch在新马泰的市场占比我了解,Spark上年的财报多难看我也知道,这次危机没有完美解决的话,就会成为财报的遮羞布,背锅的就是你们市场部。”
梁曼韶问句平直:“所以你是怎么跟老板游说的?”
林煦手握拳放在双膝中间,语气与眼神一样坚定:“我说这件事仅仅靠市场部根本无解,只靠一张嘴,即便再巧舌如簧,没有产研应急小组出面,公众不会信的,股民也不会信,那就给不了董事会交代。要让股价抬升,甚至要转危机为机遇,必须要做实事出来。至少得做出点东西来让媒体能宣传吧?”
眼前的林煦叫梁曼韶觉得陌生,她往后仰,认真打量眼前的人。
“新加坡这件事是跨国犯罪,跨国犯罪要是能这么好处理,也不会有这么多红通还未引渡逮捕归案。这可能是政治问题,可能是执法问题,总之不是企业能解决的问题。”
林煦努努嘴,却挑眉笑起来:“试试嘛,走出一步就是一步。走出一步就能帮助那一步能覆盖的用户。而且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你来包装,我这一小步,看起来一定是很大的一步。”
他说着俯身靠近梁曼韶:“对吧?”
梁曼韶心头一震。
她扪心自问,她来新加坡并不是来解决问题本身的,而是解决这个问题带来的影响,是来粉饰太平,给用户一个交代,给股民一个交代,给董事会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帮助人?
今天看到受害人的时候,她确实觉得受害人可怜,也确实觉得受害人很不幸很无辜。
可她更多的想法是,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并承担后果。这不是她梁曼韶的责任。
Spark这地方庙大妖风盛,水深鱼龙杂。梁曼韶在其中浸润多年而不自知,现在她有点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其中一只冷血鬼。
也就是林煦这样的少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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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拥有自己的理想与浪漫。她低头苦笑。
林煦看见她的笑,直起腰来:“我是认真的。而且我说会分清楚工作和感情,我说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不会让别人看见发现我喜欢你,我也是认真的。”
前一个认真,梁曼韶相信,后一个嘛……
“上次用工作搅黄你约会,是我不对。今天没早跟你说我来了,也是我不对。对不起。”
梁曼韶伸手数指头:“我、来、新、加、坡、了。六个字,很难打吗?你就是故意来埋伏我的。”
林煦抓抓头发,这确实是他不怀好意,即便是知道梁曼韶会生气,也要犯这个贱来惹她。可他就是想看看梁曼韶不那么职业客气的样子,不那么乖乖女,不那么精英,不那么在风月暧昧上游刃有余。
如果她能气得踢他两脚,咬他一口,那就更有意思了。
林煦指天发誓:“我保证,不会让人说你一句闲话,绝不会打扰你工作。”
梁曼韶看他时目带怀疑。
林煦瞪眼:“我这几天都没有在别人面前跟你说话,也都没在人前缠着你。你给我时间,真的,我会让你相信我能做到。”
梁曼韶不置可否,放下筷子:“我吃好了,谢谢你的晚饭,账单发我。”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林煦没有阻拦,可起身就跟在她身后,也不知道是送是追,临到门口时,给她开房门,送她出门去。
可他见梁曼韶没有回头的意思,还是伸手拉住她衣袖。
“阿韶,我没有想过拿你的事业来开玩笑,我明白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我是喜欢你,所以真心想要来帮忙,我也能帮上忙。”
梁曼韶转身面对他,看他半晌,无语得要笑起来。
“不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你。”
她往后头走廊看一眼,来新加坡出差的人多,保不齐就有认识的。她推着林煦退回房内。
她这小心翼翼怕人发现的动作没有故意掩藏,林煦看得清楚,如鲠在喉,刺得难受,却又无奈。
林煦烦躁地抓抓头发:“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以前就喜欢你,现在还是。”
梁曼韶冷笑:“我给你选了啊,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我们要么是同事,要么当炮|友,你选过了啊!你选了事业前途合伙人,你要真喜欢我,之前怎么不选另一条路?你非要玩得这么刺激才觉得有意思,对吗?你只顾自己开心快乐,别人是死是活都不顾,你非要玩儿我才有意思,对吗?”
“我没有。”
林煦眼尾登时发红,眉头紧皱着脸色也青白。
梁曼韶不为所动,抱着手臂冷眼看他,那眼神是冰冷是不屑是鄙夷,更是失望。
她转身要走。
“我如果当时答应你,你会跟我玩多久?一个月?三个月?”
梁曼韶转身回来,直视林煦的眼睛。
他一双眼睛黑如深夜,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我在你眼里一直就是个靠家里的二世祖,你根本看不上我。以前是,现在还是。我在你眼里,跟那些你下班之后去喝杯酒上个床的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你工作之余的消遣。如果你我不是同学,你连我的名字都不会记住。不是吗?”
梁曼韶不说话。
这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受。更何况看穿她的是林煦。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是吧?”林煦握住梁曼韶的手腕,他手心热得叫梁曼韶觉得自己手腕都要被灼伤,可他那一双眼更是,其中炙热如火,不知是怒是怨,要把她一同烧掉。
他一字一句不留余地:“在你眼里,我是随随便便,只顾自己开心快乐,别人是死是活都不顾那种人,不是吗?”
这是问句,可是是质问。一步步逼近,叫梁曼韶无法作答。
“梁曼韶,其实你才是。”
18. 黑橄榄佛卡夏
这声惊堂木敲得梁曼韶天灵盖都发震。
你才是对待感情随便的人。
你才是那个冷漠甚至冷血的人。
梁曼韶气得胸膛起伏,咬着牙却一字没有反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轮得到林煦来给她安上这个罪名?
梁曼韶狠狠扭开林煦的手腕,铆足了劲一推他胸膛。林煦趔趄往后退了几步,砰地一声撞上身后还没有合上的房门。
他倒没有喊一声痛,只是一手揉着刚撞到门把手的小臂,一双眼仍锁在梁曼韶脸上,细细将她脸上的表情品尝咀嚼。
真好看。林煦心想。
这恼羞成怒的表情好看,盛着这表情的梁曼韶也好看。
这眼神赤裸裸,梁曼韶拉回几分理智,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怎么回事?小孩子一样的推搡,动不了口就动手。她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莽撞?
是他在故意刺激她。
是他给她设下圈套。
梁曼韶沉下脸,抬脚往林煦小腿招呼,终于听见他痛呼出声。她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开门摔门,将林煦隔绝在外。
梁曼韶背靠着房门喘息。
缺觉和连轴转的疲累涌上来,混着消散不去的怒意,梁曼韶揉着太阳穴也没有办法缓解半分。她去床边坐了许久才起身去浴室,本来想泡澡,可转念又担心自己在浴缸里头睡着,只卸了妆洗个澡就匆匆关灯上床。
临睡之前她照例检查手机有没有工作消息,回复完切到微信,一打开目光就停在林煦的头像上。
没有新提醒,可有一摞未读的历史消息。
梁曼韶又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冷哼一声,把林煦的聊天框往左划到头,彻底从列表中隐藏,更把他的消息都静音。
管他呢,他爱怎么说怎么说。今日闭上眼,明天缓过精神来再要他好看!
梁曼韶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还是错过了第一个闹钟,一直到快九点才被彭彭的电话叫醒。她昨天还有事没有和彭彭说,约了早上在酒店吃早餐的时候聊完。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外头跑媒体关系,说不准明天后天到底回不回工区,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还是尽早交代为好。
起床洗漱化妆,梁曼韶下楼进餐厅时,彭彭已经拿到位置在等她。
桌上餐具三套,梁曼韶顿感不好。
“刚刚碰到Healing的林煦了,我说不如一起吧,他去拿早点了。”
从昨晚到梦中到今早,明明人还没死,却是真的阴魂不散。
梁曼韶已经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点点头放下电脑和外套,跟服务生说了要一杯黑咖啡,也去取早餐。
中点西点齐备,回廊一样的自助餐区,梁曼韶并不挑拣,直奔面档要一碗小馄饨,人还没走到跟前,一抬头就看到林煦站那儿,他人高马大,背影都格外惹眼,实在是很难忽略。
梁曼韶开口点餐,林煦已经偏头过来,见她不说话了,又把头扭回去。
“梁总早啊,睡得还好吗?”
开口就让梁曼韶想揍他。
“谢谢林总关心,睡得很好。”
“那还黑眼圈这么大?”
梁曼韶下意识抬手要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是林煦捉弄她,登时恼羞成怒,咬着牙瞪他。
林煦低低笑,从厨师那里接过自己的馄饨面,却还没走,在一旁等着。
他看梁曼韶脸仍旧绷着:“怎么气性还这么大?是我不好,昨天知道你胃不舒服还故意惹你生气。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为故意惹她生气道歉,可不是为他说的话本身。他昨天的话是半分无违心。
梁曼韶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更不想给他好脸色看。她看着眼前师傅把她点的小馄饨汆进滚水里,馄饨上下浮动,像火苗舞动的节奏。
一觉睡饱,梁曼韶的理智也回来大半,她想她实在没有必要跟林煦置气。
眼下她是市场,他是产研,他们都身处在同一个项目里,虽然说不是直接对接,可要一起开的会还不少。任何事情,再重要也没有眼下的工作重要。
工作,最忌讳被情绪困住。她工作这么多年,时刻牢记的准则是:要专业,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如果你是真心来帮我这一把,那我也是会真心地谢谢你。”
梁曼韶骤然放低姿态,林煦先是一惊,惊讶过后,脸色却沉了下去,在没有刚刚开口逗梁曼韶的轻松,严肃非常。
梁曼韶偏头看他:“昨天我太累了,白天跟你说的话也说重了,抱歉。”
林煦没有接这句道歉。
他方才开口的道歉是避重就轻,可梁曼韶这句却是彻彻底底的违心话。
厨师递过来又一碗馄饨,梁曼韶刚要伸手去拿,林煦却先接过去,放进他的托盘里,跟他的那碗并肩站。
“干什么你?”
林煦不答,把葱花胡椒粉都往里头依次撒,还确实就是梁曼韶的口味。
林煦把两人的早餐端回桌上,梁曼韶连刚才拿的托盘都放了回去。路过点心区的时候,梁曼韶夹了两块蛋糕放碟子里,这才没有空手回来。
彭彭看见林煦端过来两只碗,眉毛一挑。梁曼韶坐下,跟林煦说了声多谢,转脸就跟彭彭聊工作,一下子又把她的注意力抓了过去。
两人聊工作安排,林煦安安静静在旁边吃早饭,牵扯到产研他才回几句,没有平时的吊儿郎当,倒是梁曼韶少见的专业严谨。
早餐没吃完,梁曼韶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接起电话就跟两人挥手道别,抱着东西就往外走。
“哎,早饭都没吃完呢。”彭彭看了一眼梁曼韶的那碗小馄饨,还没吃到一半。
“你老板一直这么铁娘子是吗?”
林煦开口,是平时同事八卦的调调。彭彭听了当然毫无防备地接他的话:“确实,她卷得很。但很多事情吧,她确实是对的,不想清楚的事,不会交代给我们做。是个好老板。”
彭彭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煦:“她上学的时候也这样吗?你们是高中还是初中同学来着?”
“高中。”林煦低头吹凉一只小馄饨,慢慢送入口中,“对,她向来很要强。”
梁曼韶有多么要强,不会有人比林煦更清楚。
学习要争第一不说,连看了林煦他们去打篮球比赛,他一撩头发问她刚刚场上他投篮是不是很厉害,她却回答:“教我打篮球。”
不是学,是要学会了然后赢他。
好家伙。
如今梁曼韶这样,事事以工作为先,处处要尽善尽美,他不会有半分惊讶。
梁曼韶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喜欢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林煦垂眼摇摇头,又问:“她今天不回工区吗?”
彭彭回答:“去托关系了,要压下Spark的新闻,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
彭彭的判断半分没错,梁曼韶在这路上碰了一鼻子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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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媒体日渐没落,有这一场闹剧出来,一夜之间深度访谈现场跟进,全都好做,收视率节节攀升,广告赞助拿到手软,根本没有低头收手的理由。
梁曼韶四处托人挖来的关系是新视台的热点部副总监,与她一同去的是在前司认识的前同事汪畅,虽说作为同事的时期已经久远,可两人关系一直不错。从前一起跟着前任老板谭静在一个小广告公司工作,两人是同桌是饭搭子,休息时一起到楼下抽烟聊八卦,当年的伦敦国际奖也是他们并肩拿下的,堪称战友。谭静接了Spark抛出来的橄榄枝,梁曼韶跟着跳槽,汪畅却去了另一家国际广告公司,后来被外派去了新加坡。
汪畅好容易约了这位副总监,本来是想好了上午谈,也没抱着能出什么结果的预期,和梁曼韶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两人被安排在会客室喝茶闲谈,人只是匆匆见上了一面,事情更是什么都没有谈出来。
连梁曼韶提议要一起吃顿饭,副总监都打着太极拒绝了。
新视台也不过是不上不下的传统媒体,比不上更有权威更大流量的亚新台,但连这样的段位也已经能让Spark碰软钉子了。不能不叫梁曼韶感到挫败。
汪畅安慰梁曼韶:“你也别太灰心,传统媒体的影响有限,社交媒体上下的功夫才足以见真章,你手上捏着这么多合作的KOL和MCN,也都可以用得上吧?”
两人午餐找了家商场里的餐厅坐下,汪畅说着这话给她递菜单,可她没什么胃口,更是看不进去。
“都联系了,可总得几手准备。”梁曼韶随手挑了个餐,回头来又跟汪畅说,“最坏的打算,把知道的消息爆一些出去,舆论的眼光引开了,或许能好点。”
汪畅明显不认同,可却又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能苦着脸点点头:“但你得小心,咱们知道的幕后消息呢,背后牵扯或多或少,这后果是要你自己承担的。没必要为公司做到这个程度。”
“我只是想解决这个事情。”梁曼韶摆摆手,“也是不得已才会有的最后一步,现在说还早。”
汪畅叹了口气:“咱们这行呢,资源多路顺的时候自然是风光万般好,倒霉起来啊,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做点表面功夫,挺无力的。”
“不说这个了,我们见面这大半天,还没问过你最近怎么样。艾菲奖我看到你的团队被提名了,真牛啊!”
汪畅笑了笑,再没有当初两人是职场新人时的青涩腼腆,坦然接受这夸奖,面上全是自豪与欣慰。可他看着梁曼韶,话头一转,却不谈己事:“听说静姐受不了了从Spark离职,你顶了上去。还行吗?”
这句话汪畅问出来也觉得自己白问,眼前他来就是帮着梁曼韶处理Spark的烂摊子。
梁曼韶苦笑,评价简短狠辣:“庙大妖风狂,水深王八多。”末了她却又补上一句:“不过,工作嘛,都这样。问题越棘手,处理好了,那成就感更大。”
汪畅笑她:“真受虐。”
汪畅斟酌片刻,又开口:“我最近接了个广告,Inch的。他们跟Spark在新马泰可是打得不可开交。不过Inch嘛,新锐独角兽,企业规模不大,业务却不小,合作起来,确实感觉很实干清爽。”
餐食被端上来,两人互递刀叉,梁曼韶问:“你要跳过去?”
汪畅喊着哎呀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就爱做广告策划,别的一概做不来。我是听他们市场部说了一句,在挖人,然后提了一下你的名字。”
19. 生牛肉薄片
梁曼韶笑:“这不是还挺爱做猎头的嘛,怎么就别的一概做不来。”
汪畅嘿嘿笑了两声,把前情后续都补上:“首先说明啊,我很早之前就提过我跟你挺熟这件事。前天收到你消息,答应给你帮忙的时候,我可还没揽下给Inch当说客这活,我是真心来跟你叙旧,给你帮忙的。”
“好好好,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是昨天,昨天早晨。我接到他们市场部VP的电话,问我能不能替他们递出这根橄榄枝。”汪畅说着,捏着叉子的手顺势送过来,跟真的把橄榄枝送过来一样,“我一看新闻,Spark股价在这种时候还能回升,我就知道,那边是真的看上你的能力。”
梁曼韶点点头,可脸上没有半分欣喜。眼前是她信任的老同事,她也没什么不好把事情剖白:“这我说实话是真的接不了,即便要接,也不该是现在接。Inch和Spark是竞争关系,我现在丢下Spark不管,那就是职业道德缺失,Inch也不敢用我了,在外边看来,我成什么了?是故意给老东家整出这烂摊子吗?我要真接,那也得是我把这些全都料理好了,这才有可能。”
汪畅点点头,也认同梁曼韶这话。他又叹了口气:“而且你这都往上升成亚太的总监了,估计一离职Spark就给你开竞业,还是先算了。要是你在硅谷多好啊,不用背竞业。”
这一层梁曼韶也想到了,目前最优解还是先把这摊子事情解决。她刚刚升上这个位置,还没捞到更多关系和资源。虽然她早就想好了终有一日会离开Spark,可这跳板还不结实,急急忙忙地跳槽并不是上策。
两人就着午餐又聊了许久,汪畅来新加坡三年,攒了不少关系,在媒体这碰了灰,又把认识的政商筛了一下,帮梁曼韶试着联络。临走的时候还把几份简历推到梁曼韶那边。
“这几个都是我的前同事,这俩是我现在的同事,在找机会跑路。你都看看,Spark在新马泰扩张,说不定有合适的。他们工作能力都很不错,这三个做增长很有一套,这个是我见过笔头最好的危机公关,我都给你写上了。”
连吃带拿的,梁曼韶感激得想给汪畅磕一个。
她连连道谢,汪畅只摆摆手,说过两个月北京再聚,打了车就走了。
梁曼韶送走了汪畅,想了想还是折返回去再试一试新视台这根硬骨头。路上她把简历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除了一个她觉得能去中国做管理的,其它全都推给彭彭。她又让另一个下属尽快整理汪畅推过来的关系,等她回去好好看看,接下来要去敲哪家的门。
梁曼韶回到新视台,进门在前台登记,刚写下名字,前台却拿出一份外卖来。梁曼韶疑惑不解,问前台这是什么。
前台也有些疑惑:“刚刚Grab送到的,写的是你的名字,说等会儿你会回来拿。”
梁曼韶急着上楼办事,先让前台代为保管,等会儿她离开的时候再拿。
她刷临时门禁上楼,秘书把人带到副总监的办公室。这副总监也没有想到梁曼韶去而复返。Spark毕竟也是台里要争取的赞助商,总不好再打发到会客室喝一顿茶,只能接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聊。
办公室的门被秘书打开,梁曼韶看见里头的那位副总监站起身来迎接,似乎是从繁重的工作里头艰难抽身出来,那匆忙又为难的表情,看起来都像是给梁曼韶谴责并施压。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梁总来回,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都没有空好好聊一下。”副总监说着跟梁曼韶握手,接待她到旁边的沙发坐下。
这副总监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容貌周正,骨肉亭匀,是一副说什么别人都会信三分的调调。
梁曼韶一看旁边的紫砂茶盘,上头一把小壶三只茶杯,茶宠是口衔铜钱的金蟾蜍,上头水泽润亮,是刚刚用过的样子。
梁曼韶开口:“这功夫茶专业啊,怪不得郑总监身材这么好。”
一句话既夸他身材又捧他职称,还投他所好的茶。即便是滑不溜手的人,也不免喜上眉梢。
可这副总监的笑容也还是公式化:“习惯而已,我祖上是潮汕人,家里都喜欢功夫茶。”
梁曼韶面上惊讶都略显夸张:“这么巧,原来是老乡,我也是潮汕的。”
副总监眼睛微微一亮,开口就是潮州话:“有影无?(真的吗)”
梁曼韶笑着点头:“有影哩。(真的)”
梁曼韶说完就坦诚道:“我会的也不多了,我爸妈很早就去广州开酒楼茶楼做生意,我只能在家跟着他们学一些。总监要是回广东,我做东请你去我家酒楼吃饭,别的不说,潮汕菜做得是广府一绝,什么排行榜上都是头一位,米其林三星。”
副总监开口问酒楼的名字。梁曼韶心下暗喜,还真是听进去了。关系套上了,兴趣勾起来,后面的话也好打开。她正要报上梁家酒楼的名字,门被敲响了三声。
是刚刚那个秘书的声音:“会议室那边都准备好了,等你过去了。”
这位副总监虽然中文说得顺溜,可秘书刚刚跟梁曼韶聊过几句,明显是用英语工作的。这几句提醒,普通话说得生涩,事情也没说清楚,摆明了是进门前两人安排好了给副总监自己脱身的,故意把这句话说给梁曼韶听。
副总监面色难免尴尬,梁曼韶瞧他这防备是卸下不少,当然也愿意给他台阶下:“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工作了,我只需要三分钟。”
副总监声音抬高:“我等会儿去。”
门外似乎愣了愣,许久才回应一声OK。
副总监先开口,开口却又还是面露无奈:“不是我非要跟Spark过不去,新闻也是做生意,客人要来买新闻,这新闻好卖,我们没有赶客的道理。”
梁曼韶来时就想好了这一层,“我们不会要求新视台撤下新闻,相反,Spark想和新视台合作,给新视台|独家授权后续追踪报道。”
副总监眉毛扬起来,高高悬在眼睛上。
梁曼韶抓紧时间继续说:“一般出了这种丑闻,要么砸钱撤稿,要么转移公众视线。但这次Spark会深挖有相似经历的受害者,还会主动配合警方破案,这些内部资料,Spark愿意拿出来跟新视台共享。”
新视台的位置不上不下,这次侥幸抢得先机,才比别的媒体多一些流量。梁曼韶从今早到现在一直在想,如果她是新视台的总监,抓住这个机会,她会做什么。
新视台最想要的应该是稳住这此的流量,做深做实,把新视台推上一个台阶。可这不容易办到,深挖新闻的投入一定大,而回报却不可知。
次一等,是拿新闻换Spark的广告赞助,趁乱捞一笔,那就需要谈价格,不仅要会谈,而且要快。新视台早上让她吃闭门羹,下午没有把她完全拦在门外,梁曼韶心里就有了几分胜算。
她在上来的电梯里就想明白,新视台要的是后者,可她不确定竞品会不会来报价,什么时候来,报价给多少。可如果她能让新视台两头都不落空呢?
新视台虽然不是新马泰金字塔顶层的媒体,可正是因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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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更容易谈价格。
“Spark亚太市场部的市场传播已经出了方案。”梁曼韶转身从包里拿出iPad,打开和下属的聊天框,把文件递到副总监面前,“Spark会给新视台|独家授权,包括但不限于后续采访、深度访谈、纪录片,Spark想向公众传递一个认真改错的态度和形象,Spark只是希望,新视台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后续的广告赞助,Spark自然也会倾向于新视台。”
副总监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出文档的一行行文本,梁曼韶看见他瞳孔放大,是明显心动了。
“您也不需要这么快答应我,我知道这样长期的合作,总监也需要时间考虑。文件我发到您的邮箱,我们会一直等您的答复。”
副总监矜持地点点头,把iPad还给梁曼韶,又跟她互相Airdrop了名片,把工作邮箱发了过去。梁曼韶笑着把自家酒楼的名字发过去,“总监要是去广州,记得跟我说,我从北京飞回去亲自接待。”
“客气了,客气了。”副总监说着,陪梁曼韶站起身来,“我陪你走出去吧,今天早上实在是忙,招待不周了。”
这柔和的语气,确实很不一样。实打实的利益比什么都管用。
梁曼韶笑说:“总监喜欢喝茶,下回来的时候,我给总监带点潮州的岭头单丛。新加坡的茶做得不错,可说到底,我们潮汕功夫茶还得是要家乡的茶叶。”
副总监一面陪梁曼韶往电梯走,一面摆摆手:“这不行,新加坡贪腐抓得严,我们虽然是企业,也确实如此。”
电梯近在眼前,梁曼韶站住脚,“那只能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亲自泡给您尝一下了。”她伸出手去等着副总监相握,“我等总监的好消息。”
“我好好考虑。”郑副总监看着梁曼韶的眼睛,笑了笑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住,他说,“很快再见。”
成了。梁曼韶面上表情依旧,直到电梯门关上,才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她在电梯间里头已经编辑好消息给国内负责市场传播的下属,抓紧时间把方案和法务过一遍,准备好能立刻和新视台签约。电梯门一开,消息从新加坡发出,直抵北京办公室。
这一场对弈耗时不长,却叫梁曼韶觉得像打了场打仗,累。但是却爽,很爽,爽得她都想吹口哨。
梁曼韶脚步轻快,出了电梯往前台去,把门禁卡一还,转身要走。身后的前台追上来,把那个外卖袋子送过来。这才一会儿功夫,梁曼韶是真的忘了。
上了打到的车,梁曼韶才开了那袋外卖。奇怪的是,新加坡点Grab外面一般也就用个透明塑料袋装,这个却用了大纸袋包着,像个大号午餐盒。里面是两份,一份赛百味的三明治,一份肉骨茶。肉骨茶是已经凉掉了,三明治是可以冷吃。
梁曼韶再三确认电话和名字,确实是她。她第一反应是彭彭给她点的,估计是担心她又因为没吃饭而胃痛。还挺贴心,冷热齐备,万一她在新视台耽搁太久,也不至于一口都吃不上。
可是彭彭怎么猜到她去而复返,要是一切顺利或是她就此放弃,这饭可就吃不上了。
袋子里头还有张纸条。梁曼韶拿起来一看,是人名配着电话。这人梁曼韶知道,是她从飞机上就托关系要找,可怎么也没有搭上线的,亚太视野总监EdwardTam。
这字梁曼韶也认得。他从小跟着爷爷练书法,连硬笔都是写的瘦金,笔锋凌厉,张扬得正如他本人。
不是彭彭赌中她去而复返,是林煦猜准她不撞倒南墙绝不回头。
20. 龙虾汤
梁曼韶回到滨海湾工区,手上还提着林煦送的那两份外卖,包里还放着林煦塞来的那张纸条。
电梯直上二十五楼,梁曼韶看了看手里的外卖,忽然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想着还是找个微波炉热一下多少吃点。中午光顾着和汪畅聊事情,东西其实也没吃多少,刚才不觉得,眼下事情处理好了,还真有些饿了。
电梯开门,梁曼韶还没进茶水间,抬眼就看见彭彭和刘达明站在茶水间喝咖啡。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正是困意如潮水席卷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疲倦无差别地攻击,而新加坡办公室没有午睡文化,人人都靠咖啡续命。现在是一波高峰期刚过去,保洁正往几台刚刚经历大战的咖啡机里补充豆子。
“曼韶回来了。”彭彭面对门口,一下子就看见梁曼韶。她朝梁曼韶那边挥挥手,转身去给茶水间的消毒柜里取了个马克杯加了冰,放到咖啡机的龙头下接满满一杯咖啡,往中岛走。
咖啡递过去给梁曼韶,彭彭问:“新视台那边怎么样?”
“等回信吧。”梁曼韶把外卖放桌上,取出那碗肉骨茶,放进微波炉里扭了五分钟的定时。
彭彭看了眼外卖袋子:“这是你的午饭?还没吃吗?你胃还好吗?”
梁曼韶转身回来,靠着柜边休息,摆摆手刚要回答彭彭这话,抬眼却看到林煦从走廊那头过来。
视线相撞,她觉得衣兜中的便签纸条都有些硌,从衣兜中隔着布料顶着肌肤,没有办法忽略的存在感。
她看回彭彭,避开林煦的眼神,说道:“中午跟朋友去吃了点。”
林煦跟彭彭和刘达明打招呼,径直走向咖啡机,取了个马克杯放在龙头下等。
隔着一台微波炉,林煦面朝墙壁,梁曼韶背靠橱柜,他的肩膀对着她的肩膀。
哒哒哒。手机虚拟键盘敲击的声音响起来,林煦动作一停,声音消失,梁曼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随之一震。逗号一样,把梁曼韶和其他人的聊天截断。
彭彭紧张开口:“是新视台的消息吗?”
梁曼韶伸手摸进衣服口袋拿手机,带出便签掉到地上。她弯腰刚要去捡,林煦已经把便签纸捞起来,递到她面前。
梁曼韶的迟疑只一瞬,摊开手接过便签,说了声谢谢。林煦笑了笑,拿着咖啡走回去,可他站在刘达明边上,倒是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梁曼韶把便签放进另一边的口袋,低头看手机上的新消息。
是林煦发来的。他问:找亚太视野了吗?还是拿下了新视台?
彭彭重复问题,问是否是新视台有好消息。
“不是,骚扰短信而已。”梁曼韶回答。
骚扰短信。
林煦抬手喝咖啡,目光掠过杯沿,勾住梁曼韶的目光。
“新加坡这边骚扰诈骗短信电话真的很多!”
“可不是,我因为出差刚买的电话卡,刚装上第二天就接到印尼的诈骗电话。”
“是不是骗子还特别容易生气!两三句话就发火了。”
“对!对!对!”
同事聊得热火朝天,梁曼韶垂眼没加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骚扰短信”,忍不住腹诽:刚刚不过是接咖啡的一转身,消息这就打了发过来,还真够快的。
“曼韶,我们要等新视台等多久?”彭彭追着刚刚的工作发问,“我这边已经开始着手和警方交换信息,后期的深度采访得尽快跟上来,如果不能确定是跟哪家媒体合作,就只能是我们自己启动采访稿撰写和拍摄了。效果可能没这么好。”
没等梁曼韶回答,彭彭的手机先响起来。
梁曼韶的手机又是一次震动,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林煦,可他双手握着马克杯,将肩膀不动声色地一耸,以昭示自己手未碰上手机的无辜。
梁曼韶低头查收邮件信息,彭彭那头的语气已经将胜利昭彰:“真的吗?好,我立刻安排新加坡的本地法务对接,尽快签合同。”
彭彭放下手机,一看梁曼韶表情,知道她也收到了这个好消息,转身跟刘达明和林煦报喜,“新视台已经答应了!”
刘达明竖起大拇指,“曼韶姐好厉害!这才刚回来那边就点头了!”
梁曼韶刚刚还在输入框打出“新视台八九不离十”这几个字,这下没有必要发了,她把文字删掉,又回复了一条新的。
林煦左手端起马克杯,跟彭彭举起来的杯子一碰,右手摸起手机,不动声色地点开梁曼韶的消息:你认识亚太视野的总监?
付韫坤恰巧也过来打咖啡,彭彭一见到她就报喜,她自然也走过来,跟梁曼韶共同分享这一刻的成果与喜悦。梁曼韶跟付韫坤聊着,话题切换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不见新视台那边跟进的消息,倒是林煦的回复展示在屏幕上:不算我认识。我妈前几年又去缅甸,想给我姐开一对新镯子,正好碰上他赌石,教了他几手看石头。
林煦家做玉石翡翠生意做得很大,这梁曼韶是知道的。这小子还真有上天偏爱他,梁曼韶想着想着不觉牙根发痒。
偏他的消息不断绝,又跟了一条过来,把罪状带着哀怨扣到她头上:你不肯看我的消息而已,联系方式我早发给你了。
梁曼韶往前翻,他确实今早就发过来了,还是她见汪畅前,可她当时心里确实有气,直接把林煦静音了,直到看见那张便签才把通知打开。说不懊恼是假的,亚太视野和新视台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梁曼韶想确实不该这么让感性盖过理性。
可即便是这个时候,在这茶水间洋溢着欢乐并充斥着喜悦的时候,她却抿着嘴,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再去见见这亚太视野的总监。
理性上,职业道德上,她应该不论如何见一下,亚太视野并非新视台可比,有林煦这层关系,谈出来的成果或许还能更大。
感性上,个人发展上,拿下新视台可是她自己的成果,和新视台的合作发展好了,那新视台就是她自己的人脉关系,比林煦这隔着一层更有益处。
又执子又当裁判,梁曼韶忽然觉得这真难办啊,比她去揣摩新视台的策略还难办,更别说其中还有自尊作祟,梁曼韶一时无法平衡这杆秤。
林煦的消息追过来:我和亚太视野总监的关系不够硬,再说了,它也不缺Spark的钱和资源,可能谈不出什么。
言下之意是可以不用考虑,可梁曼韶看这话就像是在她脸上扇了一耳光。什么意思?看不起她吗?
梁曼韶心头冒火,咬着牙低头打字。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一个同事喊着跑进茶水间来,梁曼韶看过去,认出来是新加坡信息安全部的,这次也是被调过来归付韫坤调配,专门负责和警方对接与配合调查,提供并确保Spark的用户数据安全。
所有人见到她,都知道这消息十有八九来自警方,都屏息凝神等着。
那同事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还是因为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开口还是无关紧要的抱怨:“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我去工位找你们都不见人。”
付韫坤直切入主题:“是不是警方那边有消息了?”
“对!人找着了!”她这话叫所有人喜上眉梢,她接着说,“人在马来,正准备再外逃,被监测到账号登录,我们给警方提交了IP地址。幸好人还没出马来,马来跟新加坡互相承认拘捕令,直接抓住了,已经交接给新加坡警方了。”
梁曼韶看向彭彭,还没开口,彭彭已经接到眼神,立刻举起手机说:“我去通知新视台一线报道。”
梁曼韶点点头,和付韫坤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这真是个大好消息,今天起码能睡一个好觉了。”付韫坤说。
梁曼韶表示认同:“虽然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毕竟人抓找了,不管钱能不能追回来。”她说着先摇摇头,“算了,十有八九已经转移了。但起码公众的恐慌可以减弱一些,怎么跟外界传达,我们也不再是被动了。”
“是啊,新视台答应得及时,要是晚一些点头,那可就是手慢无了。”
是啊,新视台。梁曼韶想继续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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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打完发出去,却看见林煦已经先一步下了一子:你要觉得可惜,我再找我妈套套话,离开新加坡前,怎么也得把亚太视野这人真加到你自己联系人里。
两条路的台阶都铺得好。梁曼韶抬头看向林煦,他一手扶着桌面的马克杯,一手压着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他正看着她,好整以暇,等她的下一步。
算了,今天大赢了两场,每一步都衔接得顺利,顺得梁曼韶都想去买彩票。今天不和林煦计较,晚些再来细想。
梁曼韶转身从微波炉里头取出早热好了的肉骨茶,放到中岛的桌面上。
林煦明知故问:“打包的午饭?这么辛苦。”
梁曼韶的回答轻飘飘:“肉骨茶怎么就不能是下午茶了呢?”
林煦耸耸肩膀:“行行行。”
梁曼韶睨他一眼,捕捉到他嘴角的笑意,她陪同演这场戏,跟刚刚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消息来回一样。
林煦拿起手机和咖啡,朝付韫坤点了点头,跟梁曼韶说句慢慢吃,转身就往工位走去。付韫坤和刘达明也聊了几句,跟梁曼韶道别,先回去开会。
方才欢呼声如鼎沸的茶水间,此时只剩下了梁曼韶和她的肉骨茶。
浪潮平息下来,叫梁曼韶忽然有诡异的错觉。
好像昨天的长途奔袭新加坡都是错觉,好像今天早上的焦头烂额都是大梦一场。
胜利与平静都显得不真实。
此刻她觉得自己需要开一支香槟,要那声爆炸一样的“嘭”,来给她的现实打一记印章,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胜利。
她对这都有肌肉记忆,手指此时已经解锁手机,在微信通讯录和约会软件中,悬着指腹等要打开哪一个。
开什么香槟好呢?一个声音在心里发问。
指腹往下确认,进入Spark的开屏页面。
梁曼韶,其实你才是。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冷笑。
这判词的声音击败了肌肉记忆,叫做了选择的指腹都发烫,急匆匆杀掉软件退出来,连定位都还没有开始。
所以她是吗?
是随随便便的人吗?是只顾自己开心快乐,不管别人是死是活的人吗?
梁曼韶放下手机和餐具,第一次认真想这个问题。
她自认并不重欲重色的人,只是这工作本身高压得叫人爆炸,每个节点的胜利又那么地刺激神经。她空窗这几年的每一场约会,都是踩在这样的时刻,要么濒临爆炸需释放,要么胜利狂喜开香槟。
一杯酒一个吻也行,一回拥抱一场性|爱也无不可。新人也好,旧人也罢,这不违背情理法则或道德。向她索要进一步地久天长的人不在少数,她早习惯退一步,退一步彼此冷静一下,几天,几个月,到再也不见。
别人怎么想,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精力,也不感兴趣。指责过她的人也有,她当时耸耸肩膀,说“我也是想让你轻松点”,被戳破骂无情的情况也遇过,她当时笑着回敬一句“大家都这样,果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如果这话换作另一个人来说,她似乎都能够一笑而过。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生气?
她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肉骨茶。从昨晚到今天,她此时终于有时间认真想一想,她到底在生什么气。是因为被林煦说中?还是因为发现林煦居然能说中自己?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林煦?
好像每一个问题都让她觉得失控。都足以让她心底火再生。
除此之前,她没有任何理由跟林煦生气。她原本气他在她的工作中捣乱,不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哪里会设伏。
可是……刚刚明明都很好。
梁曼韶抬眼看四周,看周围人的表情,在回忆里头解读刚刚每个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回想刚刚茶水间的每一个瞬间,视频倒带一样。
这样台面点头台下勾脚,只要不被发现,也很好玩很有意思。
她和林煦。
这个念头第一次在梁曼韶的脑中炸响,把她自己都吓一跳。
21. 香煎鹅肝
“活动策划本周的重点是落实一个月后HealingAI上线发布会的线下场地,和渠道敲定到场的KOL,还有确定活动的广告投放。”
会议室投屏上一个个小窗口,整个亚太的市场部都在这场周会上互通有无,商量接下来一周如何协同合作并分享资源,另外更要紧的,是给上级汇报这周具体要做什么工作。
最后一个事项报告完毕,梁曼韶开口:“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詹清和,她以后会负责中国区市场部的管理,办公室在北京。欢迎清和!”
詹清和人如其名,长得温婉柔和,开口说话是落落大方:“大家好!我是詹清和,我没有英文名,直接叫我清和就可以了。我之前一直在奢侈品行业负责品牌,互联网行业对于我来说是个新挑战,我会和各位一起学习和成长。明天我会回北京,这周我的工作内容就是熟悉中国区的各位,以便更好帮助大家!”
梁曼韶带着头鼓掌欢迎,跟线上的同事说了声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或打字或语音一轮再见,各自继续本周的工作。
桌面的手机屏幕一亮,梁曼韶拿起来看消息,起身和其他人一起走出会议室。她问詹清和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打开手机屏幕的时候,正好看见林煦的消息:吃饭了!今天午餐盒有金枪鱼!
大家回工位放下电脑,一起搭电梯下楼去拿午餐盒。梁曼韶跟詹清和聊天,问她:“清和,你回北京的时间要不要往后推一些,今天入职明早飞小长途,未免太匆忙。”
詹清和摇摇头,“后天有和HealingAI签合约的事情,按理我应该在场。而且我在周会上看大家的工作都很繁忙,我也想过去尽快熟悉事情。”
彭彭问:“清和你在新加坡多久了?拿了永居了吗?”
“没有。我来新加坡工作也是机缘巧合,早就想回北京去了。”詹清和算了算时间,话题一转,跟梁曼韶说,“可惜我明早要飞北京,不然还想找汪大哥一起吃顿饭。今天晚上怎么样?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詹清和来Spark,就是汪畅给梁曼韶推的简历。此前面试的中国区经理候选人里,Celine和梁曼韶一直没有很满意的,直到詹清和的出现,飞速敲定下来。
她人落落大方,履历又覆盖市场部的各个职能,管理经验和背调结果都很好。最要紧的是,詹清和的这个詹,能撬动Spark许多求而不得的政府关系,这才是为什么詹清和在新加坡这么多年都没有拿永居。不一定是不想,只是太不方便。
梁曼韶说:“你明天早上的飞机,那我们晚饭约早一点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来问问汪畅有没有时间。”
梁曼韶给汪畅发消息,那边回得迅速。她们拿了午餐盒还没有找到地方坐下,汪畅已经把餐厅都发过来了,问有多少个人一起。梁曼韶还没数,先看到手机屏幕顶上弹出来林煦的消息:我们这里有位置,三点钟方向。
“彭彭!这里!”
她们循声望去,刘达明正朝她们挥手,旁边座位空了好些,是刘达明他们占了一整张大长桌,她们过去坐下是绰绰有余。
林煦当然是坐在那边,三点钟方向。估计是他先看见梁曼韶她们,才让刘达明开口叫彭彭。梁曼韶她们走过去坐下一起吃饭,她坐在林煦对面,拉开椅子一坐下,小腿就被轻轻贴了一下。
过电一样酥酥麻麻。梁曼韶把脚往回勾,缩在自己的椅子底下,林煦神色坦然,还开口问她:“拿了什么午餐盒?”
梁曼韶还没打开面前午餐盒,“金枪鱼。”
詹清和没有见过产研的人,梁曼韶不紧不慢地挨个介绍,付韫坤是亚太区产研的负责人,带着刘达明过来处理新加坡的问题。林煦是HealingAI的创始人,这次也是过来帮忙的。
一说起HealingAI,詹清和想起来今天周会上的内容,“HealingAI的尽调已经结束了,定了后天签合同,市场部已经加速推进发布会了。林煦你还留在新加坡帮忙这边的事情吗?”
林煦放下手机,回答詹清和的问题:“和坤姐安排好了,这边已经忙了一个月快收尾了,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北京,但我还会线上支持一段时间。”
新加坡直飞北京的航线不算多,下午只有新航的一班,梁曼韶要坐的也是同一班。
消息提示,梁曼韶看了一眼,是林煦问她:明天一起去机场?
她垂眼吃饭,回了个OK。
刘达明听见林煦说要飞回北京,提议说要么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既是庆祝也是送行。Spark新加坡这边收尾,也不知道林煦和梁曼韶后面还有没有时间过来,毕竟HealingAI上线的事情千头万绪,梁曼韶手上更不只这一两个产品的事情要处理。
詹清和点点头,想起刚刚约汪畅的饭局:“今晚我和曼韶约了朋友吃饭,可能不太方便。”
付韫坤提议:“要么一起吧?我们来新加坡还有项目经费,加一个人而已,你朋友也不用破费,大家也热闹点。”
约人的是詹清和与梁曼韶,见詹清和点头了,梁曼韶才又把情况告诉汪畅。汪畅性格再爽直不过,当然觉得这没什么。付韫坤的团队出钱,自然而然接过选餐厅这事,一算人头,直接约在滨海湾金沙的珍宝海鲜吃胡椒蟹。
午餐结束,梁曼韶跟彭彭对了下这个季度要在新马泰市场上线的三个App,又嘱咐了几个和新视台合作的关窍。彭彭抓紧梁曼韶在新加坡剩下这半天,问她有没有时间推进最后两个空缺岗位的面试。
梁曼韶没看日历,直接摆摆手:“今天下午不行,改明天线上吧,明天下午四点前都行。我今天下午要去见亚太视野的总监。”
彭彭惊讶瞪眼:“亚太视野?我们不是已经跟新视台合作了?”
“不是这一次的合作。尝试下挖新的关系而已,亚太视野可不是新视台能比的。”梁曼韶看手机,林煦的消息已经在上头,问她什么时候下楼,说他准备打车了。
梁曼韶回复说快了,收拾电脑装进包里,提起准备下楼去。彭彭追着梁曼韶的脚步,掐着这到电梯的短短距离,对她说:“亚太视野对我们把独家授权给新视台的事情很不满,你有把握吗?”
梁曼韶站进电梯,把头发整理到身后,自信大方:“试一试吧,有好消息的话,你下次就能让人去亚太视野对接了。”
电梯门关闭,直下一层。
林煦在门口已经打到车了,站在大楼门口等她,人在前面等,消息往梁曼韶的手机发:到了没,车要发走了,车要发走了。
“别催了,到了到了。”梁曼韶直接开口,扶正肩上的包,侧身坐进车里。
林煦见她这样慌忙狼狈,嘴边笑意不止,跟着坐进后座,往梁曼韶身边靠了又靠,把车门关上。
梁曼韶不满这距离过近,往门边又挪了挪,她一动,他就跟过来,没有半分罢休的意思。梁曼韶拧起眉毛,想要开口刺他两句,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亚太视野这关系没有林煦是搭不起来,还是决定把话吞下。
她这欲言又止也被林煦看了个透,叫他的好心情疯狂扩张。不仅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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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肆意,他还有反损她一句:“没有什么想说吗?”
梁曼韶白他一眼:“没有。我要工作了。”
工作?林煦不解。他看着梁曼韶拿出平板来,打开一个文件认真看起来。他也凑过去,下巴贴着梁曼韶的肩膀,看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亚太视野总监的资料汇总,生平履历,癖好喜恶。
“怎么全?晚上加班扒他家窗边挖出来的料?”
梁曼韶眉毛一挑,抬起平板就往林煦的大腿狠狠敲一记。
“我真的要工作,你正经一点。”梁曼韶说着推开林煦,硬是从两人之间破开了半臂的距离。
这一个月来,林煦在人前确实人模人样,不跟梁曼韶多说半句,不跟梁曼韶多靠近半步。可这人前有多知礼,人后就有多流氓。似乎是把那些给梁曼韶维护名声维护工作的承诺,都当做了动摇她底线的筹码。
正如此刻,林煦被梁曼韶一推,知道她真的要生气了,马上端正态度,再不往她那边蹭一分,还对她说:“我做的功课也不少,你怎么不来问我。首先呢,这总监痴迷翡翠,而我这里恰巧有一件老坑翡翠的消息。”
梁曼韶面露怀疑:“这只是总监,不值得这个价。”
林煦重复道:“是消息,不是翡翠。他们查贪腐这么严,我不敢。只不过这件老坑翡翠是这陈总监老早之前就看上的,被一个房地产商买走,现在这个房地产商都开始卖珠宝抵债了,这件翡翠就流出来了。机不可失,仅限内部消息。”
梁曼韶眼睛一亮,林煦家里接触到这些消息并不出奇,难得有这个机会,她当然要用。只是就这条买翡翠的消息,顶多能说服总监,没办法让总监说服董事会。
林煦看见梁曼韶的迟疑,直接发问:“你想好了用什么去撬动和亚太视野的合作了吗?”
梁曼韶抱着双臂,歪歪脑袋,目光落在林煦的脸上。林煦被她这眼神看得脊背都毛毛的,他眼睛一转,凑近梁曼韶:“你要把HealingAI卖给他。不对,你要把HealingAI的发布会卖给他。
“亚太视野是传统媒体了,电视电台的收视率收听率是金字塔顶尖,可线上媒体的发展却落后于新视台,不然也不会被新视台抢了Spark的新闻。亚太视野体量大,尾大不掉是大企业大集团的常态,没有数据,就撬不动守旧的人来做决定。HealingAI的发布会,抛开产品本身来说,前期宣发已经做得完美,流量不愁。有流量,亚太视野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林煦看着梁曼韶,将这判断的根据因果全都剖析出来。
梁曼韶也看着他,看他说到关键之处的时候眼尾微微眯起的一瞬,看他粉而润的嘴唇随着话开合。林煦也很少这么认真地说话,她更是很少这么认真地看林煦。
此刻梁曼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林煦这脸长得确实好看,平时即便是他贱兮兮地惹她生气,她也觉得这张脸好看。此时此刻他这样聪明而认真地分析利弊,剑鼻星目更显光芒,让她觉得这张脸从学生时代就招蜂惹蝶,确实是有道理的。
林煦凑上来,攥住梁曼韶的眼神:“我说的得对不对?”
梁曼韶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那我把你卖了,你会生气吗?”
林煦得寸进尺,凭着梁曼韶刚刚的眼神和此刻的话语,他就知道这是该得寸进尺的绝好时机。他贴过来:“卖我可以啊,看你要拿什么来奖励我?”
梁曼韶眯着眼睛没回答,车窗外已经是目的地SICC的高尔夫球场。
“先看你能卖多少价钱。”
22. 地中海烤鲈鱼
两人跟亚太视野的总监EdwardTam一起从高尔夫球场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Edward让助理提着高尔夫球包先去开车过来,他自己在球场门口跟林煦和梁曼韶再聊一会儿。
Edward拍了拍林煦的肩膀,“回去替我向你妈妈爸爸问好,等我去泰国拿下那座翡翠佛,我一定去广州见他们。”他说着又看向梁曼韶,“还有梁总家里潮庆楼的生菜龙虾,我一定要去尝尝。”
梁曼韶笑着点点头。任谁看到Edward这和蔼慈祥的长辈面孔,都不会想到在两人还没提那座翡翠佛的之前,他那张脸有多臭多黑多像阎罗。
林煦的社交面具也无一丝缝隙,“合同我们会尽快拟好发给您,现在HealingAI的推广都是由Spark梁总的团队负责。那之后我的App可要仰仗您了,等您来中国,我们再找地方好好打一场高尔夫。”
Edward眯着眼睛笑,自己的车来了,临上车前还问:“要不要捎你们两个一程,我住植物园附近,你们要去哪里?”
林煦摆摆手说要去滨海湾金沙,并不顺路,只目送Edward上车离开。两人自己打车去金沙的珍宝海鲜,车还没到,站在路边闲聊。
梁曼韶啧啧两声,“新加坡植物园附近的地,可是有钱也难求的富人区,啊不,已经是贵人区。”
林煦笑:“这个EdwardTam是好几代的老钱了,餐巾纸都恨不得都是拉夫劳伦,植物园的地当然是祖传的。正经人家谁的爱好是收集天价翡翠啊?”
梁曼韶噗嗤一笑,心想你家可不就是玉石大王。
“笑什么?”林煦也不知道是不懂她这笑的含义,还是装作不懂,哼了一声凑到梁曼韶眼前,“把我卖了个好价钱,想好了拿什么奖励我吗?”
梁曼韶并无后退,此时她心情大好,对林煦说话时尾音都添上三分媚:“你说你想要什么?”
林煦伸手点一点自己的脸颊,“亲我一口。”
梁曼韶笑了一声,抬手往那脸颊上拍了两拍,“这么大个忙,于我而言又是绩效又是人脉的,就亲一口就行?”
这话这神态这动作,没有人会不去浮想联翩。
林煦却直起腰来,认真看着梁曼韶,想了几秒后伸手把她的手攥住,开口讨的赏却是大:“和我在一起,当我女朋友,让我光明正大地跟你站在一起。”
梁曼韶的表情登时冷了几分。
这阵子人前礼貌人后亲昵,林煦乖巧顺心得不仅让她觉得风险可控,而且险些都忘了,他不是甘心和她玩见不得光地下情的人。
她要把手抽回来,可林煦不肯放:“利益申报什么的我去解决,这么一个月来,又是Spark的信息安全升级,又是亚太视野,我的筹码足够多。你也招到了中国区的负责人,之后你不用直接接触HealingAI的业务。”
他语气坚定,不知道盘算了多久,她沉默以对,谁也瞧不出来在衡量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打的车到了,是林煦不想放手也得放手。梁曼韶有多倔,林煦不是不知道,她认定的事轻易不更改,别人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林煦叹了口气,去给梁曼韶开车门。他一脸沮丧,就是梁曼韶走到他近前,他都别开脸去。
这是刚刚给她捞了个大单的功臣,梁曼韶终究于心不忍,扶着车门踮起脚来,在林煦脸上轻轻亲一口,弯腰坐进车里。
林煦摸摸脸颊。得到自己最开始要求的奖励,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他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跟着坐进车里。
一车沉默,只有司机的广播,还是亚太视野的频道。
车直奔滨海湾金沙。
林煦是彻底明白,自己这个人,感情这件事,眼前他给她探寻的好处,都不足以让梁曼韶用工作事业来冒哪怕一分险。梁曼韶的底线划得清晰,条件也列得清楚:
他安分守己地在人前跟她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愿意在人后跟他暧昧亲昵调调情;
他帮她在事业上攻城略地,她按功行赏也会很大方。
只不过,想过明路那是无路可走。
他惊觉自己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林煦看向身旁的梁曼韶,她正不知道给谁发消息,不过也能猜出来,刚刚把亚太视野谈下来,不是彭彭就是詹清和,一定说的是和亚太视野签约的事情。
工作事业在她的盘子上占了多大一块,林煦不需要猜都明白。
委屈是有点委屈的,可是梁曼韶这样眉心微蹙地思考事情,意志坚定地往前冲锋,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从两人还穿着校服时他就喜欢,到如今她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他更是追逐在她的身后,哪怕是她的背影他都贪恋。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了什么利益牵扯,会不会……
“林煦?”
林煦回过神来,梁曼韶看他眼神聚了焦,才继续问:“后天签约之后,下午两点,我们最后确定一下前期宣发的方案吧?詹清和也会一起参与。你问一下沈致诚和洪广澜?”
只是工作。
林煦叹了口气,把头一点。行,遵命。
车到了滨海湾金沙,两人下车步行进商场,到了珍宝海鲜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在包厢里头了,给梁曼韶和林煦留了位子,在做东的付韫坤身边。
梁曼韶还没坐下,汪畅先迎上来,连连祝贺她搞定了Spark这摊事情,眼神闪烁,梁曼韶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Inch的那枝橄榄枝。
梁曼韶笑笑:“也还不算完全解决,产品升级的发布会还没开,得看看之后的市场反应如何。今天先不说了,坐下吃饭吧。”
还没落座,梁曼韶经过彭彭的位子,低声跟她说了亚太视野的事情。彭彭眼睛一亮,虽然知道合同没签,现在桌上还有外人在场,可还是忍不住伸手找服务员要了酒单,加了一瓶香槟。
“庆祝我们的阶段性胜利,也庆祝今天各位家人齐聚一堂!”彭彭笑得眼尾弯弯,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香槟,送到梁曼韶手边。
今天是付韫坤的团队做东,梁曼韶把开香槟的机会让给旁边的付韫坤,付韫坤又推回来,说:“市场部的仗打赢了,产研的香槟等更新上线那天再开吧!”
梁曼韶不再推辞,拧开香槟上的密封铁丝,手一顶香槟木塞,“嘭”的一声响,包厢内众人鼓掌。
香槟倒进杯里,梁曼韶自然而然举杯说祝词:“欢迎各位新老朋友,祝大家一切都顺利!”
清脆碰杯声此起彼伏,虽然不是什么酒桌文化,可人人都是实打实地为这一个月的奔波有了成绩而高兴,你敬我一杯,我劝你一盏,倒酒的是真心祝贺,喝酒的也是满怀欣喜。
梁曼韶是这桌上唯一一个跟所有人都熟的,而且明天还要飞回国,碰杯的次数自然最多,不一会儿就脸颊泛红。
偏偏梁曼韶自己越喝越高兴,刚空了酒杯就伸手要酒瓶来,想再斟半杯去和汪畅聊天。
林煦眼看她要给自己倒酒,急忙压住她手里的酒瓶。他声音也压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清楚:“少喝点。螃蟹寒凉,你胃又不好。”
梁曼韶眉毛拧起,手腕一转就让酒瓶挣脱林煦的控制,“我没事。”
话刚说完,已经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拿起酒杯起身走到汪畅和詹清和中间,问新加坡这边直播公会有没有什么门路,要稳固一下直播这边的渠道。
还是工作。
也行吧,起码还清醒能谈工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林煦摇摇头,正好梁曼韶留下来的酒瓶在手边,他自己给自己斟半杯酒。
酒还没入口,付韫坤的杯子伸过来,跟他轻轻一碰。
林煦礼貌迎上去碰杯,但却不明所以。付韫坤说:“这一个月来,真是得说一句谢谢你。”
林煦笑了笑,“怎么说也是接了Spark的投资,而且我过来帮忙也不是分毫不取的。”
付韫坤看一眼那边和别人聊得正欢的梁曼韶,又扭头回来看林煦,“我有个问题,你和曼韶,以前当同学的时候,关系很一般吗?”
林煦挑眉,不答反问,把这问题避开:“怎么这么说?”
“我想要是关系一般般的话,也不会就答应Spark的投资,听我老板说,整个流程异常顺利。我原本以为,你们俩是很要好的同学,可是这一个月来,感觉不是这样。曼韶看着你的时候吧,感觉是……”付韫坤自己先笑起来,“感觉她挺看不惯你的。她这么好脾气的人,能让她看不惯的,可不多见。”
好脾气?梁曼韶?林煦想笑。
是,这脾气对任何人都好,唯独对他不怎么。又倔又臭,动不动就生气要不理人。
宽以待人,严于律他。
这话怎么应对,林煦早有盘算:“关系确实不怎么样,我上学的时候挺不像话的,她嘛,老师派过来管我的,那表情我都习惯了,估计她也习惯了。”
“那你怎么还这么爽快答应投资?”
“她这么看不惯我的都来诚心给Spark当说客,我觉得挺可信的啊。再说了,做生意嘛,跟谁不是做。也不只是我做决定,我还有俩合伙人呢。”
林煦停顿两秒,话头一转:“说到这个,既然坤姐你要谢我,要不Spark也给我点技术支持?互惠互利嘛,对不对?”
付韫坤:“……”
酒足饭饱宴席散场,梁曼韶、彭彭,和林煦都是住瑞士史丹福,顺路打一辆车回去。梁曼韶喝得不少,脚步都有些虚浮,只挽着彭彭的手臂走,连在回去的车上都得靠着她坐。
彭彭忍不住嘟囔:“我说你怎么喝这么多啊?谈下来亚太视野也不用高兴成这样。”
梁曼韶啧了一声,嘴硬说没有,直起腰来揉太阳穴。彭彭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肩膀,“哎呀,你靠着吧,一会儿就到了。”
梁曼韶眯着眼睛养神,迷迷糊糊从内视镜里头,看见林煦的眼睛,深深看着她,可彭彭在场,他一句话没在人前说。
到了酒店,彭彭还想送梁曼韶回房间,可刚刚在车上缓了十几分钟,梁曼韶确实酒醒了不少,走路也稳当很多,直接在进电梯前跟彭彭道别,说要去前台嘱咐个叫醒服务才上去。
彭彭看见梁曼韶现在确实清醒,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说了句北京见就和林煦往电梯间走了。
梁曼韶可并没有去前台要什么叫醒服务,只是去转了一圈,又折返往电梯间走。
还没走几步,抬眼就看见林煦在电梯前等着,他看见她来,才按下上行的按钮。
“不想让彭彭知道我们住同一层?这么谨慎。”
梁曼韶的心思被说穿,也没有反驳,双手叠在身前,大方承认:“小心驶得万年船,彭彭很精的。”
林煦被她这嘴硬的样子逗笑,看见她又要生气,忙压下嘴角,转换话题:“头晕吗?脸都喝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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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梁曼韶用手背试了下脸颊温度,确实热热的。也不算喝多,酒劲过去了,现在只剩下微醺的高兴。
电梯载着两人一起上楼,临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一个服务生端着银色的餐盘走过,林煦叫住他,一问还正好是他叫的餐食。
“没吃饱吗你?”
林煦斜睨梁曼韶一眼,“给你点的肉骨茶,胡椒暖胃,过来喝点再睡吧。”
“不用了,我等会儿自己点。”梁曼韶摇摇头,说着就拿出房卡要刷进去。
林煦眼疾手快,直接把她手上的房卡抢走塞到自己兜里。梁曼韶过来要抢回去,他已经刷开了自己的房门,让服务生把餐食端进去放下。
梁曼韶瞪圆了眼睛,摊开手:“房卡还我。”
林煦不为所动,下巴往房门内一抬:“喝完汤就还你。”
服务生都看得双颊绯红,抱着餐盘朝两人微微点头,侧身就从门边溜过去快步走了。
“还我。”梁曼韶的手往前一伸。
林煦看她一眼,直接抓起她的手腕,往房里一拽,房门在两人身后自动缓缓合上。
“林煦!”
“今天付韫坤还问我们关系是不是就一般来着,我演得多好啊,就当给我个奖励。皇帝,你把汤喝了再走吧,又不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吃饭,别又晚上过来问我要胃药。”
一句话三四处能堵住梁曼韶的嘴。
梁曼韶咬咬牙,还是走向美人榻坐下。
林煦笑眯眯,走过去把餐具放到梁曼韶面前的碗里,“高兴点,吃饭的时候生气也伤胃的。”
梁曼韶拿起餐勺,喝了两口又拿出手机,只是普通微信消息,并非工作。她只想在此刻避免跟林煦说话,免得自己真的要跳起来打他。
林煦得寸进尺,夺过梁曼韶的手机,“吃饭专心,你这样不得胃病谁得胃……”
他目光扫到手机屏幕,微信,微信消息,头像,怎么……是个风景型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名字备注。什么类型的好友不言而喻。前面的消息梁曼韶还没回复,新的消息弹出来:你飞机几点到?我去机场接你?
梁曼韶拍桌子起身,张牙舞爪是动真格来抢手机。
林煦冷笑出声,直接按了微信电话打过去,梁曼韶来抢手机,他一手压着她的手腕,一手把手机举得高高,叫她半分够不着。
电话一秒就被接通,传出来的那声“喂”,特意压低了声音装成熟性感,林煦想起那晚酒吧里那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听着这话心里更是骂了他八辈祖宗。
他怒上心头,按开功放:“她不用你接,我跟她一起回家。给我滚!”
那边还没有回应,林煦已经挂断电话,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直接删除拉黑。
梁曼韶气得抬脚往林煦小腿窝一踢,叫他摔坐在床边,她抓住这个空档,把手机抢回来,攥在手里,一双眼冒了火瞪着林煦,气得脸比喝了酒更红。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
林煦理不直气也壮:“你要是喜欢小男孩,之前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你怎么不要我呢?不论老小,我哪一岁不比他身材好长得好?你踢人这招都是我教的!”
梁曼韶半句不解释,持续攻击:“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什么样子你不清楚我不清楚吗?要我数一数你的女朋友吗?”
“我谈的都是正经恋爱。”
“你嘴巴放干净点,骂谁不正经?”
林煦登时哑火。
话赶话说出来的恶言刺人不见血,此刻梁曼韶气得眼眶发红,喘得肩膀都发抖。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话说出来他立刻想打自己两巴掌。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梁曼韶无视林煦的道歉,继续开炮:“你说我对待感情随随便便不尊重人?你值得我尊重吗?你在我的底线上踩来踩去,你值得我认真吗?”
这话刺得林煦心肝儿都发颤,他知道梁曼韶说的是气话,可他忍不住想起每一次被她拒绝时的委屈,她黑着脸皱着眉,那副嫌弃他的样子。
可不是,他打扫干净屋子请她做主她不来,他洗干净打包送上门她也不要。
她就这么看不上他。从十六岁他们认识到现在,他努力往她身边走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没有依靠家里,他现在不是什么二世祖,可她还是看不上他。
林煦深呼吸两回,却忽然笑起来,站起身来,凑到梁曼韶面前。
他看着她,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是啊,你就只想来睡我,那你来啊。你敢嘛?我甚至帮你保密,我能做得滴水不漏,可你敢吗?”
“我凭什么跟你玩跟你冒险……”
“是啊,你不冒险。因为你也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你怕被人知道了,说你只靠睡男人上位。可你要有真本事,你怕什么?你要真这么相信自己,你怕什么?”
林煦笑得张扬,眼神却冰冷。
“说什么把事情变简单,分清楚工作和感情,只是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自己,你自己能力不够,你随时都可以被替换,没人真的服你,没人真的信赖你。”
梁曼韶怒极反笑,把手机往桌面一扣,直接把林煦推回床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抬腿跨坐到他身上,一手抵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她。
她低头就亲了上去,甚至是咬上他嘴唇。
“你看我敢不敢!”
23. 青柠罗勒雪葩
衬衫校服运动裤,噪鹃麻雀芒果香。
眼前的男生红着脸,额头沁着汗,双手把一个装饰繁多的纸袋递到她面前。梁曼韶没接,男生愣了愣神,脸上的红眼看就要转白,梁曼韶终于伸手把袋子拿过来。
“是潮庆楼的蝴蝶酥啊!他们家的点心想来要排长龙才能买到,我好几次都跑空,真是谢谢你!”
梁曼韶说完,抬头却是林煦的脸。那个男生没了踪影。
他和她一样的校服校裤,衬衫扣子开一颗,往她眼前凑过来的时候,里头的吊坠还一晃一晃的。他看着她笑,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礼物,高举到头顶,让她抢也抢不到。
“你怎么说谎都不脸红,潮庆楼明明是你家的,还吃不上蝴蝶酥?这里头还有情书呢!小子真老土!字还写得蛮好看,练了好几天吧!”
“流氓!还给我!”
梁曼韶追过去,奋力一扑,从梦境扑回了现实里。
这是哪儿?梁曼韶看着窗帘,难辨方位。颈窝处毛茸茸一个大脑袋,压在她的锁骨上,顶着她下巴蹭来蹭去,呼吸时热气拂过皮肤,酥酥痒痒的。
“醒了?”
林煦的声音还带着起床的慵懒和沙哑,却如平地一声雷炸醒了梁曼韶。昨天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亚太视野、珍宝,汪畅又提了好久Inch的offer,赵祈恒问要不要来接她……
梁曼韶一动,酸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腰上最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煦抱在她腰上的手臂勒得更痛。
但这疼痛让她对当下终于有了些实感,每一分每一毫,都告诉她昨天的混乱和荒唐。
她和林煦睡了。
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是真没想过这种尴尬场景。
这下该说什么呢?
是她主动的没错,可也是被他气的。不,不对,不该先开口,开口也不该说这个,一提起来,林煦肯定会得寸进尺,这辈子都会被他挂在嘴边堵她要挟她。
林煦他低头又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深深吸一口。
心贴着心最近的距离,林煦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该说什么呢?
要个名分?不,不行。昨晚的事一句也不能提,一提梁曼韶一定会又炸毛,他桩桩件件都讨好不占理,翻出来等梁曼韶缓过神明白他图谋,只怕他连现在这样呆在她身边都不行了。
林煦最后问:“起来吃点东西?我点了个海南鸡饭,送到好一会儿了。”
“几点了?”梁曼韶问了这话,林煦要回答,只能翻身去看手机。
林煦的手一离开她的腰,梁曼韶当即趁机坐起身来,裹着被子去拿旁边扶手椅上的睡袍。脚一沾地,差点腿软往地上倒,林煦眼疾手快,隔着半张床还翻身过来撑住她手臂。
林煦一个字没说,只低低地笑,梁曼韶脸腾地烧起来,甩开他的手,拿起睡袍披上,把被子丢回给床上的林煦。
身上确实是自己的睡衣,可她明明记得昨晚是在林煦的房间,是他把她抱回来了?梁曼韶不由得更加愤恨。凭什么他体力能这么好?
林煦看她背对着自己穿好睡袍,收敛笑声揉了揉眉心,还是老实回答刚才梁曼韶的问题:“一点刚过。”
“我一点半还有个面试。”
林煦听了直皱眉。
要是林煦不闹醒她,她这阵仗是要把下午的飞机睡过去,怎么可能还有什么面试。言下之意,不过是赶人。他知道梁曼韶现在因为尴尬不高兴,可没想到她这么冷心冷情。
他双手撑在床上,没挪动一寸:“吃完就让我滚?梁曼韶你真够狠啊。”
梁曼韶不吝讥讽:“那我要说什么,给你打个五星好评?”
林煦掀开被子走下床来,不着寸缕地、大摇大摆地走向她。梁曼韶梗着脖子没挪动半步,目光更是不移一毫。他不紧不慢地面对她穿上酒店浴袍,她也就大大方方地看他展示身材。
实话说确实很不错。肩宽腰窄,薄肌长腿。她之前见他穿家居服就知道他身材不错,脱到这份上怎么会不叫人眼馋。更别说他身上吻痕抓痕明显,那肩膀上齐齐整整一个牙印,红里都透着青。
梁曼韶看着都觉得脸烫得发疼。
昨晚的记忆混乱,可此刻梁曼韶能明明白白地想起来,这寸寸腹肌胸肌,摸上去捏起来是什么手感。想起他是怎么抱着她舔着她的眼泪,一次又一次送她上顶峰。
林煦迎上她的目光:“怎么?还等我发用户体验问卷吗?”
梁曼韶翻了个白眼,走去浴室洗漱。
酒店房门当然有阻尼,却硬是被摔响如惊雷一声,梁曼韶刷牙的手都停了一下。
房间此时安静下来。
终于走了,她叹了口气。
梁曼韶自认为不是什么脾气暴躁的人,即便碰上最难合作的同事都能好言好语地分析利弊。她桌上还有专门给Joseph买的茶叶,想回去好歹哄一下试试。真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回碰上林煦,总能被气得发昏。
从前刚认识的时候就这样,现在更是。他是生来就克她的吧?梁曼韶忍不住这样想。她踩开垃圾桶正要丢牙刷,可看见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忽而愣在原地,昨晚剩余的记忆涌回来。
不对。不对劲。
昨天的事要只是因为她梁曼韶酒醉生气昏了头,林煦怎么未卜先知把套都准备好?她房间这里是干干净净,可在林煦那边却不然,她记起来一些画面片段。他费心费力大半夜的还要把她抱回她的房间,怕不是要避免她醒来后反应过来太快,睁眼就要跟他明算账。
居然中计被他压了一头。梁曼韶握紧拳头,泄愤一样把用力把牙刷砸进垃圾桶。
“等着瞧。”
梁曼韶走出浴室,一看手机,上头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同一个人,她前男友赵祈恒。还有短信,都不用看,是来问她的安危的。梁曼韶看了眼时间,把赵祈恒的微信加回来,那边秒通过,她主动打了个电话过去。
“曼韶?你还好吗?”赵祈恒声如其人向来沉稳,此刻是梁曼韶都听出他有几分不安颤抖。
梁曼韶揉了揉太阳穴,整理情绪才回答:“我没事,昨天和同事吃饭来着。我今天回北京,你也不用来接我,等我有空再找你吃个饭吧。”
一个人想草草结束这对话,一个人却实在忍不住,终于进正题:“交男朋友了?”
两人虽说分了手,可毕竟在一起太久,工作又曾经有牵扯,因为习惯也好,为着人脉也罢,到如今也还是偶尔会喝个咖啡吃个饭,感情一概不谈,只谈工作。以至于这一句询问,梁曼韶不知道该怎么回。
“你向来边界感强,他都能动你的手机。不是普通约会吧?”
梁曼韶不习惯和赵祈恒聊这些,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确实不是普通约会,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去有机会再找你说吧。我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赵祈恒清楚这话题梁曼韶只愿意聊到这里,也就不好再往深处问,跟梁曼韶再扯了几句工作的事,这才挂断电话。
梁曼韶看着手机屏幕上赵祈恒的头像,忽然觉得很奇怪,她和赵祈恒分开之后,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认识了谁或者和谁约会,他怎么知道普通约会不普通约会的。
算了,下次见面找他问清楚。梁曼韶想着,打开赵祈恒的名片,把备注改成他的名字。这人八百年不换头像,她加他的时候微信里还没有这么多人,根本也没有备注的必要,最近赵祈恒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相亲要开屏,头像换了好几回。她看到他消息的时候都差点没认出来。
梁曼韶算了下年岁,赵祈恒比他大五岁,今年三十三,想结婚生子的话确实是该努力相亲了,再拖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市场。幸好赵祈恒事业有成不缺钱,不然现在都该没有市场了。
反正梁曼韶约会已经不找这个年纪的男人了。
算起来林煦已经是她这两年内男嘉宾里头年纪最大的,可即便是这样,她也隐约记得林煦的生日比她的要晚几天。心理年龄更不必说,幼稚又莽撞。
连这个都叫林煦说中,她现在确实偏好更小的。
梁曼韶自嘲笑了笑,看见桌上放着的那份海南鸡饭。
林煦每每气得她头疼,可不得不说,这些细碎妥帖照顾人的功夫,他做得周到非常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这一点梁曼韶十分受用,以至于每次他推着她的边界得寸进尺,她都因为这无处不在的体贴心软几分。
算了,梁曼韶摇摇头。反正不算吃亏,先不跟林煦计较。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先赶飞机回国,北京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处理,她赶紧吃了几口东西,把行李收拾停妥,下楼退房打车。
打开门时,梁曼韶还在想,要不要跟林煦说。昨天他约她一起打车去机场来着,可现在还一起去,未免有点尴尬。
门一打开,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运动裤兜帽衫,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头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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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吹干,盘腿坐在梁曼韶房间门口敲电脑,一见她出来,把电脑往包里一装,起身拍拍自己的行李箱。
林煦把梁曼韶从头看到脚,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眼睛一亮:“是准备叫我?”
梁曼韶把手机息屏放进衣兜,嗯了一声算回答,“走吧。”
眼尾登时随着笑意上扬,林煦拉着行李箱跟她一同下楼。
一路上两人并肩坐在后座上,话却没有聊几句,一个拿着iPad看报告,一个打开电脑敲代码,但凡有一个开口,话也是跟工作相关。托运候机登机,直到飞机准备起飞,空乘让暂时停用电子设备,两人手上的东西才暂时放下。
两人的座位贴着,商务舱并排的座位还能把挡板放下,飞机巡航时平躺下来,那就跟双人床没什么区别。新航飞机WiFi质量不错,一到了巡航高度,梁曼韶就又要把iPad拿出来工作。
屏幕还没开,林煦已经伸手过来把她手里的iPad抽过去:“我说你就休息会儿吧,再要紧的事情还有彭帆跟詹清和。”
梁曼韶不肯,可她也懒得伸手去抢,只是手心朝上放在林煦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林煦和她僵持半天,深知她脾气,只能叹了口气把iPad还给她。
早知道就不订新航了。林煦不免懊悔,订个国航什么的,没有网,看梁曼韶这七个小时能不能不跟他说一句话。
林煦也拿出电脑来,可他哪里忍得住,一边工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骚扰梁曼韶。
“Healing宣发的KOL,你觉得谁的内容会最高热?”
梁曼韶报了个名字,“她本身就是北大心理系的,做自媒体以来一直是心理治疗内容的头部。专业背书、内容垂直,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
“确实,洪广澜还跟我说她联系了她的导师,看Healing能不能开放给她导师的课题组。”
梁曼韶眼睛一亮,“谈得怎么样了?”
林煦登时有些吃味,说起工作来梁曼韶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他回答:“还在谈,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去拜访她导师,一起?”
梁曼韶当然点头,多好的专业背书,这是求都求不到的资源。
林煦冷不丁又问:“昨天那男的谁?上次那个小男孩吗?”
“不是。”梁曼韶话刚出口就愣住,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煦,没想到他这时候套话,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
好短的燕国地图,短得她都不敢相信林煦真的问出这话来。
林煦不以为意,看梁曼韶没真生气,乘胜追击:“那是谁?”
梁曼韶说:“时间地点定了告诉我。”
摆明了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梁曼韶说完就又把目光放在iPad上。
林煦不依不饶:“你告诉我是谁,我再告诉你时间地点。”
梁曼韶目光都没有从屏幕挪开,淡淡说了句:“我前男友。”
林煦想起梁曼韶之前提过这人,他记得这人不仅跟梁曼韶同居过,而且现在也还在北京没有走。他脑中警铃大作。
“想结婚的那个?他还纠缠你做什么?”
梁曼韶瞪林煦一眼:“什么纠缠,我说了我和他是和平分手。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做项目的手上关系多,偶尔一起聊聊工作而已。”
前男女友聊工作?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林煦刚想刺她几句,忽然又想到什么,拉住梁曼韶的手臂问她:“你什么时候跟他谈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梁曼韶抿着嘴唇想了想,“我都不大记得了,二十二吧应该?我刚本科毕业的时候。对,我在我工作的第一家公司里头认识他的,我实习的时候他就在。说起来这也太久远了。”
林煦登时沉下脸去,靠在座椅靠背上,整个人陷进去。
梁曼韶注意到他没再追问下去,又看他脸色不佳,就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收起平板来,静静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林煦在吃醋,要认真盘算利弊的话,林煦吃醋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他吃醋,行动起来影响她自由觅食,隐忍的话只怕会影响工作。两样都对梁曼韶毫无裨益。
可此刻梁曼韶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林煦这想问又怕听回答的样子,心情无比顺畅,胜似扳回一局。
她不甘心就此止步,凑过去:“我就跟他时不时吃个饭喝个咖啡,什么都没有。毕竟在一起时间长了,都形成习惯了。”
24. 香草烤肋排
“我就跟他时不时吃个饭喝个咖啡,什么都没有。”
林煦听着眼睛都冒火,后槽牙咬得咔咔响,直起身来就双手捧着梁曼韶的脸,抵着她的下颌吻住她嘴唇,舌头霸道地伸进她嘴里翻搅,叫她逃脱不能,任由他吸吮啃咬,连空气都被抢夺。
梁曼韶躲避不及,被控住几秒才挣扎着推开他的手。她没想到林煦反应这么大,喘着气不敢再往深了刺激他。
“你怎么回事啊?上学的时候我谈过的男朋友你不都知道吗?你吃炸|药了?”
林煦声音拔高八度:“那不一样。”
梁曼韶眯起眼睛,乘胜追击:“有什么不一样?你认识他?他叫什么?”
林煦像被点中穴道,人像气球一样瘪了下去,泄出六个字:“不认识、不知道。”
“他名字你都不知道,你讨厌他什么?”梁曼韶更加困惑。
林煦抿着嘴不想说。梁曼韶鲜少看他这个样子,往常都是他一张嘴在她耳边叽里呱啦没个停的时候,现在倒是换成她。
“你到底怎么了?”
林煦笑起来双眼都发冷:“现在我们算什么?”
梁曼韶哑然。
他不等她梁曼韶回答,自己把定义敲下去,“只是炮|友而已,我没有讨厌他的立场,不、是、吗?”
牙尖嘴利,字字带刺。像一面镜子放在梁曼韶前面。
林煦有多了解她,梁曼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学她,当然能学个十成十。
梁曼韶心里涌上来一片酸,一个字不说,靠回自己的座椅里。末了还拉起挡板,把两人彻底分隔开。
林煦低头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可上头的代码在他眼前蹦来蹦去,散开又聚合,乱缠又崩塌,没有一个进到他的脑子里,也没有一行能排列成他往日熟悉的样子。他索性把电脑一拍合上,放进包里踢到一边,抱着手臂躺下。
可即便是闭上眼,他眼前也还是浮现出记忆里的画面,比刚刚睁着眼的时候回想要清晰万分。
那是七月二号,林煦记得清清楚楚。
他辗转拜托了不下一个班的人,打听到梁曼韶的学校学院班级,要到了她毕业典礼时间地点、场次顺序,什么时候拍照,什么时候拨穗,他只怕比她们辅导员都弄得一清二楚。
不为别的,只为他能拿着一捧精心搭配的向日葵,在她拍完毕业照的时候,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想她。想要看见她看见他的时候那惊讶的表情,想听她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想听她声音里藏不住高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怎么不跟她早说一声,问他怎么找到她毕业典礼上,问他怎么神通广大在这一刻来到她面前。
稿子他想了四年。不止,远不止。从他跟她在那条长长走廊上道别开始,直到个七月二号,他准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他得拿着花束看着梁曼韶的眼睛,他会跟她说:“祝你毕业快乐,祝你在广阔天地里功成名就,像这向日葵一样迎接光明。”
他还会跟她说,他也要回国了,他也要来北京,读研也好工作也罢,如今他想好了要拒绝家里铺好的路,他不要做只依靠父母大姐的小少爷二世祖,他下定决心要自己搏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像她那样。
他还想问她,愿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可想起最后这个问题,林煦忽然就没了底气。
说到底,他现在不过刚本科毕业,靠大学时炒股接活儿挣的几个小钱,远远够不上梁曼韶口中的功成名就,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能安身立命。不回广州就可能会被家里断粮,回了广州就要跟梁曼韶异地,哪一样都叫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七月的北京已经进入盛夏,风吹悬铃木,头顶蝉鸣阵阵,林煦握着花束的手都出汗了。
粉领黑袍的毕业生从拍毕业照的台阶上一批又一批地过,林煦的眼睛在里头一个一个地搜寻。
他好久没有见梁曼韶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他记忆里相差太多。他倒是要到了梁曼韶的近照,可既担心今日毕业典礼她打扮特别,又担心给他的那些照片拍得其实不怎么样。
那是谁?啊!是梁曼韶!林煦眼睛一亮。
和照片上确实相差不少,可他从人群中扫一眼就认出来了。林煦在高中开学典礼第一天就注意到梁曼韶,正如此刻。
她一直长得好看且惹眼,身段出挑,五官大气,特别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跟人说话时目光专注而锐利,深得能叫人觉得被吸了进去。
她正和同学说话,一边说一边往台阶上走。
林煦想走近,兜里电话忽然响了,他刚想挂断,一看号码,是他姐姐林照。他老老实实接电话,喊了一声姐。
林照半个字不废话跟他寒暄,直入主题:“回国了怎么不回家?你跑北京去做什么?”
林煦不觉烦躁:“你怎么知道我在北京?”
“你同学洪广澜,说你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打你国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打紧急联系人打到家里来了。你还算聪明,留的我的电话,要是留爸妈的,现在他们已经杀到北京去了。我还是背着他们托人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北京落地入关。你在北京认识谁啊?”
林煦眼看着前面梁曼韶那批要拍完毕业照,急急忙忙和林照说:“我等会儿再打电话给你,先不说了!”
“衰仔你……”
林煦挂断电话,握紧手里的花束,看着不远处走下台阶四散的学生,眼里只看着其中的梁曼韶,往前迈步。
梁曼韶正往台阶下慢慢走,忽然停住,把手机靠到耳边,是接了个电话。林煦看见她眼睛忽然亮起来,看她三两步下了台阶,转身就朝操场的另一个入口跑去。
人群熙熙攘攘,林煦捏紧了花束拔腿追过去。
她冲开人群,黑色学士服随脚步摆动起来,春日高飞的燕子一样。
那燕子冲向一个人,撞进那人的怀抱里。
林煦停住脚步,花还攥在手里,过大的力道,叫向日葵几近折腰。
梁曼韶好高兴。她光是背影都让林煦觉得她真的好高兴。那个男人比她高出一个头,休闲西装剪裁得体,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金丝边框眼镜后的目光温柔似水,只落在梁曼韶一个人脸上。
周围路过男男女女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玉女金童。
梁曼韶拉着那人的袖子,激动得原地跳,伸手就是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怀里。那人笑容变得更深更柔,双臂环住梁曼韶,将她抱起旋转。
林煦看见那男的手上的花,粉艳的一大捧玫瑰,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只是向日葵。
再抬头,林煦看见梁曼韶双手捧住那男的脸,在他脸颊各亲一下。那男的弯腰搂住她,低头与她拥吻。
好刺眼。
比这夏日的阳光还叫人觉得刺眼,刺得林煦觉得眼睛生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眼睛也会和心脏共感,怎么眼睛被光刺痛的时候心也会痛。
头顶蝉鸣焦灼,空气都变得稀薄而滚烫。
他从没见过梁曼韶这么兴奋,他记忆里,再大的荣誉成就夸赞她也不过一笑置之,似乎永不满足,永远都要追求更好。
他不是没见过梁曼韶谈恋爱,可那些人他一概看不上,也是没几天就让梁曼韶嫌烦怕腻,冷几天就丢到一边。
梁曼韶会对着一个人这么高兴?她会主动去拥抱亲吻一个人?林煦的脑子都要因为这个认知炸掉。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呢?
那就是梁曼韶想要的吗?金丝边框眼镜的西装男?
林煦气得发笑,抓耳挠腮地想那男的有何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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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林煦居然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刻薄他的,他那样垂眼看着梁曼韶,温柔专注地听梁曼韶说话,眼神像丝绒胜春风,是岁月和阅历沉淀下来的稳重和成熟。
这样的人,不用担心在北京怎么租房落脚,不用摊开手向家里要钱,更不会纠结要读研还是工作。
这是他还没走的路,他坚信自己会走过去,可此时此刻,从这里到梁曼韶面前,不到半个操场的距离,他半步都没有能力和勇气迈出去。
林煦手上的向日葵垂向地面。
衣兜里的手机又响起。林煦接起来,失魂落魄地喂了一声。
那边的林照也愣了神,淤积在喉咙的斥责刚要爆发,开口时声音却软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去美国还是回广州?”
林煦抬眼望向操场对面,那男的摸了摸梁曼韶的发顶,与她牵起手十指紧扣,背影消失于路尽头的法桐树树影里。
“问你话呢?翅膀硬了?你这是要做什么,林煦你……”
“我只是回来玩几天。”林煦叹了口气,“我会去美国继续读书的。”
电话那边舒了一口气,林煦不愿再多说,问了一下家里爸妈怎么样,草草挂断电话。
北京的盛夏可真让人讨厌。
林煦别无他想。
他当晚在夜色深深中坐飞机离开北京。
数年后的今日,在相似的深夜中重回首都。
两人顺路一起打车回家。
时值初冬,梁曼韶一下飞机就翻出包里的披肩围上,她心情似乎早脱离飞机上那段针尖对麦芒,明天就是HealingAI和Spark正式签约,到这个点了还有工作电话打进来。
听对话是安排来发布会的媒体,梁曼韶在电话里说得有条不紊,林煦在她身边替她取行李打车。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车都开进三环了才终于结束。
林煦看她挂断电话揉眉心,自己也皱起眉毛来:“怎么不交给詹清和?”
梁曼韶笑:“她刚来,这些电话就是因为她交接过去,打电话过来确认人事变动的。哪个合作方不精明,万一是我招了她来为了自己脱身跳槽,之前谈的东西就都不作数了,肯定要来确认的。”
林煦问的这句也算作台阶,梁曼韶顺着缓和的气氛,又问他:“HealingAI签约之后的事情,我想让詹清和来,我会帮忙看和跟进,但主要的还是她和陈莹。”
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林煦听着这话里头没有一个问句。
林煦睨她:“又是吃完就丢?”
不仅丢了他,也要丢掉HealingAI。
梁曼韶迎上他的目光:“我们说好的,工作和感情分开说,我这也是为了你我都好。”
林煦侧身面对她,抬手捏住她下巴。此时梁曼韶态度软和跟他商量事情,自然也没有躲开。
林煦忽然切了粤语:“我就知道你一早就计划好用詹清和来脱身,如果冇人做保险,你会肯同我上床?”
梁曼韶的话没有加密:“人没必要把路走死,把事做绝。你选那天带我去见亚太视野的总监,不也是因为我和Healing的业务中间,终于能隔了一个人,方便你邀功吗?你有多光明磊落?你有什么立场来说我?”
一句说中,梁曼韶放肆品尝林煦脸上的表情。怪不得林煦这么喜欢用她的小心思刺她,人被说中了这脸上露出的不忿,怎么看怎么好吃。
司机虽然听不懂话语中加密的片段,可后座上两人动作暧昧又剑拔弩张,谁会猜不到是什么话题。车停在梁曼韶家楼下的途经点,司机轻轻咳嗽一声提示说到了。
林煦愤然收手,下车给梁曼韶搬行李箱。梁曼韶赢了一手棋,满面春风地跟他说明天见,他却一个字不说,只看她一眼,上车回家。
25. 黑松露烩饭
Spark和HealingAI的投资签约仪式做得异常盛大。
一个是头部外企,一个是业界当红炸子鸡,这个组合本就抢眼。盘古七星公馆的场地一敲定,邀请函都不需要往外发,投资基金、同行竞品、内外媒体、科技博主,已经悉数上来敲门。
梁曼韶犹嫌不足,不浪费每一个环节给HealingAI镀金造势。
科技创新的外衣一披,乘着首都科技金融生态打造的东风,邀请函借着詹清和的手送到了市委区委。HealingAI本身是在深圳注册的公司,早早就送上了这份吸引外资的政绩,从深圳请了政要来北京参会。
连詹清和自小见惯了大场面,会场里见到梁曼韶时仍是忍不住说:“这场景,我还是第一次在外企对民企的投资签约会见到。不是海报上知名企业能摞成一堆的,可请不动这么多尊大佛一起出现。”
梁曼韶拍拍她的手臂,“还得谢谢你,人还没入职已经请动了这一半的人。”
詹清和低声问她:“热搜也早准备好买的?”
从昨晚到今天“中国合伙人但科技强国版”冲上各大社媒的热搜,铺天盖地是HealingAI和Spark的新闻。
梁曼韶点点头:“普通人没事谁找政商新闻看,这些大佛来了可不算,作用要落在数据上才算数。HealingAI的对赌指标是月活、市场占比、用户月增长速度,之前这些我都安排给增长经理在负责,你之后找陈莹和他。”
詹清和默默记下,抬眼往会场入口看去,忽然笑起来:“你看他们三个,还真有电影里那调调。”
他们三个。
那只能是林沈洪他们。梁曼韶循着詹清和的目光转身过去,看向会场入口。
林沈洪在入口处已经被来参加签约仪式的人拦住聊天,一步都还没能往会场里进来。三个人都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本来就长得高大惹眼,这一下更是不需要梁曼韶找人提点,记者也知道该把长枪短炮对准何处。
林煦和来人聊了两句,往里看了一眼,正碰上梁曼韶的眼神,扭头回来跟沈致诚说了两句,留他们在入口继续,他转身朝梁曼韶走去。
平日里都是常穿休闲装运动装的,禾秆盖珍珠,衬不出他身材与气质,今天西服笔挺修身,从头到脚,领带袖扣手表系带皮鞋,没有一处不是精心搭配挑选,一身贵气袭人眼,梁曼韶都多看几眼。
林煦走到近前,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又说门口陈莹在找詹清和,好像是记者那边遇到了点问题。詹清和说去去就回,一边给陈莹发消息一边往外走。
只留两人一起。
林煦回头来,看见梁曼韶抱着手臂,脑袋往一边偏,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登时心里没底。
今天早上搭配衣服出门的时候,他还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戴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发起火来把那副眼镜的镜片都抠出来砸进垃圾桶里。
林煦脸色阴沉:“你在看谁?”
梁曼韶不知道他心里翻江倒海,还疑惑他怎么忽然变了脸,挑眉反问:“看你啊?怎么?精心打扮了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这回答语气轻佻又流氓,可林煦的表情却霎时云销雨霁雨过天晴。
他低头拨弄袖扣:“怎么样?我是不是风格百变一人千面,一个我顶外面千百个莺莺燕燕。”
梁曼韶被他这话逗笑,摇了摇头,侧身一抬下巴,示意他看向那边:“去打招呼吧,林总,今天得好好工作了,把你的一人千面用到正经地方。”
林煦垂眼发出冷冷一声哼,梁曼韶拍拍他的手臂哄一哄顺顺毛,陪他一起过去交际应酬。
政的商的学术的新闻的,梁曼韶对这样的场合再熟悉不过,林煦这一两年拉投资也经历不少。谈笑风生间你试探我,我招揽你,两人如同一窝住八百年的狐狸,一个眼神就知道要不要深谈下去,跟从前传纸条一样。
一个投资基金的经理提起手上在做的项目,林煦看见梁曼韶眼睛一亮,开口问了两句。那经理讲得更兴起,梁曼韶却一看手机消息跟他们说先失陪,转身就往会场入口去。
林煦疑惑不解,可他不好追过去,跟这边聊着,眼神却三不五时往会场入口那边去。
签约仪式即将开始,林煦终于看见梁曼韶回来,她身边还有战投的Joseph。
这Joseph看起来一脸不情愿,梁曼韶挽着他的手臂都略显僵硬。两人一路往里走,梁曼韶低声不知道对Joseph说着什么,那笑容后是咬牙切齿,林煦看得真切。直到梁曼韶把人半押半劝,带到了林煦这边的,Joseph脸上登时换回了社交面具,与各式各样的经理总监假模假式地笑握手。
林煦回想了一下,从他来到盘古七星到现在,是头一回看见战投的人。而明明今天这场签约仪式,战投才是真正代表Spark的。
Spark和Healing双方意向达成之后,梁曼韶就直接投进了新加坡的危机公关里头,也没有和林煦说过市场和战投的纠葛。可林煦是亲眼看见市场和战投的一把手斗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必然尴尬。
临场闹事虽然低级,可偏偏这样最恶心人又最有用。
今天签约的人好容易凑了个齐整,林煦看见梁曼韶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不动声色地白了一眼身旁的Joseph。
签约仪式正式开始。双方致辞,落笔签字,礼炮一响,算是正式敲定。
媒体采访的时候,代表Spark和HealingAI对外透传市场部计划的人已经换成詹清和,梁曼韶功成身退,只站在镜头外旁观。林煦追着她的目光看,十次有八次是停在战投的Joseph身上。
这个Joseph嘛,虽然不管外形气质能力林煦都看不上,可这人如今走到哪里做什么,都牵引着梁曼韶的注意和精力,林煦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答媒体问环节结束,这签约仪式终于也就告一段落,记者摄影关了设备跟他们道别,梁曼韶自然也走上来,跟认识的记者寒暄两句。
她扭头跟林沈洪三人说:“等会儿一起对上线前期宣发的方案细节,会后去吃个饭庆祝下吧,我在平安里的大董订了个包间。也是预祝Healing上线大卖。”
邀请承接也自然,一句话递到Joseph面前:“Joseph不赏脸来吗?战投和市场的合作,老板们和董事会也都很关注的。地方也不远。”
旁边的记者们虽然机器关了,可人还没走,个个都是人精,等着Joseph说话,要从中打探Spark高层的消息。
Joseph一愣,皮笑肉不笑的。他还没开口,林煦先接上梁曼韶的话,“是呢,也还没有机会谢谢Joseph,上次Sam这么咄咄逼人,还得是Joseph你帮忙说话。”
洪广澜原本因为上次的事情很看不上战投,见林煦开口,更是皱起眉头。
高帽子被迫戴上,旁边还一堆记者环伺,Joseph也不好再强硬拒绝,林煦抬手就勾住Joseph的肩膀,好兄弟一般的阵仗,“开完会我就去你办公室找你,别先走啊。”
Joseph笑笑推开林煦的手,点着头先答应,话刚说完又提起还有个会要开,急匆匆走了先回公司。
洪广澜吹胡子瞪眼:“你干嘛非得拉那约瑟夫,假洋鬼子不干好事的。”
沈致诚看了眼梁曼韶,拍拍洪广澜的肩膀打眼色,“毕竟是战投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结下梁子不好受。”
一行人前后脚打车回到Spark。
去会议室的路上,梁曼韶跟詹清和解释:“Spark财报不好看,今年整体投资业务都收缩,董事会在美国的一个项目和Healing的投资中间选了Healing。Sam,战投的一把手,倾向美国的,所以要压价搅黄了Healing的投资,Celine直接把CEO和产研的老板Seth拉来北京辨忠奸,他才没有得逞。战投就开始针对市场部了,本来招聘名额就不足,东南亚一连上了三个赛马的App,都忙不过来还要求大操大办。”
三两句把前情后记说清楚,梁曼韶又补充一句:“你小心就好,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
詹清和分管中国市场,Joseph在组织架构上是再上一层。这件事只能由梁曼韶解决。
林煦刚进会议室坐下,刚打开电脑,感觉手机震动一下,打开一看,是梁曼韶的消息。
真难得。
林煦点开,那消息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多谢。
林煦抬手遮住上扬的嘴角,看向会议桌尾部的梁曼韶。她面上波澜不惊,目光从屏幕上慢慢挪向他,又低下去,落在自己的手机上。
手中又是震动一下,林煦垂眼细读:好好开会,注意形象。
林煦撇撇嘴,回她一句:Yes,Madam.
林煦看见梁曼韶的嘴角翘起,她也像他一样,抬手装作思考,把那弧度遮住。他心情大好,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正式开始会议。
詹清和早就和梁曼韶与陈莹细细对过修改过HealingAI的宣发方案,今天只是最终确定,一切都和之前商量的相差不大,只不过是Spark的投入加码不少,大有非要干出一番成就的破釜沉舟之态。
站在HealingAI的角度来说,沈致诚和洪广澜自然高兴。本来因为梁曼韶招了别人来做HealingAI的事,两人还有点不乐意,但詹清和跟陈莹一个个都稳重靠谱,梁曼韶自己也照旧跟着护航。加上这企划案层层加码,只能说何乐而不为。
林煦听着倒是皱眉头,Spark愿意出这样的成本,自然是押了重宝,那期待梁曼韶和HealingAI给出的回报,和随之而来的压力,自然也少不了。
会议桌尾部的梁曼韶歪着脑袋看着屏幕上的企划案,眉头不时微微蹙起,低头又在键盘上敲打记下什么。林煦垂眼想,不管如何,他必须做得更好,只有HealingAI做成了,梁曼韶才会多一张护身符。
下了会,除了林煦之外的其他人先打车去大董,他自己去请Joseph,临走前说估计没个一时半会到不了,让他们先点菜。
临上车前陈莹还略有怯怯,跟詹清和与梁曼韶嘀咕,不知道林煦到底能不能把战投拉过来。她冲在一线,对战投的刁难深有感触,自然知道Joseph是一个多么滑不溜手的老板。
詹清和对林煦并不了解,梁曼韶笑了笑:“让他试试吧,他鬼主意多得很,如果烤鸭都上了我们就不等了,自己人吃饭要紧。”
众人到了店先落座点单,结果还真让林煦把Joseph捏住了带过来,陈莹都瞪大眼睛。
林煦笑眯眯搂着Joseph的肩膀,一进包厢目光就黏在梁曼韶脸上,嘴里不住给Joseph戴高帽:“哎呀,Joseph是真的讲义气,刚刚才结束会议,让我从会议室门口直接接过来的。”
Jose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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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这包厢里头都跟他多少有点过节,非仇即怨,赔笑两声:“我等会儿还有会,给Sam汇报呢,我就来坐坐,敬杯酒算我陪个罪了。”
梁曼韶起身倒酒,迎上去配合着给Joseph继续戴高帽:“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该赔罪的是我才对。”
两杯白酒倒满,梁曼韶把其中一杯递到Joseph手上,“老板的事我们都不说什么,但我跟你合作的时候,有些事确实没做周全,影响你工作了,这杯酒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Joseph捏着酒杯没动,梁曼韶仰头一饮而尽,又倒满了一杯:“往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时候,我还是那句话,协作部门嘛,互帮互助是常事。希望以后合作顺利,一起发财。”
这杯酒梁曼韶送上去跟Joseph的酒杯一碰,她看他半晌,又是先喝下去,倒放酒杯一滴不剩。
旁边Healing的人和市场部的都看着,Joseph便宜占尽,面前摆满了台阶。他不好拒绝,纵使被软硬兼施地胁迫着,脸色并不好看,最终也还是把酒喝完。
“都过去了,我确实是急着跟老板开会。先走了,各位慢慢吃。”
“我送你。”
林煦看着梁曼韶放下酒杯跟出去,手抬起想拉住她。两杯白的空腹喝下去,怎么都让他揪心。可这包厢里头还有詹清和跟陈莹,他只能握着拳收回手去。
“Joseph。Joseph。”梁曼韶跟着出了包间,可Joseph怎么叫都不回头。
“王永峰!”
Joseph终于停住脚步,转身回来,双手插兜,看着梁曼韶既是无奈又是恼怒:“你们中学校训是什么?威逼利诱,誓不罢休?”
梁曼韶也明白,这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估计刚刚林煦“请”他过来的时候,没少让他受气。她走到Joseph跟前,一摸口袋,先给他递了一根烟。
“出去抽根烟再走?”
Joseph没接这烟,“少废话,还想说什么现在说。”
梁曼韶执意递上去:“抽根烟再走。我知道你得给Sam一个交代,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不差这一根烟的时间。”
Joseph叹了口气,从梁曼韶手上把烟扯过来,扭头跟她一块出去。两人找了吸烟区,梁曼韶把火递过来,Joseph顿了顿,也是凑过来把烟点着。
烟雾两团聚一起,Joseph抬着眉毛,是难得放松下来。
“说吧,你想怎么样。”Joseph没等梁曼韶说一个字,自己先把免责声明扔出来,“说到底我们都是打工的,顶上怎么都有老板,许多事情不是我非要难为你和你的人,我不做,我的日子就不好受。”
“我知道,我这不也是吗?”梁曼韶一拍他肩膀,“说真的,Celine让我准备策划案的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坚决要做成这件事,不然我一定告诉你。连名片都是我给你递过去的,他们三个想要什么,底牌也是我透给你的。”
这么一说Joseph也直叹气,“Sam确实也把事情做得太难看,我是劝不住,除非他走,我没办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他走。”
梁曼韶舔舔嘴唇:“要不试试呢?”
Joseph眯起眼睛,等她接下来的话。
梁曼韶说:“听说亚太的管理要切割,我们上头会加个CEO,直接汇报给董事会。Sam的靠山没了,人又不打算回国,这个位置绝不可能是他的。”
Joseph一脸狐疑,没透露出半分相信:“传了这么久了,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情。”
梁曼韶挤挤眼睛:“Seth多想把我俩同学收入麾下,你看不出来吗?还有Celine,你想想,她为什么争这些?只为了策划案不白做吗?一年到头我们白做的策划案差这一个?”
Joseph仍旧半信半疑。
烟要烧到尽头。梁曼韶拍了拍他肩膀:“峰哥,你就装装样子松松手,你我底下的人都好过。我也算你两头下注,以后怎么都好说。”
Joseph眼神微动,梁曼韶继续加码:“你先想想吧,好与不好也不必明着告诉我。峰哥,这么多年你跟静姐合作,对我也多有关照,我信你是个明白人。”
Joseph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在垃圾桶上的鹅卵石上把烟按灭,拿出手机来叫车,“我先回去了。”
梁曼韶不再多说,看着Joseph打到车离开,转身回去。
手机里头消息不停,几乎都是林煦的。里头还在等她吃饭,梁曼韶加快脚步,一面走,一面给林煦回消息:还不知道他信不信这套,先看看吧。我没醉,哎呀才两杯白的,我刚吃了点东西垫了的。
退出聊天框,还有另一条消息等着——
“还没回北京吗?你还欠我一个约会呢姐姐!”
梁曼韶这次想起来了男嘉宾的脸,林煦还笑他未成年,确实长得嫩,嫩得能掐出水来。
“回了,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消息还没有打出去,梁曼韶站在包厢门口,忽然想起林煦来。
这样做确实好像、似乎、也许,不太应该?
可她上次把人喊出来只一杯酒就打发了,心里确实过意不去。再说她答应了小男嘉宾得补一次约会,一诺可值千金。相比起来,她和林煦之间现在什么约定都没有,跟别人喝顿酒约个会,有什么不可以呢?
人不能放弃选择香槟的权利。梁曼韶这样对自己说。
消息发出去。包厢门推开。
26. 煎羊肚菌
一样的顺序。
粉底、眼影,对镜描唇红。
可这次梁曼韶挑衣服的时候,明明是能想起等会儿要见面的男嘉宾面容长相,嘴里却哼不起歌,心里更是没有多顺畅。
本来她只打算吃个晚饭喝杯酒,早点回家休息。可这次男嘉宾不依不饶,抓住她之前的承诺,撒娇卖乖,非要她陪着去看展。
原本顶多也就七点开始凌晨结束,周五晚上可以搞定的娱乐活动,这一下子把开始时间挤到了下午两点,硬是把周六日占用了一半。
原来的计划被打乱,梁曼韶不悦难免。男嘉宾似乎也从聊天的字里行间发觉,主动提出要开车来接她。
车又从海淀出发,沿着三环直奔朝阳去。
不同的是,上回梁曼韶在车里跟男嘉宾微信上消息都聊得火热,这次面对面却兴致缺缺。可毕竟答应了人家要约会,男嘉宾的每个话题她就积极礼貌参与,即便是学业毕设这样的话题,她聊不进去也认真倾听和回应。
也不知道是因为男嘉宾年纪确实是太小,还是因为这展的主题两人看得分歧太大,竟然也聊不到几句。如果不是因为男嘉宾这脸蛋确实长得精致好看,梁曼韶权当这是半个展品来看,她还真没有耐心把礼貌延续到饭局和酒局。
到了酒吧这一场也匆匆结束,还不到晚上九点半,梁曼韶提前付了账单,提议回家。
男嘉宾叫了代驾,在酒吧门口等的时候,抱着梁曼韶,撒娇试探:“去我家吗?我爸妈去南方开会去了,都不在。”
梁曼韶一天下来实在是身心俱疲,摇了摇头,让他看了眼自己手机屏幕:“我叫车了。你也好好早点休息,不是毕设还没进度吗?小心毕业展开天窗。”
言下之意,是今天到此结束,再没有第四场酒店或谁家。
男嘉宾面上挂不住,手却不肯放开,要凑过来取消梁曼韶叫的车:“我家在万柳,顺路的事,让我送你回去吧。”
梁曼韶醉意和疲倦上头,一时不防,手机真被他抢过去,刚叫到的车被取消了。
“干什么?!”梁曼韶推开他的手,把手机拿回来,眼神冷冷,话语更是没有丝毫温情和礼貌:“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这一天下来梁曼韶虽然不算太热情,可处处也是温和回应,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他。一下子把男嘉宾吓住,悻悻然把手机递回去,眨着眼睛说了句对不起。
梁曼韶也知道自己是耐心快被疲倦消磨殆尽,教养快要压不住脾气。她深呼吸后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是太累了,对不起啊,这阵子太忙了。”
男嘉宾眼神怯怯:“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梁曼韶不愿许诺,草草回答:“再说吧。”
那就是后会无期。
代驾到了,男嘉宾拉着梁曼韶上车,可这一路仍是沉默,一直到梁曼韶的住处楼下,梁曼韶下车,男嘉宾居然也跟着下来。
他拉着她的手,是赌她这一路上气该消了,又开口试探:“真不能上去吗?”
梁曼韶早见怪不怪,笑着摇摇头,辩解的谎话也懒得编排。
她抬脚想走,又转身回来,叹了口气,抬手摸摸他脸蛋:“是我的问题,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能放在感情上……”
“我说梁曼韶你怎么回事啊?这谁啊?”
梁曼韶闻声回头。
家居服,人字拖,十二月将尽的寒冬,外头只裹了件Burberry的大衣。这穿搭只能说很广东了。
更广东的是,林煦手上还拿着一包馄饨皮,一碟包了保鲜膜的肉馅,像是刚从楼下超市采购回家,准备煮点宵夜果腹。
可他那头发明显是精心吹过打理过,下巴上一点胡茬都没有,即便是家居服也没有一丝不该有的褶皱,看着服帖柔软垂坠,非熨烫不能达到。
梁曼韶眯着眼睛看他,暗忖好一只夜里到她家门口开屏的公孔雀。
林煦手里那包馄饨皮此时忽然落了地,要是因为惊讶未免已经太晚。他声音拔高:“孩子接送你不管,家里什么事都是我来,你还找小白脸?!”
梁曼韶没有说话,欣赏他此刻夸张表情,抿唇险些也忍不住笑。
男嘉宾慌了神:“不是……我……不是……”
林煦瞪大眼睛,两三步迈过来,手扬起来指着人:“你什么你?破坏别人婚姻!你叫什么?!”
“不是!我不知道!哥!”男嘉宾慌不择路,钻进车里一把拉上车门。代驾从驾驶室里投出探寻目光,顶着催促把车开走的时候都稍显不舍。
梁曼韶看着那车远去的车牌,笑出声来。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林煦转身回来瞪她。
好哇!真是好哇!
他发消息梁曼韶不回。他想着这阵子梁曼韶确实奔波,回到北京的第一个周六,应该是在家睡得昏天黑地。他就买了馄饨皮和肉馅,准备上门找她一起吃顿宵夜。可到门口却电话电话打不通,敲门敲门没人应。
等了好一会儿,他刚准备要回去换件衣服去Spark看看梁曼韶是不是回去加班了。可他下楼来却看见她大摇大摆,带着个男的回家。
他气得头顶要冒烟。
梁曼韶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那袋子馄饨皮,转身看着他。
“馄饨还包吗?我饿了。”她发问,眼睛眨巴眨巴。
林煦瞪着眼睛看她,脑门上都写着难以置信。
梁曼韶是脑子里就觉得该有这句话,嘴巴也就顺着说出来了。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耳熟,这话像是该从林煦嘴巴里说出来的,可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林煦传染了一样,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堵心堵肺的话。
“包个屁,你自己包个够吧!”
他把那肉馅也丢到梁曼韶手里,裹紧他的大衣,转身就要走。
“可我不会啊。”
梁曼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懒洋洋的话说得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得更像平日里的林煦。
林煦脚步停下。
她确实不会。除了调个酒,梁曼韶对制作进嘴的东西是一窍不通。这个点了,叫外卖那是得等上一会儿。梁曼韶的胃也不好,娇气得要命。
“服了你了。过来开门。”林煦转身,抢过她手里抱着的馄饨皮和肉馅,踢着他的人字拖,啪嗒啪嗒地往里走。
梁曼韶低低笑起来,拢紧衣领,跟着林煦上楼。
林煦一路沉默,梁曼韶不时偷瞄他表情,却也一句不开口哄。林煦只来过一次,可熟门熟路,他腿长走得快,都得在门口等梁曼韶来指纹开门。
一进门,他自己拿了拖鞋换,把东西放在厨房台面,解开包装,洗手动工。梁曼韶脱了外套,抱着手臂站到旁边,人还没站定,林煦的话就来赶人。
“去洗澡,一身酒气。”
真是睁眼说瞎话,她明明就喝了一杯威士忌酸,能有什么酒味。梁曼韶看林煦阴沉的脸上纠结的表情,倒是心情大好,真的听话转身去拿衣服洗漱去。
等她擦着头发裹着睡袍出来,林煦正好把馄饨盛出来装进碗里,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梁曼韶坦然走过去,侧身坐在地毯上,低头闻馄饨香。
林煦确实厨艺不错心思也巧,梁曼韶这无米可炊的厨房,他煮一碗馄饨都能用肉馅烫个汤,葱花都备了,清清淡淡的,在这夜里惹人食指大动。
林煦拿着餐勺不肯给她:“去把头发吹了再来。”
梁曼韶手往前伸:“那不行,时间久了就坨了不好吃。”
林煦皱眉:“饭不会做,嘴巴倒是很挑。”说是这么说,餐勺还是转到了梁曼韶手里。
梁曼韶刚要动勺子,发现林煦没有坐下,还站在一边。
她抬头看他。
这分明是有话要说不吐不快,梁曼韶能猜到他想要求什么。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新加坡的酒店里,谁都不敢先把棋子往前推,生怕此时失了筹码和先机。
梁曼韶沉默等着他开口。
林煦闭起眼睛,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谈谈。你先吃吧,吃完再谈。”
他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撑着太阳穴,下颌线都因为咬牙而凸显,此刻月光映衬,脸上线条格外明晰。
梁曼韶低头舀起一只馄饨,吹凉了入口,咀嚼下咽。她一颗一颗,把一碗馄饨吃了个见底,连汤都喝完。浑身暖和如春日,这深夜的一碗馄饨当宵夜,实在是享受至极。
她甚至觉得今天从早到晚积累的疲倦和烦闷都一扫而空。
“吃好了?够吗?”
她回头来看林煦,他仍看着她,他一直都看着她。梁曼韶没想到他这么耐心迂回,顺着点点头。
他起身把碗端到厨房,挽起袖子又开始洗碗。梁曼韶此时心里是真的没底了。
这不像林煦,他从来是想要什么就直接伸手来拿。习惯谋而后动的是她梁曼韶,不是他林煦。
他在等什么?他在想什么?
梁曼韶站起身来,擦着头发,走到冰箱前靠着。
林煦把碗筷放进消毒柜里,擦了擦手,转身面向她,此时才开口。
“所以你对那些约会的需求是什么?”
这问题梁曼韶没有想到。她想过林煦可能会要她删掉别人的联系方式,可能直接要求她不许跟别人约会。那她该反问林煦说这话的资格和筹码,那就到了她主导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林煦这一问把她的推演打乱。
这问题梁曼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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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认真思考过,她顿了几秒:“拥抱、亲吻、上床。”她从里抓到一个词,“快乐。我只想要简单方便轻松的快乐。”
林煦追问:“非要很多个吗?还是非要玩新鲜的?”
梁曼韶认真对比利弊,轻轻摇了摇头。
林煦眼睛一亮,此时才落子:“那不要跟其他人接吻拥抱上床,只和我,可以吗?”
此时终于进入梁曼韶的推演,她对这要求并不惊讶。可她要讨价还价的依据,刚刚林煦的三个问题已经问了个清楚。
梁曼韶试图将谈判拉回自己的节奏:“你这样的要求,即便是炮|友也越界了,你不觉得吗?我承认在新加坡那次我体验很好,玩得很爽。以后再打几回地下友谊赛我不抗拒,明面上你也能保守秘密保守得很好,可是你林大少爷不是……”
“我知道我越界,可我不愿意只和你当炮|友。我说过我可以地下,但我不要当你众多选择中的一个,我比任何人都适合你。”
好理直气壮的话。梁曼韶挑眉看着林煦,要看他接下来再说什么。
“拥抱、亲吻、上床,我都可以做到。”林煦认真提出这个邀约,“你要的我可以给你。我还能给其他,比他们加起来都多,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好。”
他说:“我不会要求跟你到外头约会,你不用担心被同事撞见。你的工作不会有任何的危险,我们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知道。”
他又说:“你我之间就这一道天桥,我随叫随到。你找别人还得花时间聊天吃饭,梁曼韶,你跟他们聊工作烦恼还得说前情提要,你和我之间可方便不要太多。”
他还说:“我不止简单方便,我还安全可靠,体检报告我立刻发你。你不是说你这辈子想要追逐的东西很多,你不在这些事情上费精力费时间,可这样约会的风险值得吗?”
梁曼韶挑眉瞪眼:“我跟谁都要体检报告,都做好安全措施的好不好?命我还是会惜的。”
虽然嘴硬,可林煦说的这几点,她确实不免心动。
他懂分寸知进退不粘人,到现在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没有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知情识趣又对她的事业多有裨益,她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怎么协助配合。
再者,林煦的样貌身材厨艺,样样都合她的脾胃。她想起新加坡那晚,此时脸都难免发烫。
除了林煦非要能公诸人前的恋爱,还有要她舍弃大片鱼塘,梁曼韶对他没有任何不满。
前者林煦已经放弃,后者嘛,梁曼韶说不好她愿意不愿意。莺莺燕燕的选择确实并非她生活必需,只是长久以来习惯了男人如的士招手即来的便利。一朝割舍,她不确定她会否习惯。
林煦见她不答,又咬牙追加一道筹码:“如果东窗事发,我直接从Healing辞职只留干股,绝不影响你。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进退都可万事无忧的二世祖,可你信也好不信也罢,Healing的一切,我都是真的用心做的。可如果,如果真的要二选一,我全都放下也不是不行。”
梁曼韶一愣,半晌没有回应。
林煦放下擦手巾:“你不用立刻回答我,吹干头发去睡吧。累了这么久了还出去玩,真是服了。”
他说完就转身往门口走,踢了一次性拖鞋丢到垃圾桶里,趿上自己的人字拖。门推开,他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又转身拉住梁曼韶,手捏住她的下巴。
话语恶狠狠:“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我家就在对面,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见一个赶跑一个,我看什么人敢跟你回家。”
梁曼韶无语得发笑,“哎我说,小时候的你,可不是没有这么霸道不讲理。”
“你管我,总之我见不得你身边有任何一个野男人。我已经先礼,别怪我后兵。”
林煦捏着她下巴往她唇上咬一口。
开门出门,可门要关上的时候,却被从内拉住。
梁曼韶与他只隔着窄窄一道门缝。
她看向他,歪着脑袋,一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印着刚刚那个不成样子的吻。
她眼底笑意加深:“你一而再地毁了我的约会,就这么一碗馄饨把我打发了?”
梁曼韶话中深意和她眼底毫不掩饰的侵略,林煦明明白白。可她什么也不给,他不甘心就此低头。
她笑了一声,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说,产品订购之前,也得有个免费试用,这道理你不知道吗?”
林煦咬牙笑一声,推门进去,掐着梁曼韶的腰把她推到门上,手指拢住她湿漉漉的头发,抵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他在黑暗里看她的眼睛,看见里头的滚烫欲望,也看见里头的冷心冷肺。
哎,算了。
他低头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