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污染世界当民俗学者》 第1章 民俗学者 4月4日清明 暴雨倾盆,眼前是一条昏暗的长街。 这条长街是四五线的小县城景象,两边多为四五层高的老旧楼房,一层很多商铺,五颜六色,老土却令人心安的招牌。所有门都紧关着。 地势时有起伏,街面湿滑,墙角青苔几乎攀延到窗户,位置大概在南方。 街道路灯仍在工作,照出清晰闪亮的雨丝,楼房上的窗户整整齐齐,大部分黑暗,只零零散散的几户亮着灯,似乎有人在住。 天地间只有雨的声音,雨落在地面,落在窗台,落在街边锈迹斑斑的铁皮信箱,我伸出手掌,皮肤温暖而干燥,雨唯独没有落在我身上。 目之所见,所有房门和窗户都是关闭的,尤其是一层的大门,严密地一丝不露,像防御丧尸的工程。街道的招牌有些奇怪,不像现实那样多是服装店或餐馆,而是俱乐部和酒吧。 走过一间酒馆,斜对面忽然出现一片废墟,那里有一栋完全倾颓坍塌的楼房,像被炮弹轰炸过,或者经历了八级地震。 奇怪的是,除了它,周围楼房都完好无损,之后,我又见到了多处这样的情况。 长街漫漫,黑暗和雨雾朦胧了前方与后路,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也没有见到岔口,正当我疑心这条街道没有边界时,对面上坡一点暗红进入的我的视线,一把移动的,与人齐高的红色雨伞。 我心里大惊,脑海霎那一片茫然没有思绪,直到它露出全貌,我才松一口气。 伞下没有人,它只是一把独自漂浮的伞。 可是,这把伞晃晃悠悠,正是一个正常人行走的速度,实在太像一个人拿着它行走,我不眨眼地盯着它,随着它的靠近,身体不受控地紧张起来。 暗红色的雨伞,雨滴顺着丝滑的伞面坠下,落到地面的水洼里,水洼里一片昏黄,边缘一抹红是唯一的亮色。 我斜着眼和那柄雨伞擦肩而过,提起的心缓缓落下来,但走过几步,一种强烈的直觉令我回头,我看到,那柄雨伞在我回头的同时抬起一个弧度,就像,伞下有人朝我看了过来。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视线,但我毛骨悚然。 那把红伞往前倾了些,我几乎拔腿就要跑,“吱嘎”,突然,上方一道尖锐刺耳的开窗声打破了雨声的统治,我抬起头,楼上的窗户接二连三地被推开了,黄色的灯光刺进雨幕,所有灯光都是黄色。 雨伞抬得更高了,像在张望,四面八方都推开了窗,打开了门,可至今为止,我没有见到一丝人影。 有人出来了,我紧张又激动,紧盯着从卷帘门下钻出来的黄色人影,它抬起头,我却再一次失望,黄色雨衣下空空荡荡,眼睛部位的透明塑料膜下,没有眼睛。 它们在朝我靠近,我注意到这些黄色雨衣有大有小,有高有低,衣服的褶皱与起伏的轮廓各不相同,我的四周溅起无数水花,并不断向我靠拢,红色雨伞没有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终于确认,不是没有人,而是我看不见它们。 上午九点,云临大学研究所宿舍。 “虞唐!虞唐!你快醒醒,大喜事!” “嗒”,虞唐关上手机,从封闭昏暗的床帘里探出头,疑惑地看向满脸激动兴奋的舍友:“怎么了?什么大喜事?” 穿着卡通睡衣,头戴兔子发箍的秦楚站在虞唐床头激动道:“刚我刷牙的时候接到导师电话,说她在黔西南发现一处没有被记录的壁画,叫我们马上买票赶过去,我们要进行第一次田野调查啦!” “真的假的?”虞唐刷一下拉开床帘,眼睛骤然发亮。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快起床洗漱,我现在订车票!”秦楚着急地催促她。 虞唐马上下床穿鞋,脚下踩了风火轮一样去拿自己的牙杯洗面奶,边拿东西边对秦楚喊:“你等等我啊,我马上!” 虞唐,秦楚,云临大学民俗学专业研究生新生。开学两个月,两人只见过导师一面,至今没有开过一次组会,没有做过一次PPT,没有开始写任何一篇论文,整日无所事事,咸鱼了六十余日。 开学寝室第一面,四人寝室只住进了两个人,二人大喜。 开学第三天,导师为庆祝两人入学,邀请全体师门请客吃饭,二人又喜,结果当晚路边摊上,全体师门加上导师一共来了五人。 二人这才发觉不对,她们导师不是从师十几年的博导吗?不是行业大拿吗?研究生三年,博士四年,一年只收一个学生也不至于只有四个学生啊。 漂亮的师姐告诉她们,师门每年都无限制招收,只有今年招来两个学生,其他年大多一个招不到,十几年至今,加上她们两个,一共才收了六个弟子。 没来的两个,一个已经毕业了,一个正在做毕业研究,没办法及时赶回来,说着,拿出一个视频通话对向她们,介绍道:“这是你们的大师兄,来,和他打个招呼。” 虞唐和秦楚猝不及防,忙扯出笑容,乖巧地和对面打招呼:“嗨,师兄好。” 看清视频里的情况,两人眼神微变,师兄格外沧桑,肤色蜡黄,满脸胡茬,说是她们父亲那一辈的她们都相信,他似乎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里,头顶挂着电线裸露的黄色灯泡。 “是新来的师妹吗,你们也好,啊呜...”师兄笑得很慈和,但他刚开始说话,就出现了奇怪的动静,他回头训斥了一句,回头接着道:“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山里,正做一个少民的神灵信仰调查,需要在部落里和他们同吃同住...嗷!你下来!” 视频忽然出现意外,一只黄色的小猴子跳到师兄的脑袋上,用锐利的爪子去揪他的头发,毛茸茸的身体遮住了师兄的整张脸,师兄被抓得痛叫,伸手去抓猴子,猴子揪得更加用力,嘴里不停地发出“啊呜啊呜”的尖锐叫声。 画面模糊晃动,过了几秒,手机“啪”一声掉落在地,镜头变为一片漆黑,但里面仍不断传出猴子尖叫还有师兄惨叫骂街的声音。 虞唐:“...” 秦楚:“...” 师姐面色微僵,假装自然地收起手机,微笑道:“意外,意外而已。” 开学宴结束,虞唐和秦楚对民俗专业的冷门程度终于有了概念,刚开学,就为自己的前途绝望起来。 但,她们绝望的还是太早了。 那日开学宴结束,导师留下一句让她们自行查阅资料学习,就消失了。 虞唐和秦楚耐心看了半个月的专业书籍,导师仍然没有下一步指示,二人就有些闲得慌了,询问导师,可导师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她们实在没办法,找到了师姐那里。 师姐回复得很快,原来导师这几年在做布偏人的“天婆”文化研究,整日钻在黔西南的山村里调查走访,信号不好,联系不到是正常的。 还跟她们说,师门采取放养政策,让她们不用担心,想干啥干啥。 虞唐与秦楚知晓后即喜又忧,喜当然是没人管,学业无压力,忧的是她们这研究生也太水了,可两人转眼又一想,本来就是冷门专业,毕业了也找不到对口工作,不如混个学位。 想通后,两人心安理得地整日躺在宿舍,书也不看了,两眼一睁就是玩手机,偶尔看看师门的朋友圈。 导师的朋友圈空空荡荡,从来没发过这东西。让她们印象深刻大师兄朋友圈动态很少,内容像他这个人一个古板,一张风景图加定位,最新一条在一处高山深谷,定位在黔北。 师姐和小师兄的朋友圈就频繁多了,但完全是两个极端。 师姐:一张飞机窗景图,窗外是连绵是喜马拉雅山脉,一张高原山野图,文案驾车前往色达,最新一张是一幅风格奇诡的绘画,一对身体交缠的骷髅在画面正中央,骷髅一面二臂,红圆三目,头戴五骷冠,高举人骨棒,踏立在莲花日月轮垫上,作舞姿状。 画风阴森恐怖,但虞唐判断,这应该应该是一副宗教画。 一搜,西藏唐卡,尸陀林主,拍卖价二百七十六万元。 虞唐和秦楚当时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和网上的图对了又对,一模一样,这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她们的师姐难道是一个富二代? 而小师兄呢,坐着拥挤的火车去了秦地,从火车上下来后上了破破烂烂的县城客车,坐在司机师傅旁边的台子上,脚下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之后,又坐在了大爷的拖拉机上,大爷戴着草帽,拖拉机冒着黑烟,看着照片,耳边似乎就能听到麦田边“轰隆隆”的声响。 看完,虞唐心中泛起微妙的嫉羡,不管过程轻松还是困苦,她的师姐师兄们都在前往远方的路上,探寻神秘,了解未知,她的身体里鼓动着一颗年轻的躁动的心脏,怎么能不向往这样的生活呢? 民俗学,其实也不错对吧? 虞唐抬起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听到收拾行李箱的秦楚催促,忙抬起头喝一口水,将口中的牙膏沫吐出来。 【各位旅客你们好,前往XX方向的动11x1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有乘坐动11x1次列车的乘客请到检票口检票】 “到我们了,快走。”秦楚站起身拉起行李箱,喊了一声虞唐,虞唐起身和她一起到检票口前排队。 马上排到两人时,秦楚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第2章 水库探险 “喂,导师。”喧闹的检票口,秦楚扯着嗓子,情绪高昂:“我们现在已经在高铁站了,估计过四五个小时就能到。” 虞唐站在她身后,好奇地凑过去耳朵。 “啊?你们已经在高铁站了?快快,快看看车票还能不能退。”电话那边是一位中年女士的声音,声音已经不年轻了,然而说话的语调、方式仍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虞唐第一次和导师见面时,有些惊讶,她看起来四十出头,这个年纪当然称不上年轻,但如果前面加上博士生导师、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民俗学代表学者等头衔,实在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她看起来很瘦,却没有柔弱之感,日复一日被太阳与风沙打磨的黄色皮肤,让人想起秋日里成熟的玉米秆。 “退票,为什么?”秦楚惊讶又疑惑,声调和音量都猛地拔高了一截。 “哎呀,说起来这个我就气!”虞唐又凑近了一点,听到导师气愤道:“我发现那面壁画后,想找村民问问情况,结果村民告诉我,那副壁画是一群拍电影的人搞的,拍完就走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害我白高兴一场!” 虞唐和秦楚听完呼吸同时一窒,认真的吗? 导师吐槽完,想起她们两个,叹一口气:“算了算了,原本也不是研究这个的,你们的车票要是退不了,一会儿发给我我给你们报销,回去请你们吃饭,就这样吧,这边信号不太好,先挂了啊,嘟——” 电话被挂断,虞唐和秦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茫然、不可思议、怀疑世界,生活好抓马等复杂表情,偏偏这时又有一个大爷不耐烦地对她们道:“你们还进不进闸机啊,不进别在这挡道儿啊!” 二人彻底裂开了。 回校的地铁上,两人各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失魂落魄,好似那腌了的黄瓜。 一来一回,时间已过了十一点,地铁还未到高峰期,车厢里的人很少,某站上来一位大叔,坐在两人中间刷起短视频,声音外放。 声音不算很大,加上大叔上了年纪,车厢里就没有人提醒,一些土味短视频的声音就进了两人的耳朵。 “转发给你家孩子,点外卖的危害有这些...” “老伴儿开始翻旧账,我学会了这招应对...” 两人正伤心迷茫着呢,听到这种声音又想笑,矛盾情绪外化,变成了嘴角抽抽。 “据一位渔民发现,云临市郊外一水库出现一副神秘图案,疑似远古遗址...”大叔正开心地刷着短视频,忽然左右凑了两个脑袋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大叔疑惑,大叔发起善心,嘿嘿道:“你们也想看?早说啊,不用客气...” 虞唐与秦楚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视频发布者是云临市新闻官方,但这个官方混得很惨,只有可怜的几个点赞,正在播放的视频十分模糊,而且离得很远,只能看到一面山壁上有一副模糊的巨大图案。 虽然看不清,但却给人古朴、雄浑之感。 虞唐和秦楚抬起头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蠢蠢欲动,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呐,出发! 下午两点,云临城郊外水库。 虞唐和秦楚地铁转公交,公交转骑行,骑行转徒步,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郊外人烟稀少,水库更是鸟不拉屎,站在高大的水坝上眺望,远山重叠,树木葱郁,但却给她们的搜寻工作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秦楚两眼一黑:“这么大!这怎么找啊?!” 虞唐也觉得她们白来一趟,那面山壁在水中,因水位下降才露出来,而有的地方根本没路,不下水,找到死都找不到。 然而老天相助,两人回程途中,竟然看到水边停靠着一艘烂糟糟的木船,船上没有东西,像放了很久,应该是被丢弃的。 两人如获至宝,朝水边木船狂奔。 及上船,水光粼粼,杨柳低垂,船上二人笑如春风,须臾,凉风拂面,船上二人笑意渐隐,坐在船头的秦楚回头望去,问道:“你会划船吗?” “呵呵,你说呢?”虞唐端起一个假笑。 小小的船儿在水面静静地飘,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秦楚才弱弱道:“划船,应该挺容易的吧...”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划船,湖面很快因此热闹起来。 “哎哎,你别往左划啊,往右往右!” “方向偏了,哎呀,你别晃!” “救命!船要翻了!!” 春末的太阳挂在西南,日光下的一切都清透疏朗,笑声,惊闹声震动水面,泛起波澜,木船晃晃悠悠,在青山明水中愈小愈远。 经历了一番波折,两人终于掌握了划船的诀窍,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沿着山脉开始她们的冒险航行,就这样转了不知几个弯,太阳将落未落时,竟真让二人找到了那面山壁。 “虞唐虞唐,我好像看到了,你快看,是不是那里!”秦楚激动地站起身,伸手指向前方。 小船因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船底泛起波澜,虞唐扶着边缘,探出身子顺着秦楚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后,她的眼睛浮现出震惊,也缓缓站起来。 郁郁苍苍中,那面裸露的灰白山壁异常显眼,它被两侧山峰夹击,形成一个半封闭的U型水湾,山高十几米,宽几十米,正中间一副巨大的黑色放射形图案。 “我们快划过去吧,一会儿太阳落山了。”秦楚催促,回头却见虞唐依然神色呆滞地望着那面山壁,笑道:“唉,回神啦,知道你惊喜,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莫名的冷意与虚幻从虞唐身上抽离,她回过神,看到秦楚真实而温暖的面容,点点头,“好,我们过去吧。” 离得越近,身上的冷意就越发清晰,但两人都没有在意,日光被山峰遮挡,太阳落山,温度一直都在降,她们满眼都只有那副神秘图案。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那面图案的真面目,无数密密麻麻的符号与文字盘踞在山壁上,可上面的文字不是她们认识的任何一种,若说乱涂乱画,又有明显的体系与规律,形状如波浪起伏,像游动的黑色蝌蚪,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天啊,真是古文字。”坐在船头的秦楚嘴巴张得已经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一脸不可思议,“我前面开玩笑的,真让我们撞狗屎运了。” 虞唐点点头,“我们回去应该买张彩票。” 船离山壁已不到五十米,山壁似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立在那里,便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虞唐心底的不适越发明显,她正想问问秦楚有没有这种感觉,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对不起师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摄像机突然就坏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一道陌生的男生声音,就在不远处。 虞唐猛地扭头看过去,十几米远处,一艘同样的小船在水面飘荡,雾气中两道人影背对着她们。 虞唐顿时浑身寒气四起,这艘船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她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这里空无一物。 她看向周围,水面不知何时浮起寒雾,没有任何明亮的光线,一切都是阴暗的,潮湿的,湖水黑沉没有倒影,天空的鸟叫声消失了,空气中只有湖水涌动的声音。 虽然现实中从未遇到过灵异事件,但虞唐一直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因此此刻,她只想喊秦楚马上离开这里,然而秦楚却没有意识任何不对,她惊讶了一瞬,道:“我去!知己啊!这鬼地方都能遇见人?!” 声音引起那两人的注意,那艘船上背对着她们的两人缓缓回头,那一刹,每一帧细节都在虞唐眼中放大,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种可能,转过来的是无面人、恐怖的鬼脸,或者,两张和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然而,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只是两张普通的,年轻人的脸。一男一女,年龄看着和她们差不多大,女生气质偏冷,浑身一股浓厚的科研氛围,男生则拥有一双大大的,下垂的狗狗眼,瞧着不大聪明。 秦楚看见这两人很开心,站在船头兴奋地和他们挥手,大喊道:“对面的朋友!你们打哪来的啊?” 声音很大,在静谧的河湾里荡气回肠,虞唐被她喊得心惊肉跳,心里觉得不对劲,可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 “嗨!我们是云临考古研究所的!你们呢?!”对面的男生眼睛一亮,非常兴奋地回以挥手,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我们是云临大学民俗专业的研究生!” 两人就这样挥着手相互对喊起来,像两个斗山歌的淳朴村民,虞唐注意到那个女生和她一样面露无奈,恐怕也早已习惯了同伴的时不时发癫,虞唐心底的不适与警惕被两人的对话冲淡。 得知对方是学考古/民俗的,双方顿时亲切起来,没有任何对陌生人的警惕与怀疑,马上进行了热切的交谈。 双方的小船相互靠近,一番交流后,虞唐得知对面的女生叫许念秋,是云临考古研究所的一名正式研究人员,男生是她的师弟,叫方牧,目前在实习阶段。 云临虽然是个小城,它的考古研究所在全国却是数一数二的,甚至在全球也有不小的名气,想进入这家研究所,只有名牌大学的身份不行,自身实力得够硬,另外需要行业大佬推荐。 虞唐和秦楚两个小鱼小虾当即表示了拜服,对面同样进行了商业吹捧。 “你们是遇到什么问题吗?”秦楚热心地问。 方牧闻言深深叹气,面色无奈,“是啊,我们听闻这里有文物出土,马上就赶过来了,结果带来的摄像机突然坏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摄像机,田野调查必备物品,与它同样重要的还有录音笔、笔记本,虞唐和秦楚也有一个淘的二手的相机,目前还没有发挥过它真正的用处,放在虞唐的行李箱,可是行李箱现在不在身边。 “一定要摄像机吗,手机拍摄不行吗?”虞唐疑惑,她们原本也带着摄像机,可水库实在又远又偏僻,拉着行李箱不方便,就临时找了个地方寄存,心想用手机拍摄也差不多。 “手机没信号啊。”方牧愁眉苦脸,他当然想到手机了,可他刚才试了,手机根本不行。 “没信号还影响拍摄?!” 许是虞唐的表情太迷惑,方牧忽然意识到问题,对哦,一般手机没信号只是没网或者打不出电话,怎么会影响拍摄呢? 虞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将镜头转向山壁上的黑色图案。 相机屏幕上,阴冷的山水移动,先后划过许念秋、方牧、秦楚的面容,灰白山壁逐渐进入镜头,可当触及到那些蝌蚪似的黑色文字时,屏幕忽然出现老旧电视没信号的情况,色彩对比鲜明的马赛克忽隐忽现,“兹拉”一声,她的手机冒出白烟,黑屏了。 一旁的秦楚瞪大了眼睛,不信邪,也拿出来尝试,结果两人手机双双报废。 八目相对,面面相觑。 许念秋皱起好看的眉头,目露思索,方牧满头问号,“这什么情况?” “磁场吧。”秦楚发动她很久没有思考过的大脑,努力找出可以解释当前情况的理由,“我听说严重的核辐射会破坏一切电子设备,包括坦克。” “这里有核辐射?!”方牧震惊。 “不不。”秦楚连忙摆手,“我是说这里可能含有某种特殊的矿物质,比如铀矿啊,稀土啊什么的” “有道理,应该就是这样。”方牧认同地点点头。 虞唐无语扶额,这两个一个学考古的,一个民俗的,竟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换做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该怀疑某些不科学的元素了吧。 但她没有开口提醒,因为她也不确定,虞唐看向在场看上去智商最高也最冷静的那位,想听听她怎么说。 察觉她的视线,许念秋抬眼,二人目光在半空相触,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一群不速之客。 第3章 污染区 天空没有一丝阴云,却沉闷地宛若清末故宫。 看到一群奇诡的黑色蝴蝶飞来时,虞唐忽然想起来早上手机锁屏提醒她,今日是清明节,清明节又称鬼节,传说日落时分,地府鬼门大开,众鬼涌入人间。想到这,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哇!好多蝴蝶,它们从哪飞来的?” “它们的翅膀好像在发光啊,好漂亮!” 秦楚和方牧高高仰着脖颈,发出惊叹,黑色蝴蝶源源不断地从外面飞进来,像一条黑色的,盈盈闪光的河流。 这些蝴蝶的翅膀是鸦羽般的玄黑色,半透明地发着光,速度似快似慢,踪迹飘忽不定,在阴暗的环境里令人目眩神迷,遮天蔽日地从四人头顶飞过,飞向山壁,在那面黑色图案前飞舞盘旋。 虞唐凝眉,这是科学的蝴蝶吗?它们有没有危险? 秦楚高举起一只手,想抓住一只,虞唐来不及阻止,一只倒霉的蝴蝶已经进入了秦楚的掌心,可当秦楚小心地张开手掌时,里面什么都没有,而半尺之外闪现一只蝴蝶缓慢而优雅地飞走了。 秦楚眨眼,又眨眼,虞唐以为她开窍了,结果她道:“这只蝴蝶好灵活,跟蚊子一样!” 虞唐:“...”你开心就好。 “这有点不对劲,我们先离开再说吧。”许念秋忽然开口,语气很严肃,虞唐同意的不能再同样,点头如捣蒜。 方牧和秦楚也没有提出异议。 没有恐怖电影里的情节,所有人都同意离开。 两条小船并行朝外驶去,天色很阴,但并非没有一点光亮,事物奇异地清晰且模糊,像基调昏暗的西方电影。 寒雾比原来更浓了,可见度仅有四五米距离,几人划船的速度很缓慢,迷蒙的雾气将众人包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四人与两条小木船。 耳边只有船桨划开水流的声音,以及同伴逐渐沉重的呼吸。 划了一段时间,虞唐察觉不对,她记得来时这条U型河湾长度在一百五十米至两百米内,她们已经划了很久,再慢的速度,也该出去了。 她正想抬手叫停,许念秋先一步出声,“停,对面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虞唐抬眼看去,几欲凝成水的白雾中,一团黑色阴影正朝她们靠近,形状怪异,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对,对面是什么?异形吗?还是威尼斯湖水怪?”方牧紧张地声音发抖,怕惊动对方,用的气音,让气氛更诡异了。 秦楚紧紧抱着虞唐的胳膊,怕的不行,却嘴硬地安慰虞唐,“没事啊没事,我保护你。” 看不见边际的黑色水面,漂浮的无尽白雾,模糊扭曲的阴影,一切的一切,都让虞唐产生恍若在梦中的幻觉,可她的梦中除了自己不会有其他活人,更不会有她的舍友秦楚。 难道她一直没有从梦里醒来吗?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她的梦境? 越发靠近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肺部挤满了棉花,虞唐用指甲掐了下手心,是疼的。 “哎我去,原来是一艘船,吓我一跳。” 方牧轻松的话音打破众人心中的恐惧,扭曲的阴影从浓雾中走出,显露出真实面目,虚惊一场,让她们心惊胆颤的只是一条坐着两个活人的船。 听到方牧的话,被吓到闭眼的秦楚小心地睁开眼,在一条缝隙中,看到对面三米距离飘着一艘现代化的小船,小船上坐着两个装备很酷的人,全覆面的黑色头盔,呼吸罩宛若蚊子的口器,衣服干练有型,包裹全身,浑身上下一点发丝不露。 虽然很奇怪,但起码是人,她就说嘛,这个世界还是科学的,秦楚心道。 虞唐紧盯着对面,心中没有一丝放松,还没有看到面容,怎么知道衣服下是人还是怪物?她想起昨夜做的梦,红色雨伞下,究竟有人还是无人呢? 诡异的场景里遇到诡异的人,双方正面对上,没有人先开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十秒,方牧受不住先动了,他用船桨小心调转船头,给对面让开路,试探地往前划。 方牧的船做出让步后,对面也调了一下方向,两艘船交错平行,朝着相反方向划去,期间虞唐紧张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突然动手。 但好在,双方船尾离去两三米,对方都没有任何动手迹象,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像昨夜梦境重现,她再一次回首了。 一声尖锐爆鸣刺进虞唐的耳朵,是身旁的方牧发出的,显然,他和她一样回头了。 秦楚和许念秋被方牧一声惊叫吓得回头,四人缓缓从船上站起身,面露惊恐。 她们身后十几米,一面灰白山壁静静矗立。 没走多远的另一条船停下,船上的两名覆面人回头看向她们,听到里面的男生惊声叫道:“老天爷,遇到鬼打墙了!” 虞唐心中一沉,她们回到原地了。 方牧惊恐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弱小可怜地看向许念秋,“师姐啊,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许念秋声音清冷,“没有,我们是考古,不是抓鬼。” 方牧将目光转向虞唐和秦楚,秦楚跟他一样茫然,“你别看我们啊,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 方牧看向前面那两位覆面人,覆面人只是看着她们,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那现在怎么办?”方牧回过头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手机没有信号,无法向外界求救,按照一般逻辑,她们再尝试离开大概率还会回到这个地方,白费力气。 “哎,你们说,那两个人会不会有办法。”秦楚压低声音,偷偷瞄一眼两名覆面人,这一看,两名覆面人已经转回了头,正划船靠近山壁。 半透明的闪光黑色蝴蝶没有离开,在山壁附近盘旋,虞唐注意到,没有一只蝴蝶落在山壁上,都只是在半空飞舞,山壁近处的水面异常平静,柔和似绸缎,水面的雾气,似乎也更稀薄。 “他们要做什么?”方牧疑惑道。 两名覆面人的船停下来了,他们站起身,后面那人转过身面向她们,另一人则仰头看向了山壁。 注意到那人的面朝方向,秦楚迟疑地道:“额,他是在防备我们吗?” 显然是这样没错,但虞唐的注意力主要在前面那人身上,她看到这人似乎是从袖口拿出什么东西,夹在两指之间,用很小的动作掷向山壁。 半空中,一抹银光闪了一下虞唐的眼睛,她只是眨了下眼,山壁上的图案便泛起一瞬强烈的光芒,掷向山壁的东西被反弹回来,速度比来时快了不止一点,迅如闪电,直朝覆面人额心而去。 “咕——” 身下的船猛然一晃,虞唐无暇他顾,身体因惯性向水面倒去,好在她及时调整重心,让自己倒在了船上,而另一艘船,方牧及时被许念秋拉回来。 但船身晃动仍然没有停止,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波澜,波澜上下近一米,绝不是一个水库或湖泊能泛起的,更诡异的是,空气中无风无雨,怎会平地起波澜? “啊!!!水、水下有东西!!”方牧惊叫一声,惊恐地指向水面。 虞唐伏趴在船上,尽量让身体紧贴船板,抓着船缘的手指泛白,她仰起头,将目光探入水下。 刹那,她的瞳孔针缩,映出一个庞然大物。 阴暗的湖水并不清透,然而它实在太大了,大到只是轻轻游动,便让湖水有了大海的威严,虞唐没有看见它的全貌,但她确信世界上绝不会有这样巨大的生物,她甚至疑心,北欧神话中的“世界之蛇”耶梦加得来到了现实。 它游动得很缓慢,但转眼就消失了,随着它的消失,湖面重新平静下来,而山壁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虞唐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刚要起身,后方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呦,几位,来得挺快啊!” 虞唐回头,又是一条木船,在她几米身后,只不过这回木船上只有一个人。 船上站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块头很大,肌肉健硕,扎着满头脏辫,左边额角有一处很明显的褐色刀疤,穿着紧身的军绿色上衣,一只脚凶悍地踩在船头,右胳膊下顶着一柄铜环长刀,刀刃亮白。 秦楚:“...”哪来的土匪? 方牧:“...”刀!刀啊! 那土匪亮着一口白牙,疑惑地问:“你们怎么都趴在船上?我也要趴吗?” 虞唐默默直起身子,新来的人显然身份也不简单,她扭头去看两名覆面人的反应,却见其中一位转过头,黑色玻璃罩寸寸碎裂落下,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 “嘿,这不金子怡嘛,那你旁边肯定是廖冉了,两位来得挺早啊,跟我说说,这污染区什么情况呗。”土匪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舔着脸道。 污染区?虞唐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还不等她琢磨出些什么,那土匪却转了目光,落在她们四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打量: “几位瞧着面生啊,外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