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香啊(无限)》 第1章 河神祭祀(一) 十八层地狱。 嶙峋狰狞的鬼手纠缠在一起,向上托举成榻状。少女就窝在这鬼手之上,神色惬意地眯着眼睛,小腿悬空轻晃,连带着脚踝上玄黑铁链叮当作响。 在她下方不远处,黑红锁链捆缚住不成人形的厉鬼。那厉鬼嘴里骂骂咧咧,却被锁链控制动弹不得。 许是嫌它吵,少女摸了摸耳朵,锁链似有生命一般逐渐绞紧。 厉鬼尖啸一声,挣扎更甚,尔后声音与动作一同缓下来,只余粗重的喘息。 暗处围观的群鬼见此,皆不约而同地沉入阴影,那些忌惮与怨恨的视线也随之消失。 少女百无聊赖地睁开眼睛,血色的眸子弯了弯,“这才对嘛,太吵了,会吓到我们尊贵的客人。” “尊贵的客人”对此不置可否,高大的身影如山如渊,沉默地矗立。他看着锁链将厉鬼拖入黑暗深处,抬头,无声地催促着她。 少女好似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跳下鬼手,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前,散漫道:“有事启奏。” 客人对她不敬的话语置若罔闻,只盯着那双仿若血河流淌的双瞳,“厉鬼浮戈听令……” 粗粝如沙石的声音回荡在地狱之中,少女听到一半,讶异地挑眉。 “真是稀罕。”她撇着嘴歪头,“我不能拒绝吗?” 客人充耳不闻,大有她不答应就一直盯下去的架势。 啧,麻烦。 …… 月黑风高,鬼影在林中左突右撞,却一次次被红绳挡住。交错的红线犹如牢笼,任其冲撞自岿然不动。 “缚!” 随着一声令下,红绳迅速收紧,将鬼怪捆成粽子。 那鬼怪像是一滩漆黑粘稠的液体,寻不见头尾却能被红绳紧紧缚住,瘫在地上冲来人尖声厉啸。 时霁平复了一下略显紊乱的呼吸,盯着鬼怪嘟哝:“还挺能跑。” 鬼怪咕嘟冒了个泡,液体中浮现出两颗眼球,骨碌碌转了一圈,锁定在时霁身上,满怀恶意。 她皱着眉,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不欲多说,时霁取出符咒就要实施超度一条龙服务。 异变陡生。 那滩黑色的液体沸腾了一般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是有谁往液体里吹了口气,鬼怪鼓胀起来,黑气弥漫。 啵—— 时霁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细响,紧接着面前的鬼怪气球猛地爆裂开,她只来得及施咒护住自身,便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晕过去。 …… 「叮——」 「游戏场景加载完毕,欢迎玩家13962进入生存游戏。」 什么……游戏? 时霁捂着脑袋靠在树上,一边问脑海中的突然出现的电子音,一边观察四周。 「玩家将于现实世界中死亡,游戏择取将死之人,通关游戏即可获得倒计时,延长寿命。」 「请注意,本次副本为玩家新手副本,失败即为在现实世界中真正死去,请玩家认真对待,努力活下来。」 我要死了? 还是什么鬼域的新伎俩? 鬼魂强大到一定地步,就可以鬼气外化,形成一片领域,即为鬼域。 但这地方金乌高悬,阳光普照,虫鸣鸟叫无不正常,全然不像她之前遇到过的鬼域。 有意思。 似是有所感应,时霁忽然抬头望去,炫目的阳光下,飞鸟宛如一柄锐利的剑划破天空。她抬手按住心口,掌下的心脏蓬勃鼓动,浅茶色的瞳仁闪过隐秘的光。 是谁? 「叮——全体玩家已到齐,副本“河神祭祀”正式开启。」 「黑水村背靠黑水河,以古老的河神祭祀闻名。你们慕名而来,准备在此停留一周,一睹传说中的河神祭祀盛况。」 「本次游戏共七人,游戏时长七天。」 「通关条件:协助村民完成河神祭祀。」 「副本内无死局,请各位玩家谨记在心。」 河神祭祀,黑水村。 时霁喃喃自语:“看来得顺着这东西说的去看看了。” 她醒来的地点是一片树林,能听见不远处的潺潺水声,想来就是所谓的黑水河了。还是得先去黑水村,听刚刚电子音的意思,游戏内还有六个玩家,若这方世界真是个鬼域,那些玩家可算不上安全。 尽己所能保护普通人,是师傅对她的教导。 地图就那么大点,黑水村不难找,时霁很快就到了村口与其他玩家汇合。 见玩家到齐,在村口等待的老人杵了杵拐杖,直到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才满意点头。 “各位,我是黑水村的村长,随我来吧,老夫带你们去这几天的住处。”村长语毕扭头就走,也不看众人的反应。 玩家各自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见这情形,时霁也大概明白了。除自己以外的那六个玩家都不是新手,至少对于这种诡异的情况见怪不怪。 玩家互不相识,村长也只是默默带路,完全不和他们这些“慕名而来的游客”讲讲村风民俗和所谓的河神祭祀。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而一旁路过的村民,似乎对他们的到来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看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游客”。 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时霁四处打量的目光与一名村民的相撞,那满怀贪婪与恶毒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这群人剥皮拆骨,吮血吞肉。 久违的窒息感漫了上来,她恍惚间又看见了那昏黄的灯光,黏腻又潮湿的泥土气息充斥鼻腔,一张张人脸怪笑着贴近…… 直到手腕上垂下的某个物什摇摆着撞到手心,她才堪堪回神。 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时霁脸色不变,暗自压下心惊。 至于那村民,就在她准备细看时,对方却主动移开了目光,再转过来便又是一个正常人,甚至冲她和善地笑了笑。 尴尬的气氛平添了一丝诡异。 好在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 “村长,听闻河神祭祀十分盛大,我们来长长见识,不知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打破沉寂的是一道活泼的女声,那女孩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胆子却是不小,满是好奇地询问,当真装起了所谓慕名的游客。 村长头也不回,扯着一口破锣似的嗓子说道:“咱们黑水村已有百年历史,受河神大人庇佑。为回报河神大人恩泽,我们每年都会举行河神祭祀。”他言语间满是敬畏,恨不得就地给河神大人磕一个。 然后呢?众人等着他的下文。 “……” 沉默。 没有了?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玩家自然是希望提早了解河神祭祀的细节,也好早做准备。 女孩笑容依旧,没有因为村长的刻意冷落而气馁。正相反,因为有人开了头,其他玩家胆子也大了不少,七嘴八舌地从村长口中套话。 村长也不愧为村长,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玩家都怕再听下去被洗脑成信徒,有效消息却一点没套出来。 眼看就要到住处,有人开始着急了,女孩及时将他按住。 “嗐,”只见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们这不是第一次见嘛,就怕到时候一个激动冲撞了河神大人就不好了,这才想问问有什么忌讳没有。” 闻言,村长终于停下。 众人以为他终于愿意透露一些,便也都屏息以待。 “没啥忌讳,”村长缓缓扭过头,肩膀却是不动,看起来就像是把脑袋生生拧过来一样。他嘴角向后扯去,几乎快咧到耳根,露出黄白污浊的牙齿,破锣嗓子破得更厉害了。 “你们,乖乖配合就行。” 有玩家轻轻嘶了声,众人也都被这副诡异的场景吓到,俱是沉默不语。 村长似乎很满意他们的反应,把脑袋手动拧了回去,继续带路。 装神弄鬼,时霁腹诽,哦不对,这东西本来就是鬼。叫你吓人,就该一张符贴你脑门上。 不对,她的符呢? 时霁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衣兜,好家伙,全是空的——不知什么东西把她身上现成的符箓全偷了去,一张没留,她现在两袖清风,身家比那廉政的官员还要干净。 在心里问候了一遍罪魁祸首的祖宗,时霁默默攥紧了系在手腕上的物件,好在重要的武器没丢。 这方空间委实太过诡异,且不说方才无意瞥见的村民的眼神、村长怪异的叮嘱,光是自进入游戏以来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就让她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关在笼中供人赏玩取乐的动物。 烦。 时霁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沉浸于思索中时,另一个人也悄然打量着她。对方目光不算隐晦,甚至称得上光明正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降低存在感,让人察觉不到她的注视。 女人看了一会也不见时霁有其他反应,颇有些无趣地收回视线,哼起不知名的调子。 婉转吟声慢悠悠地荡上天空,在场却无一人察觉。 许是由于村长那将脑袋180°拧过来再拧回去的操作短暂地震住了一众玩家,一行人没敢继续“作妖”,很快到了住处。 将人带到,村长也不管他们后续怎么分配,自顾自离开了。这次也没有人敢上前拦着了,谁知道把村长惹恼了后者会不会再给他们表演一番。 村长离开后,玩家们面面相觑。 “咳,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发声的是一名中年男性,大腹便便,头顶锃亮。 无一人应和。 “在要求别人自我介绍时,至少得先说出自己的名字。”依然是那敢第一个与村长交谈的女生指出他的问题。 男人脸色涨红,瞪了女生一眼,但见其他人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这才悻悻道:“钱程,43岁,x公司x部门总监,已经通关三场游戏。” 他特意强调了“三场”。 时霁没听过这个x公司,也不知道通关三场游戏对于在场的玩家是什么概念,但明显察觉到有几个人脸色变了。 哦,很厉害的样子。 “温酒,20岁,已通关两场游戏。”女生无视了钱程的怒目,自顾自介绍。 在场三女四男,时霁听着前面几人的介绍,大致摸清了这队玩家的水平。普遍经历了一到两场游戏,只有钱程一人通关三场,也难怪有人为之色变。 心里大概有了底,她谎话张口就来:“时霁,22岁,一场游戏。”以防万一,她没有透露自己的道士身份。也幸好今天捉鬼穿的是常服,无人怀疑。 “浮戈,一场游戏。” 闻言,时霁扭头看向自己身旁。那是一名看起来与她年岁相仿的女性,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容貌是一等一的出挑,就连瞳色也是罕见的赤红色。嗓音轻轻柔柔,仿佛一触就散的风,嘴角始终噙着抹浅笑。 时霁眉峰一簇,一股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奇怪的人。 察觉到她的注视,浮戈眼波一转,回望过来,冲她笑了笑,眉眼染上了丝媚意,恍若一只勾人的狐狸。 这一笑登时就将时霁心里的怪异感给笑没了,她连忙移开视线,只觉自己的反应甚是异常,也来不及去追究那点一闪而过的违和之处。 第2章 河神祭祀(二) 互相认识过后,玩家们各自散开,查探了一番这“落脚处”。 黑水村看样子并不算富裕,大多数村民住的都是普通平房,院落就是用竹子作篱笆草草一围。但供他们这些外来者居住的地方,居然还是一个双层小楼房,院落都是用混凝土筑的墙。房子每一层都有四间小房间,两两相对。 在这种遵守着所谓河神祭祀古老传统的村落,这条件岂止是格格不入,简直奢华得有些诡异了。他们不像是外来的旅客,倒像是被供起来的什么东西。 思及此,时霁抿了抿唇,一抬眼就见温酒脸上带着相似的思索神色。两人目光相接,颔首。 房间由玩家们自行分配,钥匙统一放在院落桌子上。分房过程还算顺利,男性玩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楼的房间,时霁对住在哪没意见,随手拿了一把二楼房间的钥匙。 温酒也选了钥匙,时霁看着桌上仅剩的一把钥匙,忽然问道:“浮戈什么时候上的楼?” 温酒一愣,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不记得,也许是刚刚探查院落的时候。” 一楼四个房间都已经有人入住了,浮戈只有可能是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选的房间。 是这样吗? 时霁试图回忆关于这位玩家的记忆,却发现寥寥无几,这人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 “有部分玩家习惯独来独往,即使是在这样的非对抗类副本,也很少与人同行。”温酒解释道。 在她经历的两场游戏中,就曾见过这类玩家,因此不算陌生。她们大多有着不俗的能力,就算不合作也能通关游戏。 “非对抗类副本?”许是温酒提到的新名词吸引了时霁的注意,她没再纠结浮戈的去向。 “有的游戏通关方式会涉及玩家与玩家之间的斗争,这就是对抗类副本。对抗类副本难度高,还不是我们能够进入的。像河神祭祀这种副本,玩家隶属于同一阵营,大可以齐心协力寻找线索通关游戏,难度相对较低。” 当然了,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斗争。只不过在非对抗类副本中玩家之间的关系算不上你死我活而已,但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绝对不少。 这道理,不用温酒说时霁也明白。 但,温酒也不过才经历了两场游戏而已,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之前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玩家,她带我过了那次游戏,这些也是她告诉我的。”猜到时霁所思所想,温酒为她解答。 对于新玩家而言,这类信息的作用不可谓不宝贵。温酒也正是掌控了这类信息才能顺利通关第二次游戏。 那么现在温酒与时霁谈论这些的意图也很明显了。 “怎么样?要合作吗?”温酒低声发出邀请。 敢第一个吃螃蟹的,要么是莽夫,要么是聪明人。显然,温酒属于后者。而时霁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寂静的楼道内,手掌相触,无声的契约达成。 温酒长舒一口气。 此时她们已经来到二楼。这幢房子从一楼到二楼仅有一个楼梯,时霁的房间正好是挨着楼梯的两间之一,温酒的房间则是更靠里那两间之一,在时霁隔壁。温酒对面的那间房门虚掩着,想来就是浮戈了。 时霁与温酒对视一眼,噤声打开自己的房间。 钥匙插进锁孔,锁舌弹开,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房间布置没什么特别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细小的尘埃浮动,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但时霁还是从略显腐朽的空气中嗅出了一丝血腥气。 她仔细检查了角落处,果不其然发现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不知在这落灰的地方沉寂了多久。 时霁将这点发现与温酒说了,吓得温酒再回自己房间检查了一遍。 并没有发现血迹。 时霁挑了挑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也许是你房间有玩家……”温酒顿了一顿,继续说:“血腥气对鬼怪有更强的吸引力,今晚务必小心。” “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就算有人敲门也不要答应随便开门。” 温酒细细叮嘱。没想到自己选择的合作对象在鬼怪那边也这么受欢迎,第一天就疑似被针对。 时霁倒是没那么紧张,她被鬼怪盯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简单交流后,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在村中寻找线索。 温酒本想和时霁一起行动,奈何时霁认为两人分开寻找线索会更快一些,考虑到第一天白天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便也同意了。 “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 时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温酒的视野里。 温酒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不用担心这位同伴了。也是,她是来寻求合作的,不是带新手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霁望了望日头,方觉时间紧迫。 他们进村时就已经午后了,再加上走到这来和分配房间,留给他们搜集信息、探查村落的时间并不多。 河神祭祀啊,时霁只觉得这鬼域不按常理出牌,咋还要完成游戏任务呢?伤脑子哦,她更喜欢暴力破解。 既然村长那得不到有关河神祭祀的消息,那普通村民呢?或许可以探探。 别看时霁长了一张清风明月似的脸,听墙角这档子事她做起来内心毫无负担。 连续听了几个墙角,总算听到点有用信息。 “祭祀明早开始,持续一周。”时霁心中默念,“一周?” 游戏时长也是一周,但此时已经是游戏的第一天,祭祀却要第二天才开始。背景中玩家是前来参观祭祀的游客,游客会半途离开吗? “那些个祭品……” 时霁竖起了耳朵。 碎嘴子却戛然而止,时霁悄悄望去,只见刚才还谈天说地的几个村妇纷纷按住那碎嘴子,漆黑的小眼睛四下一扫,做贼一样鬼鬼祟祟。 时霁赶忙隐匿身形。 碎嘴子拍开她们的手,啐了一口,却也没继续说下去。 待到村妇们散去,时霁才从藏身处钻出来。 她想她大概猜到祭品是什么了。 这游戏可真是,极尽恶意啊。 本来还想着去黑水河看看,但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想到之前温酒的叮嘱,时霁暂时还不想冒险,主要是不想吓到这位合作伙伴。 有意思的是,“天黑之前回去”似乎不仅针对玩家,村民们也各自回家,大门紧闭。 是因为游戏规则,还是因为害怕天黑后才会出现的某些东西? 时霁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住处。 温酒见所有人都回了,便将院门闩上。 桌上是村长派人送来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只是半点油荤没有。 “都吃点吧,我检查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明天就是祭祀了,有的是硬仗要打。” 七个人围坐着桌子,吃饭的同时也交流了一下信息。 大家了解到的都大差不差。只不过黑水河那边都没去成,因为有村民看着,说是临近祭祀,怕有人冲撞了河神大人。 “这帮村民嘴里根本套不出话来,我们咋帮他们办这劳什子的祭祀?”这位显然是在村民那碰了壁,对他们大为光火。 时霁记得他,许三,是个急性子,当时就是他要出言不逊被温酒拦住了,后来又被村长那副鬼样子吓成鹌鹑,现在这是,脾气回来了? “也许明天有人来吩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中年男人赵昧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 “急什么,这才第一天,还有的是时间。”钱程嗤笑了一声,很是瞧不起两人的急躁与窝囊。 时霁扫过各色面孔,按下了将自己关于祭品的猜测直接说出来的想法。 可,她能想到的东西,在座的其他人,真的一个都没有想到吗? 时霁囫囵塞了几口饭,告辞。 温酒也随之离席。 “你猜到了什么?” “一点关于祭品的想法罢了……”时霁将温酒让进房间,确定无人跟随后,关上房门。 祭祀少说要准备些祭品,牛羊鸡鸭之类的。七天的祭祀,祭品难道不需要提前备好吗?为什么村子里一点不见祭品的踪影,就连村民们也对此三缄其口。 况且游戏名为河神祭祀,关乎河神的民俗,很难不叫人联想到“河神娶亲”。 “这祭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温酒喃喃。 “排开我们这些玩家,黑水村里除了鬼还是鬼,你说祭品是什么?” “……”温酒默然,半晌后叹道:“所以你才没有在饭桌上直接说出来。”她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在时霁点破后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啊,说好的非对抗类副本呢? “不管是不是,明天就能见分晓了。”说着,时霁尚有心思谈笑,“说不定只会有一两个倒霉蛋呢?” 温酒无言,只是瞪了合作伙伴一眼。 当时选择与她合作是因为她完全不惧村长的威胁恐吓,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甚至能看出一丝嫌弃。 只是现在,请不要开地狱玩笑。 时霁眨了眨眼,不好笑吗?好吧,她不说了。 “还有那个钱程,他也有点古怪。” 身为经历过三场游戏的玩家,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吗? “可能也掌握了一些情报没说吧。”时霁对这人兴致缺缺。 见她这般,温酒只当她有些累了,再次叮嘱了几句晚上小心不要开门之类的话后,便也回自己房间了。 夜幕下垂,时霁关窗锁门,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复盘今天的遭遇。 其他玩家的脸接连闪回,链接起他们各自的言行举止,织起一张网。但时霁总觉得缺点什么,缺了什么呢? 困意潮水般袭来,她打了个哈欠,终于屈服于沉重的眼皮。 午夜不知几时。 时霁惊醒过来,一片漆黑中,她望向门的方向。 万籁俱寂,耳力便格外敏锐。 她听见有什么东西顺着楼梯摸了上来,停在她门前。 啪嗒,水滴落在木板的声音。 空气中忽然涌现一丝潮湿的水腥气。 “咚,咚,咚。” 红绳悄无声息缠绕在指尖,蓄势待发。 “姐姐,开开门。” 嗯? 时霁眯着的眼睛难得浮现困惑,这东西怎么上来就认亲? “姐姐,我出去方便,风把门关上了,让我进去住一晚行吗?” 那语调戚戚哀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声音怪熟悉的,似乎今天才听到过。 哦对,是那个叫浮戈的玩家。时霁终于想起来了。 外面那东西似是知道她醒着,敲门声仍在继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拙劣的谎言。 时霁轻嗤,美人计也不知道换个她熟悉的人。 难道说是她看起来像是个傻得会信这种伎俩的? 红绳讨好地蹭了蹭指尖,时霁轻笑,小作安抚。之后不管那声音如何哀叹请求,她自心如金铁八风不动。 外边的东西始终得不到回答,渐渐也不耐烦起来,敲门声雨点般落下,声音也变得急促且尖锐。 “开门——” 那气势,活像是要把门给生生砸开。只可惜,这门的质量还挺不错。 看来房间主人不同意,鬼怪就无法进入。也难怪温酒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随便回应。 她摸清楚了规则,也懒得计较那东西打扰到她睡觉。 约莫敲了有一刻钟,震天响的动静才堪堪消停。不太聪明的鬼怪终于意识到屋里人不会开门了,愤愤离去,铩羽而归。 感受到外头的诡异气息消散,时霁在心里啧了一声。 没敲其他人的门,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罢了,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第3章 河神祭祀(三) 第二天清晨。 时霁再次被敲门声闹醒,虽然这次温和许多,但也带着股不开门不罢休的劲儿。 她气势汹汹地拉开房门,对方抬起的手顿住。 见她完好无损地活过昨晚,温酒先是心头一松,紧接着在她满是哀怨的眼神中无处安放罪魁祸“手”。 “咳。”温酒眼神飘忽,手腕一转手指朝下点了点。 门前的地板上印着一滩深色水渍。 “应当是昨天晚上那只鬼留下来的。” 时霁垂着眼帘,语气怏怏。路过温酒时,她抬手按住对方肩膀,耳语几句。 “!”温酒瞪大了双眼,“你……” “嘘。” …… 村长与村民带来了玩家的早饭。 竟真如赵昧所猜,他们从村长处得知了今天的任务。温酒被分去布置祭祀现场,两个村民一前一后挟着她,狞笑着将人带离院落。 临行前,余光匆匆扫过剩余的人,时霁避开她的目光。她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 很快,其余玩家都被分配了任务,现场只剩下时霁与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高伟。 老头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二人,最后停在时霁身上。 时霁:“……” 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村长指着二人,露出与昨天如出一辙的笑,扯着一把漏风的破锣嗓子鬼叫:“你们两个,和我去取祭品。” 男人像是已然被这一幕吓破了胆,他靠近时霁,哆哆嗦嗦:“怎么办,我们要死了吗?” 时霁瞥他一眼,个头比她还大一圈的男人,此时却畏缩得如同一只鹌鹑。 演技太差,她默默点评。 没等到时霁的回复,男人愈发害怕,腿都要软了。然而腿软也不能逃过任务,一名村民拎小鸡似的将他一把拎起来。 时霁不想被拎,“乖乖”地跟在村长身后。 村长很是满意她的识趣。 目的地很快到了。破破烂烂的房子,木门上奇怪的褐色污渍,以及弥漫在鼻尖的腥臭味,无不昭示着这地方的诡异。 “进去。” “你先请。”时霁抬了抬下巴,一双浅茶色的眸子弯了弯,显出几分乖巧,“我怕碰坏了东西。” 村长哼笑,认定她在拖延时间,便直接将人推了进去,男人也紧随其后被丢进来,门砰的一声关上。 昏暗的房间随着门的开启短暂地亮了一瞬,而后迅速暗下去。但那短暂的一瞬间已足够时霁看清,门内等着他们的,是一群眼冒绿光的村民,贪婪、凶狠。 破空声和身后男人的尖叫声一同响起。 时霁侧身躲过村民的攻击,两指并起,手腕上的铜钱闻风而动。 这铜钱跟着时霁已八年有余,吸饱了香火气,可随心动,对恶魂厉鬼之流压制极大,算是底牌之一。若非手上一张现成的符都没有,她也不会这么快就用到铜钱。 “叮——” 铜钱飞速旋转,击退村民,反射的光映在时霁眼底,似火光乍现。忌惮于铜钱的威力,村民只能围住二人,无一敢上前。 她正准备喝令男人开门,却听见门外村长狞笑:“一个祭品,我要活的。”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身后风声呼啸,来自“队友”的背叛已然落下。 时霁正要侧身闪躲,却惊觉身体如入泥沼,就连空气都在一瞬间变得滞涩起来。 躲避不及,背上生生受了一记闷棍,身形摇晃。 她强行运气,冲开周身凝滞的空气,突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落在身上,犹如泰山压顶,喉头一甜,跌倒在地。 铜钱也失去控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村民们一拥而上,将她五花大绑起来。时霁有意挣扎,那股力量却一直压得她动弹不得,甚至连铜钱都控制不了。 她也明白过来,这是遭了暗算。 是那个一直在暗处观察她的东西吗,既然有这样的力量,又何必鬼鬼祟祟? 那枚铜钱村民们不敢碰,高伟便悄悄藏了起来。他对着村长陪笑:“您看这祭品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这可是它亲自挑的。 “干的不错。”它拍了拍男人的肩,示意他可以滚了。高伟麻溜地离开,看也不看时霁一眼。 时霁盯着对方喜不自胜的背影,暗叹这蠢货被当枪使而不自知,居然活过了两轮游戏。 “多好的祭品啊,河神大人一定会喜欢的。”村长着迷地望着她,伸出手,意图摸一把女人光滑的脸颊。 时霁偏了偏头,“滚。” 村长动作一顿,似乎是想起了这是献给河神大人的礼物,讪讪放弃。 “给我看好了,别让她逃了。” “是!” 村长都不敢动她,村民自然也没那个胆子。 左右跑也跑不了,时霁索性垂着脑袋平复刚刚那一番斗法激起来的血气。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也算是殊途同归。嗯,还钓起来了一条大鱼。 意外惊喜? 好吧,看起来更像是惊吓。 ……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有担当的人,周围人都笑他空长个子不长胆子。后来进入了这场生存游戏,侥幸加上抱对大腿,顺利通过了前两轮游戏。 这一度让他自信心爆棚。 现在是他的第三轮游戏。这次没有大腿可以给他抱了,钱程那人根本瞧不上他! 但或许是第一天过于平和,让他萌生了这个副本也不难的想法。 通过已有线索,他顺利猜到了祭品可能是指玩家,但智商这玩意不允许他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持续一周的祭祀,祭品只会有一个吗? 高伟当然是假名,这游戏里几乎所有人都用假名。为了保护**,也为了一些更阴暗的事。 就像人们更容易在网上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在游戏里,人人都顶着假名,你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乎。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被选为“取祭品的人”之后,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没想到那个女人看着漂亮,实力居然也不弱。要不是对方对他不设防,他估计很难得手。 是的,他完全没想过有另一股力量在暗中“帮他”,只当是自己命中要害。 他举着那枚铜钱,迎着光看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但那些村民都被这枚铜钱击退了,肯定是一个很强的道具。 玩家死亡后道具也会解绑,等那个女人死了,这道具成了无主之物,他就可以绑定了。再加上帮村长搞定了祭品,这个副本,基本稳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停住,迅速将铜钱塞进自己口袋,看着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心神不定。 “说说啊,让我也开心一下。”女人好整以暇地玩着自己的头发,唇角勾出微妙的笑意。 她是谁? 一秒之后,他才将这张姣好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名字对上号。 浮戈,和他一样没什么存在感的玩家。真是奇怪啊,这种长相,居然没在脑子里留下什么印象。 想起对方也是玩家后,他也不怕了,正要敷衍过去。 “没人教过你,不能偷东西吗?” “偷”这个字眼太过刺耳,刺痛了他那脆弱又敏感的自尊,男人当即骂开:“你瞎说什么?” “我说,”浮戈耷拉着眉毛,对于要将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有些不满,“没人教过你,不能偷东西吗?” 着重强调了偷字。 男人怒火中烧,这个副本的经历更是引得他恶向胆边生。 他举起了手—— …… 另一边,其他几人也完成了村长交代的任务,虽然受到了不少惊吓,譬如箱子里的断肢与头颅,再譬如沾了血迹且会动的布条,但整体还算是有惊无险。 作为慕名前来参观的游客,玩家们自然要与村民一同参与这场祭祀活动,因而此刻悉数聚集于黑水河边。 你说这祭祀华丽吧,它也没个祭坛什么的;说它简陋吧,硬生生折腾玩家七天时间。 温酒在人群里寻了半晌也不见时霁踪影,只能在心里祈祷她不要出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让她幻想破灭。 忽的听见村民爆发出一阵欢呼,温酒顺着它们视线望去,顿时心凉了半截。 只见四个壮汉抬着架四面漏风的轿子,轿子里端坐着个身披破烂红衣的女人,脸色苍白,双眸紧闭。 那不是时霁是谁? 温酒脑子里嗡嗡作响,正要扒开人群向前,突然想起早间对方的叮嘱,缓缓退了回去。 认出轿中人身份的自然不止温酒一个。 许三惨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指着时霁:“她,她不是,不是玩家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祭品?”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钱程不理会他的崩溃,只老神在在地背着手看戏。至于赵昧,与他反应别无二致。 “我们,我们要救人啊!”许三一把抓住钱程的胳膊,那双三角小眼死死盯住后者。 “呵,救人?”钱程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救了人,祭祀怎么办?你忘了通关条件了吗?” 通关条件:协助村民完成河神祭祀。 许三只觉得两眼一黑。 他其实没有那么好心真要去救一个陌生人,只是想求一个保险,万一自己也落到那步田地了呢? 钱程的话莫过于直白地告诉他没人会救他。 温酒在一旁冷眼旁观。现下冷静了许多,她知道就算自己想救也不一定能救下来,除了相信时霁,别无他法。 然而钱程不想看她置身事外。 “温小姐,这姑娘与你同进同出。如今她遭了难,你倒是一点不着急。” 阴阳怪气的东西。 温酒冷哼:“钱先生还是顾好自己,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本是随便说说,诈一诈这心高气傲的货,谁知钱程闻言一僵,怒目而视:“你胡说些什么!” 明显的气势不足,色厉内荏。 温酒挑眉,还真让她诈出东西来了。 “我是不是在胡说,你心里清楚。”她脸上挂起神秘莫测的笑,看得钱程一阵阵发怵。 他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知晓些什么,眼下的情形也不适合发难,只得安静下来不再作妖。 而温酒之所以会有这么一诈,全因为时霁与她说:“我们之中有内鬼。” 只是没想到鱼儿这么快就咬钩了。 祭祀仍在继续。 村长带着一众村民跪在河边,俯身叩首,“求河神大人保佑!” “求河神大人保佑!” 那颂神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远的似从天边传来,近的就在耳边回响。 层层叠叠,声声不息。 河神……保佑…… 众人神色恍惚,眼神涣散。 倏忽间一道白光闪过,晃得温酒眼前一花,分散的神思骤然回笼。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快和村民一样三跪九叩了。 这声音竟能扰乱神智。 温酒连忙退远了些。 其他玩家比她只能算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悉数因那道晃过的白光回了神。 是谁? 她目光一一掠过回神后手忙脚乱的玩家。 一,二,三…… 嗯?怎么只有四个玩家? 就算加上时霁,在场的也就五个。剩下两人去哪了? 温酒现在必定是得不到解答了。 拜神已经结束。 村长招呼几个村民将祭品从轿子上抬下来,又抬上羊皮筏子。 它们折腾来折腾去,时霁始终双眸紧闭,要不是能瞧见胸口尚有起伏,众人险些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没了轿子遮掩,温酒这才看清时霁竟被牢牢捆住,身上还绑着沙袋石头之类的重物。 她脸色大变,这群东西居然要将人活生生沉河! 羊皮筏子缓缓向河中心飘去。 这筏子本就有些漏气,时霁身上还绑着重物,没等到河心,筏子就承不起重量,咕咚一声沉了。 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瞧见祭品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沉了河,村民们再次欢呼起来,高呼着“河神大人万岁”之类的话。 饶是知道时霁很可能是故意如此,温酒也不忍卒视。 她只觉得怒火中烧。 逼得玩家自相残杀,看着同伴送死,这游戏可真是,令人作呕。 第4章 河神祭祀(四) 岸上的呼声再怎么高传到水下也始终隔了一层,时霁就在这呼声中睁开了眼,眸中精光乍现,哪有岸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 柔软的红绳游动,割开绳子与重物。 她抬起手,红绳亲昵地绕着指尖撒娇,甚是欢快。 自入水后那股压着她的力量便小了许多,但仍没有完全消失。 时霁看了眼漆黑的水底,潜了下去。 既然暗处那东西要在水里置她于死地,她当然得顺其心意去看看了。 越深处的黑暗越是浓稠如墨,不同于夜晚的黑,这黑水河底连光都透不进来。 “救命……” “救救我……” 时霁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没听错,是从黑暗深处传出来的泣声。 水鬼啊,也难怪。 铜钱不在手里,她用红绳割破手掌,丝丝缕缕鲜红的血在水里漫开。 在血气的刺激下低低的哭泣声骤然尖锐起来,“血,血……给我血……” 黑暗猛地逼近她。 时霁这才看清那漆黑如墨的东西竟然是一丛丛头发。 难怪看不清晰,敢情本来就是黑的。 红绳飞出去与发丝纠缠护主,奈何一根红绳难敌万千发丝,这玩意更是有意识般的无孔不入,很快就被包围起来。 在诡异的头发靠近自己之前,时霁以血为墨凭空画符,手掌轻轻往前一推。 心中默念道:“退!” 符咒顿时金光大盛,与之接触的头发无不消散作黑水。 她命格特殊,血液对鬼怪有着字面意义上的致命吸引力。因而尽管被稀释过,以她的血书写的符咒威力也比寻常符咒大许多。 “痛……” “好痛……” “不许,不许走!” 一声叠着一声,也许是因为在水中,竟给它喊出了回响,在耳边萦绕不散,堪称声波攻击。 那被打成黑水的头发也随着音浪一阵高过一阵悉数凝了回去,如剑般再次冲她刺来。 时霁眉峰一簇,双手正要结印,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两条黑红锁链。 “当——” 一条挡住凶悍的头发,另一条将她腰一缠,飞快遁走。 时霁:“?” 她被拖着飞速后退,眼见头发和红绳都被远远甩开,她甚至从红绳那逐渐扭曲模糊的影子上感受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困惑。 嘈杂远离,她落入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来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攥住她右手手腕。 时霁低眸,只见那只手苍白纤长,指尖拂过她掌心的伤口,一点点挤进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她象征性地挣了挣,对方握得意外地紧。 而在她不可见的视角,那只手掌心同样裂开一道口子,在冰冷的河水包裹下,血液交融,隐约可见血色符文盘旋在交握的手上。 伤口灼热起来,颈侧却贴上一块冰凉的肌肤。 嗯?是不是太亲近了些? 时霁胳膊肘猛地向后一拐。 落了空。 那人“啧”了一声,及时放开她。 与此同时,时霁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个东西。 共生契,没见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警惕地盯着来人。 时霁对情绪有着非同寻常的感知,若非对方并没有恶意,她也不会任由对方靠近,但那也不意味着她愿意任人摆布。 对方眉眼昳丽精致,薄唇微勾,水下不甚清晰的环境下,那双血红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勾魂摄魄。 浮戈,那个神出鬼没的玩家。 时霁忽然明白自己初见她时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她的存在感太低了。每个玩家都知道这么个人的存在,但不管做什么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她。 或许她真是温酒口中那种独来独往的玩家,但这种气质就注定了她不会是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她应当是使了些法子骗过了所有人的感知。 浮戈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皱着眉与自己对峙。 片刻后恍然大悟。 时霁见那人再次逼近自己,那张漂亮的脸几乎怼到她脸上,她本能后仰,下巴却被那人捏住。 嘴唇即将贴上。 时霁:“?” 回应浮戈的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 她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 罪魁祸首仍不解气,一脚将这轻浮的东西踹开,借着踹人的力浮出水面。 她闭气时间确实快到了,但上浮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还想占自己便宜。 真是色胆包天。 她爬上岸,脱掉被迫套上的破烂红衣,就地取材给自己画了个清洁用的符咒。 这地方离祭祀的地儿不远,隐在重重树影后,甚至能看见河边欢呼颂神的村民与玩家。可偏生没一个人发现它们的祭品已经完整地从河里爬出来了。 时霁猜测这是因为浮戈使了那能不引人注目的法子。 短暂接触那一会,她发现这“人”体温偏低,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偏偏有心跳有呼吸。 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哦,那两条锁链也是鬼气森森的。 至于那什么共生契,时霁看得不甚透彻。但大抵于自己无害。 “共生契就相当于一个组队契约,主要还是帮你掩盖气息的。” 浮戈终于从水里爬了出来,摸着脸上掌印,咬牙切齿。 “掩盖什么气息?” 时霁反问。话音刚落便反应过来,那一直在暗中窥伺她的东西和压着她的力量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你竟然不知道么……”浮戈语气顿时微妙起来。 “我需要知……”道什么? 话未说完,浮戈突然捏住她一侧脸颊肉,笑眯眯地像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哎呀,忘了告诉你,这契约其实是主仆契约,我为主你为仆。从今以后你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我叫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 怎么总爱动手动脚的,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了。 她挡开那只手,余光瞥见一团红色的东西自水中弹射出来,“啪叽”一声拍上浮戈的脸——正好是自己扇过的那侧。 红绳扭曲成某个图案,时霁目光顿时古怪起来,想笑又得忍住,嘴角使劲下压,脸上表情都鲜活起来。 脸上糊了团湿漉漉的绳子,浮戈笑容僵住,将那仍在蠕动的东西扯下来。 红绳再次变换,大刺刺地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看不懂但感觉攻击性很强呢。 “噗——” 时霁到底还是没绷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零零散散洒落。笑意在那双浅茶的眸子里酿成细碎的星光,与斑驳的阳光交相辉映。 这情形看得浮戈呆了呆,太久没用以至于有些生锈的大脑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好香,想吃…… 直到红绳挣脱她的五指山,乖顺地缠上时霁手腕,这才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 她垂着眼帘,翻出那枚铜钱,把玩片刻后拇指一弹。 “喏,你的东西。” 铜钱稳稳落在时霁怀中。 “它怎么在你哪?” “遇到个小偷,教训了一顿,顺手把赃物拿回来物归原主咯。还不快谢谢我,小木头。” 浮戈理直气壮地讨要感恩。 时霁没计较“小木头”这略显怪异的称呼,也没提这铜钱认主别人拿去也没用,甚至现在没了压制,她只需心念一动,铜钱自会回到她身边。 她只是歪了歪脑袋,郑重道:“嗯,我确实该说声谢谢,谢谢你帮我掩饰气息、取回铜钱。” “谢谢你,浮戈。” 说着,时霁再次笑了笑,笑容清浅却也真情实意。 浮戈得了感谢,只觉她现在这样甚是可爱,就连头顶翘起的发丝都透露着乖巧温顺。 哪像方才在河里,不仅扇她巴掌还踹她一脚,活脱脱一只扎手的刺猬。 “这才对嘛。”某人得寸便进尺,“论辈分,你当叫我一声祖宗。不过我允许你占个便宜,就叫姐姐吧。” 她满脸“你看我多大度”。 时霁倏地敛了笑,默不吭声转身就走。 “哎,”浮戈连忙拉住她,正色道:“不逗你了,说正事。” “这次副本,你可有头绪?” 时霁掀了掀眼帘,对她意图不明的问话不置可否。 “祭品。” 她点出关键,“祭祀的全套流程并不刚需玩家,实际上它们也只是把玩家当做取悦河神的祭品而已。” “但,”手指轻点着手臂,“祭品一定得是玩家吗?” “或许也可以是别的东西,甚至是它们自己也行。”浮戈轻笑。 “可你别忘了,你已经被选为祭品。”她戳了戳时霁的肩,“今天的这场祭祀,算不上完成。” 祭品未死,祭祀未成,就不算通关游戏,得不到“倒计时”,游戏结束之时便是时霁的死期。 其实浮戈是有办法避免这个结局的,毕竟时霁又不是真的死了。但她更想看看,“死期”将近时这姑娘该如何破局。 “其他玩家大可以选择鬼怪代替自己成为祭品,你呢?”她以轻松的语调说着残忍的话,“死亡于你,不过早晚而已。” 六天,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一场死局。 “浮戈,游戏规则是凌驾于游戏之上的,对吗?” 时霁望进那双满是戏谑之意的眼眸,轻声询问。 “当然。”浮戈挑了挑眉,给予肯定的答案。 “那么,”她走到河边蹲下,掬起一抔清亮的河水,看着液体自指缝淅淅沥沥漏下,眸中火光如炬,“只需要让认定我为祭品的东西,承认我并非祭品,死局便可破。” 轻声细语,但大逆不道。 浮戈无声地笑起来,感慨不愧是能以身为饵的人。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5章 河神祭祀(五) 第二天傍晚。 温酒拖着疲累的身子回房。 上午的祭祀如一记重锤敲在心房,她终于明白这场游戏不同于之前的两场,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照这情形,怕是后面每天都得来一场祭祀,加之其他时候可能遇到的危险,这一行七个玩家,估计都不够祸祸的。 目前来看明面上的解法就是不被选为祭品,可祭品选择的规律是什么? 她逼问了早上与时霁同行的高伟,男人顶着张满是淤青的脸支支吾吾了半晌,最终精神崩溃痛哭流涕。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我没有……” 温酒从他破碎的字句中拼凑出了那时发生的一切,她唾弃男人的懦弱无能,却也同样知道这事怕是真与他干系不大。 回想时霁晨时说的两句话。 一句是“我们之中有内鬼。” 另一句是“不必管我,我没事。” 她分明对自己成为祭品一事早有预料。 难道是因为昨晚造访的鬼?那东西单单敲了时霁的门,还在她放门口留下了水渍。 是随机?还是与内鬼有关? 说到内鬼,那钱程简直就是条滑不丢手的泥鳅,祭祀结束后温酒再次试探他,两人唇枪舌剑冷嘲热讽,狗嘴里硬是再没吐出象牙来。 温酒索性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即便知道很大概率一无所获,她还是悄悄回到河边找寻了一番,不出所料地没有发现时霁的踪迹。 好似这人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河里。 她打开房门,却见昏暗的房中央立了道鬼影。 神经刚绷起来,鬼影转过身,不正是她那上午才被沉了河的同伴? 温酒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悦,上前一步,手中忽然多了柄长刀,刀尖直指来者胸膛,变脸堪比翻书。 “倒霉蛋?” 时霁:“……是乌鸦嘴。” 不是不好笑吗?为什么记这么清楚。 闻言,温酒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然而不等她这口气松到底,身后响起却另一道声音。 “倒霉蛋和乌鸦嘴?这是什么暗号?”浮戈颇有兴味地问道,十分顺手地帮人关门上锁。 温酒如同一只炸毛的猫。 这人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时霁一如既往木着脸。 不才,倒霉蛋与乌鸦嘴都是在下。 …… 时霁将水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与温酒,隐去了暗中窥伺与契约之事。 “这么说,是你救了她!”温酒眼睛都亮了起来。 浮戈本还歪歪扭扭地窝在椅子上,对上小姑娘崇敬的目光,不自觉坐直了些。瞥一眼时霁,见她面色沉静,清咳一声难得说了句公道话。 “确实是我把她捞出来的,不过她自己也坚持了很久。” 温酒笑了笑,对时霁道:“我原本还想着可能要多帮衬帮衬你,现在看来倒指不定是谁帮衬谁了。” “何必妄自菲薄。”时霁摇头,“关于内鬼,你有观察到什么吗?” “钱程。”温酒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他很有问题。” 说着,她提了祭祀时那人被她一句话勾出尾巴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有内鬼的?” “猜的。” 时霁耸耸肩,一脸无辜。 温酒瞪大了眼。 “昨天找上来那东西,鬼气中混了些很熟悉的气息——人类的气息。那种程度的气息混杂,它也许袭击了那个人。” “我也想过可能是它在此之前找了一楼的玩家,不过今早起来你没提有人死亡或是受伤。嗯,就这样。” 她也没有绝对的证据,但小心点总没有错。 温酒叹气,这内鬼让游戏形势愈发扑朔,心情也低落了不少。 脑中灵光一现,她忽然想到游戏任务,时霁活着回来了,那祭祀算完成了吗?如果完成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 “很遗憾,没有呢。” 浮戈一句话打碎她的幻想。 为什么? 直觉罢了,祭品还没落到嘴里,河神怎么会轻易放过她。现在没动静,也许只是在等候时机。 “我在水里见到了不少水鬼,但没有感受到分毫神力。” “水鬼?那河神去哪了?”温酒颦眉。 “神明早已不再眷顾此方世界。”浮戈嗤笑,“更何况,什么神明的祭祀要人命去填。所谓河神,怕不是水鬼或是水中精怪顶替的冒牌货。” “话虽如此,在这游戏里,冒牌也是正牌。” 你还说? 浮戈瞪了时霁一眼,到底谁才是祭品。 时霁只是冲她安抚性地笑,总结道:“所以不管于你们还是于我,目前首要就是查明河神是如何选中祭品的。” 温酒赞同。 “也许今晚就能见分晓了。”她眼睛一亮—— 那只会在晚上敲门的鬼怪。 温酒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如何揪住它,时霁与浮戈只消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小姑娘。”浮戈打断温酒,“今晚我们换房间睡。” “换房间?你是想试探内鬼?” “是,玩家之间是知道各自房间的。那东西缘何直冲我来,或许就是知道我的住所。你今天与钱程起了冲突,他若是内鬼,必然要除掉你。” 时霁不疾不徐地温声解释,“你和她更换房间,那鬼若敲这扇门,便是冲着你来的……” 绕来绕去,温酒脑子还没转灵通,人就已经被打发去了对门。 温酒:好像哪里不太对。 浮戈看她温温吞吞地将人忽悠得团团转,啧啧称奇:“我倒是才发现你有这般才能。” “过奖。这也是在遂你的愿。” 浮戈讪笑,“我知道你好奇什么,但有些事不能在这说,且越少人知道越好。” 时霁“嗯”了一声,“我也没要你一定现在说。” 说着睨她一眼,脸上笑容却分明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浮戈轻叹,她还是蛮想说的。难得遇到个这么合拍的,她甚至有点想将对方一直锁在自己身边。 只是可惜。 可惜啊…… 时霁不知浮戈所想,只是见她沉默下来,自己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原本还热闹的房间就这样突兀地陷入寂静。 夜色四合。 时霁被折腾了半天,又在水里泡了许久,整个人又累又乏。加之身边有一个尚且可以信任的人,在这般算不上安静祥和的氛围下,很快沉入黑甜的梦乡。 她半张脸都埋进枕头,呼吸缓慢且平稳,侧身蜷着,占地小,睡姿显得可怜巴巴的。 还给浮戈留了半边床。 她本不需要来着,奈何时霁睡得安稳,她也不好趁人睡了摆弄人家。秉承着不睡白不睡的原则,安心躺了上去。 睡不着。 依然是夜半三更。 浮戈对着天花板干瞪眼数羊,数着数着眼珠一转,空气里再度浮现那股潮湿的水腥气。 她刚想去捂一捂时霁的耳朵,却见那人眼睫一颤,醒了。 怪谨慎的。 浮戈心道。 时霁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这觉睡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再看某人神清气爽,不由得腹诽:这家伙都不用休息的吗? 伸个懒腰抻抻筋骨,夜间活动要开始了。 两人一同来到门前,侧耳聆听。 那东西果不其然直奔这间房间。 时霁与浮戈对了个眼神。 在它手指落下之前,开门,锁链与红绳齐飞,将鬼一捆,拖进房间内,关门上锁。 一气呵成。 全程不超过十秒。 它甚至没来得及鬼叫一声,就已经落入敌手。 可能它也没想到有玩家竟敢埋伏它吧,下手速度还快。 “啊,竟然是你。”浮戈有些意外。 那被锁链与红绳捆住的,竟是玩家赵昧。 只是此时的赵昧与白日里的赵昧大不相同。 它脸色惨白却浮肿,眼球突出得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一身肉泡发了一样,浑身水津津的。 光是拖进来这一会,地面与之接触的地方就已经聚了一滩略显腥臭的水。 “是水鬼附身,赵昧大概在第一天自由活动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她才能在这东西身上分辨出一丝人类的味道。 一想到她还和这东西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时霁胃里难免翻涌,脸色也不太好。 浮戈对她这般反应也甚是新奇,毕竟都敢在水下和一群水鬼缠斗了。 “不怕不代表不恶心。” “那就让你的红绳回去吧,”浮戈轻笑,“剩下的交给我。” 她话音刚落,红绳就“嗖”地飞出来直奔主人。 吓得时霁往后噔噔退了两步,咬牙切齿:“去洗干净再回来。” 红绳顿时蔫吧下来,钻出窗户寻干净的水去了,瞧着背影颇有些委屈巴巴的。 浮戈见这一幕心情都好了许多,具体表现为对阶下囚温柔了些。 她打了个响指。 时霁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瞬息间封锁了整间客房,与此同时也解开了对赵昧发声的禁制。 “谁让你来的?”锁链随之绞紧。 “嗬嗬——” 它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呵气声。 锁链箍得那一身烂肉都紧绷了起来。 时霁皱眉提醒她:“悠着点,这不是我们的房间。” 别把它给整爆了。 “怕什么,不是还剩间空着的吗?钥匙在我这。” “……”您老准备得还真是周全。 “河神在哪儿?”浮戈继续逼问。 “咕……” 赵昧浑身颤抖起来,“不……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帮它挑祭品?”浮戈都要气笑了。 “水里……怨气……” 赵昧呜呜叫着。它不知道她们是谁,只晓得面前那个红色眼睛的女人散发出的可怖力量能将自己绞成碎片,粘都粘不回来的那种。 怨气?电光石火间,时霁上前一步按住浮戈:“祭品并不是献给河神的,而是用来平息水鬼的怨气的!” 赵昧忙不迭点头,眼珠子都快被甩飞出来了。 时霁示意浮戈松一松,让它继续说。 赵昧畏畏缩缩地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女人。 女人嘴角扯出一抹阴森的笑,饱含威胁地盯着它,但凡它敢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就送它上路。 却在时霁回头时收敛气势,装出一副平和无害的样子。 “咕呜。”赵昧缩了缩肿大的脑袋,“有记忆以来,我就是河神神使。黑水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批像你们一样的人,我会在第一天吃掉其中一个,附身他。然后每天夜里选中一人成为第二天的祭品。” “那群村民会将祭品沉河,他们以为这是献给河神的礼物,其实只是用来平息水底那群东西的怨气罢了……” “你,你们不能杀我!”感受到时霁眼中逐渐凝成实质的杀意,它大叫,“只有我选中的才是祭品,不可更改!杀了我,没有祭品去平息怨气,它们会在第六天暴动吞没整个村子!到时候你们都逃不掉!” 浮戈不屑,“呵,黑水河水底的水鬼其实曾经的祭品吧。我把你这神使和村民丢下去,不也一样能平息它们的怨气。” “没用的,没用的。”赵昧咯咯怪笑起来,“没有祭品,算什么祭祀!” ……还真是。 浮戈阴沉着脸,思忖着要如何将它大卸八块。 可就算给它剁成臊子,也改变不了已成祭品的事实。 赵昧笑她束手无策,它与玩家天然对立,就算自己不好过也不会放过玩家。 浮戈嫌它吵,正要给它手动静音。 笑声却戛然而止—— 它晕死过去了。 再一看,时霁托着那枚铜钱,挑眉。 第6章 河神祭祀(六) 黑水村傍水而居,黑水河是村民生计的最大来源。 然而望天吃饭总是充满了不稳定因素的。 某年大旱,黑水河水位下降,已然养不起一村的人了。 不知打哪来了个妖道,妖言惑众道村民索取无度,此次灾祸乃河神降下天谴,需献上祭品以平息神怒。 愚昧村民惶惶不知天日,轻信了。 此后每年挑选童男童女为祭品沉河,以期讨得河神欢心。 经年累月,尸骨于河底沉积,怨力丛生。 终于某日掀起滔天巨浪,愤怒的河水吞没了整座村庄,昔日以同类性命填河的愚民顷刻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故事并未以此作结。 怨力催生鬼域,最终成为游戏戕害玩家的一环。 “他们敬拜着一个不存在的神明,并为此造下诸多杀孽,自身性命也淹没于曾赖以生存的河水中。” 时霁看着昏死过去的赵昧,喃喃自语,“可我仍不明白,神使何来,又为何独独针对我?” “这不重要,时霁。”浮戈抬手抚平她眉间的纹路,“小人心性、怀璧其罪,亦或者其他的原因。并非所有对你的恶意都源于你自身。”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似笑非笑,“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一点——” “和那个东西有关是不是?”她朝天一指。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 浮戈不语。 时霁观察着她的表情,点头:“钱程也是?” “……” 浮戈微笑。 煽情失败,糊弄也失败。 除了保持微笑,她还能做什么呢? “算了,不逗你了。”见她这般模样,时霁终于放过她。 “我谢谢您哦。” 小丫头还挺记仇。 浮戈心情不好,下手也没轻重。一脚差点将昏着的赵昧魂儿都给踹散,“醒了,谁准你睡这么安稳的。” 赵昧眼冒金星,刚要破罐子破摔,发现被禁了言。 它干瞪着一双眼珠子。 不知这两个女人要作甚。 “明天的祭品是谁?”时霁蹲下身问它,笑意温润,眉眼舒朗。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忽略那枚上下浮动的铜钱的话的确如此。 “唔唔。”赵昧挣扎。 “钱程?” 它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掉出眼眶。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时霁无视它的抗议,起身面向浮戈,“既然它今晚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们也帮一把吧。” “也行。”她心情仍不太爽利,对于送上门的出气筒当然不会犹豫,看似愉悦的调子里透着残忍,“就当送佛送到西了。” 两人拎着只还在滴水的鬼怪一路下到一楼钱程的门口。 浮戈礼貌地先敲了敲门——和水鬼学的。 “谁?” 屋里人惊讶大过恐惧。 浮戈启唇,语不惊人死不休:“你祖宗。” 门内外同时静了一瞬,时霁更是面色古怪,这家伙未免太喜欢认人当孙子。 不对,谁要当她孙子。 钱程也被她的狂妄之语震慑了一两秒,怒道:“哪来的小鬼,还不滚远点!” 小鬼? 浮戈赤红的眸子眯了眯,长这么大还没几个人敢让她滚,有这胆子的无一例外早早见了阎王。 反正这人也活不久了,那她行事放纵点也不要紧吧,问起来就是对方率先挑衅。她脾气一向不好,上面也是知道的。 说服自己后,浮戈也懒得陪他绕圈子。 抬脚一踹。 那鬼怪拍半天拍不开的门顿时四分五裂,全尸都没留下。 飞扬的木屑碎片后,露出钱程一双满是震惊的眼睛。 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具水淋淋的“尸体”劈头盖脸砸下去。 “小鬼?你祖宗来了都该唤我一声姑奶奶。”某人谈笑间给自己超级加辈。 时霁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幸浮戈还有点理智在,隔离封锁了这间房。否则破门而入这么大的动静,必然惊动其他人。 钱程一把掀开“尸体”,定睛一瞧:“赵昧?你们杀了赵昧?!” 嚯,好大的屎盆子。 浮戈拒绝背锅:“他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不过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你,”他把矛头指向时霁,“你没死?你拿他当了替死鬼?” 思维还挺跳脱。 但时霁同样拒绝背锅:“你看起来很期待我死啊。” “行了,别唧唧歪歪拖延时间。”浮戈说着反派的经典台词:“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钱程脸色白了白,是了,他故意喊这么大声就是为了引人来。但都过去好一会儿了其他玩家也没反应。 他明白自己栽阴沟里了。 “你们,你们放我一马,我拿道具和你们换!”他能屈能伸,认定两人没有直接证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可惜浮戈与时霁都不是什么讲证据的人。 “事到如今还要装傻充愣吗?”浮戈对他提出的交易不屑一顾,“掌控其他玩家生死的感觉如何?” “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蝼蚁就该匍匐在你脚下苟且偷安?可惜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你又能嚣张多久呢?” 那低语犹如恶魔的呢喃,字字句句直捅心窝子。 钱程呼吸蓦地粗重起来,腥红着一双眼,目眦欲裂:“总比被一个废物偷袭成功,五花大绑了抬上花轿作祭品的好!” 他不敢嘲讽浮戈,反倒对着时霁火力全开。 浮戈神色凛然,却忍住了火气看他小丑一般上蹿下跳。 “你倒是会挑软柿子捏,但我并非你认为的软柿子。”时霁尤为平静,只觉得他连愤怒都那样可笑,笑别人为废物,自己也不过如此。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在她看来浮戈那两句话的攻击性还不比一句你祖宗,没想到他破防都破得如此随意。 她手掌一翻,铜钱挟破空之势直取他眉心。 “叮——” 未曾想那人身上金光闪过,挡开铜钱的攻势。 他也趁此机会猛地起身撞向她。 浮戈本还不动声色地看着,见状,锁链绷紧只待将人捆住。 时霁侧身一错,轻松避开他的攻击。任由人奔向大开着的门口。 就在他即将迈出房门的前一刻—— “缚!” 时霁轻呵一声。 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的红绳业务熟练地将人捆成粽子,送归原位。 绳头邀功似的舞了两下,得了一句“不错”的肯定,舞得更欢了。 绳捆不了头发,但捆人捆鬼,技术一流! 浮戈瞧着灵动的红绳,再看看自己那条没了命令就死鱼一样躺着的锁链,不由得感慨武器之间也是天差地别。 钱程还要挣扎,铜钱果断一击送他去会见周公了。 他那能够抵挡伤害的道具也不知是还在冷却还是次数用尽,总之这次没出任何意外。 红绳松开瘫软的人,一头绕上时霁手腕,一头点了点赵昧。 她垂着眼帘看它,状似无意道:“既然根结在河中水鬼,将它们超度了鬼域即可破解……” 一直伪装“尸体”的赵昧终于装不下去了,猛地睁眼,表情阴沉森冷:“痴心妄想!” “哦,为何?”时霁不疾不徐。 赵昧闭了嘴,拧过头不看她,一只鬼临到头还要做出副壮士断腕的样子。 时霁笑。 一个两个都缄口不言,倒显得她几度探寻,像什么十恶不作的恶人一样。 也罢,既然路被堵死,那就试试剑走偏锋好了。 “明明没有河神,你却依然要借神使之名择定祭品。这是否说明,河神,依然是这场游戏的至高存在?” “……” 赵昧与浮戈几乎是同时抬眸望向她,前者惊疑不定,后者却产生出“果然如此”的恍然。 时霁无所谓他们回答与否,“我原本想着,若真有这么个河神存在,要让它承认祭品非祭品还有些困难,指不定还得打一打才肯罢休。” “如今嘛……” 她笑得眉眼弯弯,明丽动人,瞧着跟变了个人似的,自顾自地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着惊世之语:“河神之名尚存,其位却空悬。那不就是在向玩家宣布——” “能者居之。” 这一声恍若惊雷,劈进它蒙昧的脑子。赵昧抖擞着身子,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混沌的思绪最终都落在了“不敬神明”上。 凡人怎敢妄想篡位夺神? 它张了张嘴,叱责尚未出口,便悉数扭曲作哀嚎。 黑红锁链贯穿它那一身破烂**的血肉,勾住寄生其中的灵魂,扯出一团黑乎乎的球状液体来。 那团黑水翻涌着,却怎么也逃不出浮戈掌心。 她缓缓收拢五指,握紧。 墨团便“嘭”地一声破散开,丝丝缕缕黑气溢出,迅速向着窗外奔逃。 与此同时,血色雾气以浮戈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嬉闹着追逐黑气,待其将要离开院落范围,再一口吞下,吃干抹净。 二楼它来时落下的痕迹尽数蒸发干净,只余钱程房间中地上一滩淋漓的水渍与尸体,昭示鬼怪曾经造访过。 “好吃吗?”时霁挑眉。 “腥。”浮戈嫌弃得直撇嘴,很不客气地评价。 血雾收拢浮在两人身边,话音刚落就剧烈地颤抖起来,两三秒后打出一个饱嗝,整团雾气舒适得快化掉。 不好吃,但顶饱。 第7章 河神祭祀(七) 第三天清晨。 温酒警惕到半夜,也没等来鬼怪的敲门,最终在万般无奈下睡去。 醒来时还在想,这大概是她在游戏里睡得最好的几个小时了。 她敲了敲对门。 手还没落下,门就已经打开了。 浮戈的脑袋钻出来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让她往房间内看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床尾一角,但床上明显还躺着个人。 时霁仍在安睡。 温酒索性将人拉到走廊上,轻轻带上房门后问道:“昨天晚上怎么样了?” “结束了。” 结,结束了?什么结束了? 温酒表情空白一瞬,不明白怎么才一晚上自己就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她不死心地仍要细问,楼下却传来一声惊叫。 “怎么了?” 浮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出事了吧。” 温酒默然,这不是很明显吗? “你先下去看看,小心点别把自己搭进去。”浮戈敷衍挥手就要将人赶下去,自己又钻回房间。 温酒心说不对啊,先不提这是她的房间,里面的人也是她先找上的合作伙伴,怎么就让一个后来者捷足先登了? 秉持着关照队友的友善理念,她紧随其后钻进去。 然后两个人都被时霁拎出来了。 “你俩都下去。” 语毕将两人一同关在了门外。 浮戈盯着门板,目光像是要穿透它落到房内人的身上。她反复查看共生契,暗道没问题啊,自己身上的是母契。 共生契副作用,子契持有者会不可避免地对母契持有者产生依赖心理。 她本来还以为这副作用会有点麻烦,为什么在时霁身上只能感受到淡淡的嫌弃? 在角落里浮戈看到了一行小字。 注:对心性坚定者无用。 哈? 得,白兴奋一场。 出于某些微妙难言的心思,她对于这“依赖心理”当真十分好奇过,那表面温吞冷淡的木头也会依赖别人吗? 显然,她暂时是得不到解答了。 共生契的本质是游戏道具,查看道具的过程外人不可见。因而在温酒眼里她就是被时霁关门外边的行为打击到了。 小姑娘在这方面颇有些神经大条,竟然反过来安慰浮戈。 “没事,她大概只是被吵醒有点起床气罢了。” 丝毫不在意自己也是被关在门外的一员。 老实说,安慰很有用,浮戈心里确实平衡了不少。 耽搁的这一会儿,楼下已经闹哄哄的吵起来了。下楼一看才知道村长领着一帮村民也来“凑热闹”。 温酒挤进哄闹的人群,才晓得他们围着何物—— 一具已经泡发了的尸体。 还有满脸血污不省人事的钱程。 尸体是赵昧,死得不能再死了。钱程胸口略有起伏,还有气。 赵昧死状着实诡异,那尸体分明是已经死了有一两天的样子,可昨天晚上他还与众人一起说过话。 尸体浑身淌着水,一直蔓延到钱程身下。 许是太过恶心,在场竟无一人想起救一救钱程。 “别围着了,这不是还有一个活着的吗?将人搬出来吧。”浮戈不知何时站在了温酒身后,笑道:“村长也不希望今天的祭品没了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三闻言脸色惨白:“你怎么知道他会是今天的祭品?” 浮戈不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一直躲在人群里的高伟。后者对上她眼神,恍惚间又看到了她昨天是如何完虐自己的,一时间抖如筛糠。 “还愣着作甚?” 高伟以为她在与自己说话,颤颤巍巍地就要去扶钱程。 却听见村长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拐杖杵地发出一声闷响,招呼了两个村民将人抬出来。 “河神大人已经选定祂的祭品,庆贺吧,他将与神明同寿!” 一句话便定了钱程生死。 在村民的呼声中,许三颓然跌落在地。 游戏形势已经明了,也许明天、后天,他就会成为那个被献祭的祭品。 不,他得想想办法。 他还不想死。 村长与村民拥簇着祭品离开了。 昨天祭祀开始已经接近午时,今天虽然没了前面那些折腾玩家的动作,但想来还要给祭品打扮打扮才能面见河神,祭祀不会很早开始就是了。 趁着人都走光了,浮戈对着温酒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时霁现在不方便在人前露面,所以今天白天主要在我们两个。” “等会祭祀时,你这样……” 温酒听着不住点头,又有些困惑:“为什么要这么做?” 浮戈只是神秘地眨眨眼,“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放心吧,这是昨晚我和她讨论过的法子,不会害你的。” “不,”她连忙摆手,“我不是怀疑你。时霁相信你,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 “我只是看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大概可以理解为——”她摸了摸下巴,忽的右手握拳击于左手掌心,眼睛一亮。 “我们要掀翻棋盘成为执棋者!” 怎么样,这种说法是不是很符合现代年轻人的语言特征。 浮戈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 “……呃,好,好厉害!”她非常捧场地应和。 好中二的台词,但是听不懂呢。 温酒没了解过这类文化,惊讶于浮戈竟然也是其中一员。不过仔细想想又很正常,她长得年轻,估计没比自己大几岁。再看浮戈这个假名,唔,也不太像普通人会想出来的名字。 这么一想,明白多了。要尊重别人的爱好! 两人脑电波没对上一点,偏偏都自认为看懂了对方。 浮戈与时霁商量的计划其实很简单。 河神缺位但神名尚存。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黑水村的村民普遍相信河神的存在。信仰是有力量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游戏中,信仰直接塑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名。 黑水村无人见过河神,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让村民相信某个人是河神,她就是黑水河真正的河神。 河神,自然拥有挑选与处置祭品的权利。 这法子要实施也不算困难,甚至比“如何避免被选为祭品”简单。它只难在少有人能想到这方面。 河神作为这场游戏背景板抑或者是幕后**oss一般的存在,几乎不会有玩家想到去主动挑衅它,更不会有玩家想明白原来所谓的河神本就不存在。 当然了,普通玩家也不会遇到时霁现在这种地狱难度。 临到祭祀,浮戈与温酒才姗姗来迟。 现场依旧人声鼎沸,钱程着红衣被捆缚于花轿上,那些个村民折腾来去,显然是将人折腾醒了。 他怨愤地盯着浮戈,许是死到临头了要拉人下水,男人忽如猿猴跃起,“是你,是你和时霁杀了赵昧!” 一旁守着他的村民连忙将人按住。 “你们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你们都不得好死……” 犬吠不止,状若疯癫。 那村民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塞嘴的物什止住了狗叫。 这一番话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在场的玩家只有高伟和许三不知实情,骤然听闻“时霁”这个名字确实惊了一惊。然而高伟已经被浮戈揍服帖了,听闻时霁还活着也只是愈发惊恐。 至于许三,他似乎稳重了些,也有可能是在筹划什么,并未发声。 于村民而言玩家都是祭品,但死人可成不了祭品。是故他们虽然对浮戈的行为颇有微词,却也不会在祭祀上发作。 浮戈无意于其他人的看法。 钱程的疯恰到好处,看来昨晚在他脑子里留的东西起作用了。 这厢温酒也趁着男人发疯的时机悄无声息隐匿于人群中。 万事俱备。 祭祀开始。 依旧是那套琐碎的流程。 有了准备,那靡靡颂神之音对玩家也不怎么起作用了。 随后是祭品入水。 钱程被绑上充气的羊皮筏子,预感到死期将至,男人开始剧烈挣扎。 “唔……呜呜……” 本还平静的河面忽的平地起浪,筏子上下浮动如雨中扁舟,飘摇无依。 羊皮筏子应该飘到河心任由祭品沉没下去的。 此时尚未到河心处,一个浪头砸来,男人和筏子一同被吞没。 村民只当河神接受了祭品,正要同昨天一般再度欢呼。 然而浪头并未小下去,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黑水河上空也聚了一团乌压压的云,云中雷光闪烁,悬在一众村民头顶,气势汹汹地压下来。 一时之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村长见此不同寻常的场景,神色大骇。竟惶恐到俯首叩拜。 “请河神息怒!” 有了村长带头,不知所措的村民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多米诺骨牌似的拜下去一片,诚惶诚恐。 “请河神息怒!” 浮戈捏着手里的符,表情丰富。她回想昨夜与时霁的商讨。 世人对河神的权柄猜想多停留于能够“兴风作浪”、“行云布雨”上,由于黑水河河神从不曾存在,想来它们在祭祀时顶多遇到点自然现象,是没见过真正的“河神之怒”的。 最终浮戈负责兴风作浪,时霁负责行云布雨。 这装神弄鬼之事,自然是越逼真越好。 于是乎时霁连夜画了几道引雷符,就为了把戏演得真一点。 引雷符迎来的是至纯至烈的阳雷,对鬼怪有着天然压制。万一碰上一两个犟种不相信,还能让雷劈上一劈杀鸡儆猴。 如今这情况,倒是省了。 黑水村村民对河神的敬畏远超二人预料。 黑云依然高高悬着,却不再散发那股子叫鬼心惊胆颤的威亚。 村长大着胆子抬起头。 只见河面上凝聚起两股水流,绞着个人影。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才丢下去的祭品? 河神大人这是何意? 它揉揉眼睛,生怕错过河神的旨意。 浑浊的水流中,它似乎瞧见了一些黑乎乎的东西,迅速靠近祭品,绞杀,吞噬。 水中爆开一丛血花。 片刻后,水流吐出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那玩意骨碌碌滚到村长面前,圆睁着一双眼,满脸惊恐。 是钱程的头。 村民哗然。 村长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头颅深垂抵进泥里。 “请河神大人息怒。”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见了游戏播报—— 「叮——」 「河神祭祀进度:1/6」 第8章 河神祭祀(八) 吐出钱程头颅后,水流失了力量轰然坍塌,满是血腥味的河水兜头浇了村长满脸。 雷云也随之散去。 它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村民开始窃窃私语。 “河神大人这是何意啊?” “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以往都不见问题,怎么这次就……” 它们或多或少猜出了答案,却无一人敢说出来。 但它们不敢,有人敢。 “河神大人定是不满祭品啊!” 刚刚还在低声交谈的村民闻之色变,祭品一向是外来者,若是河神不要这样的祭品,那又该选谁做祭品呢? “莫要胡言乱语!” “祭品是神使选择,神使的意思就是河神大人的意思!”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反驳那道声音,纷纷寻找说这话的人,却是徒劳。 “神使?神使的尸体今天就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声音再次响起,冷哼一声:“要我说,河神大人就是不满神使选择的祭品才杀了他!” 此言一出,村民再次哗然。 它们显然并不知道赵昧就是所谓的神使。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更是打得它们猝不及防,也顾不上寻找声音的主人了。 “够了!” 村长起身怒吼,制止了村民的联想与猜测。它眼睛一一扫过仍跪着的村民与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浮戈嫣然一笑,身姿挺立。 她知道村长仍有些怀疑,但没关系,今天这道只是开胃菜。 它遣散了村民,路过浮戈时威胁道:“别以为你们能逃过一劫。” “还是想想怎么让你们的河神息怒吧,老头儿。” 村长怒视着她,浮戈回以巧笑。 它甩袖离开。 浮戈脸上笑意逐渐冷却,这老头儿果然知道神使,但它仍是河神信徒。说明它并不知晓河神之事,只是忠诚地执行神使的命令进行祭祀罢了。 游戏播报已经很明显了,除了第一个死去被附身的赵昧,其余六个玩家都是这祭祀的“预制祭品”。 难怪那群村民看玩家时那种眼神。 她走到河边,一脚将孤零零的头颅踢回河中与身体团聚去了。 “吃吧,从你们嘴里夺食还真是麻烦。” 头颅咕嘟沉下去,被血腥气激起凶性的头发第一时间将其包裹分食。 她本想让水流把整具尸体都吐出来的,谁知水底这群水鬼可能是饿了太久,血气刺激下发疯般抢夺尸体。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发力,竟然只抢回了一颗头颅。 当初时霁这家伙居然敢用血去引诱,还真是…… 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只道一句有恃无恐。 不过想来也是,水鬼也曾是祭品,纵然克制不住鬼怪天性,仇人还在逍遥,只拿无辜者的血肉安抚压制,换谁都怨气滔天。 思及此,浮戈轻笑,意味不明道:“放心吧,马上就有一顿大餐了。” 祭祀已经结束,她回了落脚处。 彼时时霁正坐在窗边,单手撑着脑袋打盹。阳光倾泻下来,给她镀了一层柔柔的光晕。听见开门声,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波流转,懒声问道。 “如何?” “你听见游戏播报了,挺顺利。” 浮戈看着沐浴在光中的人,柔软又良善,难以想象她竟会试图取缔神明,还平静地美其名曰“能者居之”。 “温酒没回来吗?” “她去村子里了,可能有别的事吧。” 别的事? 时霁困惑。 觅食吗?村长他们只送早饭与晚饭,中饭是完全不管的。本来就是想把人当做祭品,巴不得他们饿得没力气少点抵抗,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吃饱喝足。 但这村里有什么能吃的?村民的食物怕是不能入口。 “我倒是忘了这是你第一次游戏。”她在身上掏了掏,翻出一根巧克力棒扔给时霁,“吃点。” 时霁捧着那根巧克力棒沉默,来时身上就带了些干粮,没被搜刮走,此刻倒是不饿。不过这人怎么跟她肚里的蛔虫似的? “你能读心?” “想什么呢?”浮戈诧异,没好气道:“只是才想起你早饭没吃,关心关心你而已,别在晚上干活的时候饿晕过去。” 时霁面无表情“哦”了声,“谢谢。” “所以这游戏还有隐藏机制?” “有主线就有支线,还有隐藏任务之类的,触发看个人机缘。这些任务失败不一定有惩罚,完成了有额外积分拿,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道具。” “积分可以在游戏商城兑换物资,像巧克力棒这样的食物价格很低,武器之类的要价高一些。” 当然对于大部分玩家而言现成的食物还是比用积分兑换来的好,毕竟积分有大用处,用来兑换食物有点可惜了。 积分,道具…… 时霁咀嚼着这些词汇,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巧克力棒,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来,村民分明是想借食物来削弱玩家,给出的早晚饭一点油水都没有,偏偏商城里高能量食物要价低廉。 怎么看都自相矛盾。 她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 “是啊,自相矛盾。这游戏自相矛盾的地方多着呢。” 浮戈冲她眨了眨眼。 …… 温酒确实触发了支线任务,帮助一家人寻找他们失踪的小女儿。 是昨天打探消息的时候触发的,当时已经比较晚了,便想着明天再做。回去就遇到了时霁与浮戈,又发生了后面一系列的事,到现在才记起来这么个任务。 一方面是时霁她们有自己的计划,另一方面是时间上来不及,也就没有告诉她们。 那家女主人说女儿苗苗不见好几天了,他们最初只当孩子贪玩,结果直到第一天祭祀都没回来,这才慌了神。 顺着女主人给的线索,温酒一路打听寻找,最终找到了一栋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若是时霁在场,定能认出这房子就是当时村长骗她取祭品的地方。 温酒取出长刀,小心谨慎靠近。 门上松松挎着锁链。 她用刀尖试探性地碰了碰,没反应。手腕翻转,刀尖一搅,将本就不算扣得不甚严实的锁链扯了下来。 金属碰撞声在这处远离村落人烟的地方格外刺耳。 门内依旧静悄悄的。 一不做二不休,温酒刀尖抵着木门,用力一推。 吱—— 木门发出尖锐的呻吟。 黑暗依旧深不见底,门外的光只够照亮门口那一点空间。 她从背包取出手电筒照进去。 苍白的光突兀地打在一双小脚上。 温酒心里一跳。里面有个小孩,看姿势是躺在地上的。手电筒光顺着身体上移,是与女主人口中女儿相同的服饰。 再往上,小孩紧闭着眼,眼皮下眼珠却在不安分地转动。 她没敢往里走,甚至没有贸然唤小孩的名字,只是站在门口问:“小朋友,醒醒小朋友。” 小孩眼珠转得更快了,眼皮却始终没睁开,也不见其他动作。 温酒犹豫片刻,看了眼背包与积分,咬了咬牙提刀往里走。 吱——嘭! 门关上了。 她被吓得一哆嗦,昏暗的室内眨眼只剩下手电筒这一个光源。再一看,手电筒圆圆的光斑内,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寒气自脊背上窜,余光瞥见左手边落了个黑漆漆的影子,只到她腰高。 提着刀的右手已然出了汗,舌尖抵住齿贝。她猛地向右后撤一步,手电筒一晃,长刀挥出凌厉的刀风。 去他的任务目标,小命要紧。 小孩不闪不避,任由刀锋切断她柔软的发丝,刀尖堪堪停在脖颈处,抬眼定定望着对她刀锋相向的人。 强光照在她眉眼上,温酒呼吸又是一滞。 这孩子没有眼白,一双眼睛黑洞洞的透不进光,在这种环境下显得诡异又阴森。 温酒吞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喘,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与小孩僵持。 小孩歪了歪脑袋,似乎不理解眼前的人为什么一动不动,“姐姐是在和苗苗玩一二三木头人吗?” “……?” “捉迷藏还没结束,苗苗不想玩木头人。”小孩自顾自摇头,又欢快地拍手道:“这次轮到姐姐来找苗苗了,找到了就陪你玩!” 话落,她就这么在温酒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小孩“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姐姐快来找苗苗呀!” 找个球!谁要和鬼玩捉迷藏! 温酒有苦说不出。但眼下这情况,小孩对她没有明显恶意,刀架脖子上了也只想着玩游戏,只能陪她玩了。 这房子巴掌大点,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空空荡荡就摆了张桌子,桌子上搁着盘干瘪的果子。 强光一寸寸掠过那些阴暗的角落,最后停在一堆大红的东西上。 温酒上前用刀尖挑起一看,是件破破烂烂的红嫁衣,嫁衣里还掉出一圈沾了干涸血迹的绳子。 她瞳孔缩了缩,这不正是村民给祭品穿的衣服,还有这些绳子。难道祭品就是从这抬上花轿抬到黑水河边的? 收起心思,温酒继续寻找小孩。 这地方一眼就能看全,小孩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 难道溜到外头去了? 不对,脑子里灵光一现,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一只小鬼正四肢大张壁虎一般趴在房顶,脑袋拧过来脸对着她。 饶是有所准备,温酒也被这一幕吓得心脏直突突。 这脑袋拧过180°是黑水村的传统艺能吗?一个两个都爱这么吓人。 见被她发现了,小鬼嘴角咧出夸张的弧度,扑通一声四肢着地,晃晃悠悠站起身,脑袋也咔吧咔吧转过来。 “姐姐好厉害,这么快就找到苗苗了!” 小鬼蹦蹦跳跳地拍着手,倒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嗯,忽略她那双眼睛的话,也挺可爱的。 温酒努力给自己洗脑,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苗苗跟姐姐回家好不好,你妈妈很担心你。” “妈妈?”小鬼瘪着嘴,“妈妈是骗子。” “嗯?”什么情况? “妈妈说姐姐要去当神仙了。可当神仙是很高兴的事,姐姐那几天一直在哭。我问姐姐,姐姐也不说。” 小鬼说话颠三倒四,温酒却大概猜出她姐姐是被当成了祭品。 竟然连子女都不放过。 温酒齿寒。 “姐姐说要和我玩捉迷藏,我找了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姐姐……呜,姐姐也是骗子……” 小鬼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血泪划过惨白的面庞,触目惊心,黑色的鬼气自她体内汩汩涌出,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不是,发疯也这么突然吗? 温酒连忙安抚小鬼,“别哭别哭,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嘛,跟姐姐回家好不好?” “姐姐不走了吗?” “……”温酒僵住,这让她怎么回答。 眼看着小鬼又要失控,她心一横,“回家了就能每天看见姐姐了呀。” “真的?”小鬼眼睛一亮,神色雀跃。 温酒咬牙点头。 “好诶,那我们快回家吧。”说着,小鬼拽住她的手把人往外拉。 好冰的手。 冻得她一哆嗦。 第9章 河神祭祀(九) 小鬼挽着温酒胳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小麻雀似的。 不知实情的人见了这景象都要夸一句姐妹情深,只有温酒知道自己那半边胳膊已经快冻僵了。 老天,鬼的温度这么低的吗? 正吐槽着,小鬼不动了。 这又是闹哪样? “姐姐,”她扯了扯温酒衣袖,“有人在跟着我们。” 温酒眸光微动。 “唔,不对。姐姐来时他就跟着了,他是跟着姐姐的。”小鬼皱皱鼻头,龇着牙凶相毕露,“我去解决了他!” 任是她再怎么敢想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只鬼护短。 这小鬼还真是…… 温酒无声地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不用苗苗动手,告诉姐姐那人什么样好吗?” “高高瘦瘦的,短头发,不像好人!”小鬼摇晃着脑袋,鼓着脸颊,短短几句就给那人下了定义。 温酒乐了,她不显露鬼相的时候可比某些人类幼崽可爱多了。 这小鬼识得村子里大部分人,她没有直接说名字,那就是不认识跟踪者。而且会在这时候跟踪她的,恐怕只有玩家了。 是许三。 游戏第三天来跟踪,不怀好意啊。 温酒心里有了数,牵着小鬼快速回了家。 她不是没想过利用小鬼去解决了许三,但那样她在小鬼家可就不好脱身了。 一只实力强于自己的鬼怪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玩家,她还是知道该怎么选的。 将小鬼送回女主人家,女主人搂着自家崽子声泪俱下:“苗苗,你去哪了啊?妈妈找了你好久……” “我找姐姐去了,妈妈。” 女主人闻言喉头一哽,这才注意到温酒还在一旁站着,连忙掏出一块木牌递给她:“谢谢你找回我的孩子,这是谢礼。愿河神大人保佑你。” 「叮——」 「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获得道具:河神的赐福。」 还有道具,真是意外收获。 温酒喜滋滋地接过木牌,放入背包查看。 道具名称:河神的赐福。 道具等级:C级。 道具描述:来自黑水村村民的赠礼,凝聚了河神对信徒的赐福之力。 道具效果:使用后可在十分钟内获得速度提升20%,力量提升50%,对鬼怪威慑力提升10%的增益效果。冷却时间24小时,使用次数3次。 看完描述温酒心情愈发明媚,虽然有使用次数限制,但这道具显然能和她的长刀配合着用。 长刀对鬼怪自带威慑力,10%的提升只是蚊子腿,却也聊胜于无。 她向女主人告别。 小鬼伸出手扯她衣袖,温酒蹲下身与她平视,心情大好之下胆子也大了许多,捏着小鬼脸蛋:“苗苗乖,姐姐要去打坏蛋了哦。” 说完也不管小鬼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就跑开了。 离开村民家她便直奔黑水河。 此时已是日头西斜,她得尽快了。 许三跟踪她无非是受了今天那些事的刺激,想找人替代他罢了。而纵观玩家与村民之间,自己这样的年轻还落单的女性最是好拿捏。 温酒脸色沉凝,对这种脑子只有核桃仁儿大的生物向来嗤之以鼻。她善心不多,帮他找好埋骨地已是仁至义尽。 黑水河就是个不错的地方。 许三追至河畔却不见了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喘着粗气四下寻找,死亡的阴影高悬,重压之下选择对同类出手就无法走回头路了。 斜后方破空声起,男人头皮炸开,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温酒不给他缓冲时间,一刀未中,下一刀已至。 …… 落日熔金,缓缓沉入地平线。 时霁望向窗外,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太阳快下山了,温酒怎么还没回来?” 正念叨着,房门忽的打开窜进一个狼狈的身影,她背靠着房门大喘气,马尾散开,白皙的脸庞浮现健康的红晕。不看眼尾与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完完全全就是个阳光女大。 “怎么,打架打输了逃回来的?”浮戈指了指自己脸颊,揶揄道。 温酒随手擦掉血迹,给自己倒了杯水,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回击:“我输了你还能帮我打回去不成?” “也不是不行,不过让时霁动手比较好,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浮戈煞有介事地出谋划策兼拉时霁下水。 喉头一动,温酒被冷水呛了下。怎么感觉把她当小孩哄呢? 温小孩选择无视,将下午发生的事简单讲了讲。 当提到许三跟踪她却被反杀,人掉进黑水河时另外两人甚至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你们两个倒是淡定。”温酒忍不住吐槽。 “左右你已经安稳回来了,还能活蹦乱跳的,那就是没事。至于许三,咎由自取罢了。” “又或者说,”时霁接过浮戈话茬,“你担心他从河里爬起来?我们可以把他按回去的。” 她一脸真诚,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他没那么大能耐。” 被两人这么一打岔,温酒嗵嗵狂跳的心脏也渐渐镇定下来。进入游戏前她就是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大学生,学了点防身技巧,但没有用武之地。进入游戏后虽然见了些生死,这双手上却还没真正沾过血。 人不是她直接杀死的,却是她推下河的。她知道那种情况一旦掉下去几乎没有生还可能,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肾上腺素刺激下是一回事,冷静下来后又是另一回事了。 良善之人总担心把事情做得太绝断了别人生路,较高的道德底线又在事后不断拉扯内心。温酒就差点陷入那般境地。 但时霁却告诉她,她做得不够狠绝,应该将人按死到永不能翻身的。 她心里始终堵着的一口气,蓦地松懈下去。 “不说他了,方才提到的小鬼苗苗,你答应她要跟她回家了?”浮戈正色道。一旦回应鬼怪的请求便是落下因果,因果难消,即使这些鬼出不了游戏,也无法保证这些因果是否会影响现实。 温酒说了自己当时的回答,不确定道:“这应当不算答应吧。”虽然没直接回答,但也承诺了回家就能每天见到“姐姐”。 她苦笑道:“那种情况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时霁与浮戈对视一眼,问她:“我们等会要去黑水河和那些水鬼聊聊,你要跟着一起吗?” 说不定能找到苗苗的姐姐。 “?”温酒望着窗外夜色,神情微变:“你们要在晚上去找水鬼——聊聊?”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旋转上扬的音调透露着惊疑不定。 也不怪她这般反应,第一轮游戏带她的老玩家千叮咛万嘱咐夜晚是鬼怪活动的高峰,非必要不可离开游戏划定的安全区。 这是对新手玩家的保护。 她自认为实力还没到那般地步,是以从未在夜晚出去过。 可骤然听到两人的想法,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艺高人胆大。 将惊叹从脑子里赶出去,她答应了。苗苗的事毕竟是她的支线任务,收尾不应该交给别人来做。 夜色拾级而上。 小楼院落的门被打开一条缝,三人一串儿溜了出来。 时霁打头,浮戈殿后,温酒在中间提着刀鬼鬼祟祟。 夜晚的黑水村与白日截然不同。水汽渐起,薄雾笼着村落,月色照耀下一切都透着股诡异的朦胧感,横生的枝杈似嶙峋鬼手,隐在看不真切的彼方张牙舞爪。 “好重的水汽。”温酒低声道。 不过出来这一会,三人发梢上均凝了些细小水珠。 时霁抬眸望向远方,像是要透过沉沉雾气望尽黑水河,“夜晚降临,鬼怪受到的压制减弱,那些水鬼过不了多久就能从水底爬出来了。” 而且她估摸着,这种压制会随着游戏进程减弱,到了后期,只怕是在白天那些鬼怪也能现身为非作歹了。 这之后三人不发一言,只沉默地向着河畔赶路。 倒是温酒,她本还担心自己第一次在夜晚行动会拖二人后腿,没想到真到了这时候反而出奇的冷静。脑子里一丝杂念也没有,只专注眼前的路。 一行安然到了黑水河畔。 远远的时霁就瞧见黑水河河面煮沸了一样翻滚着,已经有丝丝缕缕青丝顺着溅起的河水爬上了岸。 觉察到生人气息,青丝立了起来,蛇似的扭动示威。 时霁眯了眯眼,“温酒。” 后者抬眼。 “后退,保护好自己。” 话音刚落,她逼出指尖血,那淡淡血气常人闻不出来,对这些水鬼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青丝瞬间炸开。 锁链与铜钱腾空而起,牢牢挡住青丝的攻势。 这些头发见缝就钻,锁链并不能完全防住,但铜钱对鬼怪的天然克制恰好弥补了这一劣势。 能突破锁链防护的青丝都被打散,一旦粘上铜钱的纯正香火气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浮戈目光跟随着那枚铜钱,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思索之色。 第一次拿到手尚未发觉,现在才发现这玩意的气息有些熟悉,尽管很微弱,只在时霁使用时才能感知到。 她很确信这次游戏是她第一次遇见时霁,那这点微末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呢? 得找机会打听打听铜钱的来历。 逼出的指尖血一豆大小,在时霁的控制下分成细细的血线,凭空画出或圆润或锋利的弧度。 温酒定定地看着,她还没见过二人施展身手,现下得见方觉惊艳。 那血线画出的竟是一个她看不懂的阵法。 时霁双手翻转结印,朝浮戈打了个眼色。 她会意。 锁链与铜钱一同撤回,时霁身前空门大开,几乎直面疯狂的青丝。 瞳孔微缩,温酒不自觉屏住呼吸。 只见女人神色自若,鬓边乌发飞扬,衣衫鼓动,手印倏地向下一压,薄唇轻启—— “禁。” 血阵落于地面,青丝定在半空。 不到一秒,先前还气势汹汹的青丝被血阵吸附禁锢,这一下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水里黑乎乎的东西也被拉出来锢在阵中。 那玩意左突右撞,厉声鬼叫却逃不出来。 其余水鬼见状便知道在她们这讨不着好,纷纷隐没在翻涌的河水中。 一只手拍上温酒肩膀,“呼吸。” 温酒一激灵,胸膛起伏。 浮戈侃她:“别把自己憋死了。” 她脸色红了红,又想起那个老玩家,她们有着相似的气质,同样的从容不迫。 不禁想自己还得过多久才能变得这般厉害呢? 第10章 河神祭祀(十) 水鬼冲撞了半天也不见阵法破损,索性化作一滩黏糊糊的黑色胶质液体摊着。 温酒蹲在一边近距离观察,竟从一只脸都没有的水鬼身上看出来“摆烂”的意图。 果然在大佬面前鬼都卷不动吗? 她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找只水鬼“聊聊”是浮戈今天回去后才提出的,本来在她们的计划里今晚主要是吓唬吓唬村长方便明天篡位。 水鬼如何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但在和水鬼“夺食”的时候她觉察出这群东西的怨气格外重,不好压制。万一装神弄鬼时它们暴动也不好收场。 堵不如疏。 河神之位就算落在玩家手上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副本中,既然之前祭品的选择权被下放至神使手中,倒不如延续旧制。 反正祭品真正的作用也是安抚这些水鬼,何不让它们挑选最有用的祭品呢? 强烈的怨恨趋势下,选择仇人的概率远比选择无关的玩家概率高。 当然,为了避免它们经不住新鲜血肉的诱惑,这场“聊天”也是必须的。 “会说话吗?” 温酒摇了摇头。 水鬼一言不发,以行动拒绝交流。 浮戈轻哼,示意温酒后退,自己蹲在水鬼面前,手指敲了敲阵法边缘。 “化形。” 那双血色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红光,深渊般的气息压在水鬼身上,它抖如筛糠,仿佛看见一只庞然巨兽睁开了眼,血盆大口能将它囫囵吞下。 水鬼“咕”了声,浑身液体逆流而上缓缓凝作人形。 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它倒退了一步,紧紧贴在阵法远离她的那一侧。 这一幕落在温酒眼里,就是她怎么问都不肯开口的水鬼被浮戈一句话吓成了乖宝宝。 这就是大佬的气势吗。 温酒慨然。 时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浮戈的背影。 “名字。” 浮戈继续问。 “咕嗬……”她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半晌后摇摇头。 浮戈挑眉,不记得了? 问题不大。 “执念。” 这个水鬼确实记得,她剧烈颤抖起来,恨意凝如实质,黑气如水珠成串坠落,嘶哑的声音如泣如诉。 “村长……李四……”它连着报了一串名字,恨声道:“死……都该死!” 浮戈勾了勾唇,向前一步,右手穿过阵法,指尖轻点它眉心。 语调轻柔却郑重,似旷古悠远的风,一下就吹散了它自化鬼以来的蒙昧混沌。 “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可以亲手报仇的机会,你可愿意?” 水鬼怔了怔,“我愿……” 它忽然顿住,面上表情几经变换,脱口而出的声音也变了好几种调调。 “不……” “杀,杀了你们!” “你们……都该死!” 温酒被这精神分裂似的变化吓了一跳,低声询问:“它这是怎么了,突然变成了好几只鬼?” 时霁回想起昨天在水中与水鬼对峙时的景象,难怪这群东西配合如此默契,原来如此。 她长叹一声,“黑水河底沉积了太多尸骨,它们死因相同,执念也相似。久而久之灵魂就融合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它是它,但不只是它,还是它们。” 它们? 温酒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集群意识?” “我管你们是什么意识。”浮戈嗤道:“闭嘴,我没和你们说话。” “……”那群借这只水鬼之身忽然冒出来的声音竟真被她呵斥了回去,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 “我且再问你一遍,愿还是不愿?” “愿意,我愿意。”此时它也顾不得喋喋不休的同类了,那群家伙都没有直面这个恶魔,哪里知道它这会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好。”浮戈指尖冒出一点金红的光,隐没于水鬼眉心,“勿忘你今天的誓言。” “我只给你报仇的机会,不可妄动无辜之人。”她着重强调了报仇。 至于这只水鬼会不会帮同类复仇,浮戈又不在乎。而且托了这群水鬼意识互通本为一体的福,但凡它们之中有谁敢违背誓言,她留下的力量都可以顺着摸过去绞杀它。 此后这个副本的祭品便不再是玩家,而是村民。而后面的玩家要如何以村民为祭品完成祭祀,就无关她们的事了。她们已经尽己所能降低了这个副本的难度。 浮戈拍了拍手,长舒一口气。 冲温酒招手道:“快去问你要问的。” “好咧。” 小姑娘屁颠屁颠地上前。 那人退至时霁身边,颀长的身子一斜,靠在她身上,手臂直接环过脖颈搭上另一边肩膀,半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唉,累了。” 可怜时霁被她突如其来的倚靠差点压得站立不稳。 晃了晃稳住身形,她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才这么会就累?您老人家精力不济啊。” “……”浮戈抬眸靠近,这一眼哀哀怨怨的,看得时霁直起鸡皮疙瘩。 太近了。 她抬手将那人脑袋推远了些。 “你个没良心的,整天就知道试探我。”浮戈笑骂她。 眸光闪了闪,时霁理不直气也壮,温声道:“你秘密太多,我好奇。” “呵,倒是我的错了?”浮戈掐着嗓子阴阳怪气。 这话听着怪耳熟的。 时霁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 另一边。 温酒跑到水鬼跟前,发现浮戈离远了这水鬼都站直了些,抖也不抖了。 “你认识苗苗的姐姐吗?” “苗苗?”水鬼歪了歪脑袋。 不知为何,温酒从这动作中品出了一丝“故人”的味道。 哦,不对,是故鬼。 “就是住在村东那家的小女儿。”她继续描述。 “苗苗……”水鬼默念着这个名字,浑身黑气再次翻滚起来。它淌下两行血泪,呜呜哭着:“我,我想起来了,我叫阿禾,苗苗是我的妹妹……” 哟,这随手一抓抓得还挺准。 温酒惊叹。 “好了,想起来是好事,你还能回去看看她。”浮戈这话不假,鬼怪能想起越多生前事,自我意识就越清醒。 “真,真的吗?我还能回去?”阿禾“嗝”了下,当了鬼之后的脑子就一直不太灵光,全然忘了黑夜是它们的主场,村民都忌惮得闭门锁户。 “当然了。”浮戈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她对着阿禾勾了勾手指,“你回去顺便去趟村长家帮我办件事……就这样,明白吗?” “明白的。”阿禾忙不迭点头。 浮戈甚是满意,转头对两人乐道:“任务完成,收工!” “你让它去吓唬村长?”时霁指着水鬼怀疑。 看起来不太聪明啊。 “有何不可?它们这些祭品是村长亲手献给河神的,它绝对印象深刻啊,如今代河神传个话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时霁沉思,有点道理。 她抬手一挥,“也行,你且去吧。” 水鬼试探抬脚,发现能出阵法范围后,兴奋地“咕”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冲三人鞠了一躬,撒丫子奔向黑水村。 看方向是村长家。 跑着跑着人形就散了,一滩液体也溜得飞快。 温酒从那迫不及待的背影中预见了今晚定是有“人”睡不好了。 她默哀不过一秒,就高兴地发现自己能睡个好觉了。 三人各自回房,一夜好眠。 时间来到第四日清晨。 也不知昨晚阿禾干了些什么,今早来送早饭的只有一个村民。那人将饭菜往桌上一放便匆匆离开了,回望的眼神中满是忌惮,再不复初见时的贪婪与恶意。 村长不来,早饭都吃得悠闲了许多。 仅剩的男玩家没出来,时霁三人索性边吃边聊。 啃着寡淡无味的白馒头,温酒无比嫌弃游戏里的饮食:“炸鸡、汉堡、薯条,呜呜,我要三天后才能宠幸你们了。” 浮戈本来对口腹之欲并不热衷,可自打吃过现在人们那五花八门的吃食后便念念不忘。嘴里淡出鸟来还要听温酒报菜名,更是看这干巴巴的馒头不顺眼。 现场唯一不受影响的只有时霁。 “不用三天后,今天就能出去。”浮戈戳着盘里油星子都不见的青菜,也开始想念曾吃过的那家烧烤的味道。 “嗯?”馒头块滑过食道,噎得温酒猛灌一口水。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时霁疑惑:“你不知道?浮戈没告诉你么?” “我说了。”某人蔫吧吧地继续祸祸青菜。 但我听不懂……温酒腹诽。 所以她竟然在一直不知情的情况下还和她们一起行动吗?时霁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祈祷这孩子不用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之前揪出内鬼也好,和阿禾合作也好,都是为了篡夺神位。” 听她说得这般直白,浮戈还想着应该委婉点,殊不知温酒对此接受良好。 小姑娘马上来了精神,已然开始畅想“成神”了。 “现在的人,大多不信鬼神。对这事也不忌讳。”时霁意有所指。 浮戈知道那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又蔫儿回去了。 当真是白云苍狗啊。 在浮戈仍活跃的时代,人们对神鬼之事迷信盲从,她就是其中的异类——她嗤之以鼻。 而在收敛了棱角与锋芒的多年后,听到时霁大言不惭要“篡夺神位”时,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可现在时霁告诉她,比起当代人遇事不决先问候老天爷的脾气,她俩已经算保守了。 有种终究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的荒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