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自己》 第1章 第一章 现在并不适合回去 秋意正浓,植物园中不见萧瑟,尽是热烈后的娴静,但此刻的沈星问只觉得身上冷热交缠。 他抱架调息,手腕上红痕扎眼,却不如右手腕的疤痕来得骇人,被暴力抹开用来遮挡的涂料此时如同溶解的皮肉。 茶珀色眼眸中几乎要翻腾出杀意,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最后说一次,放下画板,然后永远消失,”齿缝间挤出的话语透出狠厉,“或者陪他们一起躺下。”他冷冷地撇向对方趴在地上的两个小弟,又瞪回那神色慌得不行的人。 本以为这个所谓的恶霸也是个草包,双腿打颤,但嘴倒是硬,抱着画板死不松手:“你就这么宝贝这玩意?到手的东西还想我还回去——” “给脸不要。”见对方不肯放手,还把自己的东西紧紧搂住,沈星问直接快步突进,出拳带起一阵风,轰向右肩,迫使对方丢下画板,眼见板子脱手露出挡住的上身,随即撩起右腿,右手手背顺势甩出,攻向对方左侧,直接把对方掀翻在地,画板同时掉落在地,两声响动,激起原本安静的两堆落叶。 此时,高二教学楼的语文科办公室前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老师!快跟我走,星问他——” 徐琛火急火燎地跑到办公室,夺门而入,又急又累,反而上气不接下气,没说出来话。 “你先喘口气,他怎么了?”柳湘仪起身扶住人,皱起眉头,那孩子虽然不太安分,但也只是喜欢在学校乱跑,应该不会干什么坏事。 徐琛双手撑着大腿,努力平复呼吸:“他,他和别人干上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那副样子。” “你坐着歇会儿,”柳湘仪心里一惊,把徐琛按在椅子上,扶着他的双肩,沉声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 “植,植物园。” 得知地点后,她像风一样离开办公室。 赶到现场时,沈星问坐在石凳上埋头抱着自己的画板,另外两个失去意识昏倒在地,还有一个正侧躺着装死,看见老师来了急忙闭上眼睛。 柳湘仪走上前,看见少年微颤的肩膀,蹲下身子轻声询问:“星问,你怎么了?” 沈星问闻声抬头,眼里的狠厉已经融化,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可怜,看见自己的班主任,,声音因颤抖而破碎:“对不起,柳老师,我,我?我……” 眼底闪过一抹恐惧,脑海中响起物体崩裂破碎的声音,坚冰、镜子、玻璃……都是他最讨厌的东西。而后,他昏死过去。 …… 踩着二月的尾巴,沈星问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刚出电梯门就看见徐琛低头坐在门边,如同没电的机器人。 听见电梯铃响,万向轮碾过地面,对方也抬起脑袋看过来。 “好哥们,你可回来了,想死你了!”刚刚还半死不活的机器人飞速起身,热情高喊着要冲上前拥抱一个假期不见的好友。 他立即把行李箱横在身前,神色淡定:“手机上又不是不聊天。” “那能一样啊?看不见碰不着的,之前在手机上说到哪了?”徐琛难掩喜悦,直接拿过行李箱,嘴里开始不停地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哦对,我跟你说,最近没人教我功课,我是真快崩溃了,而且学校又加周测又加作业的,你看看,青春帅哥竟遭高中知识轮番殴打!”一边说,他还不忘记摘下眼镜指指自己的黑眼圈。 沈星问本来没有让人拿行李的意思,不过有人接手,正好找找钥匙,一个多月不用,都不知道会在背包的哪个角落。 听到一连串的抱怨,露出一抹无奈的笑:“那你可要自求多福了,现在没人能帮你。不过,放心吧,帅还是一样帅,不过不能摘眼镜,挡挡怨气。” “你倒好了,休学在家,头发不用剪,不用早起晚睡,你现在这气色回去,又要收获小迷弟小迷妹了,快进到先被大家伙群起攻之,”调侃到这里,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应该是先被老马抓起来整理仪表,现在又严抓了。”对于年级里卫生、仪态、成绩轮流抓的管理,徐琛颇为不满。 两人确实不是同一条路线的,沈星问把微长的头发扎起,额前自由散漫地垂着几绺,眉间始终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明亮的眼中闪着碎光,个子不高,但不瘦弱,像邻家小弟。而徐琛,则是实打实的大哥风范,短发干练,笑容阳光有感染力,平时靠粗框眼镜遮住眉毛,亲和了很多,摘下又是另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要是再加上眼底的乌青,甚至有点阴狠,可他又有些臭美,对此十分困扰。 “看来现在并不适合回去,”沈星问终于找到钥匙开门,歪头看向对方,“你在门口坐了多久了?” “有大半个小时了吧?”徐琛努力回忆,把行李箱提进屋,声带都用上了劲,“你这又装什么了,这么沉,放哪啊?” “老样子,衣服、画具、零食、日用品,”沈星问指向墙角,“放那就行,你先在客厅坐会,家里没水,”说完转向厨房,又随口补充,“要什么零食自己挑,反正都是给你带的。” 简约风的装潢显得房子尤为空旷,经过玄关,圆拱隔断分开了客厅和餐厅,一条长廊从隔断的侧面延伸出去,通向三间卧室和卫生间,客厅外的阳台尤其宽大,也导致客厅的采光并不算好,像现在一样的晴天还好,一到阴天,本就没什么色彩的房子显得更加落寞。 说是让徐琛去休息,但他直接跟着进了厨房,兴奋的话语一刻不停:“说起来,你知道你旁边有人搬进来了吗?” “不知道,你居然知道?”沈星问挑眉,“喝热的还是冷的?” “热的,”徐琛一边打趣一边伸出食指想要戳对方的脸,“刚刚才知道的,听隔壁有吸尘器的声音。” 一个眼刀把蠢蠢欲动的手指瞪了回去。 “真小气,明明挺好捏的。” “脸好捏不代表拳头好受。等等吧,好久没用了,先烧一轮。”沈星问一边说,一边把水壶放到底座上,按下开关,随后又检查起厨房里的其他东西。 “……” 徐琛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沈星问曾经还好奇过,让这人讲上三天三夜能不能让他闭嘴。见他滔滔不绝,干脆把人按在客厅,自己拿了一包海带丝塞给他,想让他消停一会。 然而收效甚微,徐琛直接把它拎在眼前晃悠,故作伤心:“嫌我烦是吧?趁着没水还给我塞辣的,是不是想谋害亲友?” “别说话,吃你的东西。”沈星问放弃压平嘴角,心里暗自吐槽这家伙戏也是真多。 星期天是高二学生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这一整个下午,两个人从寒假发生的趣事扯到昨天在学校角落刚被抓了一对小情侣,颇有一种把之前错过的都补回来的气势,一直到夕阳给世界镀上赤金色的光辉。虽然想要再多聊一会,但徐琛得赶回学校上晚自习,沈星问也才刚刚回来,行李还没收拾,没时间准备晚饭,只好之后再约。 临走前,徐琛还不忘记多挑几包零食带回学校,他看着各种好吃的,拿在手里对比半天,似是不经意地开口:“真的不回来吗?大家都挺想你。” “看你挑来挑去拖时间就知道要说什么,”沈星问平淡回应,夺过对方手里的零食塞进背包,随手拍了拍,往里走到阳台门边,装作要拿扫把喝簸箕,“先不了,何况这里离学校脚程不到15分钟,你们随时可以来。” “得了吧,真来你又不自在。”像是明白这个人,徐琛没再多说,安静离开。 沈星问一言不发看着安静下来的室内,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却长不过这房子,连伸展的寂寞都够不到另一头的墙面。许久之后,他才挪开步子,着手收拾行李和打扫卫生,一个多月没住人的房子,收拾起来给沈星问累得够呛,特别是那些在放假之前就没怎么打理过的角落,更是尘土飞扬。 一顿折腾之后,只剩下阳台。花两个多小时给左手灌了铅,眼看已经八点,他决定吃了饭再继续,不想动手,干脆点了外卖,敞开大门,坐在鞋凳上吹着穿堂风看书,等外卖上门。 食物来的比想象中快,下单不到十五分钟,电梯一响,他看见外卖员从电梯里走出来,然后,把东西放在了隔壁。 ……想多了。他再次低头,重新回到希斯克利夫的世界。 但奇怪的是,直到外卖送达,邻居依旧没有出现。 出于好意,沈星问按了按门铃,一本正经地看着猫眼:“你好,外卖已经放了很久了,就算没人偷,凉了也不好。” 无人回应。他又轻轻敲门,依旧没人来应门。 难道不在家?也许是提前下单结果餐到了人没到?算了,该做的都做完了,不过在离开前,好奇心作祟,沈星问看了一眼外卖单上的名字——“沈**先生” 希望你有加热设备,沈星星先生。 在沈星问关上门之后,另一边的门悄悄打开,一只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把外卖提进屋里,手腕上的鸢尾花纹样栩栩如生。 …… “味道也就一般,”填饱肚子的沈星问撇撇嘴,对外卖的味道不甚满意。 把包装盒都收拾好,又伸了个懒腰,“嗯,赶紧把阳台整理完,洗澡睡觉。” 阳台的空间不小,当初他就是看中这点才把这里租下来的,室内如何其实无所谓。他平日喜欢在这里画画,也喜欢看着天空发呆或者冥想,所以除了要打扫,还要把画具和座椅安排好。在他看来,反正地方够大,不往栏杆靠就不会被雨水打湿。 半个小时后,终于布置好阳台的沈星问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把沙发椅拉开,往后一倒,直接躺进去:“终于结束了。” 宽敞柔软的触感甚至让他打算小眯一会,但模糊间听见栏杆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随后一只抹茶色的恐龙手偶探出脑袋,红色的嘴巴里还夹着一张纸,在黑白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相邻两户的阳台由中间的墙隔开,不用想也知道是刚才没见到的那位邻居,沈星问揉着眼睛走上前,看着呆呆的小恐龙,有些迷糊:“这是?” 恐龙张开嘴巴,示意对方拿起来看看。 沈星问拿过纸条,不禁皱眉,纸条上的字像是拼图,笔画之间毫无联系,句子中的字也排不成整齐的一行,十分凌乱。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谢谢你提醒我外卖。 这字丑丑的……他心想。 “小事。但你既然在,为什么不出来?” 恐龙脑袋猛烈地左右晃动。 “不想见人?” 小恐龙点头。 这么社恐?打招呼用手偶,交流用纸条,因为有人,连外卖都不拿? 沈星问还在分析这位邻居,恐龙脑袋已经缩了回去,不久后又叼了一张纸条和一朵花伸过来,就是这花,块头实在不小。 这是我种的水仙,开的很漂亮,送给你,邻居。 橘黄色的重瓣水仙,正在肆意地盛开,看样子是刚刚从花盆里捞出来的,根部还挂着水珠。 虽然有些为难,但他还是接过花捧在手里,看着墙边敬业扮演的手展开挥动,像在说再见,随即收回不再出现。 “谢谢。” 他找了个形状合适的玻璃瓶,把种球放在里面,手指轻捻花瓣,心里默默地给邻居加了点印象分。 九点之后,银辉洒进阳台,重瓣的花在皎洁的月光中变成裙摆,迎着晚风飞旋起舞。 灵感总是毫无预兆,他瞬间睁大眼睛,坐回沙发,把舞者记录在纸上,看着月下翩跹的身姿,不禁弯起嘴角,双眸泛起流光,却又如流星一瞬即逝,变得落寞。 睡前,他给妈妈留言,自己平安到达,已经收拾完毕。 随后又转发了一条都灵美食攻略,提醒她好好吃饭。 第2章 第二章 你相信梦能预知未来吗 夏夜,浓云翻滚,不见月光,翻腾的雷电宣告风暴的到来,沈星问看见大楼边缘逆光而立的身影。 狂风卷起对方的衣摆,整个人看上去空荡荡的,城市的灯光映照出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何有些颓然和凄凉。 晚风的拥抱潮热湿黏,眼见对方迈开腿,他却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脑门,飞奔过去,双腿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光芒自天空落下,照亮漆黑的顶楼,轮廓也印上色彩,让沈星问得以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随后光芒褪去,他怔怔站定,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响。他目睹一点星光从掌间离开,在那之后,一道惊雷乘闪电到来。 “轰隆——” “等等!”沈星问惊呼一声,整个人从床上弹起。缺氧一般大口呼吸,手里的玩偶被自己抓成一团。 后背被冷汗浸透,他连滚带爬从床边跌下,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解锁,定定看着屏幕中的数据半晌,才终于缓过神。 抬眼看向窗外,睫毛如蝶翼震颤,眸中因恐慌泛起水雾,惊魂未定。 他缓缓开口,感觉嘴唇干涩地刺痛,厚重的鼻音也略微有些不稳:“是,外头打的雷吗?” 雨滴裹着城市的碎片,无序地砸着玻璃,天色阴沉,太阳也被浓云掠夺光辉。 手机的时间显示还差几分钟七点。 “好久没起这么早了。”像是在开玩笑安慰自己,但脸上毫无笑意,起身时他才后知后觉膝盖闷痛,估计是刚才动作太大撞到了什么。 拇指轻轻抚过锁屏壁纸,他解锁给妈妈发去消息:“妈妈,休息了吗?” 但看到记录里自己转发的攻略,想到那边已是深夜,又无声无息地撤回,把手机放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周围是滚落一地的玩偶,他收集了很多,夜里就堆在床上揽着睡觉,大多是自己买的,还有小部分是妈妈出差回来带的礼物。因为量太大,他选择邮寄,直到昨天才终于到齐,原本还以为终于能睡个好觉,结果没想到还做了噩梦。他把地上的玩偶挨个捡回床上,然后去洗漱,顺便冷静冷静。 世界的另一头,酒店里的黎云总算结束了当天的工作,正准备休息,就听到了手机提示音,点开聊天窗,却显示已撤回。她随即回复:“宝贝,我在呢,怎么了吗?” 但对方此时没带着手机,自然也没有看到信息。 洗漱完回来时,等不及的黎云直接打来了电话。一边刷牙一边闭眼在脑内思考的沈星问觉得做噩梦害怕要找家长这种事还是不说为好,却被突击来电又吓了一跳。犹豫再三,他还是按下接听,故作镇静:“妈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本来要躺下了,但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又没人回消息一直被吊着,”调侃中透出难掩的疲惫,但语气还在故作轻松,“能不能告诉我说了什么?” “只是关心你休息了没有。” “是嘛?那我下次吃完晚饭也关心关心你?”然而想开玩笑的黎云女士并没有得到回应,“真是的,老是不接我的玩笑。哈喽?还在听吗?” “在的。” 沈星问不知道怎么接话,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尤其在近两年,妈妈特别累的时候,就总想和自己开玩笑,他也明白,再刚强的人,在疲惫的时候也会想得到重要的人的关心和安慰。 可他做不到,不向别人索取安慰的人自然也不会安慰别人,这样的对话总会变成陌生的双人舞,一进一退,不停打转,否则也只会踩到对方的脚,更加尴尬,而且,面对这样的妈妈,他总有些害怕。 “算了,”自知不会有下文的黎云主动开口,她看着自己右手的手饰,还是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 “早点休息吧,你那边已经很晚了。”回答不着重点。 互道早晚安之后,两人挂断电话。 拉开窗帘,雨帘又把沈星问和世界隔绝。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卧室灰白的墙面,伸出右手,轻轻摩挲着空气,话语含糊:“少吃一顿早饭也没什么。” 之后的大半个上午,他双手抱膝坐在沙发里,看着雨幕出神,梦中的场景不时闪回,歪在膝盖上的脑袋抬起又放下,循环往复。也许是早上起个大早,在雨声的白噪音和繁杂的心绪中,他慢慢犯起困。 另一边,挂完电话的黎云女士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床头的微光照弯她紧绷了一天的脊背,蛰伏的疲惫仿佛从房间的暗处奔涌而来,她轻轻抚摸着手饰,金色星星和银白的云朵,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链条,以及一个小巧精致的监测设备。 这是沈星问4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即便不能常常见面,他也希望有什么东西陪在妈妈身边。从那之后,它就再未被摘下。 她,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了。 “还是拜托她去看看吧。”做好决定,她强打精神,翻找联系人。 …… “砰砰砰——”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栏杆。 嗯,栏杆? “雨这么大,不要站这么外面,哎呦——” 沈星问着急起身去把邻居叫回去,但保持姿势缩着太久,起身的时候腿一麻失去平衡,想要用右手支撑却传来一阵刺痛,结果狠狠摔了一跤。 稍微缓了一会,他又看见湿了大半的小恐龙晃个不停,可能是听到自己的叫声和摔在地上的声响,随后又没了动静,它很努力在传达出紧张的情绪。 脑补着对面的人的心思,沈星问感觉方才的愁绪散了不少,直接提高音量:“别站那里了,这时候淋雨容易感冒,而且手偶淋湿了没法帮你传纸条了!” 小恐龙很听话地挥手,缩了回去。 说来奇怪,明明才认识几天,他似乎习惯了有这么个小东西,为此还特地多搬了一张小椅子,把画板和椅子移到栏边,敲打栏杆的声音就是聊天的信号。可惜今天不行。想起自己刚回来时说不接触,真是打脸来的飞快,不过不疼。 不久之后,门铃响了,从门缝下塞进一张纸条:今天不开心? 沈星问心领神会,靠着大门坐下,轻轻敲了两下门:“隔着大门能听见吗?” 对面也回敲两下,不过声音在更上面,又塞进一张纸条:看猫眼。 沈星问透过猫眼,看见一只粉紫色的小鲸鱼上下摆动,操纵者倒是隐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到,不过就算能,沈星问也不会那么做,既然对方不愿见人,也应该尊重对方的意愿。 不需要递纸条了,也还要把手都藏起来吗?这样想着,他重新坐下:“居然还有别的,还有其他种类的吗?” 没有,就两个,自己做的。 “真厉害,”沈星问不住点头,又想到对方看不见,停下动作,“为什么那么觉得?” 因为我敲了很多下,没理我。 “怎么看着还有点委屈,敲很多下,不会都淋湿了吧?“他有些担忧地反问,”没什么事,就是睡着了。” 衣服和恐龙一起换了,别担心。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 “怎么猜的?你还会算命?”经过几天的交流,沈星问知道对方有一家自己的小店,售卖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平时就窝在家做各种各样精巧的小玩意,之前听到有吸尘器的声音也是在清理用剩的边角料,做好之后,店员每周五会上门取,店铺也不需要他亲自去管理,非常适合社恐。 因为你昨晚还没事,瞎猜的。 “猜的挺准,”对邻居的敏锐不吝称赞,有人能聊这件事也让他微微放松了肩膀,“你相信梦能预知未来吗?” 不信,做梦需要经历。 “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沈星问失笑,“但,有时候梦里的内容真实过头了,就很难不多想。” 梦到什么了? 他有些不忍回忆,左手指节掐到泛白,话在嘴边转了几轮才说出口:“我妈妈也许会出什么事。” 闪电照亮一切的瞬间,左手腕的手饰闪烁星光,正是这一幕才让他惊恐地醒来,当时他只觉得顷刻间血液抽离,似有电流刺痛全身,像是能感受到梦里那粉身碎骨的痛楚。 想起那种感觉,他慢慢蜷起身体,意识即将再次被恐惧捕获,但轻柔有序的敲击声在耳边响起,短短长,长短短短,短短长短,短短,长短,短,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这是? “等,等一下!”听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喊停。 可惜对方没有给他时间,敲门声停下了,又是一张纸条:不必在意内容,缓过来了吗? “原来如此,”沈星问轻轻抚摸纸条上的文字,明明没有温度,但心里却升起暖意,黯淡的眼中恢复神采,双手按上大门,语气兴奋又好奇,“可以再敲一遍吗?” 回答的不是纸条,而是长短,长长长的敲门声。 “那,折中一下?第二和第三个字母。” 不行,最难的部分想逃课? 刚才的密码并不难破解,只有两个长且复杂的字母。 不过沈星问没有足够的时间,在回忆起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动静和响亮的关门声,相当急促,随后电梯响起。他自然也听到了,所以起身看向猫眼,然后看见自己的班主任从电梯里走出。 一如既往的低马尾,眼眸清明,如水却不失威严,兰花纹样的新中式白色唐装,缎面的黑色长裙,还围着一条小披肩,薰衣草色的针织袋子拎在左手,但即便是这样仪静体闲,也还是迫于雨势套上了鞋套。 柳老师,她怎么会来这里?不好,这些纸条,得赶快收起来! 柳湘仪还没出电梯就听见大门砰地关上,还有些懵,不过听声音关的不是自己的学生那户,也就没太在意。尤其,当她走近时,沈星问就提前打开了门,让她完全转移了注意力。 “柳,柳老师,您怎么来了?” 第3章 第三章 梦会醒 在开门之前,沈星问收拾好纸条和情绪,恢复成日常的模样,此时正乖巧地看着门前的班主任:“是学校有什么通知吗?” 看到自己的学生没事,柳湘仪也放心了一些,想到好友一己过来看看,她心里还有些着急,怕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微笑开口,语气温婉:“没什么事,我这次不是作为老师来的,叫柳姨就好。” “好,柳姨,先进屋坐吧,”沈星问从善如流,侧身让出道路,“对了,您吃午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以一起。” 柳湘仪轻轻摇头:“我吃过了,趁着学校午休,来看看你。” 走进屋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混杂在水汽里,不过看见客厅的模样,就没再注意味道的源头。 光线暗沉,连沙发上的玩偶也被夺去明艳的色彩,而若是遮去沙发,其他地方一眼看去和去年来的时候别无二致,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风雨呼啸,把潮湿吹进她的心门。回头看去,此时的少年正关上大门,似乎一切如常。 感受到视线,沈星问有些茫然,随即意识到自己平时都不坐客厅,赶紧上前,有些尴尬。 “没事的,我自己找地方坐就好,”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她轻拍对方的肩膀,“你不是还没准备午饭?先去吧。” 意料之外的肢体接触让沈星问身体一僵,连回答也变得生硬:“好,抱歉,客厅东西有些乱。” 看见阳台还有一张椅子,她搬进客厅坐下等待,厨房的百叶窗没有打开,少年的身影就在昏暗的光线中忙碌,逐渐和自己的好友重叠。 母子两个一个比一个能藏事。心中有些不忍,她移开视线,看见眼熟的羊毛毡小企鹅,站在沙发靠背上,独一份的布置能看出拥有者的珍惜。 沈星问休学时,班里的大伙本想送些糖果零食作为慰问,可最后到她手上的全都是沈星问的画,厚厚一叠,写满了不着边际的感谢和寄语。他总在画画和看书,却几乎没人知道他喜欢的风格和类型,食物喜欢什么口味,只有徐琛,送了这只灰色的小企鹅。 “柳姨,喝杯温水吧,这几天还是有点凉。”沈星问轻声呼唤,一手揣兜,一手端出一杯水,放下后又转身准备回去。 “嗯,好,”柳湘仪还在回想之前的事,才注意到他往回走,开口把人叫住,担忧之下,语气却变得有些严肃,“星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背影定在原地,手还放在围裙的口袋里,温柔却和水留在原地:“现在回去,也不会是您的学生了吧?” “按照规定,你会排进下一届,”听出话中深意,她又轻声安慰,“但你一直都会是我的学生。” “还是过一段时间吧,谢谢柳老师。”他拿出手把围裙扯平整,走回厨房。 柳湘仪望着走向暗处的孤单背影,愁肠百结,总觉得在脱离校园之后,这孩子似乎更难以捉摸了,在她的印象里,沈星问的性格变了又变,她自觉有些看不透,只是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人在犯愁时就容易想眺望远方,她起身走到阳台,可连绵的雨幕反添杂念。随后她又去到画板前,余光扫到沙发角落的一条条碎纸。 原本不想窥探别人的**,但作为语文老师,她根本移不开视线,这字,丑得太过别致…… 邻居?就是那位吧?她有些理解为什么电梯停下时会听见关门声,以及沈星问会提前开门了。 所以是因为做噩梦了才会…… 这几张纸条不像下面的叠放整齐,甚至还没被修剪过,想来是藏得匆忙,她根据上面的内容把刚才的事情推理了个大概,对于这个不知名的邻居,印象倒是不错,除了字迹。 “老师……”刚端出饭菜的沈星问看见老师坐在阳台,心中顿觉不妙,放下碗碟,揪着围裙走到跟前,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半天,只能突兀地冒出一句:“这是别人写的。” “嗯?抱歉啊,我不该偷看的,只是这字,实在有些艺术。”尴尬纠结的也不止一个人,“我知道的,你的字很秀气。” 而且,也不止两个人,还有一个人正在墙的另一边努力偷听,同样脚趾抠地,虽然有雨声干扰,他还是分辨出了对自己的评价,暗自在心里抱怨,自己的字迹这么好认,为了隐藏身份,他一直都在用另一只手写字,可不丑嘛,按自己的情况能写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努力了! “你的这位邻居,人怎么样?”柳湘仪率先打破沉默。 “他,挺好的,”似乎觉得太过苍白,又补上一句,“相处起来很舒服。” “是吗?”她对于这个回答的后半部分有些意外。 怎么样?挺好的。 即便是在她和黎云的聊天记录里,这两句话的固定搭配出现的频率也相当高,不知道两个人谁传染的谁。 她也明白,这只是一种客套,不想评价,不喜欢,但又不讨人厌的客套,也正因此,对于难得的追评,她很惊讶。 “可以好好相处就好。” “嗯。老师也进来坐吧?” “好,你都做好饭了,快去趁热吃。” 餐桌不大,平时它承担的都是放杂物的职责。沈星问习惯到客厅吃东西,但是现在毕竟有客人,那样不好,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杂物推到一旁,番茄炒蛋和凉拌黄瓜中间只留了一个小花瓶,几天过去,水仙花依旧开的很好,这也是进门时柳湘仪闻到的香味由来,因为只有一棵,又是阴雨天,香味并不浓郁。 “你知道,水仙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嘴角原本还在运动的少年停下咀嚼,筷子抵住发红的下唇,眼中有一刻闪过亮光,却在过了许久之后才艰难的说出答案:“自恋?” “那算是最出名的,但也有友谊长存和万事如意的美好祝愿。” “原来是这样,”沈星问看向花的眉眼不自觉弯起,语气也微微上扬,自然流露的神态最为真实。 柳湘仪第二次被惊讶,她垂下眼帘微笑,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变? 午休的时间本就不长,稍微安心的柳湘仪见此时雨势稍小,也不准备再多留,因为她看到了变化,或许这样一个邻居真的能让他好起来,不妨再等等。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要回学校准备下午的课,”见对方准备起身,她伸手示意,“不用送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那妈妈那边?” “不想说我就替你保密。” “那就谢谢柳姨了。” 关门声才响起不久,又有人按了门铃,是谁自然不用多说,沈星问直接端着盘子坐到门边,敲了两下,示意对方。 “谢谢。”没头没尾的道谢,但是两个人都默契地知道是在继续之前的话题,沈星问在打鸡蛋时想到了答案,会好起来的。 不客气。我的字,我听到了。 看见纸上的内容,沈星问直接被黄瓜呛到:“咳,咳咳,不,不是……” 急忙放到身边的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拿手罩住口鼻,咳个不停,自己做的黄瓜加了不少辣椒,刚才那一下直接把喉咙点着了,疼得眼泪直接从眼角流下,完全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压下辣意。门外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系列动静,但又不敢打扰,直到咳嗽声消失才犹犹豫豫地推进一张纸条:抱歉,你还好吗? “难得狼狈,感觉几天不会想吃辣了,稍等一会。”微哑的声音穿过门缝,他扶着地面起身,本想右手拿上盘子,略微迟疑又换成左手,用右手掌蹭干净残留的眼泪,走向厨房。 两分钟后,餐盘被马克杯代替。 沈星问坐回门边,咬着杯沿的牙齿松开,有些担心对方的情绪:“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我知道,本来只是想逗逗你,我会赔礼的! “不至于不至于,我还害你淋雨了呢。” 可话还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关门声,对方已经回去了。 这么认真?那好吧。 知道对方离开,沈星问也干脆起身,去到画板前,开始回忆看见的小鲸鱼。 ……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柳湘仪给黎云打去电话。 “不用太担心,他只是,可能有点想你。” 电话对面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一边咀嚼什么:“唉,想我也不跟当事人说,跟你说。” “那你倒是赶快忙完回来陪陪他,今年过年又没在一块儿呆多久吧?”柳湘仪没好气地回复老朋友。 黎云也发愁,公司外派她和几个同事早早飞了都灵,说是为了展示诚意,希望能赶在开春直接谈成年度甚至长期的合作,可作为代表,真的谈成了没准还要留在这边更久。 “我也想多陪陪他,但,总觉得他和我在一块也不太自在,唉,好矛盾。” “他现在状态不错,你也先给我照顾好自己吧,注意身体,”回忆起自己一大清早看见信息时瞌睡虫直接没了,柳湘仪心里顿觉有些气恼,“你也不看看早上几点给我发消息?我要不是抓晨练,当时都还没起。先挂了啊,我歇会儿还要开会,好好睡觉,吃饭就好好吃。” 趁空闲时间吃着早午饭的黎云刚把三明治放到嘴边,感觉手机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自己脑门好几下,看着桌边的黑咖啡,小声反驳:“把我当学生教训呢?” …… 晚饭过后,门铃声响起,但是没有熟悉的手偶。 沈星问慢慢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粉蓝条纹的小礼品袋。 这就是赔礼? 他提着袋子走到隔壁门前,敲了两下门,有些难掩激动:“已签收。” 一股清新甘甜的香味从袋子中飘出,里面是一个咖啡色的针织猫头鹰挂件,还有一张纸条:里面放了一些安神的草药,猫头鹰是黑夜的守护者,希望它能保护你不做噩梦。纸条角落还画着一个箭头,标注记得看背面。 沈星问把挂件放在花瓶边上,看着两样礼物,根本压不下嘴角,他怎么会这么好! 傻笑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看。 背面也是一句话:不完美的自己也是自己。 观者有心,原本灿烂的笑容就这么停滞,随后嘴角慢慢拉平,他感觉手上的纸条一直升温,烫到有些拿不住,又在一瞬间消去,变回冷冰冰的文字,暖光的客厅只回荡着压抑的呼吸声。 纸条第一次被撕得粉碎。 暴雨褪去,就只留下一片寂静。 沈星问蜷缩在椅子上,客厅的灯光冰冷刺眼,把半张脸照得惨白,另一半则隐藏在夜幕中,我见犹怜。之前的纸条在沙发上摊开,指腹一一抚过其上,低垂的眼眸一明一暗,这几天美梦一样的生活让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刚才,他如梦初醒。 思索一番之后,他觉得是因为对方一直在用手偶、纸条、还有很稚嫩的字迹和自己交流,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更像是一个神秘的精灵,反而让自己放下了戒备。 第4章 第四章 刷新点 扭过头去,面纸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鲸鱼,明明是自己的作品,此刻看着却有些不爽。他起身坐直,擦去尾鳍和头部的一角,在脑门和尾巴上加了两双小翅膀,又在周围简单描绘,画上皮包的轮廓,蛇形的手挽交缠,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轮毂。落下最后一笔,沈星问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把视线看向栏杆边真正的小鲸鱼,逆着月色的梦幻手偶,此时竟有些望眼欲穿的感觉。 “你不会在这里装了摄像头什么的吧?”走近的沈星问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双腿交叉,脚尖点地,手肘撑在栏杆上,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眼睛。 鲸鱼脑袋一颤,左右摇摇又缩了回去,一会儿才出现:没有。猫头鹰,不喜欢吗?刚才又不理我了。 “没有不喜欢……”至少收到时没有,他心口不一地解释,然后主动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发现知道对方的信息太少,这多少还是让他不安,不了解就意味着不安全,更何况对方已经送了两样东西,于情于理也应该回赠。 风信子,已经快开花了。 戳着鲸鱼脑袋的手指一滞,眼睛从手偶的豆豆眼上移开:“啊?哦,那,还有其他的吗?比如之后想种点什么?” 波斯菊。 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栏杆上轻叩,语气有些焦急:“嗯,那你买了波斯菊的种子吗?” 还没有,怎么了? “回礼,”他抬起右腿,本想问完最后的问题就撤步离开,但纸条不会开口,腿只好来回晃荡,“你,为什么喜欢风信子?” 好养,开花快,花好看,也喜欢花语和故事。 “原来如此。种子过几天给你,晚安。”一股脑把话倒完,晃荡的脚终于落下,他转身进屋,关上落地窗,没有看一定会出现的晚安纸条。 被赫尔墨斯偷走神牛的阿波罗,也曾为鲜花取名风信子,出现相关的故事虽只是巧合,但不免让人心虚,尤其是在偷偷揣度别人之后。 进屋后闻到似有若无的花香,更是让他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转身把落地窗开到最大,又打开屋里的其他窗户,做完通风准备之后躲进自己的房间,至于挂件,他留在了客厅。 虽说想趁洗澡好好想想,但一轮热水澡之后,沈星问却决定把问题抛在脑后,并非放弃,只是在第一步就被卡住,自己甚至不知道邻居完整的名字,想分析什么都无从谈起,每当冒出一个线头,未知的信息就把思绪剪断,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件事暂且搁置,默默留了个心眼,之后多加注意。 热水确实是舒缓心情的良方,烦恼被水流冲淡,连身体都变得轻松,来到床边扑进玩偶的海洋,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简单看了看数据之后,打开微信,找到徐琛。 地上的星星: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比月亮能熬:你的书又看完了? 刻板印象。 难道不是? 是,买书,顺便买种子,去不去? 种子?开始养花陶冶情操了?什么时候去? 你问题好多。星期天早上见,不打扰你熬夜。(晚安.jpg) 睡吧你就,早晚也要还的!(给你一拳.jpg) 来时只带了一本《呼啸山庄》,此时已经背面朝上躺在角落。这是他的摆放习惯,翻转叠放,到学期结束带走时,就不需要再按时间排序。 放下手机,回味着其中情节,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在温暖的灯光下睡去。 意识很快穿过一片混沌,进入自己熟悉的场景中。 “同学,这里能坐吗?”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沈星问停下画笔看向一旁,语文课代表正站在拐角看着自己,有些印象,他经常能见到她帮柳老师的忙,似乎是叫,白曦然? “啊,当然,稍等。”沈星问轻声回应,起身放下画板和笔,举起旁边的椅子放到拐角边,自己的则往里挪,本来以为没人会来,他方才把另一张椅子隔在角落。 “请坐。” “谢谢。” 回型的教学楼四角都有一个突出的小阳台,在角落的班级通常会放上一两张椅子,课间可以到这里休息片刻。虽说是公共区,但也算班级专属福利,毕竟就距离而言,角落的班级抢凳子也有巨大的优势。 狭小的角落带来十足的**和安全感,上午的暖阳和下午的微风,以及能够看到大半个校园在不同时间的风景,都让这里非常抢手。身处其中,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和教室里的紧张忙碌氛围截然不同,似有无形的结界,隔开动与静。 因为这份独特,这个角落,或者说这些角落也成了沈星问的刷新点之一,但他不太一样,不限课间,在自习或者有自愿参加的活动时,他都更愿意呆在这里,不论看书,或是画画,频繁到仿佛这种行为不可或缺。 太阳无声行向地平线尽头,风捎来操场上的欢笑,撩拨树叶,笔尖划过纸张,两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余光中,沈星问看见对方几次把目光移向这边,却又欲言又止地移开,于是主动开口:“白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吗?” 白曦然摇摇头,话气随意:“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嗯,非常不一样。” “是吗?哪里不同?”像是抗拒这个问题,话语中的谦逊温和淡去了一些,甚至变得有些机械。 白曦然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托腮思考片刻,没把答案说出口。 但对方又一直注视着自己,神情晦暗不明,迟疑片刻,她还是缓缓开口:“举个例子的话,要是课上有一阵风吹过教室,我会按住被卷起的书或卷子,睡觉的人多半不会感觉到,但你会直接追着风跑出去,自由自在的。” “课代表,课还是要好好上的,”沈星问失笑,恢复了谦和,重新将视线投向画板,“只是,不讲课还待在教室里,太无聊,”随即又明白了什么,“你是因为压力太大才出来了?” “嗯,是人总要休息。” 沈星问不再打扰,在他的认知里,休息应该是安静的。 在他不时抬头看去的方向,平日里总有学生来去的石桥、垂柳、梧桐、花丛,都在灿烂却柔和的蜜里安静地沉醉,时间偷走了正午的盛烈,却留下一条碎金的小径,慌不择路掉进河中碧水。 “日常,也并非只有一张面孔,”白曦然喃喃道,“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 …… 铃声响起,夕阳投下火苗,点燃教学楼的热情。描绘下最后一笔的沈星问转头看向她,“你刚刚看出什么了吗?” “随便念念,不过,这份美好似乎容不下人。”似是有些可惜,又有些庆幸。 “这样吗?”他若有所思,摘下夹子,把画递过,“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幅画吧。” 没有色彩,只刻下优美的光影,宁静的黑白灰敛了璀璨,但不灰败。 “这不太好吧?毕竟画了很久。” “你能体会到,就说明有缘分。” 场景定格在画上,声音由此变得飘渺。梦境的主人仔细打量着笔触,神色有异。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有些记不清了。原先也是偶然,几次差不多的偶然,就有了传言,最大的影响应该是不得不去找新的秘密基地,就算故事有趣,和太多人打交道终究是麻烦。 河边的凉亭、图书馆的角落、艺术楼的天井、植物园…… 然而,地方就这么大,总归会被发现的,能跟过来的多半也不守规矩,故事大都不会无聊。既然听别人的故事也算是一种抽离,和画画的目的相同,这些画就干脆当作谢礼。当然,倘若专门来要画什么,那活该空手而归。 “为什么不去找美术生帮你?画要用故事来换。对吧?” “这么看,你还真是个好树洞,吃进去的是愁绪,吐出来的是画。”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后悔?不到处乱跑也不会遇到那三个坏家伙了。” 质疑中带着浓重的哀愁和怜悯,有什么东西环上肩膀,微凉的触感蹭过鬓角。 “辛苦你了,胆小鬼,之后就交给我吧?” 今天早上没有再下雨,阳光和鸟鸣一起溜进窗户。 然而沈星问睁开眼睛,浑身僵硬地屏住呼吸,直到身体自己做出反应。 这才是他平时受惊吓的表现,没有崩溃,没有失态,只是强装镇定,静静地消化恐惧。起身之后,鼻音中还夹杂着怨恨:“难道是嘲笑某人没觉睡遭报应了?真是没完没了……” 上一次害怕的样子还把某人吓坏了,当时被拉着一起去看恐怖片,以为把人吓出问题的徐琛放映中途就赶紧拉着人离开,事后还请了一顿饭赔罪。 有趣的回忆让情绪缓和不少,他照常掉在地上的玩偶放回床上,然后去洗漱。 不久后,卫生间传出一声脆响。 沈星问的右拳已经把镜子砸碎,裂纹爬满镜面。镜子中四分五裂的眼睛还有怒意,阴沉可怖但转瞬即逝。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将流血的拳头贴在镜面上反复涂抹,直到从中再也看不出人形。拿着牙刷的左手又重新动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却十分冷静:“得和房东说一声了,还得找人来换才行。” 洗漱完之后,沈星问语气不屑,自言自语:“还是这副样子适合你。” 说完之后,他甩甩手,把手上的玻璃渣抖落不少,本就摇摇欲坠的血滴也在亮白的池边点上几朵红梅,所幸没有大块的玻璃碎片扎进手里。 见没什么大碍,他干脆直接拧开水龙头把碎渣和血迹都冲走,然后重重关上卫生间的门,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