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为仇人的继妹》 第1章 第一章 封妃 传闻中纪国有一座美玉砌成的瑶台,矗立于王宫万千楼台亭阁之上,登台而望,纪国王城风景一览无余,宫廷长廊,琉璃檐角,宫中行人便如画卷般展开,而台下溪水流淌,游鱼浮跃,青鸟飞翔,恍若仙界。 这样如仙境的瑶台,只属于历任纪王宠妃:美人登高台,把酒临欢,轻歌曼舞,便已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而齐湘,便是现在站在这里的美人。 齐湘挥挥手,让随从侍女全部下去,她提着素白如云堆叠的轻纱长裙,一头如瀑黑发垂落在颈间,偶有几缕勾住衣裳上的流苏,少女奔向瑶台,坐在那传闻中美玉制成的环凳上,眉目舒展,心情愉快——她齐湘,可真是一个传奇! 齐湘只觉得这瑶台上的风都要清爽一些,不枉她如此励志,在宫中摸爬滚打十数载,从小苦役混到了有正式工签的大宫女,又从大宫女,一跃而上成为纪王嫔妃。 她再度确认左右只有自己一人,忍不住轻叹出声,自己还真是顶顶幸运的人,干什么都能一路晋升,这就是挡不住的好运啊! 美好生活,漂亮衣裳,美味佳肴! 我齐湘来啦—— “襄嫔娘娘。”小侍女彩音立在台下的青阶上,恭敬出声。 齐湘收敛了笑容,端方站正,“什么事?” 她生的一副明媚的模样,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樱唇小脸,却端着清冷的气质,不过齐湘生的好看,即使气质相悖,也并不让人生厌。 彩音微微颔首,“娘娘,王上身边的福禄公公来了,让奴婢请娘娘前去瑶台殿听旨。” 齐湘一愣,随即快步走下长阶,“快去,莫要让公公久等,彩音,可沏了茶?” 彩音顺势扶住齐湘手臂,“沏了的,娘娘莫急,公公一来瑶台殿,奴婢便来请娘娘了,公公并未久等。” 齐湘听罢,并未再说什么,提着裙子往前殿去了,等齐湘进了前殿,福禄的眼睛不由得一晃:好一个神仙般的妃子,这见一回晃一回眼睛。 太亮眼了。 不过他不敢多看,连忙弯下腰,齐湘行至中殿领着众人行礼跪下,动作标准,挑不出一丝一毫错。 不愧是从苦役爬上来的,福禄心中一叹,即使身居高位,也如此战战兢兢。 齐湘倘若听见,只会嗤笑他的肤浅:你懂什么,这叫惜命,惜命懂不懂。 “王恩浩荡,诏书颁行。襄嫔齐氏,姿容端丽,性情温婉,勤勉柔顺,书德含章……” 齐湘仿佛听天书一般,昏昏欲睡。 “着即册封为妃,钦此——” 齐湘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俯首行礼接下了王旨。 仿佛被全天下最美味的香饼砸中,齐湘示意彩音给来宣旨的众人递上银子,彩音含笑点头,福身谢旨之际递过一包重重的银两。 “娘娘说,辛苦公公了,这些小心意,请公公们去喝杯酒。” 福禄双眼眯起,慈和一笑,双手接过,“福禄多谢娘娘,王上还等着咱家回话,咱家便先告退了。” 齐湘点头,手握着灿黄色的王旨,忍不住心中沸腾,等人走后,大手一挥,吩咐彩音,“赏!瑶台殿的人今日通通有赏!” 彩音等人笑着谢礼,齐湘迫不及待的让她们下去,自己要好好端详端详这荣华富贵的“宣言书”,“哎,我齐湘,还是太传奇了!” 少女捧住自己的脸颊,扬起一抹昂扬的笑容。 真正属于她齐湘的安稳生活,终于要来了吗!正式妃位,月银可不少啊。 …… 三月三,草长莺飞,鲜花争艳,天气明朗,风和日丽——是个宜嫁娶的日子。 齐湘点点自己的额头,“彩音,彩音,你说这个花钿好看吗?” 彩音俯身凑近,不由得眼睛一亮,齐湘坐在绣凳上,明眸皓齿,肤如凝脂,额间的花钿更是锦绣添花,比之平常更加动人心魄。 “娘娘仪态万千,自是好看。” 齐湘心里美滋滋,每次将自己打扮的这样好看漂亮,还能听见她人的赞美,她就开心! 她今日要做最漂亮,最耀眼的姑娘。 殿外侍从喜笑盈盈,身上都系着红绸,时刻有人注意着时辰,等太阳轻上树梢,瑶台殿宫侍开始敲锣打鼓,长廊红布高悬,鲜花铺路,纪王看重襄妃,下头人办事就卯足了劲。 齐湘手握孔雀团扇,拖着华丽厚重的裙摆,耳边珠翠流苏轻微作响,彩音搀扶着齐湘在铺好的红绸上走路,她行至之处,鲜花铺锦,锣鼓喧天。 上了接她去承宗殿的轿子,齐湘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糕点,放在嘴中细细咀嚼,甜滋滋的糕点像她甜滋滋的心,少女双眸明亮,却并没有年少慕艾的害羞懵懂,有的全是对生活中即将充满好吃、好玩、好用事物的美好向往。 轿子抬着齐湘,稳稳的向承宗殿去,而王宫外,已是兵临城下。 “死到临头了,纪王还有心情办喜事?” 陆非轻蔑一笑,扯住缰绳,驾马停在赵约身侧。 两人穿着厚重甲胄,头戴铁盔,腰侧悬挂锋利宝剑。而他们的身后,是已经整军完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昂扬前进的代**队。 黑压压的像是暴风雨即将侵袭前刻的乌云,厚厚笼罩在纪国王城上空。 骏马朝天嘶吼一声,陆非驾马扬旗,“纪国小儿,出来迎战!纪国小儿,出来迎战!” 代军纷纷亮剑击刺,“纪国小儿,出来迎战!” 城墙上把手的纪国兵士早已两股颤颤,若非逃也是死,早便逃跑了。 “大哥、大哥!”兵士手心冒汗,握住长戟作靠,“大哥,王上还没有指示吗?” 另一名兵士吞了口唾沫,两厢沉默之际,这人忽然自城墙上丢下武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一奔逃,把手城墙的众兵士纷纷扔下武器,“纪王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自己抱着那妖妃逍遥自在,恐怕是已经连夜逃跑了!” 城墙上顿时乱成了一团,折戟声,脱甲声,推搡声混在一起,城外的赵约表情轻视,嗤笑道,“何必陛下亲临,这等乌合之众,陆非一人都可。” 陆丰听罢,不太乐意,“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约,打仗我说第三,你敢称第二吗?” 赵约挑眉,没兴趣同他撕扯,“陛下那边还未下旨吗。” 陆非一瘪,摇了摇头,“还未。” 赵约远眺混乱一片的城墙,扯了扯缰绳,忽然,一个熟悉的兵士从军队中出来,“两位将军,陛下吩咐即刻攻城,不可虐杀无辜,掠夺财物——” 陆非如脱缰野马,“臣明白!” 他扬起战旗,“众将士听令,攻城——” 小兵士脸色慌张,“陛下正在亲自赶来,赵将军!陛下多次吩咐,不可伤害纪王那位齐姓妃子!” 陆非已经率人攻入城墙之中,赵约拧眉,“齐姓女子?纪王后妃?” “正是!”小兵士如释重负的点点头,再三吩咐。 “陛下亲临……” 赵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一个敌国妃子,竟能惊动一向病弱的陛下亲临。 他思索时刻,先锋在他马下跪下,请示指令,战事在前,赵约也并未多再犹豫,想着多注意些,总不会出纰漏。 男人驾马,扬尘而去。 “襄妃娘娘,请下轿。” 小太监在她落轿处放下绣凳,一只纤白的手从红帘中探出,紧接着,齐湘在彩音的搀扶下踩在绣凳上。 齐湘手握团扇,看不清楚面前的境况,却觉得有些太安静了。 安静到远远的行军声都能隐约听见一声。 齐湘皱眉,“彩音,你听见什么了吗?” 彩音低头回话,“娘娘,什么都没有。” 齐湘哦了一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那声音环绕在耳边,隐隐有一股愈演愈烈的作势。 不对,齐湘惊诧的放下团扇,彩音一惊,来不及阻止。 “娘娘——” 齐湘抬头看向长廊外,此地离承宗殿还有些路程,齐湘指尖轻颤,“这不对劲……” 话音刚落,身旁一头雾水的侍从还不及反应,长廊尽头已有人大喊呼喊。 “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啊!” 少女掌心的孔雀团扇被推搡掉落在地,整齐的队伍顿时乱成一锅粥,齐湘站在人群中,一念之间,她一下子就不是受人尊敬的襄妃娘娘,而是一个需要立刻逃跑的,即将有生命危险的灭国宠妃? 齐湘头昏脑胀,来不及深思,她欲拉起彩音朝宫外奔逃,什么珠宝首饰,什么金银财宝,也要先有那个命! 她一边跑,一边脱自己的外衣,“彩音,彩音,听我说,现在最重要的躲起来,知道吗——” 齐湘后颈一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的彩音。 “你……” 彩音面容平静,沉默的接下齐湘倒落的身体。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她们身旁经过,彩音却视若无睹。 等齐湘醒来时,惊恐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瑶台。 她顾不上头疼,从玉床上爬下来,瑶台殿建在山头上,她得赶紧藏起来。 命只有一条,大不了她从头开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彩音从阶上迎上来,“娘娘要去哪?” 齐湘拧眉,“彩音,你这是何意?” 彩音垂眸,“娘娘,既已身许纪王,就该为纪国殉身。” 疯了吧。 齐湘心如鼓擂,知道同她再牵扯便一定会殃及自身,她抬手欲推开彩音,忽然觉得全身酸软,径直倒地。 “糕点……” 她冷笑一声,“彩音,你伺候我这么久,不会不知道我并非纪人,被纪王强征入宫为奴,如今纪王有何资格要我殉身!” “并非纪王。” 一个文秀宫侍从山下迎来,身后跟着几个强壮的汉子,齐湘心中莫名害怕,连连往后爬。 “你、你们。” 她话被打断,文秀侍从温和一笑,“陛下特遣奴才们来送娘娘一程。” 他示意身后的汉子,那汉子提起酒樽,踩着青阶跨步而来。 齐湘一惊,世间能被称作陛下的……恐怕只有那位攻城的帝王了吧。 她摇摇头,“各位爷,有事好商量……奴婢与陛下无冤无仇,又怎值得陛下专门来送,各位爷,各位爷行行好,奴婢愿意前去代国,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的——” 众人漠视着她的哭喊,齐湘被粗暴的掐住下颌,一樽剧毒灌入,五脏六腑瞬间如火烧般剧痛难忍。 一口黑血呕出,弄脏了华服上精细的刺绣,她挣扎着想去扣出毒药,却发现已经抬不起手。 齐湘匍伏在瑶台上,只觉得全身都很疼,疼的许久都不掉眼泪的她泪水哗哗。 这样死去,真是……太不甘心了。 第2章 第二章 重生 天穹撕裂,其中闯出一片紫白闪电。 齐湘被这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她睁开双眼,惊觉自己伏在一个人的背上,这人后背没什么肉,颠簸之下,她胃中已被硌得翻江倒海。 自己这是……在哪? 阴曹地府? 齐湘抬头,看着面前这颗发丝有些凌乱的后脑勺,表情迷茫。 “请问您是,牛头马面中的哪位?” 齐沅皱眉,“你哥。” 齐湘无语,“我刚来地底下,哪来的哥哥。” 齐沅一笑,“你睡迷糊了么,我是你哥齐沅。” “……” 齐湘忽然觉得这晚间的微风十分真切,她下意识掐住自己的手背,铆足了劲,顿时眼泪汪汪,疼的张牙舞爪。 不是吧,她抬起手,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齐湘震惊。 又掐住自己的手背,疼……是活生生的疼。 “哥,你刚才说你姓甚名谁?” 齐湘喃喃开口,心中已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齐沅背着她上山,闻言淡声道,“你好了就下来走。” 齐湘一愣,感受到齐沅站着不动了,她轻轻的跳下身,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你又骗我,齐湘。” 齐湘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齐湘心中警铃大震,她抬起眼,恰好与齐沅对上视线。 不会吧。 齐沅拧眉,侧过头去。 齐湘如遭雷劈。 如果说天下能有很多人叫齐沅,齐湘认了。 如果说天下还能有第二个人长着这幅模样,齐湘不认。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谁就曾流落他乡……名唤齐沅。 齐湘不死心,撑住他的双臂凑近,齐沅颔首后退,“干什么。” 没错,是他。齐湘不会忘记他的模样的。 先不说自己与他是被杀与杀的仇人关系,但就这张脸,她便不会忘记,即使现在的齐沅这样瘦弱稚嫩。 那年她方入宫,刚成为纪王的宠妾。 纪王将她当作解闷的小雀,她将纪王当作无奈安身的垫脚石。 一次,她被纪王带出了纪国,去了传闻中的代国。 缘由是代国丢失已久的太子凌被找回,代王大喜过望,特邀列国王侯,共进佳肴,赏舞品酒。 当时的众王侯即使不敢去,也不得不因为代国的强大而去,她还记得那日艳阳高照,纪王忧她容貌过盛,便给她戴上了黑幕篱,她透过幕篱悄悄的偷看,惊叹于代国的强盛。 恢宏宫殿,殿廊画柱,无一不透露着千年底蕴。 但齐湘也不敢多瞥,跟着领女眷的宫女从侧廊通过,就是那一次,她远远的瞧见大殿上的他,那日万人瞩目的主角。 仅是惊鸿一瞥,他甚至未能抬眸。 齐湘却记住了他。 …… “你说,你是我哥哥?” 齐湘犹豫一二,看着齐沅的侧脸,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的额间,齐湘僵在原地。 “烧傻了?” 小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之四五,齐湘连忙退后躲过他的手,“没,没,没有。” 齐沅的手悬在空中,良久才放下,他指腹轻轻摩挲,“你饿了?” “啊?” 齐湘一顿,这是哪出和哪出啊,她急忙摆手,“没,没,也没有。” 齐沅忽然一笑,少年生的一双凤眼,微笑时显得十分潋滟动人。 齐湘心间一滞,这……他刚才是笑了? “要下雨了。” “……” 齐湘哦了一声,低下头。 齐沅握住她的手臂,牵着她上山,去找可以避雨的洞穴。 一路上,齐湘心中五味杂陈,她并不记得同这个人有过多的接触,难道自己还忘记了什么吗?还是说,她回到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齐湘瘪嘴,看着自己缩小版的身体,估测是十二三岁左右。 这个时候啊,她还没被强征入宫为苦役。 她抬眸,小少年瘦削的背影映入眼帘。 对于重生,齐湘自然是开心的,果然,老天爷对她依旧是公平的。 可今生今世,好像有所不同,她又该何去何从。 关于面前的人,自己就是在这个时候得罪过他吗? 以至于他要特意派人毒害她,还用那样令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齐湘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郁气,她挥开齐沅的手,齐沅愣住,“怎么了?” 齐湘没理会他,径直越过他往前走。 齐沅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她走,“齐湘?” 齐湘在高处站定,“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一同走。” 几步路程走下来,齐湘心中快速敲定未来计划。 她无法做到去伤害这样一个人,虽然她处于深宫,也知道他会是将来平定天下的帝王,事关天下运道,齐湘深知她无力破坏,也无心干扰。 若真如她心中所想,自己曾同他相识而又同他交恶,老天爷既然选择让自己回到现在,一定有老天爷的道理:这个人她是高攀不起的,那她还躲不起吗?她躲得远远的,他还能记恨上自己吗? 前世她从苦役出身,也能混出名堂,不是么? 齐湘长叹,心中不由得夸赞自己,自己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传奇人物啊! 齐沅神色莫测的看着齐湘百遍的表情,还有最后那一抹……奇异微笑。 “齐湘?” 难道是因为他凶了她? 齐沅皱眉,心间有几分懊恼。 齐湘回神,“齐沅,山高路远,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小手一挥,齐沅额前仿佛有黑线飞过。 齐湘怕他不信,虽说这世道女子太过难混,但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她的想法逐渐坚定起来,于是叉着腰居高临下的说道,“我们就此——” 刹那间天旋地转,齐湘被他圈在怀中,齐沅抬手捂住她的唇。 齐湘一时警惕起来,不再挣扎出声。 天空忽然下起阵雨来,两人鬓发衣裳被淋湿,齐湘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她忍不住环视四周,而转眼间,齐沅立刻扯住她的手往山上疾跑,齐湘有些跟不上,但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 一柄红色油伞从天而降,诡异的立在两人面前,齐湘呼吸一窒,前世,她曾知晓一点术法常识,故而并不过多讶异,齐沅拧眉,拉着她往后走。 而就如鬼打墙一般,无论齐沅带着齐湘走哪条路,都会诡异的从天而降一把红伞,挡住他们的去路,两人浑身被大雨浸湿,齐湘的双眼被雨水糊住,她抬起胳膊抹去,“齐沅——”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好好的少年忽然跪倒,齐湘连带着被绊倒在泥地里。 心中一惊,齐湘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他浑身忽然滚烫起来,抬手捂住心口。 “齐沅?!” 齐湘心中无措,身心俱疲,从死亡到重生,又从重生到眼前不知情况的险境:处处熟悉,可她的确毫无印象。 红伞忽然消失了,山林被闪电照亮。 “你别……” 她抬头看天,浑身发冷。 忽然一阵强烈的脚步声靠近,拢在闷闷的雷声中,齐湘心间一凛,下意识将齐沅抱在怀里,捂住他开始哆嗦呓语的唇。 他们两人前刚好有一丛灌木作掩。 “什么鬼天气!” “老大,这前面有驿站吗?雨下的太大了!” “天老爷子不作美,这方圆百里的哪里有驿站!” “那咋办!” 为首的那人啐了一口,雨声有些遮掩住他们粗旷的声音,齐湘死死抱住齐沅。 “要不是代国和纪国又打起来了,咱在荒界呆的好好的,至于连夜逃跑吗!” 齐湘抬手,试图为齐沅遮挡一些落雨,随着齐沅身体的愈发不对劲,她心中明白,他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呵呵,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代国那失踪的小太子流落在那荒界的牧童村,这可不,消息放出的第二天,代国的人刚赶到,那村子就被灭口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齐湘抱着齐沅,心跳的剧烈。 “造孽啊!” “可不,看代国是没种了,立个死人当太子!” “造孽啊!” …… “齐沅!” 齐湘咬着下唇,攥着齐沅的手,将他往灌丛外推。 “你,醒来啊,齐沅!” 手腕被扯着生疼,齐湘眼角滑落雨珠,而齐沅依旧浑身发烫,双眼紧闭。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颊上,齐沅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感受到手腕的温热,他挣扎着从梦中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齐沅!” 齐湘将他抱出水沟,雨糊住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她抹了一把眼睛,再度睁开眼时,呼吸却顿时一滞。 雨仿佛停了。 齐湘指尖一颤,梗着脖子抬起。 索命般赤红色的油纸伞立在上方,为两人遮挡住所有风雨。 齐湘背对着跪坐在两人面前,打伞的女人笑声妩媚,“好可怜的娃娃啊。” 黏腻的声音,像是毒蛇缠绕般令人窒息。 齐湘下意识握紧齐沅的手,她不敢回头。 女人盈盈一笑,打着伞踩着泥泞缓缓行来。 “啧啧啧……” 她身着赤红长裙,腰间袒露,系着一圈金色铃铛,款步之间,叮铃作响。 “好生狼狈的模样。” “跟了这么久,看来是撑不住了。” 女人身旁跟着的高大男人戏谑道。 “有点本事的,像是他的种。” “女娃娃怎么办。” “敢跑,杀了呗。” 齐湘顿时觉得老天爷又给她开了个玩笑,自己的性命又像是分文不值的路边野草,可以随意被别人夺去。 算了,她哆嗦着手,强忍着害怕安慰自己。 万一……只是黄泉路上的一个梦呢。 …… 利剑出鞘,电闪雷鸣。 恍惚之间,齐湘投入一个湿润又温热的瘦弱怀中。 齐沅半跪于地,发丝披散,紧紧的粘在他的脸颊边。 手臂横卧,欲图挡下锋利长剑。 剑光凛凛,折射他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眼。 男人的剑差点没收住,忍不住怒斥,“混蛋!” “不要动她。” 他睁不开眼,唇色苍白,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却将齐湘护在身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雨水顺着两人的额角滑落,齐湘坐在冰冷的泥地里,震惊的看着他的背影。 第3章 第三章 落泪 第三章落泪 齐湘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身处的这一方阴湿地室,天花板还在滴着冰冷的死水,齐湘抱紧身子缩进角落,心中一边盘算着这是何地,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 “她醒了。” 红衣女人牵唇一笑,齐湘察觉是在说自己,悄悄抬起脑袋,南宫蘅刚好低头,两人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对上视线。 她百无聊赖的展开长鞭,面前一池子滚烫的盐水,咕噜咕噜的正在一个劲的往外冒泡。 齐湘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但保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她选择沉默,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 跪着的……齐沅。 齐湘浑身一颤,忍不住看向玩弄长鞭的女人:他敢跪你,明天就敢收你啊!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暴虐——齐湘思绪忽然被南宫蘅忽然扬起的长鞭打断,算了算了,她垂下脑袋,与其担心面前这个女人以及旁边这个未来的天运之子,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这来之不易又极度脆弱的新生。 南宫蘅挥鞭转身,她没叫他起,他便不能起,齐沅便这样沉默的任她走近。 “小沅敢从本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很了不起。” 阴暗处,少年眉目冷淡,毫无波澜。 “算了,算了……” 南宫蘅弯着鞭子,翘着长腿坐在长椅上。 这一处地宫四面八方的连接外处,以确保呼吸通畅,但却没有丝毫光亮爬进来,昏暗的烛火闪烁,少年抬头的那一瞬间,一缕头发垂落在他肩颈一侧——他生的一双眼睛极为好看,抬眸之间,即使不带丝毫情绪,依旧能让人沉溺般着迷。 齐沅与南宫蘅对视一秒,便瞬间移开了目光,南宫蘅冷冷牵起嘴角,放下翘起的长腿,“了不起,终于知道本王有多么厌恶你的眼睛了。” 南宫蘅卷起鞭子,抵住他的下巴——齐沅垂着眸子躲开。 “呵呵。”透过他的脸,南宫蘅又厌恶又兴奋。 “你妹妹在这,还能跪的这么干脆。” 果不其然,他的眼睫瞬间轻颤起来,少年侧着头,下意识握紧双拳。 齐湘皱眉,这个女人说的又是自己吗? 南宫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逗狗一样用鞭子点点他的头,“放心,知道她是你的命根子。” 齐湘抿唇,觉得莫名其妙,他恐怕讨厌死她了,讨厌到一定要取她的性命。 齐沅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南宫蘅一笑,被他的神色惹怒,一掌扇过去,少年微微侧着头,嘴角溢出咬破唇角的血丝。 “还敢激我。” 南宫蘅甩开鞭子,泄愤一样开始了她的动作。 齐沅脊背笔直,单薄的衣裳被搅碎,蘸着盐水的热鞭一道一道落在他的胸前,后背,南宫蘅从来不伤他的脸。 她厌恶他的脸,但还需要他的脸宣泄。 齐沅便一道一道硬扛着,其实除了有些皮肤上的麻痛,倒也没什么。 “去死,去死啊!”南宫蘅每到这时候都有些癫狂,不断朝着齐沅恶语相向,但齐沅早便知道,她说的也许不是他。 感官开始模糊起来,鲜血从高处流向低处,途径伤处,寻常人已经疼的满地找牙,齐沅却只是闭上眼睛,嘴角甚至轻轻扬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齐湘就这样目睹着这一场宣泄,她下意识将自己抱紧,心间凌乱,他、他曾……这样…… 情不自禁的,齐湘捂住胸口,忽然觉得难以呼吸,胸闷气短,齐沅掀起眼帘朝她这边看来,轻轻扬起一个笑容,齐湘看着本来陌生的少年,抬起手抚上脸颊。 自己,哭了? 她猛然抬眸,诧异的同他对视。 自己何时这样脆弱了? 何况自己同他很熟吗? 南宫蘅忽然放下长鞭,心情愉悦的长叹,转而看向缩在角落的齐湘。 齐湘放下手,攥紧自己沾满泥泞的裙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你怎么不太一样了,齐湘。” 齐湘属于是一脸懵懂,自己倘若真是“重生”,按话本子里说的,都是自己经历的,?面前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却都认识她。 实属诡异,齐湘心里凌乱,表面故作镇定,却不敢实际看她,轻轻垂下眼眸。 这个女人连齐沅都敢打,就别说她了! 南宫蘅觉得她这副鹌鹑样子莫名有些好笑,她往前一步,齐沅忽然前倾身子,拉住了南宫蘅的鞭子。 “和她无关,是我带她跑的。” 蠢货……我跟你很熟吗。 齐湘扣着指甲,天花板上冰冷的积水滴落下来,从齐湘的脖颈处滑落,刺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她的全身。 南宫蘅居高临下的哼笑,那裹着烈风的长鞭再度在齐湘耳边响起。 …… “阿蘅。” 费沉悄无声息的从房间另一个暗道口进来。 南宫蘅慢慢的在洗涤自己的双手,像是没有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一般。 费沉无奈的站在她身旁,“同龄人中,此子天资根骨还是悟性无人能及,你又何必如此苛待。” “师兄,这是我的事情,我自有最好的打算,你不要管。” 南宫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洗干净手,抓起一旁的巾帕擦拭。 “师兄刚回来,应该好好休息。” 她轻笑,艳红的唇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你是惜才之人……”费沉即使早已不问世事,但十多年前代国内乱,太子丢失轰轰烈烈,故而还是清楚的,他沉吟片刻,肃声道,“看他的模样,想必他就是神谙那个儿子吧。” 短刃立刻悬在费沉颈边,南宫蘅挑眉,“师兄要告诉她吗?也是,你们都喜欢她,不是吗。” 费沉垂眸,按住她的手。 “你臆想病不轻,南宫蘅。” 南宫蘅怒极反笑,短刃向前抵几分,“你既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还想来劝我善待他?” “齐明失踪,牧童村被屠村,看来都是你做的了。”费沉目光沉重,像是一块洗不开的墨。 南宫蘅忽然笑着放下短刃,在巾帕上擦了擦,“师兄说的,阿蘅一概不知。” “狼是驯服不了的,你这是在给纪国带来灾难。”费沉背过身去,“我只会出一次手……你知道我发过誓,阿蘅,你好自为之。” 他是在告诉她,要动手就要动的彻底,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但南宫蘅并未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也许是并不想听,她冷哼一声,“师兄若是回来特意说教我的,大可不必,出门左转便是,我不需要。” 费沉回头久久地看着她,南宫蘅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 代国的都城位于临海北地,故而冬季会显得格外绵长。 纪国的梨花绽放时,代国景都的河流才开始解冻流淌,过路的百姓都要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衣裳,才会暖乎乎的出门,再暖乎乎的进门。 代国王城便坐落于这景都的中央,四通八达的国道横亘盘旋于景都,最终汇成中道,刺入王城。 破晓时分,一驾马车疾速奔驰,高坐马背之人远远的出示令牌,王城护卫纷纷藏戟让行。 “报——代国大胜!纪国遣使者来朝!” “报——代国大胜!纪国遣使者来朝!” 路边百姓掏掏耳朵,开始街头耳语。 “纪国真是没点本事,这不,又输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当战争变成单方面的碾压,代国上下已将令人闻风做胆的“战争”当作饭后谈资。 “纪国,黄毛小儿矣!” 王城孩童举着风车玩耍,嘴中当歌谣一样轻唱。 大人们听了,纷纷抚掌大笑,夸赞孩子。 孩子得了夸,更加卖力开心的唱着,乐此不疲。 而此时的代王宫内却是一片严肃宁静。 “王上。” 赵定呈上战报,退至一旁。 男人身旁的奴才弯着腰,恭恭敬敬的从赵定手中接过,再双手呈给背身而立的君王。 “念吧。” 高大男人还未除冕,暗金镶绣长袍拖曳在地。窗门大开,他俯视楼殿之下,任冷风侵袭。 “臣不负王上重托,纪国大军现已退居金水以南,荒界边疆百姓重新耕种生活。 纪国即遣送使者来朝,商议割地协议。 臣陆江叩首,天佑代国,天佑吾主!” 大太监德忠精神昂扬,吐词清晰,仿佛那出征的将士就在面前凯旋而归。 男人侧头,他眉眼生的清隽,站在高台之上,姿容旖丽,矜贵无双。 赵约不敢直视,也随监侍一起弯下腰。 “和谈事宜,交与你办。” 这便是没有话讲了……不过,纪国如此积弱,王上也要接受和谈吗。 不过赵约并未出声,合手行礼,正欲领命告退。 兰城忽然开口喊住他,帝王冠冕轻晃,扣动着殿内所有人的心弦。 “太子踪迹,可属实?”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冷汗淋漓。 赵约轻拭额间细汗,他深知,若非王后突然缠绵病榻,恐怕陛下在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去荒界了。 “王上……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福。”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跪下,俯首卧地,大气都不敢出。 兰临牵出一抹冷笑,挥挥手让他们起来。 “不要告诉王后。” “王、王上……” 赵约哆嗦着唇,忽然想起朝中众臣子的联名上书,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上不下,实在尴尬。 眼下,是该提一提了,赵约闭上眼,自顾自的握住颤抖的手腕,“王上,王上神血尊贵……还望,早日延续我代国血脉啊!” 话音还未落,本已经步出殿中的男人停下脚步,一柄寒剑瞬间刺入赵约膝盖三厘处的地板中。 赵约心脏顿时停下跳动,呼吸一滞,阵阵刺骨寒意自膝盖爬行上来,他立刻卧跪认错,“臣知错!求王上饶恕!” 他背对着众人站着,双指合并轻转,那寒剑立刻回到兰城手中,细细一看,被刺处却还结着一层厚厚的寒冰。 寒砾尤存,殿中一派安静,赵约喘着气,无奈摇头。 第4章 第四章 “妹妹” 第四章 “妹妹” 齐湘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入了夜,虽然从地牢里看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片阴暗,但比之白昼时更加湿冷,她就这样穿着昨日被雨水浸湿的衣裳缩在角落里。 下意识觉得冷了,齐湘便抱紧双臂取暖,忽然一件尚带有余温的衣衫披在身上,齐湘一向睡眠浅,她猛然惊醒,与近在眼前的齐沅对上视线。 “你——” 她朝后靠了几分,齐沅微微皱眉,看着她开口道,“别怕,马上就出去了。” 齐湘梗住,垂眸看了一样披在身上的这件衣衫,破破烂烂,还沾了大片血迹,齐沅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春夜寒气重。” 齐湘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 齐沅忽然侧过头,小少年眉目尚且稚嫩,却笼着一层不合年纪的淡淡漠然,“齐湘?” “我……”齐湘看他神色,心中笃定他的确是认识她的,她垂眸思索片刻,立刻回复道,“我不记得了,你的名字,我是谁。” 齐沅忽然起身,他浑身都是伤,只被简单的包扎过,齐湘看得出来,那女人并不想让他死,只想让他吃苦头。 “我说真的……” 齐湘也不知道自己这谎扯得能不能过关,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了,而目前,好像只有齐沅能帮她出去,在没搞清楚这是哪,她处在什么境地时,她也许需要他。 他忽然凑近,纤长的睫毛在齐湘眼前颤动,“她伤你了?” 齐湘觉得他的语气很奇怪,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齐沅拧眉,“是路上伤到哪了吗?” 齐湘刚要摇头,又立刻点了点头,“也许……” 齐沅抿了抿唇,齐湘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指尖按上自己额角,齐湘连忙推开他,“你干什么。” 他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齐湘愣住,手心撑在他刚披上的衣衫上,指尖情不自禁地扣着破烂的衣角。 “我没受伤,但就是不记得了……不管你信不信。” 齐沅坐在不远处,沉默的看着她。 “你昨日说,你是我哥哥,反正我现在也不记得了,你、你……”齐湘只用了半柱香就确定了自己计划的改变,“你别动手动脚,兄妹之间,保持距离,但——” “你永远是我妹妹。” 他转身,挡在她面前,齐湘听到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下意识伸手,又连忙缩回,“你说的……” 齐沅撑着地站起来,铁门外站着一队狱卒打扮的佩剑男人,“家主传我们问你,可知错?” 齐湘扶着墙角也站起来,这是……知错就能出去了? “知错了,我知错了!” 齐湘生怕自己表态表晚了错失良机。 那领头的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上下打量她一番,却也没多说什么,将目光移到齐沅身上,齐沅轻笑,“齐沅知罪。” 他转身,向齐湘伸手,“……齐湘,走吧。” 齐湘一愣,随即低下头,“我跟着你就行。” 齐沅很快放下了手,狱卒打开了牢门,齐湘原本心中还有些不信,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样简单? 不过真的如齐沅所说,这一路通畅,只是需要蒙上面纱,齐湘便不得不牵着他的衣袖了。 “麻烦了……” 齐湘扯住他的衣角,齐沅却没说话,两厢沉默,齐湘也不吭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齐湘感受到柔和的光线透过黑纱洒在她的双眼上,她长舒一口气,放开了齐沅的衣角,“我可以摘下来了吗?” “再等一会。” 他轻掀眼皮,看向齐湘身后长剑下意识出鞘的死士。 齐湘哦了一声,有些尴尬的伸出手,“那可能——” 齐沅已经主动将衣角递过去,“这里。” 齐湘握住尚有余温的衣角。 “麻烦转告家主,齐沅明日就回去赔罪。” 说完,他领着齐湘往长廊深处走去,墙檐上的人握着短刃,目送两人离去。 …… “到了。”齐沅主动甩开了齐湘的手,“你说你忘了,简而言之,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哥哥,我们困在这,你可能需要在这再住一段时间,明白吗。” 齐湘刚才摘下眼罩,闻言嘴角一抽,就这样相信了? 不追问吗? 她放眼看去,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差不多三个屋子,加上现在站着的这个庭院,庭院里还种着一棵梨树。 再住一段时间……是多久? 她转身,想开口问齐沅,却看见唇色苍白的少年几乎摇摇欲坠,齐湘上前一步,“你快去休息吧,我自己——回忆回忆。” 齐沅忽地一笑,但他似乎不太想开口说话,越过齐湘往屋子里走了。 齐湘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掐住自己的手臂。 “真的不是梦……” 她轻叹,看来自己跑是跑不了了,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抱紧那位的大腿了。 …… 齐沅一整个下午都没出过屋子,齐湘将这另外几个小屋子彻彻底底的扫视了一遍,惊讶的发现居然出乎意料的整洁,虽然并没有什么好的家具摆设,但每一处都摆在她的心坎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不过……一个屋子是炊房,一个是浴房,一个是齐沅住的卧房。 那她呢? 齐湘扣着手,思索了一下午炊房能不能再睡下一个她。 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不是吧。” 齐湘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天,月亮从云纱中露出真容,她愁眉苦脸……算了,将就将就也不是不可以,更苦的又不是没经历过。 收拾好心情,她又喜笑颜开起来,拍拍自己浸满泥水的衣裳,眉眼又耷拉下来,不过这也太脏了吧。 哎,哎,哎! 齐湘掐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笑出来,好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恰好齐沅的屋门从内打开,他没点灯,月光洒在他身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抱歉……” 齐湘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忘记同你说,你的衣裳在屋里,衣柜里,床榻也是。” 齐沅跨过门槛,越过齐湘朝浴房走去。 齐湘微微张唇,不可思议的踏进屋子,正对着屋门的就是一个木柜,她站在门口,打量一番,发觉这屋子虽然简陋,却有几分温馨的感觉,木制桌案上甚至还有乱放着的草纸,草纸边摆着一摞一摞的书。 看起来也不太像书。 齐湘犹豫一二,还是打开了柜子。 竟然真的有她这个年纪穿的衣裳,她伸手拿出一套,寻常的衫布,质地粗糙,但洗过很多遍,摸起来也柔顺,她放在鼻下轻嗅,有一股淡淡道皂角香。 齐湘展开大致比划了一下,身型恰好合适,她眉目舒展,一下子开朗起来。 眼下能洗澡,能睡觉,就是再好不过的幸事了! 刚将柜门关上,她一转身,就发现齐沅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站在了门口。 齐湘一窒,心里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已经换了衣裳的齐沅,她下意识问道,“你洗漱完了?” 这么快? “并未。” 身上的伤尚且不能碰水。 齐湘问完才想到他受了伤,一时有些尴尬,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 “去洗漱吧,齐湘。” 骤然被他喊了全名,齐湘连忙哦了一声,风一般快步逃走了。 关上浴房的门,齐湘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关好了才开始脱衣裳。 本已经做好了洗冷水澡抗一下的准备,齐湘绕过屏风,却感受到一股热气,讶异的走进,掬起一捧热水,齐湘看向屋门,沉吟片刻。 …… 舒爽的洗了个热水澡,齐湘将旧衣衫用水泡着,推开卧室的房门走了进去。 齐沅靠在窗边的一张小榻上,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齐湘并未多想两人住一个屋子,拜托,有的住就不错了,男女大防什么的,她才不在乎。 躺在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床榻上,齐湘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她一向看得开,又接受的快,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齐湘相信,总会有希望的。 现在的希望,就是睡个好觉,搞好关系,再次向梦想生活出发。 她想着,嘴角不禁扬起,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夜幕低垂,齐湘的脸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少年将她挥舞出被子的双手放回被褥中,再轻轻放下纱帘。 隔着纱帘,他看不真切齐湘的脸,他的眉目也笼罩在黑暗中。 良久,他抬头看向窗外展露鱼肚白的天,低头束好长发,毫无声响的走到桌案旁,拿起一柄藏在角落毫不起眼的长剑握在手中。 门被推开,他戴上面具,悄无声息的离去,像许多个日日夜夜那样。 从门中挤进来的一股风调皮的卷起桌案上散乱的草纸,一向被压的死死的整齐草稿这几日无人打理,纷纷飞起一角,再前仆后继的飘落到各处。 有一张却要不同于其他,它偏偏要落在摆放着还没收进去的墨块上。 最劣质的墨块,容易受潮吸水,这几日春夜料峭,寒意重,上头早就融化了些许墨水,它扑了上去,就扑了一身污。 他说的名字被隐去,留下少女曾提笔写下的“阿兄亲启”四字。 第5章 第五章 观音 第五章观音 齐湘虽已认定她现在同齐沅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也做不到干坐着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她早起发觉院中无人,心中慌乱片刻——齐沅不会丢下同盟跑路了吧?于是起过悄悄离开的想法,但刚爬上院墙,墙下的带剑黑衣侍从就直愣愣的盯着齐湘,齐湘“莞尔一笑”,从哪来的缩回哪去了。 这院子不大,但齐湘依旧的不死心的将每个院墙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愣是连个狗洞都没有。 …… 回到房间,齐湘才瞧见被风吹乱的草纸,她抬步靠近,俯身捡起拾掇好,叠放在桌案上。 用桌上那块磨的光滑的石块按着,齐湘下意识拧眉,抬起自己的手心,有些疑惑。 “石块?” 她从哪掏出来的石块? 浑身一激灵,齐湘莫名后背一凉,她连忙将草纸放好,刚好瞥见那张被墨块上融化的墨水浸透的草纸。 “阿兄亲启。” 齐湘犹豫片刻,还是将这张纸——抑或是这封信,同那叠草纸放在了一起。 别人的东西,她还是别多看多管了。 收拾完,她开始梳理自己的计划: 一、如何让自己吃上饭,现在立刻马上。 二、如何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又为什么在这。 三、如何避免前世被那个缺心眼的人记恨,成就未来安稳生活。 窗外梨树枝叶茂盛,她坐在小榻上,手肘撑着小桌,下巴支在手背上,光影斑驳的落在齐湘脸上,她才“高冷”的思索了一会,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这个齐沅,说什么哥哥哥哥的,真是他妹妹,早被饿死了。” 齐湘瘪嘴,忍不住吐槽。 话音刚落,院门忽地被打开,齐湘连忙站直身子,躲在窗下小心观察。 是一个穿着墨绿色衣裳的姑娘……齐湘前世在纪王宫中摸爬滚打许久,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纪王宫才有的宫女配饰。 她心下沉吟,可倘若她现在身处纪王宫……她又怎会对此处如此陌生呢? 规格也不对——虽然齐湘蒙着眼睛,但还是能通过方向感和脚步量定一二的,齐湘笃定,也许这是某个王府的院郊,但绝对不会是纪王宫。 那墨绿衣裳的宫女双手交叠至于腹下,抬头张望片刻,见院中没人,便拾阶而上,轻敲屋门。 “齐湘小姐,小姐回来了吗?” 齐湘仿佛被五雷轰顶,为什么——全部——都认识她? 难不成……齐湘惊恐的摸上自己的脸蛋,难不成她是像话本子里那样,重生为别人了? 齐湘踉跄着,环顾四周寻找铜镜一类的物件,但“家徒四壁”,哪里有什么铜镜。 她满脸不可置信,膝盖将一只小凳子撞倒,齐湘猛然推开屋门,墨书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齐湘——” 话还没说完,齐湘掠过她的肩膀,疾步跑到一口水缸面前。 缸中的水清澈平静,她的手扶上是震起轻微涟漪,齐湘久久看着水面反射的容貌。 …… 是她。 真的是她吗? 齐湘抚上眼角的痣,连痣的位置都一样。 世上真的有名字相同,连样貌也一样相同的人吗? 齐湘脑中乱线交织,墨书不明所以,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齐湘小姐,早膳到了。” …… 等等,齐湘。 她忽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墨书却浑身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的计划既已敲定,这些事情又同她有什么干系。 所谓走一步看一步,火没烧到眉毛就不算事。 齐湘长叹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有些瑟缩的墨书,“……绿衣姐姐,咱们现在吃饭是吗?” 墨书眼角一抽,“绿衣……姐姐?!” 看着面前吃的忘乎所以的少女,墨书吞了口唾沫,犹豫一二,但还是选择缄默其口。 齐湘看出她的疑惑,直接摆出那一套措辞,装是不可能装的,她都没有模版怎么装。 “别惊讶。”她咬住包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什么吗?” 齐湘猛地凑近,眨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笑容明媚。 墨书连忙摆摆手,“小姐、奴婢、奴婢——” 齐湘无奈,看她避之如洪水猛兽般的模样,心下猜想这“齐湘”是个不好相处的,那肯定不是她了,她最好相处了。 “算了算了。”她脸蛋微微鼓起,像只吃不饱的小仓鼠,“你为什么叫我,齐湘……小姐?” 墨书站立在一旁,闻言垂头回到,“家主嘱咐奴婢照顾小姐,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 “家主?”齐湘不动声色的轻抬眼睫,“家主,是不是爱穿红衣,身材高挑?” “小姐不可妄议!” 墨书摆手,示意噤声。 齐湘确定,哦了一声,继续扒饭。 墨书看她安静下来,悄悄的退至门口,往日这位,是最爱变脸的,她还是得谨慎一点。 齐湘知道墨书退到门口了,但她懒得多管,吃饱饭就坐在窗前,看树,看挂在窗边的风铃。 思考人生。 …… 夜幕低垂,齐湘对书架上的手抄本垂涎欲滴,但碍于礼貌不敢动手。 她轻叹,打算先睡了,那个齐沅看来是盼不回来了。 他不会真跑了吧…… 走神间,墨书的尖叫声从院子中传来。 齐湘简直要被吓得有心理阴影,她慌忙中想寻找几件趁手的保护工具,又快速思考着外边的墨书怎么办,而灯影明灭,院中脚步声循循响起,齐湘向前踏步,忽然两眼一黑,直愣愣的倒地不起。 晕倒这一刻,齐湘才骤然发觉,这屋子里的桌角居然都裹了软布。 但……她在这不知发生了何事都罐头关头倒了,不会再睁眼已经是灵魂出窍了吧。 齐湘指尖抽搐,差点把自己气醒。 ……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少女撑着下巴靠在窗边的榻几上,她身处的屋子里除却一些生活用具之外,也没有别的东西,阳光照进来,就显得有些空荡荡。 她忽然拧眉,起身撕下挂在窗边的挂历,揉成一团,揉完了丢在地上,又像是不解气一样,光着脚跳下小榻捡起,展开再撕碎。 纸屑洒在白皙的脚背上,她踢散开。 “墨书。” 她冷淡的喊出声,那熟悉的绿衣姐姐立刻进了屋子。 “齐小姐。” 她的袖子垂着,素白的裙裾也拖在地上。 “收拾了。”她说完,转而沉默的坐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 墨书便只收拾干净地上的残屑。 “小姐,收拾好了,奴婢出去了。” 她嗯了一声,抬眸看了墨书一眼。 墨书眼睫微抖,但面上依旧沉静,齐整的行了个礼,朝屋子外走去。 “等等。” 她继续用手撑着下巴,懒散的看了一眼墨书的腰间。 “这个,是这次你回家,你娘给你绣的?” 那名叫墨书的姑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是的,齐小姐。” 她转过头,许久,才出声。 “哦。” …… 沉默是金,但墨书微笑。 …… “那奴婢先告退了。” 墨书颔首,再度往后退。 “等等。” 墨书站在原地,而她转过头去看窗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挺好看的。” 墨书讶异,随即盈盈一笑,双眸发亮,“谢谢齐小姐!” 可她没再理她,只是沉默的看向窗外。 梨花过了盛开的季节,只留下茂盛的枝叶。 她就这样从中午坐到了晚上。 不知名的小虫子咕噜咕噜的叫着,她沉默的伏在案几上,从看太阳,变成看月亮。 她像是没睡好,眼睑下青黑一片,窗边挂着的风铃忽然轻响,一阵轻透的铃音传入耳中,齐湘猛然惊起,屋中灯火忽地摇曳,“墨书!” 话音刚落,墨书的惊叫声响起,“啊——” …… 梦境猛然跳转,昏睡中的齐湘冷汗连连。 …… 她的声音传入耳中,齐湘开始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挺没礼貌的,说谁是女奴。” 她向前一步,指着闯入院中的陌生男人昂首。 “你等着。”她扬起唇,甜甜微笑,“我阿兄回来了。” …… 阿兄,阿兄是谁? 齐湘紧闭双眼,这梦境忽然转了场地,变成院中。 …… 那被指着的男人拧眉,半段入鞘的长剑再度出鞘——而出鞘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细长尖锐的寒芒径直穿过剑身低处,玄铁淬炼的佩剑直接被穿出一个小孔。还不等他反应,数道寒芒前仆后继般驰来,他拔剑横砍,剑刃立刻如叶齿般参差。 男人呼吸一滞,立刻警惕起来——鹰眼炯炯,于胸前竖起佩剑。 而她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环顾一圈四周,随即轻轻拍起掌来。 三掌完毕,除却那举剑的男人和……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看不清模样的少年,院中原本的十数人齐齐倒地。 “看来毒性很不错嘛!” 她轻挑眉毛,语气自豪,尔后,一个头戴斗笠,面戴画着滑稽微笑的黑衣少年脚尖轻点,稳稳立在墙头之上。 少年身姿修长,冷冽清矜,左手已经按上腰间配剑。 男人咬咬牙,迅速退后几步,想抓起早已经爬远的模糊少年,可那少年与少女一个方向——这在少年眼中,仿佛就是要动那少女。 “哥哥!”她毫不畏惧,指着男人愤愤不平的说道,“他竟然敢说我是小女奴,没礼貌没家教的东西!” 那股冷意仿佛从昏睡中的齐湘背后袭来。 那男人凭多年经验躲闪过少年从身后刺来的长剑,少年带着面具,面具上是白色颜料画的笑眯眯的眼睛,显得十分滑稽可爱,而在男人眼中,也许只觉得骇然。 躲过他左手轻飘飘的第一剑,男人腹部猛然受到一拳。 他似乎想握手言和,可刚抬起的手咔嚓一声……又无力的垂落下来。 少年掰断他手指时,特意将其藏在两人腹地。 随即软绵绵的倒在他脚边。 她看了一眼,却看不清倒地男人趴在地上的脸。 “哥哥,他……死了吗?” 少年摘下面具,“不会。” 面具之下,露出观音面。 …… 齐湘额角垂落冷汗,她恍然睁开双眼,扶着桌案爬了起来。 屋外静悄悄的,她腿脚有些站不稳,却有些忧心门外的墨书。 她指尖轻颤,像是未从梦中苏醒一般,木门推开,一阵凉风习习,将她吹的清醒几分。 齐湘抬眸,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观音面。 第6章 第六章 王妾 “……”齐沅看着匍在地板上呆愣的齐湘,沉默的向她递出了手。 齐湘还未从那逼真的梦境中回过神,梦中才出现的这张脸又立刻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撑着地板,眼尾因为刚才的噩梦而通红,少女抬起双眼,神色复杂。 齐沅眉目淡然,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收回。 齐湘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不近人情,她轻握双手,正欲开口,一道熟悉而青涩的声音从齐沅身后响起。 “想必你就是齐沅吧!” 郁明从庭院里爬起来,笑着拍去膝盖处的灰尘,天真烂漫,哪里还有刚才被追杀的狼狈姿态。 齐沅听罢,并未理会。 而齐湘却立刻爬了起来,透过齐沅她与院中站着的郁明对上视线。 居然,遇到了你。 齐湘神色平静,心中却十分复杂。 郁明哎了一声,随即探头去望齐沅牢牢挡住的齐湘,“这就是——” 他一愣。 月亮出来了,但郁明从没有欣赏月亮的喜好,尤其是在刚才九死一生的情况下。 但他好像看见了“月亮”……乌黑的长发松散的挽着,肤色白皙,一双杏眼中仿佛藏着整池月光,闪烁着星光点点,素衣白衫,晚风吹拂,即使容貌稚嫩,也依旧如月下仙子。 齐湘侧过头,今生今世,最该远离的就该是他。 郁明一时看呆了去,齐沅漠然转身,他比同龄人个子要高,而郁明又站在阶下,齐沅便仿佛俯视他一般,左手按在剑柄上。 他黑色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静。 齐湘忽然觉得手背微凉,她侧眼,他藏在腰侧的剑已经出鞘半指。 她心跳加速,面容依旧如常。甚至微微侧身,靠在他身后,而正是这一靠,齐沅忽然僵直脊背。 “有人。” 在郁明眼中,她像是躲在齐沅身后,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快。 “孤——” “哈哈哈哈!” 院门大敞,被暴力踹开的门一摇一晃,南宫蘅腰间配剑,手握长鞭,依旧是一袭赤红长裙,腰间金铃响动,红唇张扬,眼尾凌厉。 王府随从迅速占领庭院,齐沅摆手,下意识将齐湘护在身后。 “王上。”南宫蘅大笑,“您可真是给臣长脸。” 郁明如同被拔了毛的鹌鹑,缩着肩膀朝她靠近。 齐湘惊讶之余,也同齐沅一同俯身行礼。 “阿姐。”他瘪嘴,头发乱蓬蓬的,由于身子瘦削,即使是定制的冕服,郁明也有些撑不起来,刚才一路奔波,更是显得现在松松垮垮,不成体统。 南宫蘅扫视脚边倒地一片的人,抬眸看向齐沅。 齐沅挡在齐湘面前,垂眸回复,“回家主,刺客均已降服。” 南宫蘅似是满意,点点头,挥手叫人收拾了场地。 她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郁明,郁明却像是不敢看他一般。 “王上,臣送您回宫。” 郁明身体一哆嗦,但还是乖乖的点头,临行前,他下意识寻找齐湘的身影,但齐湘躲在齐沅背后,藏的严严实实,迫于南宫蘅的目光打量,他还是扶着侍女的手上了宫撵。 …… “她是纪王的长姐,摄政王南宫蘅。” 齐湘等人散去,就同齐沅保持了距离。 “嗯。” 他回道。 “……”齐湘犹豫一二,还是退回门口,“你是摄政王豢、府中的刺客?” 齐沅走近一步,月色透亮,他背月而立,面容轮廓便有些模糊不清。 “是。” 齐湘抬头,“今天那个侍女称我为小姐,太过于古怪,你知道缘故吗。” 她侧身,示意让他进去。 齐沅指腹摩挲手中的面具,“我同她做的交易。” 齐湘一愣,他这般掣肘于人了,还能同她做交易? 保留怀疑,齐湘顺水推舟的问道,“哥哥……我是你亲妹妹吗。” …… 齐沅沉默的将面具挂回原处,齐湘顺着他的行动看过去,是一直黑底白画的面具,上面只有一个滑稽的笑脸……像是小孩用漆笔画的。 她等他回答,齐沅背对着齐湘,沉吟良久才回道。 “不重要。” 齐湘拧眉,这怎么不重要? 他们现在需要缔结契约,她必须确保自己同他待在一起,未来不会受到伤害——齐湘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细胳膊拧不过王权。 他的眉目总是笼络着一股不符年纪的沉静,齐湘看着他,又觉得他的身上透露着淡淡的病气。 “你……” 你身体还好……吗。 她止住话,刚被点起的蜡烛摇曳着,烛影打在窗户纸上,飘忽不定。 “我永远是你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你。” 齐湘才走一会神,齐沅便已在她面前,她眼尖的发现他下意识抬起的手。 “永远?” 她反问。 “永远。” 齐沅忽然轻笑,他唇角有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时梨涡微旋,出现在他稚嫩精致的脸蛋上,显得有些可爱。 “怎么保证?” 齐湘低下头,不看他的脸。 …… 少年似是轻叹,齐湘一时懊恼,她太过步步紧逼,却没考虑过,眼前之人是个刺客,她到底是有什么底气就这样问出来了?! “命早在你手里了。” 齐沅笑道,抬起手。 齐湘微微失神,看着他手腕处一个逐渐移动的小鼓包,手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是、” “母蛊在你身上。”齐沅立刻收回了手,不再多言。 …… 回宫的路上,南宫蘅再也无法忍受,一巴掌扇在郁明散乱的发髻上。 “你蠢吗?我是不是说过,那个福禄一看就是个不安好心的,叫你多提防,多提防,你偏偏要护着他,还有,我给你配的侍从是死的对吧,你要是真的有动脑子就应该知道我今日去处理水患,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吗?——” 郁明眼眶一红,立刻缩到南宫蘅的腰间去,“阿姐,你不要骂我了,阿明今天差点死了!” 南宫蘅强忍着火气,闭了闭眼,扬起的手最后还是轻轻放下,搭在他的发顶上。 “今日要是齐沅没有赶回去看他那宝贝妹妹,你又该怎么办,阿弟。” 她喃喃自语,眉目疲惫。 “阿姐……” 郁明缩着身子,尝试与南宫蘅对话。 南宫蘅嗯了一声,面色有些疲惫。 郁明见她回应,扯着姐姐的衣角,“阿姐,他就是兰……” “王上。” 南宫蘅打断他的话,示意着看向身后大片随从。 郁明连忙拍拍胸口,“好在有阿姐提醒。” 南宫蘅心神俱疲,看他恢复了心神,便懒得理他。 “阿姐,他小小年纪,也……”郁明委屈的抿起唇,“也太……” 南宫蘅觉得好笑,“王上,没人跟您抢第一废物的称号。” 郁明没管姐姐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他太过暴虐,姐姐你要小心一点。” 南宫蘅皱眉,看着郁明的眼睛,而郁明神色认真,不像作假。 “什么?” “那个刺客的嘴……”郁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拉紧了南宫蘅的衣角,压低了声音,“他把他的嘴撕了!” “什么?”南宫蘅一头雾水,下意识反驳,“我看是你最近有些犯浑,齐沅他没那个胆子。” “可他杀了很多人啊!很多人,不是吗?” 郁明唯唯诺诺的说道。 “他不杀,齐湘还在我们手里,懂不懂?” 南宫蘅抬脚跨下宫撵,漫不经心的笑道,“齐沅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也就只能做我们一辈子的奴隶了。” 郁明急的要掉眼泪,“我真看见了,阿姐……真的很吓人!” “好了,”南宫蘅伸手,揉了揉眉心,“世间酷刑本王什么没见过,王上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不就是撕张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他还骗——” “王上。” 南宫蘅淡声喊他。 郁明便不敢说话了。 宫撵后候着的侍女上前行礼,“王上,请随奴婢去洗漱休憩吧。” 郁明抿抿唇,脸色有些不太乐意。 南宫蘅掀起眼皮子,“还有什么事?别告诉本王王上害怕,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刺客,把你的胆子给吓破了。” 郁明连忙摇头,凑近脑袋,轻声问道,“阿姐……住在那个院子的,就是他妹妹吗。” “怎么?”南宫蘅一笑,“王上怎么突然对她感起兴趣来了。” 郁明低下头,耳朵微红,絮絮叨叨的说道,“原来她叫齐湘啊……” 南宫蘅眼睛尖,而郁明又一向藏不住事,这一下子倒是她没想到了。 “你看上她了?”南宫蘅想起齐湘那个丫头,往日里被她阴郁高傲的性格所影响,倒是忽视了那张好颜色。 要不是齐沅,就算齐湘不死,她也非得将她培养成下一个齐沅才好。 郁明这厢被直接拆穿,连忙摆起双手,脸颊通红,“不不不——呃,我……” 他从不在南宫蘅面前称孤,南宫蘅也不时常称臣,此时这两人倒真像是寻常姐弟一样打趣。 南宫蘅打量他一番,随即把长鞭一甩,“多大的事情,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是要有女人了,但现在还不行。” “……”郁明解释不清,浑身都要烧起来一样滚烫。 “齐湘那个死丫头,未来给你做个王妾,也是抬举她了。” 郁明扯着衣角,没有出声。 第7章 第七章 糖人 梨乡小院本就安静偏僻,入了夜更加。 齐湘耳边安静,便忍不住想事。她无权了解为什么一国之主会被骗到这小院,但可以知道的是,她与齐沅的踪迹是被宫内——不,应该是王府内的人封锁消息的。 除了刚来一天,齐湘能很明显的感受到院外巡逻的侍从,现在已经是像被“抛弃”一般放养了,但她心底里明白,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个小院。 那南宫蘅这是何意?将自己的亲弟弟置之险地而不顾吗……还是…… 越想,齐湘一边额角更加疼痛难忍。 窗外月色透过纱幔斑驳的洒在她的脸侧,齐湘想用薄被捂住眼睛,人在烦闷时,连月光都是恼人的。 他忽然从榻上下来,轻步移到木屏风后,隔着屏风开口。 “不舒服吗。” 齐湘一愣,撑着手臂坐起,“没有。” “……” 他瘦削的背影投在屏风上,齐湘撩开纱幔,想了想开口,“只是有些睡不着……对不住,吵到你了吗。” 齐沅隐在屏风后,齐湘看不到他的神情。 “没有。” 两人每次谈话,齐湘都觉得有些尴尬,她放下帘子,“那我先休息了。” 他站着没动,又仿佛有些踌躇。 “你枕边,有一个小药瓶。” 齐湘讶然,顺着他的话探手去摸,果然,在枕下靠墙的一侧摸到一个小木瓶。 “这是……” 她隔着木瓶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味。 “你常头疼,药。” 他转身往回走,“一颗就好。” 齐湘握住木瓶的手一顿,“你能带药进来?” 她下意识将这瓶药当作是齐沅带进来的。 齐沅脚步停在原地,他忽然不说话,齐湘莫名有些担心,这应该不算是什么秘密吧……他都告诉自己了。 “你自己做的。” 他声音轻浅,像是春风般温和。 齐湘一时愣住,她……自己做的? 是“她”吧。 齐湘沉默的收起木瓶,放在枕下,她并不通医术,并且她并没有过多相信齐沅,他说能吃就吃。 “身体不适的话,随时叫我。” 他离远了,声音又变得遥远了。 齐湘哦了一声,吐槽道,“你身体才没恢复好吧……” 一个刺客,居然能走神。 她瘪瘪嘴,径直躺下,薄被覆面,这样一聊,头也没那么疼了。 “想问一下,书架上的书可以借阅吗?” “都是你的。” 齐沅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同她一样,将脑袋蒙在了被子里。 …… 一如既往的,齐沅大清早就没了身影。 齐湘猜想是被派去干活,她也乐得自在,得到了准许,一大早齐湘就坐在桌案上看书。 前世她不曾有机会读书,乱世难熬,女子更是如此。 她只记得小时候家中遭了难,一路流浪,在一个雨夜饿得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一个小镇,本来也得了一户好人家好心照顾,为了报恩,齐湘努力打杂赚取零钱,本以为这样安稳的生活会继续下去,谁料纪王宫强征每户年轻儿女入宫为奴为婢。 齐湘明白养父母的目光。 收养已是大恩,她懂。 代替继姐入宫,齐湘毫无怨言。 思绪回笼,齐湘珍惜的抚摸桌案上的手抄书籍,有的是有些年头了,书角泛着微微的黄。 齐湘想,自己小时候家里应该是富足的,教会了她许多字,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她捧着书,一行一行看下去,手抄这书籍的人看起来没学过写字,她在宫中许久,见过许多名家书法,但可见自我领悟学习能力极强,竟也能让人看的赏心悦目。 浏览几册下来,她拧着眉发现都是些医术药方之类,齐湘将之放在一边,轻叹,就算是学了,哪里来的草药给她做呢? 想及此,齐湘放下手中书册,开始小心翼翼的翻阅其他的课本,一本用黄线穿好的厚籍立马吸引了她的目光,齐湘抽出,一片书笺随之掉出。 她连忙捡起,那书笺躺在掌心,上头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同手抄书籍上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应该是一个人教的。或是……写这书笺的人写字是抄那书籍的人教的。 “缺当归,三七,郁金。” 都是些镇痛的草药。 齐湘默读一遍,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 她一惊,原来自己这样聪慧好学,看一遍医术就能明白一二。 看来自己也是把学医的好手啊! 她忍不住笑出声,将书笺放回原地,捧着书坐到小榻上,翻开一看,居然是奇闻异志之类的手抄本。 齐湘大喜过望,津津有味的开始看了起来。 …… “官兵出行,让道!让道!” …… “官兵出行,让道!让道!” …… 轻骑疾行,扬起阵阵尘土,周围摊贩连忙铺布护住自家摆品,一边挥扫灰尘,一边小心的撅着嘴巴暗地里去骂,齐沅拍去灰土,朝一个小贩摊上放下几枚铜钱,半蒙着面,声音温和。 “师傅,这些钱可以买一个糖人吗。” “当然可以。” 摆摊的老人哈哈一笑,从草墩上扯下一个做好的糖人递给齐沅,齐沅垂眸,微微皱眉,并没有接过,“老人家,可以用纸袋装好吗,有灰尘。” 那老人家面带歉意,连忙从摊上拿出一个纸袋套好递给他,“年轻人这样讲究。” 齐沅轻笑不语。 隔壁摊贩的一个中年人面前无人,便磕着瓜子凑到老者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出啥事了,闹这么大阵仗。” 齐沅接过糖人,又仔细包了一遍,以免路途上弄碎。 “听说是李家,哎哟喂,大家族啊,那老爷子直接被大卸八块了!结果好不好笑,街坊上下都传遍了,那李老爷子死的那样惨,结果只丢了一包平时逗小雀用的铜钱!你说这是为啥死的?” “没这么夸张吧……那李老爷子,不是皇亲国戚吗。” “你可小点声吧,现在人人都说李家要闹造……” 老人不敢说了,转身一看,刚才买糖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 齐湘看得入味,窗边的风铃忽然轻轻响动起来,墨书昨日遭了惊吓,故而告假休息。 齐湘疑惑,伸手抓住风铃的小尾巴,“没有风,你叫什么。” 黄昏温暖,她忽然觉得静谧,心间平和,仿佛找到了…… 齐湘放下手,合上书,撑着下巴看着院中的梨树。 该怎样形容呢。 她一时走了神,而忽然被打开的院门将齐湘拉了回来。 少年高束马尾,眼瞳乌黑,唇红齿白,身姿高挑。 手中还……拿着一串糖人。 齐湘心下一笑,想不到他还爱吃这个,有品位,糖人可是最淳朴最美味的民间小美食。 黄昏下的少年有些呆愣的举着糖葫芦,两人隔窗相望,对上视线。 齐湘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忙碌的翻着桌上的书册。 齐沅推门进来,“吃吗。” “……?” 齐湘拧眉看着他,“给我?” 齐沅抿唇,举着糖人,“你、我……” 他居然结巴了。 齐湘忽然想笑,少年的他好像也没有传说那般暴虐阴郁嘛。 “谢谢!” 她可不是什么君子,最喜欢吃的零嘴都递到自己嘴边了,不吃白不吃——等等。 齐湘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懊恼。 这个馋鬼,给你吃你还真敢吃啊。 算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草木皆兵,连墨书送来的饭菜她都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齐沅纤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他像是看穿她的犹豫,正当要收回去扔掉之际,齐湘接过,两人指尖短暂相触,他快速放下了手。 齐湘美滋滋的开始品尝,黄昏逐渐散去,屋子到了要点灯的时候,齐沅沉默的转身点灯,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齐沅鼻梁高挺,皮肤又白皙,灯光显下,就像画中走出的公子一般。 齐湘余光瞥见,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他又走了神,灯火灼痛指腹。 …… 齐湘早早的洗漱完,躺在床上闭眼睡觉。 院中蝈蝈儿不知疲倦的叫唤,她在蝈蝈声中缓缓入睡,进入梦乡。 齐湘又梦见了她。 …… 她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墨书的掌心,墨书回过神,正要给她擦头发,那少女忽然起身,撑着梳妆台朝窗户那看,墨书便问她,“怎么了?” “你没有听见我哥哥的脚步声吗。” 她眼睛亮如星辰,齐湘想努力看清她的脸,却始终模糊。 墨书摇头,回答她。 “并未……” “他回来了!” 听着她的笑,齐湘仿佛能感受到欣喜。 她连忙穿上鞋子,嘴中喃喃道,“天还没黑呢!” 而一侧的墨书面带疑惑,她的的确确没有看见什么人,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墨书只好随着齐湘往外走,越过庭院中那颗梨树,她欢腾的打开小院的院门,少年站在门口,举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糖人。 少年高束马尾,眼瞳乌黑,唇红齿白,身姿高挑。 同齐湘白日里见到的一样场景。 齐沅糖人还没送出去,她就已经跳上去,他只好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高举着糖人。 “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齐沅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稳稳放在榻上,“夏天热,也要穿好衣裳。” 而她已经接过糖人,放在嘴中,吃了甜,她笑眼弯弯,而齐沅低头给她揽好衣裳,亲昵地拍拍她的发顶,“甜吗。” …… 齐湘睁开眼,蝈蝈儿不叫了,天光即将大亮。 她侧头,看见了静静待在床角的木瓶。 第8章 第八章 哥哥 夏日逐渐过去,院中的树叶开始枯萎变黄。 最开始的时候,齐湘迫切的想找到自己出力的方法,但除了被困在这一方小院子,除了能见到墨书,什么也做不了。 齐沅往往暗夜里归来,齐湘躺在床上,故作不知。 两人是名副其实的塑料兄妹,她还不知道该怎样去和他建立一个良好的交流关系。 但这少年像是天生钝感力,每日都会带些东西回来,有时会点一盏微弱的烛灯,伏在案上凭借记忆写书册,然后放在一侧,第二日齐湘起身时,就能看见一本新的书册。 不再拘泥于医术之类,她渐渐发现,各种类型的书籍都开始爬上桌案间,齐湘为表感谢,便会用墙角边杂乱长出的长茅编一些有趣的玩意,她别的不会,多的也没有,但心意总可以送到。 要是齐沅觉得有趣,也是一种感谢。 就这样过了一个季,齐湘居然也觉得安宁。 直到盛夏的尾巴从指尖溜走,初秋的寒气开始渗入小院,梨乡迎来了不算陌生的生人。 “阿湘……妹妹。” 郁明腼腆笑着,身后跟着一群肃静侍从,剑光凛凛,齐湘径直下跪。 “奴婢见过王上。” 她深深垂着头,没想到郁明竟会找上门来。 郁明像是被下了一跳,他俯身想要去扶起齐湘,齐湘跪着后退,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他的手。 “奴婢卑贱之身,怎可冲撞王上。” 郁明一愣,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眼睛一眯,连忙诌媚的弯下身子,“齐湘小姐,王上的意思,是想同您说说话,解解闷。” 郁明下意识摸了下鼻尖,“你不要这样,孤心中喜欢你……” 他双颊微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齐湘听了他这不要脸的话,只觉有些作呕——她现在不过十三四岁,郁明只见了一面,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垂着眼眸,前世齐湘已经见识到了王权威压下的无助,而如今,她绝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奴婢心中绝无此意冒犯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她立马伏低身子,匍匐在地上,万万不敢看他。 郁明神色有些难看,“齐湘,你也不喜欢孤吗?” “王上恕罪,奴婢不敢。” “阿姐说,你是个高傲的人。” 郁明背过手,“孤觉得不太对。” 齐湘心中冷笑,选择保持沉默。 “孤还以为,你不一样。” 齐湘见他反感,立刻摆出更加卑微的模样。 郁明俯视着少女单薄的肩膀,他不知为何,自那天后便时常想起齐湘。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挥之不去,还常常入梦而来,扰他安宁。 梦中的齐湘,明媚可爱,说着他是她的天,他是她的地,他是她最爱的人。 昨夜实在是想她……她像钻入自己的脑中,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她的样子。故而自己才会在阿姐明令禁止下偷偷摸摸来看她。 郁明忽然觉得无趣,甩甩衣袖,“回宫。” 齐湘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第一时间抬头。 “奴婢恭送王上。” 郁明刚踏出小院,又下意识回头。 她依旧卑微如普通奴仆,毫不起眼。 …… 脚步远去,齐湘垂头丧气的爬坐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 墨书走上前扶起她,“齐湘小姐,还好吗?” 齐湘站起来,轻轻拂去她的手,“没事。我先回去了。” 她眉目淡然,同那人相处久了,齐湘偶尔会习惯性的模仿他的神情。 墨书的双手有些尴尬的悬空在原地,许久才收回。 …… 入了夜,大宫女青莲侍奉郁明安寝,郁明想起白日里的事情,有些懊恼,他伸手握住青莲的手腕,青莲挑眉,呵气如兰,“王上?” “她怎……哎!” 郁明说变脸就变脸,烦闷的甩开青莲的手,藏进被褥中,不再言语。 青莲无可奈何,退居一侧开始守夜。 而郁明这边,本来心中有烦事,却睡的比往日还早。 他又梦见了齐湘,一个……同现在一摸一样的齐湘。 梦中的郁明很是惊喜,他跑着向前,凑到她的窗边,摆弄她的风铃。 “子敬找我有事?” 郁明匍在窗边,“奏折无聊又烦人,所以来找阿湘玩,阿湘愿意陪陪我吗。” 她忽然笑了,这时,齐湘便如栀子花般清雅可爱,“找我玩的话,有带了什么礼物?” 他梦见自己举起一根金簪,她眼瞳乌黑,却看不出喜欢与否。 …… “阿湘……” 郁明呢喃,一侧的青莲连忙惊醒,凑近去听。 …… 画面一转,郁明却被惊得冷汗乍起。 原本清雅的少女染着一身血,她孤立无援的站在长廊之中,砂红的墙壁映照她苍白的脸颊,他听见自己开口,“你利用我?” “只是想让你去死罢了……” 她笑如赤焰阎罗,嘴中说着什么。 郁明惊坐起,口中还呢喃着齐湘的名字。 青莲跪坐,“王上,王上可是发了梦魇?” 十六岁的纪王郁明抱住头,沉默不语。 …… 而第二日,纪王“拜访”南宫王府郊院一个小宫女被拒绝的事迹迅速扩散,不费吹灰之力传到了南宫蘅耳朵里。 她刚从外地奔波归来,屁股还没坐热,内侍便递给她郁明的起居注——南宫蘅皱眉,“这东西给本王看干什么。” 内饰尴尬的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家主,王上……” 南宫蘅看罢,不耐烦的接过,翻开扫视。 不一会,女人忽地冷笑,“齐湘,齐湘,齐湘。王上是被她迷了心神么,才见过几面,就这样疯魔?” 劳累本就令人烦躁,南宫蘅心情极度不爽,她将折子扔开,揉了揉眉心,原本想等齐沅去代国之后直接让齐湘入王宫,等郁明腻了之后自然随便她处理,现在看来,这个小妮子很有手段,将她那个傻弟弟迷的不轻啊。 她站起身,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日齐沅的话,不由得恼怒至极。 看来是她好颜色给多了,让这两个人不知天高地厚了,近日来积攒的郁闷和烦躁统统涌出,连带着国家上下那一堆糟心事。 南宫蘅一扫桌案,冷声道,“让齐湘过来见我,立刻!” 侍从领命,刚告退转身,南宫蘅喊住他,“进宫,请王上来府。” 她不能动手,不代表她不会动手。 …… 齐湘被闯入的侍从押送至主殿时,要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主殿金碧辉煌,齐湘却不敢分出任何目光打量,她在台阶下站定,恭敬的行完礼,“家主唤奴婢前来,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奴婢吗。” 南宫蘅坐在中殿主位上,而她的身旁是一个“熟人”。 郁明看了一眼被押送过来的齐湘,还是忍不住在她身旁扯住南宫蘅衣角,“阿姐……” 可女人恍若未闻,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起左手,声音冷淡,“来人。” 顿时有几个妇人从齐湘身后走来,还不及齐湘反应,她的双手被锁住,几个妇人漠然地从后按住她,齐湘拧眉,不敢过于挣扎,但忍不住反问,“家主,可是奴婢做错了事?” 她话音未落,不知哪个妇人朝她腿弯重重的踢了一脚,齐湘未察,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齐湘的发带垂落在她胸前,满殿殿侍从婢女纷纷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被锁在身后的手顿时紧握,她死死咬住唇瓣,不再出声。 “还不服气。” 南宫蘅看着她的面容,牵唇一笑,“你们兄妹两个,还真挺像的,一个赛一个的不爱服气。” 齐湘低垂着头冷笑,选择沉默,今天这女人要整她,她又有什么办法为自己开脱。 几个妇人对视一眼,两个按住她的肩膀,一个握住她的脖颈,一巴掌毫不收敛力气的落下。 齐湘吞下血沫,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南宫蘅挑眉,觉得似曾相识。 两个妇人站在她左右两侧,郁明依旧紧抓着她的衣角,神色微微哀求,“阿姐,求你了,阿湘她没有……” 南宫蘅扯走衣裳,“阿湘?王上,她不知廉耻,勾引于你就罢了,您贵为一国之主,这种狐媚把戏也看不破?” 郁明拧眉,“可阿姐不是答应——” “本王未曾对她说。” 女人笑得恶劣,眼神凌厉扫视如罡风,郁明看着她的脸,忽然就不敢说话了。 南宫蘅转过头,鄙视的看向殿中跪着的少女,“齐湘,你可听见了?你这般不知羞耻卑贱的女子,别想着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白日梦。” 齐湘“恍然大悟”,她挑起俊秀的眉毛,终于肯看郁明几眼。 郁明躲过。 是吗。她眼瞳深黑,脸颊火辣辣的疼,舌尖抵住上颌,指尖摩挲着掌心。 齐湘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忽然想质问坐在高位上的两人,“是吗?” 南宫蘅沉默的看向殿外,慢慢竖起两指,那妇人看懂手势,弯腰受命,随即高扬起手掌,径直向下扇去。 齐湘侧头,闭上了眼。 不若—— 她要想什么呢? …… 一柄短刃破空而来,震开老妇扬起的手掌,最后斜刺入地面,就在南宫蘅的脚边。 南宫蘅看着熟悉的短刃,在原地屹立不动,而郁明则被吓得跳起了脚,那日阴影还未散去,他迅速躲在姐姐身后。“有刺客!有刺客!” “啊——” 扬手的老妇惊恐地抓住自己的手腕,被剑气划伤的掌心中已然露出森寒白骨,汩汩鲜血流出淌落在齐湘面前,箍住她双肩的手忽然松了,几人被瞬间击开在一旁的地板上,甫一落地,便慌忙捂住手腕惊慌地向两边爬。 齐湘回首,只见殿外把手的侍从不知何时倒了一片,光投射在他身后,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 南宫蘅站起身。 “哥哥……” 少女喉间一哽,下意识摇了摇头,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自己的称呼。 齐沅丢了剑,一步一步走近,脚尖在齐湘散开的群裾前停留,他蹲下身子,齐湘下意识伸出手,齐沅轻轻握住,将她拉起来护在身后。 齐湘忽然侧过自己的脸,不去看他。 南宫蘅握住剑柄拔出佩剑,立于高阶之上直指两人,“怎么,你是要造反吗。” 齐沅侧身挡住她,将齐湘严严实实的揽在身后。 少年漠然抬起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 而南宫蘅举起剑横亘于她的面前。 齐沅转身,背对着南宫蘅举着的那把剑,低下头朝齐湘温和一笑,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发顶。 将她脸颊的伤痕刻入眼底,他安抚完妹妹,沉默转身,面向南宫蘅。 “家主。”他抬起头,“您可还记得当初的话。” 南宫蘅掀起眼帘,“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你妹妹不知廉耻——” 丢在殿门口的剑在众人眨眼之间回到少年手中,屏息之间,剑尖直刺南宫蘅命门。 “你是疯了!” 南宫蘅鬓边的发丝被剑气斩落,即使这一刺并未能近身——但南宫蘅心如明镜,他是直接动了杀心。 而齐沅被南宫蘅身体周围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暗光屏障击退,体内几处经脉受到反噬尽断,他撑着剑,嘴角溢出黑血。 少年落回齐湘身前,无所谓般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 即使精血逆流,身体不断在遭受反噬,他也挺直脊背,站在她面前。 “你是疯了,齐沅!”她丢下剑,“本王……本王……” 南宫蘅愣在原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齐沅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踉跄一步,齐湘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身子靠在自己单薄的肩上。 齐沅却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呕出的血会吓到她。 他想自己站起来,齐湘环住他的腰腹,忽然开口,“齐沅。” 少年沉默的推开了齐湘,殿外忽然下起了雨,而少女的眼中盛满了雨。 齐沅俯身捡起剑,“我说过,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南宫蘅皱眉,“本王何时要她的性命——” “齐湘。”齐沅举剑,背光而立,“不能受一丝一毫委屈。” 南宫蘅如果做不到,他便是死也要护在她身前。 而齐沅知道,南宫蘅不会让他死。 至少是现在。 第9章 第九章 生生 “阿兄,阿兄!” 齐湘脑海中浮现出少女的哭喊声,瞬时觉得头痛欲裂,她摇晃着身子,捂住自己的头,可那声音却像是在脑中生根了一般,不间断的生长,不间断的涌出。 “你带我走吧,我找到解药的方法了,我们走吧!” 齐湘视线模糊,熟悉而陌生的音色让她又开始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头痛到几乎到倒下,齐沅将长剑刺入阶下,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抱住。 “到底是……什么……” 淡淡的熟悉皂香袭来,齐湘忽觉头痛得到缓解,扶住他的手臂刚站定,主位上的南宫蘅冷笑道,“齐沅,你胆子很大,敢同我动手。” 她拂去掉落在肩上的碎发,闲庭信步的走下台阶,手中寒剑刮擦地板,留下划痕。 齐沅受到的反噬不断,丹田气血翻涌,他悄无声息的放开齐湘的手,倘若齐湘清醒半分,便能察觉到他手臂的颤抖。 她走的越近,反噬越强。 直逼得齐沅弯下脊背。 齐湘强忍疼痛,想去拉他,却被齐沅冷漠推开。 “冒犯家主,其罪该罚。齐沅甘愿受罚,但前提只有一个,家主做不到的话,十五年的努力恐怕要付之东流了。” 他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苍白的唇轻颤着。 无论是刺客,还是作为剑客,齐沅都已经丢了剑。 他提不起剑。 南宫蘅举剑横于他颈侧,眼眸深邃,神色晦暗。 少年毫不畏惧,抬眸于她对视。 透过他,仿佛看见了故人的模样。 女人抬起的手一愣,剑刃偏移半分,少年颈侧溢出鲜血。 齐湘屏住呼吸,心间高悬大石。 …… 齐湘带着齐沅回来的时候,墨书讶异得张着唇,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这个前几日还凛凛如霜竹的少年,现下浑身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而齐湘咬牙扶着他,竟也没出声让墨书帮她一把。 她的肩膀都仿佛要被压垮,还是在少年半清醒状态下没有垮下整个身体的情况下。 他又发了高烧,耳语呢喃着什么,温热的气息裹着血气扫在她的侧脸。 齐湘大腿发颤,将他的身体往肩上靠了靠,“等一会,马上到了。” 墨书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想上前帮她,可又不知从何下手。 “齐小姐——” 齐湘没有理会她,她的头发散乱着,墨书甫一凑近,就看见她脸颊处的红肿。 屋门被她从里面合上,墨书在门外站了一会,转身沉默的去烧水。 齐沅倒在她的床铺上,齐湘跪坐在一旁,汗水同鬓发黏在一起,她平日里最爱清爽,但此刻却想不了那么多,她踉跄几步站起来,上前查探齐沅的情况。 南宫蘅放过他们之后,给他服了上好的止血药,可他却立刻发起了高烧——齐沅已经很久不生病了,起码在齐湘知道的范围内。 齐湘转身去梳妆台上取了剪子,坐在床边给他剪开同血融合在一起的衣衫。 血泪混合在一起,齐湘抬起胳膊抹去,她的手腕忍不住颤抖,可他却像感受不到疼一般,极小幅度的睁开眼睛,嘴唇嗫嚅,齐湘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不疼。” 她垂着头,扯开他的衣襟,少年胸腹上是新旧交替的疤痕,而道道疤痕上现下血肉模糊,狰狞恐怖。 齐湘咬住唇,沉吟片刻,想起那一摞摞书册,狠下心来动手,尽量将伤口处理妥当。 墨书无声走进来,放下一盆干净的温水。 齐湘眼眶湿红,汗湿的鬓发贴在脸侧,但还是向墨书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墨书叹了口气,忽然听见院外有人敲门。 她快步出了屋子,谨慎的附耳在门上听动静,门外的老者提着药箱,听见了墨书的脚步声,他脚踩在齐沅滴落在长廊上的血迹上,隔着院门笑道,“老夫许洚,受家主之命,前来给他疗伤。” 墨书松了口气,抬手将门打开,“医师快请——” 许洚样貌温和慈祥,背部略弓,六七十年纪的样子。 “多谢姑娘。” 他抬腿跨进梨乡小院,顺着血迹蹒跚走到了屋门口,恰巧齐湘从里面出来,许洚打量片刻,转念一笑,“想必你就是他妹妹生……哦,齐湘吧。” 齐湘手中握着猩红的巾帕,听见这老人叫自己名字,又是一个生人,她警惕的挡在屋门口,“你是谁?” 许洚哈哈一笑,老人抬手指向她身后——“救他的人。” …… “你这小姑娘是块学医的好料子。” 许洚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拍她的手臂笑道。 齐湘木着脸站在一旁,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垂眸看着齐沅。 许洚抚须轻笑,“小姑娘,别担心了,你哥哥能抗,没什么事了。” 老者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叹息。 这个小子,真是一个不要命的小疯子。 可惜了这样一副好根骨。 老人轻叹,“还得多亏了你的应急处理,南宫家主给他喂的药只能保他不死,却难说会不会留下遗患。” “先生何意?”齐湘猛然抬眸,揪着衣角,“齐沅、我哥哥他——” 许洚抬手,“你这小姑娘,这会子又回神了?老夫既然说了他没事,就不会再有事,夸你呢。” 齐湘在齐沅床边蹲下,握住他冰凉的手。 “多谢您。” 她声音暗哑,一天下来没顾上自己,故而显得有些狼狈。 齐湘看向许洚,再度开口,“多谢您……” 许洚倒没想到,原本想象中一个本该浑身是刺的小姑娘,接触下来,好像还挺好说话。 他笑呵呵地收拾药箱,站起身,“只是受家主之命罢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姑娘,自己也要多加爱惜哦。” 齐湘捂住自己的脸颊,有些没面子,她侧过头去,“我知道……” 许洚知道小姑娘要面子,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转身之际,齐湘站起身来追上,少女踌躇一二,扣着自己的指甲。 许洚抚须,“姑娘还有要事?” 齐湘心中决定,“先生,我只会一点皮毛……算不上会医术,先生会同家主讲吗。” 许洚有些意外,他以为她叫住他,是为了“学”,老人回头看她,齐湘像是被吓了一跳,但依旧站在齐沅的面前,甚至下意识展开双臂护住他。 “同他无关。” 齐湘与许洚对视,目光坚定。 “他这个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许洚不再去看齐湘,语气忽然严肃,“小姑娘,切记不要误入歧途。” 齐湘攥紧手心,觉得莫名其妙,“先生为学医之人,既入医道,就该知道我被困在这哪都去不了,又该怎么误入歧途害人,何况我并不会医。” 她背过身,夜幕低垂,烛光闪烁在她侧脸。 许洚叹了口气,“老夫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说罢,隐入夜色之中。 院外早有人来接他,许洚递出药箱,小童弯腰接过。 老人忽然抬头看向望不到尽头的王府长廊,斑驳的红墙在夜色下看不真切,这小院就坐落在荒芜之中,唯有一颗梨树开着。 “齐湘……” 他嘴中说出这个熟悉的名字,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上了马车。 作孽啊—— …… 齐湘简单的洗漱完,轻轻回到了房间。 他像尊脆弱的瓷器,安静的躺在那,齐湘灭了一盏灯,只留下桌案上的一盏。 她站在床边,沉默的俯视着少年。 他纤密的睫毛忽然轻颤,齐湘摊手放在他的额上。 烧在慢慢退下,她放了心,却在收回手的时候被他攥住。 “生生……生生……” 他眉头紧锁着,像是做了噩梦。 齐湘任他攥着,心间却无法平静。 生生……是“她”吗。 齐沅受了极重的伤,伴随着高烧,即使在慢慢缓解,却还是有些神智不清——他在大殿上撑了许久,这下,却完全垮了。 齐湘垂下眼睫,他的掌心炽热,她忽然想起背着他回来的时候,那时他便已支撑不住,嘴中下意识呢喃一个人的名字。 想必……就是生生了。 她的心中忽然生出无尽的自责与惭愧——床边的被褥被点点水珠润湿,齐湘立刻抬起头看向窗外,等两人脱险,她便将真相告知于他。 腕间脉搏跳动,他渐渐恢复安静。 月色泄了进来,少女睁着眼睛,独自坐了一夜。 …… 日夜,相互流转。 当明月落下时,金乌开始高悬云顶。 齐湘像平常那样醒来,她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干净且弥漫着皂香的被褥,齐湘愣住,忽然抚上脸侧,凉丝丝的,疼痛全部都已消下去。 她从榻上坐起身,踩着鞋子绕过屏风。 少年久违的坐在那,淡淡光芒洒在他身上,齐沅散着乌黑的长发,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衣裳,他像沐浴在光中,明明坐在寒酸的屋舍中,却无端给人一股翩翩如玉公子的样子。 齐沅侧头,深黑的眼瞳中仿佛透着几点光,“你醒了。” 齐湘紧张的心放松,顿时垮下肩膀,语气自然的回道,“嗯,你……你还好吗。” 他轻轻笑道,“没什么事。” “……” 齐湘沉默一瞬,随即走近。 齐沅抿唇,率先打破沉默,“这次是我的错……齐湘,不会有下次了。” 齐湘垂首坐下,“和你没关系,还没有谢谢你。” 又一次救了我。 他身体好的这样快,是齐湘未曾料想到的。 而前世,他不是出了名的身体病弱吗。 想到这,她忍不住抬头看他,恰好与齐沅对上视线。 他沉静的双眸中忽然闪过几分笑意,齐湘忽然觉得,坐在面前的这个人,莫名给人温和的感受。 “马上。” 齐沅眼中的神情被压下,他侧过看着靠在墙角的长剑。 重复着一遍,“马上。” 齐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忽然一窒。 齐沅却在不经意间再度将目光落回她的身上。 “我以为,你会问一些事情。” 齐湘回神,哑然失笑。 问你什么呢,问你,为什么当了南宫蘅的剑奴吗。 你这样一个高傲的人,她又怎么问的出口。 齐湘摇摇头,“没有什么。” 齐沅看着她的侧脸,指尖摩挲,两人相坐许久。 久到齐湘心中怀疑,他是不是心里受伤,想警告自己不要乱说出去时。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风,少年语气认真,“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她迎着光,忽然笑了。 第10章 第十章 雨夜 出人意料的,梨乡小院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齐湘忽然记起,“她”是在与齐沅逃跑的路上被抓了回来,可就算如此,南宫蘅也只是惩罚了齐沅,并未按照当下对待王宫刺客潜逃以死罪处理。 坐在窗边,微风替她翻了一页,齐沅坐在她的对面,安静的看着齐湘的侧脸。 察觉到他人的注视,齐湘猛然回神,齐沅迎着她的目光直白的看着。 “啊……” 齐湘礼貌微笑,做样子翻了一页,“你写完了?” “写完了。” 他轻声回道,并顺势将誊抄好的书册递给她。 齐湘犹豫一瞬,接过浏览。 “南宫王府不能买书吗?那纸笔从何而来。” 她一边问,一边被书中的内容吸引进去。 齐沅看着她,忽然伏在这张窗边榻上的小桌上,脸朝着窗户,早晨的阳光便温和的洒在他的侧脸,乌黑的长发上。 齐湘鲜少见他做这样本来符合年纪的动作,她凑上前,“你累了吗?” 齐沅眼眸微微眯起,“她不管这些,但习惯了……我不累。” 齐湘听得云里雾里,便挥挥手不管了。 她看书时,时不时抬眸瞥他一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沙沙翻书声。 静谧,宁和。 …… “阿姐,你要帮我!” 郁明眼眶通红,中殿跪倒一片侍从宫女,报信的小将脖颈处的鲜血喷射着,殿外的侍从弯着腰进来打扫。 南宫蘅冷冷掀起眼皮,“王上,先别急。” 郁明无力坐在主位上,“阿姐,卫**队要越过西江了,纪国找不出领帅的人吗?怎么可能呢!阿姐,你要帮帮我……” 南宫蘅揉着眉心,吼道,“别吵了!” 话音落,满屋禁忌,宫侍们冷汗淋漓,恨不得长出翅膀飞离主殿。 “都出去。” 她将长鞭丢在阶下,冷声吩咐。 宫侍们如经大赦,纷纷告退。 “又不是代国,王上未免太过于担心!” 郁明被她这么一凶,顿时垂着脑袋,“阿姐要挂帅亲去吗?” 南宫蘅背身,沉吟许久。 “臣已有对策。” …… 卫国,毗邻纪国西江。 近年来代国稳居霸主宝座,南边小国却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纷纷找寻借口讨伐邻国妄图扩大版图。 这卫国,此行便派出了新生战将刘槲刘珀兄弟压境纪国,意图占据纪国西江地带。 而西江物资丰饶,人口广袤,纪国又怎甘心拱手相让? 那便出战,但即使是南宫蘅摄政的纪国,多年来各方面发展许多,却始终无法忽视积弱难返,战力不足的问题,迎战节节败退,士气大跌。 这下不仅仅是卫国,周边小国都开始征兵整兵,纪国仿佛陷入进退维谷困境。 …… “大哥,明日我们就驻军江镇,这纪国,我们势必收入囊中!” 刘珀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一双虎眼却依旧清明。 “小弟,还是不可轻敌。” 刘槲比之弟弟更加沉稳,他兄弟二人是卫国新一代剑术掌握至臻之境子弟中的翘楚,故而才有机会受命上场,好在不负所托,这一路也算顺畅。 “它纪国,除了那摄政王南宫蘅,还有能上台面的人?” 刘槲给自己满了一壶酒,眼神有些凝重。 “纪国那面具刺客,不得不防。” “哎,大哥!” 刘珀挥挥手,“你又怎知是不是纪国放出来的幌子,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刺客,我们兄弟安有命在?纪国会让我们这样势如破竹?更不要提,都传那什子剑客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还是得慎重,小弟,不可多饮。” 刘槲自己干了满满一壶,便收了刘珀的酒。 “明日还有场硬仗,早些歇息去吧!” 纪国面具刺客威名远扬,传闻那人剑下未有败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故而刘槲出征以来,都与刘珀同吃同住,帐外高手亦是云集。 他要来,就要惦量惦量,有没有命回去! “大哥就是这般疑神疑鬼,走走走,睡觉去!” 刘槲随刘珀起身,帐中侍从替两位铺好了床铺,刘珀径直躺在榻上,不一会就传出鼾声,刘槲端正躺在弟弟身侧,侍从悄悄的熄了半边火烛,静立在一侧。 周遭渐渐消了人声,安静下来,只有单调的巡逻脚步声。 而到了半夜蝈蝈不耐其烦的叫,吵得刘珀烦躁的拧紧眉头。 他翻了个身,而刘槲比他更快的坐起身子,刘珀不明所以,而一刹那之间,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刘珀大惊,欲开口呼唤,一便迅速拔出佩剑,那半边烛火不知何时被熄灭,在刘槲倒下的一瞬间,刘珀只看见一双白色的笑着的……眼睛。 “你——” 刘珀甚至还没看见剑光,喉管就已经被割开。 少年伸出手,覆住他整张脸。 一声脆响,刘珀脑袋歪垂着。 速度之快,行事之狠。 刘珀生前从未见闻。 榻边,六七名侍从纷纷倒在地上,脖颈以诡异的方式歪垂着,而帐外巡逻依旧,蝈蝈吵得人人心烦躁。 有人从外看帐子一片黑,便隔着帘子轻声询问是否需要添灯。 久久不见回应,领兵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转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 “齐沅。” 西江发源于纪国边境群山之处,而卫国此夜驻军之地便在群山中一处易守难攻关隘。 月色溶溶,少年平静的看向山径处拦着他路的人。 “有事。” 言冰半边脸庞笼罩在面罩下,身材高挑,左手紧握着一柄长剑。 “家主让我前来助你……” 万一不测,助你脱身。 言冰话还未尽,齐沅像是没有了耐心一般。 “没必要。”甩下这句话,人已经飞掠离开,在他途径言冰之际,她闻到了他身上浓厚的血腥味,便知晓他是成功了。 孤身一人闯大营行刺吗…… 言冰苦笑一声。 …… 卫国首要领将一夜之间惨死帐中,瞬间传遍天下,一时间,卫国遭天下人耻笑。 而群龙无首,压境卫国的军队进退两难,而纪国摄政王亲自挂帅迎敌,情况顿时两级反转,纪国连连获胜,卫军临时领军自乱阵脚,被压回本国境内,最终遣送使者求和。 消息传回纪王宫时,青莲正在给郁明喂葡萄。 信使来报时,郁明从王座上跳起身子,青莲被吓了一跳,但依旧乖巧的跪在一侧。 “还得是阿姐!哈哈哈哈!成了,成了!” 冕服披在郁明瘦削的身子上,即使是尚衣局定制的衣裳,他也没能撑起来,显得有些松松垮垮,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但他此刻眉目开朗,倒有几分天真烂漫。 郁明抚掌大笑,信使跪伏在地上,郁明忽然想起来,八年前,纪国与代国那一次摩擦。 阿姐消失十数天,他都要相信奸人所言,以为阿姐抛弃他,独自逃跑了。 但阿姐从雨夜中带回了两个人。 …… 八年前,郁明还不满十岁,刚被扶上王位。 “阿姐,阿姐。” 他身着还未褪下的冕服,一张娃娃脸上露出焦急万分的表情,可在南宫蘅眼里,却显得他更加夸张惹人厌恶了。 南宫蘅敷衍的行了个礼,等候郁明的下一步动作。 “王上,臣在。” 她心中不由冷笑,天不佑她纪国。代代君主昏庸无能,只知沉迷声乐美色,就这样的国家,能偏安一隅完全是靠吃着老本和代国无意征战。 而代王到底在顾及什么。 南宫蘅正想着,思绪却被郁明打断。 “侍臣刚刚传信回来,代王根本就不接受侍臣面见,可除了美人,钱财什么的全都收下了,这代王是何意啊?” “王上当初听信奸臣,一定要出兵时,可不是这样着急的。” 南宫蘅故作闲庭信步,还喝了口茶,“要是代王心情不好要打回来,臣陪王上一起等死呗。” 她说话向来没轻没重。 “阿姐!” 郁明抿唇,表情像是要哭了一般。 “阿蘅姐姐,你不帮我的话,我就什么法子都没有了,以后阿明只听你的,好不好,好不好嘛……” 南宫蘅不吃他这一套,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 “放心吧,我手中已经有了代王的最大软肋。” 年少的郁明瞬时瞪大了双眼,双手忍不住颤抖,面色惊恐。 即使他目光短浅,却也知晓那位传说中的代王心中最为珍爱之人是谁。 “你、你!你把代王后给——” 南宫蘅心跳剧烈,忍无可忍,砰地捏碎了茶杯。 “王、上!” 郁明早就将旁人叫了出去,听到南宫蘅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一激灵,忍着惊恐乖乖的坐好了。 “王上,这件事情只能你知我知李寻芳知道,倘若让心怀不轨之人听去,想必我们纪国亡国之日就来了,王上能明白吗。” “能,能……” 郁明深沉的点点头,“阿蘅姐姐,我绝对绝对,不会透露半分……不然的话,我知道我一定会死的!” 南宫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代国强悍,代王神武又如何,阿弟……” 女人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来,郁明听见这熟悉而陌生的称谓,一下子开心的笑了起来。 “阿姐。” 南宫蘅垂眸看着自己的佩剑,殿外下起了大雨,雷声阵阵。 “他终归,耽误在情上。” “也没有吧……” 郁明有些迷茫,“美人他都不要,后宫之中只有那位养尊处优的王后,连孩子都没一个,阿姐,你可不能再——” 南宫蘅一巴掌扇他后脑勺,那丝丝温情荡然无存。 “嗷嗷,姐姐,姐姐,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记起王后是有子嗣的,不过不是丢了吗,丢了的也算吗?” “自己退位去皇陵吧,别逼我动手。” 南宫蘅俯下身子,朝他柔柔一笑。 郁明不明所以,委屈的揉了揉脑袋。 他倒是真的想去,可阿姐不愿意啊。 皇位本来就是阿姐的。 …… “那个孩子,在我们手里。” 在郁明万分惊讶的眼神中,南宫蘅扬起头。 进,可借齐沅血脉与天赋试试能否诛杀代王。 退,要真到了存亡时刻,她便不得不赌。 即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赌齐沅,在代国的地位。 哦不……是她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