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乱世:全家随军吃肉奔小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考校 视角转换到小草这边,在连续两天的收割后,林家的稻谷终于收完了。第三天,林小草就和陈秀红还有胡栓子一起把稻谷粒打出来,他们特意借了村长家的打米桶,从天亮打到天黑。 最后,林小草跪坐在田边上,稻穗从她手中滑落,松松垮垮的散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她的指尖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掌心磨出的水泡早已破裂,混合着泥土和稻壳的碎屑,在手掌上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痂。 "终于......打完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不远处,陈秀红正弯腰将最后一袋稻谷扎好。她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扎绳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林大山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眉宇间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 小满早就累得在田边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堆稻草上,像只精疲力尽的小猫。周翠花坐在孙女身边,用草帽轻轻为她扇着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到了要回回春堂的日子,天还没亮,林小草就被浑身的酸痛惊醒了。她试着动了动胳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肩膀像是被千斤巨石压过,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腰背更是疼得像断成了两截,稍微翻身都能让她眼前发黑。 "不能......不能耽误......"她咬着牙,用胳膊肘支撑着爬起来。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连公鸡都没开始打鸣。林小草摸索着穿上衣服,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系带子就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她本想打盆水擦擦脸,可水桶沉得像是灌了铅,她试了两次都没能提起来。 灶房里静悄悄的,连一向起得最早的陈秀红都不见踪影——母亲昨天累得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林小草轻手轻脚地摸出两个冷馍馍塞进包袱,又灌了一竹筒凉水。 她拿上包袱,包袱里装着母亲熬夜赶制的新草鞋,鞋底特意加厚了一层,走起路来软和不少。还有祖母周翠花晒的几包常见草药:柴胡、黄芩、车前草,都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让她顺便带到药铺卖几个铜板。 回房间看小满时,她还在熟睡。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手里紧紧攥着上次王二狗给她编的草蚂蚱。林小草轻手轻脚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才悄悄掩上门离开。 推开院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整个林家小院沉浸在静谧的黑暗中,连声犬吠都没有。只有东边的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提醒她时间已经不早了。 通往镇上的小路在黎明前显得格外漫长。林小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的双腿沉得像灌了铅,腰背的酸痛让她不得不时不时停下来,扶着路边的树喘息。 路过村口的小溪时,她跪在岸边,将整个脸埋进冰凉的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总算清醒了几分。水中倒映出的那张脸让她吓了一跳——眼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得渗出了血丝。 "不行......要迟到了......"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太阳渐渐升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片玉米地时,几只早起的麻雀被她惊动,"扑棱棱"地飞向天空。这平常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今日看来却格外鲜活——或许是因为疲惫让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回春堂的后院小门已经开了,这在往常是从未有过的。林小草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走进去,正撞见王二狗在井边打水。 "小草!"王二狗的大嗓门立刻响彻院子,"你家稻子收完了?"他放下水桶,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小草勉强笑了笑:"累的。"她刚想解释,周清荷已经从药房探出头来。 "正好回来了。"周清荷的月白衣衫上沾着几点新鲜的药渍,显然是刚捣完药,"李大夫今早要考校我们脉诀,郑掌柜已经去请他了。" 林小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三日回家收稻,她累得倒头就睡,哪还有精力温习医书?掌心被镰刀磨出的水泡还在隐隐作痛,现在连握笔都困难,更别说精准地把脉了。 放下包袱,林小草立刻开始干活。她强忍着酸痛,动作麻利地整理药材、打扫诊室,只盼着能挤出一点时间复习。可越是着急,手脚就越不听使唤——一包当归撒了满地,药碾也差点打翻。 "别忙了。"周清荷按住她发抖的手,递来一杯热茶,"先缓缓气。" 茶水里泡着安神的合欢花,是周清荷特意准备的。林小草捧着茶盏,看着水中浮沉的花瓣,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三日的农活让她精疲力竭,可回春堂的功课也耽误不得。她既怕辜负家人的期望,又怕让李大夫失望。 王二狗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我昨晚把脉诀都抄下来了,重点用朱笔标了。" 林小草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果然点缀着醒目的红点。她感激地看了王二狗一眼,赶紧默记起来。可疲惫的大脑像是塞满了棉花,一个字也记不进去。 日上三竿时,李大夫背着手走进了后院。老人灰白的长须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目光如炬地扫过三个学徒。 "《脉经》有云:"他开门见山,"'浮沉迟数,滑涩虚实',谁能详述其要?" 周清荷率先作答,声音清朗如泉水:"浮脉轻取即得,主表证;沉脉重按始应,主里证..." 李大夫微微颔首,又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紧张得结结巴巴:"迟脉一息...一息不足四至,主、主寒证..."他的黑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轮到林小草时,她的嗓子干得发紧:"数脉一息五至以上,主热证..."话到一半突然卡壳,脑子里一片空白。镰刀磨出的水泡在掌心灼烧般地疼,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李大夫的白眉微微皱起,却没有责备,只是从袖中取出三根丝线:"悬丝诊脉。" 三人各执一根丝线,李大夫在另一端轻轻拨动。这是他们练习多日的功课,本该驾轻就熟。可今日林小草的手指像是生了锈,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细微的波动。 "滑脉如珠走盘..."周清荷闭目凝神,准确报出。 "涩脉如轻刀刮竹..."王二狗也渐渐进入状态。 林小草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田间的劳累如潮水般涌来,眼前的丝线渐渐模糊成一片。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小草?"李大夫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 她猛地抬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缠着布条的手掌。 李大夫突然转身走向药柜,取出一包药粉:"温水调服。" 苦辛的药味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林小草却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疲惫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农事辛劳,老夫省得。"李大夫捋了捋长须,"但医者关乎人命,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他让三人重新坐下,竟是从最基础的脉象开始讲解。老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将晦涩的医理化作浅显的比喻:浮脉如木浮水,沉脉似石投渊...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草渐渐找回了状态,手上的水泡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她偷偷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周清荷专注的侧脸,王二狗紧锁的眉头,还有李大夫慈祥中带着严厉的目光。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学医之路漫长,重要的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这份持之以恒的坚持。田间的辛劳也好,掌心的水泡也罢,都是这条路上最真实的印记。 﨔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传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回春堂的屋檐,药香便已弥漫了整个院落。林小草跪坐在青石地板上,身前摆着久经风霜的药碾。碾槽里铺着一层雪白的白芍片,随着她手腕轻巧的转动,碾轮发出均匀的"咯吱"声。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左手轻拢药材,右手推动碾轮,每转三圈就翻动一次。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将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 "小草,《妇人良方》中治疗产后血崩的方子是什么?" 李大夫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小草的手却没有丝毫停顿。她一边继续研磨,一边流畅作答:"当归补血汤加减,重用人参、黄芪固脱,加艾叶炭、炮姜炭温经止血。" 碾轮又转了三圈,她手腕一抖,将碾碎的药粉扫到一旁,这才抬头补充:"若是血热妄行,则去炮姜,加生地、丹皮凉血。" 李大夫站在药柜的阴影里,长须随着他微微颔首的动作轻轻颤动。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有长进。" 他缓步走近,枯瘦的手指捻起一点药粉,在指尖搓了搓:"再细些更好。产后血崩用药,最忌粗粒刺激。" "是,师傅。"林小草立刻调整力道,碾轮转动的节奏变得更加轻缓。 窗边的周清荷正在整理银针。听到师徒对话,她抬头浅笑,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月白的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将银针一根根插进缎面包袱,针尾的银光随着动作闪烁,像星星落在了她的掌心。 王二狗蹲在药柜前的姿势像只蓄势待发的黑豹,粗壮的手指却展现出出人意料的灵巧。他拨弄黄芪片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新生儿的肌肤,时不时停下来对着光观察药材的纹理。 "这片边缘有虫蛀..."他嘟囔着,将一片黄芪单独挑出来放在旁边的小碟里。黝黑的脸庞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浓眉下的眼睛专注得几乎要贴上账册。 林小草研磨药粉的节奏丝毫未变:"二狗哥,茯苓还够用吗?" 王二狗的食指顺着账册上的墨迹滑下:"还剩三斤二两..."他突然皱眉,"不对,昨儿午后郑掌柜取了三钱配药..."粗糙的手指赶紧在账册上修改,"该是三斤一两七钱才对。" 这样的对话在回春堂的晨光里已成常态。药香氤氲中,三个年轻人的剪影被阳光投射在青石地面上,随着日头移动缓缓变换着角度。 午后的诊室弥漫着艾灸的清香。周清荷隔着纱帐为产妇诊脉,指尖下的脉象如细丝般微弱。她微微侧头,耳边的碎发垂落,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栗色光泽。 "左寸沉细如缕,右关略有弦意..."她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脉象。 林小草执笔的手悬在医案上方,墨滴将落未落。她突然抬头:"可是哺乳期间夜不能寐?" 帐内的妇人连连点头。林小草笔尖轻点,在方子上添了一味龙眼肉,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圈——这是他们三人约定的暗号,表示需要王二狗准备艾灸。 屏风外的王二狗早已会意,正在灸盒里排列艾炷。他粗壮的手指此刻灵活得像绣花姑娘,将艾绒捏成大小均匀的圆锥,底部还特意压平以便立稳。 最考验三人的还是悬丝诊脉。这日来了一位官家小姐,连手腕都不能露,只能隔着三重纱帐诊病。 林小草将丝线缠在自己腕上试了试张力,然后轻轻颔首。王二狗在帐外执线,闭目凝神的样子像尊罗汉雕像。周清荷则站在两人之间,随时准备传递信息。 "初按如抚琴弦..."王二狗突然开口,"再按似珠走盘..." 林小草眼睛一亮:"滑脉兼弦!"她转向周清荷,"可是经期乳房胀痛?" 周清荷隔着纱帐询问后,惊讶地点头。三人相视一笑,这种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李大夫站在廊柱旁,长须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夜深人静时,回春堂的后院常常亮着油灯。三人围着油灯研读医案,有时为一个药方的配伍争论不休。 这夜王二狗突然拍案:"我想通了!"他指着《傅青主女科》上的一行小字,"你看这里说'带下色白属寒',但前日那个妇人明明是白带却用黄柏..." "因为舌红苔黄。"林小草立刻反应过来。 周清荷若有所思:"所以不能单凭一症..." 三颗脑袋越凑越近,在医书上投下重叠的影子。灯花爆裂的轻响惊醒了睡在药柜上的老猫,它不满地"喵"了一声,换个姿势又睡了。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时,三人终于豁然开朗。王二狗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原来如此!" 林小草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发现周清荷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青绿色的衣袖沾上了墨迹也浑然不觉。她轻手轻脚地取来薄被给好友披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病患。 王二狗突然压低声音:"小草,你看。"他指着周清荷面前摊开的笔记。 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病例分析,边缘还画着精致的人体穴位图。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将历代妇科名方的用药规律整理成了清晰的表格。 午后的诊室里,林小草正在为一位产后体虚的妇人诊脉。她的三指准确地按在寸关尺上,眉头微蹙:"夫人脉象沉细,舌淡苔白,是气血两虚之证。" 周清荷在一旁记录症状,闻言补充道:"可加一味红枣,既补气血,又不滋腻。" 王二狗虽然不便进入屏风,但隔着纱帐也能准确判断:"艾灸关元、气海二穴最好。" 这样的配合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从容不迫,三个年轻人在李大夫的悉心教导下,医术日渐精进。 尤其是妇科一道,他们已能独立处理常见的月经不调、带下病、产后调理等症候。就连最难掌握的悬丝诊脉,也在无数次练习后渐入佳境。 傍晚时分,李大夫将三人叫到后院。夕阳的余晖给老人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边,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打开看看。"他将木匣递给王二狗。 匣中整齐排列着三套银针,针尾都刻着细小的灵芝纹——与李大夫药箱上的纹饰一模一样。林小草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师傅,这太贵重了..."周清荷轻声道。 李大夫捋须微笑:"医道贵在传承。你们三个,没让我失望。" 王二狗这个七尺汉子,此刻竟红了眼眶。他郑重地接过银针,突然跪地行了个大礼:"弟子定不负师傅教诲!" 夜风轻拂,院角的野菊随风摇曳。三个年轻人捧着银针,仿佛接过了千年的医道传承。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﨔 第一百三十四章 屯粮 九月的日头毒辣辣地挂在头顶,林大山拄着锄头直起腰,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他眯眼望向自家那两亩地,嫩绿的土豆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绿油油的真是喜人。 "官兵扮土匪......"这个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林大山不自觉地攥紧了锄柄,指节发白。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火把照亮了山道,本该保境安民的官兵却蒙着面,明晃晃的刀剑架在镖师们的脖子上。若不是及时被小草的东家救回来,只怕他...... 锄头"咚"地砸在地上,惊飞了几只田雀。林大山抹了把脸,手掌上的老茧刮得脸颊生疼。这疼痛让他清醒——乱世里,刀剑不如锄头可靠。 晚饭时,陈秀红端上一盆面疙瘩汤。油灯的光晕里,小满正跟两根筷子较劲,好不容易夹起一块疙瘩,"啪嗒"又掉回碗里。 "我打算专心种地,不去走镖了。"林大山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块石头落入水缸。 陈秀红盛饭的手悬在半空,木勺里的汤冒着热气。她眼睫低垂,在油灯下投下一片阴影:"也好,太危险了。"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小满仰起沾着饭粒的小脸:"爹不去打坏人了吗?"她最近迷上了胡栓子讲的侠客故事。 林大山粗糙的大手抚过女儿细软的头发:"爹在家保护小满。"他手指上还沾着泥土,在小满发间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角落里传来"咚咚"的捣药声。周翠花坐在石碾前,佝偻的背影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剪影。老太太始终没说话,但捣药的节奏明显快了几分。 饭后,周翠花叫住了要去休息的林大山:"大山,来。" 月光透过窗纸,照射在床边,老太太从床底拖出个匣子。箱子不大,却沉甸甸的,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串铜钱,还有三块拇指大的碎银,都用红绳系着。 "娘,这是......"林大山瞪大了眼睛。他记得自己走镖上交的银钱远没这么多。 周翠花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铜钱上的锈迹:"有时候给人看病的诊金,加上你走镖后交给我的。"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琢磨着,眼下这世道,钱不如粮实在。" 林大山心头一震。他想起逃荒路上,一袋黍米能换一个大姑娘;想起逃荒时,镇上粮铺前为半斗米大打出手的饥民。 "您是说......" "多囤粮食。"周翠花的手指敲在匣子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乱世里,金银换不来命,但粮食能。" 这天过后,林大山就和陈秀红商量着每天晚上抽出一点时间来挖地窖放粮食,位置选在灶房的角落。 夜半三更,林家灶房还亮着微光。林大山和陈秀红蹲在灶台旁,小心翼翼地撬开几块泥砖。下面是他们这段时间抓紧挖出来的暗窖——一个五尺见方的土坑,四壁用木板加固,顶上架着几根粗木棍。 "再往下挖一尺。"林大山的声音压得极低,铁锹铲土的沙沙声淹没在蟋蟀的鸣叫中。 陈秀红用围裙兜着土,一趟趟运到后院菜地里。她的动作很轻,连睡在隔壁的小满都没惊动。 天蒙蒙亮时,暗窖终于完工。林大山从镇上买回的一石糙米被分成小袋,一层层码放在窖底。陈秀红还在每层之间铺上晒干的艾草——防潮又防虫。 "加上那些杂面,又够吃半年了。"林大山盖上最后一块地砖,又撒上灶灰掩盖痕迹。 陈秀红却摇摇头:"还不够。"她的目光扫过菜园里新扩的垄沟,"忙完这件事我再种一茬快白菜。" 在挖完地窖藏好粮食后,陈秀红在菜地忙着,林大山去给豆苗除草时,她早已经蹲在菜园里松土了。这片菜园比去年扩大了一倍,原本的篱笆被拆掉重建,向外推移了三尺。她粗糙的手指拨开泥土,每一道掌纹里都嵌着洗不净的黑色。 "这里种豆角,沿着篱笆爬。"她自言自语地规划着,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痕迹,"中间畦种白菜,垄沟里撒萝卜籽......" 周翠花挎着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泡发的种子。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儿媳画的线,突然用拐杖点了点田埂:"这儿,种白菜。" 陈秀红眼前一亮。田埂向阳,又不会占用耕地,确实是种白菜的好地方。婆媳俩相视一笑,默契得像共事多年的老农。 旁边的豆角苗也冒出两片嫩叶,陈秀红忙着搭架子。她用去年留下的芦苇杆扎成三角架,一株株引着豆角藤往上爬。周翠花则蹲在一旁,将芝麻渣拌进土里做肥料。 "这样密些。"老太太指点着,"一根架子上缠两株,省地方。" 小满像只小蝴蝶似的在菜畦间穿梭,手里攥着把小木铲,东挖一下西铲一记。她"帮忙"的结果,往往是刚播下的种子被翻出来,或者嫩苗被不小心踩倒。 "小满!"陈秀红无奈地叫住女儿,"去给豆苗浇水。" 这个任务正合小丫头心意。她欢天喜地地拎着小木桶,一瓢一瓢地浇,结果大半泼在了自己脚上,凉得咯咯直笑。 在种下一茬是菜的同时,婆媳俩也在收拾其他已经成熟的菜。 "多收些,晒干了能存很久。"陈秀红对来帮忙的周翠花说。婆媳俩头顶草帽,在烈日下采摘,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泥土里,立刻被吸得无影无踪。 小满也分到了任务——捡掉落的黄瓜。她认真地蹲在架子下,把每一根遗落的黄瓜都收进小篮子里,时不时偷啃一口生萝卜,辣得直吐舌头。 最喜人的是田埂边的南瓜,圆滚滚的像一个个金元宝。陈秀红特意留了几个老在藤上,等表皮硬化了再摘,这样的南瓜能存到来年开春。 林大山去给那两亩地的豆苗浇水,又去荒地翻了土准备种豆子。锄头起落间,那些刀光剑影的回忆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收成的盘算。 小满被陈秀红赶来跟林大山待着,她蹲在田埂上玩泥巴,时不时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小木棍戳戳地面。 陈秀红忙完菜地的活后赶紧做饭给林大山送来,同时还带来一个好消息:"栓子说,西村有户人家要卖陈粮,价钱公道,咱们买不买?" 林大山咬了口馍馍,麦香在口中弥漫:"买。"他简短地说,眼神坚定如铁。 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见不妙 秋风掠过清柳村的田野,将最后一片红薯叶也染成了枯黄色。林小草休沐回家的第二天,林家人去挖红薯,正巧现在多了一个小草。 林大山扛着锄头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背着竹筐的陈秀红和林小草,就连小满也摇摇晃晃地抱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放着周翠花给她特制的小木铲。 "就这儿了。"林大山在一块不起眼的坡地前停下,用锄头柄拨开干枯的藤蔓,"当初开荒时没人看好这块地,没想到红薯倒长得不错。" 锄头落下,泥土翻起,一颗颗滚圆的红薯从土里冒出来,虽然个头不大,但数量不少。林小草蹲下身,小心地把红薯从根茎上拧下来,抖落泥土。她的动作很快,指尖在泥土中灵活地穿梭,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筐。 "姐,看我挖的!"小满举着一颗只有鸡蛋大小的红薯,脸上沾着泥点子。 林小草用袖子擦了擦妹妹的脸:"真厉害,这颗留着晚上烤给你吃。" 陈秀红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收成不错,晒干了能吃到开春。" 林大山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挥动锄头。他知道妻子在宽大家的心——这点红薯,就算晒干了也只够全家吃两个月,更何况还要交一部分给村里作地租。 太阳西斜时,他们挖完了最后一垄。林大山背起装满红薯的竹筐,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受伤的腿隐隐作痛。几个月前那场遭遇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官兵假扮的土匪、冰冷的镣铐、同伴的惨叫...... "爹?"林小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腿又疼了?" "没事。"林大山勉强笑了笑,"走吧,回家。" ...... 第二天清晨,周翠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面前堆着刚挖回来的红薯。老人手持竹刀,动作麻利地削着红薯皮,削好的红薯在她脚边的木盆里越堆越高。 小满蹲在旁边,学着奶奶的样子削皮,却总是削得太厚,把红薯肉都削掉了一大半。周翠花并不纠正,只是时不时摸摸孙女的头。 "奶奶,为什么要把红薯切成片呀?"小满举起一块歪歪扭扭的红薯皮问。 "晒干了能存好久呢。"周翠花指了指屋檐下挂着的竹筛,"等冬天没新鲜菜的时候,泡发了就能吃。" 厨房里,陈秀红正在大锅里煮着切好的红薯片,甜香弥漫整个院子。林小草帮着母亲把煮软的红薯片捞出来,铺在竹筛上晾晒。这些半透明的橙红色薄片,在阳光下像一块块琥珀,将成为冬日里难得的甜食。 "小草,你该去镇上了。"陈秀红看了看日头,"别耽误了学艺。" 林小草点点头,匆匆洗了手,换上那身深灰色的短打衣服,把头发紧紧束在帽子里。临走前,她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两块刚煮好的红薯——这是给周清荷和王二狗带的。 周翠花把红薯削完,又默默把小满削厚的皮给拿起来重新削,不能浪费咯。当然,红薯皮也不会丢掉,洗干净晒干,也还是能吃的,就算现在不吃也以备不时之需。 忙完家里的活计,林小草就踏上了去镇上的小路。她穿着深灰色的粗布短打,头发紧紧束在帽子里,背着家里准备的小包袱,看上去就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只有她自己知道,束胸的布带勒得有多紧,走路时又得多么小心控制步伐。 回春堂的后院里,周清荷正在碾药。她虽然是东家的闺女,但自从跟李大夫学习妇科开始,也住在回春堂宿舍,只不过她是单独一间,且有婢女为她梳洗打扮。平日里称药制粉这些活计她都亲力亲为,虽然有人背后嚼舌根说"一个女子怎能学医",但谁让这回春堂是她家的呢?她才不管这些闲言碎语。 "小林师傅今天来得真早!"周清荷看见小草进门,眼睛一亮。 "别取笑我了。"小草红了脸,把包袱放回她住的通铺宿舍就开始帮忙,"李大夫说今天要教我们妇科把脉的特殊手法,我哪敢迟到。" "哟,两个小徒弟这么勤快?"王二狗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喏,刚出锅的葱油饼,趁热吃。" 三人围坐在小桌边分食早点,有说有笑。 "听说没?"王二狗压低声音,"昨晚镇东头又来了批逃荒的,说是从北边三百里外的平谷县来的,那边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 周清荷皱眉:"郑掌柜昨天去给赵员外家看病,回来也说他们要加征粮税了。" 林小草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打翻茶杯。她想起家里床底下那包黍米,还有奶奶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叹息。 "李大夫来了!"王二狗突然站起身。 只见李大夫跟在郑掌柜身后,两人的眉头紧锁,面露严肃。 "今天不教把脉了。"李大夫神色凝重,"刚接到县衙通知,要征调医馆人手去城门口设义诊,给那些逃荒来的看病。" 郑掌柜补充道:"清荷留在馆内坐诊,二狗和小草去城门口。记住,只看急症,别惹麻烦。" 林小草悄悄松了口气。她现在还不太有把握看一些大病,所以她对这类任务总是提心吊胆。现在只需看些普通病症,风险小多了。 ...... 城门口的景象比林小草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十个衣衫褴褛的逃荒者蜷缩在墙根下,有气无力地等待着施粥。衙役们手持水火棍来回巡视,不时呵斥那些试图插队的人。 她和王二狗和其他学徒在临时搭起的草棚下坐诊,很快就被病人围住。大多数是发热、腹泻和皮外伤,偶尔有几个严重的营养不良患者。 "小大夫,我这咳嗽三个月了..."一位老妇人佝偻着背坐下。 林小草仔细把脉,又查看了舌苔:"肺里有热毒,我给您开个方子,能缓解症状。"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大娘,北边的情况真的那么糟吗?"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小大夫啊,你是不知道..."她深深叹息,"我们那儿连树皮都啃光了,饿死的人堆在路边都没人埋..." 傍晚收摊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挤到草棚前:"小大夫,能给我娘看看吗?她走不动了..." 林小草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根下躺着个白发老妪,面色灰败。她拎起药箱跟过去,蹲下身一探脉搏,心里顿时一沉——脉象细弱无力,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对不起,你娘..."林小草不知如何开口。 男子突然跪地痛哭:"娘!儿子不孝啊!"哭声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林小草手足无措地站着,突然注意到男子虽然衣衫破烂,但手腕上却有一道明显的白痕——那是长期戴镣铐留下的印记。她心头警铃大作,悄悄后退几步。 "小草,咱们该回去了。"王二狗适时出现,拉着她离开,"这些人里混着逃兵和囚犯,少招惹为妙。" 回程路上,林小草一直沉默不语。那些逃荒者绝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刻在她心头,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所以更懂得其中的艰辛。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