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好久不见》 第1章 鬼宅 江哥说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我不信。因为我天生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我从他身上却没看出丝毫戾气。 我实在想不通,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说:“五百年前,你都看见了什么?听说那场无相血战戾气之重,方圆几百公里无一幸免,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但你却能从血海尸山活着爬出来,是不是祖师爷解沪佳也没有死?” 他像爷爷说的一样不好相处,理都没理我,又或许是我问的太多了。过了半晌才跟我说不记得了。 “……” 我听爷爷说,江哥已经活了五百年了。但容貌却没什么变化,顶着一张帅比脸,跟谁欠他五百万似的。 爷爷说阴师这一脉修为越高活的越久,他能从无相血战活着回来,且活了五百年,身份肯定不简单。 可每当问起时,他总是愣神好一会儿,才回道不记得了。 爷爷死后,便让我跟着他,一跟就是十六年。 1990年6月16日,农历庚午年,梅雨,南下杭州。 一路走来,杭州下着稀稀疏疏的毛雨。从上车到现在,司机一句话都没说,却时不时的看向后座。 这一带人迹罕至,从长庆街走上来,房屋越来越少,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 也就是这几天梅雨季节,出行的客人越来越少,生意冷清,所以一有单,司机就接了。接完他就后悔了,仔细一看目的地既然是——往生旅馆。 手机导航里提示“前方800米右转到达目的地,请司机师傅提醒乘客带好随身物品,下车请注意安全”。 司机干笑两声,忍不住问:“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鬼天气,怎么跑这来了?这一带很难叫到车的。” 车越往上开越没有路灯,两边的树影像披头散发的“女鬼”。 司机心里有点发毛,冷不伶仃又看了后座一眼。 两个年轻人,都身穿黑色的T恤,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干干净净,长的清秀。一个、长得、也好看,就是一脸苦大仇深,谁欠他五百万似的。 过了半晌,那少年才幽幽道:“没钱,手机上看了一圈,就这往生旅馆便宜。” 闻言,司机擦了擦额前的冷汗,还真是胆大心细。 司机依然是干笑两声,好心提醒说:“顺着长庆街往南一直走个三、四公里的样子,有一家民宿,叫欢宿…” 话音未落,那少年抢先问道:“贵吗?” “……” 司机心里犯嘀咕,穿的人模狗样,实际却是衣冠楚楚的“穷比”。 “不贵,”司机哈哈道:“一宿也就七八十。” 往生旅馆是还峰山有名的旅馆,顺着长庆街一路向上走,四周风景美不胜收。当初很抢手,各大地区开发商争着抢着要建民宿和旅游业。 谁知工人们开工时,却在地底下挖出数不清的棺椁。还峰山地势较高,海拔五千七百米,下山二到三小时,工人们嫌麻烦,便在旅馆临时歇脚,且料第二天一早,接二连三的工人不知所踪。 只有这旅馆的老板娘和那几个打杂的伙计安然无恙。长此以往,这往生旅馆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宅。 旅馆只有一个正门,中间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直通旅馆大门。阴天细雨,雾太大遮住了屋顶,看不清这楼有多少层。 车子在大门对面停了下来,乐时率先下车。他抬头望去,脖子成了一个诡异的九十度,“嚯!这得多高!” 司机师傅看见高耸入云的楼层,后劲汗毛直立。未等江浔下车关好门,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在雨中形成一道虚影,转眼便消失不见。 “……” 直至尾灯消失不见,江浔才收回视线。江浔接过乐时递过来的黑伞,伞面倾斜,挡住斜吹过来的雨,他冲乐时看了一眼,说:“走吧。” 青石板缝隙渗出暗红色水渍,整栋阁楼阴森诡异,安静的可怕,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穿过青石板,雕花木门进入眼帘,乐时扒着木门眯着眼睛使劲往里瞅。 雨突然变大,空气里湿气很重,潮湿的霉味裹着香灰纸钱味从门缝扑面而来,乐时被熏得倒退半步,“咳咳咳!这味怎么这么重…”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一声突然无风自开。 乐时吓得赶紧抓住江浔袖口。 江浔:“……” 乐时:“……” 江浔扭头看拽住自己的少年,“跟了我这么多年,胆小还这么小。” 乐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老鼠,连忙放开江浔。人在尴尬的时候会显的很忙,乐时理了理衣角微脏的袖口,没忍住道:“哪比得过你五百年经验老道的胆子。” 江浔:“……” 要不是看在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太爷爷面子上,你早被我打了。江浔黑着脸心想。 突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乐时连忙捂住口鼻,又忍不住道:“这是杀了人忘记埋了吗?” 话音刚落,漆黑的旅馆突然亮了起来,四周一尊尊同人高的青铜烛台同时亮起,那青铜人像长得青面獠牙,丑的实在糟心。 乐时被眼前的铜像惊的目瞪口呆。这些青铜人烛台足有百来尊,做工精细,每一道线条都极致到精巧。这得花多少时间和心思呀?!乐时心里呐喊。 “真丑!”乐时凑近看,烛台燃烧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忍不住吐槽,“精致有什么用,照样丑。” 他似是联想到什么,转头朝江浔道:“这青铜人像长的跟爷爷祖上流传下来的画像一样,”他郑重其道:“丑!” “啪——” 江浔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在胡说八道,扔出去喂鬼。” 说道这里,乐时终于不在反驳。你说把他扔出去喂狗,他倒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你说把他扔出去喂鬼,那他可就不行了。 从靠近这间旅馆时,他就感觉到戾气重,现在走进来,戾气不减反增。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无辜枉死,怨气大,戾气重,到了子时,必然百鬼夜行。 但……这铜像照样丑!跟那四位祖师爷的画像比起来,这也好不到哪里去。乐时咂咂嘴心想。 “二位住店?”一声女声突然传来,声音像浸过水井,乐时头皮发麻。 女声混着木屐声由远及近。穿绛紫色旗袍的女人从浓雾中现身,盘扣上坠着的血玉算盘叮当作响。 乐时瞳孔骤缩——那老板娘全身血淋淋,眼珠子都掉到下巴,嘴裂到后脑勺,指骨只有骨没有肉!! 江浔突然按住少年发抖的肩膀。乐时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走,眼前景象瞬间消散。再定睛看时,老板娘变得如花似玉、沉鱼落雁。 "要两间客房。"江浔淡淡道。 他指节叩在柜台上,血玉算盘的珠子弹起又落下。老板娘垂眸拨弄着算珠,发间金步摇在烛火中晃出细碎金光。 "两间上房,甲子号在西阁,乙丑号在东厢。"她递来两把铜钥匙,钥匙齿痕泛着暗红,"过了子时莫要出房。” 乐时正要伸手接钥匙,江浔突然按住他手腕。这才发现钥匙齿痕根本不是锈迹,分明是干涸的血垢。 “要两间相邻的。"江浔指尖在柜台上画了道符,木纹里渗出黑水,"听说贵店有半夜送宵夜的规矩?" 老板娘笑容僵在脸上,裂开的嘴角几乎扯到耳根,旗袍盘扣上的血玉泛起幽光,"客官说笑了,往生旅馆的宵夜......向来只送活人。" 阴风骤起,乐时怀着坦克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凑到江浔耳边,小声说:“什么意思呀?” 江浔:“意思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乐时:“……” “东厢丙字,丁字二房正是连墙二房。”老板娘把泛着暗红血垢的钥匙放在柜台上。 江浔接过铜钥匙,指腹擦过钥匙齿痕。一抬头,穿绛紫色旗袍的女“人”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乐时诚惶诚恐的跟在后面。旅馆大厅很大,除了四周一尊尊青铜人烛台,还有正中央的柜台,别无其他东西。 乐时咽了咽口水,“她、她、她就、这样消息不见了!” 江浔想说话,但见他那怂样,又懒得开口了。难不成要像变戏法一样,在你面前冒一缕青烟,证明她是妖魔鬼怪?江浔冷着眼心想。 “这鬼地方鸟不拉屎,小偷见了都绕道而行” “呸!这么大的店吃的东西都没有,饿死老子了!” “白来一趟,还以为能挖到宝贝,真是瞎了眼了!” 乐时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个浑身泥泞的男人带着腥湿的雨水与土腥味走了进来。为首的光头男人左脸横着刀疤,肩上的洛阳铲还在往下滴着红褐色泥土。 "他娘的,这鬼天气!"刀疤男将麻袋里盗墓的工具摔在地上,麻袋里劈哩叭啦发出脆响。 乐时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只见三人身上被源源不断的黑气笼罩,戾气冲天。 “江哥…”乐时怂兮兮的小声叫了一声江浔。 “看见了,”江浔说:“跟死人打交道,身上戾气不多才怪,能活到现在,都算八字硬。” 乐时:“那我们怎么办?” 江浔用看傻子的眼神觑了一眼乐时,他是真想锤死这个屁用没有的玩意。别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人想找死,八匹马都拉不住。 江浔:“睡觉。” 第2章 雨夜 六月份的梅雨季节,潮湿的空气一股霉味,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复古松木大床房,外加两张床头柜,其他一无所有。便宜果然有它便宜的道理,多一样东西都不给你。 江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外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景色。估摸着现在已是夜里12点左右。 “咚、咚、咚……” 江浔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敲响。江浔从床上直起身,对着门道:“谁?” “江哥,是我。”乐时掐着声音说道。 “……” 江浔面无表情沉默两秒,还是去开了门。 乐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枕头,时不时的看一下走廊尽头。窗外的树枝被大风吹的左右摇曳,窗棂上的影子活似有人在跳舞。乐时紧急收回一双眼睛。 乐时跟着江浔十几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他只不过是怕他江哥一个人睡觉太孤单。 门打开那一瞬间,江浔正用一双你想干嘛的眼神看着他。 乐时生怕江浔说他胆子小,当即挺直腰板吹嘘道:“我来看看江哥你!这鬼地方戾气重,”乐时一边说,一边往房间里钻,“万一晚上有什么事,好有个照应,我有什么可怕的呢?!没有!” 闻言,江浔只是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打地铺。”江浔淡淡道。 乐时:“啊?!地板很硬。” 江浔:“那就出去。” 乐时原地木了一会,望着窗外极黑的夜色,越想越怵,连忙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委屈巴巴道:“好吧。” 江浔瞧他那怂样,后悔当初怎么就答应乐林赋那老头子接管乐时。 乐时裹着薄毯在地板上,老式挂钟的齿轮声混着雨打窗棂的啪嗒响。他第三次摸出手机看时间,荧蓝光晕里跳动着02:37,膀胱胀得发疼。 "那个...江哥?"他对着黑暗里隆起的被褥轮廓轻唤,木质床架突然发出吱呀响动,吓得他立刻噤声。窗外炸开一道紫电,斑驳树影在墙上游移,活像吊死鬼飘荡的脚。 乐时额头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江浔一动不动。 乐时僵在原地,“乐时啊乐时,有什么可怕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乐时心里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眼神坚定的似要入党。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猫突然惊叫不止,那声音又惨又凄,像婴儿的哭,忽而极近,忽而极远。 乐时忽然一个激灵,他哆嗦着摸到江浔床沿:"江哥你听!是不是有小孩在哭?" 被褥里伸出一截冷白手腕,江浔甩开他的手:"干什么?"话音未落,走廊外卫生间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乐时嗷地窜上床尾。 “下去!”江浔直起身,正色道:“我不与旁人同睡一张床,你最好给我下去!” 乐时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红浔不好看的脸色。在下去和继续待在床上被江浔揍,他选择去卫生间。 乐时掀开被褥下床,缩了脖子说:“万一有什么事,江哥你可得保护我。” 江浔面无表情沉默两秒,请乐时滚了出去。 乐时关上门走了出去,江浔拍了拍枕头继续躺下。他不大高兴地想,阴师这一脉差不多都死绝了,剩下的都是些仨瓜俩枣不争气的徒孙,他原本打算做个好人,好好提携乐时,留个正儿八经有本事的后人。但现在觉得……还是死绝了吧。 乐时贴着墙根往卫生间蹭,老式壁灯滋啦闪烁,在瓷砖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他盯着自己拖长的影子,总觉得多了一团蠕动的轮廓。 卫生间的木门虚掩着,门轴锈蚀的嘎吱声让他后颈发凉。乐时摸到开关按了三次,昏黄的顶灯才勉强亮起。镜面蒙着层水雾,他伸手去擦,指尖突然传来黏腻的触感——镜面渗出的竟是暗红血珠。 "幻觉,都是幻觉。"他哆嗦着解开裤带,小便池半掩的门缝突然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越来越近,无声无息,最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乐时干咽了一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见停留在面前的人影突然伸出手,静默无声的慢慢靠近厕所门把手。 我……操??!!! 乐时头皮一炸,正想叫江浔。 “小兄弟一个人?与你同行的那位呢?”突然一个粗燥的嗓音传来,那人影打开隔壁门,走了进去。隔间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乐时手指发着抖,差点没疯,他连滚带爬要站起来,腿上却没一点劲。 他强装镇定结巴道:“对、对、一个人。” 尿液溅在瓷砖上的声响格外清晰。隔壁传来皮带扣碰撞声,透过隔板缝隙能看到一双沾满泥浆的胶鞋。 是下午那几个盗墓贼,乐时僵在原地心想。 “这破地方连个吹风机都没有。"男人嘟囔着推开隔间门,水龙头突然爆发出刺耳啸叫。乐时余光瞥见镜中血珠正汇聚成细流,顺着裂纹蜿蜒而下,在洗手池里凝成暗红漩涡。 寒意顺着尾椎骨窜上后颈,乐时心想这人竟然看不见,难不成是瞎?他抬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有阴阳眼。 “……” 乐时哆嗦着从厕所出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往外走。 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他猛地回头,发现走廊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乐时颤抖着往后退,窗外突然炸开一道闪电,他看清楚了这人长相。左脸横着刀疤,一双沾满泥浆的胶鞋——是那伙盗墓贼!! 但此刻的男人胸部被掏空,身体凹陷进去,地板缝隙渗出暗红色血流,眼睛和嘴巴张的很大,死前像是看见了什么很恐怕的东西。 乐时吓得腿瞬间又软了,瘫坐在地上想要爬起来,他连蹬几下,却使不上一点劲! 试想他跟江浔这么长时间了,平常也不过是小儿夜半哭止不停,给人跳跳大神,哪见过这场面呀!! 乐时“啊”的开了嗓,方圆十里都感觉能听见他的声音,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江浔冷冰冰的噪音出现道:“闭嘴!” 乐时发着抖,愣了好几秒才慢慢转过头,只见江浔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后颈。 看清楚是江浔,乐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劫后余生的他连忙躲到江浔身后,腿也不再软了。 江浔的手电光柱切开黑暗,光束扫过尸体胸口的血洞,伤口边缘还泛着青黑。 乐时颤颤巍巍在江浔后面露出半颗头,“江、江哥,他身上哪些萦绕的黑色烟气不见了。” “嗯,”江浔说:“应该是被吸食了。” 乐时疑惑的“啊”了一声,“谁会吸这玩意?” 江浔没什么表情,用手电筒照看了一下四周。 “阴噬。”江浔说。 乐时:“什么是阴噬?” 江浔:“一种靠吸食戾气为生的阴晦恶意。” 话音刚落,面前的尸体突然“啪”的一声倒在地上。几滴血落在江浔衣角,他没说话,到是乐时吓得又往后躲了躲。 走廊灯光突然剧烈闪烁,尸体上的血顺着地板爬上墙,墙纸缝隙渗出细密血珠。那些血珠如同活物般游走,江浔反手将符牌按在血痕上,血痕瞬间消失不见。 “回房。"江浔拎起腿软的乐时,两人转身时突然顿住——原本该有的走廊过道,此刻只剩下一面爬满菌丝的砖墙。 乐时心脏都要跳停了,“这是什么情况?!!” 江浔淡定的看了一眼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墙,转头一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滩血迹斑斑的血。 乐时一回头,“???” 他那见过这场面,眼泪都下来了,乐时哭着说:“哥,别吓我呀,乐家就我一个人了,我还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江浔:“……” 他把乐时拎起来,面无表情的说:“闭嘴,再哭,我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江浔拧着眉心,先警告一句,然后说:“跟我走。” 来时走的是这条走廊,他们的房间在东厢丙字,丁字二房。如今凭空多出一道墙,再往前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往后走。 乐时跟在江浔身后,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血迹。 整栋阁楼每一楼并排的房间足有二十多间。走廊尽头楼梯转角处有个泛着幽幽绿光的安全标志。 江浔朝着那个安全标志走,却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原本两三分钟就到的路程,他感觉自己走了几十分钟。 江浔停下脚步。突如其来的停顿,乐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江浔。 乐时:“怎么了江哥?” 江浔没说话,转头看向后方。乐时摸不着头脑,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 原地打转!!! “我靠了!”乐时看着近在眼前的血迹,走了半天竟然在原地! 四周的霉味和地上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乐时忍不住捂住口鼻,他只不过是想上个厕所,没成想会变成这样。 那女鬼说“过了子时莫要出房”早知道出了房间会这样,他就算憋死,也不会出来。 江浔沉吟片刻,把手上的手电筒递给乐时。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空白黄表纸,两指飞快地在符纸上画动,在乐时的注视下,那张黄表纸出现了符篆。江浔反手拍在门上,只见门一声震动,那门缓缓打开。 乐时个子小,看不清里面,垫着脚伸长了头往里看。 几秒钟的功夫,乐时眼神瞬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脸变得煞白。 “……” “呕——”乐时转身蹲在地上就是一顿干呕。 江浔冷着脸面无表情,这场景看着确实有点吓人。 第3章 幻境 “呕——”乐时一边干呕,一边说:“他们吃的是什么?!” 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就连窗户也没有,凭借一点光亮,江浔看清楚是下午那三个盗墓贼。另外一个已经死了,尸体不知所踪。剩下的两个此时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盘。 江浔拿过乐时手中的电筒。盘上的东西吃的已经差不多了,只露出一个外轮似心脏的血肉,盘边缘沾着暗红碎肉。 两个佝偻的背影同时转头,手电光晕里浮出两双浑浊的眼球——虹膜完全褪成灰白色,细密的血丝在瞳孔周围织成蛛网状。其中一人嘴角还挂着暗红肉渣,咧开的牙缝里渗出黑色黏液。 江浔手电扫过空荡墙角。咀嚼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江浔看到较胖的那个男人喉结滚动,吞咽时脖颈皮肤诡异地凸起,仿佛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走。”江浔关上门。 “他们怎么办?”乐时跨着步伐跟上,“不救他们吗?” 江浔来到另外一道门前,用看白痴的眼神觑了他一眼,“你觉得他们还是人吗?” 乐时疑惑,“不过是舌头长了点,眼睛呈现灰白色。” 江浔:“嗯,只是舌头长了点,那你觉得他们还是活人么。” “……”乐时不知所措的挠挠头。 江浔手上的电筒扫视了一下眼前的门,确定门后没事,他轻轻推开面前的门。乐时想起刚刚的事,心里糟心,不敢再往里凑。 手电光束劈开黑暗,江浔打量着四周,“走吧。” 乐时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他沉吟片刻,难道屋内的东西比刚刚还要恐怕。 他不敢想象,也不敢想,乐时咽了口唾沫,死马当活马医转过头去,他先睁开一只眼睛,后睁开一只眼睛,定晴一看。 “……” 什么都没有,就连个灯也没有。 乐时沉默了一会,半响后,他咕哝着过来,“江哥,刚才那两人怎么回事,按理说他们在饿,也不可能吃自己同伴。” 江浔没答话,手电扫过每一道门,他细细观察。过了半响才说:“幻术。” “那为什么我们没事?”乐时说。 江浔:“普通的幻术迷惑不了你我。” 乐时不明所以,凑近些说:“那也不应该呀,我俩不过是前后脚的时间,他怎么就死了呢?” 乐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刀疤男前脚刚出厕所,后脚他就跟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心脏就被掏空,还被同伴给吃了,发生的太突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短时间内,是怎么做到的,除非…… “嗯,”江浔的手电光束在斑驳的墙面上游移,“早死了。” 乐时睁大眼睛,早死了!! 那跟他一起上厕所的又是谁?!乐时越想越怵。 “往生旅馆的夜宵向来只送活人,”江浔一边走一边说:“这偌大的店,连厨房都没有,哪来的夜宵?” 点到为止,说完他就明白了,怪不得说过了子时莫要出房,合着这是现杀现吃!主打一个就地取材!新鲜?! 乐时一脸震惊,“那女鬼先把他们同伴杀了,然后把心脏取出来,当作夜宵给我们吃!” 江浔:“是他们,不是我们。” 乐时:“哦对对对,所以!他们中了幻术,才会把这颗心脏看成美味佳肴?!” 江浔:“嗯,还算聪明。” 我……操?!! 乐时:“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离奇的事!” 乐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屁颠屁颠的追问道:“那说明他去上厕所之前,就已经死了,活死人一个!” 乐时给自己说震惊了。 乐时:“我靠!!” 江浔:“别靠了。” “……” 江浔抬头打量一番眼前的门,不知在斟酌什么。片刻后,他一掌推开眼前的门。 “小心!"乐时突然拽住江浔的后襟。 门在黑暗中开启的刹那,阴风卷着腐朽的檀香扑面而来。江浔瞳孔骤然收缩——眼前景象如褪色水墨般晕染开来。 焦黑的土地上插着半截剑,剑穗上沾着暗红血珠。天穹一片猩红,源源不断的黑色烟雾向四周村庄扩散,戾气像鬼手缠绕每个人,数不清的血手正从地底裂缝中往外爬。 “啊!!!” “救命啊!!” “我不想死!!” “救救我!!” “啊啊啊啊!!” 无数的呐喊声在江浔耳边嘶吼。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喊救命,每个人的七窍都惨着血。 江浔跪在大阵中央,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上气不接下气,眼里爬满血丝。 不可能!这不可能!无相血战已经过去五百年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突然一声呐喊,他猛地转头,看见一身紫色道袍沾满鲜血的旭辰。左眼爆开,一根骨刺从眼眶穿出。 记忆如淬毒的箭镞刺入识海。 阵眼处的玄衣少年突然飞奔过去,反手将插在阵眼中心的半截剑往下压。大阵冒起阵阵金光,戾气尽数被吸入。 江浔看见陆轩的脊背裂开血口,嘴里流着猩红的血。 轰隆—— 阵眼的剑慢慢往上冒,两股力量在阵眼中心较量。吸入的戾气像鬼手一样,挣扎着往外爬。 江浔连滚带爬滚过去,嘴唇翕动:“我帮你,我来帮你。” 陆轩抬起猩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给推开,“走!赶紧走!” 江浔被推的猝不及防,连忙从地上直起身,“师哥……” “走!”陆轩看着他,地上的剑还在不断往外冒,手背的青筋暴起,陆轩嘶吼道:“走!快走!活下去!” 江浔看着眼前的一幕,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对,对,”江浔喃喃自语,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对,找解沪佳,解沪佳……找师父,找他……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轰—— 一道白光扑面而来。 “江哥!"乐时的声音仿佛隔着万丈寒潭。 现实与幻境重叠成双重曝光。眼前的门爬满暗红纹路,那些蜿蜒的沟壑是干涸的血。 “江哥!你怎么了?”乐时着急地问道。 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风扑面而来,江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乐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担心江浔出事,于是不停的摇他,直到把江浔晃醒。 “你刚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把我吓死了,”乐时拧着眉心,看来是真担心,“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浔呼出一口冷气。这五百年来,从来没做过梦,更没有发生过刚才类似的事情。保不齐这鬼地方有东西跟他有关联,还影响着他。 “江哥?”乐时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事。”江浔冷冷道。 江浔说没事,乐时就越好奇,根本挡不住他八卦的心。 “江哥,你刚刚怎么了?”乐时追问道。 话音刚落,走廊两侧的壁灯突然窜起幽绿火焰。墙纸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后面层层叠叠的符咒。那些朱砂绘制的镇邪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墨迹扭曲成痛苦的人脸。 江浔甩开乐时疾退三步,原先站立的地板轰然塌陷。从地底伸出的白骨手掌抓了个空。 乐时没反应过来,情绪相当复杂,“嗷”的一下开了嗓。 江浔看了看四周的门,现在容不得他选择了。他随手打开旁边的门,未等乐时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拉进门内。 “啊!!!”乐时还在不停的嗷叫,直到江浔把手里的手电塞他嘴里。 “你要死呀?”江浔不客气地说,架势大有一种“你在叫我就把你扔出去”的感觉。 乐时这才闭嘴,拿出嘴里的手电,这才发现没电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乐时伸着手小心翼翼摸索,“江、江哥,你在哪?” 江浔:“在你旁边。” 乐时:“哦。” 乐时朝着江浔的声音摸过去,可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 乐时在浓稠的黑暗里踉跄两步,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凹凸的纹路像蛇鳞般滑过掌心,五官在掌心下纤毫毕现。乐时能摸到暴突的眼球。 “江哥,你什么时候长得这么磕碜。”乐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一旁的江浔:“…………” 江浔:“嗯,是挺磕碜。” 乐时同意的点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浔声音出现在后头。那他前面的是…… “啊啊啊!!” 他触电般缩手,猛地后退撞上后头坚硬的东西,又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喉间挤出变了调的颤音:"这、这又是哪路邪神?" 江浔划亮符纸,跃动的火光里,四周全是青铜人像烛台,跟大厅里的一模一样。 看清楚是什么后,乐时叹了口气,劫后余生跟上江浔。 符纸燃尽的刹那,青铜人像的眼窝突然窜起两点幽绿火光。乐时眼睁睁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尊烛台颤动起来,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饕餮纹。 整个房间的青铜人像接连亮起,三十六盏烛火织成光网。乐时这才看清他们正站在这些青铜人像的正中央。 “嚯!够讲究!”乐时看着蜡烛下纹着的餐餮烛台,比大厅里的精致许多。 “别碰。”江浔突然说。 乐时吓得赶紧收回了手。 第4章 阴噬 青铜人像的眼窝里绿火骤然大盛。烛台下的饕餮纹路在缓缓蠕动,暗金纹路像活过来的蛆虫,顺着烛台爬向地面。 江浔拽住乐时后领往后一扯,乐时踉跄着撞上冰冷的墙面。原先站立的位置,地砖轰然开裂,数十条裹着黏液的黑藤破土而出,藤蔓顶端裂开猩红口器,滴落的黏液瞬间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洞。 "这啥玩意?!"乐时手抖得差点戳到自己大腿。 话音刚落,整座房间突然响起悲鸣。那些青铜人像的脸皮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皮包骨头的干尸——每尊烛台里竟然都封着一具蜷缩的阴噬! 阴噬空洞的眼眶冒出绿火,黄黑皮下瘦的肋骨都能看见。周身黑雾环绕。 乐时眼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具阴噬张开血口大盆,暗红藤蔓从它喉管里喷射而出。 "低头!" 江浔的暴喝让乐时本能抱头蹲下。一道裹着金光的血符擦着他发梢飞过,迎面撞上藤蔓的瞬间炸开刺目白光。焦糊味混着腐臭在空气中爆开,乐时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后脑勺磕得眼前发黑。 “我靠……”乐时摸着后脑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江哥,你看这些鬼东西像不像现在女孩子的理想型?” 江浔手里拿着符篆,没明白什么意思。 乐时:“大眼睛、黄黑皮、身高一米八,还会打架,男友力爆棚!还有腹肌!”乐时看着阴噬腹部凹凸的肋骨。 江浔:“……” “有功夫去想这些,现在不害怕了?”江浔说。 乐时颤着音说:“我当然害怕!这不、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气氛,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嘛?” 乐时委屈的两手一摊。 江浔躲开扑过来的阴噬。心里暗骂一句,没用玩意。 江浔反手甩出三张符箓,黄纸在空中燃烧成幽蓝火团。阴噬口间藤蔓撞上火焰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焦黑的断口喷出腥臭血雾。 乐时贴着墙根挪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忽然感觉后颈有丝凉意,鸡皮疙瘩瞬间都起来了。乐时一转头与那像蛇一样的藤蔓两两相望,冒着黑雾的藤蔓突然张开猩红口器。 “啊!!!江哥救我!” 江浔指尖突然亮起一点幽蓝光芒,修长的手指上缠着红线,在空中凝成三寸红丝。 江浔:“傀门通幽——" 血色丝线突然暴涨,在乐时眼前织成蛛网。藤蔓尖锐的口器距离他鼻尖仅剩半寸,突然就被无数血丝缠住咽喉般僵在半空。 乐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泛着银光的丝线:"江哥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裁缝了?" "闭嘴!"江浔右手五指猛地收拢。血丝泛起青光,顺着藤蔓急速收紧。那些蠕动的黏液触碰到青光瞬间凝结成冰晶,整条藤蔓发出骨骼错位的脆响,藤蔓被截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阴噬喉咙里发出沙哑嘶吼,更多藤蔓从青铜烛台底部钻出。 “我靠!前有追兵!后有虎狼!”乐时一边跑一边大叫:“杀之不尽,打之不死。江哥!怎么办呀?!” 江浔手腕翻转,红丝分裂成数百条丝线。分别缠绕腾空而起的藤蔓。 “看见他们冒着的黑雾吗?”江浔说。 乐时扯着嗓子:“看得见!” 江浔:“阴噬以吸食戾气而生,只要把他们身上的戾气除去,他们就不会动了。” “啊?!”乐时一脸震惊,“怎么除?用嘴吗?用嘴把戾气吸出来!那怎么行!我这可是初吻,而且吸在我身上,我可不就成怪物了吗!” “……” 江浔:“谁让你用嘴,去找个瓶子来。” 乐时左右张望,这哪有瓶子呀?刚刚进来的门早消失不见了,全他妈是墙!哪里来的瓶子! 乐时突然灵光一闪,看着不远处的手电。一个飞扑过去抓住手电筒。 他刚要转身,三条黑藤突然从墙缝钻出,黏液滴在鞋跟上瞬间蚀穿橡胶。 “江哥接住!"乐时抡圆胳膊将手电抛向空中。 江浔转身,看见抛向空中的手电,还有乐时身后三条黑藤腾空而起扑向乐时。 刹那间,江浔的红线缠住乐时腰身猛地一拽。三条黑藤猩红口器狠狠的穿透地面。若是刚才晚了一点,乐时早已被捅出三个血窟窿。 乐时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地上的三个窟窿,拍拍胸脯,劫后余生道:“吓死老子了!” 江浔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珠凝成三道首尾相接的圆环,化作流光钻进手电灯罩。手电筒突然发出高频震颤。乐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符文在手电筒里翻滚。 "愣着干什么?"江浔手上还缠着傀线,"把开口对准阴噬!" 乐时手忙脚乱地扑向悬浮的手电,指尖触到外壳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直窜天灵盖。乐时强忍着不适将手电开口转向最近的阴噬。 江浔嘴里念叨:"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清引!" 缠绕在干尸身上的黑雾突然化作细流,被手电筒虹吸而入。 原本凶残的阴噬突然僵住,空洞的眼窝里绿火逐渐消失不见,阴噬身上缠绕的黑雾也逐渐减少。 直到戾气被完全吸收干净。这些阴噬全部软巴巴的倒地不起,黑藤也像是被煮熟了一样也没了动劲。 “我靠!牛!”乐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乐时抱着冰冷刺骨的手电筒,看着满室倒伏、黑气散尽的干尸和枯藤,长长吁了口气,腿一软就想往地上坐。“我的亲娘诶……总算……” 江浔脸色凝重,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乐时手中的手电筒上。吸收了海量戾气的手电,灯罩内翻滚的符文消失不见,而是浓郁得化不开、如同活物般翻涌搅动的墨色浓雾所充斥。仿佛随时会被内部狂暴的力量撑爆。 “怎、怎么了江哥?”乐时被江浔凝重的脸色吓住,下意识想把烫手山芋般的手电丢开。 话音刚落—— “嗡——咔啦!” 手电的强化玻璃灯罩承受不住内部戾气的疯狂膨胀,骤然炸裂!猛地喷薄而出! 黑雾如同挣脱束缚的牛马,疯狂的向四周逃跑。江浔手心冒起金光,不能让这些玩意逃走,更不能让它们回到阴噬身上,不然在难收回。 正当江浔以为黑烟会回到阴噬身上时,他察觉到不对劲,这些黑烟不是往阴噬身上钻,而是穿透四周的墙壁流了出去。 按道理来说,戾气是人间妄念,人生前有妄念,死后便成戾气。戾气的产生只会在尸体主人周围,除非有东西吸食它,不然它是不会动的。 江浔突然脸色一变——有比这些阴噬还厉害的东西。 “江哥,怎么办呀?”乐时不知所措的挪到江浔身边。 江浔板着脸,转身就走,“都怪你找的破手电。” 乐时:“……” 乐时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这都能怪他,“那种情况下,能找到手电都算厉害了,”乐时转身跟上江浔,“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我都怕死了,你都不关心我,还怪我。” 江浔:“你又不是我媳妇,为什么关心你。” 乐时:“……” 没话说,他真是没话说。 不知何时,刚刚看不见的门,此刻就出现在眼前。 江浔打开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江浔踏出一只脚,面无表情沉默两秒,没有白骨手掌突然破地而出。江浔踏出房间,乐时紧随其后。 走廊幽深,两侧墙壁上原本闪烁微光的古老符文彻底熄灭,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灵性,只剩下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的石壁。 整栋楼出奇的安静,只剩下江浔和乐时的脚步声。 “江…江哥,”乐时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厉害。 乐时的抱怨卡在喉咙里,走廊的死寂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瞬间淹没了他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又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江…江哥,”乐时干涩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他紧走两步几乎贴到江浔背上,“你觉不觉得…太安静了?刚才那房间里还鬼哭狼嚎的,现在怎么连风…风都没有?” 江浔没有回头,脚步却放得更轻,近乎无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侧彻底熄灭的符文石壁,指尖微动,一根几近透明的傀线悄然滑出袖口,无声地垂落在身侧空气中,像一根敏感的探测天线。 “不是安静,”江浔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是‘死’了。这楼里所有活的东西,刚才那一瞬间,都‘死’了。” “死…死了?”乐时头皮一炸,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那…那我们……” “我们是活物,是闯入者,也是猎物。”江浔的目光定格在前方的尽头,“那些戾气…被其他东西吸走了。前面,有东西在等着开饭。” “开…开饭?”乐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沉,“江哥,你别吓我…” “吓你?”江浔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刚才那点戾气,对房间里那些阴噬来说是口粮,对前面那东西来说,顶多算开胃小菜。现在,主菜上门了。”他下巴微抬,指向来时的大厅。 乐时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腿软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音:“那…那咱们还过去?要不…换个方向?找找别的门?” “没门了。”江浔语气斩钉截铁,“从戾气穿透墙壁流出去那一刻,这里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不解决源头,我们会被这栋活过来的‘死楼’慢慢消化掉,骨头渣都不剩。” 他瞥了乐时一眼,“怕就躲我后面,别乱碰东西,也别再找什么‘破手电’。” “我…谁怕了!”乐时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反驳,身体却很诚实地又往江浔身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避开冰冷的墙壁。 两人一步步向来时的大厅靠近。越靠近,空气越是粘稠沉重,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朽和甜腻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 脚下的石砖似乎也变得冰冷刺骨,寒意透过鞋底直冲天灵盖。 江浔垂落的傀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前面一尊尊青铜人烛台出现在眼前。乐时越来越慌,心想不会像刚才一样,这些青铜人缴里面是阴噬。 两人走向中央,被青铜人像包围。雕花木门近在眼前。 “江哥。”乐时提醒道。 江浔:“去开门。” 得到上级的肯定,乐时忐忑不安的走向雕花木门。他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样,咽了一下口水。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折腾一晚上,天刚刚亮,天边露出一点清晨的黄昏。乐时劫后余生,终于可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他猛地吸入一口新鲜的空气,开心地叫:“江哥!” 乐时开心地转头,瞳孔突然猛地骤缩。 第5章 下山 江浔前面站了个浑身戾气环绕的‘人’。乐时看不清脸,只感觉这股戾气很熟悉,像是刚才与他们在房间纠缠不清的那股戾气,此时浓郁的化不开,比先前还难对付。 乐时知道,此时此刻不能腿软,最起码气势不能输。但他腿…忍不住软了起来。 雕花木门“砰”一下关了起来。乐时拉着脸站在原地欲哭流泪。 那东西没有清晰的面目五官,只有不断翻涌、扭曲的墨色浓雾构成一个模糊的人体轮廓,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女人。 “江……江哥……”乐时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气音,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大厅中央。 江浔指尖缠绕的傀线微微震颤,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嗡鸣。 “‘它’就是源头……”江浔脑中念头急转,“那些阴噬的戾气不是回归本体,而是被这东西强行抽走,作为养分。这整栋楼的‘死寂’,是因为所有残存的‘活’气都被它吸干了。” 面前的怪物冰冷地锁定了江浔。一股强烈的恶意、怨毒和贪婪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江浔的意识。 江浔闷哼一声,识海剧震,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幻象,尸山血海,无尽哀嚎——无相血战。 江浔模糊了看向四周的烛台,他之前还不明白那三个盗墓贼怎么会出现幻觉。原来是这些烛台,蜡烛上有一股香味,使人致幻。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江浔很快恢复意识,看向前面的东西,“不想死就别发呆,找阵眼,这大厅里所有青铜人像的位置就是阵眼,毁了它们,这东西的力量来源于它们组成的困阵和积累的戾气。” 乐时浑身一个激灵。“阵…阵眼?青铜人像?” 他慌乱地看向四周。大厅呈圆形,百来尊形态各异的青铜人像手持烛台,均匀地分布在圆周上——这他妈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乐时顾不得多想,在磨蹭下去,死的就是他。他连滚带爬地冲向离他最近的一尊青铜人像。 黑雾见乐时走动,直接朝他飞扑过去。乐时眼睛急扫,靠!!眼见黑雾离乐时只有一米距离,人形黑雾在空中突然不动。 蜘蛛网细的丝红傀线死死的缠住黑雾。江浔稳如泰山,缠绕两指的傀线轻轻一拉,黑雾“砰”一下撞到墙壁上。 江浔:“你的对手是我。” 黑雾打量江浔,两手作脚用向墙上爬去。 乐时见壮,看向最近的青铜人像,观察一番后,没什么特别之处,只能狠狠一脚踹向人像手中的烛台底座连接处。 “当啷!”一声脆响,烛台只是歪斜了一下,并未断裂,反被震得脚掌发麻。 “妈的!”乐时暗骂一句,看到人像旁边地上有一块之前被藤蔓腐蚀崩落的碎石。他立刻捡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砸向烛台与青铜手臂的连接点。 “哐!哐!哐!” 乱石飞贱,乐时状若疯虎,不顾一切地猛砸。“咔嚓”一声脆响。那青铜烛台终于从人像手臂上断裂,沉重地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烛台落地的瞬间,乐时清晰地感觉到,大厅里那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似乎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那尊武士青铜人像底座闪烁的符文,也瞬间黯淡了不少。 “有用!江哥!有用!”乐时狂喜大叫,立刻扑向下一尊人像。 青铜人像接二连三被乐时破坏。那团黑雾果断出击,两手两脚在墙上飞快地爬动,朝乐时扑过去。 江浔手指上的傀线猛地绷紧,黑雾刚扑到半空,便被狠狠拽回,重重摔落在地。 “爬得挺快。”江浔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手腕一抖,缠绕在指尖的傀线猛地绞紧,每一根丝线都深深陷入翻涌的黑雾之中。黑雾被强行压制,形体扭曲变形,想要重新凝聚却一次次被傀线无情地撕裂。 江浔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压制这汇聚了整栋楼戾气的源头,远比他预想的更耗心神。 若不是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伤了元气,对付这些蝼蚁,弹指间的事。 乐时也不知道那一尊人像才是法阵的阵眼,只能一个一个的破坏。 然而,就在他扑向下一尊人像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些石像,每一个不管是笑,还是撇嘴,都是不露牙齿的,只有眼前这一尊,目瞪口呆,八颗牙齿露在外面,似笑非笑,诡异至极,乐时看的实在糟心,果断朝石像牙齿打去。 “轰——” 一声响动,脚下的法阵慢慢停下运转,符文也逐渐暗淡。乐时欣喜若狂,捡起地上的碎石“砰砰砰!!”朝着石行的门牙砸去。 地上的怪物不知是见形势不对,还是法阵被破坏。四肢奋力的挣扎,想要挣脱傀线,奈何傀线纹丝不动。 直到乐时把石像的门牙全部砸碎。法阵的光芒才彻底熄灭,仿佛被掐断的烛火。青铜人像底座上闪烁的符文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湮灭。 “成了!”乐时狂喜地喘着粗气,拄着膝盖,感觉全身力气都被刚才那阵疯狂的砸击抽空了。 乐时笑容还未展开,一转身,就看见江浔傀线下的怪物露出原形——是昨天下午接待他们的“老板娘!” 她才是最大的boss!! 此刻法阵已经被破坏,没了法阵的维持,她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戾气,自己强行吸入的话,会被撑死。 “你就算吸入体内,你也不知如何运用,”江浔冷冷道,“别白费力气了。” 她似是不甘心,发出一声极其凄厉、怨毒到极点的尖啸。那声音刺穿耳膜,乐时瞬间感觉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那‘老板娘’在安全距离内慢慢地爬行,小心翼翼地观察江浔。地上全是她血淋淋的血痕,掉到下巴的眼珠子一晃一晃的。 乐时本就难受的五脏六腑,此刻看见这一幕,“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刹那间,她飞快的爬向江浔,扑向他。 “江哥小心!”乐时大声叫道。 话音刚落,江浔一个侧身,与‘老板娘’擦肩而过,降紫色旗袍袖口露出手臂上沾满血痕的蝴蝶花纹。 江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 她身上的戾气依旧在翻涌,但色泽黯淡了许多,体积也缩小了一圈,挣扎的力度大不如前。 江浔指尖的傀线猛地再次收紧,红光炽盛,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那‘老板娘’痛苦的挣扎,想要去扯身上的傀线,奈何傀线纹丝不动。 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乐时不忍直视,默默的别开了头。 尖啸声不绝于耳。很快便被红光彻底吞噬、分解、净化,最终化作几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彻底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大厅内,最后一丝令人压抑的气氛,也终于烟消云散。 晨光不知何时透过穹顶的破损处,斜斜地照射进来,清冷地洒在满地狼藉的青铜碎片和烛台残骸上,也照亮了瘫倒在地的乐时,和站在原地的江浔。 死寂,不再是充满恶意的死寂,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和冰冷的宁静。 “江……江哥?”乐时喘着粗气,看着江浔的背影,声音带着担忧和劫后余生的沙哑,“你……没事吧?” 江浔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收回缠绕在指间的傀线,那抹妖异的红光隐没不见。 他微微侧过头,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戾气虽散,但死气太重。收拾一下,尽快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柜台,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 乐时打开雕花木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晨光熹微,穿透山间薄雾,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昨夜浸骨的阴寒,却驱不散心头的余悸和满身的狼狈。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与血腥气混合着,提醒着他们刚刚结束的生死搏杀。 乐时扶着门框,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江浔没有看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大厅,最后落在地上那几缕即将散尽的青烟上,仿佛在确认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响指。碎裂柜台上的符文突然火光炸现。 “轰——” 乐时感觉红光满面,热气扑腾。一转头,整栋阁楼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瞬间淹没整栋楼。 乐时愣愣道:“江哥…这怎么回事?” “我烧的。”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 乐时:“我是想问烧它干嘛?” 江浔扫了他一眼:“喜欢。”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是拂去了衣上的一点尘埃。 乐时:“……” 火光冲天,乐时踉跄着跟上江浔的步伐。跨出雕花木门走出青石板路,乐时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爬了出来,重获新生。 阳光有些刺眼,山间的鸟鸣清脆悦耳,微风带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拂过面颊,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与昨夜那狂风暴雨、鬼气森森的景象判若云泥。 “怪不得…争着抢…”乐时喃喃自语。环顾四周云雾缭绕、苍翠欲滴的群山。此刻的美景,在经历过昨晚的恐怖后,非但不能让人放松,反而平添了几分诡异和讽刺。这看似人间仙境的深山,底下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凶险和秘密? “走吧。”江浔说。 乐时:“去哪?” 江浔:“下山。” 第6章 解九 踏入街口,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街道两侧,五光十色的招牌如鳞片般密集铺展,霓虹灯管在尚未完全暗下的天幕里已急不可待地闪烁跳跃。 孩童的嬉闹声、小贩响亮的吆喝声、店铺里传出的二胡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人声鼎沸,整条长庆街充满了喧嚣而温暖的市井烟火气。 乐时看的目不转睛,之前阴暗沉重的心,此刻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明明也不过经历了一天,他感觉自己好久没看见这样的人间烟火了。 长庆街的喧嚣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乐时。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混杂的食物香气、尘土味和人间的汗味,每一丝都让他倍感亲切,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江哥!快看!糖人!”乐时眼睛发亮,指着路边一个吹糖人的小摊,“还有那个,炸油墩子!香死了!我们……” 他兴奋地转头,却发现江浔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斜一下。江浔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步履依旧沉稳。 乐时高涨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识趣地把“去吃点什么”的话咽了回去。 他小跑几步跟上,嘟囔着:“江哥,好歹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我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腿也跟灌了铅似的……” 江浔没说话,乐时感觉他身上那无形的低气压比阁楼里的戾气还让人腿软。 乐时愁眉苦脸的跟在身后,过了半响。江浔的脚步停在了面前的台阶上,“到了。” 闻言,乐时疑惑的从江浔身后伸出了头,他左右张望,“到了?到哪了?” 江浔:“欢宿。” 乐时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门楣上闪着白光的两个大字——欢宿。 “欢、宿,”乐时抬起手,眯着眼睛看去,这欢宿比往生旅馆好上万倍,那“欢宿”二字在渐浓的夜色里散发着冷冽的白光,与周围暖色调、喧闹的霓虹招牌格格不入。几级台阶上去,厚重的玻璃门被擦的锃亮,周围的人进进出出。 乐时眨眨眼,“这不就是司机大哥说的那家店吗?” “嗯。”江浔抬脚走去。 乐时低头差点一个趔趄,“江哥等等我!” 乐时跟着江浔踏上那几级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台阶。欢宿的大堂异常明亮、宽阔,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反射着头顶巨大、造型简约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强烈白光的水晶吊灯从高挑的天花板垂落,覆盖了整个中央区域,光线冰冷而充足,却也显得过分冷清。 乐时想象中的热闹旅馆前台完全不是这样。这里没有嘈杂的人声,寥寥几个客人步履匆匆,面无表情地走向后面或休息区,交谈声压得极低。 “哇……这地方……”乐时小声惊叹,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上看,“看起来里面住的人也不是普通人。” 江浔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大堂一侧的接待台。接待台后面站着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制服,脸上精致的妆容没有一丝笑容,眼神平静无波。 “两间房。”江浔的声音低沉。 “好的先生。”前台小姐没再多说,只是低头在电脑上操作。并告诉他们穿过这条走廊,会有人引领他们。 两人走向前台右边的走廊,穿过大堂,来到一扇漆黑大门的面前。 乐时跟在江浔身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想象中的旅馆走廊并未出现。一股与外面冰冷大堂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浔似乎对乐时的惊诧习以为常,只是步履沉稳地沿着小径前行。小径不长,尽头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格局。院子很大,不光是他们所在的这一个庭院。 正对着他们的是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东西两侧是厢房,南面则是他们进来的门廊。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在晚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几盏造型古拙的纸灯笼挂在屋檐下,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院落,也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砖地上。 乐时感觉一下子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 小径尽头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黑色牛仔直筒裤的男人站在哪里。 “江先生?乐先生?”男人问道。 江浔:“嗯。” 男人:“请跟我来。” “江哥,这地方…怪怪的。”乐时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往江浔身边靠了靠。江浔没说话。 整个院子安静的可怕,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听说了吗?还峰山的往生旅馆听说今早起了大火” “可不是嘛” “花家不解决,自然有人解决” “不知是人为?还是天灾?” “管他的,解决了就好,不然闹的大家伙晚上都不敢出门” 院子的花园中央,几个大胡子男人坐在石椅上,吃着茶讨论着。 江浔脚步未停,只是突然道:“花家是谁?”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江浔,“客人不知?” 江浔微眯着眼没说话,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男人收回目光,继续向前引路,“无相血战之后,戾气肆虐横行,寻常手段难以根除,邪祟横行,人心惶惶。就在局面快要失控时,花家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净邪体’。” 江浔没答,只是那微眯的眼眸深处,冷意更甚。 “净邪体?”乐时小声重复,“我怎么没听江哥说过。”乐时忍不住心想。 “嗯,”男人微微颔首,“天生对阴邪戾气有着极强的净化与压制能力。那位花家家主横空出世,以其独特的天赋和强横的手段,带领花家迅速崛起,成了专门处理此类‘疑难杂症’的顶尖家族。如今在这片地界上,但凡沾点‘不干净’的棘手事,最终多半会落到花家手里。” 江浔没有继续这个问题,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那为何还峰山不见人管?” 江浔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引路的黑衣男人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目光在江浔轮廓分明的脸上停留片刻。昏黄的灯笼光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里跳跃了一下,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审视。 男人:“不知。” 江浔没继续问。花家在阴师界一家独大,打着为民除害的招牌,但还峰山一事闹的人尽皆知,花家却迟迟不肯出面,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黑衣男人领着他们穿过庭院。绕过那棵沙沙作响的老槐树,视野豁然开朗。庭院的更深处,竟然还藏着一方更为雅致的小天地。 这里的光线比前院更柔和,也更寂静。几盏素白的纸灯笼点缀在抄手游廊的檐角下,照亮了中央一棵巨大的西府海棠。 此时并非花期,但满树绿叶在灯光下也显出勃勃生机,枝干遒劲有力,向四周舒展着,几乎覆盖了小半个院落。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石桌旁,正坐着两个人。 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位身着素白旗袍的女子,她正微微侧头,似乎在对面前的人低语。 而面对他们方向的,便是那说话的对象。 他斜倚在石凳上,苍白的脸岛几乎没有血色。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正专注地听着女子说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 就在江浔的目光落在那棵西府海棠,以及海棠树下那个病弱青年身上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五百年的光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眼前的身影与记忆深处那抹刻骨铭心的影子骤然重叠。 解沪佳… 那个名字带着滚烫的烙印,狠狠撞进江浔的心脏。 他的师父,解沪佳,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眉目清朗如远山,笑起来却带着几分狡黠的人……他也最爱西府海棠。 他曾在他们简陋的小院中亲手种下一棵,说此花虽不似牡丹雍容,却自有风骨,花开时如云蒸霞蔚,落英时亦潇洒不羁。 江浔记得解沪佳在花树下打坐的身影,记得他捻着花瓣轻嗅时微闭的眼睫,记得他在海棠荫下给自己讲解心法时清越的嗓音…… 眼前的人,眉宇间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与疏离……竟与记忆中某个沉思的瞬间,有着七八分相似,但是…… “江……江哥……”乐时打断他的思绪,躲在他身后,扯着江浔的衣角,诚惶诚恐的叫道。 江浔眉头紧锁,是的,此人不同,他身上戾气太重,有几百万人怨念所汇集的戾气。普通人沾染死人戾气不过十几人。他身上竟过百万,戾气越重,招来的不干净玩意会更多。超过自身,必会暴毙而亡。而此人竟能安然无恙。 “江先生?”黑衣男人突然道。 “你可知他是谁?”江浔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黑衣男人顺着视线看去:“那位是我们老板,旁边那位女子是花家的孙女…花思谦。” “你可知他是常人?” 黑衣男人:“我不知,我只知道他是我每个月按时发薪水的老板。” 江浔依旧沉默,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些。男人将他们引至西侧厢房的一间门口,递过两枚古朴的铜钥匙。 “两位的房间到了。热水食物稍后会送来。欢宿有欢宿的规矩,”男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入夜后,若无必要,请勿在院中随意走动。” 乐时连忙接过钥匙,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谢谢大哥!” 男人微微颔首,转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乐时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带着淡淡木料和陈年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古旧,但还算干净。他长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的天,江哥,刚才那人……”他刚想抱怨。 江浔站在门边,突然道:“等着。”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转身就出去了。 “……” 乐时不知所措,左右张望着,越想越怵。 “江哥!等等我!” 第7章 不喜欢 院中陈设简单,江浔三步两步便来到海棠树下。树下的两人早不知所踪。石桌上的茶还有淡淡余温,许是刚走不久。 微风起伏,满树绿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江浔抬眼望去,紧绷的下颌线有片刻舒展,眉宇间似有不像平常的冰冷态度。 “你也喜欢西府海棠?”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浔缓缓低下头,先前柔和的脸色又变的不近人情,我不与旁人接触。 “不喜欢” “……” 解九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礼貌的“哈哈”笑道:“我喜欢,”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悠远的怀念,“花开胜火,叶落似雪,四季皆有其韵。尤其是……” 他微微一顿,目光也投向那满树绿叶,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尤其是它扎根的地方,总能留住一些……有趣的‘故事’。” 他收回目光,深邃的眼眸看向江浔。“你似乎对它也颇有感触?方才观树的神情,可不像‘不喜欢’的样子。” 他说话轻言细语、和颜悦色,让人听了心生喜感,明显就是蛊惑别人,江浔别开他的眼神忍不住心想。 “江哥!等等我!我们才刚从还峰山死里逃生,你就留我一个人在屋里!”乐时一边说,一边往两人这边跑,“我都饿了,咱先别折腾了么,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找海棠树下的妖怪……” 乐时“妖怪”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站在离两人三米远的地方先咽了口口水。 此时的“妖怪”正用和颜悦色的眼睛打量他。乐时感觉他在用欣赏的眼神看面前的“食物”。 乐时脸色“唰”地就白了,浑身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活脱脱就像撞见了索命恶鬼。 “是本店照顾不周,”解九看他那模样,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新客初至,怠慢了。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恰好解某也没有吃晚饭,不知二位可否赏脸,一起共进晚餐。” “可以” “不用了!” 江浔和乐时异口同声说道。乐时满脸震惊,手里不停的比划。我俩要跟这个来路不明,浑身是戾气的人一起吃饭!就不怕他在饭里下霉!或者把我们当晚餐吃了吗! “你可以不去,刚才那黑衣男不是说会送热水食物过去么。”江浔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江浔的话像冰珠子砸在乐时心坎上。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他刚想说话,解九的目光倏地扫了过来。那眼神依旧含着笑,却让乐时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颤抖。 解九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依旧温和:“不如也随我们一道,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害怕,不是么?” “我……我……”乐时“我”了半天,愣是挤不出拒绝的话。 “带路。”江浔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打破了短暂的僵持。 解九优雅地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他步履从容,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几不可闻,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衣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气质温润,与乐时心中“戾气缠身、生啖人肉”的妖魔形象格格不入,却更添深不可测的恐怖。 乐时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了上去,紧紧贴在江浔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眼珠子慌乱地转动,不敢看解九的背影,只死死盯着江浔那挺拔冷硬的脊梁骨。 走廊两侧挂着昏黄的仿古壁灯,光影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他们穿过一个月亮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假山流水,竹影婆娑,比前院更显雅致。 庭院深处,一座灯火通明的玻璃房改造的餐厅静静矗立。暖黄的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倾泻而出,驱散了些许夜色,里面隐约可见摆放考究的桌椅。 “就是这里了。”解九在玻璃门前站定,微笑着推开了门。 解九姿态闲适,仿佛真是在招待两位寻常客人。 “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解九的声音依旧轻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让乐时觉得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江浔面无表情,只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离自己最近的青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解九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刚才听闻二位是从还峰山下来的。近几年来,还峰山出入的人不计其数,都是有去无回。奇怪,今早既起了火。” 江浔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目光冷淡地迎上解九探究的视线:“我也觉得奇怪,花家不是专门处理此类情况的吗?还峰山出了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还峰山,而是来你这里,这中间…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小秘密?” 乐时也觉得奇怪,江浔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哦?”解九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加深,“这是怀疑还峰山一事跟我有关?” “这是你说的。”江浔的声音像淬了冰。 玻璃餐厅内暖黄的灯光下,气氛却因江浔冰冷的质问而凝滞。乐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筷子捏在手里像烧红的烙铁,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盘红烧肉,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解九脸上的温和笑意并未因江浔的锋芒而褪去,反而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与了然。 他放下茶盏,瓷器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他抬眼,目光坦然地迎上江浔审视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映着灯光,并无半分诡谲或闪躲:“还峰山异变多,花家今日才至,原因复杂,不是我所能置喙。” “至于花家为何先来我这里……”解九微微一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只是这长庆街仅此一家能落脚的地方,消息灵通些。也是离还峰山最近的一家。” 江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解九,似乎在衡量他话语的真伪。 解九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温和道:“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玻璃房柔和的灯光勾勒出解九的侧脸线条,从挺直的鼻梁到微抿的薄唇,再到下颌柔和的弧度。 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清冷如月、又带着悲悯温度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解某…”江浔心中默念。“他也姓解。” “你姓解?”江浔没有继续刚才的话,只是冷冷道。 乐时眨了一下大眼,不明白江浔怎么突然问人家姓什么? 庭院里似乎起了大风,吹得玻璃房外的枝叶摇曳,沙沙声更响了。 暖黄的灯光下,解九独自坐在一桌几乎未动的佳肴前,身影被拉长,投映在洁净的玻璃上,显得有些孤寂。 他唇边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边,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缓:“我姓解,单名一个九。” 温和的语调,清晰的吐字。 “解……九……”江浔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乐时正埋头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丸。解九?这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乐时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在哪听过。 狂风不知何时猛烈起来,庭院里的树木枝叶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啸音,猛烈地拍打着玻璃餐厅的外壁,发出“啪啪”的脆响。 暖黄的灯光被摇曳的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晃动不安的光斑。 之前的黑衣男子出现在月亮门内。步伐慌张的快步走了过来。 黑衣男子附在解九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乐时突然感觉屁股坐立难安,一股心慌爬满全身,感觉有事在发生。 解九听完黑衣男子的话,并未立刻回应。 江浔自然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变化。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子,缓缓抬眸看向解九。 “抱歉,”解九的声音依旧轻缓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只是要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来解某要失陪片刻了。园中似乎……出了点小状况,需要亲自去料理一下。”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二位请慢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店里的伙计。”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那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衣衫随着他的步伐在凝滞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步履无声,如同暗夜中滑行的影子。 黑衣男子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两人迅速穿过回廊,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片被诡异死寂笼罩的黑暗之中,消失在海棠树方向更深的夜色里。 “江哥,接下来怎么办?”乐时小心翼翼的问道。 江浔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上,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 “吃饭。”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庭院中的东西他一时半会解决不了。” 第8章 花思谦 “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 “让让!” “诶!你别挤我!” “不会是还峰山……?” “别胡说八道!小心闪了舌头!” 大堂内人满为患,众人七嘴八舌,叽里呱啦讨论着。 巨大的水晶吊灯中央莫名其妙躺了一位不知名的女子。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是没有人敢上前。 那姑娘就躺在大堂中央光洁的大理石上,姿势算不上狼狈,甚至有些过分安静。乌黑的长发铺散开来,衬得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诡异的是她嘴巴张的极大,眼珠子也瞪得老大,像是死前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可是此刻已属于傍晚,大堂内人来人往的人住店,也没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啧,真邪门了!”一个穿着藏青色裤衩子的汉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往后退了小半步,“怎么偏偏倒在这儿?老板!老板呢?” “不会是……那山上的东西……跟过来了吧?”先前那个提到“还峰山”的年轻人突然说道。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猛地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厉声道:“叫你闭嘴!找死啊!‘那个地方’是能随便提的吗?真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上身,看谁救得了你!” 一时间,大堂里又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 “麻烦让一让。”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顺便让开了一条道。 一名身形纤细,面容清丽,身穿素白旗旗袍的女子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花思谦径直走向大堂中央躺着的女子。人群的议论声在她靠近时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花思谦站定在女子面前几秒,在众人的惊疑下蹲下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未像旁人那样避开那骇人的表情,反而仔细端详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目光沉静如水,掠过那瞪得几乎脱眶的眼珠和张大到极限的嘴。 “姑娘,你……”藏青裤衩的汉子忍不住开口,想提醒她小心。 话音未落,只见花思谦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尸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的指尖并未直接接触皮肤,而是悬停在离皮肤一寸之处,缓缓移动,像是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气息。她神情专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做完这些,她并未起身,目光反而顺着女尸僵直瞪视的方向,缓缓向上抬起——投向了大堂高高的、被昏黄吊灯和阴影分割的天花板处。 就在这时—— “花大小姐看什么呢?难不成凶手在天花板上?” 他刚说完,身后“哈哈哈”的笑成一片。几人似是对她的做法感到疑惑和不满。 花思谦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调侃而动摇分毫,像是对于他们几个习以为常。 那轻佻的声音主人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花林穿着时兴洋装、头发梳得油亮,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随意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蹲着的花思谦。 “哟,花大小姐,几日不见,改行当仵作了?”花林双手插在裤袋里,踱步上前,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花思谦终于缓缓收回视线,站起身。素白的旗袍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清冷,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瞥了花林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花林嘴角的笑意略微僵了一下。 “屎壳郎打哈欠,嘴臭就去漱牙。”花思谦冷冷道。 闻言,花林轻“哼”一声,对她的话不屑一顾。“不就仅着有几分本事,得家主关怀,你以为你花思谦是谁?”他面目凶狠,凑到花思谦耳边,轻言道:“这家主之位以后说不定是谁呢。” 说完,他面朝花思谦讥笑一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转身朝那几个狗腿子道:“走!去还峰山!” “是!老大!” 花思谦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直至他背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花思谦一转头。 “…………” 解九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连同站在对面的江浔和蹲在死尸旁边的乐时。解九嘴角依然带着那股温文尔雅的笑意,好像不管他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只要看见这个笑意,就很难让人生气。 “花小姐没有吧?”解九依旧帖心的询问道。 “我没事,”看着近在咫尺的解九,花思谦疑惑道:“解大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解九:“我们一直在。” “?”花思谦看向他。 “我看花小姐有家事要处理,便先不过来打扰” “……”花思谦沉默了一下,目光从解九温润的脸上移开。 刚想说什么,只见蹲在地上的乐时伸出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突然一声叫道:“我靠!她死了!” 江浔:“……” 花思谦:“……” 众人被他的话惊的后退了几步。 江浔:“谢谢,有眼睛,不用提醒。” 解九:“……” 花思谦:“……” 解九无奈地摇摇头,温润的笑意深了许多。花思谦嘴角一抽,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所言非虚,人确实没了,且死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子扭曲的面容和僵硬的身躯,“颇为蹊跷。” 一旁的解九赞同的点点头,低声道:“没有明显外伤,身上残留着某种……极细微的、非自然的浑浊东西。她的姿势和表情,恐惧凝固得太彻底,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被强行抽走?”花思谦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 “戾气。”江浔淡淡的说道。 花思谦一愣,没听明白他说什么,问道:“什么东西?” “这都不知道,你不是花家的孙女的么。”花思谦被乐时问的不知所措,一瞬间竟找不到话反驳,她确实没听说过什么戾气。 解九转向花思谦,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 花小姐年纪尚轻,不知道很正常。” 花思谦:“……” “我……”花思谦话还没有说出来,解九就朝众人说道:“各位,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今日之事还望不要说出去,解某定回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 解九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他身为店家,在长庆街素有名声,加上那句“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承诺,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带着惊疑和议论,开始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回房或离开。 很快,大堂中央只剩下江浔、解九、花思谦和依旧蹲在尸体旁的乐时四人,以及远处几个不敢靠近却竖着耳朵的胆大伙计。 “解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花思谦的目光重新落回解九身上,眉头紧锁。 “花小姐,有些事情需关起来门来谈,”解九依旧淡淡的说道,好似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花思谦微微颔首,神情凝重,听不明白他说什么。 “花小姐现下担心的应该是花林,”解九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还峰山虽然戾气消散许多,但仍危险,花林一介莽夫,除了会耍嘴皮子什么都不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花思谦鼻息叹出一口凉气,无奈道:“解大哥说的是,只是我尚且不知你们口中的‘戾气’是何物?”花思谦重复这个陌生的词。 江浔沉默地向前一步,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如霜,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尸周身,最后定格在她扭曲的面容上。 “你不知也属正常,这‘戾气’,非寻常人能看见,乃是一种人死后的执念所化,戾气只出现在死人身上,活人靠近死尸,刚会沾染戾气,戾气缠身,便会暴毙而亡。”他指了指地上的女尸,语气沉重,“看她的样子,戾气是被强行抽走,而不是被吓死。” 花思谦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女尸那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脸庞,她想起自己方才指尖悬停时感受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粘腻,原来就是戾气的残留! “花林他……”花思谦的声音有些发紧。花林再讨厌,终究是同族血脉,且他心性浮躁,修为浅薄,对上戾气,后果不堪设想。 “花林带着人直奔还峰山,若恰好撞上戾气回笼……”解九没有说完,但言语之意已让花思谦心头一沉,不等解九说完,她便匆忙告辞。 “为何要疏散人群?你不应该告诉他们戾气的危险之处,让大家别靠近吗?”花思谦前脚刚走,后脚江浔便问道。 此言一出,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蹲在地上的乐时抬头看了一眼江浔,一股莫名的气氛无形压来,乐时站了起来。 解九迎上他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过了半响,解九轻笑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执念,也并不是所有执念都会化成戾气,我如果告诉他们,那么他们的亲人死后,他们该怎么做?把尸体抛尸荒野?” “可也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像还峰山那样,一个个往死里送。”江浔似是对他的说法感到不满。 解九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大堂中央正下方,也就是女尸头部正对的天花板下方。 “那要阴师干嘛?”解九缓缓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人规定我们就一定要去做对的事。” 江浔沉默着,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乐时左看一眼解九,右看一眼江浔,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那……这具女尸怎么办。” 江浔:“问他。” 乐时:“……” 这次江浔倒是回答的挺快。 解九看着一脸为难的乐时,笑道:“你们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话音刚落,江浔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乐时看着江大爷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叫一个苦,转身给解九陪个笑,连忙跟上江浔。 解九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江浔与乐时背影交织重逢,直到二人在他视线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解九无奈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