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茫茫》 第1章 相见欢 本是阳春三月,今朝荣都的天气却仍有寒意。 许是更深露重,又许是人心薄凉。 外面厮杀声此起彼伏,殿内红烛烛影摇晃,衬得一袭盛装坐在妆台前的南桑素杳更显诡异美感。 阿梓将口脂替她擦上,复又将铜镜端至她跟前。 镜面扭曲着面容,那其中的素杳神色疲惫,却异常冷静沉着。 于是她莫名想到还是孩童时第一次见铜镜。 那时候她误以为周遭所有人中,只有她生得如此怪状不堪,转身冲着母后哭得那叫一个悲惨。 皇兄南桑炎便是那个指认她同镜中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见素杳哭得凶狠,他倒是捂着肚子笑得欢快。 母后差点被这动静吓到,弄清楚缘由后只嗔怪地盯了皇兄一眼,忙安慰着她:“杳杳别怕,你看这铜镜中的母后可长得一样啊?”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都已经忘记了,但大抵都逃不过这皇宫被这兄妹俩闹了个底朝天。 “太后……” 阿梓颤颤巍巍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出来,原是那人已行至殿内。 那张素杳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与她在镜中面对面。 “先下去吧。” 她吩咐阿梓先行离开,想着这人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要说清。 但阿梓离开后,他仍旧站在那里不置一言。 “你看你。”她勾着红唇笑了笑,起身走到他身前,眼神细细数过他凌乱的发丝、沾血的嘴角,还有并不整齐的铁甲。 替人整理铁甲这事,素杳这一生也就只替她父皇做过。 然而那一回的结果却并不好。 父皇战死沙场,母后闻讯后气急而倒,皇兄被火急火燎地推上帝王之座。 而她,也从西荣的小公主,变成了独居深宫的长公主。 整理好铁甲后,她又摸了摸他的脸,“你父亲呢?” “在外面。” 他终于说话了,嗓音也并不似素杳记忆中那样天真。 也是,从前在她眼前尽是伪装,她早该看明白的。 “外面的人,都死了,是吗?” 他又不说话,素杳便看向门外,那里火红一片,不知是被谁放了火。 “现在你来,是要杀了哀家,对吗?” 素杳的手指顺着他的铁甲往下滑,将将要碰到他的剑柄时,这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把抓住素杳的手,眼神死死锁住她,眼眶中似乎还含着泪。 瞧瞧,瞧瞧。 这男人,金戈铁马闯入宫中要取素杳性命的人是他,现在拽着她的手,不让她了断的人还是他。 “你可以不死。” “那我该当如何呢?” 她在沙里面前换过很多次称呼,做公主时,她曾威胁他:“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做长公主时,她说:“本宫看这小蒲将军可眼熟得紧啊。” 嫁与他的哥哥时,她也曾故作姿态,撂出一句“长嫂如母”,气得人转身就走。 “难不成你和你父亲反了后,还能将这皇位让给我坐?” 素杳靠他近些,看见那双好看的眉毛在听过她的话后皱了皱,“皇位是南桑家的。” “我不是南桑家的人吗?” 他不接话,她便继续之前的话题,“还没回答我呢,我当如何?不给我皇位,又不让我久居这宫中。难道说……” 素杳凑到他耳边,大逆不道的话信手拈来,“小蒲将军是想把我这太后掳了去?” “掳走干嘛?” “做妾?还是……” 沙里的眼神闪了闪,瞬间将她推开。 不过她早有预料,倒是堪堪站稳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 进来的人是蒲里禄刺,他走得大摇大摆,俨然一副胜者姿态。 路过沙里时,首先满意地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而后才装模作样地朝素杳做了个揖礼。 嘴里还道着:“问太后安。” 今日午睡过后,张福告诉她蒲家开始动作了。 于是她便让阿梓替我换了早朝的华服。 现下长袖一甩,一手撑在龙椅上,斜着眼,“蒲将军平身。” “敢问陛下在何处?” “陛下?”素杳笑出声,一双好看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 换了个姿势,手托在下巴上撑在扶手边,“陛下在这儿呢。” 蒲里禄刺果真如她所料脸色一变,不知死活地喊了一句,“大胆!” “自古女子居于闺阁,太后可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自古?那就从哀家这儿寻一变数,如何?” “你!你!”蒲里禄刺被气得不轻,右手握紧剑柄,嘴里还在碎碎叨,“先皇怎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他凭什么提皇兄? 素杳正欲反问,没想到沙里先一步伸了手拦住他父亲,“父亲,我们说好的。” 蒲里禄刺猩红的双眼缓缓转向身侧的小儿子,“你要保她?” 沙里没回答,但手上的动作没撤下便算是回应了,她甚至能看见他左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有趣。” 素杳慢悠悠出声,那两人便同时看向她。 她却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似的,面上疑惑,继续说:“难不成虽然你们俩合伙发动政变、深夜逼宫,杀了我的亲信和大臣,但是你。” 她伸出手指了指沙里,好整以暇,“但是你的心里还有我? 蒲里禄刺大概是被恶心坏了,根本懒得搭理她。 继续喊着那句话,试图以此来唤起沙里的良知。 “她杀了你亲哥哥!” 但是显然蒲里禄刺根本不是眼前正当壮年的沙里的对手。 他的腕骨因为被紧紧擒住而被迫颤抖,半晌,才终于放弃了似的甩开手。 他看了眼沉默的沙里,又看了眼龙椅上坐得安稳的素杳,吹胡子瞪眼地留下“哼”的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只是到了门口时,他道:“她留不得。” 蒲里禄刺走后,沙里直愣愣地问殿上的人,“陛下在哪?” “安全的地方。” “密道在哪?” “他不在密道。” “我带你走。”他咬着牙,“密道在哪?” “去中原?”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停歇,素杳的余光扫向门口,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正经些。 声音软下来,“我从未去过中原。” “我带你走。”他依旧重复。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那年月下草原的篝火旁,焰火燃烧着木材发出的崩裂声不绝于耳,那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向她的脸。 “会想去中原看一看吗?” 那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我不愿。” 素杳坐在龙椅上往后靠,视线遥遥地落在他身后的人的脸上,眼睛不可避免地热起来。 她说:“沙里,是我不愿跟你走。” - 西荣十八年,在北边马尔罕族、花沙族、锡塔族联合军队,以复辟塞曼王朝为由而发起的动乱中,圣上南桑樊意外丧生。 战败的噩耗传至荣都,一同被秘密送回的还有皇帝的战甲。 自此皇后一病不起。 在朝臣的请愿下,太子南桑炎率军亲征。 那天皇兄来寻素杳,她将自己关在殿内,说什么也不愿见他。 她多么聪明,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时候话本读多了,现下想学着那些人托孤似的嘱咐她稳定朝臣。 她可不愿意。 隔着那扇被她亲手从里用钉子钉死的门对他说:“你不活着回来的话,我会立刻下去见你。” 皇兄沉默下来。 阳光映下他的身影轻晃,许久,他顿了顿,“照顾好母后。” 然后她看见有一人上前说了句什么,他转身想走,又回头道:“等哥哥回来。” 一阵叮当盔甲响动声起,复又渐行渐远。 素杳摸了摸自己的眼下,那里早已湿润一片。 但那声音几乎快听不清,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开门寻他。 然而铁钉钉得很深,素杳匆忙拍打门窗,阿梓在外头急得一同哭。 “公主!你等等!我去找阿福!” “窗户!” 她连忙往卧室的另一头跑,慌乱之下撞倒桌上的一片瓜果。 然而窗户也被钉过,但比起正门来说相对敷衍些。 她直接捅破窗户纸,拽着窗棂一下一下的用肘部去撞击。 阿梓自小跟着她,虽知她叛逆,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吓了一跳,一口一个“公主”叫得凄凄惨。 等到窗棂终于出现碎痕,她的手肘也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后来和皇兄说起这事,他再不似往日般不正经,托着素杳的左手,语气复杂,“女儿家皮囊多重要……今后若有相好的郎君,杳杳该怎么办呢?” 她知他心疼,便和他开玩笑,“当了皇帝就要把妹妹赶出这皇宫了?” 想来那时候根本没想到拿个别的物件去砸窗子的事,当时急着去见皇兄,匆匆忙翻窗赶去,却听说他已经领着军队出了宫门。 于是她干脆将左侧余袂随手缠绕止血,提着裙摆登上宫墙。 但也只看见了南桑炎率军出城的背影。 她撑住身前的矮墙,近些日子以来第无数次双手合十祈祷。 “父皇,求您保佑大荣。” “保佑哥哥。” - 皇后的病来得凶险,凯旋声从宫门外响起的同时,她被太医院宣告薨逝。 班师回朝本是喜事,从城门至宫门一路上百姓夹道而立,商铺灯火通明,赞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南桑炎无意在外流连,喜形于色拎着那两张归途时顺手为素杳和皇后猎下的狐皮匆匆赶来,却只见梧桐苑中宫女太监新挂上的素缟。 皇后遗言有二。 一道国难当前,丧事从简,或不办。 二道将她与皇帝的盔甲合葬于旧部伊萨克湖边,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南桑素杳换上早已备好的白衣跪在床前,号角声听得并不真切,却依旧强撑着抓住阿梓的臂弯试图站立。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问阿梓:“是皇兄回来了吗?” 阿梓还没说话,有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两张狐皮被他随手扔在脚下,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两步便走到素杳面前。 他紧紧揽住已经愣神的妹妹,铠甲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她脚下一软,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知道她再也不用装作冷漠去与朝中那些主降派虚与委蛇,也知道再也不用故作无事去鼓励母后坚强起来,更知道在这世间她不是独身一人。 素杳红着眼想看一看他,南桑炎却伸手遮住了她的目光。 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杳杳别怕,皇兄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 西荣十八年,太子南桑炎率领军队于西荣北大战塞曼旧军。 十九年春,南桑炎凯旋,蒲皇后薨逝。 同年夏,先皇病逝,太子登基,号颂天皇帝。 举国哀悼,丧期二月。 十九年秋,帝封胞妹素杳为长公主,赐号圆月。 大修梧桐苑,开历代宫中设公主府之先例。 二十年,西荣的疆域与人口皆达历代之首,对内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对外万国来朝,雄踞一方。 自此,开颂天盛世,海晏河清。 第2章 点绛唇 南桑素杳虽生于游牧民族,却自小被娇惯着养大,从未接触过马匹牛羊。 年纪不大便在蒲皇后的安排下开始学秦筝,为鼓励她,皇后还常常道:“中原女儿最善此,杳杳也是女娇娥。” 于是素杳虽不喜,但也坚持了一段时日。 南桑炎跟着父皇从外回来,见她十根指头都包上了厚厚的白布,眉头一皱,怒斥宫人,“公主这是怎么了?” 素杳忙拦下他,心中还颇为此而感动。 想着他果真是长大了,竟学会了心疼妹妹。 所以她眼含热泪,正经和他解释:“母后说我是女娇娥……”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呆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毫不掩饰大笑出声。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硬邦邦,“你,在,笑,什,么。” “女娇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南桑炎退了几步,身后张福十分有眼力见的及时搬来一张椅子,于是他整好倒在那张椅子上,“就你?还女娇娥?” “我怎么了?”素杳阴测测地开口。 “妹妹啊,人中原的女子都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这才叫女娇娥。你再看看你……” 声音越说越小,约莫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冷意。 南桑炎轻咳一声,摆着架子和阿梓道:“公主手上的伤口要记得及时换药啊,不然到时候留疤了又要闹。” 眼瞅着素杳握着那砚台越走越近,张福也做好了随时拦架的姿势。 就在她准备将其抛出去的前一秒,南桑炎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溜的没影。 虽说他的话并不好听,但这一闹也让素杳想明白了些事。 ——她堂堂西荣公主,何苦要委屈自己模仿别人呢? 知会此事的蒲皇后并没说什么,只是听说她半夜带着家伙去了一趟太子殿,一阵鸡飞狗跳过后,素杳有几天都没和皇兄同桌吃饭。 重新生龙活虎时,他又不安分了。 据张福讲,太子大闹了一通礼乐司,遣了百人去抢东西,不知为何。 “抢东西?” 素杳微微皱眉,虽为同胞,可这一次也属实是想不明白他这番行径的意义在哪。 但也懒得理,总归是有人收拾他。 正选着新进的制衣料子,殿门外一阵吵嚷,她忙使唤阿福去瞧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一群宫人抬着大大小小一堆乐器就进门来了。 最后登殿的不作他人,正是素杳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倒霉哥哥。 “你又要做甚?” “好妹妹,帮帮哥哥。”他走到素杳跟前,表情真像是诚恳,但她很轻易就识破他面下的谄媚,想来是那晚母后对他下了什么“通牒”。 “哼。” “哎呀。” 他招招手,常年跟着他的阿原便陪着笑端来一盘龙须酥。 南桑炎随手捻起一个想往她嘴边喂,素杳不理,他就哄着,渐渐却生出了平日里招小猫小狗的声音。 素杳眼神一斜,毫不含糊,“你嘬谁呢?” “哪敢哪敢。” 他嘿嘿笑着,又将那龙须酥放回去,拍了拍手打算来帮她按胳膊。 这次没被拦,倒要仔细看看他这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妹妹呀,秦筝咱就不学了呗?” 她不理。 “你看,皇兄可是把这礼乐司都给你搬来了,要不你再选个什么乐器学一学?” 素杳果然没猜错,母后必定是给他下了命令。 见她在思考,南桑炎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连忙一屁股坐到素杳身边,脸上谄媚不减,“只要你一句话,皇兄给你找这天下最厉害的乐师当师父,怎么样?” 见他那副样子,素杳眼珠一转,装作天真,“可是皇兄,公主殿中应慎入外男。” “好办!那就找一位女师父!” “可是杳杳若要一人学琴,实在是太寂寞了。” 南桑炎挤出一个笑容,“你要我,陪你学……琴?” “怎么会呢?”素杳笑着否认,“只是我想着去年父皇答应我修缮公主殿,但今年朝中事务繁忙,便迟迟没有动工。我也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事,可现下殿内窄小,我想学的乐器似乎是放不下啊……” 他的表情有了松动,“你想干什么?” “要是哥哥能每日在我学琴之前将它搬过来,然后陪着我上课,课后再搬走,恐怕是两个问题就一同解决了呢。” “你想学什么?” 对上他的眼神,素杳伸出右手往一个角落悠悠一指,那一处正放着需要三人才能抬过来的一架箜篌。 南桑炎意识到后咬着牙看向她。 素杳本想装作无辜,然而没忍住,还冲他十分欠揍地挑了挑眉。 但无伤大雅。 因为她听见南桑炎咬牙切齿的声音,“好的,妹妹。” 她点点头,往扶手边靠了靠,正准备捻一个龙须酥来吃,太子那人却连盘子一齐端走了。 走的时候看背影人模人样,扔下的话非常不中听,“杳杳既然不喜吃这个,那做哥哥的就笑纳了。” “明日午休后,我们便开始上箜篌课。” 素杳面上不显,但跟久了她的张福和阿梓已经看出她的气急败坏。 果然,不稍片刻,素杳竟变得和刚刚咬牙切齿的南桑炎那副模样如出一辙。 “阿福,派人跟着他。”她笑了笑,“给我好好看看他到底要找谁来当我师父。” - 南桑炎这人平时瞧着没个正形,但实际上在社稷上还是很愿意下功夫的。 毕竟他们这一辈就他们俩两个孩子,除他之外再找不到一个人来接替这皇位了。 于是乎,张福虽鬼鬼祟祟地跟上去了,可也只发现太子殿下大摇大摆地领着书童往学堂去。 张福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没法子进学堂,只得火急火燎地回来和公主禀告:“太子殿下和阿原去找齐太傅了。” “齐太傅?” 素杳终于挑完新季节制衣的料子,闻言问他:“可曾听闻齐太傅会乐器?” 张福犯了难,“不曾。” 当南桑炎答应陪她上学始,那条“公主殿慎入外男”的规定也就形同虚设了,毕竟太子殿下疼爱妹妹在西荣是出了名的。 而素杳虽爱与他呛声,但打心底极依赖他。 “最近齐太傅手下可有进新人?” 张福思来想去,倒真想起来一人,“有!蒲将军之子,蒲苇沙里。” “沙里?” 齐太傅主要教策论,她虽无需学多明白,但曾经等着皇兄散学时在那处待过几次,也正因此见过不少他的同窗。 众人皆知素杳是皇室最受宠的小公主,所有人都待她毕恭毕敬。 唯有一名为蒲苇煜瑾的人使她印象深刻,因为他自视甚高,连揖礼都未作。 只有那稍稍向下的眼尾朝她一扫,紧接着才冷冰冰地喊了一声“公主”。 “我记得蒲将军只有一个儿子。” 张福冷汗涔涔,素杳便明白过来,“你且说就是。” 于是他道:“这蒲苇沙里,乃当年蒲将军出使中原时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中原人?”素杳来了兴致,“那他母亲?” “戏子,好像没了。”张福道:“据说就连这苇字,都是她擅自加上的。” “一个煜瑾,是阳光下动人的美玉;一个沙里,是出生就被扔在中原的蒙尘物什。”素杳摇摇头,“就是不知道这蒙尘的到底是朽木呢,还是明珠了。” 蒲家乃是蒲皇后的本家,虽蒲里禄刺与皇后只能算是远亲,但当年他与皇帝一同征战沙场,南桑樊登基后便亲封他为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前朝与后宫关系并不亲密,素杳也只曾远远见过这位将军几面,隐约有所耳闻他甚是厌恶中原人。 这样看,这位沙里在将军府的日子应当也并不好过。 可也与她无关。 毕竟这样并不纯净的血脉,怕是从小颠沛流离才能顺利活下来的孩子,在苟延残喘回到西荣的这段时光,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抚上一曲箜篌呢? 如此想来,她就对他失了兴致。 “公主,会不会是煜瑾小将军?” “不会。”素杳直接道:“他不会这些。” 虽算不上喜欢这位蒲苇煜瑾,但这些年因为南桑炎与其私交甚好,素杳也常同他一道出门。 尤其是与南桑炎偶有争执时,煜瑾反而是站出来相劝的那个。 一来二去,也算是相熟了许多。 正巧那会儿被打发去太子殿找宫女闲聊玩耍的阿梓回来了,她更是比张福有用多了,说是亲眼见着太子殿下领了那位蒲公子回宫。 “哪位蒲公子?” 阿梓一愣,“不是只有一位蒲公子吗?” 那就是蒲苇煜瑾了。 素杳咬着牙,想着这南桑炎果真是记着她的仇,故意找一位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来浪费她的时间。 她紧握住拳头在桌上一敲,“阿福,蒲将军可通水性?” “极通水性。据奴所知,当年陛下率军曾在伊萨克一带作战,那一片水域广阔,后于夜间趁敌方不备而渡河,大获全胜,副将就是蒲将军。” “这样啊……”她托着下巴,手指在桌上随意敲着,嘴角勾出一抹笑,“天气好热啊。” 张福没明白过来,朝阿梓使眼色让她拿扇子来给公主扇风。 素杳挥挥手,“不是说我啦。” “都说少年人血气方刚,你说这大热天要是泡泡澡多舒服啊?” “公主……” “我记得南面花园的水池是不是极浅来着?” 小时候她和南桑炎曾在嬉戏间双双跌落,被救起过后才发现那儿的水深实则不过几尺,对于他俩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况且即使是按照南桑炎现在的身形直立其中,大概也就才没过他肩处。 而若她没记错的话,那蒲苇煜瑾应是比南桑炎还高上些许的。 素杳撇了撇嘴,计上心头。 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动静闹得不小,“哎呀,阿福,好热啊,这天气明天还要在殿内学琴该怎么办呀?” 张福立刻会意地回应:“公主,咱可以在外头找个阴凉亭子学琴。” “阴凉亭子?” “是啊,又消暑,又安静。” “是个好法子……”我捂住嘴,无声笑过后又开口,“本公主记得南面花园是否少人去?” “回公主:正是。” “那你遣人去告诉皇兄一声,就说近日暑热难耐,但杳杳想着哥哥陪读辛苦,就劳烦他明日将箜篌搬去南花园的凉亭吧。” 第3章 小重山 七月廿九,正是一年中日头最晒的时候。 素杳并未在殿中磨蹭太久,趁着一片厚云飘过,带着阿梓提前一步到了南花园。 宫中所有花园中,一向就数这一片最安静。 既然打算和他们开这个玩笑,那她自然要提前来踩点,并且还要确保他们真的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她率先走到池塘边,阿梓紧张兮兮的。 “公主……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曾是素杳乳娘的孩子,自幼养在公主殿中长大。 乳娘去世以后,素杳便把她当作亲妹妹,只可惜实在胆子太小。 但也能理解。 毕竟素杳的天塌下来还有皇帝、皇后、太子替她顶着,可阿梓却只有素杳这个根本没什么能力去保证护着她的主子。 “你去我们来的那个拱门处给我望风。” “公主……” 阿梓不愿抛下她独自离开,但耐不着素杳语气生硬,一步三回头按照吩咐走了。 确认没人过后便是素杳来搭戏台子了。 她从长袖中掏出那只短剑,又将提前看好的那块石板左掏掏右挪挪。 忙了好一会儿后,就在她满手是泥准备和阿梓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那草垛旁竟传来一阵声响。 素杳吓了一跳,本以为是什么野物,走近一瞧,却见着了一块未来得及藏进去的衣角。 “好大的胆子。” 闻言,那草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钻出来个半大小子。 皮肤很白,眼睛溜圆,他蹲在地上,看起来怯生生的。 看长相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她盯着那孩子不说话,只见他动作僵硬,很缓慢地朝她做了个福身礼。 “公主殿下。” 素杳眯了眯眼,这阳光太刺眼,她便提着裙摆先往树下走了两步。 然后抱着手臂,问他:“你既知我是公主,刚我让人出去的时候,你为何躲在这里不吭声?” 见他的穿着也并不像奴才,尤其是生的那份相貌,虽不曾是见过的公子,却总觉着有两分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回公主,我并未听见。” “我?”素杳勾了勾手,让他站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你是哪个宫里的?” “臣……不是,奴才是蒲将军府的。” 素杳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人抬了抬眼,似是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你有几条命敢直视本公主?” 那脑袋便迅速低了下去。 “刚才看见了什么?” “没看见,奴才,没看见。” 于是她仔细辨别了一番他的服饰,虽看起来破旧,但无论是做工还是面料都算不上差。 至少不会真是个奴才。 况且这礼数学得这么差,真是奴才的话,想必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沙里?” 一看这小子就是没认真学过礼法课的人,在他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素杳也懒得和他故作姿态了。 谁让她是这后宫中最好伺候的主子了呢。 唉! “公主知道我,奴才的名字?” “别自称奴才了,好歹也是个公子。” 她本欲直接让他走,然而眼神落到那张脸上,想起张福曾经说过的话,又生了些好奇。 “你是中原人?” 沙里的眼神晦暗片刻,“我的母亲是中原人。” “生的是有些不同。”素杳抿抿唇,“你们中原的女子可漂亮?” 还未等人回答,她又问:“比本公主如何?” 沙里顿了顿,撇开眼神,“公主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她心中骄傲,但面上不显。 见他脸色泛红,还故意逗他。 “敢评价公主的相貌,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公主应当不会。” 嘿,这小子。 好吧,谁让她是这后宫中最好伺候的主子了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竟让她生了些怜意,“这会儿不应该是你们散学的时间吗?” 想来应是被蒲将军送进宫和蒲苇煜瑾一同念书的,为什么一个人躲在了这草垛边。 “兄长他……” 话未说完,沙里便像是那惊弓之鸟般缩了缩头,挤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没什么,谢谢公主关心。” “兄长?” 素杳迅速捕捉到这个他说了一半的词,“蒲苇煜瑾不让你念书?” “没有!”沙里连忙否认,“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撇了撇嘴,“没有就没有呗,我不就问问嘛。” 又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沙里这回学聪明了,看上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只朝着人怯生生摇了摇头。 可惜哇,遇到的是素杳这个不省油的灯,于是她阴森一笑。 “可是他等下要过来喔。” 显然他没料想到素杳的话,退了两步又停下,假装镇静,“那我先退下了。” “别呀,亲兄弟嘛,还是待着嘛。” 她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了阿梓故意放大了不知几倍的声音。 “太子殿下!蒲小将军!您们来啦!” 眼瞧着沙里想走又不能走,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急得要哭出来。 素杳也懒得再捉弄人,摆了摆手让人赶紧从另一侧离开。 “哎呀,阿梓,你不要总是我们走哪边,你就拦着哪边嘛!”南桑炎无奈道:“你到另一边去嘛,他们抬着箜篌很沉的。” 阿梓忙答应着,慢吞吞往边上挪,动作间还不忘偏头看她的好公主,正好和往外走的素杳对上视线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进来呀。” 素杳又在这里假装好人,让了道赶紧让人走。 “岑大人可和我说了,这箜篌不宜常搬动,明日你给我找个安稳地儿,今后就在那边学了。” “好呀。” 她朝他甜甜一笑,但南桑炎似乎被吓得不轻。 他摸了摸胳膊,然后冲身后的人道:“你看见了吗?我妹刚才的样子。” 素杳这才像是刚看见蒲苇煜瑾似的,又喊了声“煜瑾哥哥。” 她练习很久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示完全,一只大手就忽然拦在她面前,生生遮住了素杳看向煜瑾的目光。 是南桑炎。 他左手扶着额头,右手“刷”一下挡在素杳眼前,语气似乎有些恶寒,“停!妹,大夏天的吃下点东西不容易,别恶心我和煜瑾了好吗?” 素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但真看见了蒲苇煜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的时候,又顿觉没意思。 “哦。” 转身就走,理都懒得理他们俩。 “对嘛,这就对了嘛。” 南桑炎笑嘻嘻地搂住煜瑾跟过来,嘴里还在继续唠叨,“你看刚才那样子哪像你啊?是吧?煜瑾?那也不是你认识的南桑素杳吧?” 其实此时素杳已经有点忍不了了!但为了她的大计还是要忍。 她袖子一甩,在刚放好的箜篌前坐下,朝着对面两人莞尔一笑,“请问我的老师是哪一位啊?” 南桑炎把煜瑾一推,正欲说话,素杳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头,“别告诉我是他。” “那怎么了?” 南桑炎扬了扬头,“煜瑾不能教你?” 于是煜瑾的视线也向她淡淡扫来,倒是让人有些不自在。 素杳想起来小时候煜瑾故意找人送到她宫中的那些血淋淋的玩意,忽然也生了怯意。 无端缩缩脖子,倒是忆起了刚才沙里那副样子。 眼下位置偷换,看来她和他同病相怜。 但素杳依旧挺直了腰板,回答南桑炎的话,“没听说他会箜篌。” “确实不会。” 尊敬的蒲小将军总算是开了他那张真正的玉口,素杳便来了气势,同样将视线斜回去,“瞧瞧,这不就是来逗我乐子的吗?” “但我教你识音谱。” 她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不是说蒲家世代武将吗? 这煜瑾哪儿来的兴致抚琴弄弦? “等等。” “等什么呀。”南桑炎推着煜瑾往我旁边坐,“李嬷嬷今天可做了冰酥酪……” “真的!?” 一听见这名字,素杳哪还顾得上去找蒲苇煜瑾的麻烦,现在只盼着他最好是伶伦转世,稍微指点两句话就能赶紧让她放课的那种人。 “快快快!”她急起来再不管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干脆还伸了手去拍身侧的人的胳膊,“快告诉我?怎么抚?” “莫急。” 素杳扭头朝他笑,正寻思这人开什么玩笑呢,李嬷嬷的手艺他没尝过吗? 她年纪大了,又不再在厨房当差,做一回冰酥酪多不容易啊。 “好的。” 但素杳畏于强权。 不对,要论强权,她才是权啊。 她恍然大悟,瞬间站起来。 旁边坐着看蚂蚁搬家的南桑炎被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 左手腕忽然被人隔着衣服握住,素杳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瞧见煜瑾的头顶。 片刻后,他松了手,轻咳一声,“现在学。” “哦。” 于是她又麻木地坐下。 那瞬间的触感太微茫,她竟有些恍然,也不知是否是天热而生了错觉。 - 蒲苇煜瑾确实擅长讲课,知识点说的清晰明了,加之今日本就没什么课程内容,到结束时实际上才过了没多久。 南桑炎和她说煜瑾只是暂时教我,真正为她寻的是一位女师父,正在入宫的路上。 于是阿梓便领着那几个搬箜篌的人将东西直接搬去素杳宫里。 今日的天实际上并不算太热,甚至偶尔还有徐徐凉风吹来。 不得不承认,南桑炎始终是这世间最懂她的人。 他虽知素杳有意同他玩笑,但看向箜篌时眼中的色彩是作不得假的。 “怎么样?没猜错吧?确认是亲哥吧?” 他又对着人聊闲,素杳刚生起的一点感动迅速被压下去,向另一边扭头想着懒得搭理他。 结果正好对上煜瑾看向她的目光。 他似乎也没料到素杳忽然回头,愣了一瞬便移开视线,“你的手绢快掉了。” “手绢?” 素杳便真的摸了摸腰间,结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一小截丝绢就这么被她的手一带,干脆利落地滑了下去。 正打算去捡时,又一阵风过,那手绢顺着风向朝一边飞了老远。 素杳抿抿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刚要使唤南桑炎去帮她拿回来的时候,他先慢悠悠开口了。 一字一顿生怕人听不清似的,“自,己,捡!” “我不要了。” 素杳也和他呛声,提着裙子就想离开,另一侧的人却忽然往外走。 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和南桑炎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下,他走到池塘边刚俯下身子,那手绢却像是逗人玩笑一般,又被吹远了些。 于是煜瑾摇了摇头,重新往那一侧去。 那身段,那侧颜。 虽说素杳嘴上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煜瑾确实生的是十分样貌。 眉眼深邃,线条坚毅。 长身玉立,姿质风流。 若不是他这般英俊,小时候还没琢磨出他是个怎样的人的时候,父皇开玩笑说的那句要将她许给他,她又怎会不反驳呢? 素杳轻啧一声,瞥见那方池塘,不自觉自言自语,“美玉就是美玉,沾了水也难掩光泽。” 她神色一变。 “妹妹,你和哥哥说实话,你觉得这……” 她哪还有时间和他多唠叨,因为她刚刚想起来一件事。 “等一下!” 素杳话音刚落,那头已经传来了“咚”的一声。 第4章 忆秦娥 几位太医拎着药箱离开太子殿后,素杳仍坐在正厅发愣。 阿梓在她身边来来回回,一会儿看看门外,一会儿又低下头叹气。 虽说石板是她提前收拾过的,但当时她全然忘了此事。 老实讲,就在南桑屹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救煜瑾的那一刻之前,素杳脑子里想的都还是那碗恐怕泡了汤的冰酥酪。 原以为蒲里禄刺善水,蒲苇煜瑾再如何也不至于怕水。 哪能想到那人不善水性几乎到了恶水的地步。 但好歹是没什么大碍,只听说呛了少许在肺部。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要是太子对此极为关切。 据说刚刚南桑屹还在偏殿大发雷霆,誓要找出那没及时修缮地板的奴才来。 素杳咬咬牙,把一旁同样焦虑的阿梓叫住。 “你刚刚说,父皇到了?” “陛下直接从祥云殿过来的。”阿梓两步走过来,跪在素杳身前,“公主,不然让奴婢去说吧,就说奴婢昨日被那池边的杂草绊倒,心生不爽所以两把拔了,却不料撬动了石板。” “且不说你这理由拗口。”素杳将她扶起来,“我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殿下……可是此事陛下已经知晓,若是您直说,怕是……” “无妨,父皇和皇兄不会拿我怎样。”素杳拍拍她的手,“陪我去偏殿?” 到了门口时,素杳又做了一遍心理准备。 正打算进去,却忽然听见煜瑾的声音,他正在和皇帝解释:“是臣行差踏错。” 素杳叹了口气,知道他猜了个大概。 “父皇,皇兄。” 乖乖和里面的人依次请安后,她的视线与煜瑾一碰上,看见他若有所指地轻轻摇头。 身后皇帝咳嗽一声,伸了手来揽她,“今日学琴如何啊?” “今日习音律。”素杳顿了顿,“煜瑾哥哥教的。” 南桑屹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歪了一下,然后大大咧咧地挠了挠头,“父皇,儿臣先出去啊,有点儿事。” 人刚要走,又忽然回头,“父皇,儿臣书房新写了几个字,您看您有时间去指点一下吗?” 皇帝还在犹豫,南桑屹便直接拉着人想离开,“走嘛走嘛。” 临到门口时,皇帝停了下来,吩咐阿梓,“在这儿陪着公主。” 那语气似生硬,又似无奈。 待人走后,素杳才正经抬头去看那靠在床上的人。 只是不知何时,他衣衫半解,露出一片胸膛。 素杳脸色一红,气急道:“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连忙转过身,还招了原本立在门口的阿梓往外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敷了祛湿的药。” 原还是因为她。 “哦。” 但素杳嘴硬着,“你看你,捡个手绢也不小心点……” “用的什么工具?” 她心下一惊,回过头直视他,“你既然都猜到,为什么不揭穿我?” “公主有意设局,也算是特意为了我,不甚荣幸。” 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素杳就来气,于是嘴上功夫可不能落了下风。 “明白就好,那是我瞧得起你。” “匕首?” 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也没打算和他周旋,从外衣内侧掏出了那把短剑,“这个。” “殿下给你的?” 不愧是好友,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南桑屹在外买回来的中原之物。 “会用吗?”他问。 “不会用?” 素杳顿时就笑了,他瞧不起谁呢。 为了展示自己的功夫,她干脆将它从剑鞘中拔出,“这不简简单单?” 素杳手握住剑柄,拇指和食指是向内的那一侧。 煜瑾抿抿唇,“靠近点。” “干什么?” 考虑到他确是因自己而受伤,素杳虽不情愿,但也挪着步子到他身边。 “再过来点。” “怎么?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要和我比试一番?” 听见素杳的话,他没忍住偏过头笑了起来。 这不笑还好,一笑反而不得了了。 要知道和他认识这些年,素杳可很难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这样生动。 “试试?”他道。 “怎么试?” 她依言将短剑像刚才那样举起来直直指向他。 但煜瑾没反应,素杳便胆子大了些,更往前走了一步。 还没反应? 她又往前走了点。 然而下一秒,那人忽然迅速起身拽住素杳拿剑的那只手腕,轻轻一拧,她瞬间脱了力没拿稳,在短剑掉到地上之前,煜瑾用另一只手接住了那把它。 紧接着素杳被他领着几乎是转了个圈,脚下一滑直接坐到了床边。 而他早已经坐直了身子,整个人从背后环住素杳,左手擒住怀中人的两只手腕,右手握着那把短剑从身后将未开刃的那一侧微微抵住她的脖子。 素杳试图从他的怀里挣脱,但哪是他的对手。 正打算命令他赶紧松手,那人在她耳边悠悠开口,“反着拿。” 素杳疑惑地低下头,发现他的拇指抵住的是剑柄的底端。 正想着,他已经松开了手。 “反着拿你会更顺手一点。” 说罢,又将短剑递过去,“现在试试?” 素杳便接了过来,模仿他的握法将手放上去。 片刻后,欣喜道:“真的哎,这样的话好像是更容易点了。” “可是不是说取人性命的时候,冲着心脏去会更简单一点吗?” 哪还记得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割喉会更迅速。” 煜瑾又伸手来拿那把短剑,手指触碰的瞬间就被他迅速移开。 “人的本能在那时候会促使他们用手捂住脖子,这样你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逃跑。” “逃跑?” 素杳眯了眯眼,下一秒,她锁定他手里那把剑,迅速伸手将其夺了回来。 又瞬间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握住剑柄,直接将那剑刃紧紧抵上了他的脖子。 两相对视,煜瑾被她的动作撞得一顿,霎时间心跳如雷,喉间微动,偏生面前这人还毫无反应。 素杳压根儿没注意到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让她倾身靠近他,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寥寥,暧昧至极。 煜瑾的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而她还满脑子沉浸在“!想不到吧,我出师了!”这样的喜悦当中。 “怎样?”素杳笑嘻嘻地问。 “不错。” 正沾沾自喜着,忽然感觉到腰间抚上一只手,她惊了一瞬,迅速起身才发现原来是他的手。 “你!” “是公主先靠过来的。” 那表情无辜,素杳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外阿梓忽然唤了她一声,原是南桑屹找人送来了李嬷嬷做的冰酥酪。 素杳心下高兴,正打算尝尝,又触及到床上那人幽怨的目光。 阿梓也注意到了,试探着问:“蒲小将军,我为您端过来?” 煜瑾这才看向她,摇了摇头,又吩咐道:“下去吧。” 阿梓离开后,他又看向素杳。 素杳被盯得不自在,“你刚不是说你不吃吗?” “我说了吗?” 确实,只说了不给他送过去,没说他不吃。 “嗯,我猜你的意思是它不过去,你过来,对吗?” 她朝煜瑾勾勾手指,“快过来呀,煜瑾哥哥。” 煜瑾果不其然不再看着我了,只是下一秒,又竟真的做出一副要掀被子过来的样子。 开玩笑归开玩笑,哪能真让病人自己麻烦啊。 更何况这病还是因她而起。 “等一下!”素杳赶忙阻止了他,“你别过来。” 煜瑾疑惑地抬起头,在他的目光中,她亲手捧了一碗冰酥酪过去放在床头。 然后抓着人的肩膀重新按回床上,“好好躺着。” 见她把他的胳膊都用被子盖了起来,他问她:“我怎么吃?” “我喂你呀。” 煜瑾一愣,她继续说:“虽然我刚刚发现你又骗了我,你的身上可根本没有敷什么药,但是呢……” “但是什么?” “但是我大人有大量,一码归一码。” 素杳坐在床边,舀了一勺酥酪递到他面前,“而且我这是赔罪。” 蒲苇煜瑾闻言挑了挑眉,倒是没再问什么,顺着她的手真的尝了一口。 “其实那会儿我是想来找皇兄承认错误的,但是在门口听见你说的话了。” 素杳埋着头,感受到勺子空了就收回来重新舀一勺,“我这人也不是不识好歹,以前我们那些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恩怨?” “对啊。”她终于抬起头看了眼他,又催促着他赶紧继续吃,“谁让你以前总捉弄我。” “我讨厌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素杳嘟嘟囔囔的,话说得很小声,但却仔细留意着他的动静。 “我捉弄你什么了?” 哇,难道想赖账。 她便真要和他解释,“那年我生病,你特意猎了活物送来吓我!” 煜瑾:? “我大病初愈,刚出寝殿就看见一只沾血的野物,你知道差点又给我吓复发吗?” 想起来就生气。 “沾血?” “对啊,他们说知道我看见这个不好,但是是你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那是……”煜瑾刚说了两个字,忽然又被气笑了似的,“我是让人拿去厨房炖汤给你。” 总觉得他是在给几年前自己做的坏事找借口。 见她不信,他便说出了那个名字,“是你皇兄,他中途给我带走了。” 好吧,信了。 “那年我同皇兄一齐掉入水里,为何你先救他?”素杳又嘟嘟囔囔地问。 “那是因为你们衣服颜色相近,但我没想到他会扑得比你还欢腾……” “八岁冬季大雪,你们在冰面上玩雪车,你独不带我。”素杳面色一红,要她承认自己将这些事记了这么多年也挺不好意思的,但她还是想说,“皇兄都松口了,你却只让我站在一旁替你们指挥。” 素杳脸已经侧过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煜瑾道:“那年公主脚踝扭伤,想必自己都忘记了。” “有吗?” 她不记得这回事,但煜瑾回答得肯定。 “花盆底是新鲜玩意,你瞒着人自己在殿内练习,阿梓她们听见你的呼救赶来时,你的膝盖和小腿已经摔伤,脚踝也扭了,然后你……” “停!”素杳急匆匆打断他,停下了回忆往昔的流程,“原来是这样。” 煜瑾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些事后来一直躲着我?” 他眼神热切,素杳有些不舒服,躲着往桌边走,“也不是,但……算了。” 他似乎还想问什么,另一边阿梓又来了,说是外面有人求见。 求见? 饶是蒲将军来了,也犯不上用这“求见”二字啊。 正想着,那人已经进来了。 不是别人,那有点畏惧,但又紧绷强迫自己表现从容的样子,只有沙里。 恐是散学后寻不着煜瑾的人,又不敢独自回府,也不知道是问了多久才寻到太子殿来的。 “公主殿下,兄长。” 他又朝着他们行了两个不算特别标准的礼,素杳还未说话,煜瑾率先发难了。 问道:“怎么还没把中原礼节改过来?” 沙里低着头没敢说话。 素杳已经将脸上的红晕揉散,她想起来这两人之间有矛盾。 更何况午时这人怕是刚被煜瑾欺负过,也存着想膈应煜瑾的心思,赶忙帮沙里说话,“小事嘛,这都是小事情,慢慢改过来就好啦。” 谁知煜瑾的眼神瞬间看向素杳,他轻皱眉头,“你认识他?”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正想着怎么打马虎过去,忽然感觉身侧的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大概是想要瞒着的意思,于是素杳大大咧咧道:“今天在路上遇见,问了问张福不就知道了?” 沙里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煜瑾的眼睛,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问:“什么事?”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悠悠扫向床榻上的人,语气谦卑,表情却让人捉摸不清。 他说:“我来寻兄长一同回家。” 第5章 西江月 七月甫一过去就是西荣的耶慕达盛会。 耶慕达的历史比曾经的塞曼王朝还要悠久,是先祖们为感念长生天而定下的庆祝集会。 在这一天,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需要换上游牧装。 素杳曾经听皇兄讲过,在民间的这一天,百姓们会在夜晚时燃起篝火、载歌载舞。 而皇宫中这个节日就显得有些中规中矩了。 素杳一早就被阿梓和佩儿拉起来梳洗打扮。 往日里做了形式披在肩后的长发,今日也被扎成两根辫子。 再点缀上些状似蝴蝶花草的装饰,她捧着脸凑近铜镜。 “你们说,本公主到底是漂亮还是不漂亮?” 身后二人被她的话逗笑,阿梓赶忙说:“公主当然漂亮了。” “是呀。”佩儿也附和着,“公主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女子了。” 素杳长叹一口气,正打算一头倒在梳妆台上,却被俩姑娘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一脑袋下去把妆蹭花似的。 “我早就不信你们了,这宫里就我一位公主,所以你们都哄着我。” 阿梓和素杳调笑惯了,私下里说话的胆子比平时大多了。 竟然也学着揶揄她,“公主,奴婢虽未曾读过几本书,但也听过一句话叫做……” “女为悦己者容!” “女为悦己者容!” 两人一唱一和的,听得我直捂耳朵。 “好了没呀?不想听你们唠叨了。” “就快了。”佩儿笑着答:“公主,您想试试画花钿吗?” “花钿?” 素杳来了兴致,从前从中原的册子见过他们女子会在额间饰一花纹。 “是啊,奴婢新学的画法。” “好呀好呀。” 今日穿的衣服是一早就搭好的,整套的主色调都是暗红色混着泛青的湖蓝。 就连头顶的额饰,都戴的是镶着深棕色的蓝色珠玉。 佩儿在素杳眉心的位置画了一簇红色的花的样式。 她端着镜子仔细瞧了瞧,“这是什么花?” “桃花。” “红色确实和我的衣服更搭一点。”素杳又认真看了一遍,“只是这珠子有点挡住了呀……” 眼看她又要胡闹着做点什么,阿梓赶紧拦着,“公主,这套衣服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 “母后不会怪我的。” “但是……”阿梓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佩儿迅速接过话,“但是这花钿在珠玉之后,也有种隐约朦胧之美。” 知她们是想的法子,但也算了,左右这宫中也不会有人如她会欣赏这花钿。 毕竟他们大多厌恶中原。 不对。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 眼瞅着时辰快到了,也不知蒲将军会不会带他赴宴。 倘若遇上了,定要叫他仔细瞧瞧我这花钿画得好不好。 - 收拾好过后正打算出门,皇帝竟过来了。 行了问安礼后,素杳出口就是恭维话,“您今天穿这套衣服真好看!” 南桑樊想摸她的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因为他看见了她头上繁复的装饰。 “打扮这么漂亮。” 他夸赞着素杳,她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带着皇帝往殿里走,“没有母后漂亮。” “那当然,你母后现在还在梳洗呢。” “哇哦……” 她夸张地说着,“父皇现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皇帝装作生气的样子,素杳忙哄着,“可以,可以。” “听你母后说你在学箜篌?” “对呀,刚开始。” “礼乐司的琴?” 她挠了挠头,毫不犹豫地出卖南桑屹,“皇兄拿过来的。” “朕找人重新给你制一件。” “真的?!”素杳眼睛一亮。 “父皇何曾骗过你?” 她猛扑进他怀里,“谢谢父皇!” “耶慕达礼物。”皇帝拉着素杳坐下,又示意跟着的几个宫女太监先出去。 等人走后,他才犹豫着说:“今日朝堂之上,有人提及你已至适婚年纪……” 素杳“刷”一下站起来,急切道:“父皇要将我赶出皇宫?” “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的声音也不免大了一瞬,见她委屈,又叹了口气来牵素杳的手,“杳杳不嫁人也没关系,朕和你母后、皇兄都会护着你。” “真的?”她别扭着问:“那父皇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父皇只是想问问你,可有心仪的儿郎?” 心仪的人? 素杳想了想,一个没留神,鬼点子又上心头。 “父皇,我都没见过几位公子呀。” 皇帝果然上钩,沉吟一瞬,“朕叫人选几幅画像送来?” “不要。”她说:“父皇不是说我可以一直留在宫中吗?” “自然。” “倘若父皇让儿臣出宫门的话,说不定我在荣都就能遇见心仪的男子了呢。”素杳憋着笑,“这样一来,我们都不用离开自己的家庭,多好呀。” 皇帝回过神来,无奈看着她,“你呀,就是想出宫去玩。”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皇帝也没法子,答应下来,“耶慕达之后再去吧,记得多带几个人。” “谢谢父皇!” “要不要我和你皇兄说一声?” 素杳的头霎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连说了四个不要,皇帝也笑起来,“我让统布跟着你。” 统布本是御前的侍卫,但不知何时起,几乎已成了她一人的侍卫。 知他是担心自己,素杳这次便没有拒绝。 - 天色将晚,素杳正拎着长袍上的装饰腰带往朱雀台去。 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宴会了,然而路过长林时,竟见一身影在其中徘徊。 她生了好奇,靠近了点。 这不正是她想找着的沙里是谁? “沙里!” 素杳喊一声,他听见动静便又要走过来和她行那并不标准的礼。 她制止了他的动作,直接撩起额上的珠串,问他:“可还标准?” 沙里木然点头,“好看。” “我是问标不标准?你在中原时没见过女子画花钿吗?” “标准,就是这样的。” 素杳便高兴了,左右看了几眼,没发觉其他人。 “你自己在这儿干嘛呢?你不是来赴宴的?” “是。” “那怎么不进去?” 沙里扭过头去,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句,“他们说不认识我。” 素杳有些尴尬,竟然一不小心就逼着人讲这不想宣之于口的事。 “没事。”她拍拍他的肩膀,“我带你进去。” 沙里闻言往她身后看,“公主今日未带仆从?” “他们先去帮我选菜了。” 她伸手想去拉他的手腕,这才注意到他的游牧装似的,“你穿这个很适合你。” “第一次穿。” 见他那副样子,素杳忽然松了手,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六。” 看这身高,素杳一直当他不过束发,原是较她还要长一岁。 想必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才会这般羸弱单薄。 但纵然如此,他竟还这般单纯,也实属难得。 长林距离朱雀台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是往公主殿中的必经之地。 往宴席走的路上,她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人面色一红,小声道:“迷路了。” 其实也料到了。 正打算问他去了何处,他却忽然说:“公主可是喜欢中原文化?” 素杳心下一惊,忙让他小点声,“你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呀。” 于是沙里立刻闭紧嘴,补了一句“好的”,又重新闭上。 她被他逗笑,和他解释,“我亲近的人都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不会掉脑袋,但也不愿惹麻烦。” “您是公主。” 他的眼神认真,意思也很明显。 你是公主,谁敢要你的脑袋? 素杳也点点头,颇为骄傲的样子,“那你和我讲一讲中原?” “中原……” 他停下步子,正巧站在那棵梨树之下,只可惜这个季节那上面没有花朵。 所以显得孤零颓败。 沙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看向天边还不太明亮的月亮,似是在回忆。 “再过半个月就是中原的中秋了。” “中秋是什么节日?” “团圆的日子。”他问她:“你听过嫦娥的故事吗?” 素杳一边往朱雀台走,一边听他说:“嫦娥误食长生药而飞入月宫,因此后羿祭月思念妻子,这便是中秋的来历,也叫祭月节。” “可有何习俗?” “赏月饮酒,燃灯观潮,烧香祈子,游街猜谜。”沙里低下头,“往年的这一日我都会和母亲一起,但是她总是思念父亲,所以……” 恍然反应过来,他忙转身站在素杳身前,“公主,我不是有意在背后议论将军的,我……” 她点点头,往旁挪了一步。 方才这人在她对面挡住了大半光源,现下视线重新清明起来,她问他:“介意告诉我你的母亲吗?” 沙里一瞬的惊慌在听闻她这句话后终于卸去,语气温柔,“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只可惜福薄命短。” 所以这才是他一定要回来的原因。 素杳拍拍他的肩,“节哀。” “谢谢公主。” 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她便领着他往朱雀台上去。 宴席上人来了大半,除皇帝皇后以及太子以外,在座的人几乎都到了。 见沙里跟着公主入席,一时间各种眼色的人都有。 仅仅是他坐到角落后不稍片刻,已来了几人同他唠着莫名的家长里短。 素杳见惯了这些人的拜高踩低,无意识瞥去视线,竟见着在她对面的煜瑾正闷下一杯酒。 还奇怪着,又和其身侧的蒲里禄刺对上视线。 只是在发现素杳看他的同时,他笑眯眯地朝素杳举酒杯。 她便也回以微笑。 - 宴席一如往日的无聊。 无休止的恭维话之后,便是素杳自小看腻了的歌舞。 马头琴拉得人耳鸣,察尔基拍得她头疼。 她看向高台上的蒲皇后试图对上视线,但皇后完全不搭理她。 于是她又看见太子跟着音乐拍着手,似乎欣赏得很。 那样子倒是同皇帝如出一辙。 素杳摇摇头。 煜瑾又抿了一口酒,正认真看着伴舞,许是察觉到什么,在他将要看过来的前一秒,素杳立刻移开了视线。 角落里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沙里在做什么。 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一曲歌毕。 某位不知名的老头站起来举了酒杯说要敬皇帝。 她听见他说了一堆感恩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话,又说这是皇帝的功劳。 皇帝被哄乐呵了,老头继续道:“刚才这歌舞的主题便是庆典日。” “确实和以往的不一样。” “当时臣正为难着要加入点什么才能不失新意,是小女的玩具给了臣灵感,干脆就以这小辈们在庆典这一天的活动来展现我西荣的繁盛。” “孩子们才是最能体现一个国家的状态的。”南桑屹看来是真的喜欢刚才那个节目,“父皇,您可还记得小时候儿臣和杳杳与您去荣都?” “自然记得。”皇帝看了素杳一眼,笑着说:“那年杳杳还小,闹着一定要出去,结果在街上看见一位乞儿,还将腰间的玉佩送了出去。” 蒲皇后纠正皇帝越说越偏的话,“皇上回来为饶是都城都还有乞儿一事忧心了很久,说社会的繁荣是从孩童的眼睛里体现,看来西荣的路还要走很久。” 皇后的话让在座的臣子都沉思起来,南桑屹道:“行则将至。” “好!” 皇帝很满意他的觉悟,举了酒杯要齐饮。 一杯下肚,许久未曾开口的蒲里禄刺忽然道:“说到孩童,臣记起瑾儿小时候动不动就要入宫,后才听闻是公主自幼就爱和他玩耍。” 话音刚落,素杳眼瞧着皇帝、皇后和南桑屹的神色瞬间一变。 而坐在蒲里禄刺身侧的煜瑾,更是皱着眉立刻看向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