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皇宫大内,从小太监苟成九千岁》 第三十一章:创造性岗位 回到尚善监已经是临近三更,夜色深得连空气仿佛都浓稠起来,但是李烁却丝毫的睡意都没有。 坐在大通铺上,看着那一方被火蜡封口的红色锦盒,李烁忍不住的苦笑。 他觉得自己自打来到了这个世界,入了这深宫,就好像变成了一片在大海中漂泊的树叶。 是沉是浮,向前还是向后,自己完全都左右不了,只能随着海浪的推搡飘飘荡荡。 “治疗风疾的膏药……骗鬼鬼都不信。” 轻轻晃了晃那方锦盒,感受到里面似乎是一块铁质物件的震动,李烁长叹了口气,将锦盒安安稳稳的放到了大通铺旁边一个隐秘的缝隙之中。 眼看着天色距离亮天还早,脑子乱糟糟的李烁索性盘膝而坐,催动了体内的真气…… 接下来的两天,李烁按部就班的做着尚善监的活计,跟随着洪寅前往各宫送膳。 话说这段日子送膳,李烁也算是将整个大乾的后宫走了个遍。但和他最初想象的不同,身为一个送膳的小太监,送了十多天的膳食,除了慈宁宫那边之外他什么信息都没有收集到。 这后宫里的各宫各殿,和监司还不一样。伺候那些贵妃嫔妃的下人主要是宫女,对于太监这种“外人”,各宫都警惕的很,轻易不会当着李烁这种小内侍的面,说什么关于宫内的事情。 就这么一晃眼,就到了第三天。 一大早,趁着洪寅下了值回去补觉,李烁便回了耳房取了那方锦盒,躬身一路穿行来到了位于皇庄附近的御马监。 和其他十二监司不同,御马监所处的位置,已经是皇宫的最边缘。隔着一道宫门之外,就是占地广袤的大乾皇庄和马场。 相比于李烁曾经带过的内官监和现在的尚善监,作为十二监司里第二权势部门,御马监的气派自然也不是其他监司能比拟的。 至少,不论是在内官监还是在尚善监门前,李烁都没有见过身披明光铠甲,手持金爪的禁军值守巡逻。 “站住!干什么的?” 就在李烁伸着脖子,望着眼前宛若一个军营般密不透风的御马监大门之际,一个身着绿袍的门禁太监呼喝了一声。 “公公好,给公公问安!小的乃是尚善监的小烁子,受人所托,过来拜见典马司监理太监佟二宝,佟公公、” “尚善监的?” 听到李烁自报家门,那值守门禁的长随翻了翻眼皮,嗤笑了一声。 “一个尚善监送饭的,你找佟公公什么事儿?滚滚滚滚,大清早的别让我叫禁军把你扔内务府去。妈的,什么人都敢往咱御马监跑了。” 被那人喝骂了一句,李烁咧了咧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各个监司之间的差距之大,甚至大过人和狗的差距……这含权量高的监司,就特么是和一团和气的尚善监不一样啊。 一个御马监的长随就已经嚣张到这个程度了,那特么司礼监还不得飞? 显然,此前老黄教的那套说词,在这个长辈面前是行不通了。无奈之下,李烁将手伸进了怀中,掏了半天,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在这半个月之内,李烁在老黄那已经花掉了两百两的金锭,但说实话花那些金锭子的时候李烁不心疼。 因为那些金锭子都是陈妙真送给他的。 但现在,手里拿着这五十两银票,看着眼巴前鼻孔朝天的门禁长随,李烁是真有点肉疼。 不为了别的,这五十两银票……是特么他这个月的俸银……是辛辛苦苦学了半个月规矩,送了半个月膳,经历了两次轮回第一次从大乾皇帝那赚来的窝囊费! 可是没办法,为了完成对陈妙真和苏沫的承诺,这窝囊费还真就不能留。 笑吟吟地走到那长随身旁,李烁将银票顺滑且隐秘地塞进了那人的袖子。 “劳烦公公尊驾,替小的给佟公公递个话。就说他此前托人求得疗风疾的膏药,小的给他送来了。” “哦?” 攥着李烁递上来的银票,再听李烁是来送药的,那长随终于将鼻孔放了下来。 看了看李烁怀中的确抱了一方常用来装药丸的锦盒,他略一犹豫后摔下了句“等着,别乱跑”,便快步走进了御马监大门之内。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烁便见到那长随再次出现在了大门之前。 “哎呦,小公公,你瞧瞧这事儿弄的。你要早说是佟公公等了许久的膏药送来了,咱家不立马就给你带进去了吗。还至于让佟公公催促,你瞧瞧,你瞧瞧……” 还没等李烁弯腰行礼呢,他的双手就被那长随一把握住。顺带着……一张硬邦邦的银票,就塞进了他的手里。 感受着那银票正是刚才自己忍痛送走的五十两,李烁眉头一挑。 瞧这架势,是刚才佟公公说了什么? 嗯、 从这长随前倨后恭的态度来看,这锦盒里的东西,对佟公公确实很重要。 “劳烦公公了,既然如此,便请公公给小的带个路。尽快将膏药送去佟公公那里,以便早些治了佟公公的风疾才好。” “是极,是极!小公公跟咱来吧!” 见李烁没有因为刚才怠慢而发难的意思,那长随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弯腰引着李烁进入了御马监的大门。 这一次李烁没有走胡同,进了大门之后,他就直接被领进了御马监东侧的一个堂屋。 从这堂屋的落位来看,那位患了风疾的佟公公,在御马监里的权柄不低。至少……也是能排进前五号的管事。 “小公公,请进。佟公公在等着了。” 那长随直接推开了堂屋的大门,便将李烁请进了屋里。 刚刚踏进门槛,李烁就看到一个颇为高大健硕,和他以往见过所有太监都不太一样的身影,正肃立在一块“忠”字匾额之下。 见对方身穿着一身红色锦袍,李烁赶紧见礼,同时双手将那方锦盒高高举起。 “小的尚善监小烁子,给佟公公请安。这是治疗公公风疾的膏药,幸不辱命,小的给您送来了。” “嗯。” 面对李烁的见礼,那魁梧的身影只是略微哼了一声,便将锦盒接过。 下一刻,李烁便听到了蜡封被掰开的声音。 咚。 锦盒被打开,过了片刻功夫,便又被快速关闭。 不过那魁梧的身影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信息,将目光锁定在了李烁的身上。 “你……就是小烁子?” “回佟公公的话,小的正是尚善监小烁子。” “嗯,好。看起来倒是个人才,尚善监那头不过是送膳递水的衙门,你这样的人才,在尚善监倒是浪费了。这样好了,回头我去和尚善监那边知会一声,你就不用回去了。就留在御马监,以后给我做个……做个……” 很明显,那张老黄留在锦盒中的纸条,被佟公公看到了。 但同样很明显,如何将李烁安置到御马监当差,他完全没想好。 没想好,他索性不想了。 上下将李烁看了两眼之后,他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刚才为李烁引路的长随身上。 “小军子。” “在,佟公公您吩咐。” “刚才小烁子过来求见咱家,你是不是从中为难了?混账东西,烂泥扶不上墙!这御马监是给你耍威风的地方吗?从明儿开始,你给我滚去马场喂马。” “小烁子。” 随口将那长随的差使给卸了,佟公公一手拿着锦盒,一手指了指正在看戏的李烁。 “以后他的差使,就由你接手了。好好做,不要令咱失望。” 啊、 光荣上岗的李烁一时间有点崩不太住。 敢情这御马监的差使,还能这么创造! 第三十二章:热闹的大乾 在第一个轮回里,李烁在内官监呆了二十天。 第二个轮回里,李烁在内官监呆了半个月,在神宫监呆了半个月。 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御马监的人,李烁觉得自己这工作岗位的转换可太生草了。算下来这一世自己已经换了仨部门,俨然一个三姓家奴…… 可这也没办法。 在内官监学规矩也好,在尚善监探索后宫也好,还是现在打入御马监也罢,无非都是为了求个活路。 虽然给李烁特地制造了一个职位缺口,但是佟公公在差人给李烁登记造册之后,就再也没看他一眼。 佟公公这种淡漠的态度,李烁并不奇怪。 他明白对方给自己这个差使,完全就是冲着老黄放在锦盒中的那一张字条。从本质上来说,自己这个差使算是这场交易中的“附加条件”。 将这个“附加条件”做到,这笔交易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不论自己如何,这位佟公公都绝对不会再搭理。 正是因为佟公公的这种淡漠,李烁登记造册完成之后,便陷入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 不论走到哪儿,他被大院里一群御马监的老人儿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俨然,他成了众矢之的。 这宫中各个监司的人事任命,其实从来都谈不上什么公平。各监司空降的太监李烁也见过不少,但空降不可怕,谁没靠山谁尴尬。 巧的是,李烁没有后台和靠山、 就这么在御马监混了一个上午,被冷眼看的多了,李烁也想开了。 反正他也没打算在御马监呆太久,费劲儿巴力地过来这边,只能说是一个权宜之计。 现在自己一方面是慈宁宫安插在御马监的间谍,一方面是张进很有可能给他自己修炼准备的血包,自己这一个轮回能特么活多久还不一定,被监司里面的同僚当成异类……不过是些许风霜。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下午。 未时三刻,御马监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混了一天也没人搭理的李烁,将腰牌往值房桌上一搁,铜牌与木桌相撞,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就在他准备跟值房里摸个鱼,补个午觉的功夫,突然值房外响起了一阵交谈。 "昨儿夜里送来的河西马,可都安排好了?" "安排?“另一个声音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三百匹河西骏马,把咱们的草料仓都吃空了。主公公发了话,今日巳时前要把新到的苜蓿草全部过秤。" "听说...这批战马是给龙骧营准备的?瞧这个架势,皇上是真准备对燕云用兵了啊……" 李烁眼皮一跳。 虽然穿越之后就一直被困在宫中,但龙骧营他还是听说过的。 这支军队乃是禁军精锐,一直以来都是拱卫皇宫的最强力量。 听到二人聊起军中机密,李烁悄悄地起身,竖起了耳朵。 窗外,那两个直司太监仍然在聊着。 "嘘——" 或许是觉得这番谈话涉及太深,其中一个声音做了个噤声,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乱议军事,小心被公公们听去,掌你的嘴。不过……或许正式的消息也快就下来了。我昨儿夜里誊录公文,幽州粮秣调度真定府仓粟二十万石,箭矢三十万支……你说说,要是不准备对北蛮用兵,这么大的军资调度,是为了什么?” "这个节骨眼,打北蛮能成吗?我前些日子看西厂那边传过来的密报,说是北蛮在燕云征调了五万多的民夫,将瀛洲城的城墙又加高了。密报里说,加高后的城墙,咱们的火炮根本轰不开。这燕云十六州北蛮想了几百年,现在拿到手了肯定日防夜防,这一次若是真用兵……怕是,难以收复啊、" "轰什么轰?户部那群貔貅,连正常造备军械的银子都扣着不放。昨儿王公公还骂呢,说再拖下去,到了秋天不用咱们出兵,北蛮自己就要打过来了...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如今这个局势,想要收复燕云……除非陈家那位大乾军神陈龙象再世……否则、" “别胡说!你疯啦?好端端提那位干什么?” “不说了,干活……反正这天塌下来,也跟咱没关系……哎、” 站在值房里,听着窗外终止于一声叹息的谈话,李烁抿起了嘴唇。 他想起上一个轮回时,在慈宁宫中看到的大乾皇帝。 那个时候赵麟当着陈妙真的面谈及要收复燕云,做大乾的中兴之主。那会儿的赵麟挥斥方遒,看起来雄心万丈。 可通过刚才那两个不知名的太监之间的谈话,李烁觉得赵麟的雄心壮志之下,似乎……有点虚啊。 咄咄咄咄、 就在李烁暗暗梳理着这番信息是否对陈妙真那头有用的时候,值房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这宫中听到马蹄声,可算是一个奇景。 宫中不准纵马,除非两种情况: 一种,是边关急报,锦衣卫或者西厂探子的传令,可凭借军机令旗骑马入宫。另一种……则是皇帝急令,着禁军骑马传递圣谕。 但不论哪一种,都代表着事情紧急,且重要! 被这马蹄声吸引,李烁打开了值房的房门,刚刚跨出门槛,他便看到御马监外的甬道上,三匹健硕的快马向这边奔来。 没等他反应,那三匹通体枣红的河西骏马驮着的人便冲进了院门,马蹄溅起的泥水泼了李烁一身。 "边关密报!" 驿兵滚鞍下马时,李烁看清他背上插着的孔雀翎已经耷拉了一半——耷拉的孔雀翎,说明这几人连赶夜路。而孔雀翎本身,则证明着这三人的身份。 西厂的探子! 听到这探子的高声吆喝,御马监大堂内立刻走出了几个身着红袍的太监。 李烁看到,那佟二宝也在其中。 李烁趁机凑近马匹,发现其中一匹的鞍袋露出卷帛书一角,隐约可见"居庸关"三个朱砂批注的字。马儿突然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让李烁不得不暂时将目光移开。 "愣着作甚?" 看到李烁站在值房前呆头呆脑的不知所措,御马监大堂前,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红袍太监尖细骂了一句。 抬起带着翡翠扳指的手,他指向了李烁:"还不快把人引进来!这哪儿来的愣头青?怎么当得差?" 眼看着上司对李烁发难,看清了当值的正是李烁的佟二宝瞪圆了眼睛,也指了过来。 “那个谁,动作还不快着点!” “是,公公!” 不敢耽搁,李烁忙不迭地冲着几个红袍太监拱了拱手,便赶紧牵了马匹,带着几个传令的探子进了内院。 许是军情紧急,几个红袍太监倒是没再责备李烁,而是将那三个西厂探子引进了大堂,便牢牢关紧了大门。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几个李烁平时根本没有资格见到的,身着蟒袍的太监到了御马监议事堂。 作为看门的奉御,伺候茶水这种事儿,自然也就落在了李烁的身上。 只不过……议事堂里面的人,当下对茶水没有任何需求。 李烁端着茶盘候在廊下,听见里面传争执声,耳朵不时抖动。 夏初的暴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御马监的琉璃瓦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大堂内,四盏青铜油灯将几条人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穿堂风摇曳不定。 雨水顺着李烁的衣领往里渗,透过半开的雕花门缝,他看见御马监掌印太监王德全正用象牙柄的裁纸刀不断地扎着一封火漆密信,珊瑚帽眉头越皱越紧,仿佛那封密信就是杀父仇人一般。 "混账东西!" 王德全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里的水纹荡出圈圈涟漪。司礼监镇守太监赵进忠连忙凑上前,腰间挂着的鎏金香囊撞在案角,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主公息怒..." "息怒,我息个屁!你自己看!" 王德全将信纸甩在赵进忠脸上,隔着窗户缝,李烁瞥见信笺末尾盖着西厂的黑蛟印。 赵进忠捧着信笺的手一抖,随即脸色有些尴尬:"雁门关镇守太监郭嵩...倒卖军粮?这...这..." "何止!" 一旁,甲字库掌库太监孙茂阴测测地插话,"赵公公,您这位干儿子,干的可不仅仅是倒卖军粮的事儿。西厂的孩儿们亲眼所见,库里的箭簇都生了锈,弓弦被那帮杀才放在兵库里都长了毛!" 他枯瘦的手指在信上点了点,"最可恨的是,雁门关明明该有三万军卒,结果册子上是三万,实际上连半数都没有。这几年,边关的空饷让你这位好儿子给吃撑了!现在皇上要对燕云用兵,这样的兵,该如何用?虽说这边关是兵部在管,可是镇守太监和守将互通一气,甚至贪得比他妈的那帮军汉还多,这要是皇上追究下来,咱们御马监怕是要完!” “他妈的,郭嵩这个腌臜东西,贪了这么多,每年的孝敬银子却一点没涨,亏他们一口一个干爹的叫着!王公,诸位……咱家是真不知道郭嵩做的这么过分,要是知道,我准一早就办了他!再说,再说贪又不是郭嵩一个人在贪,孙公公,你就敢说你那几个在边关当镇守监军的干儿子,一个字儿都没拿么?" “赵进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着,想要把咱家也拉下水了吗?” "慌什么!" 眼看着赵进忠慌乱之下开始甩锅,手下的几个下属就要内讧,王德全突然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你们几个犯不上这个时候就开始掐!北蛮去年遭了白灾,说不准比咱们这头还不济!" 话说到一半突然警醒地扫视四周,窗外的李烁立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照得屋内众人脸色惨白。 听王德全这么说,找了个台阶的赵进忠赶紧点头:"对对对、而且直面燕云的又不只是雁门关一处,雁门关地处西侧,若是皇上用兵,估计也不会是第一线。直面燕云的燕山卫折子前日才到,说边关武备整饬一新...那边是燕云之下的第一关,常年防备北蛮饶边,其他的地方再烂,燕山卫应该没问题吧?" "整饬?" 孙茂突然尖笑起来,露出两颗金牙,"咱家派去送军械的小崽子回来说,燕山卫的城墙砖,轻轻一抠就掉渣!近两年的修缮银子,兵部怕是那边也没少往兜里揣。" 这一下,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一片死寂中,李烁看见王德全的翡翠扳指在灯下泛着幽光。 这位御马监掌印突然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两圈,忽然站定,面露阴狠。 "郭嵩那厮把军马卖给鞑靼人每匹抽二十两银子……镇守太监私开马市,连火铳都敢卖……烽火台塌了两年没修,戍卒都在城里嫖赌……军备废弛,造册空饷,兵不像兵,将不像将,监军失能、这事儿……绝不能让圣上知道。" “主公、那三个西厂探子……” 大堂内,一直没有说话的佟二宝忽然挑眉,用眼神瞥了瞥后堂的方向。 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深意,王德全深深地点了点头,用戴着翠绿扳指的拇指,冲着自己的脖颈滑了过去。 “明白了,一会儿我亲自去。那皇上那边……” 得到了王德全的明示,佟二宝坐回了椅子。 “皇上那边不用担心,我自会支应。明日我便进宫,告诉皇上边关厉兵秣马,将士枕戈待旦,准备收复失地。只是战马军械严重不足,需要户部筹措军饷三百万两。呵呵……户部那群王八蛋,估计为了这事儿得扯两个月的皮。”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将边关三镇五卫梳理一遍,时间紧迫,让他们大显军威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至少在皇上下令动兵之前,这三镇五卫至少得能上阵!二宝,进忠,你们两个准备一下,替咱家去一趟边关。我给你们两个半月的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是抄家也好,是拉壮丁也罢,三镇五卫至少给我填满半数的兵员,军械粮草,给我筹措到至少打起仗来饿不死人!” “主公……这……怕是,有点难度。两个月的时间……就算咱把那几个杀才剥皮挖骨,也不一定能填满这几年积攒下来的窟窿啊、再说……这五个卫所加在一起,兵缺至少得有七八万、就算把边关十二县的男丁全抓去,估计也填不满这个大坑、” 面对王德全的命令,赵进忠露出了满脸的苦相。 面对他的抱怨,王德全眯起了眼睛。 “这你不用操心,这个事儿虽说有咱们御马监外派镇守太监造的孽,但是他兵部也不是没有干系。皇上要是追究起来,兵部尚书和侍郎,我就不信能保住乌纱。一会儿我就去会会兵部的周芳山,这个屁股要擦,得咱御马监和兵部,一起擦!” 窗外。 听着王德全那满是怨毒和愤怒的声音,端着茶碗的李烁咂了咂嘴。 他觉得这大乾太热闹了。 雄心壮志的皇帝,打马虎眼的官员,中饱私囊的基层……简直是烂透了。 就这个逼样子,还想着收复燕云? 千万别用兵,这兵要是一用,自己估摸着得特么被迫殉国。 收复战,很容易打成首都保卫战啊! 第三十三章:回 在来到御马监之前,李烁觉得陈妙真是个疯子。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一个被软禁在后宫的女人,只仗着宫外的一些兵甲和钱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撬动一个国家的军事和政治走向的。 但是在御马监仅仅呆了一天的时间,李烁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有点想当然。 不仅仅低估了陈妙真的资本,也特么高估了大乾这个帝国的实力。 这你妈都是啥啊? 从几个御马监大佬谈话中透露的信息,这个帝国的军事已经烂到根儿了。就连时刻面临强敌的边塞,都在做着吃空饷,卖军资,荒废武备这种事情,其他地方的军队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如果说基层烂,那这个帝国的上位者们就更烂。 或者说正是御马监里这些身穿蟒袍的大太监,才造成了这糜烂的一切。不说别的,就说那些可劲儿搂银子的镇守太监,要是没有宫里的这些干爹撑腰,打死李烁都不信他们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而且皇帝马上要打仗,掌管这个国家军事后勤的御马监大太监,竟然还想着怎么去联合兵部一起补窟窿…… 李烁忽然有点可怜起赵麟来了。 有这样一批能干的下属,这个皇帝这辈子也算是有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烁作为御马监里一个无所事事的存在,被安排值差的管事太监呼来喝去,在御马监里像一只忙碌的小蚂蚁。 累是累了点,但是几乎跑遍了御马监,一直打起精神暗中观察的李烁倒是又搜集了不少关于大乾军队的信息; 比如在伺候茶水的时候,他又听到过几个掌事太监的谈话,得知蓟镇今年又报了八千匹战马的空饷。 比如去档案库送笔墨,他在一份名为《宣府镇武备册》里看到边关卫所那堪称触目惊心的点卯记录;一个本应该兵卒满员两千人的卫所,实存兵员不过二百三十人,铠甲完好者不足百副。 比如他也在去皇庄送口信时候,看到掌事太监正在批复的公文,他那个刚刚发过大水的河间老家,军田竟被勾画成"皇庄"。然后这个皇庄掌事太监转头就写了份折子,用馆阁体工工整整地写着"敬献万岁爷湘莲百担,纹银两万”…… 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世界,其实李烁根本就没想过这个世界能好到哪儿去。 但是现在,李烁突然有点愤怒了——这个世界,烂的让他有一种……恨不得将其撕碎的冲动。 在干这些杂活之余,李烁也在勤加修炼老黄卖给他的那本《归心经》。 这归心经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心法,修炼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劲。将最后两颗紫清丹用完,李烁便已经将心法修炼到了第三层。 感受到自己丹田气茧就差一点,便被那一团驱之不散的阴寒之气完全包裹,李烁觉得自己得想办法去慈宁宫一趟了。 一来,这些天收集到的信息,他觉得得和陈妙真说一说。 二来……紫清丹用完了,自己这干活儿的工资,陈妙真也得给算一算不是? 于是,在来到了御马监的第十五天,下了值的李烁敲响了值守太监的房门。 “进来。” 负责管理御马监直司的值守太监名叫刘保,见李烁推门而入,刘保轻轻皱了皱眉头。 对于被佟二宝强行安插进来的李烁,刘保这些天没少调理。 李烁干的那些脏活累活,基本上都是他给安排的。 之所以对李烁反感,主要还是刘保作为值守太监,御马监直司这边人员的调动都是他的职权。冷不防被佟二宝这个上级插手,虽然不好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佟二宝他吃罪不起,但李烁他却可以随意拿捏。 巧在边关出了事儿,佟二宝被王德全派往燕云边关整饬防务,李烁这个空降兵……就更是成了无根浮萍——拿捏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不过这些天下来,刘保对于李烁的印象倒是好了那么一点。 原因无他,李烁听话。 面对故意刁难的差使都能任劳任怨地完成,丝毫没有忤逆和阳奉阴违,这让刘保觉得这个小奉御,还是可以调教成自己人的。 “哦,小烁子啊。” 将进了门的李烁打量了一番,刘保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拿着腔调,用尖细的嗓音道: “过来咱家这儿,有什么事儿啊?” “小烁子给刘公公请安了、嘿嘿,刘公公,小的来御马监有半个月了。今日下了值,小的想讨个事假,回尚膳监瞧瞧。” “嗯?” 听到李烁想要请假,刘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小烁子,规矩进宫的时候你应该学过。这宫里当差,可不像外面的学堂。你想要请假就可以请的,进了宫你这条命就是皇上的,给皇上办差,哪有什么假不假的?” 这些日子被刘保刁难,李烁也知道这假肯定难请。 但是没办法,在这大乾宫中,各个监司和各宫之间都设有门禁,且各门之间都有禁军看守。 御马监距离宫内比较远,想要回去要穿过三道宫门,若是没有刘保这边给放行腰牌,他连御马监的大门都出不去。 好在对于刘保的态度,李烁早有预料且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眼看刘保冷面拒绝,李烁赶紧笑得更加殷切,躬身道: “刘公公,小的也知道回尚膳监这事儿没道理。可没办法,小的是真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去办啊。” “你能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刘公公、小的此前在尚膳监当差那会儿,监司里面的班头见天的欺压小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小的干,小的是没辙了,这才趁着给佟公公送药的机会,求佟公公给小的安排到御马监当差,为的就是躲过尚膳监那些贱人的欺负。 以前小的在内官监学规矩的时候,就听说御马监是咱宫中十二监司里边数一数二的好去处。现在来了御马监小的也算是风光了,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所以小的想回去一趟,让那些曾经欺负小的的贱人都眼气!” 书桌之后,听到李烁准备好的理由,果然刘保的一张冷脸温和了不少。 在宫里十几年,对于李烁说的这一套,刘保没有一点点的怀疑。 为什么? 这宫中的的确确就是这个德行! 但凡是从小黄门一步步走上来的太监,谁敢说没得势的时候没受过欺负? 就连刘保自己刚刚入宫那会儿,也一样在御马监里受过气。只是和李烁不同的是,给他气受的那些人,至今都已经死在枯井里了。 “好。有这份心气儿,倒是像我御马监的孩儿了。不过咱们监司最近一段时日不太平,监司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得很,人手方面很是不足。你去尚膳监探视,时间倒也不可过长,今晚暮钟响完之前,务必回来。” 擦、 听到刘保费劲巴力的就给了自己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假,李烁暗骂了一句周扒皮。 从御马监一路走到尚膳监一个来回,怕是就要一个多时辰了! 自己还打算去慈宁宫呢,这哪儿来得及? 这么想着,李烁赶紧再次躬身,道: “刘公公,还请给小的多放宽些时辰。其实这次之所以想要去尚膳监,除了显摆显摆之外,小的还有个要事。”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多事儿?” 听李烁这么说,刘保的耐心终于用尽了,直接将即将送到李烁手里的腰牌收了回去,喝骂道: “咱家允你假就已经是破了规矩了,你还嫌短。怎么着,不然你就回去尚膳监送饭去算了!我这御马监,还容不下你这娇身子了!” “公公误会了,误会了啊、” 面对刘保的一顿怒喷,李烁立刻做出一副冤枉神态,委屈道:“公公,小的之所以想要在尚膳监多留一会儿,其实是想要孝敬公公您。之前小的在尚膳监的时候,因为伺候贵人高兴,贵人赏了小的500两的银票。这银票当时小的还没在兜里揣热乎呢,就被班头给抢走了。小的想着,这一次回去借着咱们御马监的威风,把这五百两银子给要回来孝敬刘公公您啊!” “哦?是这么回事儿……” 李烁的这个说法,刘保丝毫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甚至可以说,这个马屁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刘保的心巴上。 “呵呵呵,行吧。亏你有这份孝心,那就允你三个时辰的假,去吧,拿好腰牌。到了那边之后说话仗义点,不要堕了我们御马监的威风。” 啪。 一块乌木腰牌,伴随着刘保满脸的笑意扔到了李烁的怀里。 将腰牌拿稳,李烁再三恩谢之后,便闪身出了值房。 值房之外,看着腰牌上刻着“因事行走”的四个小字,李烁勾起了嘴角。 妈的……这宫中,最终还是银子好使。 颠了颠手中的腰牌,眼看着日头已经放斜,李烁不敢再耽搁,冲着尚膳监的方向便大步行去。 与此同时。 尚膳监大院。 凭借腰牌过了门禁,看着尚膳监大院里来来往往准备送晚膳的奉御和长随们,张进的眉头皱成了一块疙瘩。 “呦!张公公、” 就在张进刚刚进门的功夫,安排完了晚膳配送事宜的齐富刚巧往值房那边而去。 看到张进,他赶紧过来招呼了一声。 “齐公公安好,呵呵呵、好久未见,齐公公还是这么富态啊。” 面对张进的寒暄,齐富一张胖脸拱满了笑,打趣道:“嗨呀,张公公还不知道咱家这差使么。见天儿的吃食打交道,一来二去的,这身上的肉可是越来越多了。哎,张公公今儿怎么这么得空,来我们尚膳监串门了啊?” 被齐父问起来意,张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拱手道: “齐公公,不瞒您说,咱家此次造访是为了我那干儿子。上个月这小崽子说想要来尚膳监当差,我这不是托人给你捎带了口信儿,让他过来了么。来之前,这小崽子说得好好的,说是隔三差五回内官监探望探望咱家,可是这一个月过去了,倒是落了个音讯全无。我这不放心呐,就想着过来瞧瞧,这小崽子到底是公务繁忙抽不出来空啊,还是说根本就是到了齐公公这儿,见天儿的大鱼大肉吃着,把我这个干爹给忘到脑后去啦?” “啊?合着张公公您不知道?” 面对张进的打探,齐富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也撂了下来。 “张公公,我还以为您知道呐。您这位干儿子,小烁子他盘上高枝儿了呀!” “盘上高枝儿了?齐公公,这怎么说?” “嗨、也就是半个月之前的事儿,御马监那边突然派了人过来,到这边跟我说小烁子他被御马监掌理太监佟公公相中,留在御马监直司听候使唤啦!当天人家就把小烁子的底档取过去了,我当时还寻思,这是张公公您安排的还是怎么着。要是您安排的,我这倒也不好询问。怎么茬儿,这一看您对这事儿不知道啊?” “嘿这小崽子,要我说也忒不是东西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跟你这干爹知会,这是怎么着,遇上贵人想要翻脸不认人了?” 轰! 耳旁听着齐富的唠叨,张进的脑子轰的一下,气血便涌了上来。 小兔崽子,竟然背着咱家去了御马监、 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将这件事情告知,看来……这小子是当真起了二心了啊! “齐公公,既然如此,咱家就不便讨饶了。御马监……呵呵呵,这小兔崽子很好,让齐公公看笑话了。看来咱家得挑时间去御马监走一趟,当面问问这小子,找到了个什么前途,还认不认……我这个干爹了!” 在心中将李烁判了死刑,张进眯起眼睛,拱手对齐富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带着七分怒意,张进一向无声的脚步,都发出了阵阵闷响。 然而,就在他走出尚善监前的甬道,想要回内官监的时候,忽然前方远处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看到李烁那熟悉的身形,张进眉头一挑,躲到了一旁。 正想去找你,你倒是……自己上门了! 第三十四章:重任 时隔半月重回尚膳监,李烁只觉得连空气都透着股鲜活气儿。 倒不是尚膳监真有多好,实在是御马监那地方——太腌臜。公文里淌着血,账簿上爬着蛆,连马粪味儿里都掺着算计。 哪像这儿,老远就闻见葱炮羊肉的香气,蒸笼掀开时白雾腾起三丈高,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这珍馐美味原是民脂民膏所化。 “哎呦,小烁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你去了御马监当差吗?怎么着,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让人给踢回来了?” 刚刚走到尚膳监的大门口,李烁就被当值守门的小奉御给认出来了。 不长不短,他在尚膳监也呆了半个多月,来回跟着洪寅给后宫送膳,监司里面的人也认识不少。 看到说话的人,李烁哈哈一笑。 “小严子,这你可猜错了。我这是在御马监差事干得好,今儿个下值没什么事儿,特地跟值守公公请了差,想着回来瞧瞧你们的!洪公公呢,在里面吗?” “嘿呦,这去了御马监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声都高起来了。我看你小子这是回来显摆来了!洪公公在里面呢,不过应该正在忙活,眼看着就到了送晚膳的时候了。” 将李烁递过来的通行腰牌验看了一番,那小奉御指了指大院里头。 远远看着洪寅那正在指挥着一群小奉御装食盒的身影,李烁眉头暗暗一挑,赶紧收了腰牌走上了前去。 这几天连着下雨,往来后宫送膳的时候不少小太监都淋了雨,伤了风寒。为了不唐突后宫的贵人们,生了病的小太监是不允许送膳的,只能在后厨帮工。 缺了不少人手,这两天洪寅着实是忙坏了。 正当他顶着一脑门的大汗,吆喝着手下几个小内侍整装餐盒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招呼。 “洪公公,忙着呢?“ “小烁子?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李烁,洪寅很是惊奇。但紧接着,他目光中的惊,就变成了怒。 李烁去御马监正是立夏那天,尚膳监也是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缺员,这半个多月就一直连轴转,洪寅自然将这一切归结到了李烁跑路上面…… “呦,这不是御马监的烁公公么,怎么这么得空,来咱们尚膳监这座小庙啊?” 站在后厨的排放之前,听着洪寅那阴阳怪气意味拉满了的语气,李烁淡淡一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洪头,这话不是打小的脸呢么?小的是从尚膳监出来的,不管走到哪儿,尚膳监在小的心里那都是娘家啊。之前小的去御马监的事儿,实属意外。我也没想到就是受人所托去御马监送趟东西,就被监理公公给留下了……洪头是不知道,小的到了御马监之后,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羊少,完完全全是被当成了大牲口用了。这半个多月,小的是天天夜夜想咱尚膳监这股子饭菜的香味儿啊。” 三个轮回算在一起,在宫里混了也有几十天,李烁这一口油腔滑调的功夫学的还算是到家。 虽然明知道李烁这番话里边含真量不多,但作为尚膳监里面的小头头,这话听在洪寅耳朵里仍然相当受用。 按权利来说,尚膳监在十二个监司里面肯定是排在最后面那一卦的。 不管是御膳也好,还是宫膳也罢,这东西其实都是一个有过无功的事儿;膳食干的好了,功劳是御厨的。皇上贵人们一顿吃得不好皱个眉头,那气儿肯定就得对着送膳地发。 监司里面有油水,但油水大多都归于管理食材和各地进贡的司库和上位太监,跟洪寅这些最基层的小领班肯定没关系。 但是,尚膳监提起伙食,其他十一个监司没有不羡慕的。 就算是皇帝和后宫妃嫔们吃过的剩饭都得倒掉,不允许监司里面的小太监们动一口,但平时做膳切下来的那些边角料烩成一锅,都是平常老百姓一辈子都吃不到的美味珍馐。 见李烁姿态放的这么低,给足了尚膳监的面子,洪寅这才缓和了面色。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还知道咱尚膳监的好处,不旺你在监司里吃的那小半个月饭菜。怎么着,这次回来就专程是来看看我们的?” “确实就是想回来瞧瞧,洪头、这送膳的人手怎么就剩下这么点儿了?” 眼看着洪寅给了好脸,李烁嘿嘿一笑,指了指正在收拾餐盒的几个小奉御。 “还说呢,自打你走了之后,监司里缺员的紧。现在病倒了一大堆,鼻涕眼泪的乱喷,可不敢让他们去贵人们面前走动,要不然你什么时候看见国咱自己装过食盒?” 哦? 李烁回来这一趟,正想着怎么找机会去慈宁宫那头呢。听到洪寅这么说,他赶紧弯腰上前,帮着洪寅将两个餐盒装好。 “洪头辛苦,你瞧瞧这事儿弄的。要知道这些天您这么忙,我早回来好了。得,既然我缺人手,我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儿,帮您送送膳得了。” “那敢情好!这趟膳是往慧秀宫的,你跟咱一起得了。” 你特么还真不客气! 真当小爷我回来是给你做义务劳动的呢? 眼看着洪寅就要抓壮丁,李烁讪讪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洪头,小的就不去慧秀宫了。小的之前在慈宁宫送膳那会儿,认了慈宁宫的苏嬷嬷做干姐姐。您看能不能让小的过去送一趟,看看干姐姐……” “你小子……” 见李烁到底还是有私心,洪寅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 “行吧,反正都是送。喏,这一片是慈宁宫的膳,你赶紧装。装完了就直接随着小林子他们一道过去。我得先去伺候慧秀宫那头了,秀贵妃这些日子怀了龙种,娇气着呢,我必须得亲自伺候。” “成,洪头您忙,慈宁宫这边交给我您放心!” 跟洪寅点头哈腰地应下了差使,李烁赶紧收拾起了食盒。 小半个时辰后,拎着食盒的李烁便来到了慈宁宫大殿之内。 躬身肃立在一群送膳的小太监中央,待陈妙真用完了膳,挥退了其他人,李烁顺理成章的便留了下来。 等到那些小内侍走远,殿门被苏沫关好,陈妙真这才迫不及待地从凤榻上起身,快步行至李烁身前。 “阿烁,怎么样,去了御马监没有?” 一番折腾,此时大殿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自知自己时间紧迫,晚上还要返回御马监,李烁不敢废话,便捡着紧要的,将这些天自己在御马监的所见所闻,和陈妙真叙述了一遍。 “想不到……兄长才离世十年,我堂堂大乾雄军竟就糜烂至此。” 李烁原本意味,听到大乾军队颓败的现状陈妙真会很开心——毕竟大乾的军队越是弱,就代表越容易在私底下搞些事情。 但他没想到,听完了他讲述的那些御马监见闻,陈妙真那张俏脸上,竟染上了一层深深的惆怅和愤怒。 “十年之前,阿兄在世的时候,我大乾边军和北蛮游骑交手还处于上风。虽然北蛮仗着战马充足骑兵众多,在屡次交战中来去如风,给我军增添了诸多麻烦。但每一次大战,我大乾边军也能将其击溃,只是因骑兵数量不占优势,无法扩大战果而已。 不论如何,我也未曾设想过,大乾的边军有朝一日会沦落至此。按照你获取的这些消息来看,如果赵麟现在真想对北蛮用兵,强行收复燕云,实在是毫无胜算可言。 这不仅仅是军备废弛,军卒缺员。按照种种迹象来看,我大乾军队已经失了取胜之心,再也不复昔日惶惶军威。” 陈妙真的指尖深深掐进凤榻扶手,窗外忽有惊雷炸响,照得她半边脸庞惨白如纸。 "当年龙骧铁骑冲锋时,北蛮人会吓得把战马眼睛蒙住。"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十年,仅仅是十年的功夫……阿兄在世的时候总说,军威不是靠铠甲兵器堆出来的,是将士们骨子里的那口气..." 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光。 "如今呢?不知道陈祖龙象公和阿兄在天之灵看到如今的大乾军队,心中该是何等的苦痛……可悲,可叹。” 感受到陈妙真那真真切切的哀痛,李烁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拱了拱手,劝道: “太后节哀,虽然大乾军队糜烂,有负龙象公和陈家历代英才对大乾军武的倾心尽力,但这一切也并非太后之过。乃是赵麟这么多年打压军将,清除异己造成的苦果。事到如此,太后更应该筹谋如何振奋,早日夺回大权,重振超纲,再塑军威。 小的这些日子潜伏在御马监,觉得以目前的形势,赵麟想要用兵似乎不太可能。不论是御马监还是兵部,都深知如今军中情况。他们不论如何,也不会让赵麟对北蛮用兵。不然,兵峰一起,这大乾军务里边所有的雷,可就全都蒙不住了。 所以接下来太后如何打算,小的又该如何配合,还望太后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才好。” 面对李烁的劝慰,陈妙真微微点了点头,将满心的哀痛收起,缓缓坐回到了凤榻上。 用纤细的手指极其富有韵律地敲击着凤榻的扶手半晌,她忽然停住。 “小烁子,你想出宫么?” 陈妙真突然的一句话,让李烁神色一震。 在此之前,他想过无数种逃出着深宫大内的方法。事实上,经历了三个轮回,他最想干的事儿,就是有朝一日能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找到令天阉复生的办法之后,逃离这该死的吃人的深宫。 现在,冷不防被问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 “太后,您也知道,我入宫做了这太监,并非想求得富贵。只是受恩人救命之恩,想要报答。入了这深宫大内之后,小的没有一日不想念家乡,想念已经离世的父母双亲。可是这深宫就像是一个牢笼,想要出去……又谈何容易呢?” “要说容易,倒也容易。” 低头看了看李烁,陈妙真眼中的同情一闪而过,马上变成了那个曾经理智的听政太后。 “不论赵麟这一次是否能够成功对北蛮用兵,御马监和兵部都已经意识到大乾如今的军事已经不堪一击。为了保住他们的乌纱和性命,他们未来一段时间也会对大乾军务…… 嗯,至少是边关军务进行整饬。兵部那头可能会复杂一些,军中根系林立,军将调动又碍于赵麟的掌控。 但御马监肯定会撤回一些贪墨太甚的监军,若是你能够在御马监和掌事的几个太监攀交好,我再支持你一些钱财,谋个外派的监军……问题倒是不大。” 听到陈妙真这么说,李烁心中不免狂喜。 且不说他这些天在御马监听说过外面的监军是如何像土皇帝般爽快,就说能出宫去,远离这深宫波谲云诡时时刻刻都能要了自己小命的地方,就完全值得冒一些风险,拼一把运气了! “回太后的话,小的愿意!” “嗯。” 见李烁满脸的惊喜,陈妙真缓缓点头。 “不过你谋得监军,出去这深宫之后,才是关键。本宫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将我陈氏在宫外留下的后路告知于你,待你谋成了监军外派之后,你需要立刻联络你的那位恩人,将我陈氏的兵甲库所在告知于他,并暗中配合他在你的管辖之地招揽训练军士,谋取军权。” “一句话,我需要你们两个,在三年之内,给本宫练就一支铁军出来。若是赵麟动兵征讨北蛮,收复燕云,你这支军队可从中斡旋,伺机壮大。若是收复燕云失利……你们便权宜行事,从边关起兵……反了赵家这苟延残喘的朝廷,覆了这大乾的社稷江山!” 卧槽、 站在大殿之中,听着陈妙真那破釜沉舟,满是杀气的命令,李烁只觉得沟子一紧。 推翻大乾……我? 这难度等级,升得有点突然,有点高啊! 第三十五章:玉石俱焚 慈宁宫中。 陈妙真的声音在李烁的脑子里荡出阵阵的回响,让他感觉身子有点轻,整个人似乎就要飘起来。可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跳动的更沉的心跳声,又将他坠在地面。 不得不说,陈妙真着实是给李烁展示了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偏安一隅,暗中蓄兵,伺机造反……对于李烁这个穿越客来说,专业属实是有点对口! “阿烁,本宫知道造反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过于重大。” 眼看着李烁弯着腰,身子开始轻轻地发抖,陈妙真还以为他是在害怕。 “但是你想一想,这大乾朝廷还有哪里可以值得拥护?想想你死在大水里的爹娘,若不是朝廷无能,地方未能及时修堤筑坝,这一场大水又如何能够席卷黄河两岸几十县,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你能谋下一处将军,依仗我陈家兵库的军资练出一支铁军,以大乾当下糜烂的军事,定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赵家的社稷。届时本宫在皇宫中策应逼赵麟退位,届时我们可拥立新君登基,重掌大权。若是事成,本宫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宫中一切尽归你掌控。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更是不在话下!” 别说了别说了、 听着陈妙真一个连着一个的大饼,李烁赶紧站直了身子。 他觉得陈妙真再画下去,自己今天怕是要撑死在这慈宁宫。 事实上,别说起兵能不能成,光是谋个监军的差使,能出宫这个事儿,就已经将李烁给打动了! 李烁已经在这皇宫里经历过了三次轮回惨死了两次,混过了内官监,神宫监,尚善监和御马监四个监司,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伺候人就是在弯腰磕头装孙子,这样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但他并不喜欢! 能从这万恶的皇宫里出去,简直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情。 “太后,您不用说了。既然太后信任小的,小的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定会尽力完成太后之托!” 见李烁郑重行礼应承下了这副重任,陈妙真双眸一阵流转。 从凤榻上起身,她看向了苏沫,指了指宝阁的方向,道: “好,很好。苏沫,你去宝阁找件……算了。” 她本想让苏沫去寻件贵重的东西交予李烁,用作谋求外派监军的资本,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宝阁中的东西怕是不够贵重。 于是她抬起手,将一直戴在左手拇指上的一块红色的扳指摘下,走到了李烁的面前。 “这块金丝血珀扳指乃是当年西域进贡的血珀雕刻而成,是先帝在封我为后那会儿私下送我的礼物。血珀本身罕见,这一块扳指所用的金丝血珀更是世间罕有。这块扳指不说来由,只论本身价值至少值白银万两,足以打动御马监的那些禄蠹之徒。” 被陈妙真拉起手,将那红色的扳指塞到手心,李烁端详了一阵。 还残留着陈妙真的体温的扳指上,戒面阴刻着一条螭龙,戒圈内壁錾"永昌"二字。在宫灯的映射下,通体暗红如凝血的扳指里可见金纹流动。 光是打眼瞧,就绝对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李烁不是第一次看到宫中有人戴扳指,之前在御马监的时候,御马监的掌印王德全手上便戴着一枚墨绿色的扳指。 王德全手上的那枚看起来也不是凡物,但是和陈妙真的这一块相比,品相上仍然差了一个档次。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光是这枚扳指,或许还不足以让你事情办得顺利。苏沫,你去宝阁一趟,将我陪嫁的那二十颗南海珍珠取来。” “阿烁,本宫和阿苏现在困在这慈宁宫中。接下来的事情,就依仗你了。” 端着那枚扳指,再看到去宝阁取金锭的苏沫背影,李烁抿起了嘴唇,深深对陈妙真行了一礼。 “太后放心,不论事情成与不成,这一世这条命,我许给你了!” 李烁的回答,在陈妙真听来有些奇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强调“这一世这条命”,但陈妙真仍然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坚决。 于是她点了点头,轻轻地俯身到了李烁耳旁,用极为郑重的语气叮嘱道: “若是谋取监军成功,到了地方上掌了军权,你千万记住要去一趟河间县东三十里处的望龙山。择一个十五月圆之夜,你站在望龙山的东坡之下,待到午夜之时山腰处会显现出一处八卦的光影。那里便是我陈氏兵库的入口,从那里进去,山中所存兵甲资财你可任意用取。记住,从兵库一直向深处而去,可直穿望龙阴麓的山脚。危机之时,这条密道也可用于藏身脱身。” ! 还没等李烁从陈妙真这一番密告中回过身来,他耳旁的香风一闪,陈妙真便离开了他的耳畔。 见苏沫已经从宝阁中取了金锭回来,陈妙真对着他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阿烁,拿上这些金锭。为了保证事情周密,以后这慈宁宫你便不用再来了。我告诉你的事情一定要记好,本宫就在这慈宁宫里,静待你的好消息。” 紧紧握着那枚扳指,李烁回头看了看苏沫。 她的手里正拎着一个袋子,那布袋是以蚕丝制成几近透明。 透过那薄如蝉翼的丝带,里面鸽子蛋般大小,在宫灯的光芒下放映着盈盈柔和光芒的珍珠,尤为抢眼。 “阿烁……这是我爹娘临死前留给我们姐弟的玉佩,当初我进宫时将这枚玉佩一分为二,半块在阿凌那里。你出宫后如果能再见到他,帮我将这半块玉佩交给他,替我转告阿凌……我很想他,让他保重。” 深深看了眼李烁,苏沫将原本贴身佩戴在脖子上的半块玉佩摘了下来,和那一袋珍珠一并交到了李烁的手里。 看着手中的扳指,珍珠和半块玉佩,李烁略微沉默了片刻,对着陈妙真和苏沫再次重重一礼后,转身离去。 他妈的。 自己活了三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对女人负责。没想到,这一个轮回,竟然也有了为女人死一回的冲动。 大步走在慈宁宫大殿之外的甬道上,李烁咬牙切齿地骂着自己。 慈宁宫的这对主仆如此的信任和托付,让他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当初其实不应该欺骗陈妙真和苏沫。这样自己心里,或许就不会这么沉颠颠的了。 一面懊悔着自己的不诚实,李烁一面向御马监的方向快步行去。 此时的大乾皇宫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天边席卷的滚滚乌云将星月笼罩,即便是在甬道两旁宫灯的映照下,也让人觉得自己行走在一团吹不开的浓稠黑墨之中。 穿过两道门禁,李烁终于来到了御马监所在的宫墙之下。 走在那狭窄逼仄的胡同之中,李烁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可是当他停下脚步回身观望,却连半片影子也没看到。 “嘶……要下雨了,起风了么?” 盯着身后漆黑浓稠的夜色,李烁撇了撇嘴角,狐疑地转过了身。 然而就当他想要继续赶路,尽快回到御马监的时候,忽然一阵阴风在他面前刮过。 “小烁子,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啊!” 忽然从前方响起的尖锐声音,将夜路之上的李烁吓得浑身汗毛一炸! 仓皇间转过身,看到前方的一道身影,他下意识地便闪身后退了一步。 “谁?!” 面对他的呵问,那隐匿在阴影中的身影桀桀地笑了。 “呵呵呵呵,咱家还真是看走了眼,原以为你是个机灵又重情谊的。这才将你收做干儿子,没成想这才从内官监出来一个月,就把干爹我……给忘得一干二净啦!” 随着那古怪而又尖厉的笑声,那身影终于从黑暗中走出。 如猫一般无声的脚步,被宫灯映得晦暗不明的,敷着厚厚一层白粉的老脸……不是张进还能是谁? 看到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张进,李烁的心中大骇。 不用脑子,就是用膝盖,他也能够想到张进在晚上出现在自己回御马监的必经之路上,肯定不是偶遇。 结合刚才自己几次觉得身后有人的感觉,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位便宜干爹,是专程来寻自己的! 只是……李烁还不敢确定,张进是早就等在这御马监附近,还是说……已经知道自己去慈宁宫的事儿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压下心中的恐惧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对张进行了个大礼。 “干爹!这您可就冤枉儿子了。到了尚膳监之后,儿子是日日夜夜都在挂记着干爹您!半个月之前,有人托儿子给御马监这边的佟公公送药,说是给孩儿二百两银子的跑腿钱。儿子想着赚了这笔银子,回去给干爹孝敬来着。可是没成想到了御马监之后钱没拿到,反而被佟公公留用在御马监里跑腿了……儿子向天发誓,若不是苦于身上没有银子,不好空着手回去,儿子早就回内官监探望干爹了!” 跪拜在地的同时,李烁暗暗绷紧了全身,用眼睛余光警惕地观察着张进。 他这点小动作,张进自然也看在眼里。 扫视着已经明显起了戒心的李烁,张进笑了。 “呵呵呵,这么说倒是咱家错怪你了。好吧,既然你小烁子是有孝心的,那干爹再追究你不回来探望,倒是心胸狭隘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起来说话吧,过来让干爹看看,你这段时间没在咱家身边,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 眼看着张进向前迈了一步,李烁就像是触电般向后退去。 他这防贼一样的机警,让张进伪装出来的笑意,彻底冷了下去。 “呵呵呵呵,小烁子,我看错了你许多。可唯独一样没瞧走眼,你这小子……确实机灵。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刚刚进宫一个月,就和慈宁宫那头搭上线了。陈太后这些年被软禁在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倒是好奇啊……你到底是怎么搭上她的,能让她如此荣宠于你,赏赐了你这么多好东西。呵呵呵……听着你怀里的声音,那一兜子珍珠……个头可不小啊。” 果然! 听到张进摊牌,李烁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索性他连恭敬也不装了,一个腾身从地上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张进那张因为修炼《九阴嗜元决》而早衰的老脸,他也笑了。 “干爹,有时候糊涂些,也挺好的。” “糊涂可不行啊,还记得我教你的规矩吗?在这宫里你得把什么事儿都琢磨明白,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糊里糊涂的被人弄死,死了之后还会做一个糊涂鬼。哦,就跟你让梁勇他们扔枯井里的小狗子似的,小狗子,你还没忘了吧?” “小烁子啊小烁子,你自以为机灵,但是你太自大了。这大乾宫就这么大个地儿,你干了些什么,又能逃过谁的眼睛?呵呵呵,咱家奉劝你一句,慈宁宫里的那位主儿可投靠不起,沾染上她呀,回头皇上会要你命的。来来来,把那珍珠交给干爹,干爹给你处理了。回头我和御马监那头说一声,你今晚就跟干爹回去,有我护着你……你才能在这宫中活得久。” 我信你个鬼! 眼看着张进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脚步越来越快的同时,一双藏在袖子中的胳臂也泛起了寒霜,李烁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自己这位好干爹要向自己动手了? 眼看着再无退路,他索性也豁了出去。 催动起体内真气,他直接向后急退两步,待张进出手的刹那,闪身躲到了身旁的宫灯之后。 滋~嘭! 那花岗石雕空的宫灯,被张进蓬勃的真气击中先是染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寒霜,就在灯芯被冻结的刹那,瞬间爆成一堆齑粉! “呵呵呵,一个月不见,你的功法修炼的倒是没什么进步。看来干爹教给你的心法,你没有好好修炼啊。” 看着李烁利用地形躲过了自己击出的一掌,在真气的影响下狼狈地跌倒在地,滚出几步之外,张进勾起了嘴角。 实际上,这一掌他根本没想要结果李烁的性命。 要不然以他的身法,以李烁刚才那番反应,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 猫戏老鼠般玩味地看了眼从地上滚起来的李烁,张进哼哼一笑。 “行了,干爹就不陪你玩儿了。大晚上的,动静太大再惊扰了御马监的公公们休息。小烁子,你我父子一场,今儿晚上可算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呵!” 还没等说完,张进的身影便鬼魅般绕过了宫灯的一地残渣。 李烁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紧接着,一股寒气从头顶直冲丹田。李烁就觉得自己体内游走在八条阴脉中的真气,不受控制地涌向了天灵盖!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块冰死死包裹,一分一毫都再动弹不得。 盯着李烁那慌张的脸,张进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呵呵呵呵呵……小烁子,干爹不让你做糊涂鬼。今儿咱家就告诉你,咱家之所以收你当干儿子,就是看中了你身上的这九阴绝脉。这九阴绝脉修行难啊,一开始我按部就班地修行,十年也未能修出什么成果。好在我偶然从神宫监的一位前辈那得到了一本《九阴嗜元决》,靠着九阴嗜元诀,我将九阴绝脉练到了第八层。但是这第九条阴脉,嘿嘿……就得靠同样体质的人来养了。这么多年,我在宫中就瞧见你一个,你说这巧不巧?” 身子不能动,李烁自然也说不出话。 感受着体内的真气如同破了洞的气球般,被张进迅速地抽出体外,他的目光中染上了一层愤怒。 这样的目光,让张进尤为欢喜。 欣赏着李烁那愤怒的眼神和僵硬不能动作的表情,感受着经由李烁九阴绝脉温润过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涌进体内,张进舒爽地闭上了眼睛。 “呵呵呵呵,小烁子,我本来想着把你留在内官监,然后慢慢地吸取你的九阴真气。为了这个,我原本打算对你好点的。毕竟每一次被吸取真气,就如同被夺取寿元,这个过程生不如死。但是你不中用啊……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想着投靠别人。那就没办法了,我就只能一次将你吸干,省得将来夜长梦多。你说你,放着好好能多活两年的机会不珍惜,非得给自己找一条死路。哎……到了下边,可别怨……嗯?” 张进正说着突然语气一滞,神色一震。紧接着,他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李烁。 李烁体内游走在八条阴脉中的真气,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但是隐隐之间,张进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完全不受控制,甚至给自己经脉带来阵阵刺痛的真气,正在顺着他按着李烁头顶的那只手臂钻进身体。 不对,不对劲儿……这不是九阴真气! “你个小兔崽子,到底有没有按照我教你的心法好好修炼?” 感觉到不对的张进想要将手掌从李烁的头顶抽离,但李烁此时的眼神,却让他心头一寒。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幸灾乐祸的开心? 不……不是。 是、是……是玉石俱焚的快意! 第三十六章:九阴绝脉,大成! 李烁古怪的目光,让张进感受到一股额外的寒意。 这寒意……相比于循着经脉不断刺痛的那一股竟还要阴冷!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但是这样的眼神让张进意识到这一切都和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脱不了干系。 他想要立刻收了吞噬着李烁九阴真气的功法,可是尝试了两次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牢牢地被吸附在了李烁的天灵感上! 虽然在九阴嗜元诀的功法作用下,李烁体八条阴脉中的真气仍然源源不断地在涌进他的身体,可是现在的局面……却让张进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肥羊。 加害者痛苦万分不能自己,受害者反而满脸的快意! 攻受,似乎异形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教你的《九阴嗜元决》,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怎么会这样?”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惊扰到临近的御马监了,挺着尖锐的嗓子厉声大喝到。 然而回应他的,仍然只有李烁那决绝又阴狠的目光。 张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九阴真气封住了李烁的经脉和喉咙。 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他将封住李烁喉咙的真气收回,再次瞪圆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喝道: “小兔崽子,给咱家说话!” “咳……” 被寒气封住的喉咙陡然放松,李烁立刻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虽然身体仍然僵硬着,但是看着张进那张满是慌张的老脸,他顶着喉咙处的剧痛,吃吃地笑了出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 “别笑了,别笑了!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说话,给咱家说话!” 被李烁的嗤笑彻底激怒,张进抬起另一只没被吸附的手掌,运其真气便击向了李烁的胸口。 嘭! 嘎巴、嘎巴…… 浑身不能动弹,结结实实地接了这两掌,听到自己胸腔处两声脆响,李烁只觉得喉咙一热,一股甜腥直冲鼻腔。 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他的口鼻潺潺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胸口衣襟,又坠落在地。 看着那缕缕涌出的鲜血,李烁知道自己的肺叶已经被打碎了。 “看来……这一世,又要终了了。” 在心中苦笑着叹了一句,李烁抬眼看向了张进。 “干爹你心善,不想让我糊里糊涂的死。在吸干我体内的真元之前,告诉了我九阴嗜元诀的秘密,儿子实在是感激不尽。” “可是我和你不一样,哈哈哈哈哈……我是个心狠之人。今儿个看这样我肯定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但是干爹你也跑不过。自打得知你对我体内的这九阴绝脉有贪图的时候,我就留了后路。咱爷俩虽说各怀鬼心,从来也没真正把对方当成亲人对待,不过能一起死……呵呵呵呵呵呵,也算是有缘分了。” “谁想跟你一起死!你个狗一样的东西!我还想活,我还要突破万象境,成为这大内第一高手!你个狗东西,暗算我,暗算我,暗算我!" 李烁的嘲讽,彻底将张进激怒。 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张进发了狠的起掌,如雨点一般向李烁身上击去!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李烁就感觉自己上身挨了十几掌,肋骨,胳膊,脖子的骨骼,随着那带着寒霜的掌劲,几乎尽数断裂。 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昏死过去,随着口鼻处流淌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他知道死亡已经开始,但是他仍然觉得相当快意。 不为别的,只因为濒死时的五感过于敏锐,让他除了疼痛之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的那股阴煞之气已经快要全部被张进吸走! 他的发现,张进也已经感受到了。 “呼、呼、呼……” 慌乱之下催动真气,十几掌打下来的张进气喘吁吁。 明显感受到那股阴煞之气正在连同李烁体内的真气一起腐蚀着自己的经脉,张进狠狠一咬牙,将体内的所有真气催动起来,灌输到了按在李烁头顶的那只手上。 “你个狗娘养的,烂货,瘪三……真以为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就能置我于死地?你做梦!大不了你的真气咱家不要了,都还给你!” 轰! 本来,大量失血上身骨骼尽断的李烁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但是突然从天灵盖涌入到体内的真气,让他已经迷失的意识重新一震! 真气这个东西说来奇妙,它可以用丹田蕴养不断生发,但若是流失太多就会损坏习武之人的寿元和性命。反之如果获得真气,则可以延续寿元和性命。 感受到自己本来已经枯竭干瘪的奇经八脉被张进那汹涌磅礴的真气重新填满,李烁那双本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瞳孔陡然一缩。 上身骨骼尽断,李烁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了了。 但是此时这些灌入自己体内的真气,他却不想浪费! 这一次的轮回,其实李烁自觉已经赚了的。不但在这宫中活了一个月之久,还在尚膳监,御马监两个地方当了值,见识到了这宫中和这大乾更深的一面……更重要的是,还从陈妙真那里知道了陈氏兵库的所在,这么多的收获,李烁已经满意了。 死,他可以接受。 但是死的更有价值,他也不抗拒! 明知自己今日必死,感受到张进强行灌注进自己体内的蓬勃真气,李烁打起精神催动了丹田气茧。 呼! 随着气茧被他催动开始运转,那些由张进“还”回来的真气,开始迅速沿着八条阴脉开始游走他的全身。 与此同时,李烁也闭上了眼睛,催动了此前张进教给他的九阴嗜元决心法。 随着心法的催动,他身旁的张进慌了。 当他惊觉不对时,整条右臂已覆满冰霜。他试图斩断气劲连接,却发现自己的真气正决堤般涌向李烁体内! “你在干什么?你他妈的马上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催动九阴嗜元诀?你想要反噬咱家?你疯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那也得等我咽气儿了再说! 听到张进惊恐的尖叫,李烁不管不顾,继续催动着心法,引导着真气的运转。 然后,他便勾起了嘴角。 他清晰的感受到,随着心法的催动,自己的身体好像就变成了一个抽气筒。刚刚差一点被吸干的身体,就像是一块干瘪的海绵,正在肆意饥渴地吸收着张进体内的真气! 这个过程,是由自己控制的。 如瀑布般涌进体内的真气,让李烁舒服得甚至想要呻吟出来,但是他来不及沉沦在这种快感里。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个状态很有可能就是张进真气反哺之下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加倍仔细地运转着真气,李烁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在此之前,在修炼张进教给自己的那套口诀时,他的九阴绝脉修炼止步在了第八条。此前在冲击第九条阴脉的时候,就如同撞到了南墙般阻塞。 现在,借助张进这个超大号的血包,他想要再试一次! 狂暴的真气在李烁的引导下,顺着已经打通的八条阴脉奔涌,冲向第九脉"冥渊锁"所在的百会处。 轰! 随着真气的冲击,李烁甚至能够听到体内血流突然加速传来的轰隆声。 体内真气的震荡,让他口鼻处的鲜血喷涌得更甚,但此时的李烁却已经无意在意这些。 第一次的冲击,显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如海浪般的真气,在封堵的第九条阴脉之前像是只激起了一片浪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来!” 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失,李烁来不及为冲脉失败而懊恼。 他疯狂地汲取着张进体内的真气,在气茧处形成气团后,再次催动八脉向最后一条阴脉发起了冲击。 轰! 嗤~ 又一次的真气震荡,让鲜血顺着他的鼻孔喷涌而出。就在李烁觉得自己这一个轮回可能无法动摇那第九条阴脉分毫之际,他惊奇地感受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正在渗入第九条阴脉之中。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冰封了千年的冰川,此刻正浮现出蛛网般的冰裂纹! 他能够感受到,随着这一缕真气融入最后一条阴脉,他已经断裂的脊椎如烙铁般滚烫起来,每寸断掉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还不够......" 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李烁狂喜的嘶吼着,用尽全力将张进真气的速度,再提升了一大截! 随着他疯狂地催动着真气,此前被张进冰封的经络甚至都已经松动。 抬起僵硬的手臂,他死死地反扣住了张进那只按在自己天灵感上的手掌。对于冲关的急切,让他的指甲深深抠进了张进的腕脉,渗出一缕缕的血迹。 "再多一些,再多给我一些!" 此时的张进,已经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得面色如纸般苍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修炼了二十多年的九阴嗜元诀,会被眼前这个刚练了没几天,境界甚至才刚刚到达通脉境的瘪三反制。 而且……自己竟然没有丝毫脱身的办法! 惊恐中的张进不知道,他的面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和苍老下去。 狂暴的真气再次如怒涛般涌入李烁体内,他的经脉几乎要被撑裂。可他却死死咬牙,硬生生将这股力量第三次导向了那已经开始有了松动的第九阴脉! 这条阴脉位于脊椎末端,连接丹田,百会与脑域,是九阴绝脉的最后一道枷锁。此前李烁尝试过无数次,可每一次冲击,都会被它吞噬殆尽,毫无进展。 但这一次——不同了! 张进的真气,远比他自己修炼得更加浑厚,再加上阴煞之气的引导,这股力量终于有了撼动第九阴脉的资格! “给我……破!” 李烁低吼一声,体内真气如狂龙般冲向第九阴脉的关隘! 哗! 前所未有的真气在他的体内荡开,鲜血甚至从他的鼻腔冲入了泪管而耳道。如果此时有人看见李烁的样子,定会被吓走七魄。 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在潺潺地渗出着鲜血。 偏偏这如同厉鬼罗刹般的面孔上,竟然还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一阵琉璃破碎的脆响,让李烁的嘴角勾得更高。 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受到封锁第九脉的玄冰门轰然倒塌,气茧中最后一缕极寒阴气与从张进那里掠夺来的真气在丹田交融,在自己的体内泛起一缕缕宛若天地般和谐共鸣。 "原来如此。" 感受着体内和此前完全不一样状态的真气,李烁张开了眼睛。 安静,四周太过于安静。 除了暴雨前荡起的凉风,吹动宫墙发出丝丝呜咽,安静地听不到任何动静。 李烁不禁转过头,看向了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头顶的张进。 借着天边隐隐闪起的雷光,他看到张进的双眼圆睁,嘴巴夸张地张开,皮肤干瘪得如同度过了两个冬天的土豆,俨然……已经没了气息,化作了一具干尸。 默默地将那只干瘪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从自己头顶拿开,视线被鲜血染红,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的李烁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两缕气劲,随着他催动最后一丝力气在指尖流转了起来。 那气劲,竟然同时具备阴煞的凛冽与张进真气的暴戾! 一道惊雷劈落,将他的周身照亮;一黑一白两色分明的真气,如游走的两条气龙又如同阴阳八卦般,在他的周身流转。 轰! 头顶,又是一道雷光落下。雷声的轰隆将天地震荡,树木颤抖。 “九阴绝脉……成!” 攥紧拳头,李烁含笑闭上了眼睛,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扑通。 一具几乎流干了鲜血的尸体,倒在了宫墙之下。 躁动了一整个晚上的乌云,终于向天地之间泼洒出了细密沉重的雨珠。瓢泼的大雨落地,将石砖上的鲜血晕开,又随着细流将其冲刷干净。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宫墙下两具尸体,便被雨水吞没。 …… 咚、咚、咚…… 咚、咚、咚…… 依旧是高阁红墙夕阳西下,沉闷的暮钟声声回荡,激起阵阵寒鸦鼓噪。 幽幽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大通铺,李烁将抬起来的脑袋直接趟了回去。 他妈的,又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托举之恩 刚刚死了一回的李烁很累。 即便他已经死过三次,第一次被泥头车撞死,第二次被张进弄死,第三次自爆经脉而亡……但是这一次整个上半身的骨骼都被打碎,在真气震荡之下全身血液几乎流干了才死,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现在重新回到轮回的起点,李烁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让自己产生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的幻觉。 但这一切只是他美好的幻想,现实的情况是,没等他合上眼睛,百世轮回图那黑白二色的卷轴,便在他的脑海中摊开; 【轮回次数:-1】 【百世轮回图】 【图主:李烁】 【年龄:14岁】 【修为:通脉境(大成)】 【功法:心·华阴经(四层),心·九阴噬元诀(六层),心·归心诀(四层),功·无影掌(入门)】 【天赋:九阴绝脉(九脉初成),千金散尽还复来(1100两)】 【注:百世轮回图,可免去身死100次。死亡后回到当下时间节点,并保留上一世修为,功法,天赋。】 【注:上一轮回中,图主损失财物巨大。解锁天赋[做事留一线],说明:解锁此天赋后,轮回初期图主将随机保留上一轮回中的贵重物品。】 【注:[做事留一线]天赋发动,获得[金丝血珀扳指]X1】 【剩余轮回次数:96】 哦? 看到徐徐在自己眼前展开的卷轴,李烁疲惫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精光。 刚才吸干了张进,将九阴绝脉的最后一条阴脉打通,他就已经深感意外了。没成想,在张进真气的助益之下,自己的境界竟然也有所提升!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李烁其实对于华阴经和九阴绝脉的修行没怎么投入精力。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修炼归心经来着。 正经功法没修炼,境界其实也就没怎么提升。一直到死之前,李烁的境界也都还维持在通脉境入门的水平。 但是现在,看到境界已经趋于大成,李烁如何不心中暗喜? 为啥暗喜? 因为刚刚给自己打通了九阴绝脉,化身为大血保,帮助自己提升了整整一个境界的张进……在这一个轮回里,还活着呐! 自己这个好干爹现在应该已经抓住了那个想要跑路的小内侍,正在前往耳房的路上。再等一会儿,他就会推开耳房的房门,当着自己和其他小内侍的面,上演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如果自己可以无限重复上一个轮回最后的操作,是不是理论上就拥有了一个可以无限使用的血包?! 不、不不不不、 上一个轮回的收获虽然巨大,但是过程实在是太难受了。被张进吸取真元的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这个操作还是有瑕疵…… 不过,如果自己能够将九阴嗜元诀修炼到张进之上的水平,或者说自己的境界高于张进的水平,那么理论上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无限且无痛的使用这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包了?! 想到这些,李烁扑腾一下从大通铺上坐了起来。 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啊! 如果自己能够将九阴嗜元诀或者境界提升起来,那张进这个每一个轮回自己都要面对的威胁,岂不是变成了每一次轮回自己送上门的福利?! 好好好好、 果然是思路一换,攻守易型。 而且…… 坐在大通铺上,扫了眼眼前那只有自己能够看得到的百世轮回图卷轴,李烁不禁勾起了嘴角。 多经历了一次轮回,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个天赋给的初始资金又多了一百两,现在自己刚刚开始,身上就已经有了一千一百两的银票。 而除了这个之外……刚刚系统奖励的新天赋,可以说让这一次的轮回有了一个梦幻开局! 不为了别的,这个天赋随机选中的物品,竟然是上个轮回里陈妙真送给自己的那枚金丝血珀指扳指! 这个扳指价值自不必说,是陈妙真送给自己,想让自己去御马监谋个外放的镇守监军的。 有这个扳指在,自己这一次的轮回,完全可以突破此前两次的窝窝囊囊……直接起飞了啊! 带着这样的兴奋,李烁狠狠地拍了拍手掌,在耳房中其他小内侍看怪胎的目光中,开始盘算起了这一个轮回的计划。 他首先将自己掌握的所有资源和信息都梳理了一遍; 现在自己除了武功境界和心法之外,所拥有的就只有三样事物;陈妙真送的金丝血珀扳指,一千一百两银票,以及……陈妙真亲口告诉自己的,陈氏在宫外密藏的陈氏兵库的位置! “还是应该想办法混进御马监,然后凭借银票和扳指谋取一个外放的监军。待出宫之后找到陈家兵库……以大乾目前这个状态,若是真的能独霸一方,手里掌握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或许真能反了这个江山也说不定。” 暗暗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李烁还是觉得应该将上一世没能完成的事情,在这一个轮回继续下去! 哐。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耳房的房门被人踹开了。 被开门声吸引,李烁的目光飘了过去。 看到迈着猫儿一样的步伐,走进耳房中的张进,李烁的嘴角微微一勾。 是了、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儿。 在出宫之前,得想办法把这个大血包再吸一次,将武功境界再提升一层。 毕竟这大乾高手如云,自己出宫去外面做监军,若是仅仅一个通脉境……似乎还差点意思。 就在李烁暗暗盯着张进,盘算着这一次轮回的计划之时,那头的张进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依旧是风光亮相,然后拉出了那个鼻青脸肿,逃跑未遂的小内侍。 “这段日子,好吃好喝的供养,想必你们都养得差不多了吧?宫里的白面馒头和鸡子儿,可不是用来养大爷的。进了宫,你们就是陛下的奴婢,就得听使唤。” “咱家俗姓张,名叫张进。乃是内侍司教习监丞,你们叫咱张公公就好。从今儿往后的一个月,我负责调教你们这些生瓜蛋子。不过今晚咱不教,咱家过来是要给你们看个人儿的。来呀,把人给我带进来。” 看着张进尽力地表演着杀鸡儆猴的戏码,已经经历了三次轮回,看了三遍的李烁毫无兴致。 这一次轮回的目标已经很清晰了,但具体怎么执行,却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问题。 在上两个轮回里,他凭借武功境界和九阴绝脉的天赋,成功地吸引了张进的注意拜了干爹。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张进之所以收自己做干儿子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拜干爹这个事儿……他觉得这一世大可不必了。 不过想要进御马监,自己仍然需要展示一定的武力。 不然,这御马监作为十二监司里面排名第二的好去处,可不一定能轮得上自己。 嗯…… 打定了这个主意,李烁将目光放在了张进的身上。 此时,张进那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已经演到了末段。 “……这个不知死的狗杀才,吃了宫里几顿饱饭,竟然想着逃出宫去。这就是坏了宫里的规矩,坏了规矩,就得受罚。” 阴恻恻的撇了眼那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内侍,张进伸出了手。 随着他手臂发力,那浑身是血的小内侍便如同一块磁铁般,凭空被吸了过去。 看到张进明明身形未动,便以真气牢牢将那小内侍的脖颈抓在手中,李烁眯起了眼睛。 “公公!” 就在张进想要处决那小内侍,彻底震慑耳房中这些新丁之际,李烁直接从大通铺上跳了下来。 翻身跪拜在张进面前,他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面前这个刚刚被自己弄死过一次的好干爹。 “张公公,这不知死的家伙不值得公公出手,脏了公公的衣裳。小的入宫之前练过一些武艺,愿意为公公效劳,替公公了解了这不知死的蠢货!” “哦?” 看着竟然有人主动请缨,想替自己杀人,张进的眉头一挑。 将李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突然跳起了眉头。 很明显,这一个轮回里的张进……还不认识李烁。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知道轮回重新开始,张进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印象,但是被刚刚拼死相搏且同归于尽的好干爹注视着,李烁的心里仍然有点发虚。 现在,面对张进的询问,他彻底的放下心来,拱手抱拳道:“小的俗名李烁,但是进了宫做了太监,就不配提姓氏了。公公唤我一声小烁子就好!” “嗯,好。” 对于李烁洪亮且懂规矩的回答,张进颇为满意。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他松开了卡着那名小内侍的手,呵呵一笑。 “你刚才说此前学过武艺,想要替咱家了结这不知死的。咱家倒想看看你的手段,来吧,若是你这件事办得好,那以后你们这一批的新丁,就全归你管。” “谢公公赏脸!” 明白张进这是在考验自己,李烁微微抱拳,站起了身。 看着那双手双脚已经被打断,虽然还喘着气,但其实已经丢了半条命的倒霉蛋,李烁深吸了口气。 “对不住了兄弟,在张进这老犊子的手里,你会死得连个全尸都没有。既然你注定要死,这一个轮回……就由我来送你走吧!” 暗暗的对那满脸是血的小内侍说了一句,李烁催动自己的丹田气茧,将体内真气催动起来,灌入到了自己的右臂。 在发力之前他留了个心眼,特地控制着自己的九条阴脉。没有露出自己九阴绝脉体质特有的寒冰真气,只是以普通真气为本,一脚将躺在地上的小内侍勾起,然后对着他的脑门猛然轰出一拳! 那一拳着实太快,快得甚至连拳风都没有跟上他的速度。 然而这看起来无比迅猛的一拳,打在那小内侍脑门之时,却陡然停住。 噗。 李烁的拳头,仅仅是挨到那小内侍的脑门,便静止不动。 耳房之中,安静得可怕。 李烁保持着出拳的动作,那被处决的倒霉蛋,也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拳前。 “这……这没打到吧、” “吓死了,我还以为这一拳能把脑袋打爆了……” “还以为他有多高的武艺,敢情……是个学艺不精的样子货。” 诡异的氛围中,几个看热闹的小内侍低声嘀咕了几句。然而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张进,眼睛却亮了。 啪、啪、啪…… 在众人懵逼的目光中,张进抬起手,轻轻地拍起了巴掌。 看到他眼中赞许欣赏的目光,李烁默默地收回了拳头。 也就在这时,那刚才似乎只挨了他轻轻一下的倒霉蛋……轰然倒地! 浓稠的血浆,随着他瘫倒在地,才从鼻孔,嘴巴,耳朵中潺潺流出。不仅仅是血,从鼻孔和耳朵里流出来的,甚至还有被鲜血染成粉色的脑浆! 当看清了这一幕,耳房中的所有人才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用看待怪物的目光看向了李烁。 “不错,这一拳对于劲力的掌握着实漂亮。百钧之力,点到为止。仅仅靠着拳劲,便震碎了人的脑子。这活儿干得干净狠辣,倒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练成通脉境了吧?” 张进虽然心坏了一点,但眼光还是很准的。 面对他的询问,身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沾染的李烁抱拳行礼。 “回公公的话,小的出生便为天阉,爹娘信了算命的先生,担心小的活不长。于是在小的刚刚懂事的时候,便给小的找了个习武的师父。从小苦练到现在,确实刚刚踏入通脉境界!” “好,很好!” 验证了李烁的武学境界,张进哈哈一笑。 “有底子,够狠辣,杀人不眨眼。倒是个御马监或者西厂的好苗子。以后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归你管,你好好做,待学完了规矩,咱家会和御马监那边好好推荐。保不准儿啊,咱家能训出来个监军公公来呢,呵呵呵呵呵。” “小的日后若是发达,必报张公公托举之恩!” 抬起头,看着拍着自己肩膀连连赞许的张进,李烁暗暗勾起了嘴角,郑重一礼。 第三十八章:权力和实力的意义 因为李烁的关系,这一场杀鸡儆猴的戏码并没有按照预定的剧本出演,不过张进仍然非常满意。 杀鸡儆猴,让猴自己杀鸡,起到的效果往往比亲自动手还要好。 更何况……李烁杀人的手段很漂亮,也很有视觉效果。 在耳房中交代了几句,叮嘱李烁管理好同期的这批小内侍后,张进便带着那几个长随离去。 目送张进走远,房间中的李烁这才垂下眼皮,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尸体。 在之前的轮回之中,处决之后的张进是让长随们将尸体抬走了的。但是这一次,他却只是交代让李烁管理耳房里的新丁们,便直接带着一众长随走人。 这意思就非常明显——尸体,你自行处理。 李烁心里明白;张进之所以将这具尸体留下,无非就是想给自己一个立威的机会。 虽说这是张进的御下手段,但李烁倒也乐得。不为别的,早一点将自己在这些新来的小内侍之中的威信树立起来,自己就越能获得安全。 毕竟……这一群小内侍里头,在第一个轮回里把自己坑死的小狗子,还活着呢、 想到这里,李烁抬眼看了看耳房里的一众小内侍。 随着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中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避免和他的目光触碰。 嗅到众人散发出来的,对自己的恐惧,李烁淡淡一笑,将目光落在了小狗子的身上。 “你,你,还有你。” 点了小狗子和另外两个小内侍,李烁用下巴点了点躺在地上,脑浆已然流空了的尸体。 “把尸体抬出去,处理了。” 被他指到的三人一哆嗦,看了看地上脑浆流了一地的尸体,浑身打起了摆子。 人对于尸体有着本能的抗拒,同类的尸体会让人在潜意识里联想到死亡,疾病或者是许许多多不好的事情。 本能的抗拒,使得被李烁点到的一个小内侍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干干地讪笑着商量道: “小烁子……啊不、烁公公、这……这怎么处理?要不你还是去找找那些长随公公们,让他们来收拾吧……我们这连往哪儿扔都不知道……” 扫了眼那个出头鸟,李烁眉头一挑。 看了看耳房里其他偷偷瞥着自己的小内侍们,他乐了。 跨过那已经开始变凉的尸体,他走到了刚才那说话的小内侍面前。 在此前的三个轮回里,李烁倒是没怎么关注过这个小内侍,隐约间只记得这个人叫小海子还是叫什么来着。 小海子入宫的时候年岁就已经不小了,对面站在他面前的李烁,甚至还要矮上一头。 略微抬眼,看了看这个瘦高的家伙,李烁又瞥了瞥一旁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狗子。 然后,他抬起手臂一把便掐住了小海子的脖子,催动体内真气手掌猛地钳子般钳紧。 咔! 清脆的骨裂声,在沉寂的房间中清晰的荡出。 “呃……” 脖颈瞬间断裂,小海子仅来得及发出了一声呜咽,便颓然倒在了地上。 “你!” “杀,杀……又杀人了……” 房间内,顿时激起了一阵惊呼。 再次出手带走了一条性命,李烁冷冷地扫向了房内众人。 “方才张公公说了,以后你们归我管。记着了,以后张公公不在的时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敢说一个不字儿,或者对我的命令有所质疑,就是这个下场。” 说完他指了指地上一口气还没有咽下,正在抽搐着,目光迅速失去活气儿的小孩子。 刚才李烁出手杀了那个逃跑被抓回来的倒霉蛋时候,用的瞬间的爆发力,图的是让那个倒霉蛋没有任何痛苦的瞬死。 现在对小孩子的这一击,却没有刚才那么有技术含量。但目睹一个人慢慢的死去,这种心理上的冲击,对于耳房中的一群小内侍来说无疑要比刚才还要震撼! 咕噜、 耳房之中,瞬间响起了一阵吞咽唾沫的动静。 “烁公公……俺以后都听你的,你说啥俺就干啥!俺现在就把尸体处理了,不懂的我就去问外面的那些长随公公……俺一定把这事儿干好!” 一片噤若寒蝉的安静中,小狗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看着小狗子蹲下身子,不顾尸体的脑浆和鲜血沾染,将那个倒霉蛋的尸体扛了起来,李烁一愣。 虽然台词不太一样,但是小狗子的这个做法,和第一个轮回里博取张进注意时简直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小狗子主动讨好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小狗子满脸的狗腿样子,李烁只觉得好笑。 一边笑着,李烁一边重重拍了拍小狗子的肩膀。欣赏着对方脸上那恐惧中掺杂着讨好的表情,他甚至笑出了眼泪。 人呐,还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当你的实力强大的时候,就连本该嫉妒你的人,都会屈从臣服,心甘情愿地当狗。 虽然李烁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本质上和张进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感觉,确实让他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这……他妈的就是实力和权力存在的意义! …… 用实力解决了轮回之初的所有麻烦,接下来的日子,李烁就过得安稳多了。 按部就班地和张进学习规矩,每天享受着小狗子们的伺候,一晃眼半个月的时间便匆匆而过。 和上一个轮回唯一不同的,就是李烁这一次没有测试根骨。 毕竟他处决那个逃跑的倒霉蛋时候,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实力。 就这么,一晃眼就到了小内侍们分配监司的时候。 “烁公公……听说咱们马上就要往各个监司分配了,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像咱们这一批……大多数往哪儿安排啊?” “是啊是啊,我听外面的长随公公们说,要是分配到司礼监御马监这样的监司,以后在宫里也能抬起头走路,要是分配到直殿监这种地方,怕是一辈子都要见人弯腰低头……烁公公,你知不知道什么路子,能分配个好一点的监司?” 被黑暗笼罩的大通铺上,听见黑暗中期期艾艾的打听,躺在炕头的李烁眨了眨眼睛。 经历了三个轮回,李烁心里自然知道在场的这些小内侍之后的去向。 虽然他没那么多精力,没有记住每一个人都分配去了哪个监司,但他非常确定;这幅大通铺上躺着的,没有一个人能被尚善监或者御马监选中。 嗯……除了自己。 至于为什么这么确定,是因为就在今天下午,他已经去了张进的值房。 将轮回之初【千金散尽还复来】天赋获取的那一千一百两银票里的一半,塞进了张进的手里。 在表明了自己想要去御马监的念头之后,收了钱的张进当场就拿出了一份清单。 并且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名字后面勾上了“御马监”的分配批注。 而匆匆一瞥之间,他看到同一期的小内侍里,大部分的人的去处都是直殿监,浣衣局,惜薪司这样的监司。好一点的如小狗子,也不过分配了个尚膳监的去处。 只不过这些信息,李烁并不打算告诉大通铺上的其他人。 并不是他高冷,只是他觉得对于这些小内侍来说,将这些他们根本无法左右也无法改变的结果告知,并无益处。 而且万一这些家伙嘴不严实,将这些信息露出去,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麻烦。 经历了三个轮回,三次残酷的死亡,李烁已经学乖了。 他不会再因为不合时宜的同情心,或者说什么情面,就做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情。 见李烁不说话,黑暗中小狗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烁公公,你肯定能去司礼监或者御马监吧?我今天打扫教场的时候,看到御马监那边的公公过来了。在值房前边张公公接待上差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指着你说些什么呢。估摸着等明天一早,就会有人过来接引你过去了、俺听说,到了御马监那边,那管的就是整个大乾的战马和粮草,就连外面骑着高头大马跨着钢刀的将军,见了御马监的公公们都得哈腰行礼,烁公公,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俺们这些一起吃过苦的同铺啊!” 黑暗中,听着小狗子的讨好,李烁睁着的眼睛闪过一丝寒光。 虽然小狗子这番话实在恭维,但是经历过第一个轮回里这货给自己挖的大坑,李烁还是警觉了起来。 一个人的表现,或许可以通过环境呈现出不同的体现。但一个人的本性,是绝对不会因为他身处什么环境而改变的。 感受到黑暗中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李烁呵呵一笑。 “那当然,日后我若是真能进去御马监当差,等我发达了,说话管用的那天,一定把你们都调过去跟我一起威风。” 听到他的许诺,黑暗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快的应和和恭维。 一片马屁中,李烁却话锋一转,谈起了小狗子:“不过小狗子你也不错,别的人我不知道,你会被分配到哪个监司,我倒是清楚。” “啊?” 果然,听到李烁这么说,小狗子一下子从大通铺上坐了起来。 “烁公公,我被分去哪儿了?” “嗯……” 同样从大通铺上起身,李烁看了看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 “这事儿是我无意中得知的,具体怎么得知的,结果如何,倒是不方便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你要是想知道,陪我去外面撒泡尿,我单独说与你听。” 对着小狗子说了一句,李烁披起衣裳,趿拉着鞋子,走出了耳房。 他身后,小狗子略微迟疑了片刻,也跳下了通铺。 仅仅是半炷香后,耳房后身传来了一声闷响。 又过了一会儿,孤身一人的李烁推开耳房的外门,路过长长的大通铺,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身后,足足过了半晌没看到小狗子归来,大通铺上的一个个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听到了那些呼吸中附加的恐惧,李烁翻了个身。 “小狗子自打今儿晚饭之后,就没回来过。不管谁问起,你们都这么说。记住了吗?” 听到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冷的声音,大通铺上立刻传来了一阵齐齐的应声。 “记住了烁公公,小狗子自打今儿晚饭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嗯。 得到了众人的回应,李烁满意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很好,都很懂规矩。 分配监司前最后一个隐患解决了,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不大一会,李烁的呼噜声便富有韵律地响起。而黑暗中,一个个身影躺得笔直,在那微微的鼾声中一夜未敢入眠,直到天亮。 …… 咚……咚……咚…… 一声连着一声的晨钟穿破了晨雾,拥有一宿精致好睡眠的李烁被钟声唤醒,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借着穿透了窗子的晨曦,左右看了看大通铺上的其他人,李烁眉头一挑。 “一个个的这么大黑眼圈,昨天晚上一宿没睡?” “睡了睡了……” “回烁公公的话,睡得蛮好呢!” “是了是了,就是小狗子自打昨天晚饭之后就一夜未归,我寻思着他是不是逃跑了。” “对对对,我也怀疑他是逃跑了,之前他跟我一起送净桶的时候就说过,说着宫里太苦,想要跑出去。遭瘟的蠢货,肯定是趁着昨晚上大家都没注意,偷偷逃了。” 看着一个个顶着熊猫眼的小内侍,七嘴八舌地给小狗子的失踪罗列证据,李烁不禁咧嘴一笑。 这人啊,还是得有实力。 你瞧瞧,当你实力足够的时候,就连一个谎言都自会有人为你组织铁证。 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通脉境后期的小卡拉米,就已经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这要是自己突破了万象境或者通天境,成了这大乾数一数二的高手……就算杀了赵麟那个狗皇帝,岂不是也自会有大儒为我辩经? 哈哈。 想到这里,李烁披上衣裳跳下了通铺,在几个小内侍的伺候下,细数了起来。 “小烁子,张公公叫你去值房。” 就在李烁刚刚净面完毕的功夫,耳房的房门被一个长随推开。 “御马监的公公过来领人了,恭喜啊烁公公,你啊……要高飞啦!” 看到待遇堪比掌印太监一样的李烁,那长随嘿嘿一笑,拱起了手。 第三十九章:有文章可做啊! 将自己仔细打理了一番之后,李烁便随着那长随一同来到了张进的值房之前。 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进了那长随的手心,在对方欣喜的目光中,李烁敲响了值房的房门。 “张公公,小烁子求见。” 其实值房的房门并未关紧,听到里面传来的一声“进”,李烁顺势推门而入。 看到屋内张进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和另一侧的一个同样身穿蓝袍的太监交谈,他赶紧附身行礼。 “小烁子给张公公请安!” “给公公请安!” 按照主客的顺序给太师椅上的二人行礼,李烁便直接躬身肃立到了一旁听候差遣。 看到他恭敬得体的一套礼数,那坐在张进身旁的太监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嗯,规矩不错,礼数做得倒也周全。” 面对这人的夸奖,张进也是呵呵一笑,指了指李烁道: “徐公公,你们御马监说缺人手,我这左挑右拣可算给你们找了个好苗子。这孩子生得是个天阉,爹妈怕他早夭便在他小时候给请了武艺师父。苦练多年,年仅十四岁便已经突破通脉境。这段时日在咱家这里接受调教,表现得也相当不错。能吃苦,懂隐忍,更重要的是……嘿嘿嘿。” 见张进卖关子,那蓝袍太监眨了眨眼睛,气笑道:“更重要的是什么,哎呀张公公,您这还跟我打上机锋了。怎么着,这是想要跟我要人情呐?” “不敢不敢,为各监司输送人才,乃是内官监的本分。咱家哪里敢和徐公公要人情啊?只不过调教这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徐公公你把他领走了,可得找时候请咱家一顿酒。这孩子……打进宫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非得去你们御马监不成。” “哦?” 被张进的话彻底吊起了胃口,那徐姓太监眨眼,好奇地瞧了瞧李烁,又看向了张进。 被他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张进颔首一笑,将李烁这一轮回第一天,干净利落地处决了那个逃跑内侍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听到李烁用拳劲,当着所有同期入宫的小内侍的面,将那逃跑坏了规矩的小内侍脑浆打散的时候,那徐公公眉头高高一挑。 “呵,看不出来,挺白净细嫩一个孩儿。竟然有如此狠辣果决的手段……当真……是我们御马监需要的人才!” 用手帕掩嘴,极为娘化地笑了几声,徐公公从太师椅上站了起身,走到了李烁的身前。 “既然是个懂规矩,有武功,还手黑的……那就随咱家走吧,咱御马监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早些随咱家过去,也好早日当差,给皇上效力呢。” “哦对了,咱家姓徐,叫徐俊。乃是御马监掌事佟公公麾下的直司监丞,以后啊你叫咱徐公公就得。” ! 佟公公? 听到徐俊的自我介绍,李烁盯着脚尖的眼睛顿时眼光一闪。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御马监他也算呆过半个多月。御马监里管事的大太监,就只有一个姓佟的——此前尚宝监老黄送锦盒的佟二宝! 也就是说,进了御马监之后,就要在这个佟二宝麾下当差了? 意识到这一点,李烁不禁想起了上一个轮回偷听御马监几个红袍太监开会的场景。按照当时的情形,御马监秉笔掌印太监是王德全,镇守太监是赵进忠,提督太监孙茂,再往下就是这个掌事太监佟二宝。 也就是说,在御马监里佟二宝是第四号人物。 但是从那晚王德全得知边关贪腐案包不住之后的反应来看,对于这个佟二宝可是极为信任的。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若不是极信任,也不可能让佟二宝去出巡边关,彻查镇守太监贪腐和各地守军的军备情况。 这么说的话,自己分到这佟公公手下,倒也还算是有前途。 不过……更加让李烁在意的,则是现在御马监里面的情况。 不算此前的轮回,就单算这一世,现在自己刚刚入宫半个月。从时间上来看,距离西厂那头传来边关军备糜烂,各地将军贪腐严重的消息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上一次轮回自己所见,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王德全便令佟二宝彻查边关,裁决涉事的监军。若是在这段时间内,自己能够取得佟二宝的信任…… 那么在其巡查边关的时候,若是有监军的缺……那理论上自己也有机会。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自己这副十四岁的皮囊确实当监军有难度,但……暗暗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到那枚还没有从百世轮回图里提取出来的血珀金丝扳指,李烁抿起了嘴唇。 有钱能使鬼推磨,财前万事皆可成! 十四岁怎么了? 大乾历代君王里,六七岁登基的皇帝都好几个。只要礼数到位,十四岁的监军又哪里不合乎情理? 带着这一抹决绝,李烁郑重告辞了张进,随着徐俊一路穿越门禁,又回到了自己刚刚死过一次的御马监。 相比于上一个轮回,这一次他算是正经渠道进来的,一路上倒是没有遭受御马监直司里诸多同僚的白眼。 李烁本想着到了御马监,徐俊会让自己先去拜会一下佟二宝这个顶头上司。却不想,在登记造册之后,徐俊当即便甩了他一身奉御穿的绿袍,并给了他一个差使。 “张公公之前说你是识字的,对吧?” 御马监直司的值房中,还没来得及更换衣衫,李烁便被徐俊拉住了。 虽然对这位徐公公身上过于浓郁的香味有点反感,但是李烁仍然恭恭敬敬地行礼: “回徐公公的话,小的倒是识字。” “那太好了,最近皇上要咱御马监清查边关九卫的军备舆情,这里是九卫镇守太监们呈上来的一些军报,你今儿九跟这儿,把这些军报整理誊抄一下,回头抄好了告诉我一声,咱家给佟公公送过去。” “徐公公放心,小的一定仔细誊抄。” 再次给徐俊行了一礼,李烁拿起了纸笔和那整齐码放在案头的军报。 打开第一份,他便被军报开篇上的名字给吸引了目光。 雁门关镇守太监郭嵩…… 嗯、 就是那个倒卖军粮,吃了半数兵丁空饷,武备荒废到弓弦都放在武库里长了毛的那位? 厮、 看了看这位准死人递交上来的军报,李烁咂了咂嘴。 似乎……可以拿这个人做点文章,给自己在领导们面前……刷刷脸啊! 第四十章:权利核心 在上一次轮回里,李烁在御马监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受陈妙真所托,在御马监里打探消息,所以李烁将所见所闻记的都非常清楚。 特别是那一场发生在御马监议事堂的夜会,他的印象非常深刻,深刻到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他清楚的记得,这个雁门关的监军郭嵩,乃是镇守太监赵进忠的干儿子。 而这个赵进忠……似乎和佟二宝的关系不太融洽。 从那晚几个人互相阴阳,推诿责任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人之间明争暗斗,分明就是死对头。 那一晚发生在御马监议事堂中的甩锅大会,起因便是西厂的探子送来的那一封雁门关密报。正是那份密报,揭露了郭嵩这位监军吃空饷,卖军粮等腌臜勾当而引起。 事发突然,对于毫无心理准备的王德全等人来说,自然首要的目标就是收拾烂摊子。 可若是自己能够从眼下的这份军报之中提前找出郭嵩贪墨的端倪,将这些东西交给佟二宝的话……那么这郭嵩,自然就是一柄刺向赵进忠的利剑! 李烁相信,佟二宝不会放弃这种打击对头的好机会。 这件事情如果做好了,自己也就自然能够和佟二宝搭上线,凭借自己展现出来的能力,再把那枚血珀金丝扳指利用起来……谋取一个外派监军的机会,很大! 更妙的是,李烁也不担心自己参与到这种御马监高层太监的内斗里会有什么危险。 毕竟那天晚上得知郭嵩贪墨巨大的事情之后,就连赵进忠这位干爹也很气愤——这个巨贪,在边关上下其手多年,给赵进忠的孝敬银子却是一点都没涨、 把所有人都得罪净了,自己路走绝了属于是。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李烁便拿起那份军报仔细审阅了起来。 郭嵩上报的,其实是御马监外派监军的例行军报。这样的呈报其实是和兵部那面的军报是相互呼应的。 按照朝廷的规定,卫所和关隘守军主将每个月都需要向兵部汇报辖司内的兵员,城防,军备,以及粮草消耗情况。 作为监军太监,则是也需要每个月向御马监上一份呈报,对守地主将的汇报加以佐证,起到监督作用。 郭嵩的这份呈报写的非常标准,馆阁体的小字,详细的记录了上个月雁门关的军事情况; 包括防务要情,关城修缮,军械核查,戍卒轮换、粮秣损耗以及居庸关附近的一些异常事项。 其中绝大部分的记录看起来都非常正常且合理,而且呈报中体现的一些账目看起来也都没什么问题。 如果这份呈报给求其他人看,绝对会认为郭嵩是个尽忠职守的。可到了李烁这可就不行了,明知道这个王八蛋有问题,李烁再次将那些账目核对了起来。 先射箭后找靶的好处就体现在这儿了,知道这个郭嵩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李烁在一个个事项和数目里翻找了半天,果然找到了两条看似合理,但细细一想就绝对有问题的地方。 将那两页呈报再次翻看了几遍,李烁的眼睛一亮,拿起了一旁的毛笔,在其中几处数目上画上了圈。 …… 用了大约两个时辰的功夫,李烁便将所有的呈报全部誊抄完毕。 除了郭嵩的那一份之外,其他的几份李烁也都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不检查还好,这么一检查,李烁对于大乾当下的军务简直是无话可说。 边关九个卫所,十几座关隘的监军,几乎全都一个德行。 光是从呈报之中疏漏之处,就能以小见大,看出边关的军备有多么的废弛。 不过其他人李烁可不敢挑毛病,虽然上一个轮回在御马监呆过十几天的时间,但是毕竟收集到的信息有限,他只知道郭嵩这么一个倒霉蛋。 其他人或许不干净,但不了解这些人的背景,李烁可不敢将军报的事情扩大化。 万一在这个过程要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踢到了铁板,作为一个刚刚进入御马监的小太监,李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儿。 这御马监直司紧靠着宫墙,宫墙外面几百米的地方……可就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护城河。 在值房之中,将誊抄好的军报又核对了一番,确定除了郭嵩那一份之外的军报全都无误之后,李烁便捧起那一摞誊本找到了徐俊。 “呦呵,都誊抄完了?” 看到李烁手捧着一大摞的军报过来,正在值房中喝茶的徐俊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几份满意。 “不错,不愧是内官监张公公极力推荐过来的,这份麻利劲儿可还行。” 面对徐俊的夸赞,李烁恭敬的弯了弯腰,道: “谢谢徐公公夸奖,小的已经将所有的呈报誊抄核对无误,敢问徐公公……这呈报是放在您这,还是说送去佟公公哪儿?” “放这儿就行,佟公公这会儿应该正在批复洗马司那边的账目。怎么着也得等到晚上才能有时间看这些东西。嗨,每个月都送过来的呈报,左左右右写的都是那些事儿。” 见徐俊满脸不在意的摸样,李烁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就不太好办了。 原本还想着如果能够直接送到佟公公那去,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和佟二宝说说郭嵩的那份呈报,争取上位机会的。 要是放在这儿,那自己这机会下次再找可就难了。 这么想着,李烁眼珠一转,对着徐俊再次鞠躬。 “徐公公,有件事情,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 见李烁一副犹豫的表情,徐俊拈起兰花指用手帕轻轻的擦了擦鼻子,聊下了脸色。 “本公公刚说你规矩学的好,但是现在来看,你学得还是不到位啊。难道你在内官监的时候,张公公没有教过你么?在这深宫大内里头啊,但凡是觉得不当讲的话,那就不要讲。但是……” 将手中的手帕甩在桌子上,徐俊狠狠的剜了一眼李烁,使劲拍了拍桌子: “你染这话你已经想要讲了,就不要在这跟咱家卖关子!说,什么事儿?” 被徐俊突然的发飙吓了一跳,李烁缩了缩脖子。 “回禀徐公公,小的刚才……刚才在誊抄边关送过来的呈报时候,发现其中一份有些问题,刚才小的求出处还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份呈报给佟公公看来着。” “嗯?谁递上来的呈报?有什么问题?” 听到李烁这么一说,徐俊的眉头一皱。 不等他伸手,李烁赶紧将那一摞呈报最上边的那一份打开,翻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两页,送到了徐俊面前。 先是抬眼看了看李烁,徐俊后又皱着眉头,翻看起了那份呈报。 “弘业七年五月初八,大乾边军雁门关监军司郭嵩密呈,呈御马监总理太监王公德全钧鉴……嗯?郭嵩送过来的?” 果然,看到呈报上郭嵩的名字,徐俊的眉头一挑,眼神玩味了起来。 呈报上面写的东西,都是例行上报的军情。其中诸如四月初五,北蛮敌骑二百窥探关北河谷,居庸关守军以烽火示警。关隘仓房鼠患致黍米霉变一百二十石,马夜惊踏坏粮车三辆损麦五十石,请求拨付下月战马草料六千束,请求兵甲库抓紧制备居庸关将士夏衣四千套…… 呈报文书格式严整,钤印清晰,损耗事项均附合理,都是一些琐碎的军情事宜,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但是,当徐俊的目光扫到了李烁专门圈起来那两页的时候,他不禁轻轻的嘶了口气。 那两页的内容是什么? 是每个月的呈报中戍卒操演的例行汇报。 按照大乾的军律,边军在非战时期每月必须操演一次,并严格汇报夜巡情况。 按照郭嵩这份呈报的记录,居庸关本月大操一次,参加操演人数为两千兵卒。这五千兵卒射鹄中靶率七成二,较上月减一成。因为兵卒射鹄情况下滑,郭嵩还在呈报中申请兵甲库调拨两万只箭矢,以加强兵卒弓弩训练。 这看似没什么毛病。 但是在戍卒操演下边的夜巡汇报,就有点意思了。 按照呈报中所述,上月夜巡队增设双岗,本月每哨消耗火把二十支,十二个哨所共耗火把二百四支。 按《大乾军制》,每哨编制50人,双岗即需100人同时执勤,这每个哨所添置的火把……就看起来不大对劲儿了。 但是徐俊虽然意识到不对劲,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将手中的呈报放下,他看向了李烁。 “你给咱家详细说说,这圈出的地方,哪儿不对劲儿?” 面对徐俊的发问,李烁赶紧上前,指着夜巡汇报处解释道: “徐公公请看,居庸关呈报中本月上报正兵总兵员4800人,扣除日常守城操演的3000人,病假公差等减员约200人,剩余1600人需分三班轮值。若真设双岗每班需533人,但文中称每哨添火把二十支,这就和所报正兵人数严重不符了。按《大乾军制》,边关每哨编制50人,双岗即需百人同时执夜。就算是两人共用一只火把,也就是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徐俊哪里还看不明白? “也就是说,实际上夜巡哨所,双岗也才只有四十人左右?这么算来,居庸关本月除去那操演的三千人之外,只有不到五百正兵?!” 意识到问题所在,徐俊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这纯粹是吓的。 居庸关是什么地方? 位处燕云最西侧,直面北蛮右贤王忽查所属的克烈部的最前线,拱卫着大乾西北一线千里江山。 除了北蛮之外,居庸关还是西域和大乾的交界之处,最近几年西域拜火教猖獗,不但和克烈部暗通曲款,更是时常混入大乾蛊惑人心。 本来,大乾自打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后,边关压力就已经大到了极限。 若是着居庸关有失,北蛮大军沿着西南一线长驱直入,大乾西南一带再无险关! 意识到了这一点,徐俊的脸腾的一下就又红了。 他也来不及搞什么斯文了,直接抓起了案头的呈文,拉着李烁便向值房外跑去。 “徐公公,这是干什么?” “走,跟咱家去佟公公那儿……若是这呈文上所显示的事儿是真的,这郭嵩就算是有一万条命都活不了。他该死不假,但是咱们御马监可不能给他陪葬!” 被徐俊拉着,听着那变了调的嚎叫,李烁勾起了嘴角。 自己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 佟二宝的值房中,李烁和徐俊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 待徐俊将那份圈了重点的呈报递交给佟二宝,并将李烁刚才的发现叙述了一遍之后,佟二宝的脸色也阴寒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坐在太师椅上,用白皙的手指敲击着那份不小心露出了马脚的呈报,佟二宝微微闭起了眼睛。 “赵进忠啊,赵进忠。你这位干儿子,惹得乱子可真是够大的了。咱家本想着给你上上眼药,将你镇守的差事夺过来。呵呵……这可倒好,一不小心就奔着你的小命去了啊。你这个干儿子,这是把他自己的小命连同你的狗命,一起搭进去了啊。” 喃喃的说了一句,佟二宝张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掠过徐俊,落在了低着头的李烁身上。 “这份呈报里的猫腻,是你发现的?” “回禀佟公公,小的方才俸徐公公之命,誊抄各个卫所守关的呈报。因小的入宫之前和家里学过一些账目,所以发现不对,便立刻上报给了徐公公。这呈报里头具体的矛盾,乃是徐公公发现,小的只是提出了疑点而已。” 跪在地上的李烁面对询问,赶紧磕头,谨慎的回答。 看着俯身在地的李烁,佟二宝淡淡一笑。 “呵,你要是说小徐子管管洗马司,发现什么账目不对我还信。边关兵事他并不在行,不过你发现这些东西,肯定有他一份功劳,他得领你的情便是。我刚听小徐子说,你是刚刚从内官监那边过来的,是吧?” “回公公,正是。” “嗯。” 看了看李烁身上那崭新的绿袍,佟二宝点了点头。 “如此细腻的心思,做个奉御屈才了。明天你去直司那,领一套青袍,从今儿往后,你便在我的值房里当差,做个掌牍罢。” 掌牍? 听到佟二宝给自己安排的差事,李烁的眉头一挑。 掌牍,其实就是类似秘书差不多的一个差事。这差事其实在各个监司里都有,大致干的就是帮着监司主事处理文书。 但掌牍和掌牍的区别,比人和狗都大。 比如在尚善监,一个五品的司库手下可就配了两个掌牍小太监,帮着处理司库里的诸多账目。但是这些掌牍太监,其实也就是八品的长随担任。 方才佟二宝让自己去直司领一身青袍,也就是将自己的品级提到了六品。 结合掌牍这个差事……自己这一下,可就成了特么御马监三号人物的大秘了! 妥妥的权利核心! 第四十一章:不谋而合 在大乾宫,内侍的品级就和朝廷的官员一样泾渭分明。 刚刚入宫的小内侍无品无级,穿着粗布制成的褐色袍子,因而被称作“小黄门”。 从内官监学完了规矩被分配到监司,有了差事,才算是入了品级。也就是李烁在之前的三个轮回中那般,穿绿色布袍的八品奉御。 奉御之上是七品的长随,允许身穿墨绿色的锦袍。而李烁现在身穿的青袍,则是代表着品级升到了从六品。 站在御马监直司大堂之前,看着身上的青袍,李烁不禁感慨万千、 他妈的、 混了三个轮回,这一次终于是从低级太监一脚跨进中级太监的行列了…… 没错,在皇宫之中能做到从六品的内侍,就不能说是小太监了。这大乾皇宫之中一共有两千多的太监,其中小黄门,长随和奉御就占了一千五百多人。 只要跨出这个行列,哪怕品级是从六品,实际上就已经是太监生态圈里的中上层。 想到自己从八品升到从六品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李烁咂了咂嘴。 特么的,想当初自己没穿越那会儿从P5干到P8用了十二年,李烁真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行、 自己,好像真有点当太监的天赋啊凸(艹皿艹)! “小烁子!哎呦,你瞧我这嘴……得改口称呼您烁公公喽!” 就在李烁看着自己身上的青袍感慨之时,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 转头看到是刚刚从值房里走出来的徐俊,李烁淡淡一笑,赶紧上前行礼。 虽然自己现在生了品级,但徐俊高低是正五品的监丞,不论是品级还是职级,都还在自己之上。 不过面对他的行礼,徐俊却赶忙侧身躲开,挥舞着手中的帕子,满脸嗔怒道: “哎呦,烁公公这是折煞咱家了。你现在是佟公公身边伺候的,那就是佟公公的人,大家都是给佟公公办差的,以后可不要来这套虚的。日后你常伴佟公公左右,还得仗着你这个亲近,跟佟公公给咱家多多美言几句呢。” 李烁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张银票便在徐俊手腕一抖之后,滑进了自己的袖子。 用指尖感受了一下银票的厚度,确定那是妥妥的五百两,李烁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 你瞅瞅,权利权利……说的是什么? 说的就是这个啊! 有权了,这利润不马上就跟上来了嘛! 哎、 这一刻,李烁不仅明白了权利的意味,他特么甚至理解了以和珅,高俅,秦桧为首的广大贪官。 在权利面前,良知算个屁啊、 这种走走道都有人往你怀里塞银子的感觉……简直不要太踏马的上头! “徐公公您客气了,虽说佟公公赏识,让我做了他老人家的掌牍。但我这辈子也不能忘了是徐公公您把我带仅御马监大门的,虽然咱俩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有这份情谊,那就是最亲的朋友,您弄这个……嗨呀,见外啦!” 我不见外,你倒是把银票给我还回来? 看着李烁嘴上说着见外,但是插在袖子里的手却把银票捻的嗤嗤作响,徐俊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说实在的,李烁这个刚刚来了监司只一天的新人,一朝之间连胜三级,一跃成为佟公公身边的掌牍太监,着实让徐俊这个混了二十多年才熬到了五品监丞的老人儿眼气。 可眼气归眼气,形势是在这摆着的。 昨天下午佟二宝拿了郭嵩的呈报之后,便去拜访了御马监的秉笔太监兼总管王德全。 虽说现在监司里还没传出来什么正式的消息,但是徐俊已经通过下面的长随们得知,王德全昨夜在值房中大发雷霆,深夜将正在巡视禁军依仗的赵进忠给叫了回来。 听说一整个晚上,王德全值房里都是磕头和求饶的声音。 如今这御马监,真正管事的就是四个人;秉笔太监王德全就去不说了,御马监第一人,赵麟登基时候就伺候左右的心腹奴才。论地位,在这个大乾皇宫里,他只比司礼监掌印,内务府总管黄遂低上那么一头而已。剩下的三个,分别是直司镇守太监赵进忠,掌理太监佟二宝和甲字库掌库太监孙茂。 这三个王德全麾下的臂膀,虽然各司其职,但其实作为直司镇守赵进忠的权利是最大的。毕竟作为直司镇守太监,整个大乾的监军都是赵进忠管辖。在担任镇守太监的这些年里,赵进忠广收义子,任人唯亲,大乾眼下的监军里边儿,倒是有半数都是他的干儿子。 而现在出了郭嵩这档子事儿,赵进忠怕是日子不好过了。 毕竟……当房间里有一只蟑螂出现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已经暗地里有个蟑螂窝。 郭嵩这一个大贪,恐怕也只是整个大乾监军系统的冰山一角。若是追究的话,就凭这些监军和赵进忠的关系,估计赵进忠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监军在地方上大贪特贪,肯定里边也有部分进了赵进忠的口袋——只是进了多少不好说罢了。 而赵进忠一倒,那么镇守太监这个缺,佟二宝首当其冲。 至于为什么……自然是佟二宝一直和赵进忠不对付,这一次举报郭嵩的是他。更重要的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王德全必定是要对大乾各地的监军进行清查的,那么这个人选肯定是佟二宝最合适。 为啥? 因为佟二宝搞到了赵进忠,自然不会对他手下的那些干儿子客气啊! 将这些思路理顺,徐俊对李烁心里的那点眼气也就全部消散了。 左右看了看没人,他立刻扯着李烁的袖子,走到了直司大堂前的影壁之下。 “烁公公,你刚才说咱爷俩是最亲的朋友是吧?那咱家求你个事儿,你可得帮我!” 冷不防被拉到背阴处,瞧着徐俊满脸严肃中夹杂的恳求,李烁一愣。 “哎呦喂,徐公公您这哪儿的话?就凭咱俩这关系……” 他拍了拍袖子里的银票,乐道:“有事儿您言语不就得了?能帮的我肯定帮啊!只是您也知道,我这刚刚被佟公公提携成了掌牍,佟公公那边我真正还没说上几句话,您要是有个什么小事儿我肯定能帮你留意,要是超出我这能力范围,那恐怕……您也就得担待担待了。” “不不不、这事儿你肯定能帮。” 眼看李烁把话往回拉,刚刚送了五百两银票的徐俊心里骂了一句小滑头,脸上的笑意却拱得更加灿烂。 “烁公公,瞧着眼巴前这个局势,赵进忠这老王八肯定是不成了。王公昨夜震怒,一定会彻查各边关卫所的监军太监,我私以为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得落在咱们佟公公身上。以赵进忠那群干儿子的操行,不贪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估么着啊,若是佟公公前往边关巡查,得有一大批的监军被处置。这么一来,就得空出老多监军的缺来……” 说到这儿,徐俊的意图就已经很明显了。 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掌,他撒娇般的摇了摇李烁的袖子。道: “老徐我啊,自打十二岁入宫到现在也在这大乾宫里呆了二十多年了。时光措大,到现在快四十了也不过是个五品的监丞,所以我想着若是这一次能捞各监军,也算是个能往上爬一爬的机会。你呢,虽说和佟公公相处的时间还短,但身为掌牍帮着佟公公处理公文呈报,肯定会第一个知道哪处的监军有缺。嘿嘿……到时候你也不用帮着我跟佟公公求情,你就私下里知会老徐我一声,我自己个去求佟公公,这事儿八成就能妥!” 对李烁挤眉弄眼的说着,徐俊心下一横,再次将手伸进了袖子,掏出了几张银票,顺进了李烁的袖口。 “烁公公放心,只要老徐我能谋了监军这个差事,以后飞黄腾达了,这好处……肯定少不了兄弟你的!” 嗯…… 站在影壁侧方,用手指捻了捻这一次银票的厚度,李烁咂了咂嘴。 虽然只是粗略一摸,但是出于对银票的敏感,李烁自然心里有数;这一大银票,怕是有上千两之多! 看了看满脸殷切的徐俊,李烁一面捻着银票,一面心中冷笑。 妈的,没想到竞争对手还真多! 一千两银子,你就想从我的手里抢监军的名额……真当我怀里那枚金丝血珀扳指,是特么摆设呢?! 银子我收了,但是这监军的缺……实在是不好意思。 肯定是我选完了,再轮到你啊! 第四十二章:不吃饼,谢谢! 徐俊并不是唯一一个对外派监军有念想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陆陆续续有五六个监司里的太监找到李烁攀交情递银子。这些人里有洗马司的御马使,有兵甲库的司丞。 最近这两天,议事堂里天天能看到王德全和几位管事进出,边关出了事儿瞒不住监司内的有心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洗马司和兵甲库的人找过来李烁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其中竟然还有司礼监某个掌事公公的干儿子,找到他的门路请他帮忙关注监军职缺,就让李烁有些意外了。 看来……外派的监军还真是个肥差。 对于郭嵩如何处置,监司里面都还没有一定呢,就已经有人觊觎这个居庸关监军的位置了。 这么想着,李烁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两天找机会和佟二宝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那枚金丝血珀扳指送出去,先把自己的事儿给定下来了。 虽然被佟二宝提携,调入了他的掌理太监值房做掌牍,但其实李烁这两天根本就没怎么见到佟二宝的面。 自打揭发了郭嵩之后,这位掌理太监就一直在王德全身边参与商议。李烁每日按照早晚值时伺候在值房外,从早到晚连着两天,就根本就没有看到佟二宝的人影。 要说急,其实在所有对将军有想法的人里头李烁是最急的。 经历了三个轮回,被困在这大乾宫中玩儿着一场超高难度的肉鸽生存,李烁做梦都想要逃出宫去。 将军多自在啊? 不论是地方官府还是军将都得看着监军的脸色行事,在地方上说一不二,简直就是土皇帝。 可急没有用,再急也得有个程序,不可能相当监军拿个包袱卷就能走马上任。 所以即便心里急,李烁也仍然谨守规矩,守在佟二宝的值房之前等候差遣。 傍晚,暮钟再次咚咚敲响,眼看着自己下值的时间就要到了,站在掌理太监值房门前的李烁挪动了一下站得发麻的脚掌。 就在他想着马上就又要下班,在这值房前又苦站了一整天的时候,便听到甬道一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 用目光的余光一看,他便看到向这边走来的,正是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人影的佟二宝! “小烁子给佟公公请安!” 不等佟二宝走到近前,他便赶紧躬身,高声唱礼。 “嗯。” 看到跪拜在地的李烁,正在思考着什么的佟二宝微微点了点头。 扫了眼值房左右被暮色笼罩的院落,又看了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值房门口,他呵呵一笑。 “小烁子,这两天可有人来过值房找我没有?” “回禀公公,监司里都知道您最近这两天公务繁忙,除了例行的呈文送达之外,倒是无人拜访。所有呈文,小的都已经分门别类,放在公公的案头等公公阅览了。” 虽然在上一个轮回里和佟二宝打过交道,但李烁对于这位御马监掌理的脾气秉性其实还不了解。毕竟接触的时间太短,所以面对询问他只能陪着小心,谨慎地给了一番回复。 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佟二宝呵呵一笑。 “这两天就没有人过来,说外派监军职缺的事儿?” “啊……这,倒是有的。” 听到佟二宝这么问,李烁眉头暗暗一挑,连忙从怀里将这两天陆续收到的厚厚一沓银票掏了出来,双手递到了佟二宝的面前。 “只不过来人都没说找公公,反倒是跟小的套了好一会儿的近乎,说是让小的帮忙留意监军职缺的消息。小的心里念着公公的提携,自然不敢私自给他们什么允诺,但是又想到可能公公自会有定夺,于是便留下了银子,在银票上记好了这些人的来路姓名,准备回来一并汇报给公公。” 这些银票,一共有两千六百两。 每一份银票上,李烁都将送礼的人的姓名和目前在哪里当值标记上了。 一开始,他压根就没想收这些银子。他不缺钱,现在身上除了那枚血珀扳指之外,银票也有一千多两,平时用度已经足够了。而且……就算是缺钱,李烁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作为领导的秘书,这些收受好处的事情可以干,但必然是要让领导知道并允许了,才能去干。 否则……没有那个领导,会喜欢并且信任一个私下里小动作过多的秘书。 果然,看到李烁双手呈上的那些银票,佟二宝微微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 将银票拿起,大略看了一眼都是谁送的,佟二宝便又交回了李烁的手中。 “嗯,不错。小小年纪有这等心性,又懂如何做人,倒是一个可育之才。这些银子既然是他们送给你的,那你就收下。在这皇宫大内里边,咱们阉人是最没有着落的一群人,往上没有族人撑腰,往下没有儿女养老。要是再没有点银子傍身啊,这心里头是虚的。” “谢谢公公、” 接过银票,李烁赶忙替佟二宝打开了值房的房门,随着一同进了去。 看得出来佟二宝有些疲惫,在进了屋之后,便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 身为掌牍,李烁自然有觉悟,眼见着佟二宝疲惫的样子,立马打了热水洗了毛巾递上,又俸了热茶放到了太师椅旁的茶几上。 “嗯。” 用毛巾擦了脸面,端起茶水净了净口,佟二宝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对方脸上的疲惫之色消退了一些,李烁觉得对于监军的事情,需要试探试探了。 略微沉吟片刻,李烁小心开口道:“公公,小的多句嘴、这个……这些送银票的,小的该怎么回复?” 撇了眼满脸陪着小心的李烁,佟二宝呵呵一笑。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他笑道: “这些个小机灵鬼儿,听说点风吹草动,动作倒是快的紧。不过他们动作快则快矣,想的却是太当然了。你发现郭嵩呈报露馅,暴露了兵员不足的事情,这三天监司里已经派西厂那头进行了核实。 今儿个下午,刚刚收到西厂那边的回报,这个郭嵩确实胆大包天海吃空饷。居庸关作为西北重要的关隘,正兵辅兵算在一起共计三万余人,结果实际兵员不足四成,正兵更是只有三千多人。 其他卫所的监军是什么情况,现在西厂那边还在核实。但是就赵进忠以往的德行,他手下的那些干儿子,估计也不会比这个郭嵩好到哪儿去。 这些监军,肯定是要处理的。就在前几天,万岁爷才刚刚给咱御马监下了令,要咱们统筹战马草料,加紧供应龙骧卫禁军。看这个架势,万岁爷是想要对燕云用兵了。这个时候边关爆出这么多的腌臜事情,又怎么可能咱们御马监就能够私自处置? 就在刚刚,王公已经做下决定;先让西厂那边将郭嵩这个杀才押送回来,坐实了这杀才贪腐的案子后,主动上报给万岁爷。然后看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再对监军和边关军备进行全面的整饬。” 听到佟二宝这么说,李烁的心里一惊。 这剧情……和上一次轮回里面的不太一样啊! 在上个轮回之中,西厂探子回报郭嵩的贪腐情况之后,王德全这个御马监秉笔做出的决策并非将事情上报,而是胁迫兵部一起将事情隐瞒,并暗中处理贪腐的监军。 怎么这一次……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了! 脑筋急转之下,李烁暗暗地拍了拍大腿——他想明白为什么事情和上一次轮回发展不一样了。 关键在于时机! 在上一个轮回里,西厂那边是已经掌握了郭嵩吃空饷,倒卖军粮这些确凿的证据,直接送到了御马监这边。 那个时候,赵麟就已经宣布了要对燕云十六州用兵的旨意。 发展到这一步,实际上事情就已经兜不住了。哪怕是杀了那几个西厂的探子,西厂在地方办了这么一个大案,也不可能不被外人所知。 所以那会儿摆在王德全等御马监高层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将失控最大程度的变为可控。于是才有了灭口西厂传信探子,联合兵部掩盖事实,然后暗中对边关进行整饬的一系列操作。 但是现在不同,一是赵麟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宣布对燕云用兵,这个大乾最重大的军事行动还没有开始。二则是因为自己的揭发,是御马监先发现了郭嵩呈报中的不合理处,然后对着西厂进行核查,确定了郭嵩吃空饷卖军粮的贪腐事实。 所以对于现在的王德全来说,首先自己还有时间去对边关军备情况进行弥补,其次……御马监在这一次事件中并未失职,虽然郭嵩身为监军大搞贪墨,但御马监也及时从呈报中发现端倪,并且及时给予了处置。 虽然说不可能完全摆脱责任,可这么一来的话,责任程度就大不一样了。 这就跟什么似的呢? 就相当于你是一个保安,看守的仓库着火。因为你呼呼睡大觉,导致整个仓库着没了,这是什么? 这就是玩忽职守,是罪,是过! 可是你第在一时间就发现了火情,报警之后又主动将火势控制住。虽然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因为发现及时,仓库最终没有烧毁。 这是什么? 这就是功! 现在对于王德全等人来说,事先通过呈报察觉到了郭嵩贪腐的端倪,并立刻着西厂进行了处置,就和第二个保安的情况是一样的。 想到这儿,李烁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佟二宝在看了那份被自己标记的呈报之后,会破格将自己连升三级,调到他身边当这个掌牍。 这是第一时间就将功劳给绑定在他身上了! 难怪李烁感觉佟二宝今天回来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和蔼。 敢情是这两天因为自己的发现,让这位掌理太监在王德全那长脸了啊。 妈的失算了。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话,自己更应该直接搭上王德全的线,将郭嵩的事情直接抖给王德全这个御马监一号人物。 这样的话,功劳不说全占,但自己至少能凭借这个发现平步青云,弄个监军当当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倒是没有什么意义,王德全确实是一棵好大树,可自己刚刚进入御马监,完全没有和这位秉笔太监接触的渠道和机会。 而且……李烁想了想这宫中一个个老阴比的德行,觉得如果自己真一上来就能搭上王德全的线,可能会独揽揭发郭嵩的功劳不假。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触碰到什么利益关系,且没有足够深的根基,也很有可能在某个四下无人的夜,被一掌拍死然后扔进枯井……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只能这么想。 另一边,看到李烁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端着茶碗的佟二宝淡淡一笑。 “小烁子,你很好。这一次发现郭嵩呈报中的端倪,确实帮了咱家一个大忙。你放心,虽然你刚刚入宫,年龄也尚小,但是既然跟了咱家,咱家就绝不会亏待于你。这么多年,咱家一直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所以你这个掌牍,只是我临时的安排。若是日后王公公将镇守太监的差使给我,等你也熟悉熟悉这大乾的军情和宫中的形势,有机会的话我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使。呵呵呵……你才十四岁,日后必当前途无量。” 端着茶盘肃立在太师椅旁边,听着佟二宝的话,李烁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抽动。 这话说得倒是挺亲切,只不过…… 这个句式,自己莫名地有点熟悉。 穿越之前,在公司里李烁也是干过将近十年的中层。那会儿身为技术骨干,上边的几个领导也对李烁相当赏识。 没事儿的时候,都会在办公室或者洗脚城里和李烁谈谈心,吹吹风什么的。 嗯……这个你放心,既然如何,就绝对如何,若是如何,我定当对你如何何如…… 啊艹、 脑海里联想起穿越之前的那些记忆,李烁只想找只狗狠狠日一下。 这尼玛的……不就是标准的画大饼么! 这,我熟啊! 第四十三章:再会老黄 从佟二宝的值房里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偏房之内,李烁觉得自己得主动做点什么了。 他原本以为,靠着揭发郭嵩贪腐一事可以迅速为自己积累资本,并制造监军的空缺,然后凭借自己那枚金丝血珀扳指打开门路,谋取监军的差使。 但是现在看来,他觉得自己还是把这个事儿想得太过于简单。 好吧,也不是他想的简单,而是这狗日的大内深宫太尼玛复杂! 老谋深算的大佬,紧紧盯着那极其有限资源疯狂内卷的同僚,外加上一个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且疯狂给下属甩大饼的领导…… 李烁觉得自己来到了这大乾之后,过得比自己当初从P6升P7都他妈的累。 夜色中的御马监安静得很,作为整个皇宫大内岗哨最多的监司,夜晚的御马监只能听见远处皇庄马场方向传来的战马唏律。 盯着那一盏豆大的油灯,李烁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怀中那枚金丝血泊扳指拿了出来,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端详摩挲,李烁不禁想起了远在慈宁宫中的陈妙真和苏沫这一对主仆。 上一个轮回之中,陈妙真的那一番托付尤历历在目,耳畔回响。 和上一个轮回不同,这一次李烁并不打算再想什么办法去慈宁宫那头。原因很简单;上一个轮回里陈妙真已经为自己提供了足够的资源和信息,自己再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况且自己现在御马监,和慈宁宫那头没有任何业务上面的牵连。如果冒险前去,也必然会引起守在慈宁宫那些暗装明岗的注意,给陈妙真和苏沫平添风险。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陈妙真应该正在焦虑担忧,每天都在想着如何能够在赵麟手下找一条活路呢吧。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又高出了什么幺蛾子,召神宫监的小太监去慈宁宫俸经,然后每天杀一个给自己立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设了。” 想到陈妙真此前轮回之中用的那些昏招,李烁不免笑出了声来。 但随即,他便攥紧了那枚金丝血泊扳指。 “放心吧,答应了你们两个的事情,虽然上一个轮回被张进给搅合了。但这一世,我一定会办到!” 这么想着,李烁一身的疲惫散去了大半。 咚,咚咚…… “二更天到,小心火烛!” 窗外,夜深人静的御马监高墙之外,巡夜的更夫吆喝,钻进了窗棂。 嗯? 听着更夫的梆子声,李烁的眉头一挑。 特么的,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推开窗子,看了看院子里左右无人,李烁抓起了衣袍套在了身上。屏息静气将周围的环境探听了半晌,确定周遭无人之后,他悄悄地打开后窗,探身钻了出去。 顺着偏院后面的那条小路一路穿行,奔着尚宝监的方向悄悄遁去。 …… 站在尚宝监的门禁之前,看着远处坐在一盏宫灯下的那个身影,李烁长长的吸了口气。 之前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通过正经渠道谋取监军差事上面,倒是忘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 什么信息? 在上一个轮回里,他能够进入到御马监的关键,就是老黄让他送给佟二宝的那个号称是装有治疗风毒解药的锦盒啊! 虽然当时李烁按照老黄的交代,始终忍着都没有打开锦盒,探究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但是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时就因为自己送了这个锦盒,佟二宝便二话没说给自己安排了御马监奉御的差使。 这么想来,那个锦盒之中的东西,对于佟二宝来说肯定是极为重要的。 若是能够弄清楚这里边的相关信息,李烁觉得自己要么就可以掌握一个关于佟二宝的秘密,要么就能给佟二宝一个天大的好处。 不论是哪一种,对于自己谋取外派监军这件事都可以更加有利! “那边的朋友,是第一次来咱老黄这里,不敢过来吗?” 就在李烁站在一颗大槐树下思量的功夫,守在门禁前的老黄幽幽地开口。 那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逼着李烁从大槐树下的阴影中走出,站在了门禁的那盏宫灯之前。 “黄公公辛苦了,小的听说您老这里有一些举世罕见的宝贝,也能买到一些宫中寻找买不到的物件。特地过来瞧瞧,见识见识。” 对老黄行了个礼,李烁淡淡一笑,便站在了门禁之前。 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老黄裂开嘴,露出了那一口黄牙。 “小公公这话说得可对,这皇宫大院里想要买些稀罕物,那除了老黄这里还真没有第二处地方了。既然是客,那便随咱进去吧。” 确认了李烁不是什么小贼,老黄拎起了那盏宫灯,和此前的轮回中一样,引着李烁便走进了那间内有千秋的密室偏房。 依然是宫灯幽幽,关上房门之后,老黄便坐到了李烁的面前。 “说说吧,小公公想要些什么东西?呜,听小公公怀中银票的娑响,怕是有三千多两银子。这些银钱,在老黄这儿倒是也能选到一些好物件了。” 他的听力还是这么敏锐,还是能一耳朵就能听出我踹了多少银子过来、 他真,我哭…… 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番老黄那神奇的听力,李烁淡淡一笑,也坐在了老黄的对面。 “黄公公,我想买的东西,怕是不在你这屋里的明面上,而是在你这屋子那堵墙后面。” “嗯?” 听到李烁直接点破了这间宝阁的密室,老黄浑浊的眼睛突然一闪。 对待李烁的态度,也从刚才的漫不经心,变成了三分忌惮三份疑惑。 “呵呵,倒是老黄小瞧了小公公。我本以为小公公是刚刚知道老黄这么个地方,夜深人静无眠之时过来闲溜达的。却不想……小公公这是受了人指点,到老黄我这里来寻路的。只是不知……小公公这一次来所求的,到底是何物?” 面对老黄的询问,李烁略微沉默了片刻后,笑了。 “一方红色的锦盒,在你身后密室东墙第六扇柜子里。” “你,到底是谁?” 一句简单的描述,让老黄本来平淡的脸色,瞬间泛起一层青灰! 第四十四章:摩罗遗体 在深宫大内活了四十多年,老黄一只以为自己是一只鬼——一只被束缚在尚宝监,只有在深夜才能见到活人,并从这些活人身上摄取一些价值的老鬼。 但是今晚,他觉得自己见鬼了。 那只鬼,就是面前坐着的这个充其量能有十四五的小太监! 尚宝监的这座偏房,宫里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到了一定级别,或者说有足够需求的人,才有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像李烁这种从六品的小太监,来到自己这个地方,老黄都已经觉得很稀奇。 然而更稀奇的是,这个明明是第一次到尚善监的小太监,竟然精准的说出了自己的宝阁所在,甚至知道里面具体物件的具体位置! 平日里别说是外人,就连尚宝监里面的人,老黄都绝不会让他们接近这座宝阁。 宝阁里的那些物件,更是只有老黄自己打理。就连一只苍蝇偷看,都会死在老黄的掌凤之下。 可现在,这个不认不识的小太监竟然一口就道明了那方锦盒和其所属的位置——这不成活见鬼是什么? 在老黄那惊异的目光之下,李烁淡淡一笑。 他也觉得,老黄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见到了鬼。 事实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之所以知道那方锦盒和它的位置所在,是因为自己在上一个轮回里花了一百两金锭子,目睹老黄将锦盒拿出来的。 但上一个轮回里的自己确实已经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个回魂的小鬼、 所以面对老黄的质问,李烁只能摊手。 “黄公公,我不过就是一个过来买东西的主顾。你不必那么紧张。” 李烁的避而不答,明显不能让老黄不紧张,反而在看到他风轻云淡的态度之后,老黄的心里更加提了几分警惕。 “小公公,老黄说句实在的,你这个品级的内侍,如果不是高人所指,连知道老黄这个地方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知道老黄这宝阁所在。” “刚才你进屋点明了这墙后的宝阁,老黄就知道小公公肯定是受人所托过来的。或许托付你的那个人不方便现身,亦或者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这些老黄我都可理解,毕竟做生意,只要价钱给的合适,卖谁都是卖,怎么卖都是卖。” “但是小公公,你直接点出了老黄这宝阁里的物件,这笔买卖老黄倒是不敢和你做了。在这深宫大内,老黄虽然不是顶尖的身手,但自以为还有些功底在身。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能够探知到老黄这宝阁里物品的位置,其武功造诣肯定远高于老黄之上。这个人是什么品级,老黄猜都不敢猜,想必如此高深莫测之人,来老黄这里求的这件东西,也定会用于不凡之事。老黄虽然贪财,但也同样惜命。恕小公公原谅,这单生意……老黄做不了。” 啊艹、 听到老黄谨慎而郑重的拒绝,李烁眉头一紧。 自己刚才……是不是装逼装大了? 妈的原本以为直接说出那方锦盒的信息,给老黄这个奸商一点点的压力,然后打探一下这个锦盒的信息来着、 但是现在看来……妈的压力给大了,直接把这老家伙吓坏了,以为我是什么宫中大佬派来的,在搞什么大事情了啊! 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李烁对老黄拱了拱手。 感受到老黄刚才那番话中的谨慎和敬畏,他觉得顺水推舟,还是先不否认老黄的猜测。 “黄公公多虑了,既然在黄公公的眼皮子地下,知道这方锦盒在黄公公的宝阁之中,我家主人完全有能力在同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其取走。之所以我家主人派我过来,就是是不想为难黄公公您。 我家主人说了,他只想要这方锦盒里的东西,并知晓其作用以及佟二宝想要这件东西的动机。只要能够得知这两样,我家主人愿意为此支付相应的报酬。而且我家主人保证,这件事情不会涉及到其他人,更不会波及到黄公公您。” 用温和的语气和老黄说完,李烁将手探入了怀中。略微一番摸索,他将那枚金丝血泊扳指掏了出来,轻轻放到了老黄的面前。 “这就是我们家主人愿意支付的酬劳,不知黄公公看不看得上眼。” 老黄虽然年岁大了,但眼睛绝对没有昏花。 借着幽暗的宫灯,看到那枚哪怕在微光之下,也闪烁着金红色流光的扳指,老黄整个人一愣。 “十年前,西域进贡的那块金丝血珀?!能够搞到这个东西,你家主人莫非……” 看到那枚扳指,老黄下意识的便想问其来由。但话说到一半,他便生生的停住,不敢再往下问了。 “你瞧瞧,人老了就是糊涂。不该打听的事儿不打听,掌嘴!” 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如同一个新入宫的太监那般重复了一遍规矩,老黄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枚扳指。 仔细端详了片刻,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能够以这枚扳指为报酬,看得出来你家主人是非想要得到那方锦盒了。既然如此,这笔买卖也由不得老黄不做。” 嘀咕了一句,老黄默默起身,走到了那堵墙之前。 按动书架上的机关,开启了宝阁的入口,这一次老黄没有什么遮掩,直接当着李烁的面将那方红色的锦盒捧了出来,放到了李烁的面前。 “打开吧,我告诉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看着面前的那方锦盒,李烁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他守着这方锦盒整整三天。碍于老黄当时的警告,他无数次压制了好奇心,才没偷偷打开偷窥里面的物品真容。 现在面对老黄的指示,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了锦盒之上,做好了心理准备后,一狠心先开了盖子。 “嗯?” 可是当盖子掀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李烁整个人懵了。 “这是什么玩应儿?” 看着锦盒中,那被红色绸布包裹的一条干干瘪瘪皱巴巴,活像是一块烂了许久又被晾干了的腌肉之类的东西,李烁不禁脱口问到。 面对他的疑惑,老黄啧了啧嘴,伸出手将那件“腌肉”捏了起来。 “这江湖传闻前朝闽南有一江湖道士,名为长春真人,在其游历西方时偶得摩罗遗体。这摩罗遗体以千年血参、雪山灵芝为辅,以童男脊髓为引,能补残续缺,死者复生。” “又传三百多年前,前朝太监王怀之曾获得一块摩罗遗体,以血参灵芝童男脊髓制成续生膏,贴在了断根之处。三日之后阳根复生,并趁着当初陈龙象攻破前朝皇城之时,偷了前朝的皇庄努库,卷了珍宝无数逃出宫去,隐姓埋名娶妻生子……” “本朝立国三百余年,期间这入宫的太监怕是有十万之数。这其中大部分人都庸庸无为,在宫中甘为牛马。但其中呼风唤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人,也如同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这人呐,一旦不为了吃饱穿暖而过活,自然会追求更高。 就如同那朝中的文武百官,追求王侯帅相。那后宫的妃嫔,追求正宫后位。就连那历代的帝王……嘿嘿,也想着留名青史,千古一帝。太监不行啊……太监就算是有雄心壮志,有文治武功,也不过是一个断根无后之人……想要追求更高,那就得解决一个问题、” 借着幽幽的宫灯,老黄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那块干瘪的腊肉,然后又看向了李烁。 “什么问题?根的问题……所以小公公,你猜到这锦盒里的,是个什么物件了么?” 宫灯的另一侧,看着老黄手中的那块“腊肉”,李烁狠狠的吞了口唾沫。 所以说,这像是一块干萝卜的玩应儿……就是传说中的摩罗遗体?! 第四十五章:执迷不悟 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个什么感觉? 李烁现在经历的,就是这个。 看着面前红色锦盒之中的那块“腊肉”,李烁直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飞快的飙升。安静的房间里,李烁甚至被自己即将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吓了一跳。 咕噜。 使劲地图咽了一口唾沫,李烁从老黄的手中拿过了那条“腊肉”。 看了看面前眼神玩味的老黄,他的声音都微微磕巴了起来: “黄,黄公公……这个东西,就是罗摩……罗摩遗体?” “只能说,号称是罗摩遗体。” 面对李烁的询问,老黄玩味一笑,拨弄着桌子上的锦盒,笑道: "约莫十年之前吧,江湖里突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几个名门大派不知为何打得头破血流。起初咱家也没在意,江湖人嘛,为本秘籍、为把宝剑,杀来杀去也是常事。但不论如何,这些门派之间是讲究江湖规矩的,蝇营狗苟的事情就算做,也不会做得太绝。 朝廷呢,对于江湖上的这些纷争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可后来事情闹得越来越邪乎,少林,武当,崆峒这些大门高派还好,一些小的江湖门派,在这一次的纷争中被灭了门。甚至于一些地方官府,也因为制止各大门派间的争斗而受到了冲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朝廷就不得不管了。当时还没有西厂,宫中主管江湖事情的还是由大内掌控的六扇门。当时六扇门的四大名捕齐出,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搞明白了各大门派争斗的因由、" "喏,就是这个东西。” 指了指李烁手中的那块腊肉,老黄无奈地一笑。 “当时江湖传言,这玩意儿据说是天竺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能肉白骨、活死人。呵,说得玄乎,可谁也没真见过它的神效。但就为这个,少林、武当、峨眉...连西域魔教都掺和进来,杀得昏天黑地。" "后来四大名捕率六扇门七十二门罗,将各大门派悉数镇压。但是这东西在纷争之中,竟流落到了民间。听说是个镖局的趟子手捡了漏,可这蠢货不识货,转手就当古董卖给了药材铺。那铺子的东家倒是精明,悄悄藏了两年,结果被仇家找上门,东西又转了几道手。最后落到个穷秀才手里。” “这人倒是读过几本杂书,认出是宝贝,可家里穷得叮当响,老母又病得快死了。咱家得了信儿,立刻派人去谈。那秀才起初还不肯卖,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开价三千两。嘿,就在讨价还价这当口,崆峒派的人找上门来了。" "那天夜里,咱家亲自带人去的。雨下得跟瓢泼似的,那秀才哆哆嗦嗦把东西递过来时,外头已经有人踹门了...后来自然是连夜把东西送进了宫。这一路上,明枪暗箭的,折了咱家三个得力的孩儿。" "这玩意儿现在就在尚宝监的密库里,至于到底是不是摩罗遗体,又到底有没有令残躯重生的功效?嘿嘿……那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凳子上,听着老黄说完手中那块“腊肉”的由来,李烁抿起了嘴唇。 他属实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大乾宫中看到摩罗遗体这个东西。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皇宫大内这种遍地阉人的地方,这个东西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皇宫为什么要太监?就是因为皇权需要服侍维持,但皇宫这种封闭环境的特殊性,又天然排斥具有生育能力的男性。 说实话,如果手里这个东西真的是罗摩遗体,自己这枚金丝血泊扳指……还真有点不够看。 根据之前陈妙真的说法,这金丝血泊扳指价值千金。可莫说是千金,就算是万金,十万金,百万金……李烁相信这宫中也有人会买。 但问题是……老黄讲述的这块腊肉的来历,确实有些经不起推敲。 至少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东西就是摩罗遗体,甚至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东西是当年几大门派争夺的那一块疑似罗摩遗体的东西。 这东西没有人直接验证过,所以作为一件商品,性质就真的有点类似于李烁穿越之前那个时候的盲盒。 东西若是真的,不论多少钱买下来,买主无疑是捡了天大的气运。但若是假的呢……别说千两黄金,这么一块老腊肉,简直是一文不值。 “小公公,既然你家主人也想要这件东西,那你便拿去。只是我老黄做生意,虽然要价贵些,却从来不欺骗愚弄,你将这东西拿回去之后可得和你家主人说明了;我老黄只是从江湖中将这东西收到了尚宝监,但是这件东西毕竟是在江湖中消失了十年又重新浮出的东西,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不是摩罗遗体的一部分,我老黄不敢保证。所以……若是这东西你家主人用了之后没有效果,可不能迁怒于我老黄。” 就在李烁捧着那“腊肉”出身的功夫,他身前的老黄幽幽的声明到。 回过神,李烁再次看了看手中的腊肉,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我家主人只在乎这件东西是什么,这件东西又有什么作用。我也不妨和黄公公说句实话,我家主人之所以想要这件东西,无非就是不想别有用心之人得了去,乱了宫里的规矩,至于他……呵呵,这东西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就算这东西是真的。” “呵呵呵,那是最好。” 听到李烁的回复,老黄再次呲起了一口的黄牙,笑吟吟地将桌面上那枚金丝血播扳指收起,对着李烁挥了挥手。 “既然如此,那老黄就不留小公公多叙了。小公公,现在夜已近三更,老黄就不留你了。” 见老黄下了逐客令,李烁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那块腊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锦盒,起身走出了偏房。 夜色浓厚,阴云低垂。 看着李烁捧着锦盒隐入黑暗,老黄深深地吸了口气,长叹了一声。 “这世上执迷不悟的人……还真多啊。” 第四十六章:诱惑 “咚——咚!咚!咚!” “三更半夜,堤防贼盗。明日东市,粗米六钱!” 在更夫的吆喝声中,李烁翻过后窗,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窗子关好,确定房外无人,李烁小心翼翼地将那方红色锦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那块摩罗遗体。 借着房间外宫灯透过窗棂的淡淡光亮,他仔细地端详起来。 可能是年代久远的关系,这块风干的人肉根本看不出是来自人体的哪个部位,所谓的摩罗遗体如果忽略老黄说的那些故事,从模样上看就是块妥妥的干腊肉。 “摩罗遗体,辅以千年血参、雪山灵芝为辅,以童男脊髓为引,能补残续缺,死者复生。” 静静地看着手中那只有巴掌大小的腊肉,李烁的耳旁又响起老黄刚才说的话来。 今晚去尚宝监,李烁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搞清楚上一个轮回之中,老黄要他送给佟二宝的锦盒中到底是个什么物件。想着将这件对佟二宝来说似乎相当重要的东西,为自己谋一个外派将军的前程。 可是现在,在得知这锦盒中放着的东西就是传闻中的摩罗遗体……或者说疑似摩罗遗体,李烁真的有点动摇了。 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宫中已经三个轮回,他最开始想要去神宫监藏武阁寻找令天阉复生的想法,其实已经淡去。 经历了三次死亡,他只想搞个监军逃出宫去,然后寻找到陈妙真告诉他的陈氏兵库,其他的事情再做打算。 但是现在看着手中的摩罗遗体,他忽然有点动摇了。 若是这东西是真的,真的能够让断根再生,那么自己的这个天阉就更不在话下。 如果真的能够让自己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妈的自己还在这儿苟什么? 到时候想个办法逃出宫去,不说这辈子称王称霸,就算是以自己穿越客的身份赚点小钱,弄个三妻四妾做个富家翁,也比在这狗娘养的深宫大内强啊! “不然这东西还是不给佟二宝了,外派监军的事情暂时也先搁置一下。至于这摩罗遗体自己先藏起来,找机会寻到其他的几味辅药……试一试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再说?” 盯着手中的那块摩罗遗体,李烁的脑子里不禁浮出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刚刚诞生,便被他的一个巴掌给生生压了下去。 “李烁啊李烁,在这宫中待久了,你的人性难道也跟着这狗娘养的环境磨灭了不成?在上一个轮回之中,你明明已经答应了陈妙真,要帮她去陈氏兵库,搞起一支有实力的武装。陈氏兵库这种足以让大乾变天的秘密人家都告诉你了,现在你重新轮回,捡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摩罗遗体,就想着说话不算话了?” 恨恨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李烁发热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在黑暗中望着手中的那块老腊肉,他不禁梳理起了目前的情况。 “而且……这东西不知是真是假不说,就连千年血参和雪山灵芝这两味辅助药材对于你现在来说也是难以求得。更别提那有伤天和人道的药引子……若是为了这些辅助的东西,你再折进去几次百世轮回图的轮回次数,值当不值当?” “更别提,这摩罗遗体在你的手里,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这宫里两三千的太监,位高权重武功绝顶的高手也有十几个。万一这些人从老黄那里知道你手中有摩罗遗体,亦或者是你东西没藏住被其他人知道,怕是立马就得重新回去听暮钟声了……将这个东西长久留在身边,实乃不智之举。” 用理智将自己说服,李烁总算是摆脱了心中的那股名为贪婪的粘稠欲望。看着手中的摩罗遗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也有了章程。 “现在最合适的做法,还是将这个东西找机会送到佟二宝手里,并且想办法让他立刻给自己安排外派监军。仙逃出宫去,躲避这大内深宫里的波谲云诡,尽量让这一个轮回活得长,获取更多的实力,然后伺机行事决定造不造反才是正道。 这东西在佟二宝手里,想必他也会尽力的寻找阴阳断续膏所需的其他三味辅药。最保守的,自己可以暗中注意佟二宝,如果这东西是真的有效,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在下一个轮回中将这东西再拿回来。最好的情况,这东西是真的,而且自己在外派监军的过程中积攒了足够的实力,那么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将这东西连同那几味辅药的来源信息搞到手,在下一个轮回里轻易得到!”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李烁便不在纠结。 将手中的摩罗遗体放回锦盒中盖好,藏到自己床铺下方的一块空心砖头之中,他褪去了衣裳钻进了被窝。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房间中便传出了一阵轻轻的鼾声。 …… 接下来的两天,李烁一面伺候在佟二宝的值房内外,一面暗暗想着办法。 什么办法? 如何不突兀地让佟二宝知道自己手中有摩罗遗体的办法! 在上一个轮回之中,这摩罗遗体是让佟二宝从老黄那里买了去的。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佟二宝应该还不知道老黄手里有这个东西,更没有达成这一笔买卖。 不然就凭佟二宝御马监掌事太监的位置,老黄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收下那枚金丝血泊扳指,将摩罗遗体对于太监来说有市无价的东西卖给自己。 所以自己目前还是掌握了先发的信息优势的。 只要利用好这个信息优势,李烁觉得让佟二宝上钩的事儿不难。 唯一难的,就只有如何做才能显得不突兀。毕竟摩罗遗体这个东西对于太监来说诱惑太大了,万一自己表现得太过刻意和明显,很难不引起佟二宝的怀疑。 自己现在本身是佟二宝的掌牍,能够接触到一些监司里其他人都接触不到的秘密,如果再给佟二宝一种自己正在图谋和算计什么的感觉,那李烁别说用脑子想,就算是用膝盖,用脚丫子想也能想到,自己肯定会被这个老板扔进枯井,重开一遍。 “老黄说,摩罗遗体在之前的那场江湖纷争之后,流落到了民间一段时间,或许……我应该在这个上面,做做文章?” 值房外,捧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望着值房中认真阅读着呈报的佟二宝,李烁暗暗打定了主意。 对,就这么办了! 第四十七章:真真假假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李烁也算是人中龙凤。 从一个十八线城市的小镇做题家考入重点大学,没有父母托举,没有139分就能上中戏的背景,从一个不起眼的实习生一路做到大厂P8,凭借的其实就是一股子狠劲和超高的执行力。 在穿越之前的那十几年里,李烁并不是没有犯过错误,但是高执行力这个性格上的特点,给他带来的是更多的机会。 所以李烁心里特别明白,当前面看似没有路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原地踏步,而是先让自己动起来。 就算前面是一堵墙,就算自己没有方向,就算是自己像是一直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只要自己撞得快飞的快,也一定有可以找到出路的几率。 而现在,虽然他深处的环境要比穿越之前的职场更为复杂危险,可是有了百世轮回图这个金手指,容错率大大提升,他觉得自己更不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纠结和踟蹰上面。 心中有了计划,李烁便马上进入了状态。 偷偷看了看正在阅览公文的佟二宝,他抿起了嘴唇,捧着茶碗的双手故意轻轻一抖。 哗啦、 当! 茶水泼洒在地的同时,那盏青花茶碗也重重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化作了两瓣。 “嗯?” 安静的值房被这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声音惊扰,俯身在案头之后的佟二宝放下了手中公文,不满地看向了门外的李烁。 “佟公公恕罪,小的这就打扫干净。” 感受到佟二宝不满的目光,李烁赶紧做出慌张模样,跪地请罪。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佟二宝眉头一皱,招了招手。 “不忙清扫,小烁子你先过来。” “……,是,公公、” 听到佟二宝的招呼,李烁从地上犹豫着爬了起来,故意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走到了佟二宝的身前。 再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佟二宝眉头一挑。 不同于李烁见过的大部分太监,其实佟二宝如果不带偏见来看的话,应该算得上是李烁见过的最像男人的太监。 和张进,徐俊这些太监不同,佟二宝本身生得高大,用现代眼光来看将近一米八五的个头,浓眉阔脸,身材相当魁梧。 从习惯上,这个御马监掌事太监也没有宫中其他太监那些扭扭捏捏不男不女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反倒是有一种武夫的干净利落。 甚至打扮上,他也没有像其他太监那种敷粉,或者是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女性化倾向。除了随身带着的一个遮掩体味的香包之外,可以说如果不知道他是太监,看起来就像是穿了中官服的将军。 用锐利的目光将李烁上上下下一通打量,佟二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小烁子,此前我观你尚算机敏,办事也细致谨慎。怎么今日如此心不在焉,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成?” “没、没有!佟公公恕罪,小的不过是昨晚没睡好,今日有些恍惚、惊扰了公公办公,小的该死……小的日后定会加倍小心,仔细伺候、” 面对佟二宝的质问,李烁连忙拜倒在地,磕头认错。 他这很明显的慌张,为了掩盖什么似的主动认错,反倒是让佟二宝心里愈发奇怪。 看着不断磕头认错的李烁,他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发出了一声在值房中回荡的闷响。 嘭! “小烁子,你现在身为我的掌牍,可知在上官身边伺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被这一声闷响半真半假的吓到,李烁终于停下了不断磕头的动作,低着头思量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回公公的话,最重要的……自然是对公公忠心,办事得力。” “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明白对上官有所隐瞒,便是不忠。说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让你今天如此的魂不守舍,神情恍惚!” 为了让李烁不敢隐瞒,多疑的佟二宝刻意提高了声调,甚至在发声的时候,都用上了两分真气。 被真气催动的质问犹如虎哮一般,振的李烁耳膜发聩。 之前他萎缩的样子大半是装出来的,但是在这真气的威压之下,这一次他是真的伏低了身子,浑身不自主的打起了摆子。 “回公公……小的有罪,小的、小的该死!” 强行打着精神,觉得火候已经到了的李烁再次拜下,颤声道。 “哦?” 见李烁不住地磕头求饶,佟二宝脸上露出了几分果然之色。从案牍之后起身,背着手走到了李烁的面前。 他本来只是想诈一诈李烁这个新来自己身边的小内侍,但是现在见果真诈出了东西,他的脸上浮起了几分玩味。 “那你倒是说说,你哪里该死。你做了什么,才有了这该死之罪呢?” “小的……” 吊人胃口这种事情,其实技术层面上来讲就跟婊子上床是一样的;面对想要吊的人,你不能一上来就全脱,然后直接钻进被窝——这就没有情调,让人觉得太过于粗暴廉价。 但是呢,又不能过于拉扯。你让人脱一脱高跟鞋,撕一撕丝袜什么的,这是有助于提升情趣,但是你要是跟个泥鳅似的人一抓一出溜,抓上半个小时不进入正题,脾气再好的恩客也得给你脸上甩两巴掌。 觉得火候属实到位,李烁心下一横,直接对着佟二宝叩拜了下去。 “公公,小烁子自打进了宫遇到的唯一一个贵人就是您。现在小烁子实在抗不下去了,今日将压在心底的事情说给公公,若是公公觉得小烁子该杀,这条命陨在公公手上也算小烁子不枉!” 看到他这般决然,本来只是想着调理调理手下小太监的佟二宝反倒是一愣。 李烁的品级也好还是说差使也罢,放在这宫中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刚才见李烁似乎有什么心事,他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刚刚入宫一个多月的小太监,就算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又能有什么大事? 但是现在,看着他满脸决绝如同即将就义一般的表情,佟二宝也不禁收起了脸上的揶揄,沉声问道: “小烁子,你到底背着咱家做了什么事情?” “佟公公,小的并非自愿入宫的。” “嗯?”听着跪拜在地上的李烁这么说,佟二宝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你心不在焉就是为了这事?哈哈,这后宫两千七百多个内侍,试问谁又是甘心入宫的呢?别管是因为一条活路,一口吃食还是……家道中落,被行了宫刑……说到底,都只是一群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罢了。你若是仅仅为了这个就这般魂不守舍,那大可不必。” “公公如果知道我为何入宫,便不会这样觉得了。” 面对佟二宝的宽慰,李烁将头埋得低低的,开始编造起了自己的身世:“公公,小的原是河间人氏。在洪灾之前,小人在十里八乡也算是一顶一的富庶人家。祖上五代都是做药材生意,佟公公您想必也知道,这天下公卿王侯或许风光,但是保不齐皇朝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外加上权利的明争暗斗,往往他们不长久。反倒是这民间有手艺的,比如大夫,药铺,总是能传家百年。无他,就是因为不管这天下变成什么样,是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只要是个人他就得生病,生了病就得医治抓药。凭借着这个,我们李家上几辈都还过活得不错。” 佟二宝很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烁好端端地说起了身世。他这个身世又如何和他说的“罪”联系上。 但是佟二宝并没有打断,只是皱起了眉头,等待李烁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药铺的生意好,自然我们家祖上也就结识甚广。官府衙门,牙行走夫,以及……江湖好汉、约莫十年之前吧,江湖里突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几个名门大派不知为何打得头破血流。当时我们家当家的还是我爷爷,当时他老人家也没在意,江湖人嘛,为本秘籍、为把宝剑,杀来杀去也是常事……反倒是那段日子天天有江湖门派火拼,我们家的生意好了不少。可后来事情闹得越来越邪乎,少林,武当,崆峒这些大门高派还好,一些小的江湖门派,在这一次的纷争中被灭了门。甚至于河间当时的官府,也因为制止各大门派间的争斗而受到了冲击……” “哦?” 听到李烁讲到这儿,佟二宝的眉头使劲一挑。 宫外的人或许不知道十年前的那一场江湖纷争是为了什么,但是进宫了十五年侍奉过两任皇帝的佟二宝可是门儿清。 四个大字,几乎是瞬间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摩,罗,遗,体! 仿佛没有注意到佟二宝变得略微粗重的呼吸,地上的李烁还在讲述着: “官府被冲击,当时朝廷震怒,派出了当时六扇门的四大名捕,对参与这一场纷争的各门派开始镇压。也就是那一年的冬天,我爷爷半夜收了一个面容被毁的江湖高手,当时这高手筋脉尽断,俨然已经是药石无救。本着医者仁心,当时我爷爷还是给他灌了一碗续命的参汤。那高手眼见死到尽头,便将他随身携带的一样东西,交给了我爷爷……” 吸~ 佟二宝的呼吸,随着李烁的讲述已经变得愈加粗重。 他想要催促,但是心中升起的激动与患得患失将他的喉咙全部堵住,想要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嘶鸣。 而李烁接下来的话,便是让这嘶鸣也被他急速跳动起来的心给堵了回去! “那东西形同腊肉,丑陋无比。但是据那高人临终之前所说,那东西乃是天竺高僧坐化后留下的摩罗遗体其中的一块,据说能肉白骨、活死人。就是为这个,少林、武当、峨眉...连西域魔教才掺和进来,在江湖上杀得昏天黑地。" 果然! 当罗摩遗体这四个字从李烁的口中说出的时候,佟二宝只觉得无形之中一柄大锤砸在了自己的心头。 他的心跳,都为之停了一下! “嗬……那、那东西……在哪儿?” 激动之下,佟二宝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李烁的肩头抓住,嘶哑着嗓子压声问到。 肩膀被佟二宝抓得生疼,李烁忍不住咧了咧嘴。 “回公公,那摩罗遗体原本被我爷爷藏了起来。他老人家觉得这东西真伪不知,但江湖中人为其送命无数,若是拿出来肯定会引来灭族之祸。奈何……我们家三代单传,到了我这里,却生了个天阉。且在生下我之后,我爹因被路边惊马所伤,再不能人事。 眼看着家传便要断绝,我爷爷临终之前便将摩罗遗体交给了家父,让家父按照传闻中所说,集齐千年血参,雪山灵芝和孩童骨髓,制成那传说中的阴阳断续膏,或许能医治我这天阉…… 不成想,这三样辅药还没找到,河间便发了大水,眼看着一家都要饿死,为了给我们家留个根,我爹便将我卖到了宫中,并交代我无论如何都要找齐那三味药材,配以摩罗遗体制成阴阳断续膏,治好天阉后逃出宫去……延续我李家的香火、” 感受到佟二宝的心跳已经快要跳出胸膛,李烁终于抬起了头,定定地看了过去。 “然而,小的进了宫之后才发现,在这宫中想要找到三味辅药,比宫外还难!且小的偷偷带进宫中的罗摩遗体,似乎已经被内官监的张进所知晓,小的害怕……害怕这摩罗遗体非但不能治好小的的天阉,反而会要了削的的命啊!公公,您大慈大悲,帮小的寻条活路吧。我不想死,我只想在这宫里天天吃饱,寒天穿暖,我还没活够……公公,什么延续香火,什么传宗接代我都不想了,我只想活着!” 一边说着,李烁一边抓住了佟二宝的衣角。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看着将鼻涕眼泪全都涂抹到自己衣摆上的李烁,佟二宝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压住了那狂跳的心脏,伸出了手按在了李烁的头顶。 “小、小孩子莫要害怕。既然你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咱家,咱家必当保你性命。不过咱家得知道一件事情……那摩罗遗体,可还在你手中?” 你特么终于上套了! “在!就在小的现在居住的耳房之内!” 抬起头,李烁回答得果断。 第四十八章:人皆苦 在确认了罗摩遗体的所在后,李烁几乎是被佟二宝拎着,回到了他的房间。 当李烁掀开被褥,取下床铺下的空砖,将那方锦盒拿出来放到佟二宝面前的时候,这位御马监理事太监的双手都已经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 颤抖着双手打开那方锦盒,看到那宛若腊肉的摩罗遗体的那一刻,佟二宝有如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冰封了一半,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李烁才试探着唤了一声。 “佟公公……您,没事儿吧?” 这一声招呼,终于打破了佟二宝的“石化”。 没有回应,他只是双手捧起那块罗摩遗体紧紧抱住,然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良久,佟二宝才嘶哑着出声: “小烁子,你做得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的是足够机灵,足够懂事儿。你刚才猜想的没错,这东西如果放在你的手里,别说是内关键的张进,就算是被宫中随便谁知晓……你都断断没有再活下去的任何可能。” “公公……” 听到佟二宝这么说,李烁的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没办法,今天将罗摩遗体主动透露给佟二宝,李烁其实就是在赌;赌佟二宝会将这件东西占为己有,也赌佟二宝会拼尽全力集齐制作阴阳断续膏的其他三味药材。 既然是赌,他自然也就知道罗摩遗体被佟二宝得到,自己有被灭口的可能性! 然而听到身后退却的脚步,佟二宝却缓缓从床铺前站起了身。 回头看了看满脸警惕的李烁,他淡淡一笑; “不过你放心,咱家不会杀你。既然刚才说了留你一条命,咱家就会说到做到。但是明人不说暗话;这罗摩遗体,咱家得留下了。” “公公……” 李烁刚想说话,佟二宝便伸手将他打断; “我知道,现在你可能并不信任我。在这宫里,任何一个空口的承诺都算不得数,甚至就算是立了字据,也有被连同字据一起灭了的可能。所以小烁子,今儿为了让你放心,我也和你说说我的身世。” 见佟二宝确实没有催动真气,散发出什么杀人灭口的迹象,李烁稍稍放下了戒备。 见他略微放松,佟二宝微微一笑,目光中泛起了几分惆怅; “我本是原蓟镇副总兵佟远之子,先帝弘业三年,我父亲因军中哗变案被先帝下诏入了诏狱。其实当时蓟镇守军哗变,主要的原因是朝廷的军饷迟了六月未发,当时临近冬天,底层军士们急着为家中邮寄饷银,以免家中入冬苦寒。可是当时负责审理哗变一案的兵部尚书马德元不分青红皂白,贪功冒领,竟然将我军中哗变定为受北蛮离间,意图谋反!” “先帝……当时受到马德元蒙蔽,下令将我父亲处斩,男丁施宫刑,女眷充教坊司……那年我十四岁,也是你这般年纪。当时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姐姐为了不去教坊司受人凌辱,吊死在我们家的祠堂之中。那个时候我没有我姐姐那样的勇气,被马德元那个王八蛋押送到了内官监,净了身。” 听着佟二宝讲述其他的身世,李烁还挺唏嘘的。 该说不说,佟公公也是个苦命人、 但是很显然,李烁低估了佟二宝身世的凄苦程度、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笑吗?就是明明你已经抱了决心要复仇雪恨,结果你的仇人没了、” 回忆起自己当年净身的情形,佟二宝咬紧了牙关,恨恨道: “当时马德元其实想让我死的,我能够感受得到。一般这宫中净身,都是一刀子下去就敷上金疮药,然后在尿道中插根芦苇,让人至少能够正常排泄。然而在马德元的授意下,当时给我净身的太监一刀割去之后,便将我丢到了仓房。几天的时间,我断根之处溃烂流脓,排尿不得,差一点就死了……” “但是我命硬!当时在柴房里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就暗中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手刃了马德元那个王八蛋,替我,替我全家报仇雪恨。可是当我熬过了生死大劫,从净身房里活着走了出来之后,就得知了马德元事发的消息、” “当时六扇门在调查我父亲军中哗变案的时候,意外截获了北蛮探子的密报,才得知马德元早就和北蛮勾结。当时先帝震怒,将马德元凌迟处死,九族全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儿,佟二宝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但是看到他狂笑同时紧紧握着的拳头,李烁知道这并不是畅快……而是一种……遗憾! “可怜,可怜我当时一腔仇恨,最终别说手刃仇人,就连他的子嗣,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人都无从着手。也就是那个时候,先帝重审我哗变案,发现审讯过程中的诸多疑点后,发觉我父亲乃是被马德元陷害。可笑,真是可笑……先帝得知我被行了宫刑,便破例召我入宫,进了御马监从监丞做起。除此之外,也重新厚重了我的父亲,追封了我姐姐一个郡主的封号……可这有什么用?” “一个天降横祸,将我全家抹除,留下我这么一个残疾之身……小烁子,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摩罗遗体,就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重塑残躯,定会向皇上请罪,说明了当年我入宫的事情,求他放我出宫,重塑我佟家将门门庭!” “……” 听佟二宝讲完他的身世,李烁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果他说的这些都是真实的,那么可以说这大乾宫中还真没有谁比他更有使用这罗摩遗体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本来,佟二宝的入宫就是一场冤案的误判误罚。被分配到御马监当值,也并非一种惩罚手段,而是对含冤而死的佟远子嗣一种妥善安排。 只不过…… “佟公公,恕小的多一句嘴。单单是这罗摩遗体,其实并不能够让残躯复生。” 想了想,李烁拱了拱手,对佟二宝说到。 见他这个态度,佟二宝一愣。颇为意外的看着李烁,问道: “你……竟然对我想要独占这罗摩遗体的事情,不愤不恨?” 不怪佟二宝意外,做了二十几年的太监,他太能明白一个本来健全的人每天都不得不面对自己是个废人的感受了。 所以摩罗遗体这种能够让残躯复生的东西,对于任何一个太监来说,都是可以用命来争取的宝贝。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如果李烁有什么反抗的想法,自己今天不得不痛下杀手的准备了。 面对他的不解,李烁淡淡一笑。 在乎肯定是在乎的,但是爷有挂啊…… 这一次的轮回,罗摩遗体拿到手着实是没什么用的。但是自己知道这个东西从哪里得到,且在这个轮回之中得到验证,证明这个东西确实具有效果,那在之后的轮回中自己随时可以获得。 所以…… “佟公公,说实话……这摩罗遗体给您,我确实舍不得。但……其实小的对天阉复生这种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执念。因为和公公年近十四才被施加了宫刑不同,小的……生下来就是天阉。虽然小的也觉得愧对先祖,但是公公……小的家业已经被大水摧毁,况且这罗摩遗体并不是单独使用就可以令残躯复生,而是还需要其他的三味辅助药材制成阴阳断续膏,以我的能力……怕是光是凑齐这三味药材,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可能。” “哦?!” 听到李烁所说,这摩罗遗体还不能单独使用,佟二宝眉头一皱。 “所以说,想要令残躯复生,光是这罗摩遗体没有用,还需要其他药材配合?小烁子……那三味药材,你可告知咱家?” 你难道还想白嫖? 小小的老子费这么大劲儿把罗摩遗体呈现在你的面前,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走你这条门路,求一个外派监军的差使啊! 在心中暗暗腹诽了几句,李烁拱起了手,正色道: “公公不必担心,小的既然能将这摩罗遗体交给您,就自然没想着有任何的隐瞒。按照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当初那为高人在临死之前所说;若是想要残躯复生,这罗摩遗体需配以千年血参,雪山灵芝,以及……三岁孩童的脊髓为药引,四种珍奇药材以山泉熬制九天,方可制成阴阳断续膏。以阴阳断续膏涂抹残躯之处,方可奏效、” “千年血参,雪山灵芝,三岁孩童的脊髓……” 听到这三味辅药,佟二宝不禁皱起了眉毛。 三岁孩童的脊髓虽然有损天和,但其实这东西并不难找。不说别的地方,就说现在的河间一带,刚刚经历过一场洪灾,遍地饿殍,民不聊生。莫说是三岁孩童的脊髓,只要一袋馒头,怕是刚生下来的孩童脊髓……都有那饿疯了的灾民抢着置换。 但是千年血参,雪山灵芝……这两味药佟二宝别说是见,听都是第一次听说。 千年的人参有,但千年的血参是什么概念? 血参本就是人参中的绝世珍品,莫说是千年,百年的血参放到江湖上,都会有人不惜倾家荡产,亦或者是杀人灭口的去争夺。 对于那些将死之人来说,一根百年血参的须子,就能吊住半个月的性命! 所以这东西若是有,必将伴随着一个极其昂贵的价格……或者说代价。 至于雪山灵芝呢? 这东西佟二宝就更觉得缥缈,灵芝是什么东西? 是长在山林中湿润的树木之上! 这雪山上莫说是灵芝了,连树木都少有,又怎会生出灵芝这种东西? “小烁子,这药方……你确定无误?” “公公,小的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见李烁笃定的目光,佟二宝抿起了嘴唇。 略一番思量之后,他重新看向了李烁。 “小烁子,若是咱家想要你出宫去,帮咱家寻找这三味药材,你可愿意?”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第四十九章:谋,成! 在来找佟二宝之前,李烁在心里进行过一番推演。 最坏的情况他想过,最好的情况他也想过。 按照他的想法,最坏不过就是被佟二宝杀人灭口,抢走摩罗遗体。最好则是成功取得佟二宝的信任,以摩罗遗体为契机,获取外派监军的机会——并得到佟二宝暗中的支持,在任上拥有生杀大权! 而当下的情况,显然已经向好的一方面倾斜。 面对佟二宝的询问,李烁直接跪拜在地。 “公公,小的愿意!” “哦?” 李烁这直截了当的同意,让佟二宝有些意外。他刚想试探一下李烁这么干脆是出于什么目的,这边的李烁便直接高声道; “公公,小的进宫这一个多月,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我的爹娘。方才我已经和公公说了,我们家到了我这一代是单传,虽然祖上对小的报以延续香火的重望,但是小的自知没有那个能力,心中更为看重的便是为爹娘养老送终。 公公十四岁之前也是在宫外度过的,自然知道这俗世洪流,百姓生活到底是有多么的艰辛。传宗接代很重要,可若是让子孙后代都不人不鬼的活着,小的宁愿放弃这传宗接代的责任,被祖宗在天之灵唾骂不孝。但小的宁可对祖宗不孝,也想要让爹妈父母下半辈子再不受苦难,不负他们的养育之恩!” “……” 看着李烁跪在地上,激动的说着他心中所想,佟二宝一时间也觉得喉咙发紧。 曾经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斩首,母亲殉情,姐姐自尽,一家人凋零于人世之间,对于李烁的这番表态,他颇有共情之感。 “是啊……人失去的足够多,就自然能够明白,什么千秋大义都是扯淡,甚至身后之事都是虚无缥缈,唯有珍惜眼下,守好自己所拥有的才是紧要。你是河间洪灾之后被你爹娘卖进宫里的,这一个多月我也看到过几份河间那面发来的呈报,虽说洪灾过后饿殍遍地,但朝廷也发了赈灾粮饷,在河间各县赈灾放粥,若是足够好运的话,你的父母还真是有很大几率还活着。” 对李烁点了点头,佟二宝略一沉吟,伸手将李烁扶了起来。 “小烁子,今日这番交谈,你我也算是知道了彼此的根底。自打当今皇上继位之后,宫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所以现在,你也算是我真正的心腹。我且问你,若是我想办法将你派遣出宫去,你可有办法替咱家寻到阴阳断续膏所需的另外三种药材?” 听到他这么说,李烁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 自己出宫的事儿,现在看来问题已经不大了。那么剩下要解决的,就只有监军的这个差事! 这么想着,李烁微微对佟二宝拱了拱手。 “佟公公,恕小的实话实说;阴阳断续膏所需的三种辅助药材,其中孩童脊髓易得。但千年血参和雪山灵芝这两种药材,小的就算是泡在药铺子里面长大的,也从未听说过民间哪里出现过。但既然当年那位高人说了这两味药材,那肯定是有的。 只不过想要寻到,小的或许得从江湖入手。佟公公您想,当年各大江湖门派为了这摩罗遗体厮杀不休,若是没有十成十能将摩罗遗体练成阴阳断续膏的把握,他们断断不会为了一味药材如此大动干戈。所以佟公公若是想要小的出宫去寻找这两味药材,或许……得给小的一定的权势。以便小的在宫外动用朝廷鹰犬,私下里暗中查访搜寻。” “嗯。” 面对李烁的请求,佟二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他的分析确实有道理,也足够说服力。 只是这能够出宫,而且能够拥有一定权势的安排…… 另一头,看着佟二宝皱眉苦思,李烁微微低垂的眼睛正在闪烁着。 经过好长一段的铺垫,现在他算是将事情引导到不能再往前的程度了。 各方面的铺垫,李烁就差明着说“给我一个外派的监军,再给我便宜行事,调动西厂之权”啦! 这佟二宝要是再不往这方面上想,说实话李烁也没辙了。 不管怎么说,外派监军这个安排,只能是佟二宝自己想到,但凡自己要是明着说,都会被佟二宝怀疑这一切铺垫的用心。 好在,佟二宝没有令李烁失望。 “有了,小烁子。” 就在李烁低着头,明明心里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表面还要装作淡定的时候,佟二宝忽然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最近这段时日,王公公已经决定委派我为巡查太监,全权清查边关各所监军。这些监军里头,倒是有大部分都是赵进忠的干儿子。以赵进忠的德行,他那些干儿子里屁股干净的估计没有多少。之前我还在想,要不要将这些人收为己用。但是现在有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安排。 这些人肯定不能全动,边关十几个卫所,这些家伙已经盘踞了七八个年头。对于各个卫所以及地方守备军政官员,他们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眼下皇上想要对燕云十六州用兵,若是将这些人全部换掉,可能会引发大乱。但必要的敲打,还是需要做的。我想着,将郭嵩,邵作平,张立岩这三个张金忠最得力的干儿子治罪,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这样一来,居庸关,韶山卫,潼关卫三个地方的监军就空了出来。 如此一来,你可去居庸关,韶山卫,潼关卫这三卫之一,顶替一个监军的差事。明面上,收拾摊子,重整边关军备。暗地里,你则可以利用西厂在边关的情报网络,秘密探查千年血参,雪山灵芝这两味药材的消息。若是有了一定的消息,你可通过西厂番子快马告知,我这边立刻去寻取!你看如何?” 谢谢老天! 妈的三次的轮回,终于让我的计划能够真真正正的完美施行了一把! 听到佟二宝的计划,李烁心中无比振奋。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的想跳起来大声喊一声哈利路亚!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未表现出对监军这个差事的强烈渴望。 穿越之前在职场里混了十多年,李烁太清楚一个道理;当你越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的时候,你表现的越是强烈,你得到这件东西的几率就越低。 因为但凡是你想要求的,必定也被他人所觊觎。真正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你最好表现的越自然平淡。甚至要更谦逊,更低调! 本着这个原则,李烁再次拱了拱手。 “佟公公……这监军的差事……怕是不合适吧?小的毕竟只有十四岁,刚刚入宫不到两个月……不会令公公为难吗?” “哎~” 面对李烁的迟疑,佟二宝笑着摆了摆手。 “这有何为难?这宫中的内侍有两千多个,内侍和内侍之间的差别,有时比人和狗都大。有的内侍在宫中呆了三四十年,都还在倒粪桶,洗抹布。有的内侍不过十几岁,便能在司礼监伺候将相王侯。年龄绝不是问题,更何况……咱家若是推举你去边关担任监军,监司里倒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毕竟当初若不是你看出了郭嵩那份呈报中的纰漏,也不会让王公提前发现边关军备竟然已经松弛到现在这个地步。至少若是我将发现呈报纰漏的事情说与王公,他老人家肯定是不会对你外派监军有什么异议的。以咱们御马监如今的情况,王公点头,我支持,谁还敢对你说半个不字儿?” 李烁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整倒了赵进忠,佟二宝的风头正劲。 但是没想到,那封呈报带来的好处竟然这么大。 听佟二宝话里话外的意思,现在御马监里除了掌印王德全,他俨然已经成了第二人! 这么想来,李烁的心中兴奋更甚。 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放在太监这个圈子里也是一样的。 要知道,之前郭嵩那些外派的监军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疯狂在边关卫所上下其手的捞银子,依仗的是什么? 还不是他们那个在御马监里担任镇守太监的干爹赵进忠?! 现在佟二宝得势,自己担任这外派的监军,有他暗中支持……以及陈妙真之前告诉过自己的陈氏兵库作为依仗,或许还真能够在边关拉起一只铁军来! 这么想着,李烁觉得自己不能再推辞了。 对着佟二宝,他直接拱手拜下。 “佟公公,您果真是小烁子的贵人!若是此去宫外,能够寻得我的爹娘,小的一定在到任之后给您立个长生牌位!尽力为您寻得千年血参和雪山灵芝,以报答公公的再造之恩!” “哈哈哈哈、” 看着李烁恭敬的模样,佟二宝哈哈一笑,将他扶了起来。 再次拍了拍李烁的肩膀,他收起了笑容。 “放心吧,有咱家助你,你定能寻得爹娘,尽人子孝道。而且……” 佟二宝的笑容彻底收起,眯起了眼睛。 “在你出宫之前,咱家还得给你免除后患。你刚才说内官监的那个监丞张进……此前看到了摩罗遗体是吧?呵呵呵……内官监咱家倒也接触过,这个张进也算是宫中的老人,此前一直阴阳怪气的,该是修了什么邪功。既然他知道了摩罗遗体,那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第五十章:监军第一课 在这一次的轮回中,其实张进并没有对李烁诞生什么威胁。 毕竟从轮回开始,李烁便隐藏了自己九阴绝脉的体质,只展现了适当的武功。借助轮回一开始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天赋给的那一千一百两银子,他成功的进入到了御马监,从此再和张进没有什么瓜葛。 理论上来说,这一次的轮回李烁不必非得整死张进。 但是没办法……为佟二宝精心编造的这一套说辞,必须要有一个承上启下的点。 而张进……很不幸被李烁当成了这个点。 听到佟二宝要对付张进,李烁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自己被张进坑了三个轮回,这一次回坑他一把,也算是报了这个便宜干爹的托举之恩了。 佟二宝带着那方锦盒离开后,李烁才终于将一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从佟二宝当下的表现来看,可以说他的计划大体上已经成功。 但李烁还是忍不住的一阵阵后怕。 比如佟二宝怀疑摩罗遗体的真实性,自己身世的真实性,亦或者是其他各种细节上的东西……虽然摩罗遗体是他从老黄那里得来的,也符合江湖传闻中的种种描述,但若是佟二宝真的仔细探究,其实很多事情李烁没办法解释。 好在……这些潜在的问题都没有成为真正的问题。 这让李烁觉得,自己的身上还是有把子运气在的。 或许,经历了三次惨无人道的轮回之后,老天爷也察觉到对待自己太过苛刻,给小小的放了一把水吧? 带着这种庆幸,李烁在耳房中缓了片刻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也就是佟二宝的值房门前。 站在值房门前,看着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沓没来得及批复的呈报的桌子,李烁抿起了嘴唇。 佟二宝不在值房。 至于他去哪儿了……不言而喻。 李烁听到张进死讯时,已经是次日的上午。 消失了整整一天的佟二宝出现在了值房,虽然脸上带着些疲惫,但是却对李烁淡淡一笑,将他召入了房中。 待李烁将门窗关好,佟二宝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扔到了桌子之上。 李烁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发寒。 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块连着头皮的白发! 那白发李烁可谓印象颇深,在此前的三个轮回里,他见过无数次——正是张进的。 “你这位教规矩的老师还真是麻烦,昨夜我派了三个人过去,结果今早上只有一个人带了这东西回来。人,已经处理掉了。以后这宫中,再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听到佟二宝的声音,李烁这才缓过神来。 张进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这老阴比苦修九阴嗜元决十几年,应该早已突破凝罡境。 即便是有百世轮回图这样逆天的金手指,李烁用了三个轮回,甚至还吸了一次血包,才将将迈入通脉境后期。 而通脉境和凝罡境之间,还隔着化气这么一个大境界。 按照李烁接触到的信息,这宫中练就淬体境,可以称之为武人的太监不知凡几。但真正跨过初阶,练成通脉境的,在这些武人里不足半数。 按照这样的几率,普通人练到化气境界就已经能称为是高手。更别提张进早就进入凝罡境的了。 虽然在大乾皇宫里接触的人还不多,但是就以目前接触过的几个算起来,张进在这些人之中也绝对是武功数一数二的。 而就算是这般凶悍之人,现在也难免被人扯下头皮,尸首不知道在哪个枯井中慢慢腐烂。 这……就是大内深宫的残酷性。 再次深深的看了眼那块连着白发的头皮,李烁连忙弯腰拱手。 “谢谢公公出手相救!小烁子日后定当小心伺候,为公公分忧以报偿!” “呵呵、场面上的话就不用说了。” 对这李烁摆了摆手,张进端起了茶碗,也不顾桌子上那沾染着鲜血的头皮,一口将茶汤吞下后,这才畅快的舒了口气。 “哈、现在隐患已除,这宫中除了你我就再没有人知道罗摩遗体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已收到消息,郭嵩已经被西厂押送回京,今日便将会在御马监受审。我盘算好了,等郭嵩受审之后,我便向王公公推举你去补居庸关的缺,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若是王公公找你问话,你需仔细回答,不可关键时刻给我上眼药。” 啊? 听到佟二宝的安排,李烁一时间有些懵逼。 敢情……老子走内部渠道,也得参加面试才能上岗啊! …… 佟二宝的消息是一手的,准,且快。 在值房前,李烁用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仔细回想穿越之前面试的场景,恶补已经快被自己忘得差不多的面试小技巧。到了中午的时候,正当他想要去饭堂整点碳水,好好补一补过度使用的脑子之时,便听到御马监大院里传来了阵阵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儿?” 站在饭堂门口,听到前院闹哄哄的,李烁便随机抓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小太监问了一嘴。 虽然年龄差不多,但看到李烁身上穿的那一身代表六品的青袍,那身穿绿色袍子的小奉御还是恭恭敬敬的鞠躬,谄媚说道; “回公公的话,前院闹是因为西厂的番子们将原居庸关镇守太监郭嵩给带回来了。王公公,佟公公,还有……还有赵公公他们现在都在大堂的议事厅,准备审理郭嵩任上贪墨,军备飞驰的事情。” 哦? 听到是马上要被自己接任的郭嵩,李烁眼珠一转,放下了手中用来领取饭菜的号牌,默默地钻进了向御马监前堂方向涌去的看热闹大军。 “别挤别挤,哎呀我说了别挤,娘的腰带都给我挤断了!” “他娘的,谁踩我脚?” “嘘,噤声!莫要惊扰了王公公们,小心回去挨板子!” 御马监前堂和后堂之间,以一道留有拱门的红墙相隔断。 此时,拱门内侧已经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内侍们。看热闹听八卦,永远是人类难以磨灭的坏习惯。而此时的李烁,也混杂在这些坏习惯之中。 只不过他比较机灵,没有和一众人去挤那只能容两个人并肩穿过的小拱门,而是直接寻了一颗高大的柳树,三两下窜到了树梢,趴在红墙上观望着御马监前堂发生的一切。 借着中午热烈的阳光,李烁看得很清楚。 灼灼烈日之下,御马监前堂的台阶下,一个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人正跪在那里。 那人看起来应该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一片花白。脸上纵横的皱纹,和龟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而囚服上大片大片的脏污,以及破了口子的领口和袖口,则证明他在到达这里之前赶了很远的路。 他的脊背弓着,双手被反绑着背在身后,整个人跪在那里就像是被抽了骨头,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曾经大权独揽的土皇帝摸样。 “王公饶命,饶命啊!孩儿知道错了,孩儿愧对公公信赖,办砸了差事、还求王公给孩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孩儿一定抛头颅洒热血,报公公的不杀之恩呐!” 就在李烁远远打量着那人的时候,那人动了。 因为双手被负在身后,他以一个相当别扭的姿势,对着御马监大堂的方向,哐哐哐磕起了头、 纵使隔着几百步的距离,那脑门全力磕在石板上发出来的闷响,也让李烁赶到了一阵牙酸。 他甚至担心,如果这人再多用一点力,他的脑壳就会被磕碎,将里面的脑浆子给震出来、 然而,面对这故意自虐卖惨似的磕头行为,议事堂中却并未传出动静。 直到身穿囚服的郭嵩磕类了,磕懵了,额头和脑袋一片血肉模糊,议事堂中才终于传来了一声轻笑。 “呵呵、郭嵩啊郭嵩,你现在知道求饶,现在想起来愧对咱家的信赖了?呵呵、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嘭! 随着一声闷响,身穿红色蟒袍的身影出现在了议事堂的台阶之上。 “当初赵进忠和咱家保举你去居庸关,咱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办事得当,为皇上守好边关。结果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贪银子就算了,竟然还敢向敌兜售粮草军资。赶上皇上对燕云用兵的时候,咱家差点让你断送了前程!” “现在你祸端闯下,才知道错。你认为咱家能饶了你吗?” 顺着台阶一步步走到郭嵩身前,王德全抬起脚便向着郭嵩的心窝踹了去! 一声闷哼之后,本就狼狈的郭嵩在地上又打了两个滚,脏污的囚服上又裹了一层灰尘。 “来呀。” 厌恶的看了最后一眼躺在地上,像一只蛆虫般想要起身的郭嵩,王德全对身旁招了招手。 马上,两个身着蓝袍浑身散发着阴气的太监便躬身肃立到了他的身侧。 “将这个杀才,给我活剐了!不用一些手段,这御马监的家还真就当不起来了。给我好好的剐,慢慢的剐,不剐满一千刀再让他死,你们俩就替他死!” “嗻、王公您就瞧好吧,一千刀只多不少!” 随着两个太监从袖子中掏出一整套的刀具,在地上弓着身子想要爬起来的郭嵩,顿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嗤! 墙上,看着那两个似乎是西厂过来的蓝袍太监按着郭嵩,一刀便剜下了他的眼皮,李烁心中一片恶寒。 操、 这还没上任呢,前任就已经喜提凌迟,看来这个监军怎么当……回头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自己可以接受任何一种死亡,但是被用小刀片一刀刀活活剐死,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第五十一章:踏血而行 在之前的几次轮回中,李烁已经见证了很多次死亡。 别人的,自己的…… 但饶是如此,趴在墙头看着郭嵩被那两个西厂太监用小刀行剐刑,他的心头也不禁升起一丝恶寒。 那两个西厂太监下手,实在是太富有技巧;两刀下去,郭嵩那本来肿得像是桃子的眼皮便被小刀剐去,露出了凸起老高的眼球! 眼皮被剥,郭嵩剧痛之下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狂吼。而就在他张开嘴大喊的刹那,他身旁的一个西厂太监便将一个类似勺子形状的刮刀伸进了他的嘴中。 下一秒,那勺子状的刮刀带着一根舌头,收了回来。 “呕……” 不禁是李烁觉得生理不适,看到这一幕,堵在他下方宫门前的几个小太监当即就干呕了起来。 看着几个干呕不止的小太监,几个御马监里的老人立刻调笑了起来; “这点胆子……怕见血你过来看什么热闹?” “就是,这才哪儿到哪儿?老话说千刀万剐,这头三刀剜眼皮,割舌根,只是为了让受剐的不能闭眼,不能开口叫骂唐突公公们罢了。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呢!” “呵呵呵,咱家七年前也是看过凌迟的。孙公公说的不差,这头三刀只是个开胃菜而已。按照规矩,这凌迟活剐呀,行刑者不割满一千刀而受刑者身死,就证明行刑的手艺不到家。据说真正厉害的刽子手,能连着行刑三天三夜,将受刑者身上的肉割的如同蝉翼般薄厚。据说前朝的大太监周锦,被割了三千七百多刀,等最后一刀的时候,身上除了脑袋之外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啧啧,瞧瞧这几刀割的,这两位西厂来的公公,手艺看样子也是不浅,郭公公啊……这会算是赶上喽!” 在几位老人的起哄下,那几个干呕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彻底变成了喷射战士。 趴在墙头,听着几个老人儿对凌迟的讲述,李烁也是胃里一阵翻腾。 就在这个功夫,议事堂前郭嵩的半条臂膀已经被那两个西厂太监剐出了森森白骨。 看着疼的死去活来,满脸鲜血,呜呜哀嚎的郭嵩,台阶上的王德全尖利的笑出了声; “看看吧,都好好给咱家看看。这就是不好好当差,差点坏了皇上大事的下场!今儿给你们安排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也想让你们心里都有点数,知道自己是干嘛的,莫要像这个狗东西一样,落得这个下场!” 恶狠狠地瞪了眼犹如厉鬼摸样的郭嵩,王德全转身离去,只留下了身后一连串含糊不行的哀嚎。 趴在墙头,看着隐入到议事堂阴影中的那道身影,李烁抿起了嘴巴。 真狠啊…… 虽然知道今天这一场凌迟,是王德全故意做给御马监里这些当差的太监看的,可是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也足见这位御马监的秉笔太监,不是个心慈手软念及旧情的主儿。 之前佟二宝说要自己准备,以便应对王德全的问询,李烁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发虚。 对这样的老板来说,下边办事的无非就是一个工具,要是赶明儿自己那些事儿犯了,李烁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肯定要惨过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家伙。 “哎呦,烁公公……您怎么跟这儿趴着呐?” 就在李烁抿着嘴唇皱着眉头,思量着自己未来的功夫,忽然下方传来了一声带着谄媚的招呼。 一低头,李烁便见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身着青袍的小太监。 在御马监直司这边也算当了大半个月的差事,李烁也认识了一些人。知道这青袍小太监同自己一样,是直司里面的掌牍,李烁赶忙从墙上跳了下来。 “兰公公,您找我有事儿?” 眼见着李烁对自己拱手行礼,那青袍小太监赶忙侧身躲过,脸上的谄媚之色更加浓厚了。 “哎呦,烁公公这可是折煞咱家了。咱家哪敢平白劳烦烁公公啊,是佟公公,差小的过来叫您一声,让您去议事堂说话。” “嘿嘿……烁公公,咱家刚才可是听的分明,佟公公在议事堂里当众举荐了你,要你去接替郭嵩的居庸关监军哩。咱们说话,保不齐等您从议事堂里出来,就是监军公公了!嘿嘿嘿,到时候烁公公得势,可莫要忘了咱们这帮苦兄弟呀。” “……” 站在拱门之前,看着面前的小兰子对自己恭喜作揖,李烁一时间无语凝噎。 他注意到,墙的这一侧那些正在看凌迟的太监们,目光全都刷刷的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目光复杂的令人看着都头晕,有羡慕,有怜悯,有幸灾乐祸,有恨不得取而代之…… 尤其是在墙的那一头,郭嵩那失去了舌头后发出来的含糊不清的哀嚎声中,这一道道包含了太多太多情绪的目光,让李烁觉得自己的魂儿,都有点定不住想要逃出自己的躯壳了。 “烁公公,公公们都等着呢,就别跟这儿愣着了。” “啊,好、烦请兰公公带路。” 直到小兰子的催促在他的耳旁响起,李烁才木然的点了点头,干涩的回了一句。 …… “呜呜呜……呜!!!” “呜!呜,呜!!!” 议事堂前的惨叫和哀嚎仍然在继续,一声声宛若厉鬼的哀嚎回荡在空旷的议事堂中,让大堂里本来的阴冷,又添了几份寒意。 但就是在这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中,王德全等几个身着蟒袍红袍的御马监大太监,却是满面淡然。 当李烁随着小兰子进入议事堂的时候,王德全甚至还在哈着气,擦着他大拇指上的那枚碧绿的翡翠扳指。 站在大堂正中,李烁悄悄的看了看坐在大堂左侧上位的佟二宝。 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示意后,他赶紧上前一步,行了个大礼; “小的掌理太监座下掌牍小烁子,给王公请安,给诸位公公请安。王公福寿康宁,身神安泰!” 听到李烁这一声洪亮的问安,王德全略微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微微抬了抬眼皮,撇了眼跪在地上的李烁,呵呵一笑; “嗯,瞧着倒是个蛮机灵的。方才你家佟公公和咱家举荐你接替郭嵩的差事,去居庸关接监军这个差事。据他所说,前些日子发面郭嵩这狗东西呈报中存在疏漏的,就是你?这么说,今天能将郭嵩这狗东西正法,你倒是功不可没啊。” “回王公的话,都是佟公公抬爱。小的只不过是发现了呈报中几处含糊,顺藤摸瓜找出郭嵩吃空饷漏洞,是佟公公手笔。将郭嵩罪证坐实,清查理顺并以正法的是王公深明大义,明察秋毫。小的不敢贪天之功!” “哈哈。” 面对李烁的回应,王德全这一次放下了手中的扳指,笑着指了指佟二宝。 “瞧瞧,倒是个会做人,会说话的孩儿。不错,不枉佟公公方才再三举荐,力保你这个小家伙。我本想着你个刚刚入宫的新丁,接替外面那个狗东西的差事,会不会太年轻了些。现在看来,年岁是小了点,但是这脑袋瓜倒是够用。” 从太师椅上站起了身,王德全理了理蟒袍的衣袂,缓步走到了李烁的面前。 将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后,王德全指了指议事堂之外。 “这个监军的差事,咱家可以托付给你。不过为了防止你日后站在那里,和那个狗东西是一个下场,咱家还得多几句嘴。小烁子,知道你上任之后该干什么,怎么干吗?” 面对王德全的考问,李烁神色一凛。 他知道,这个问题就是自己就任监军的关键一步了。 下意识的,他看了看佟二宝。但是后者却并没有给与什么表示,那意思很明显——这事儿,得靠你自己,我不便插手。 没有了指望,李烁默默的垂下了眼皮,将自己三个轮回取得的全部信息都理顺了一遍,他终于抬起了头,定定的看向了王德全。 “回王公的话,若是小烁子能够担任居庸关监军,定会整饬军备,训练军士,将居庸关打造一个可攻可守的铁城,为将来皇上收复燕云作为依仗,为王公在军中树立虎威!” “嗯,好。” 很明显,李烁的回复,王德全还算是满意。 笑吟吟的拍了拍李烁的肩膀,他反身坐回了那张上方悬着“秉忠肃勤”的匾额之下。 在太师椅上坐稳,他从袖子里掏出了半副虎符,扔到了李烁的面前。 “想法还是稍微稚嫩了点,不过眼下倒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儿,来替咱家收拾居庸关这个烂摊子。那就是你了吧。将这虎符收好,回头去人事司领个四品的牌子。让你家佟公公回头再好好叮咛叮咛,好好做,莫要像外头那个狗东西一样。去吧。” 听着王德全下了令,李烁赶紧将面前的那半面虎符捧了起来。 那虎符明显是一对中的其中半边,黄铜质地,入手颇重。 虽然雕工粗犷,但那虎符流畅的虎形,却在古铜质地的支撑下,显出别样的威严。 看着虎符内部“居庸关诸卫”的字样,李烁再次拜服在地。 身子是弯下去了,但是心里他已经支棱起来了。 妈的,混了三个轮回,三个轮回啊! 打今儿起,咱也是四品的监军了! 第五十二章:软肋 在皇宫大内,太监的品级并不是决定地位高低的唯一标准。 就比如在司礼监里侍奉皇帝批阅奏章的太监,往往都是七八品的奉御,长随。但是这些小太监出了司礼监的门儿,在宫里是可以横着走的。 因为太监的权利,实际上就是皇权的延伸。距离皇帝约近,在宫中的地位也就越高——这也就是为什么司礼监是十二监司里首屈一指的原因所在。 如果按照李烁穿越前的话来说,司礼监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办,属于是中央秘书办这么一个级别的存在。 所以说在宫中,太监能不能得到尊重,一个很重要的衡量标准是差事。 就一样是五品的监丞,直殿监,惜薪监,浣衣局的监丞,和司礼监御马监的监丞,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规矩奏效的前提标准是在大乾皇宫之内。 内官的品级在宫里不值钱,但是到了宫外,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在深宫大内,一个八品的小奉御狗屁都不是,几乎见了所有人都要磕头问安。但若是将这个小长随放到宫外的话……这么说吧,一个新科探花榜眼,得了个县令的实缺,他也就是正八品。 所以现在被王德全授了四品的虚级,又得了居庸关监军的实缺,对于李烁来说无疑是一个身份……不,是阶级的巨大变化! 在这个宫里,你叫我一声小太监我不挑你的理。 出了这宫去,你叫我什么? 督军大人啊! 强行压抑着即将要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欣喜,李烁在议事堂的角落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郭嵩被生生割了一千刀,最后被那两个西厂太监一刀插进已经裸露在胸腔的心脏,这一场别开生面的议事才告终结。 又听了王德全对御马监一众管事训话后,李烁这才随着佟二宝回到了值房。 麻利的为佟二宝上了茶水,李烁关好了门窗,便肃立到了佟二宝的书桌旁。 品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佟二宝瞥了瞥他。 “你觉得刚才在议事堂那里王公的问话,你回答的怎么样?” 见佟二宝问起这个,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李烁赶忙爽双手抄起,回道: “小的……自以为答的一般。回话时候,我看王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满意,但也未表现出什么不满,可见我的回答当属平庸,勉强及格。” “呵呵、” 对于李烁的自我评价,佟二宝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你倒是会看脸色。其实你前面的回复都没有什么问题,有我举荐再加上你确实发现检举郭嵩有功,所以王公对于你的印象尚且不错。唯独回话的时候,王公问你到任之后如何做,你没有回答到王公的心里去。” 啊? 王德全问到任之后该怎么办,自己回答的是“整饬军备,训练军士,将居庸关打造一个可攻可守的铁城,为将来皇上收复燕云作为依仗,为王公在军中树立虎威”,这么回答有问题? 见李烁脸上的不解之色,佟二宝淡淡一笑,示意他将门窗关好。 得了佟二宝的示意,李烁手脚麻利的将门窗全部关严,再次回到了案牍之前。 “你觉得,郭嵩犯下的罪大不大?” 面对佟二宝抛出来的问题,李烁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不废话嘛! 罪不大,至于被王德全安排西厂的太监过来,当着整个御马监众人的面将其凌迟处死? “大!” 李烁回答的非常果断。 "那你说,他犯得哪条罪名最大?" “啊……” 这个问题,倒是真把李烁给问住了。 郭嵩是什么情况? 大吃空饷,军备废弛,倒卖军粮,作为监军来说,这三条罪名哪一条都足够要他的命了,但要说这三个罪名哪个最大,李烁一时间还真选不出来。 这就跟什么似的呢? 就像是一个人同时得了癌症,艾滋,然后死了,你问他哪个病症更重……感觉不是很有意义。 反正人都没了…… 见李烁抿着嘴唇难以抉择的样子,佟二宝呵呵一笑。 “其实哪一条,都不重。让郭嵩落得今日下场的主要原因,是他坏了规矩……按规矩,他在边关当监军可以贪,但是贪墨的银子要拿出七成来孝敬赵进忠和王公。但是这夯货,竟然觉得自己落的太少,将空饷的数量翻了一倍,还擅自向北蛮那边的部落倒卖军粮。所以他必须得死,他死并不是因为他在任上犯了错,而是因为他坏了规矩。赵进忠之所以吃了挂累,失去了王公的信任,则是因为他御下不严,手下的干儿子坏了规矩他自己都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李烁不明白,且叹为观止! 敢情监军贪钱,还特么是有KPI的!? 李烁大受震撼的摸样,让佟二宝不禁发笑。 “你不用用那种眼神看我,就连皇上都知道外派的监军捞钱这事儿。而且知道了不是一年两年。” “皇上也知道?” 这就严重超出李烁的认知了,一个国家的帝王,知道军中贪污如此严重竟然还放任不管,这是什么道理? 好在李烁的疑惑,佟二宝很快就给出了解答; “我说你没应对好王公,就是在这里了;这些外派监军贪钱,御马监知道,兵部知道,皇上也知道。而这些钱其实也没有完全落入私人手中,这些年外面这些监军贪墨的银子,上交到王公和赵进忠那里的部分里,有七成都进了皇上的内努。而这些内努,则又被花到了禁军十二卫的军费开支上面。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李烁并不笨。 当佟二宝说出监军贪墨的银子大部分都进了内努,李烁就明白了这个怪现象之所以发生的原因。 再结合这些内努的银子流向了禁军十二卫,李烁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个帝国军队运转的情况。 “皇上……不想让边军过强、” 听到他讷讷的道出心中猜想,佟二宝笑着点了点头,从案牍后站起了身。 负着手走到了东墙上悬挂的那副大乾军舆图前,他不禁感叹道: “当今圣上继位之时尚且年幼,朝堂军队尽被太后把持。太后仰仗着她的娘家,也就是大乾开国军神陈龙象一脉在军中的影响力,可谓是将军政大权尽数揽在手中。为了剪除太后在军中的羽翼,圣上不惜以燕云十六州为筹码,联合北蛮将陈氏家主陈山河和所率的背嵬军剿灭。 在其后的十年间,圣上一直在削弱着地方军力。像居庸关这些边关卫所,吃空饷,军备松弛,反而是圣上乐得见到的。但是一个国家,也不能全部放弃军力。所以这十年间,圣上一直在强化禁军十二卫。不论是在军备还是在士卒的训练上,十二卫都已经远远高于边军。 这一次,圣上想要收复燕云,主要依仗的其实也就是禁军十二卫的这二十万将士。至于边军如何……只需他们能够守好城池,不被北蛮轻易击破,能够给出征的禁军十二卫提供一个稳定的后方,也就可以了。” 听到佟二宝说的这些,李烁只能沉默。 你说这手段厉害,他是以卖国为前提的政治手段。 你说这手段卑劣,他确实是夺回了大权…… 只能说,政治没有干净的。 看得出李烁的感叹,佟二宝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王公对你的答复不满意,就在这儿了。他说你稚嫩,就是因为你没有看清这大乾的局势。这一次你上任居庸关,不必练出一支什么铁军。只需要将郭嵩多吃的那一部分空饷兵卒补齐,将居庸关的军备整饬到可以守城不破的地步就可以了。若是你真在边关练出一支铁军……呵呵、” 说到这儿,佟二宝看了看了皇宫正中的方向。 “怕是非但无功,还会害的圣上会睡不安生觉了。” 叹为观止、 简直是叹为观止! 值房中,听着佟二宝耳提面授,将大乾的总体局势剖析,李烁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刷新了。 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类似大明背景的帝国,现在看来……这尼玛哪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 明明是一群鼠辈当道,重文轻武的大宋啊! 没了燕云十六州……卧槽,还特么是南宋! 欣赏着李烁脸上的震惊,佟二宝呵呵一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印绶,放到了李烁的面前。 “虎符刚才王公公已经授予你了,这里是御马监上了印的官绶。回头,我会安排两个长随和六名亲卫,随你一同赴任居庸关。此行你到了地方之后,一是要整饬好居庸关的军备兵丁。二是……” 捧着印绶,看着佟二宝目光中的那一抹热切,李烁心中了然。 “公公放心,小的到任之后,便立刻着手调查千年血参和雪山灵芝两味奇药!” “嗯。” 很显然,李烁的回复,佟二宝满意极了。 “对了,你上任途中不必去河间寻找你的双亲了。我已经派了西厂的探子,去寻你父母。寻到之后,我会将他们安置。待你得到那两味药材之后,想要回宫还是想要侍奉你的父母,届时再定。” 值房之中,听到佟二宝的安排,李烁不仅心中冷笑。 所以说,这事情还没有开,就已经上手段了。 只不过,那从未谋过面的原身父母就算还活着,也不是我的软肋! 第五十三章:天高皇帝远 对于佟二宝想要用原身父母来做保险筹码的举措,李烁只觉得很好笑。 这要是放在原身那,或许这个手段还真好使。但可惜……这具躯体里装着的,是另外一个灵魂。 而且李烁也并不认为原身的父母还能活到现在。 在原身留下来的记忆中,他的父母是在洪灾过后的第十五天,将他卖到宫里来的。 那个时候,河间周边十几个县已经被洪水冲成了一片汪洋。洪灾过后,房屋田地尽数损毁,千里沃野变成一片沼泽。 河间距离京城有五百多里,实际上一开始,原身的爹娘并不是为了想要把他卖了才赶到京城的。而是没有办法被灾民裹挟着,一路逃荒到了京城。 一场大水过后,所有的东西都毁于一旦,田地被淤泥掩盖,房屋和粮仓被洪水冲垮,若不是靠着洪灾来临之前原身娘亲匆忙间带出来的金银细软,一家三口早已经饿死在了逃荒路上。 而将原身卖进宫中,已经是这个家庭最后的一条路。 因为李烁在原身的记忆中得知,原身爹娘在将他卖进宫中之后,便被京兆府的官兵驱赶出了城——天子心善,见不得灾民。 所以天子脚下,自然也容不得灾民。官府对于河间周边受灾百姓的方式,便是驱回原籍。 来的这一路,一小个包袱的金银细软才让原身一家支撑到了京城。李烁相信,卖原身入宫的那十两银子在回去的路上,恐怕都挺不过三天。 沿途的粮价……已经涨到连没受灾的老百姓也要因买不起粮而饿死的程度了。 更别提那一路上饿疯了,拿起了刀叉,化身为贼匪的灾民。 按照李烁的估计,原身的爹娘大概率已经化作了路边的一堆枯骨。 所以对于佟二宝的威胁手段,他之时面上装作惶恐,赌咒发誓一定办好差事,让佟二宝务必寻得爹娘后应付了过去。 他心里的想法,佟二宝是不知道的。 对于李烁的态度,佟二宝相当满意。 满意到什么程度呢? 两天之后,御马监前直司前的甬道上。 “小烁子,这一千两银子你收着。都说穷家富路,这一路上虽说都是走驿路,但保不齐有什么额外的花销。到了任上,务必要通过西厂给我发一封书信,好叫我知道你已经平安到达。” 捧着佟二宝送到自己手上的一千两银票,若不是知道自己这个监军怎么来的,李烁还真就差点被感动到了。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肯定是要做到位的。 “谢佟公公赏赐!小的到了任上,一定尽心办事,不叫公共失望!” 知道佟二宝的叮嘱是什么含义,李烁郑重抱拳,声音铿锵。 对于他的态度,佟二宝明显非常满意。 重重的拍了拍李烁的肩膀,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李烁身后的两名奉御。 “你们两个,此次随烁公公赴任,在路上一定要尽心伺候。待烁公公到了任上,你们两个也算是他从京城里面带出来的体己人儿,公务上也要替他分忧,尽心尽力的办差。明白了吗?” 这一次赴任,佟二宝是给李烁安排了两个随身长随和一队禁军护送的。 两个贴身长随,是佟二宝亲自挑选的,年纪都较李烁要大几岁,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这俩长随,就算是李烁就任之后的班底,既可以在生活上伺候,也可在公务上使唤。 至于那一队六人的禁军,其实并不属于李烁。只是御马监临时抽调的禁军,将李烁护送到居庸关后,这些人还是要回来复命的。 “佟公公放心!小的一定伺候好烁公公,帮烁公公分忧!” 面对佟二宝的叮嘱,那两名长随立刻俯身,应承的干脆。 见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佟二宝这才挥了挥手,示意李烁可以出发。 在两名长随,六名禁军的护送下,李烁穿过层层叠叠的宫门一路穿行,终于来到了玄武门前。 玄武门,就是大乾京城里的一道分割线,它分割的便是京城的内城和外城。内城,自然就是皇宫大内。而外城,则是按照和皇宫的远近,鳞次栉比的错落着达官显贵,平头百姓。 将盖着御马监印的官绶递给了玄武门前的守门金吾,待对方验看无误之后,李烁面前的那两扇厚重的宫门缓缓洞开。 咯啦啦啦…… 令人牙酸的轴承摩擦声中,经历了三个轮回,第一次看到这皇宫之外的世界,随着那越来越宽的缝隙涌入到自己眼前,李烁的鼻子有点酸了。 他妈的……三次轮回,死了三次,终于……看到这皇宫之外的样子了! “小公公,您可以出去了。祝公公此行顺遂,大有作为!” 听到一旁金吾的送行,李烁强忍着眼窝里打转的眼泪,接回自己的印绶,大步迈出了玄武门。 上任,居庸关! …… 在外城驿接了御马监提前安排好的车马,李烁一行便正是踏上了前往居庸关的路程。 作为大乾的都城,京城距离居庸关这个位于目前大乾最北方的边关足有三千多里的距离。按照随行禁军的估算,这一路怕是要走上二十余日。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漫长的路程委实难熬,但是对于李烁来说却刚刚好。 在那沉闷阴翳的皇宫之内呆久了,人世间的活气儿,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但是李烁还是将大乾想象的太美好了;作为京城的外城,南城这边相当繁华,出城的一路李烁就像参观电影拍摄现场似的,看到了许多自己见都没见过,但是看起来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儿。 南来北往的商贩行人,连同扎根在京城的土著,共同上演着一副繁华气派。 然而出了京城,往北再走了三十多里地,路上的行人便变得稀少了许多。 车马晃晃悠悠的沿着官道前行,除了大片大片的荒草,路上根本就没有人影。 看着天地之间,仅仅剩下空中翻飞的飞燕和自己这一行孤零零的行人,李烁终于无聊的撂下了马车车窗上的竹帘。 “烁公公,您乏了,要不小的给您捶捶背?” 车厢之中,看到李烁了无生趣的样子,同在车厢之内的两个长随立刻拱起笑脸,上赶着殷勤。 这二人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但一胖一瘦,胖的叫小圆子,瘦的那个叫小五子。 对于这二人,李烁其实心里是戒备的。 原因无他,这二人都是佟二宝特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名义上是归自己驱使的贴身长随,但李烁心里明白,这二人大概率也是佟二宝安插到自己身边,监督自己到任之后寻找两味奇药的眼线。 所以面对二人的殷切,李烁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 “我还不累,只是上了这官道之后就再看不见几个行人,多多少少有些无趣。” “看不见行人是正常的,烁公公不是京兆人士,自然不知道这官道不是给一般老百姓走的。这官道每五十里设一驿,每驿之间的道路都有驿卒常年维护修缮。且驿站旁边不让商人设立客栈,为的就是保障这驿路通畅。寻常百姓行商要是想走这驿路,就必然得晚上在驿站歇脚。 只不过嘿嘿……这官驿的耗费用度,可不是一般行商百姓能承受得起的。所以这驿路啊,寻常要么就是来往送信的驿兵,要么就是西厂和锦衣卫急报的番子,要么就是上任回京的官员,除此之外能走的起的,就只有咱大乾境内那么几家上规模的镖局。要是大白天的在路上看到许多行人,那才是见了鬼了!” 哦? 所以说这驿路,就有点类似高速公路那个意思? 这么想着,李烁才觉得心中疑惑消除。 在御马监的时候,他曾经看过大乾户部的统计呈报,整个大乾人口加起来有三万万余,也就是三个多亿的人口。 自己虽然已经出了京城三十里,可仍然处于这个帝国的中枢范围。在路上见不到几个行人,那不是扯淡呢么。 但是要说这官道寻常百姓用不起,这倒是合理了。 对着小圆子点了点头,李烁不禁问道: “那不走官道,如果从京城到居庸关,需要多少时日?” “呦,那可就远了。要是行脚的话,差不多得三个月的时间。就算是骑马的话,走一城过一关的,也得要三四十日的样子。” 坐在车厢的正位上,听着小圆子讲述的路途,李烁暗暗点了点头。 嗯,不错。 驿路二十多日,大路三四十日,这……也算是天高皇帝远了啊! 第五十四章:人生南北多歧路 沿着官道一路北上,李烁一路见识。 出了京城,大片大片的平原官道宽阔,转眼就到了清河。在清河修整一晚后,农田与荒滩交错一直延绵到燕山脚下。过了燕山沙河,山路崎岖官道渐窄,兜兜转转十八道弯,奔波了数日才到了昌平,又途径南口,管沟,直到了弹琴峡,这路程才算是走了一半儿。 弹琴峡前,望着远处两道壁刃夹着的一线天,站在峡谷下方小溪旁的李烁不禁感慨。 一路行来也有千里,他算是亲眼看了这大乾的河山。 看着小溪旁正在卸甲,用清凉的溪水洗漱的随行禁军兵士,以及拿了火折子打算生火热干粮,趁着峡谷下方清凉吃一顿午餐再行出发的两个随行奉御,坐在马车旁一块大石头上的李烁打开了一折手札。 翻开手札,是他这半个月以来一路的所见所闻; 四月廿七日,清河道上。 过了沙河,官道渐渐荒了。路边开始能看到逃荒的流民,三五成群,像枯草一样蜷在土沟里。这些流民有的是河间诸县逃荒出来的,这些流民都在向北走。但奇怪的是,还有一些流民竟然是从北面南下过来的。 在路边修整时,有个妇人抱着孩子讨水,我让小圆子将水囊递了过去时,问了那女人为何往南走。 “清平开春时遭北蛮抢了,官府又征了一遍秋粮。” 她如是说。 在得知我将要去居庸关担任那里的监军后,女人抱着孩子慌张磕头后逃走了。 五月初五日,沙河驿。 天黑前赶到南口镇,雨下来了。 客栈挤满了躲雨的粮商,厅堂里飘着霉味和羊膻气。 在提交了印绶后,驿丞将我们引入了客房。我本来以为天已经黑了,又下了大雨,驿站晚上不会再有人过路。 但是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客栈外忽然一阵马蹄声踏碎雨幕。一队据驿丞说是燕山卫的兵士泼风似的冲过官道,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回来时来到了驿站。为首小旗官的马后拖了个血淋淋的人。 第二天早上,那个人已经咽气了。小旗官在马厩里将这人的脑袋割了下来。 五月初五日中午,燕山卫。 早上那看到的那个脑袋,被挂在了燕山卫的城门旁示众。 五月初九,关沟。 进了燕山山脉,路越发陡了。 两山夹峙的关沟里,能看到很多翻倒的粮车残骸。在这些辆车的残骸旁,偶尔也能看见白骨混在碎石间,有些枯骨的腕上还套着锈蚀的镣铐。 路过的镖师说这应该是去年征发的民夫,累死就被押粮官直接推下山涧。 这一路难遇同路,在遇到镖局车马后我们一路同行。在拐过鹿儿滩后,忽见崖壁上刻着斗大的字: “早知燕山骨,不作京城尘”。 尼玛,这大乾竟然还能延续三百年,不知道大乾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用了什么招数。 五月十五,柳镇。 天气越来越热了,行路的时候看到官道两旁农人正拾掇黍米。干涸的田垄间偶尔窜出瘦骨嶙峋的野狗,冲着马车狂吠。 路过一片黍地的时候,几个孩童趴在土坡上,用树枝比划着刀剑,嘴里喊着“杀蛮子” 也许是没看到我们的车马,田间正在耕作的一个老农拎着锄头喝骂起了那群孩子。 “挨千刀的”“寻死鬼”这种字眼老农喷了一大堆。 当看到我们的车马之后,那老农丢下锄头就去把那群孩子给赶跑了,生怕我们抢孩子似的。 估计特么的是把老子当成征兵的了。 估计这两年,边关各卫所没少在附近抢人。 这情景,让我响起了穿越之前的乌刻兰征兵处……乐。 “大人,干粮烤好了。早上从驿站出发的时候我跟他们要了点酱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中午这顿咱们也就能这么对付对付了,您来一个?” 峭壁回音如鼓,小溪潺潺如琴。 就在李烁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崖上刻着的诗文,想着在手札上添上一段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张胖脸。 见小圆子用树枝插着个烤的金黄的馒头,李烁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手札。 一路走来已经半个月,随行的这俩奉御他已经混熟了。 小圆子本名刘圆,西山人士。十二岁就进了宫,在被佟二宝派过来跟自己之前,一只在御马监洗马司伺候草料来着。 瘦的那个小五子,本名叫周二五。相比于小圆子,他进宫的时间倒是要晚上许多。来的时候一番攀谈,李烁知道这人竟然只比自己早了四个月入宫,也是张进调教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一趟自己被提了品级,委任了监军,在宫里遇到了甚至还得叫一声师兄。 只是小五子这人不善言辞,一路上虽然伺候的殷勤,却很少说话。 相比于他来说,小圆子就纯属是个话痨。 对于小圆子一路的热忱,李烁不难理解; 虽说是被分到了御马监,但御马监里的差事也有高低。就比如说洗马司这个切草料的差事,其实跟直殿监浣衣坊里面也没啥区别。 洗马司切了整整八年的草料,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天天就围着一个铡刀转悠。 能出来跟着监军赴任,在外面吃香喝辣,绝对算得上是捞着了。 看着烤的金黄的大馒头,李烁咂了咂嘴。 虽说这一路上自己都坐在马车里,鞋子基本没有沾地儿,但是走远路就是这样,不管走不走路,到了时候这肚子它也饿。 闻着面糊香味,李烁对小圆子道了声谢,将馒头接了过来。 “哎呦大人,您连着树枝子一块拿,别烫着!您慢慢吃,我去给您拿茶去!” 拎着馒头,将上面烤的金黄焦香的硬壳撕下来一小片送进嘴里,感受着面香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李烁不仅勾起了嘴角。 妈的,虽然不比宫里那些穿着蟒袍的大太监,但是这身边有人伺候着,到了地方说话有力度,这人生……倒是也挺美妙。 嗯……要是把鸡儿再长出来,取上几方小妾,那特么真的就是给个皇帝都不换了。 争这么想着,小圆子碰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李烁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 看着对方夹着腚沟子般谨慎,李烁不禁乐了; “小圆子,咱们一起行路也有半个月了。我的脾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比这么恭谨。到了居庸关之后,我身边也就是你和小五子两个是熟人,你要是始终这么绷着,怪不自在。” “哎呦大人您这可说差了,这一次出来随大人您上任,你就是主子我们就是奴婢。这在宫里的规矩,到了外边也不能变,主子心善那是主子的德行,咱当奴婢的可不能没了分寸。” “……” 李烁没想到自己就是这么随便一说,小圆子反倒是板起了脸,直接跪在了石头前边,将腰弯的更低了。 践踏如此这般,李烁也不好说什么。 小圆子和小五子毕竟是佟二宝给自己安排过来的,极大可能就是佟二宝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自己现在还没有到任,若是和这两个人关系搞得太好,倒是显得自己有收买人心之嫌。 其实出来的时候李烁心里就有数,到了任上,对这两个人即到带在身边,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这两个人参与。 自己还是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去暗地里做点事情……就比如,找个机会去一趟河间,寻找陈妙真之前告诉他的陈氏兵库。 当然……在这之前,自己需要在居庸关打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有忠于自己的队伍才行。 这么想着,他倒也不便在劝小圆子随意了。 就着咸菜啃了口烤馒头,他对着脚下的小圆子挥了挥手,笑道; “我本想着还没到任,咱们又都是宫里出的来,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上官看着,不比如此拘谨。若是让圆公公为难,那就依你的想法。” 李烁本想着回一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来就算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回去啃馒头的时候,却见跪在岩石下的小圆子忽然回过了头,瞧了瞧远处正在小溪旁拎着水囊灌水的小五子。 见小五子离得远,又没在看这边,他忽然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烁公公请见谅,不是小圆子不识抬举,而是实在是有耳目盯着,不敢和烁公公太近。小圆子本就是洗马司一个轧草料的粗使奴才,能被挑选和烁公公一同赴任,是老天爷垂帘,半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但是公公有所不知,这小五子可是西厂的人。身上带着武功不说,还是专程盯着公公您的。 虽然咱不知道他是受谁指使,但是烁公公您也在宫里呆过,应该知道但凡是能使唤动这种人的,都是一手能摸着天的人物,小的不求其他,只求能够脱离洗马司这个苦海,实在不想掺和进什么阴谋诡计之中。 所以这些日子,小的只能尽力做好一个奴才的本分,万万不敢和公公您交心……若是真的和公公您走的太近,让他看出什么端倪,难保……小的哪天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 听着小圆子突然表露的心迹,李烁整个人一愣。 这些天在行路的过程中,他也发现小五子有些过于冷漠,偶尔在暗处偷看自己。 特别是自己手中的这份手札,好几次在马车里自己瞌睡的时候,小五子都偷偷打量。 联想到佟二宝在出发之前想要掌控原身父母的做派,他不仅抿起了嘴唇。 他原以为小圆子和小五子都是佟二宝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不过他倒也没全然失去了戒心,面对小圆子的坦诚,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圆公公不必担忧,我这监军的差事是佟公公为我谋来的,此去居庸关天高路远,想是佟公公不能全然放心,特地安排了信得过的使唤随我同行。佟公公于我有再造之恩,就算是他的安排,也断断不会对我不利。你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只消安心随我赴任,做好分内之事便好。” 李烁这番和稀泥的说辞,让小圆子略微松了口气。 暗暗对李烁拱了拱手,小圆子叹道; “公公心里有数便好,小的也是在宫里多年,见多了公公们之间的尔虞我诈,看多了枯井里森森的白骨。不瞒公公说,也不怕公公您笑话,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有机会去直司里当差,但是在这宫里呆的越久我就越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宫里你的权越大,势越大,就越容易莫名其妙的死掉。 这宫里想要往上奔的人太多了,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挡了谁的路,被谁咬着牙根的记恨。所以烁公公,日后小圆子肯定竭尽心力的伺候您,但是您万万别拿小圆子当什么心腹,不怕您生气……我是真害怕哪天跟您一起折了。 有什么事儿你就叫小五子去做,既然您不怕监视您的人加害,那明里暗里的事儿都让对方知道,何尝不是对您自己个的一种保护?” 这话,可就真是肺腑之言了。 看着不想担事儿,只想平安的小圆子,李烁叹了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 眼见着小五子灌好了水囊向这边走来,收起了脸色,将身旁那杯已经放温了的茶碗端起,将里面的茶水泼到了一旁。 “伺候人都不会么?这茶水煮的都过了火,只剩下苦,哪里还有回甘?这还没到任上就如此怠慢,日后若是时间久了,岂不是更加怠惰?” 哗。 看着茶水泼在了自己面前,小圆子立刻就明白了李烁的用意。 在硌人的鹅卵石上狠劲的磕了个头,他双手接过了茶碗,连连自掴讨饶; “小的马上去重新煮茶,小的伺候不周,小的该死!” “行了行了,别跟这儿拌可怜,没人爱看。赶紧去将茶重新煮好,赶紧歇息完了也好上路!” 挥苍蝇一样的将小圆子挥走,李烁摊开了手札。 不经意的撇了眼端着水囊走到附近的小五子,他拿起墨杆,在手札上写下了今天的日记; 五月十七日,弹琴峡前。 离京已有半月有余,路程亦已过半。 即将到任,监军事务不知如何。千年血参,雪山灵芝两味药材如何找寻更是毫无头绪。 难,难,难! 借着余光,李烁注意到自己身后往马车上装水囊的小五子,脚步一顿。 第五十五章:投靠 一个人若是心里有鬼,哪怕他演技再好,在细枝末节处也是藏不住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李烁暗暗打起精神,果然发现了小五子的诸多反常之处。 就比如每到一地驿站,他都会凭空的消失一段时间。这时间不长,可能也就是一两柱香的时间。时间也不固定,可能是刚刚到驿站之后,也可能是在李烁一行修整完毕,准备出发之前。 而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之后,往往驿站的驿鸽都会飞向天空。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是从这种种的迹象看来,小五子是佟二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已经实锤。 对此李烁虽然心里不爽,却也并没有过于在意。 就像是小圆子之前在弹琴峡小溪旁说的,在明知佟二宝对自己监视的情况下,装作不知道,就让小五子随时向京城那边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不免是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 就这样,路程又向前行进了四天。 离开京城的第二十天,李烁一行已经到达了丰州城。 丰州之所以叫做丰州,其实就是因为其地理位置处于居庸关以南一百里,潼关卫以东八十里。这两个大乾重要的边关卫所,可以说是抵御北蛮侵袭的最前线,而和这两个关城卫所呈现出三角之势,且地处腹地的丰州,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两座边关的后方补给所在。 作为供应着两座边关的内城,丰州城内常年周转囤积军粮,因为城内设有十六座大仓,来往运量车队不断,春夏时节便是连路都因为过往车队洒落的粟米而长满了禾苗,故以称之为“丰”。 丰州城的官驿,就设立在距离城门二里之外的官道旁。 “哎呦,不止监军大人莅临,下官有失远迎!大人一路劳顿,还请入内歇息,马匹车架交予下官,下官着人仔细照料!” “老王,你他娘的每个眼力见,没看见来贵客了吗?赶紧的,烧水起火,给监军大人宰羊炖肉熬汤啦!” 站在车架旁,看着瞬间忙活成一片的驿丞和驿卒,李烁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路,他已经充分的认知到了监军这个职位在外面是个什么地位。也充分的享受到了自己这个四品的职级,在这些官驿里面是个什么待遇。 “小五子。” 任由驿卒将车架套子从那两匹驽马身上卸下,李烁看了看一旁的小五子,招呼了一声。 “大人!” 听到李烁的招呼,正在从马车里往下搬李烁随身细软的小五子赶紧跑过来,应了一声。 垂下眼皮,看了看这个耳目,李烁淡淡一笑,指了指马车的轮子。 “今日这段路程,本督觉得车弓似乎有所松动,一路遇到坑洼时颠簸的厉害。这些东西让小圆子自己搬,你去随驿卒到后院,仔细检查一下车弓,若是有所损坏,赶紧着驿卒寻找工匠修缮。本督可不想马上到居庸关了,被这破车将腰巅折了。” 其实马车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李烁觉得小五子已经两天没有给京城那面送信,这丰城驿看起来规模很大,本身又是两座雄关的后方补给之地,肯定会圈养信鸽。 为了避免小五子拙劣的寻找机会偷偷报信,李烁索性主动给他寻个机会。 一路上小五子潜伏的很累,而自己这个被潜伏的对象,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又何尝不累? 与其被这货盯着,总感觉自己被什么间谍监视,还不如大家都轻松。赶紧做完了KPI,大家伙也都好放心休息不是? “是,大人。小的这便去!” 果然,在得了李烁的命令之后,小五子二话没说便随着驿卒一起,将马车拉去了驿站后院。 目送小五子消失在视线之外,李烁走进了驿站。 见驿丞和驿卒们都在各自忙活,李烁便在驿馆客堂靠窗的桌子坐下。 望着远处若隐若现,随着夏日滚滚热浪飘忽闪烁的丰州城,李烁暗暗盘算了起来; 到了丰州,基本上再有最多两天的行程就到居庸关。要是明天没有什么风雨,早些启程的话,估计明晚也就能够到达。 “也不知道居庸关现在是什么德行。郭嵩在任上这几年没少贪银子,估计整个居庸关周围被这狗娘养的祸害够呛。估计……税收都得刮到一百年之后去了。” 就在李烁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是已经搬完了东西的小圆子,李烁眉头一挑。 “怎么,有事儿?” 见小圆子一脸严肃,李烁不禁问道。 “大人,马上就要到居庸关了。小的想斗胆问问大人,小五子……大人想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这话把李烁给问的一愣:“还能怎么处置,还和路上一样呗。他传他的信,我监我的军。” “大人,不要怪罪小的多嘴……小五子最近传信的频率可是越来越高了,刚我看到他到了后院便将马车交给了驿卒,他向驿卒问了信鸽,又不知道哪儿去了、大人被外派出来一趟,若是每天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要被他盯着,这任上几年,怕是难过……” 这话,李烁就没法接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实际上确实如此。 自己现在尽可量的和小五子达成一种默契,可这种默契的前提是自己还没有到任,在行路的这段时间所做的所有事情,根本就不怕佟二宝知道。 但是马上居庸关便要到了,到了任上,李烁就不能永远都保持这个状态。 不说别的,这一次来居庸关,他至少有两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第一是用最快的时间整饬居庸关的军备,并暗中培养自己的亲信,拉起一只只听命于自己的队伍。第二,就是在完成了第一条的前提下,找机会去一趟河间,寻找到陈妙真告诉自己的陈氏兵库。 这两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佟二宝知道。 但是以小五子目前的这个监视力度,肯定是干不了的。 略一犹豫,李烁看向了面前的小圆子: “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大人,小的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观察小五子。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就是他每一次传讯都是用的飞鸽。大人或许来御马监的时间较短,不太了解飞鸽传书的机制。这信鸽传讯只能以细竹筒携带一张字条。因为竹筒需要蜡封,所以因为信鸽体力的关系,这字条能够呈现的内容相当少,传讯基本上都只是十六个字内的消息,且这十六个字也只是蝇头小楷。小的是在想,如果传讯的人不是小五子,只要拿到了他随身携带的信标,让信鸽有气味标识,那么这信……其实谁传都是一样的。” “你是说?” 听到小圆子的这一番话,李烁大致就已经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见李烁目光闪动,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意思,小圆子点了点头。 “大人,若是能够除掉小五子,得到他随身带着的信标,那么给佟公公传信这种事情,小的也能做。而且……传什么,什么时候传,这些都可依大人您的意思。大人看看,我们现在所处的边关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这边的人又不认识小五子什么样子,最妙的是……这边关之地流民和逃兵遍地都是,死个人……就像是吃饭那般寻常、若是大人有意,小圆子愿意配合大人……只求大人在到任之后,能为小的安排个肥差,小的在家乡还有族亲,若是能够在这边关攒些银子,或许等小的老了之后,族人念在资助上,还能留个后人给小的养老送终,也算是这幅残身有个指望的地方,您说是不?” !!! 小圆子的话,着实触动了李烁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些天,他其实也想过将小五子除掉,但每每想到还有个小圆子在,投鼠忌器之下他便打消了这种念头。 现在小圆子已经表态,明确要站到自己这边,李烁已经放下了的念头,再次活泛了起来。 “你之前说小五子会武功,你可知他是什么境界?” “前些日子在驿站的时候,晚上我和他闲聊过,他说武功目前正处于通脉境初期。小的是淬体境大成,若是大人的境界也在淬体之上,你我二人练手,以有备谋无备还是有很大几率能够得手的。 一经得手……大人,您就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投鼠忌器。这个监军您想怎么当,可就能怎么当了。而小的,也能仰仗着大人照拂,在宫外实实在在的捞些好处。 这个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跟大人说的,但一路上削的也看出来了,大人不是池中之物,是个想要干,也能干大事儿的人。所以小的这才斗胆……若是大人没有这个念头,小的不强求,权当这次没来过,也什么都没跟大人说过。 但若是大人有此意……小圆子愿意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丰州城,再看向丰州城更远处,就只剩下了一两天路程的居庸关,李烁渐渐咬紧了牙关。 干,倒也不是不行! 第五十六章:计 如果非要给自己下一个定义的话,李烁觉得自己是一个标准的二五仔。 这个世界上只有同类,才最恨同类。 所以身为一个标准的二五仔,李烁对于小五子这个佟二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其实早就动过杀心。 只是,因为忌惮同行的小圆子,所以这个事也就停留在了思想阶段。 没办法、 佟二宝现在是御马监现在炙手可热的二号人物,虽然居庸关和京城相距千里之遥,但若是真要惹怒了佟二宝,李烁自认为以现在的实力还是没办法应付的。 至少……佟二宝目前掌控着西厂,而西厂那些高手的手段,李烁是亲眼见证过的。 不开玩笑,在人身上割一千刀眼睛都不眨。 但是现在,小圆子主动投靠,这事儿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同样作为随行的长随,小五子和小圆子都是佟二宝安排给自己的,若是死了一个,另一个投靠了自己……那事情就大有可为。 将前前后后的得失思量了一遍,李烁坚定的看向了小圆子。 “你既然提出这个想法,肯定是已经有了计划。说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见李烁被自己说动,小圆子大为振奋,左右看了看驿站大堂确定隔墙无耳,他探出身子俯身到了李烁的身旁。 “大人,小人有两个计策。这第一个计策,无非就是在接下来的两天路途中,制造一个意外……让小五子果断的去见阎王。但这个计划,需要大人您和小的一起施行……小五子的武功比小的高一大截,小的若是单独出手,怕是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打草惊蛇,彻底让其提起戒心。” 听到小圆子这个计划,李烁皱了皱眉头。 按照这么多天以来的行程安排,赶路的时候都是自己和小圆子小五子乘坐马车,然后六名禁军骑士护卫随行。 赶路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三人都在车内,制造意外……怕是有点难度。 况且根据小圆子所说,小五子的武功不低,就算自己隐藏了武学境界,对二人声称自己只是淬体境大成。但即便是自己实际上已经是通脉境大成即将跨入化气境,可在马车这样狭小的空间内,也不太可能在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情况下瞬间击杀一个通脉境。 没办法……在过去的三个轮回里面,他受形势所迫一直修炼的都是心法,对于搏斗的功法,只有无影掌这一种——还没怎么修炼。 所以综合这种种的考虑,小圆子的这个计策,实行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不太可取,一来我们行路时没有机会,在车厢之内不好动手。二来,即便是在停车修整期间动手,周围也有随行的禁军兵士,人多眼杂,若是贸然出手也许会引起禁军兵士骚乱。到时候不好解释。” 见李烁否定了这个计划,小圆子并没有太过意外。 而是将声音压得更低,脑袋凑近李烁的耳朵。 “这个计划最为简单,但确实如同大人所顾虑的,太过于粗糙。好在小的还有一计,这一计策虽说略显复杂,但好在不用大人和小的亲自动手,只需做些准备,便可借刀杀人。” “哦?” 听到小圆子还有一计,李烁眉头一挑,挥手示意。 得了李烁催促的手势,小圆子附耳过来,将这第二条计划如此这般详细说了。 听着小圆子的PLANB,李烁的眼睛逐渐亮了。 “好,就按这个执行!你速去准备!” 见李烁惊喜的脸色,小圆子矜持一笑,退身到了桌子对侧,拱手作揖。 “既然大人觉得可行,那小的现在就去了。大人,还请做的隐秘些。” 对小圆子挥了挥手,李烁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看着远处的丰州城,和驿路旁边的大路上,那一队掀起烟尘的运粮车,李烁眯起了眼睛。 …… 有驿卒的劳力,李烁一行的车马很快就安顿好了。 作为居庸关即将上任的监军,李烁在丰城驿这边的分量不轻。 虽说丰城也算是一个独立的边关守城,但因其地处后方,所以在战略上只作为居庸关和潼关的粮城。在战时,丰城这边的粮车辎重和兵员是要服从居庸关和潼关两卫指使的。 身为丰城驿的驿丞,自然也就不敢怠慢。 在驿馆的大堂,和随行的禁军一起接受了驿丞的宴请,吃了一整只肉嫩咸香的烤羊腿后,李烁便托辞旅途劳顿率先回了房间。 在房中没等多大一会儿,听到走廊里面传来响动,李烁缓缓拉开了房门。 见果然是用完了饭的小五子,他见左右无人之后请招了招手。 “大人……您唤我?” 将小五子拉进房间,李烁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这番做派,倒是将小五子弄的一头雾水。 “大人,如此谨慎唤小的进房,所为何事?” “五公公,现在马上就要到达居庸关,本督也即将就任监军。可对于居庸关军备情况,本督还是两眼放空。你也知道,王公和佟公公派我前来,主要就是为了整饬居庸关的军备,这军备可以慢慢搞,但想要上任之后有所作为,本督首先要清楚居庸关粮草是否能供应的上。这丰城乃是负责居庸关和潼关两卫的粮草辎重的卫城,若是丰城粮草辎重丰足,居庸关自然有所保障。否则,便是本督身怀王公和佟公公信任,背靠御马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天色尚早,本督想要你扮作平民,潜入丰州城内探查一下粮仓储量,你可愿意为本督跑这趟差?” 得知李烁想要自己去探查丰州军仓,小五子皱着眉头,抿起了嘴唇。 “大人……这丰州城乃是辎粮重地,小的若是以官身入内尚可,若是扮作平民潜入,怕是被守军发现,不太好收场……不如大人到任之后,再……” 眼见小五子推脱,李烁立刻冷下了脸色。 他坐直了身子,端起了面前小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冷声道; “小五子,本督知道你是受佟公公委派,在本督身边的眼线。” “大人……” 眼见李烁直接摊派,戳穿了自己的身份,小五子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惶恐。 在宫里呆过的人都清楚,若是对上官不忠,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李烁虽然年龄只有十四岁,但毕竟是王公公亲自委任的四品监军,若是真要是不计后果,除掉一个身边的长随,属实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大人,小的并非……” 李烁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抬手将其接下来的话打断,冷冷道; “小五子,本督对你私下里的差事并没有什么怨怼。虽然佟公派你过来监视本督,但佟公也同样对本督有知遇之恩。所以你我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同门。佟公派你过来,应该只是让你暗中观察汇报本督在任上的所作所为,可你想过没有,佟公这样安排,不也正是想要本督在任上不犯错,并将居庸关从前任郭嵩那个狗东西祸害后的糜烂,整饬到可以为皇上收复燕云出力的程度吗?若是这主要的任务完不成,你我……届时都没有好果子,你说对嘛?” 面对李烁可以显露出来的官威,以及当下的形势,小五子并没有否认。 在思量片刻之后,他终于跪拜在地,拱手拜下。 “大人,小的愿意为大人效劳!” 见跪拜在自己脚下的小五子,李烁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如此甚好,这么看来你还是懂得大义的。既然如此,那就趁着天色速速去吧,记着千万莫要惊扰丰州城内守军。仔细探查,天黑之后再悄悄回来。” “是!” 得了李烁的命令,小五子再次抱拳后,退出了房门。 约莫两炷香后,李烁便听到旁边房间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着粗衣扮作平民模样的身影,悄悄翻出了驿馆客房的后窗。 随着几声快靴蹬踏墙头的轻响,站在窗边的李烁看到小五子的身影,隐入了官道旁大风掀起的黄沙之中。 “大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圆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进。” 随着李烁的一声喊进,小圆子那张胖胖的圆脸钻进了门来。 “大人,鱼儿已经上钩了?” “嗯。” 见李烁点头,小圆子咧嘴一乐,随即躬身行礼,道: “那大人,小的也就依照计划行事。接下来的事情,就靠大人您自己发挥了。但愿丰州城的守军不是那么惫懒,能尽量的拖住鱼儿,让他消失的时间长一些,也好大人您全力发挥。” 站在窗前,透过午后掀起的风沙,和太阳照射在黄土地上蒸腾起来的滚滚热浪,李烁眯起眼睛盯紧了地平线上那一个不断扭曲闪动,向着丰州城进发的小黑点。 借助驿站后院旗杆投射在地面上的阴影,估算着时间已经到了未时(下午两点),他淡淡一笑,转过了身来。 “那就快去吧,若是事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小的就提前预祝大人大权独揽,功成名就了……” 得了李烁的命令,小圆子拱手俯身,缓缓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