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尸匠也会怕鬼么》 第1章 张星 打更人的铜锣又一次敲响,已是三更天。 姜尧伏在案台前敛眉凝神,细细地缝补完最后一针后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她在家人死后为了生计接上门的委托四处奔波,本想休息一阵便在附近找了个山清水秀的村子暂住,谁知养山养水的地方事情更多,她刚到不久便接到了有史以来最麻烦的委托。 她面前是一具勉强看出人形的幼童尸体——属于人类的部分只剩连着头的胸腔和一截小腿,其他部分都是用黄纸和草木灰捏造,又用猪皮覆盖,看起来与原本的身体无异。 最难处理的其实是小腿上带着密密麻麻的牙印——那是人类牙齿才能咬出来的痕迹。 姜尧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忍再看。 这是这周被送来的第四具幼童尸体了,据说都是失踪后在村口老庙里找到的,几个孩子爹妈哭着辨认了两天才勉强分清哪块是自家孩子的。 几具尸体都与面前这具异曲同工,诡异又可怜,让人不敢细想他们生前遭遇了什么。 听村里的村民说,村口的老庙中供奉的观音是个邪物,这几个孩子就是被那观音像吃了,几个孩子的爹妈哭着闹着要把那庙拆了却都被村长拦住了。 这种唬孩子的话姜尧并不太信,她是个缝尸匠,见过的尸体比寻常人见过的莴苣都多,这些孩子身上的伤分明出自人手。 人有时候比邪祟还可怕。 脑海里又回响起前几天送来尸体时院子里孩子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姜尧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像怕打扰孩子清梦般轻柔地将其放进最后一口棺椁中,准备明日一早入葬。 棺材旁立着的墓碑上刻着“张星”两个字。 听见一阵拐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姜尧就知道是殓房隔壁的房子的主人,名叫蒋正,一个年岁甚高的老年人,也是这村子里唯一一个听说姜尧职业不忌讳,还邀请她在自家空房间暂住的人。 听说老人妻子早逝,年轻时有个痴傻的儿子,一次发疯咬掉了他半截小指,后来相依为命的儿子也病死,老人便一直自己独居。 “小姜啊,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蒋正在门外叮嘱着。 “嗯,这就睡了。”姜尧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语气温和地回应道。 老人的唠叨和嘱托总能让她想起已逝的爷爷。 听着渐远的拐杖声,姜尧摘下手套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吹灭蜡烛准备离开。 可没走出两步,姜尧突然僵住——空无一人的殓房里发出了指尖抠动木板的声音。 她仓皇转身,声音却消失了,只剩窗外风吹动树枝哗哗作响。 姜尧身体紧绷着,后退两步至到门前。 月光透过门缝照在姜尧身上,她目光下移,看着自己的影子竟产生了一丝违和之感。 好像长了一些。 她又后退了一步,在月光下,影子的形状更加清晰——不是影子变长了,而是有人骑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不敢置信,用力揉了揉眼睛,试图证明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果然,脖子上的影子消失了,姜尧重重松了口气,不敢再待在殓房,提心吊胆跑地出了门,捡起门锁打算锁门。 谁知一低头,一张刚在案台上缝合过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是张星。 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的渗人的灰色眼睛挂在脸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姜尧,一只小手还牵着姜尧的食指。 见姜尧看到它了,对着姜尧咧嘴一笑。 孩子清脆的笑声在姜尧耳边炸响,吓得姜尧猛地一甩手,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谁知张星一个闪身又落到姜尧的肩膀上,冰凉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脖子。 姜尧一声尖叫被她死死压回了喉咙,不敢做任何可能触怒它的事。 “姐姐陪我玩吧。”张星的脸贴着姜尧的额角,冰凉的触感让姜尧打了个哆嗦。 “好,玩什么?”姜尧用力掐住自己指尖,强迫自己镇定。 “玩捉迷藏。”他语气有些兴奋。 “就我们两个吗?”姜尧问。 “是我们五个哦。”张星一句话又让姜尧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些天缝了四具幼童的尸体,算上她正好五个。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跟尸体玩捉迷藏。 “我们一起抓人,抓不到他们你就留下永远陪我玩。”张星稚嫩又尖锐的嗓音中带着独属于孩子的天真残忍。 “你们在老庙玩的捉迷藏吗?”姜尧斟酌着问出。 “不是,我们在外面玩的,但是好像有人藏了进去,我就跟进去了。” 果然是在老庙出的事,难不成真是那观音像吃人吗? “你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张星当即一静,浑浊的眼珠愣愣地盯着姜尧看了一会,半晌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尖锐哭嚎:“好疼!好疼啊!爹、娘,好疼啊——” 随着周身温度骤降,张星半透明的小小身体被越来越浓郁的怨气萦绕,姜尧整张脸被怨气笼罩,几乎看不清眼前场景。 不等她反应,一缕怨气像是被她吸引,钻入了她的眉心。 “三……二……一!我开始抓啦!” 随着着稚嫩的童声响起,姜尧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 这个视角并不是她往常的高度,她看了看自己粗短的腿,心下了然。 这是张星的身体——还完整的时候。 姜尧从小灵魂不稳,时常在睡梦中被引入他人的梦境,随着年纪增加,对这些梦境的代入感越来越强,但这样与他人共享视角的事还是第一次,还是与一个死人。 她跟随着张星的视角移动着,看着自己跑了好几圈一个小伙伴都没找到。 “都跑哪去了?”他抹了把汗,有些焦急。 突然,一个身影从远处一闪而过。 张星眼前一亮,跟着跑了过去,却在身影最后出现的位置前停下。 那是老庙的大门,刷着血红色的漆,漆下裸露出来已经腐烂的木头。 张星在门前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轻轻推开大门。 吱嘎—— 有灰尘从门檐上扑簌簌掉下,惹得张星打了个喷嚏。 门内却干净的有些异常——一尘不染的地板,洁白无瑕的石雕送子观音怀中抱着一个胖娃娃,在庙中伫立。 观音像慈眉善目,低垂着眉眼,怜悯地注视着张星。 张星忙着找伙伴,闷头跑进了庙里,没见到观音像与怀里的童子在他跑远后,惨白的眼球依然跟着他转动。 “快出来!我看见你了!”张星虚张声势地喊着,阴暗的庙堂将他的声音传回,让他莫名生出了有人在暗处学他说话的错觉,让他有些脊背发凉。 “明明看见有人进来的……”张星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我在这里。”一道细如蚊吟的声音突然从角落处传出。 未经历变声期的童声听不出男女,又刻意压低了嗓子,张星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却因为这庙里还有其他人松了口气。 “你出来吧,我不想玩了,我们回家吧。” “不行。” “为什么?” “我的脚崴了一下,你可以过来帮我吗?” 张星没有犹豫,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可越靠近脚步越慢。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小跟着家里人上山打兔子,他的夜间视力很不错——那人躲在暗处的身形似乎并不是与他一起玩的任何一个人。 属于孩子的第六感在他的脑海里拉响了警报。 张星有些害怕,他停在从庙门缝隙投进来的一缕阳光下,试图让阳光暖暖自己有些发寒的身子。 “你、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人一起来帮你。”张星面朝向那人所在的角落,脚却朝着庙门走…或者说是跑了几步。 不祥的预感几乎要撑爆他的幼小心脏,他越跑越快,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出门,回到阳光下。 可就在他距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彻底切断了他最后一丝光明。 “张星进了老庙好久都没出来,他是不是不跟我们玩了?”一个孩子问。 救救我。 “我们进去找他吧。” 救救我。 “可是我有点饿了想回家……” 快跑。 “一会就回家吃饭。” 快跑。 “好吧。” 他绝望地听着外面的伙伴们叽叽喳喳,泪水几乎将眼睛填满,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剧烈挣扎试图向外传递一些信息,可惜都是徒劳。 曾引以为傲的视力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星眼睁睁看着黑暗中那东西朝他走来,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爹娘要因为他不回家生气了…… 几个孩子吵闹着,手拉着手进了老庙。 庙内漆黑一片,夕阳余晖在孩子们打开的门缝中照进来,照在庙中央那座洁白无瑕的送子观音像上,观音像双目微垂俯视众生,表情温柔又庄重。 第2章 捉迷藏 姜尧猛地睁开眼睛,巨大的绝望将她拉回了现实,冷汗让她的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抽痛着,听着院子外夜莺的啼鸣和犬吠,一颗心总算落地,重回了人间。 过了良久,姜尧终于调整好呼吸,缓缓站起身。 怨气冲天的张星已经不见了踪影,姜尧知道自己与鬼魂做了约定,必须要掺这趟浑水,逃不掉了。 姜家世代以缝尸为生,每一代都是有名的缝尸匠。 只因寻常缝尸匠只负责缝补尸体皮肉,而姜家人还会缝补尸体魂魄。 这一差异来自于姜家一脉相承的遗传病——三魂中的“胎光”一魂比旁人轻,通俗讲就是天生的薄命——活不长。 这种人与鬼魂的距离比普通人更近,或是通灵或是阴阳眼,总能与鬼魂取得联系,放在常人身上或许是惩罚,可对缝尸匠来说简直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可让人绝望的是,不知是不是做阴阳两道生意损了阴德,姜家人丁稀疏,几百年来代代单传,到姜尧她爹那一辈更是只有姜尧这一个女儿。 夫妻俩不舍得让粉雕玉琢的闺女干这个,又实在生不出来能传承手艺的男丁,只来得及在早逝前把她托付给了爷爷。 可姜尧的命格又比姜家其他人更薄,无意间魂魄就会抽离肉身,若是染上亡魂的阴气恐怕要比她爹娘还短命。 爷爷为了让她多活几年,拼着祖宗怪罪也没教她缝尸的法子,只教些强身健体的武术皮毛用来防身,可惜姜家人注定是被老天爷选中吃这碗饭的——她在爷爷死后无师自通地走上了老路。 姜尧睁开眼,已是第二日清晨,外面的唢呐和细碎的哭声此起彼伏。 那几家人来抬棺了。 她一边脑子昏沉地回忆着昨夜的事,一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直奔殓房。 她推开木门,大步朝开着的的棺材走去,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又理了理几个孩子的衣服。 尽量让他们看起来更安详一些。 做完这些后,姜尧脸上重新挂上生人勿近的冷漠,转身出门迎上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这支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哭得不能自已,另一部分则散漫地跟着,探头探脑似乎是来涨见识,却在见到姜尧靠近后嫌弃得远离几步。 而姜尧并不在意他们,只是沉默着领路。 “我的儿啊!” “闺女你带娘一起走吧……” 进入殓房,为首的几个中年人冲上前俯在几个棺材上,再也压抑不住声音,放声悲鸣起来。 姜尧做这一行见惯了这种场景,这次不知为何眼中竟扑簌簌地滚下泪来,这是昨夜被张星上身引起的共感。 她转过身,用袖子抹去,没让任何人看见。 “时辰到了,封棺!”旁边围观的人扶起孩子父母,几个精壮男人上前钉起了棺材。 “咚,咚,咚。” 人群中的哭泣声与钉棺声此起彼伏,姜尧却在其中察觉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钉棺的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与之重叠。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人在敲棺。 姜尧趁还没人注意,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发出声响的棺板上,那道声音随之消失。 她找到第一个捉迷藏的小朋友了。 下葬仪式顺利进行,几个孩子的身体都入土长眠,只是魂魄还因怨念在四处游荡,刚刚找到的第一个小鬼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的影子里。 姜尧回到家后翻出家里祖传的吊坠,让那小鬼附在上面。 “你找到晓晓了。”张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肩膀上,冰凉的小手环着她的脖子,原本死气沉沉的语调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雀悦。 “你要进去吗?”姜尧为自己快得风湿的脖子提议道。 “那好吧。”明明是勉强的语气,动作却迅速无比。 这一次用自己身体进入老庙的姜尧神情严肃,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孩子家人进入老庙无事发生而孩子们却遇害了。 那东西根本就是奔着孩子来的。 孩子们看到的场景与成年人见到的截然不同。 她眼中的老庙阴冷无比,因为许久未有人祭拜打扫,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印着几天前众人发现尸体后搜寻的散乱脚印。 墙角饥肠辘辘的蛇虫鼠蚁瑟缩着,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时间久了有些脱色,中央那座本该是纯白肤色的观音像竟呈现出尸体的青色,嘴角的弧度也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诡异,仿佛下一秒就要狰狞地咧开嘴巴。 姜尧不敢大意,张星遇害前实在太暗,她并未看清那人的样子,不敢确定是人是鬼。 为了避免像张星一样被瓮中捉鳖,姜尧特意找了块碎砖垫在门缝里,给门留了道足够自己进出的空隙,让阳光足以照到庙中各个角落。 做好准备后姜尧转身,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觉得那观音像镂空的瞳孔微微抬起了些角度,正直直地盯着她。 她与那观音像对视了一会,并未察觉出异常,便独自搜查起来。 可惜已经被村民们搜了个底朝天的老庙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想起那道躲在暗处唤张星过去的人影,那为什么那人会出现在哪? 为一探究竟,她小心翼翼地朝那处走去。 她离近后,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与张星记忆里的不一样,这是真的孩子的人影。 姜尧上前两步,指尖刚一搭上那孩子,它就像烟雾一样消散,钻进了姜尧的挂坠里。 她愣了一下,居然是又一个捉迷藏的小鬼吗? 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在那干嘛?” 神经紧绷的姜尧被吓得一个激灵,停住脚步转过头,发现是寿康村的村长。 年过半百的村长看起来依旧身子硬朗,皮肤黝黑,明明周身带着干了半辈子农活的质朴,却偏偏长了双狭长的眼睛,连瞳仁都比常人小。 在这个半昏半暗的环境里显得阴恻恻的。 这种场合下出现的人在姜尧眼里都足够可疑,更何况是这个极力阻止其他人拆庙的村长。 谁知村长脸上的怀疑和戒备并不比她少,他眉头紧蹙,紧紧盯着姜尧的眼睛,像是要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什么。 “我听说这里有庙,来拜拜。”姜尧不想跟他多费口舌,随意搪塞道。 “不了解的庙不要乱拜。”村长语气中带着警告,像是在暗示什么,目光不肯偏移半分。 姜尧神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探查了。 “你等等,这是什么?” 姜尧回头,发现村长手里多了张祭祀用的纸钱。 “你在祭拜谁?”村长猛地拔高音量,语气严厉,细小的眼睛瞪到最大,几乎要把眼角撑破。 “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刚到不久。”姜尧皱着眉盯着村子手里的纸钱沉思,那东西刚才就有吗? “呵。”村长冷笑一声,“那我换个问法,你是在祭拜帮凶还是在祭拜被你杀死的死者。” 贼喊捉贼吗?姜尧本就生人勿近的脸更冷了几分。 见姜尧不语,村长像是窥见了事情真相般一拍脑门:“我就说怎么我们村几十年没出过事,你一来就出事了。发生了那种事别人都人人自危地躲在家里,你偏偏来这庙里。要不是我看你鬼鬼祟祟跟着你来,就要让你狗屁的缝尸匠身份骗了!”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脖子涨得通红,上前几步想拽姜尧的衣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走定罪。 姜尧一把拍开他的手:“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非要保下这观音像。” “那是我们村子里的事,与你无关。” “这村子真的是我来了之后才出过这种事吗吗?”姜尧黑得发亮的眸子盯着村长,给村长盯得一个激灵。 “放……放屁!以前根本没……”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庙门关上了。 姜尧猛地转身,看着门缝下空荡荡的地面,一把拎起村长的衣领厉声质问:“那块砖头呢!?” “我……我……我真不知道……”村长脸色苍白如死人,在姜尧手里抖成了个筛子。 姜尧见他这反应不像会自寻死路的样子,便把他推到一边,眼神锐利地四处巡视。 村长则独自哆哆嗦嗦地找了个角落抱腿蹲下,小眼睛滴里嘟噜地看着四周乱转。 嗒……嗒……嗒…… 黑暗中,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朝着二人所在方向靠近,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咚!咚!咚!咚! 暗处之人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加重,跑了起来! 姜尧头皮一炸,只能根据声音在黑暗中胡乱躲避,连来人是谁都看不清。 “小心身后。”挂坠中飘出淡淡黑雾,在半空中凝聚成张星的样子。 姜尧身子向旁一倒,利刃的破风声在紧贴姜尧鼻子响起。 一击不成,那人重新挥舞起匕首朝姜尧刺去。 这人虽身手不好,却出手果决狠厉,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几个来回下来,即使听着张星指挥的姜尧也受了些大大小小的划伤。 姜尧经过几次交手,惊觉这人似乎比村里大部分成年男子身形矮小了许多。 手劲与狠辣程度也绝非孩子所有,若真是村民中人所为,那只剩下女人和老人了。 “快去开门!”姜尧朝村长方向喊到。 可惜并没有人或声音回应他,村长像是原地消失了般无声无息。 第3章 密室 突然,室内温度骤降,原本与姜尧缠斗的人影在悄无声息间隐去了身影,不知去向,而庙堂中央的观音像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像是地震时石头相互摩擦碰撞的声音,伴随着翁鸣,像是有什么沉睡的怪物即将苏醒。 几块碎石在观音像上掉落,砸起一片灰尘,姜尧刚刚适应了黑暗,抬头望去。 透过灰尘的遮掩,巨大的观音像瞳孔中泛着诡异的光,目光阴毒如冰冷滑腻的蟒蛇死死盯着姜尧,像是在盯一只即将入口的肥羊。 观音像怀中抱着的童子见姜尧终于看了过来,石头雕刻的嘴巴咧到了脸颊上,漏出一口尖利的獠牙——牙缝中还挂着碎肉和血沫。 姜尧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反应迅速地朝着庙门奔去。 谁知之前那道身影再次袭来,拦在了姜尧面前,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 姜尧终于能看清这人的脸——一张缠满脏污绷带的脸,唯一漏出的眼睛与村长并不相同。 苍老浑浊的眼球中布满血丝,带着令人胆寒的疯狂。 他猛地朝姜尧扑来,姜尧正要躲闪却身子一僵——这人少了半截小指。 “蒋正!”姜尧没有犹豫,厉声戳破他的身份,试图以此唤回他的神智。 谁知蒋正只是手上一顿,接着便展开更为猛烈的攻势,在姜尧印象里慈祥的声音变得尖锐无比:“既然知道了,那你就去死吧!” 像是在回应蒋正的话,观音像怀里的石头娃娃突然尖叫出声,音浪裹挟着浓厚的怨气朝姜尧席卷而来。 姜尧只觉脑海中一阵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从耳朵中流出,顺着耳垂滴下,接着眼前一黑,感觉灵魂再次脱离了□□。 再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先是老庙刚被建好的场景,当时的老庙还叫送子观音庙村民们兴高采烈的围着洁白无瑕的送子观音像跪拜祈祷,老人神情虔诚,新婚的小夫妻依偎着,都在祈求家族人丁兴旺。 姜尧抬头看着这座熟悉的观音像,它的脸上还带着刚被雕刻出来的呆板,毫无生气。 而随着时间推移,送子观音庙香火日益兴旺,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观音像也随着人们的供奉和信仰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五官逐渐真实生动——只是对石像来说朝生暮死的人类并未察觉。 可这样的盛景并未持续很久,随着干旱降临,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随着有大量的人饿死,瘟疫爆发了。 村子里的大部分人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人不愿等死,将村子附近的草根树皮啃食一光后,顺其自然地想出了易子而食的法子。 这确实让留在村子里剩下的大部分人活了下来,可他们选择的交易地点竟是当初用来求子的送子观音庙。 愚昧的村民一边做着伤天害理的恶事,一边希望菩萨谅解,在灾难结束后能把失去的孩子再还给他们。 甚至其中几人的脸姜尧在几刻钟前祈祷的人群中见过,她眼睁睁看着这令人恶心又无可奈何的交易,竟有一瞬间联通了观音像的感受,她抬起头,清楚的看见了观音像的石头眼睛中的悲哀与痛苦。 这场天灾的持续时间对石像来说并不算久,但经此一遭的观音像不再理会人们的祈祷与供奉。 因为不再灵验,这座庙的香火逐渐减少,直至后来完全荒废。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淡,直至雪白一片。 突然,姜尧感觉被一股不明的力量推了出去,身体的冲击让她的脑子清醒过来,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嘭! 巨大的声响在姜尧身侧不远处响起, 只见观音像俯着身,一手抱着童子,另一只手向姜尧刚才所在的方向拍了过去,地面在巨手下裂开,飞溅起来的沙砾将姜尧的脸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出。 姜尧顾不上破不破相,只是一阵后怕——幸亏被人推开,不然定被砸成一滩肉泥。 她朝观音巨手方向看去,发现推开她的人是脸上毫无血色的村长。 “你吓傻了吗?自己不知道躲!”他怒骂出声。 “小心蒋正!”姜尧的惊叫卡在了喉咙,蒋正手中的匕首直直插在村长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将蒋正脸上脏污的绷带染得与他的眼睛一般猩红。 村长张了张嘴,嗓子被涌出的血堵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是张星第一次见到蒋正的地方。 接着他身子一软,向前扑去,砸起一片尘土。 蒋正看了看匕首上的血,面带虔诚地舔了上去,舌头将还温热的血液卷进嘴巴后还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 “还是孩子的更好吃。” 姜尧被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涌,听见石头摩擦的声音,见观音像又朝她砸来,赶忙在地上一滚,躲避了它的攻击。 前有狼后有虎。 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被动。 “张星、晓晓,能帮帮我吗?” 两道黑雾应声而出,凝成两道孩子的人影,一左一右牵着姜尧的手。 “帮我缠住他,但别杀了他,手上沾上人命不好投胎。”姜尧嘱咐道。 两个小鬼呼地窜出,向蒋正所在方向飞去。 蒋正只见到姜尧自言自语了两句,便觉得身体莫名有了冷意,起了层鸡皮疙瘩。 欲接着杀了姜尧,却脚下一绊摔了个四仰八叉。 姜尧比了个“干得不错”的手势,专心一边躲避观音像的攻击,一边朝蒋正袭来。 不等刚站起身的蒋正反应就一脚踹向他的面门,趁他懵着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刀。 到底是年纪大了,他这一倒下竟抽着气晕了过去。 姜尧灵活地侧身躲过观音像一掌,直奔村长生前所指的地方而去。 童子发现他的意图,张嘴怪叫出声,姜尧早有防备地捂住耳朵,虽然没有上一次的狼狈,却还是有些头晕。 她在墙角处看到了一个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的暗门——只有常人膝盖高。 她在观音像又一掌拍过来之前蹲下身子,不知踩中了什么,随着一阵链条滑动的声音,暗门前的地板与暗门一同转动着将她送了进去,暗门的另一面转出来,与一开始无异,只是原地少了个人。 可观音像的最后一掌并未落下,像是颇为忌惮般将手在暗门上方停住,后又收了回去。 庙里的一切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除了地上躺着的一死一晕的两个人。 其中晕倒的那个,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密室内。 姜尧向内爬行了一段才勉强直起身子。 整个密室铺设的砖都与庙中相同,乍一看简直是一比一缩小的老庙。 只是本来摆放送子观音像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供桌,供桌前放着一个烧纸用的铜盆。 姜尧在铜盆里面捻起一张未烧干净的纸钱,与之前村长捡到的那张如出一辙。 她又试探了下灰烬的温度——还温着,看来蒋正在他们来之前正躲在这密室里烧纸钱,只是不知为何出去的时候身上沾了一张被村长捡到。 而供桌上摆着两个落了灰的烛台,烛台间是一块被黑布紧紧裹着的东西,看不出形状。 姜尧仔细一看,那东西下面竟画着一个奇怪阵法。 暗红的,看不出成分的颜料在木头供桌上龙飞凤舞地画了几个姜尧从未见过的图案,透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她没有用手去碰,而是从供桌上掰下一截蜡烛,将蜡烛的一端向黑布包裹的东西探去。 如她所料,蜡烛在接触到阵法边缘时,那暗红的笔迹亮起淡淡的光,阵法围绕着那东西,以它为中心卷起一股飓风,看似无害的风却在几个呼吸内将蜡烛切成了半透明的薄片。 能用如此手段保护的东西定然是蒋正的命脉所在,只是可惜——姜尧有些头疼地抿了抿嘴,她对这类阵法实在没有研究。 就在她正在寻找可尝试的方法之际,突然摸到供桌下粘着一个东西。 她用力扯下来后发现,竟是一面铜镜。 铜镜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铜镜,姜尧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可为什么蒋正要在这里粘一面镜子? 姜尧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躺下身,掀起供桌上盖着的红布,一点点挪动身子,将头探了进去。 在镜子粘着的地方,赫然是一张脸色青白的人脸——一个小鬼四肢撑着桌沿,将自己挂在了桌子下面。 它对着伸头进来的姜尧勾起嘴角,嘴角越勾越长,直直延到了耳朵上。 被吓了一跳的姜尧猛地一个哆嗦,差点掀飞了供桌。 “噗哈哈哈哈……”那个小鬼见姜尧神色大变,竟大笑出声来。 “你居然能找到小豆,他是我们这里最会藏的了。”张星悠悠地叹道,语气中满是羡慕。 姜尧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那个叫小豆的小鬼指着那面铜镜道:“你怎么拿下来的?村长爷爷想拿被烫伤了。” 被烫伤了? 听了这话,姜尧忙捡起这铜镜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终于看到了缝隙里与铜镜颜色几乎混为一体的血迹问:“他当时拿是怎么样的?” 豆丁摆了一个沉思的姿势,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回忆道:“村长爷爷把手伸进镜子里,就烫伤了。” 姜尧听了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并不确定可不可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破指尖将血涂了上去。 吸了血的铜镜看起来并无差别,只是姜尧将手抚上镜面的时候手指竟仿佛没有阻碍一般伸了进去,摸到了自己的脸。 这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她的手感觉自己在摸脸,她的脸感觉自己在被人摸,可二者中间并没有任何联系,仿佛是有看不到的人在学着她镜子里手的样子摸她。 姜尧在脑子里还原了一下村长被烫伤的过程——大概是因为当时他试图拿供桌上的东西,却被阵法削伤了手,又将手上的血涂到了当时正对着铜盆的镜子上,阴差阳错间将手伸进了镜面,摸到了铜盆里。 电光火石间,姜尧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离远几步,将镜面对准供桌,将手伸进去。 镜面反射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阵法整个反转,失去原有的功能,姜尧成功抓住了那块被包裹的东西。 她把东西牢牢抓在手里,向外拉去。 看起来小小一块的物品在她手里却仿佛重若千斤,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移动分毫。 突然,一缕黑烟从密室门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烧焦的糊味进入姜尧的鼻腔,不等姜尧反应,外间童子尖锐的哭嚎声就响了起来,像针一样扎入姜尧的耳膜。 姜尧浑身一阵,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紧咬牙关,抵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蒋正为了这东西居然狗急跳墙地烧庙,定然是事件关键。 几个小鬼也纷纷现出身形,把小手伸进铜镜,搭在姜尧的手上为她增加助力。 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烈火舔舐木头的噼啪声萦绕在姜尧耳边,可她现在无暇顾及——那东西已经有一半露在镜子外面只差最后一点。 伴随着一声巨响,密室的门塌了一半,火烧了进来。 姜尧眉头紧蹙,额头上的青筋都显出了形状,终于在最后一刻拿出了那东西,强大的惯性将他们弹出,姜尧后背重重砸在墙上。 她咳出一口血,用手背抹了把嘴,直奔密室门而去,可惜只差半步的时候密室门整个坍塌,唯一的出口被堵住,她被困在了里面。 滚滚浓烟中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绝望感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蔓延,姜尧自暴自弃地席地而坐,扯开黑布露出了里面的物品——是一块无字木牌。 她故技重施,将嘴角的血抹在了那块木牌上。 毫无反应。 蒋正如此细致保存的东西说不定能保命的幻想彻底破裂,姜尧不再挣扎,躺在地上跟几个小鬼交代起了后事:“我这下活不了了,你们要是不急着投胎就等等我,咳咳咳……” 她逐渐呼吸不畅,肺里被滚烫的浓烟堵满,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飘离肉身。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声音从屋顶响起,姜尧猛地睁开眼。 第4章 木牌 轰—— 许久不见的阳光终于重新回到了姜尧身上,刺得她眯了眯眼。 被蒋正背叛的观音像暴怒下挥掌拍塌了老庙,同时碰巧掀飞了密室的屋顶,眼前,那黑压压彷如乌云的黑烟已经飘散,一切阴暗与罪恶在观音像的一掌下重见天日。 村民们听到动静三五成群地赶来,看到了塌了的庙、活过来的观音像、被从后心一刀刺死的村长、和奄奄一息的姜尧…… 以及那个处在一团黑雾中,不断挣扎嚎叫的蒋正。 那黑雾似乎在往他的身体里钻,他额头上青筋暴起,黑色的瞳孔正在扩散,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巴因为张得太大把嘴唇撑出许多细小的口子在冒着血珠。 “啊……啊……滚开!滚开!”蒋正癫狂地大喊,“又不是我一个人吃了你们!你们祖辈谁没吃过人肉?啊?凭什么盯着我不放!” 这话一出口,本想上前帮忙的几个村民脚下一顿,惊疑不定地互相看去。 “当……当年,我也不想抓你们的,都怪老天爷!要不是那场旱灾,谁他娘的会想出易子而食!我要是没吃过……我要是没吃过不就不惦记了?” “你们喊什么怨!我亲儿子都被我吃了哈哈哈……那老太婆死的好,她前脚死,我后脚就吃她儿子哈哈哈哈!” “滚开!别找我一个人,吃你们的还有那观音像呢!哈哈哈送子观音吃孩子哈哈哈哈……” 蒋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癫狂的笑声响彻村庄。 他仿佛不再受那黑雾的桎梏,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转为更为彻底的疯狂。 所有人心里都仿佛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刚失去子女的父母眼眶通红,恨不得上前将蒋正大卸八块,可那黑雾萦绕在他周围,所有人都不能上前一步。 这时,另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观音像同流合污的?”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是已经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的姜尧,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整个人靠着一根棍子在勉强站住,但眼神清亮得吓人。 “啊……” 蒋正眼神开始迷茫,仿佛陷入了回忆,随后缓缓开口问道:“那场灾难刚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庆祝,可你们知道吗?吃过珍馐的人是吃不下那些粗茶淡饭的……于是我四处偷墓地里的尸体,可死了几天的尸体半点香甜都没有,他们太难吃了!我必须自己下手,所以我找到了我的同伴。” “是观音像?” “是,但不止是它。”蒋正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戒不掉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其他人在哪?” “他们都死了,尸体都便宜了我,虽然没有小孩子好吃但总比没有强。”说着,他呲牙漏出了一个餍足的笑。 姜尧强忍着恶寒:“那村长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正突如其来的大笑打断了她:“那个蠢货!他明明早就发现了观音像有问题,就因为我说拆了庙会让全村人无后他就信了哈哈哈哈哈。” “哦不对,他当时没信……”蒋正状若苦恼的眯起眼睛,深如沟壑的皱纹挤在一起后又瞬间松开,“可谁让我当晚就杀了他老婆呢哈哈哈!” 他笑得直拍大腿,几乎直不起腰,不顾周围人盛怒的眼神,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继续说:“观音像是个石头脑袋的蠢货,总需要别人给它擦屁股,我第一次发现它吃人的时候就是在老庙里捡了半截小孩手臂。” “然后呢?” 他撇了撇嘴,一摊手:“本来想报案的,但是没忍住拿回家吃了。” “你藏在密室的那块木牌是干嘛的?” “那不是我……” 突然,他身体僵住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愤怒中,没人发现他周围围绕的黑雾淡了许多。 蒋正已经耷拉的脸皮像气球一样被猛地吹起,一道道皱纹乍然撑开,这股气流还在向下蔓延,蒋正在众人眼睁睁地注视下皮肉分离,在全身的皮被撑得几乎半透明后。 嘭—— 一团血雾骤然炸开,蒋正的骨头保持着他原本的姿势——上面像是刀刻般干净,里面的内脏掉了一地。 几个村民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其他人表情也惨白一片。 只有姜尧皱起眉,不是他什么?不是他放的还是不是他的东西? 片刻后,她安静地看着那团黑气中一个个孩童的魂魄在蒋正死后身上冒着金光投入了轮回道。 “姐姐再见。”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姜尧转过头,张星拉着他的几个小伙伴齐齐向她挥手道别。 说罢,他们又飘到他们的爹娘身边抱了一下,虽然爹娘看不见他们,但还是若有所感地四处张望,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纷纷落下泪来。 几个孩子最终手拉着手去投胎了。 希望他们下辈子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姜尧心想。 黑雾全部散去,只留还在原地的蒋正的魂魄——刚死的灵魂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被观音像从天而降的大手拎起,放进了嘴里。 在观音像做完这一切后,便整个失去了生机重新恢复成了一块普通雕塑的样子。 姜尧看着它的脸——那是在观音像的记忆中,最早被建成时才有的呆板。 她叹了口气,明明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当事人都不在了。 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齐齐围上观音像准备现在就将它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离它远点。”姜尧提醒了一句后,就拄着那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往蒋正家走去。 姜尧的话带着让人莫名信服的能力,吵嚷的村民果然脚下一顿。 下一秒。 轰隆—— 观音像瞬间坍塌,尘土扬起几米高遮天蔽日,等一切尘埃落定,只剩满地废墟与残渣。 村民们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观音像,又朝姜尧离开的方向望去。 离开众人视线的姜尧从怀里掏出那块无字木牌,仔细打量。 说来也怪,姜尧自己都被烟熏火烤得灰头土脸,那木牌却一尘不染,连她以为性命不保时随手扔在地上都没沾灰。 她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木棍,另一手将木牌高高举起,放在阳光下。 除了上面挥散不去的缕缕怨气外,姜尧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没办法,只好苦恼地将它重新包好,塞回衣襟,准备等回去后找她那个研究古董的朋友看看。 谁知这一下竟手一滑直接将木牌掉到了地上,又碰巧磕在了石头上,只见它弹起后竟直冲着山坡下滚了过去。 姜尧大惊失色,连支撑她站起来的棍子都脱手扔了出去,伸手朝木牌抓去。 可惜只差分毫。 用力过猛的姜尧便在惯性下和那木牌一起摔了出去。 姜尧抽着冷气,缓缓摊开手,那木牌的尖角已经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掌心纹路向下蜿蜒到手腕上。 不知是血的温度还是受伤的原因,姜尧手心有些烫,她将木牌重新塞回衣襟,将手上的血往已经看不出本来样子的衣摆上蹭了蹭。 直到透过层层布料感受到胸口的暖意才惊觉——那热度来自木牌。 身上满是刚被山坡上的草木划破的伤口已经全然不顾,姜尧惊奇地正要拿出来仔细端详,山坡上却突然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那边什么声音?” “快去看看,有人掉下去了!” 姜尧收回手,努力撑起身子向上看去。 是刚在老庙回来那群的人。 几个面熟的村民见到她,急忙滑下来帮忙,姜尧叹了句“偏偏是现在。”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濒临死亡的意志终于消耗一空,再也无法支撑她的行动。 - 傍晚,睡在卧房的姜尧被冻得瑟缩了一下,拉了拉被角。 突然一阵阴风吹在她的耳边,姜尧猛地睁开眼睛,便与距离她的脸只有几寸的一双眼眶泛青,瞳孔灰白的眼睛对视了。 距离近得她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姜尧下意识一掌扇了过去,却扇了个空。 那人像没有体重一样顺着姜尧的掌风飘了出去,又稳稳当当落在了床边。 他身形修长,负手而立,身上散发的死气为他添了几分忧郁神秘。 可惜在姜尧眼里实在是有点装,她第一眼就讨厌这个趁人睡觉就贴脸的人,哦不鬼。 没有礼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子下的身体——衣服还在,只穿着里衣,胳膊腿等地方似乎被掀起来擦过,伤口也被细心地包扎起来。 那件已经快烂成布条的外衫被洗好挂在窗边。 “他们把你照顾的很好。”男鬼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是谁?”刚睡醒还有些头晕眼花的姜尧实在没那么多客套的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不知道。” “抱歉,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男鬼的语气带着认真。 “那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姜尧无奈,死后失忆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本来在那块木牌里沉睡,但是莫名其妙醒了,换句话说应该是你莫名其妙把人吵醒了。” 姜尧一愣,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木牌——它明明被姜尧攥在满是鲜血的手心,却一丝血都没沾到,就像密室里她明明也将嘴角的血擦了上去,过了一会也消失不见。 虽然未沾上血迹,可上面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姜尧察觉到了。 木牌更加油润光滑。 “这木牌是做什么用的?”姜尧问道。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人能问还失忆了,姜尧几乎抓狂。 这男鬼见状沉思了一下,安抚道:“你要是这么好奇,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第5章 偷窥者 姜尧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交易?” “我只记得我的身体被分尸了,你为我寻回尸体,我们也许就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男鬼负手而立,面上端的一派纯良。 “不了谢谢。” “你如果帮我的话,我便助你觅得良人,恩爱一生。” “不做。” 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能换来幸福姻缘的买卖必然也有付出与之成正比的代价。 她又不是傻子。 “我还可以教你上古术法助你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不感兴趣。” 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能换来得道成仙的买卖必然也有付出与之成正比的代价。 “那事成之后,我赠你黄金万两。” 世界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能换来万两黄金的买卖必然…… 多少? “我可以在此起誓,只要你助我找回尸体,上面说的那些都是你的,不然我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男鬼好像看出了她的动摇,趁热打铁地坐地起誓。 一条暗红的血线从他额间飘出,系在了姜尧的小指上。 誓言生效。 姜尧深呼吸一口气,不想让男鬼看出她的迫切,于是嘴上念叨着考虑考虑,手上将木牌重新揣好,随后戒备地看着那男鬼。 “你不要了吧?” “什么?” “木牌。” 男鬼青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疑惑,他微微歪头看着姜尧:“你要这木牌干什么?” 姜尧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换钱。” “你很缺钱吗?” 姜尧指了指那件破破烂烂几乎成丐帮帮主的外衫,意思明确。 废话。 不缺钱就不心动万两黄金了。 不对,姜尧摇了摇头,不缺钱还是会心动。 这鬼怎么这么有钱,死前是土财主来着? 姜尧瞥了那疑似土财主的男鬼一眼,就听他说道:“那木牌现在还不能给你。” 他灰白的眸子注视着姜尧:“等你帮我找到尸体,就送给你。” 姜尧回望着他的眼睛,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要是不记得自己是谁,我给你取个名字?” “好啊。”男鬼青紫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起来心情颇佳。 姜尧本就是想找话题的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于是赶忙敛眉沉思了一会,才开口道:“姜……姜汤?” “好。”姜汤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还是那个兴味十足的表情,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紧接着推门进来一个乡村老妇打扮的人,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见姜尧醒了,她眼睛一亮,赶忙放下碗上前:“小姜你可算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老妇笑意盈盈,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看着老态龙钟但依旧精神矍铄,步履生风。 她毫不见外地坐在姜尧床边,牵起姜尧的手,小心地绕过上面的伤口轻轻摩挲。 “你是……李婆婆?” 姜尧隐约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见过她,当时她连与自己并行都要加快脚步,离自己远一点。 姜尧看着自己的手被布满老茧,粗糙如土地的手包裹,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捂热了她长期冰凉的手。 “诶,好孩子,多亏了你了,不然我们村子还不知道要丢多少孩子。”李婆婆长叹一声,又想起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张星几个孩子遭此横祸,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当初你来了不过两天就出了这种事,有不知事的年轻人说是你干的。” 姜尧知道这事,在老庙时连村长都在怀疑她。 她有些愧疚地看着姜尧,接着道:“我们村子里的人迷信,因为你干这个的不敢亲近你,但也不能随便泼脏水。不瞒你说,你来之前几十年村里和附近的村子就丢过孩子,不过是一个一个丢的,也没人找到断肢。当时都以为孩子自己偷跑出去玩让人牙子拐走了,那几户人家找了几年便搬走了,现在想来,那些孩子恐怕也是落到了蒋正他们的手里。” 姜尧一愣,她在蒋正口中得知了这些年被抓走的孩子应该不少,但为什么没有断肢被发现过?难道以前的蒋正能处理干净,现在反而不行了吗? 种种巧合下,她反而嗅到了刻意的味道。 可是目的呢? 姜尧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向前走,全然不知前路有什么。 李婆婆帮忙她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怕她精神不济,被人打扰休息,便起身从桌上重新拿起那碗汤:“再歇歇吧小姜,我不打扰你了,这是给你熬的姜汤,喝些去去寒。” “嗯?”正在深思的姜尧突然被打断,迷茫地抬头。 “她说让你喝姜汤。”一直在旁边抱臂旁观的姜汤提醒道。 “多喝点姜汤,你这屋子怪冷的。”老太太上了年纪,一点寒气就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搓了搓胳膊道“要不去我那住,虽然没这地方大但起码房间向阳,阳气足!” “谢谢李婆婆,我还是住这里比较习惯。”姜尧目光不经意瞥了眼旁边周身散发着阴气的鬼,冲李婶尴尬一笑。 终于送走了李婆婆,姜尧转头冲姜汤道:“改名吧,跟姜汤撞名字了,你以后叫姜太公。” 姜太公:“……其实我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你不早说?” “我被分尸的时候看到了墓碑,上面刻着的名字应该是我的。” “叫什么?” “安宴。” 姜尧摸了摸下巴,感觉没有姜太公好听。 李婆婆走后,姜尧回身将那碗姜汤倒进了盆栽里,又在窗边装模作样地将空碗放在嘴边,装作一饮而尽。 “你不信她?”安宴问。 “偏见没那么容易消除,总觉得太刻意了。当然,不排除我感觉出错。” 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从蒋正死后,姜尧对任何人都有些防备。 安宴没做评价,只是突然向着窗外一处半人高的草丛一挥袖子,一阵阴风呼啸着将草叶从地上刮开,露出刚下过雨没多久,还泥泞着的地面——上面是清晰可见的半个鞋印。 刚刚有人蹲在这里偷看她。 “跑得太快,没看到是谁。”安宴道。 所以村子里的任何人都有嫌疑。 姜尧转了转眼睛,不打算现在出去打草惊蛇,便假装没有察觉。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鞋印的大小与纹路,默默记在了心里。 可惜之后一连几天,除了有村民来看望,姜尧和安宴守了几个日夜也没抓到有人偷看,更没找到脚印的主人。 他们甚至特意在门口撒上泥水,让人进来后再将地上的泥印与那日的鞋印对比,还是没有一个吻合。 姜尧开始怀疑自己多心,但心里强烈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郁。 直到村长下葬那天,全村人共同出席,因为村长没有儿女,村民们便自发承担起责任,葬礼规模巨大,村民们有的掩面哭泣,有的眼含不舍。 在这浓厚的哀悼氛围里,姜尧混在人群里观察着每个人的脚印和表情。 她特意记下了哪些人大小相近,哪些人鞋底花纹相近。 可惜都是相近,没有一个人完全吻合。 姜尧站在给村长烧遗物的火盆旁,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沉思。 跪在火盆前将村长生前衣物一件件扔进火里,火越烧越旺,烤的姜尧的脸有些热,她却无所察觉地看着那人动作。 这时,那人拿起一双干净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布鞋,电光火石间姜尧脑海中突然闪过新的思路。 她上前一步,在村民狐疑眼神中拦下他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过那双鞋。 将鞋子的鞋底翻了过来——与她记忆里的鞋印完全吻合。 那人生怕下雨后留下痕迹,缜密地穿着村长马上要被烧掉的鞋去了她家,害怕被发现,于是又将鞋刷干净了。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掺杂在一堆被泥土包裹的鞋子中,这双干净的太过显眼。 本来怀疑还有村民与蒋正一伙的姜尧现在变了想法。 有这份闲心第一时间把鞋刷干净的人定然不是这个村里只顾温饱的村民。 姜尧抿紧嘴唇,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 “拿着吧,别客气了。” “是啊,是啊,这次多亏了你,你不收下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山高路远,拿着路上吃。” …… 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要将姜尧淹没,她的手里是被人塞的满满一包干粮和腊肉,背上混乱中被人套了个筐,里面是只已经被拔了毛的鹅。 她努力地想解释自己拿不了这么多东西,山路不好走,却始终插不上话。 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就见一个青年赶着驴车来了。 “上来吧,我送你。” 青年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眉眼透着质朴,黝黑干净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她。 “对对对,让大江送你!” 数不清几只手三下五除二地将姜尧推上了车,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放了上来,将车板砸得直晃。 姜尧无法,只好哭笑不得地道谢,认真地表示自己有时间会回来住,几个大娘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终于告别了热情的村民,林间小路静谧又美好,姜尧学着大江,叼了根随手拔的狗尾巴草,躺在车板上看着天上的云彩。 “谢谢你。”大江突然出声道。 “谢我什么?都是碰巧而已。”姜尧不想给自己营造舍己为人的人设,认真算起来也确实是碰巧而已。 大江嗫嚅几下,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嘴笨地不知从哪句说起。 在他纠结之际,驴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晃出了山。 大江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在将姜尧和跟她差不多大的行李一起送上了镇里的马车后,真诚地祝她一路顺风。 可惜最近倒霉出圈的姜尧注定无法顺风,刚出镇子天就阴沉得可怕,没走多远暴雨便倾盆而下。 马车艰难行驶到一半突然一个轮子在卡在石头上,借着惯性这个马车一边弹了起来,狠狠朝另一边砸去,这个车翻在了路上。 车夫急忙爬起来,确认姜尧的情况。 姜尧在车厢里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从车厢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被车夫扶着站起来缓了一会才消掉眼前的金星。 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临近夜幕的林子里并不安全,二人只能把东西留在这里,牵着马找地方借宿。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姜尧和车夫向前走了好久才找到一户农家。 马似乎有些受惊,站在院子前死活不肯进去一步,车夫无法,只好把它拴在院门口,姜尧则进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的老妪,她身材矮小,拄着几乎与自己一边高的棍子,看向来人的时候需要抬头才能看见姜尧的脸。 “老太太,下大雨了,我们的车坏了,可以借宿一晚吗?”姜尧怕被雨盖过声音,大声问道。 第6章 活死人 “你说什么?”老太太比姜尧声音还大。 “奶奶,谁来了?”一个青年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姜尧寻声看去却皱起了眉。 这青年浑身湿漉漉的,赤着脚,像是也刚从暴雨中跑回家到家,水顺着他的小腿流到地上,在地面积成了一小块水洼。 老太太同样也没听见青年的话,在青年的搀扶下才把门让开了个位置,让姜尧和刚栓完马的车夫进来。 “抱歉,我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青年笑得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谢谢你。”姜尧冲他笑了笑。 “是啊小兄弟,幸亏你们住这,要不今晚我们就得在林子里提心吊胆地睡一宿了。”车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叫宋长兴。”他说着,将二人引入偏房。“这是我的卧房,大哥你先跟我讲究一宿,这位……” “我叫姜尧。” “啊,姜尧先跟我奶奶住,可以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车夫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 “我也可以。”姜尧看了几眼宋长兴的指甲,收回视线。 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咚咚咚”地过来了,宋长兴跟她连比划带喊,终于让老太太明白了这俩外人来家里的目的。 老太太当即拉起姜尧的手将她带去卧房,手上的温度将姜尧刚被雨浇得冰凉的手烫的一激灵。 外面下着雨,不方便打水,姜尧只用些热水擦了擦身子,换了身老太太已逝儿媳妇的衣服,进了被窝。 “你发现了?”一道男声在姜尧胸前挂着的木牌里响起。 “嗯。” “那你要怎么做?” 姜尧看着在旁边侧躺着睡得安详的老人,眼神挣扎,咬紧嘴唇,最终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你要放任不管。”安宴语气肯定,对姜尧的选择没有评价,也并未表露自己的态度。 “我只是个缝尸匠。”姜尧道。 她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有信仰的老顽固,这样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安宴并未再多言,四周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黑暗像是有重量般压在姜尧身上,让她喘不上气。 宋长兴已经死了,现在活动的只是一具尸体。 姜尧见他第一眼就有这个猜测。 青紫的嘴唇,惨白的脸,指甲中的淤血以及额头上淡淡的黑印,都一步步印证了她的猜想。 不了解的人如车夫,也许会怀疑是刚淋了雨冻得,实际上宋长兴四肢舒展,行动自然,完全没有人在遇到寒冷时的畏缩。 老太太看起来也是不知道的,姜尧不敢贸然告诉她唯一相依为命的孙子也死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宋长兴借尸还魂,但就这样吧,与其戳破真相,不如留宋长兴在奶奶面前尽孝。姜尧心道。 暴雨与黑夜都很快就过去了。 姜尧睁眼,就与近在咫尺的一双灰白瞳孔对视了。 “醒了?”安宴道。 被吓得一脚踹到床栏的姜尧:“……” 没礼貌! “出事了。” 姜尧一怔,五感渐渐回笼,才注意到鼻尖萦绕的淡淡血腥味。 她看向床边,夜里老太太睡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被子没叠,像是人中途起来了一趟就再也没回来。 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下,里面还温着。 人离开不久。 姜尧鞋都没顾得上提,踢里踏拉地追着着血腥味跑到了偏房。 车夫还在地铺上打着震天的呼噜,一条腿横在路中间,另一只脚搭在床上,睡成了个大写的四仰八叉。 而床上的位置只留下一摊水渍。 姜尧扶着门框提上鞋,快步走到到院子里四处绕了一圈,又拎起看了看锁着院门完好无损的铁链。 宋长兴不见了,老太太也不见了。 两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屋子里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姜尧摇醒了睡梦中的车夫,询问他夜里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车夫脑子睡成了一滩浆糊,擦了擦口水想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他昨天晚上听见了水滴声。 他半睡半醒间听见水声,以为长兴那小子半夜解手解了半天,还在心里笑话他年纪轻轻就这样了来着。 姜尧对他说了情况后,车夫吓出了一身冷汗,二人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连半个脚印都没翻到。 “邪门,太邪门了。”车夫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一只手按着额头。 姜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是宋长兴将老太太害了,她昨天察觉到问题却没说,那她就是宋长兴的从犯。 “不怪你,也不是宋长兴。” 安宴安慰道,他的话总有让人沉静下来的能力,姜尧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知道是谁?” “嗯,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气息。” “你?” “我的身体。” “现在能感觉到在哪里吗?” “东边。” - 安宴跟着姜尧飘回了马车旁,他单手一翻,手心便涌起一股黑雾围上倒地的马车。 因为靠近了自己的身体,他终于恢复了部分力量。 他轻轻攥起手,黑雾便在地上翻滚起来,簇拥着马车,将它扶正。 做完一切的安宴消耗过大,导致身影更加透明,他的表情黯淡了一瞬,像是依旧无法接受自己的无力,看了一会自己半透明的手,便回到了木牌里。 牵着马缓步而来的车夫被马车自己复原的景象惊了一跳,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快将他的认知搅乱了。 马车终于可以继续行驶,二人一路向东,从烈日高悬走到夕阳西下,车子驶向了一座小镇。 “是这里吗?”姜尧对着木牌问。 “在这附近。” “就停在这吧。”姜尧对外面的车夫道。 “吁——”车夫拉紧了缰绳,将车稳稳停下。 姜尧付清了车费,本想约着车夫几日后来接她,结果他慌张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再也不想来这边了。 姜尧有些哭笑不得,让车夫将车上大包小包送回她的住处,由她那个常年不出门的邻居代收,到时候会付给车夫路费。 车夫答应着,不等姜尧的“路上小心”落地,便一挥鞭子,赶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姜尧望着马车远去扬起的一片尘土,转头孤身一人进了小镇。 “注意安全。”安宴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倦,却还是叮嘱道。 她不是孤身一人。 这个时间段本该人声鼎沸的镇子,路上除了姜尧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紧闭着房门,连灯都熄了。 空旷的街道上还残余着白天热闹时留下的痕迹,只是夜幕低垂,所有人像被从画面中抹去了一般,都不见了踪影。 明明还未到深夜,这个村子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 “你在那干什么!快躲起来!” 姜尧过回头,是不远处一家客栈的店小二,他半掩着门,在门缝里焦急地冲她挥手。 姜尧本想上前两步询问情况,谁知那人一见姜尧靠近,顿时一惊,猛地关上了门。 天色渐暗,在这个诡异的情况下必须先找地方借宿。 姜尧犹豫间,不远处一个屋子里幽幽亮起了烛火。 有人点了灯,宛如一片压抑的黑暗中唯一慰藉,姜尧下意识便向那处走了两步。 等等,她突然停下脚步。 咯吱…… 身后的客栈也打开了门,陈旧的木门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门缝里黑漆漆的,只有店小二那张冻得发白的脸在门后若隐若现。 “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过来住。”他伸出手,示意姜尧进来。 她看看漆黑阴冷的客栈,又看看明亮温暖的木屋,两厢各有各的怪异。 但相较而言,她下意识觉得木屋问题更大——只是看着那个木屋就没来由地心慌。 店小二见她过来,小心将门开大了一点,让出勉强够姜尧进来的空间。 “亮灯那户住着什么人?” 话音刚落,店小二面色彻底惨白如纸,他警惕地把头伸出门缝左右看看,然后快速将门合上,又找来跟手臂粗的木棒卡在门栓上。 做完这一切,才扯着姜尧的胳膊把她往里扯,小声问道:“你听说过活死人吗?” “什么意思?” 店小二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夸张道:“人明明死透了,都下葬了,结果尸体不见了!我听说……” 他还要接着说什么,突然楼梯上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店小二一惊,紧忙闭住了嘴。 姜尧看向楼梯的方向,那里只有一个黑影,看不清是谁。 她还想再问,可店小二就像犯了什么忌讳一样,一拍嘴巴,不管她再怎么问都不再多说了。 姜尧一头雾水地被店小二领进了一间空房,一开门就差点被一股霉味掀了个跟头,姜尧皱眉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怎么这么大的霉味,你们这样也开得下去?” 店小二仔细闻了闻,一脸困惑地问道:“你说什么呢?哪有味道?” 姜尧怀疑地看着店小二,放下手,小心闻了闻,那味道果然消失了。 她只当是自己舟车劳顿出了幻觉。 打发了店小二便打算休息,结果门还没来得及关严实,店小二的手就从门缝伸进来把住了门框。 他探出自己惨白的脸,盯着姜尧的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夜里听见敲门声记得开门。” 第7章 错误章(可略过)[番外] 店小二表情变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惊恐木讷,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姜尧的脸,转身离开了。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章 胖男人 店小二表情变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惊恐木讷,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姜尧的脸,转身离开了。 “安宴,你在吗?”姜尧被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店小二闹得有些心慌。 …… 木牌许久没有响应,姜尧握着冰凉的木牌,内心渐渐平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试着向一只鬼寻求慰藉。 她自嘲一笑,放开手。 这客栈里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目前已知一个店小二和楼梯口打碎瓷器的黑影,那店小二说的半夜敲门……是那道黑影吗? 姜尧将门闩别好,又试着拽了拽,确认在外面打不开后躺在了床上。 因为一直没有点过蜡烛,姜尧已经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这间客栈的环境并不好,像是许久没人住过,地面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床板上铺着薄薄的褥子,被褥上是长期不透气捂来的潮湿味,姜尧侧睡甚至能听见床板里虫子啃食木头的声音。 她翻了个身,听着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渐渐睡着了。 突然,门外传来拖着重物的声音,由远及近。 姜尧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的夜里,只有她的眼睛亮的骇人。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人吗?” “开开门呀。”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甜美可爱,像是跟家人走散了在外面寻求帮助,可那沉重的拖物声与这道声音太过违和。 咚咚咚 咚咚咚 “有没有人呀?” 外面拖行的声音在姜尧所在这层依次敲着门,听起来再过不久就要敲响到姜尧所在这间。 咔哒 隔壁突然传来开门声,接着是一个口音奇怪的男人愤怒的吼声。 “大半夜敲什么呢!要死吗?” 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巨大且迅速的拖行声与那个男人骂了句脏话后快速关门发出的门板老化转轴摩擦的吱嘎声。 接着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姜尧蹲在门边,将耳朵紧贴门缝,屏住了呼吸。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尖利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客栈!姜尧头皮一麻,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心跳疯狂擂动,几乎要盖过外面细碎的声音,她颤抖着手指滑动门闩,试图将门打开一个缝隙,看清外面的情况。 可门闩太重了,她的手指微颤,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将它从卡槽一点、一点地拖出。 在终于小心没发出声音地拿下来后,那沉重的门栓竟在门把上刮了一下,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外面男人的惨叫渐渐变弱,姜尧发出的声音在夜色里并不算明显。 她带着侥幸,缓缓吐出一口气,俯下身,一边脸颊贴在门框上,用手指小心顶开一条缝隙,窄的只够容纳一只眼睛。 血腥味顺着门缝涌了进来。 姜尧小心向外望去。 突然! 她的瞳孔缩小如针尖,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头发根根竖起,整个人如坠冰窟。 门缝里是一张脸! 那不是女孩的脸,那是一张肥腻的男人的脸。 脸上的肥肉堆积得层层叠叠,肉皮正因为兴奋微微颤抖着。 他对着姜尧咧开嘴,嘴巴里发出小女孩尖锐的笑声,一只手肥硕如肉虫塞进了门缝,脸顶着门缝往里挤,巨大的力量向姜尧压来,几乎要把门顶碎。 姜尧用全身的力量压着门,一滴冷汗流进了眼睛里,刺痛感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可她不敢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姜尧能感觉到那男人没有使出全力,而像是猫抓耗子般,游刃有余地戏弄着姜尧。 “开开门呀,姐姐,开开门呀。” 男人的脸被过多的脂肪撑得五官扭曲,那双细小的眼睛像是肥肉堆积起来的缝隙,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尧。 咔嚓 男人像是玩够了游戏,猛地发力将门彻底撞开。 姜尧终于看清了这个一直只用一只手和脸顶门的男人的全貌。 他的双腿与笨重肥大的上半身不符,像是真正的小女孩的腿——细小,皮包骨头,完全无法撑起自己的体重。 一直以来的拖地声,都是他在用双手拖着身体走。 整个人透着像是被后天缝合的怪诞感。 他撑地的手里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上面残留着人类的皮肉,这就是杀了那个口音奇怪男人的凶器。 他的身体移动起来并不笨重,尤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想抓到一个人更是瓮中捉鳖,姜尧极力闪躲着那把锈迹与血迹交错的刀,整个人左支右绌,不出半柱香就见了血。 她的包裹里有之前在老庙带出来的镜子,不知道这种情况能不能派上用场,可她现在离床边太远了,中间还隔着这个男人。 姜尧看着男人的动作,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脚尖点地,轻盈地跳上了房间中间摆着的木桌。 那男人动作一顿,随即像是被羞辱了一般,那张能炸出三斤猪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喘了两口粗气,接着往地上一躺。 整个人像是婴儿般在地上胡乱挥舞着四肢,嗓子里爆发出尖锐的哭声。 那声音钻入耳膜,让姜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一边哭,一边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瞄着姜尧所在的桌子上,趁姜尧不备就滚了过去。 桌子被撞得剧烈摇晃,姜尧脚下不稳,跟着桌子一起掀翻在地。 那男人狞笑着,双手快速倒换,朝着姜尧爬了过去。 姜尧摔倒后就地一滚,在闪着寒光的菜刀兜头劈下的瞬间离开了原地,在巨力的作用下,菜刀劈进了地面,在缝隙里牢牢卡住。 男人拔刀的间隙,姜尧一跃扑到床上,翻出那面铜镜将刚才受了伤的血涂在上面。 血液瞬间被吸收,铜镜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白光。 男人用前肢从地面跳了起来,对着姜尧的头砍去。 听见身后菜刀的破空声,姜尧动作迅速,转身将铜镜举过头顶——菜刀在碰到镜面的瞬间就被吸进了镜子里,男人来不及收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穿过镜子,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劈了上去。 一声惨叫在男人肥厚的脖子里爆出,他保持着手拿菜刀的姿势,头顶裂了条巨大的口子,掺杂着油脂的血液在伤口流出,连血都比常人黏腻。 姜尧死死压着即将涌出喉咙的恶心,移开了目光。 可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他睚呲欲裂,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着,配着头上的血宛若厉鬼索命。 意识到姜尧手中铜镜的古怪,他将手一抽,照着姜尧的脖子横砍过去。 姜尧一时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那菜刀朝自己而来,生死一线间,胸前的木牌突然腾空升起,抵住了杀气腾腾的刀。 哐—— 不过小指厚的木牌纹丝不动,而男人和刀被一同震了出去,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姜尧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冷汗打湿了后背的衣服,黏腻腻的粘在身上,她后知后觉地粗喘了起来,指尖发麻地将木牌捞回了手里。 翻过来一看,木牌上有一道被菜刀劈出的缝隙,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怨气。 姜尧现在顾不上管这条缝隙,她站起身,手上拿着铜镜一步步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脸朝下,头上的血流到地上,后背不再起伏,似乎已经死了。 可在姜尧靠近的时候,他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了姜尧的脚腕,巨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脚腕生生捏碎,姜尧疼得脸色发白,举起手中铜镜狠狠砸下。 嘭! 一切终归于平静。 姜尧抽出自己已经被捏得青紫的脚腕,将手指按在男人脖子的动脉上,男人的动脉已经不跳了,想必是彻底死了。 她软着腿跌坐在地,靠着倒地的桌子喘着粗气。 缓了一会才软着手脚起身,捡起裂缝的木牌,轻唤着安宴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试图用手捂住冒着怨气的缝隙,可也只是徒劳,缕缕怨气像是有生命般缠住她的小指——那是安宴发誓时,缔结契约的地方。 姜尧没由来的有些难过,如果安宴消失了,她就不用这么拼命的赚那万两黄金,只靠自己接缝尸的活也能养活自己。 况且退一万步讲,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难过也许是因为安宴是为了救自己而生死不明,姜尧勉强找了个理由。 努力忽略心里的怪异感觉,姜尧动身去门外看一开始开门的男人的情况——那男人倒在血泊中,脸上是来不及收回的惊恐,眼睛瞪得几乎要把眼球挤出眼眶,死不瞑目。 期间巨大的声响没有引来任何人,不知是这客栈只有他们几个住户,还是其他人对此习以为常。 看着天空已经破晓,一缕阳光冲破黑暗,姜尧心里紧绷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她感觉自己没有力气回到床上了,于是在没沾到血的地方随地一躺,闭目养神。 “啊——” 一声尖叫将神游天外的姜尧拉回了现实。 店小二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他在楼梯口手脚并用着爬上来,略过门口躺着的姜尧和死掉的房客,扑到那胖男人的身边:“少东家!!!” 店小二摇晃着胖男人的身体,本就肥硕的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困倦和意乱齐涌的姜尧烦得太阳穴突突的直跳,正要制止就听身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响起。 “他已经死了哦。” 第9章 吕沐歌 姜尧睁开眼睛,侧头看去。 不知在楼上何时下来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孩,约莫只有十几岁,扎着少女的发髻,手里拿着个几乎有她脸大的包子——像个年画娃娃。 见姜尧看过来,还俏皮的一眨眼睛。 姜尧没理她,默默收回眼睛。 这个客栈里住的都不是正常人,她再可爱也不是。 “你说什么?少…少班主死了?” 店小二牙关颤抖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个人哆哆嗦嗦仿佛濒死的鹌鹑。 姜尧皱眉——这人怎么一直在害怕? 人又不是他杀的。 店小二抖得越来越厉害,整个人瘫倒在地,身下流出难闻的液体。 下一秒。 他整个人悬浮起来,充血的眼睛瞬间瞪大,惊恐地四处乱瞟。 姜尧翻身坐起,眼睛紧紧盯着店小二。 而那个年画娃娃坏了心情似的“啧”了一声,转身上楼。 接着,店小二像是刚被打捞起来的鱼,在半空中扑腾起来,他的脖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一寸寸收缩,骨头的形状在皮肤下格外明显。 他徒劳地伸手去抓,却只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面色青紫,凸起的血管布满整张脸,嘴巴无意识地大张,已经发绀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 咔 这条鱼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生机。 姜尧目瞪口呆,在她的眼里,店小二脖子上并不是空无一物——那是跟木牌里安宴的怨气如出一辙的黑气。 但比木牌浓郁千倍百倍。 木牌开始发烫,像是同样感应到了什么,那条破了的缝隙不再外泄怨气,而是将萦绕在店小二身边的怨气一点点吸进了木牌。 木牌的吸收对这漆黑如墨的怨气不痛不痒,甚至在店小二死后还悠哉悠哉地将胖男人的尸体吸成了个披着巨大肉皮的骨架子,才慢悠悠的消散了,连看都没有看姜尧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店小二死了,姜尧想知道这间客栈的详情和那个活死人的传闻的话恐怕…… 姜尧看了看楼梯上已经消失的身影。 只能去找那个女孩了。 “安宴,活了吗?”姜尧轻唤。 “不好意思,还死着。”安宴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木牌中传来。 那条缝隙不再泄露怨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姜尧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能不能感知一下,这个客栈里有多少人?” 安宴沉默一瞬,道:“算上你还有四个。” 四个? 一个不知深浅的小姑娘、一个摔碎瓷瓶的黑影。 还有谁? 二人说话间,谁都没注意到地上的几个尸体融化在地板上,被瞬间吸收了。 “客官,早饭做好了,您下楼吃还是我给您拿上来?” 姜尧脚步一顿,回过头。 是店小二那张熟悉的脸。 姜尧目光下移,看向他的脖子——完好无损。 “你有孪生兄弟吗?”姜尧问。 “没有啊客官。” “那你还记得我吗?” 店小二奇道:“你不是昨天晚上被我叫进来住店的吗?” “那这个客栈的店小二只有你自己吗?” “对啊,老板经常不在店里,这就我自己。” “你老板是不是有个儿子? “什么儿子?” 姜尧挑眉,好像有些事情快要浮出水面却又看不清晰,她目光锐利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一遍,没再说话,转身上了楼。 “客官早餐在楼下!”店小二喊到。 “送到我房间吧。”姜尧头也不回,挥了挥手。 而后就听见店小二嘀嘀咕咕道:“晚上干什么了,好好的桌子怎么都倒了?” - 三楼。 姜尧看着过道旁一排一模一样的房间,径直走向其中一个,推门而入。 小姑娘没有丝毫意外,对她甜甜一笑:“你来啦,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姜尧指了指桌子上剩下的半个包子,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拎了个凳子到小姑娘对面,表情疏离戒备:“你找我什么事?” 姜尧跑这一趟不光是为了跟她打听情报,也是受到了她的邀请。 在上一个店小二死前,她向她做了个口型:“楼上等你。” 小姑娘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解释道:“你别把我跟那群疯子相提并论,我没有恶意。” 说着,她手指一勾,手上就多了个玉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吕”字。 她将令牌在姜尧眼前晃了晃,道:“吕家四十七代孙,吕沐歌。” “吕家?” “你居然没听过?”她猛地站起来,连桌子都被撞得一晃,大呼小叫道,“出过好几个捉鬼大能的吕家!” 姜尧无奈耸肩:“抱歉,不常出门,所以你为什么要我来找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又知道多少?要是你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我就回去了。” 她装作起身要走,吕沐歌急忙拦住:“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噼里啪啦问人一堆问题连自己名字都不说。” 她杏眸含怒瞪着姜尧,脸都气得微微发红,像在看没良心的负心汉。 姜尧莫名有些罪恶感,她难得显露出手忙脚乱的状态,想张嘴解释又没哄过小姑娘不知道从哪说起:“我不是……” “噗。”安宴不知何时从木牌中飘出,旁观“负心汉”。 姜尧恼羞成怒,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对着安宴扔了过去,筷子穿过他的身体啪嗒掉到了地上。 吕沐歌:“!!!” 这人好大的脾气!自己不过瞪了她两眼,她就扔人家筷子! 吕沐歌自认能屈能伸的一撇嘴,没骨气道:“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尧听着吕沐歌的话,觉得小姑娘实在太善解人意,整个人快被愧疚淹没了,她赶忙接到:“我姓姜,单名尧,是个缝尸匠。” 吕沐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又强撑着气势微微仰头,试图俯视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姜尧,伸出手:“姜尧你好,要一起捉鬼吗?” 姜尧有些跟不上小姑娘的脑回路:“啊?” 吕沐歌误以为姜尧是在拒绝,迅速撤回手放在背后,小声嘟囔:“不想跟我一起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跟你一起。” 姜尧:“不是?” 她心累地叹了口气,感觉张星晓晓他们都没有这么不讲道理,她一把按住上蹿下跳的吕沐歌,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没有不想跟你一起,但是现在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找我一起、你都知道些什么。” 吕沐歌被盯得脸有些烫,磕磕巴巴道:“我、我来这是听族里人说这里有修炼千年的大鬼……谁能抓到它谁就能继承家业。 找你一起是因为你很厉害,那个胖男人,就这客栈少主人连续三晚敲响过我的房间门,我都没敢开,但是你第一晚就开门把他杀死了! 然后我知道的不多……来了之后听说这里出现过活死人具体情况不了解,总之这边的人晚上都不出门也不开灯,听说开灯的都是活死人哦~” 她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尾调转了几个弯,像吓唬小孩的无聊家长。 姜尧听着那句第一夜就开门杀了胖男人的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来着…… 但最后的活死人让她多了些兴趣,从宋长兴到店小二,再到吕沐歌。 好像自从到了这个镇子之后,活死人这个词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成了她找到安宴尸块绕不过的坎。 “你对活死人了解多少?”姜尧手指点着桌面,问道。 “我们家的古书里有过记载——一个人死前对家里人说:‘我心口未凉,不要急着将我装进棺材’,结果三天后他果然又活了过来。” “之后就一直长生不老了?” 吕沐歌歪头想了想:“不,但是打这之后这人每年都要死几次,然后接着复活。” “这镇里的活死人也是这般吗?” 说道镇子里的活死人,吕沐歌摇了摇头,低头陷入了沉思,又缓缓张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说……复活过来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见姜尧不解,她又说:“镇子里的人对活死人避如蛇蝎,可若本就是原来的人,为什么要怕呢?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姜尧一愣,是啊,如果是本来的人回来了,为什么会害怕呢? “如果不是心虚,就是换芯子了。”安宴在旁插嘴道。 “我打算出去转转。”姜尧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我跟你一起!”吕沐歌忙不迭地跟上。 “去客栈门口等我。” 姜尧回房间带上了自己的铜镜。 安宴有些嫌弃似的用两根手指拎起铜镜对着脸照了照,铜镜里空空如也,“你好像很喜欢这个。” “能保命的东西为什么不喜欢?” 他将铜镜随意扔进姜尧的怀里:“上面有我不喜欢的味道,我记得我有不少法器,等我恢复记忆都给你。” 姜尧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也是这么厉害的法器吗?” 安宴挑眉一笑:“虽然记不清了,但一定比这个厉害得多,起码不用你每次抹血。”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栈门口,吕沐歌远远地朝她招手。 姜尧快走两步:“走吧。” “刚才过来的时候自言自语什么呢?”吕沐歌问。 姜尧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恍然。 安宴是鬼啊。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忘记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明明安宴和宋长兴有着一样的青白面孔,甚至还比宋长兴少了具肉身,却总是下意识忽略。 “没什么。”姜尧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没事的。”安宴笑得无奈,伸手试图摸摸她的头顶安慰她,手心却从头顶穿了过去。 他愣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声道:“等我找回尸体就好了,还记得我答应你的万两黄金吗?” “嗯,我会帮你的。”姜尧垂下眼睛,假装没看到安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