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我靠村里人碾压众禽》 第97章 又开祠堂 这次,守亮揣着仲民哥给的条子,一刻也没有停留。 从城里到张家村这几十里夜路,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路边黑黢黢的庄稼地,偶尔几声不知名的夜鸟怪叫,吓得他汗毛倒竖。 好在今天月色好,照在地上,还有三个影子陪着他。 等回了张家村,他直奔村长家的土坯院墙。 “六爷爷,六爷爷,开门呐,出大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特别想哭。 好像是刚刚受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控诉的人。 “谁呀?大晚上的,嚎丧啊?” 村长那带着浓浓睡意和火气的吼声,从屋里炸响。 紧接着是趿拉鞋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是我啊六爷爷,守亮。” 他现在还边拍门,边带着哭腔喊道。 “守亮?” 院里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骂得更凶了。 “**的小兔崽子,作死啊,这都啥时辰了?你个天杀的叫魂呢?村里牲口都让你惊着了,等着,再拍门老子拿烧火棍给你腚抽八瓣。” 门闩被粗暴地拉开。 吱呀—— 门开了条缝。 的眼睛在月光下冒着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作死的小王八羔子。” 村长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大半夜的,你让狗撵了还是让鬼撵了?大半夜的敲老子门。” 守亮刚才那点委屈劲儿被吓得一缩。 村长这时候也想起来了,问道:“你刚刚说出事了,出啥事了?你仲民哥呢?你不是今天在城里睡的吗?” “呜……哇……六爷爷……仲民哥……仲民哥在城里……”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利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仲民怎么了?” 村长心里一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他咋了?快说啊,你个兔崽子。” “仲民哥……差点……差点被人打了。” 守亮终于把后半句嚎了出来。 村长长呼一口气,还好不是他预想中最坏的那种。 巨大的惊恐瞬间转化为一种被愚弄,和惊吓过度的狂怒。 “啥?” 村长脸都气歪了,刚才那点睡意被烧得干干净净。 他一把揪住守亮的衣服,把他整个人都提溜得踮起了脚。 “草你姥姥的小王八蛋,你他么的吓死老子了,老子以为仲民没了,没了!草,我日你亲娘祖奶奶的张守亮。 你他娘说话大喘气是要你爷爷的老命啊?差点?差点你姥姥个腿儿,嚎得跟死了亲爹似的,老子……老子……” 村长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揪着守亮前的手猛地一甩,另一只手,劈头盖脸就朝着守亮的脑袋和肩膀扇了过去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后脑勺上。 “让你嚎丧,让你吓唬人。” “啪!” 又一巴掌扇在他肩膀上。 “你个没轻没重的混账玩意儿。” “老子抽死你个不省心的东西。” 守亮被打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哭都忘了哭。 他本能地抱着头缩着脖子,嘴里只会重复。 “六爷爷……是真的……真的差点……呜……” 村长打了几下,似乎还不解气,又抬起穿着破布鞋的脚,狠狠踹在守亮的屁股上。 力道不小,踹得守亮“哎呦”一声,直接扑倒在泥地上。 “给老子爬起来,滚进来。” 村长喘着粗气进屋了。 “把门关上,再敢嚎一声,老子把你吊树上抽,说,到底怎么回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我老张家的娃?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守亮捂着火辣辣的屁股,又疼又怕,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但看到六爷爷那双喷火的眼睛,他不敢再哭出声,吸着鼻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然后将今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在他眼里派出所把人都给放出来了,就是向着城里人。 村长听着,眼神越来越沉,他一拍大腿。 “我日他仙人板板的,敲锣,开祠堂。” “当——当——” 家家户户的门几乎同时被打开,男人们披着褂子,女人们拢着头发,脸上都带着惊疑和凝重,纷纷涌向了祠堂。 守亮被村长拉到供桌前,当着所有赶来的族人的面,又把今晚的遭遇说了一遍。 “……那大傻个拳头带着风,眼瞅着就要砸仲民哥太阳穴了,我、我啥也顾不上了,就把菜刀给掏出来了……” “派出所的人来了,可他们后来又把那俩想打人的,和那老东西都放了。” “仲民哥说没事了,可我……我睡不着,那城里人太坏了,还不讲理,他们人多,就欺负仲民哥刚去,没依靠。” “草他八辈祖宗的。” “哪个活拧了脖子的王八日的,敢动仲民?” “当我张家人死绝了?” 祠堂里瞬间炸开了锅,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里冒着凶光,身体都蓄满了力气。 张仲民的名字,现在在他们张家村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是救命粮,是希望,现在有人要动这块招牌,就是要动整个张家的根基。 “都给我安静。” 村长压下了喧哗,走到守亮面前,拍了拍守亮的肩膀,声音洪亮地宣布。 “守亮娃子是好样的,没给咱张家丢脸,关键时刻护住了你仲民哥,族里记你一功,六爷爷做主,拨一只鸡,和二十斤粗粮给你家。” 刚刚就备好在祠堂的麻袋,被茂田给扛了过来。 人群发出阵阵羡慕声,看向守亮的目光充满了羡慕。 守亮爹娘站在人群里昂首挺胸的,恨不得替他站在中间。 我儿子! 这是我儿子。 “六爷爷还等啥?抄家伙,进城,剁了那狗日的大傻个。” 第一个壮小伙跳了出来。 “对,带上柴刀、粪叉,妈的,敢动仲民,跟他们拼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 “六叔抽生死签吧,谁抽到谁去,砍死一个够本,砍死俩赚一个。”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张家祠堂里,弥漫开一股嗜血的狂热。 村长眼神扫过这群愤怒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然后说道:“胡闹,都给我把嘴闭上,现在是新社会,不兴以前那套打打杀杀的把式了,你们当城里是咱村后山沟子?那是天子脚下,你们拎着刀枪棍棒冲进去,是想让人把咱全村都当土匪剿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热血上头的后生们头上。 祠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新权下的枪杆子和监狱,对刚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农民来说,威慑力是实实在在的。 村长看着众人冷静下来,才放缓了语气,转向祠堂一侧坐着的那几位须发皆白的族老。 “年轻人火气旺不懂事,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张家的人不能让人白欺负,更不能让护着咱全村人的仲民,在城里孤零零地受气。” 二爷爷站起来第一个发话道,“老少爷们儿,咱这把老骨头,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还怕个啥?” “当年闹土匪、跑鬼子,啥阵仗没见过?” “咱们这些老骨头,被抓起来还有人管饭。” “没错,都到这个年纪了有啥可怕的,就用这身旧骨头,去给仲民娃子撑腰,” “让他们城里人看看,想欺负咱家的娃,得先问问我们这些老棺材瓤子答不答应。” 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位族老身上。 坐在最中间的七叔公,是村里辈分最高的族老。 “后生崽留着力气开荒种地,多打粮食才是正经,我们这些老家伙给村里省口粮,比啥都强。” 村长说道:“好,那就辛苦几位叔伯兄弟,族里不会大家白辛苦,这一趟进城,甭管结果咋样,每家去的,族里再给补二十斤红薯干,要是……”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残酷的悲壮,“要是真有哪个老叔伯兄弟在城里……有个三长两短,回不来了……” 他家里的老婆子,没成年的娃,只要咱张家村还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张家管到底,我张元生拿这条命担保。” 后面那句承诺,安定了族老们的心,也堵住了所有可能反对的嘴。 用风烛残年的老命,为家族最有出息的子弟争一口气,同时给家里换一份保障。 这笔账,在许多人心里是算得过来的。 “茂河、茂粮,你们几个,赶紧去套板车,铺厚实点,把队里那头最稳的老骡子牵出来。”村长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 “再去各家问问,凑点鸡蛋,给老叔伯兄弟们带上,路上垫补一口,” “水葫芦都灌满凉白开。” 很快,两架铺着厚厚麦秸,和破褥子的板车被推到了祠堂门口。 那头被称作老伙计的骡子,温顺地套上了辕。 六位族老,在家人沉默目光的注视下,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坐上了板车。 第98章 七叔公进城 老骡子蹄声嘚嘚。 谁也没留意到,板车后面还跟着几个黑影。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离南锣鼓巷越来越近。 茂粮在回头时才看到几个半大小子,猫着腰跟在后面的身影。 “守信?世雄?还有你们几个兔崽子?” 茂田听到后惊得勒住了骡子,板车一顿。 “你们咋跟来了?”他认出打头的是自家儿子张守信。 几个半大小子被发现了,索性不再躲藏,直起身跑了过来。 张守信手里还攥着一根长竹竿,顶端绑着一块从衣服上面撕下来的布。 “爹,茂田叔。” 守信脸上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 “我们也是张家的儿郎,打架我们也得上。” “上?上个屁,毛都没长齐。” 茂粮又急又气,扬起鞭子作势要抽他。“ “赶紧给我滚回去。” “爹,我不回。” 守信梗着脖子,把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杵。 世雄也跟着说道:“叔,我们不走,不能让外人骑在咱张家脖子上拉屎。” 他身后的两个小子也握紧了拳头,眼神倔强。 “来都来了。” 七叔公看着那简陋的旗子,又看了几个孩子脸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脸上竟扯出一抹笑来。 “茂粮,让孩子们跟着吧。” 茂粮急着道:“七爷爷,这……” “别废话了,都是咱张家的好孩子。” 这里辈分最大的人已经撂下话了,他们两人也只好同意。 “你们几个小崽子,等会不准往前冲,到了地方先把你们仲民哥给拉出来,让他躲远点。” “知道了爹。” 茂田有点不放心,一人先踹上去一脚,拉着个脸说道:“要是敢乱上,我回去给你们把腿都给打断了,听见没。” 守信几个连忙点头,然后拿着旗子就跟在了后面。 来到四合院时,大多数人都醒了,早上来回走动的人多,索性大门直接开着了。 板车停在院门外,茂田他们搀着族老下了车。 守信他们则是跟着守亮,去了前院厢房。 张仲民昨天太累,睡得极沉。 听到敲门声,迷迷瞪瞪的就去开门。 然后就被两双手臂架起来,给扛到了他们肩上。 “唔……谁?” “仲民哥,是我们。”守信朝他一笑,然后驮着他就跑。 张仲民脑子还是懵的,只来得及胡乱蹬了两下腿,就被带出了屋门。 出来的时候,还撞到了门框上。 “嘶……” 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残留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使劲揉了揉脑袋问道:“守信?世雄?你们咋来了?” 说完就扭了下身子,准备下来。 但两个半大小子像架牲口似的,把他箍得死紧,而且双脚离地受不上力,只能徒劳地蹬空气。 “仲民哥咱们先出去再说。” 那根绑着布条的竹竿,还在守信手里晃荡着,差点扫他脸上。 “快快快,先抬出去。” 早起倒水的,泼夜香的邻居们,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先把放我下来啊,臭小子。” 守信和世雄却不管不顾,闷着头往大门外冲。 刚把七爷爷安顿好,正和茂田低声商量着什么的茂粮闻声回头,正看见儿子和世雄,把仲民像扛麻袋一样往外弄,顿时气得脸都黑了。 他几步冲过来,扬手一人后脑勺给了一下,力道不轻。 “作死啊你们,谁让你们这么把人喊出来的。”茂粮低声骂道,又赶紧去看张仲民额角的伤,那里已经鼓起一个红印子。 “仲民,伤着没?这帮混小子没轻没重的。” “不碍事的茂粮叔。”张仲民脚一沾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七太爷?” “嗯,好孩子。” 七叔公朝他点点头,就带着那五个人往里走去。 “茂粮叔,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七太爷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守信,把你们仲民哥看好了,啥也不准跟他说,也不准他进院去。”说完,他和茂田就守在门口,只准进不准出。 张仲民被世雄抓着,站在板车旁心乱如麻,“到底是咋回事啊?咋还不跟我说呢?” 四个孩子摇摇头不说话,就死死的扒着他。 “胡闹,快放开我,不能让他们乱来,这是城里,闹大了要出事的。” 现在根本没有年龄豁免这一说,九十岁的老人打死人也要偿命。 七叔公这边进院以后,各家晃动的人影,都被这群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前院西厢房门口,阎埠贵端着个茶缸出来了。 正盘算着今天,该干点啥省钱又占便宜的事儿。 猛一抬眼,看见几人那股子不善的气息扑面而来。 阎埠贵下意识地就想退回屋里。 但他三大爷的身份,加上那点文化人的矜持,让他又停住了脚,他清了清嗓,试探着开口。 “哎,我说几位找谁啊?不是这里的住户,可不能乱闯。”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毫无预兆的甩在了他的脸上。 阎埠贵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剧痛从脸颊炸开,半边脸很快就肿胀起来。 他一声惨叫,捂着脸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你……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干什么打人啊?” 院子里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寂静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就被各种抽冷气声和议论声打破。 “三大爷挨打了,” “谁啊这是?怎么上来就打?” “看着不像好人啊……” 二爷爷抬了手上的锄头,问道:“少他娘的废话,何雨柱家在哪儿?” 七叔公几个也是冷冷的看着阎埠贵,只要他敢有半点废话,下一个落下的就不是巴掌,而是锄头了。 阎埠贵生怕指慢了,“傻……傻柱?他……他住中院,正……正房东屋。” 一行人得到答案,朝着中院走去。 阎埠贵看着他们的背影,想去街道办找王主任。 结果刚走到门口,看见茂田两人在那里守着,捂着脸朝他们一笑,就转身回屋把自家门给锁上了。 前院的骚动,迅速向中院、后院扩散开去。 而易中海和刘海中等人,闻声急匆匆地从自家屋里赶了出来。 第99章 族老打傻柱 傻柱昨天被揍得够呛,鼻青脸肿的,胳膊吊着,正趴在床上哼唧。 雨水把做好的早饭端到了他跟前,红着眼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 “哥,还疼吗?要不我去厂里给你请天假吧?” “嘶……” “请个屁,这点伤算什么?昨天要不是地方不对,我早把那几个家伙全撂趴下了。” 傻柱嘴硬着,同时把张仲民也记恨到了骨子里。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 傻柱家那扇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被七叔公抡起铁锨直接劈碎了。 门栓断裂,门板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呛人的尘烟。 屋里的两人,同时惊得一哆嗦。 “谁??” 傻柱惊怒交加,挣扎着想坐起来。 六个族老一同走了进来。 “你就是傻柱?” “废话!不是老子是谁?您几位这是干嘛来的?犯得着把我家门拆了?这破门再不结实,那也是我傻柱的门脸儿!你们……” 傻柱越说越来劲,全然没把几个老头放在眼里。 “好狗胆!” 二爷爷怒喝一声,手里的锄头带着破风声,朝他露在被子外的小腿,狠狠刨了下去。 动作又疾又凶,完全是冲着废人去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伴随着傻柱扭曲到变调的惨嚎。 “我的腿,我的腿啊!!” 七叔公根本不理会他,扬起手中的家伙。 “打!给我往死里打!” “砸!全给我捣了!” 一时间木屑纷飞,桌子凳子、锅碗瓢盆,连厨房里的暖壶都被拖出来摔得粉碎。 “还有这狗东西躺着的床,给我砸塌了它。” 二爷爷闻声,抡起锄头用砸夯的力气,狠狠夯了下去。 “咚!咚!咚!” 那张床直接碎成木头片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傻柱随着崩落的床翻滚了下来,牵动着腿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七哥,他闺女要打吗?”九叔公指着何雨水问道。 “打!宁肯内疚,不能后怕。” 九叔公的草叉刚扬起,雨水尖声哭喊,“我不是他闺女!我就是个邻居,你们饶了我吧!” 九叔公手中草叉一递,狠狠捅在了雨水的肩膀上。 管你什么邻居,大清早就来伺候他吃饭,肯定不是好东西! “啊——!” 何雨水肩膀塌陷下去一块,疼痛让她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只能蜷缩着剧烈抽搐,小脸煞白如纸。 “雨水?雨水?”傻柱目眦欲裂。 一股蛮力不知从何而生,他拖着那条刚被打断的瘸腿,扑过去,用唯一还能动点的手臂,推了九叔公一把。 “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这一推,力道虚浮绵软,对常年劳作的九叔公来说,本可轻易稳住身形。 然而,九叔公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傻柱手掌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他极其配合的往后一仰,眼神中掠过一丝解脱的决绝。 倒下时,整个姿态是放弃抵抗的松弛,更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后脑勺朝下的,砸向那片狼藉地面。 “噗通!” 一声令人心悸的钝响。 九叔公四肢抽搐了两下,嘴角涌出一丝血沫, 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短暂的涣散后,猛地瞪大。 随即光芒彻底熄灭,胸膛再无起伏。 “老九?!” “九叔公?!” “九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十叔公还是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了心脏。 他手中的东西,一声砸落在地,几乎是踉跄着扑跪在九叔公身边。 伸手徒劳地,想去堵那不断涌出血沫的嘴角,随即又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探向九叔公的鼻下。 他可能老了,什么也感受不到。 “九哥,你醒醒啊,九哥。” “……没……没了……七哥……老九……他……他走利索了……” “放你娘的屁!老东西自己倒的!他装死!”傻柱挣扎着想爬起来辩解,剧痛和恐惧让他的声音尖锐刺耳。 “老子要杀了你个小畜生。”二爷爷手持锄头,一下打断了他的胳膊。 七叔公给弟弟合上眼睛,念叨了一句,“老九,七哥给你送行。” 然后他拉开了元昌,抬起自己手的铁锨,朝着傻柱的脑袋不顾一切的砸了上去。 “老七!”在他打了一下以后,一直没说过话的五叔公给他拦住了。 “可以了老七,老九本来也没多长时间的活头了,而且,仲民以后还要在这住着……” “五哥,老九没了,五哥,我,我真的把老九给弄没了……” 十叔公依旧跪在九叔公的尸体旁。 不过,并没有继续哭了,这些年送走了不少亲朋好友,现在九哥走了。 他兄弟又少了一个。 “九哥……九哥……”十叔公的话几乎听不清,像是在对地上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脸……弟弟给你擦擦……擦擦就干净了…… ” “九哥……对不住啊……现在……现在没有干净衣裳给你换上……你先……先凑合着……等回去……等回村了,弟弟一定给你找身体面的……一定……” 他的手攥着九哥的手腕,怕他立刻就走远了,刚才流不出来的泪水,现在大颗大颗的砸在两人交叠的地方。 “你……你走慢点……啊?” “……现在……现在兜里……没个纸钱的……路上……路上那些饿鬼野狗的……”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别……别让他们缠着你啊……九哥……你……千万走慢点……等……等哥啊……” 易中海听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了,就估摸着他们的气力。应该是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才拉着刘海中走到傻柱家门口。 瞧见里头傻柱的惨状和雨水的可怜相,他拍着大腿喊道:“住手啊!几位老先生快住手吧!我是这个院里的一大爷……” “一大爷?老子是你阎王爷!” 七叔公扬手就是一锄头,照着他的脸面抡了过去。 “嘭!!” 一声闷响。 易中海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砸回了肚子里。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打着旋儿的横滚了出去。 鲜血混杂着几颗断牙,从歪嘴里喷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像摊烂泥似的晕死在地。 “当家的?当家的啊!”一大妈扑到易中海身上,也不敢进屋拼命,只能徒劳地摇晃着他,试图唤醒。 刘海中则是双腿筛糠般抖了起来,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缩回了人群里。 大院里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秦淮茹吃力地搀着贾东旭,从人群后面挤出来。 “东旭,要不你别管了,东旭,求你了,咱们回屋吧。”刚走到大院中间,就害怕地想把自家男人给拉回去。 贾东旭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摇摇头,然后推开她的手,往前挪了两步。 不过也没敢说什么硬气话,远远的在院子中间,喊道:“几位老人家,气也出了,就…就饶了他们吧。” 恰巧,七叔公他们也已经站不住了。 于是互相搀扶着,抬着老九,在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中,径直去了前院。 “快!快救人啊!”贾东旭指着傻柱家门,对秦淮茹急道。 几个胆子稍大的小伙子,见秦姐要进去,也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抬已经昏死过去的雨水和奄奄一息的傻柱。 刘海中跟着上前,看了下傻柱的惨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低声对旁边同样惊魂未定的许大茂嘀咕。 “这…这也太狠了……不过,大茂,要不你去报街道办?” 许大茂一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二大爷,现在一大爷趴下了,三大爷又窝在家里不出来,您现在可是院里的主心骨,该您上场了。” “我这不是让你去报街道吗?” “我才不去!要去您让光福去。” 许大茂话音刚落,刘光福就缩着脖子往后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爸!我、我可不敢!那几个老头儿太吓人了,万一还在胡同口堵着呢?再说…再说傻柱平时也没少得罪人……” 这话像是点醒了众人,原本还有些想去报信的人,脚步都钉在了地上。 是啊,那几个老家伙下手忒狠,完全是不留活路的架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走了? 万一撞见去报公安,下一个被刨断腿的会不会是自己? “二大爷,那咱也不能光看着呀,还是先把我师傅他们送医院去吧。” 贾东旭哆嗦着说完,那点强撑的勇气也烟消云散了。他只觉两腿发软,胃里翻江倒海,扭过头就开始吐了起来。 “东旭!”秦淮茹又急又怕,赶紧撒柱子,上前去扶着她男人。 刘海中使劲咽了口唾沫,提高音量掩饰心虚。 “都…都愣着干什么!快…快救人啊!那个…那个谁,赶紧去胡同口看看有没有板车,先把人送医院,送医院要紧!” 他吼了半天,却没人动。 第100章 公安来了 七叔公和其他几位族老并未离去。 他们将老九的遗体小心安置在地面上,五叔公怕他受凉,便坐下将他抱进怀里。 “七爷爷,我爷爷他?” “茂田,你爷爷走了。” 茂田听后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一块小石子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凭着本能朝着那个方向,膝行了几步。 那是看着他长大,在他调皮捣蛋闯了祸,被爹娘追着打时,总会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的亲爷爷。 是带着旱烟味儿的糙手,揉乱他的头发,骂他小兔崽子的亲爷爷啊! “爷爷——!!” 茂田爬过去,抓住九叔公那再也不会回应他的手,额头重重抵在老人再无起伏的胸膛上。 “醒醒啊爷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是茂田啊,爷爷……哇啊。” 悲恸的嚎哭,如同孤狼受伤后的哀鸣,撕扯着在场每一个长辈的心。 茂粮茫然地看着那不再动弹的轮廓,随即化作滔天的怒火,烧得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九爷爷?不,不可能,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他眼中是择人而噬的凶光,“我要去宰了那群畜生!” “茂田!茂粮!” 七叔公调整好情绪,又变成那个万事以家族为先的样子。 “把嘴给我闭上,眼泪给我憋回去,老九还没死透吗?要你们在这儿嚎给他听?都给我站起来挺直了脊梁骨,张家的汉子骨头是铁打的,没有哭哭啼啼的软蛋。” 茂粮浑身剧震,将拳头塞进嘴里咬着,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茂田也咬着牙闭上了眼睛,腮帮子绷的紧紧的。 七叔公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说道:“去把车上备的水和鸡蛋拿来,这会不是嚎丧的时候,等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都给我稳住。” 两人如同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偶,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地走向院外的板车,取了水葫芦和装着鸡蛋的布袋,又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一阵拉扯声。 “放开我守信,世雄我让你们放开,听见没有?放开!” 茂田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一眼,说道:“带着你们仲民哥进来吧。” 张仲民被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架着胳膊,领到了前院。 他脸色煞白,之前额角上撞出的红印子,格外刺眼。 看着在剥鸡蛋的五叔公,还有安静的躺在地上的九叔公,心瞬间凉透了。 “五太爷爷!” “九太爷爷他……他这怎么了?快,快送医院啊,快,守信快背九太爷爷去医院……” “太爷爷…” “九太爷爷!” 守信和世雄撒开了仲民,想往九叔公那里扑,被茂田和茂粮拦住了。 “别惊着你们太爷爷,让他走的安稳些。” “爹,我太爷爷……”守信抱着他爹,满脸的不相信。 “好孩子,你们太爷爷磕个头,别再吵他了。” 张仲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后的世安接手扶住了他。 “七太爷爷你们快走,先回村,你们去上山躲着,公安,公安马上要来了,九爷爷已经走了,你们别再出事了,求求你们了,快走啊!” 他拉着七叔公就往大门方向走去,“九太爷爷这里有我,我一定替他报仇,你们先走,快快时间来不及了,走啊。” 七叔公让守光和世安拉住了他,对他的哭喊置若罔闻,慢慢的也坐在了地上。 然后拿起一个鸡蛋,在腿上滚了两下,手指有些颤抖,但异常坚定的剥壳去皮,将整个都塞进了嘴里。 他用力的咀嚼着,不像是在吃东西,更像是在喝黄连。 等着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他喊道:“守亮。” 一直沉默伫立在仲民身后,同样眼眶通红的守亮,闻声一颤。 “七太爷爷!”守亮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七叔公抬手指向院门外,“去报官吧,就说前进公社张家村的人,在这个四合院里砸了东西,打人的时候……被人打死了一个老家伙。” “是!七太爷爷!” 守亮看了一眼九叔公的遗容,然后转身朝着院外跑去。 “不准去,守亮,回来。” 张仲民挣扎起来,却守光和世安给拦下了。 守亮脚步在院门口顿了一瞬,不敢回头看仲民哥,抹了把眼泪,然后加快了步伐往外跑去。 “七太爷爷。”张仲民没力气得几乎要滑到地上,“您和二爷爷他们也会被抓起来的啊。” 他们这把年纪,如何受得了劳改的苦。 “仲民啊,张家人敢作敢当,做下的事就得认。” “跑?” “往哪跑?” “跑了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逃犯,这骂名张家背不起,也不能背。” “你九太爷爷要清清白白地走,不能背着逃犯的污名入土。” 这时,准备送傻柱他们去医院的人,也都挤到了前院。 “可是……七太爷爷……”张仲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七叔公突然变了脸色。 “守光,世安,把他押过来,让他跪下!” 两人愣了一下,但在七叔公目光逼视下,不敢违抗。 手上加力,硬是把仲民哥架到九叔公面前,然后跟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七叔公拄着锄头柄,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出来的话清晰地,能传到每一个竖着耳朵偷听的邻居耳中。 “你个没骨头的东西!” 这一声怒骂,让所有偷看的人心头一凛。 “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屙尿,屁都不敢放一个,骨头都让人抽软了?” “人家打了你左脸,你是不是还得把右脸凑过去让人家接着打?让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缩着脖子当王八?” “他要打你,你就让他打?怎么就不敢拿起刀来剁死他?” “守亮这点就比你强多了,被欺负了他知道回家找我们,你呢?” “真是丢尽了张家祖宗八代的脸面,我们就没有你这种怂包软蛋的种,老子今天替你爹,替你爷臊得慌!” 他的骂声一句比一句响。 然而, 这哪里是在骂张仲民? 这分明是在骂给所有人听,尤其是骂给即将到来的公安听。 这样就可以把他从这场宗族报复中,彻底摘出去。 “七太爷爷……”张仲民跪在地上,被守光和世安死死拉着,发不出更多声音。 七叔公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他,用自己和其他几位族老的命,来换他一个清白无辜。 而九叔公的遗体,就是这场戏最具说服力的背景板。 “七太爷爷……” 可没人问过他要不要这样。 村长想把他绑死在张家村这条船上,他不介意,甚至甘之如饴。 他很高兴和这么多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一起发家,可未来有那么多大好的光景,并不是真的要他们用命来换。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呼喝。 “让开,都让开,执行公务。” 人群像潮水般分开。 等到来人能看见院里情形时,茂田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 他侧过头,用只有守信能看清的幅度,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扶起来,地上凉。” 仲民身子骨弱,跪久了寒气容易入骨。 守信心领神会,和世雄交换了眼神,将张仲民从地上搀了起来。 宋有福和范围带着另外两名公安,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当他们看清前院地上坐着的几个老头时,脑瓜子嗡嗡直响。 “怎么回事?”宋有福沉声问道。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啊。” “宋哥……”张仲民刚开口,就被守信给堵上嘴了,宋有福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立马又转向了一大妈。 一大妈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浮木,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近乎癫狂地指向七叔公等人。 “是他们,就是这些老杀才,他们……他们把我家老易打得不省人事,牙都打飞了啊,傻柱……对,还有傻柱子,你们看…” 一大妈把用门搭起来的担架让了出来,等公安看过以后,她继续说道。 “还有……还有那边那个老头,他们……他们刚才说也没气儿了!死人了啊,公安同志杀人了啊,真的杀人…” 边上急于送人去医院,又不敢动弹的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跟上。 “对,公安同志就是他们。” “傻柱那腿……太惨了,造孽啊,后半辈子可咋办。” “雨水那丫头才多大点啊,肩膀那窟窿……看着就不行了……” “一大爷是去劝架的啊,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成那样了。” “那个老头应该是死透了,你看那几个小的哭成啥样了。” 面对这汹涌如潮指控,七叔公将自己佝偻的身体站得更直了一些。 他越过嘈杂的人群,平静地迎向宋有福审视的眼神。 “长官,人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打的,家也是我们砸的。” 他扭头,目光落在九叔公身上,“那边躺着的是我亲弟弟,是被那个叫傻柱的推倒后,后脑着地摔死的。” “老同志不用叫长官,叫我同志就可以了。” 边上的几个民警也赶紧摆手纠正,神情复杂。 “具体是……谁动的手?”宋有福追问,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七叔公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坦然迎上宋有福:“几个小的不知情,就我们几个老家伙动的手。” “都动了?”宋有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 妈的,接下来怎么办? 抓? 怎么抓? 这几位看着一阵风都能吹倒。 不抓? 现在不怀好心的人那么多。 被他们有样学样怎么办?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严重犯罪?要坐牢的!搞不好要…” 后面枪毙两个字。 宋有福看着眼前布满老年斑的脸,硬生生咽了回去。 跟几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说枪毙?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来,带着几分荒诞。 二爷爷坐在地上仰着头,脸上毫无惧色。 “大人,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不懂法,可也知道欠钱还钱,杀人偿命的道理,要蹲笆篱子,还是该吃花生米,都行。” 宋有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同志也别叫大人,叫同志就行,不行您叫我一声有福都可以。” 往日里,他最烦的就是胡搅蛮缠和装疯卖傻。 可眼前这几位既不狡辩,也不求饶,就这么直挺挺地认了。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 “先把伤者送医院!快!” 他先对挤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邻居吼了一句,又转向身边的年轻公安,“小刘你跟着去医院,问清楚伤情,做初步笔录。”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七叔公等人,语气尽量放缓,“几位…老同志,”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事情性质有点严重,请你们配合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把事情经过详细交代清楚。” “行,守信,世雄,扶你们几个爷爷起来。” 守信和世雄赶紧松开按着张仲民的手,去搀扶地上的几位族老。 老人们动作迟缓,筋骨僵硬,起身时甚至需要两个半大小子,使出全身力气连拖带架,才能勉强站稳。 二爷爷起身时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范围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触手是枯瘦如柴,隔着粗布衣服都能感觉到硌人的骨头。 范围看了眼张仲民,表情更加复杂。 而张仲民一被松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宋有福跟前,死死抓住他的小腿,这时候什么藏着掖着的都顾不上了。 “有福哥,你听我说…罚款!罚多少都行,倾家荡产我都认,砸坏的东西我都给赔,医药费我全包了,只要…只要你别…别带他们走…” 七叔公看着张仲民这副模样,闪过一丝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割舍。 “唉……家门不幸啊……” 他颤巍巍地指向张仲民,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是对公安说,更是对全院的人宣告。 “看看,长官同志,你们都看看…” “这就是我们张家,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读书种子,在城里念书,念得……念得没有一点血性了。” “今天这事儿跟他有啥关系?他敢吗?他有那个血性吗?” “我们几个老东西活够了,该担的,我们都担着。” “可住在院里的人,也都给我记着!” “他张仲民再没骨头,血管里流的还是我老张家的血,他一辈子都姓张。” “我们几个今天躺下了,但是我们张家还有成千上万个姓张的,都没死绝呢。” “家仇轮回十辈子都要报仇,只要没绝种,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家的孩子。” 七叔公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 敲在办案人员的职业操守和人性本能上。 “老同志…” 宋有福努力维持着执法者的威严。 “您说的这些我们会调查清楚,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他挥了挥手,说道:“范围,小赵,你们…请几位老同志跟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 范围和小赵对视一眼,走上前,没有上手铐,甚至没有去抓老人的胳膊,只是默默地站在两侧,做出请的姿态。 七叔公在出门后,转头看向院里的张仲民。 “仲民呐,元生他一直说是拿你当下一任族长培养的,你这孩子学问好,又孝顺,可总是少了一点不怕死的男人样。” 在七叔公被公安带走以后,张仲民还是有些失魂落魄的。 男人样? 他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岁,好像一直都是规则意识,权衡利弊,小心的维护甲方,曲意的讨好那些能带给他利益的人。 穿越过来以后,有了金手指,有着后世的知识和俯瞰历史的视野。 甚至有了张家替他扛事,比猫妖都要多出来几条命。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怎么还这么懦弱不前? 现在,七叔公他们甚至没有提前跟他商议,就为了他舍身赴死。 为什么? 所谓的理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没骨头。 他松开守信扶着他的手,不是冲向谁,而是踉跄一步,单膝砸在了地面上。 膝盖上传来的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守亮,你骑着车子回村去告诉六爷爷,让他把张家村的老弱妇孺都带进城里来。” “仲民哥?”守亮看着他眼中不再是熟悉的温和,心头一跳。 “快去!” 公安有公安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活法。 第101章 合作愉快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张仲民拦住他,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仲民哥,要不我骑车带着你回去吧?你身体……” 守亮面露忧色,伸手想拦。 张仲民摆摆手,说道:“不用,守光他们对城里不熟,你留在这儿,先把九太爷爷安置到我的屋里。” 然后看向九叔公的遗体,带着冷冽的狠劲儿,继续说:“给我守好了!除了等会儿来的仵作,旁人要是敢惊扰他,都给我狠狠打出去。” “知道了,仲民哥!”守亮听后,用力的点头。 张仲民不再多言,安排好这边,他先是秒杀了五万斤玉米面。 旋即,推起靠自行车长腿一跨,蹬着车直奔轧钢厂。 来到李怀德的办公室,他抬手叩门,不等里面完全应声就推门而入。 李伟杰正拿着文件站在李怀德办公桌前,见状愣了一下。 张仲民看也没看他,而是对着李怀德说:“李主任,我这里有点事需要你出手帮个忙。” 李怀德目光在他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挥了挥手,对李伟杰道:“小杰,你先出去,等会把门带上。” “好的,二叔。”李伟杰应声后快步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李怀德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说说看,怎么回事?” 张仲民也没客气,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将发生的事情,稍加润色的说了出来。 当听到易中海和傻柱都被揍得够呛,李怀德夹着烟的手指一顿,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发出短促笑声。 “呵…杨卫国啊杨卫国……” 他摇摇头,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刚费劲巴拉地用手里的资源帮他们擦干净屁股,这转脸就又捅娄子了? 哈哈哈…… 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倒要看看,杨大厂长这次还舍不舍得再出手捞人了? 笑过之后,李怀德弹了弹烟灰,审视的看向张仲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张仲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闪避。 “李主任,我们张家村愿意给轧钢厂一万斤玉米面,外加两百斤新鲜猪肉,都走你个人的渠道,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哦?” 李怀德身体又前倾了些许,显然来了兴趣。 他食指在沙发扶手上敲打了两下,若有所思。 “现在刚秋收完,你们村把这么多粮食和肉都交上来?就不怕回头村里揭不开锅,饿死人?” 他这话带着试探,也有一丝怀疑。 “李主任,我只有一个要求。” 张仲民没直接回答粮食来源的问题,而是抛出了核心诉求,“我希望以后张家村,能成为轧钢厂正式的定点粮源供应基地。” “什么意思?”李怀德眉头微蹙,身体坐得更直了些。 这两天,他就察觉到了某种风向,但定点粮源基地这种说法,在他听来还很新鲜。 “张家村全体社员愿意开垦周边荒地,扩大复种面积,在完成征购任务之后,所有多余的粮食和肉禽蛋,全部纳入轧钢厂的计划调拨范围。” 张仲民特意强调了计划调拨,这也是其中的关键。 李怀德听完,沉默了足有十几秒。 “这些事儿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探究。 “不是。”张仲民坦然摇头,半真半假地抛出挡箭牌。 “昨天去找那个给我弄牛肉的朋友,他顺口提点了我几句。” 李怀德眼神一凝,立刻掐灭了烟头,起身后,几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电话听筒。 “喂,总机,给我接冶金部孙部长办公室。” 他拿着听筒,等了将近一分钟,那边才有人接起。 李怀德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恭敬。 “喂,爸。” “是我,怀德。” “是是,都挺好。” “爸,跟您打听个事儿。” “最近上面有没有关于农村集体名义,直接对接工厂搞粮食供应的风声?” “哦?……是是是,我明白了!” “您放心,我会注意分寸的爸,您多保重身体。” 挂掉电话,李怀德转过身,脸上残留着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走回来坐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张仲民,“你小子背后那条线,够高的啊,这是直达天听了。” 张仲民摸出烟盒,自己也点了个根烟,烟雾缓缓吐出后,才问道: “李主任,别的先不说,现在,轧钢厂和张家村,联合申办一个农场的事儿,你敢不敢牵头做?” 看着张仲民现在敢跟他谈条件,李怀德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有胆识,也是真搭上了更厉害的背景。 有能力的人,硬气点,理所应当。 “联合农场……” 李怀德摸着下巴,飞快盘算着。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开个百十亩荒地,无非就是多出个两万斤粮食的事,我去找石景山生产基地的朋友,打个招呼就能把条子批下来。” 可这点东西…… 他摇摇头,语气带着点意兴阑珊,说道:“可这犯不着让我去费那个力气,欠人情。” 两万斤粮食? 他一个部长的女婿,哪里搞不来? 总不能明年还像今年这样旱吧? 张仲民听出了弦外之音。 “李主任,张家村周边还有三个村子,荒地有的是,只要轧钢厂肯支持,农机、肥料到位,这四个村子就可以一起开荒。” 一年八万斤?还行吧。 张仲民又说道:“明末十五年九次旱灾,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局面呢?” 李怀德听到这话眼皮一跳,心脏都跳快了几分。 要是明年情况更加严峻,那这分量就一点也不轻了,完全够他在厂务会上挺直腰板,甚至能在冶金部露脸了。 “你先把搞来的牛肉,给我送来再说吧。”李怀德压下心头的火热,说道。 张仲民这次也不抠抠搜搜的了,既然红二都搭上线了,那拿出个十斤八斤的看不起谁呢? “李主任,一共二百斤牛肉,我现在就可以送到你家里去。” “什么?” 李怀德迟疑的看着他,问道:“和上次一样的品质?” “对。”系统也没给别的牛肉啊。 李怀德动作一顿,上次肉给老丈人送去以后,他可是说过,这玩意儿说不准是外国货,而且一头牛最多只有三四十斤。 二百斤,这小子莫非真搭上通天梯了? 他靠在沙发里,手指敲击着扶手,显然在飞速思考后续的操作。 刚才的那通电话,只是提醒他注意程序合规,那么开荒这事,生产基地那边无非是多给些粮种,这点缺口轧钢厂完全能补上。 关键的肥料和农机,由厂里出,等于用轧钢厂的工业资源支援农业,名正言顺,还能落个好名声,生产基地那边也乐见其成,没有损失。 想通关节后,李怀德弹了弹烟灰,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这个联合申办农场的想法,很有前瞻性,非常好!” “体现了工农联盟互相支援的新形式嘛,你们张家村有开荒增产,支援建设的决心,轧钢厂也有工业支援农业,保障工人兄弟口粮供应的责任和义务。” “我看,还是先以你们张家村为主,搞个试点,至于周边的三个村,还是等文件下来了,看看情况再说。” 只要先把张家村给落实了就行,其他的不过是外带的筹码。 “那李主任这边,具体什么时间能敲定下来章程?” 李怀德搭起二郎腿,说:“你只要把你村的意思,写成一份申请报告,我这边一个电话的事儿。” “那李主任,合作愉快。” 第102章 干爷爷 李怀德和张仲民握手以后。 话锋一转。 “你们族老那边,终归是他们先动的手,事出有因不假,但眼下这理儿,站不住脚,厂里这头我能保你周全。” 他耸耸肩,脸上挂着爱莫能助的表情,“派出所那边,我可就鞭长莫及喽。” 这话半真半假。 李怀德不是真伸不了手,他只是想探探张仲民背后那条线,究竟水深几尺。 张仲民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指望李怀德趟这浑水。 “李主任费心,不过,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什么律师!” 李怀德嗤笑一声,不客气地朝张仲民虚点了一下,“那是替坏人说话的派别,队伍早解散了。” “那政法口的人?”张仲民听后立马改口道。 “你呀……” 李怀德又点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点无奈,又觉得这小子确实机灵,“等着。” 他再次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喂,老周,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农场三队那边,还有没有以前在政法口干过的人。” “审判员?嗯,水平怎么样?那不错,他现在具体在哪个组?行,那你给我安排个私下见面的由头,越快越好,等会儿就见?” 李怀德捂住话筒,转头用眼神询问张仲民。 张仲民赶紧点头。 李怀德松开手,对着话筒笑道:“行,那就等会儿见呗。” “嗨,什么就过分的要求了?我跟你说啊,就他一远房亲戚,家里老人过世了,让他赶紧回去奔丧的。” “你管他什么时候认得亲戚,梦里认的,行了吧?” “我跟你说啊,可别让你下面的人,卡流程耽误事儿啊。” “行行行,改天请你喝汾酒,就这样。” 放下电话,李怀德撕下一张纸,写下地址和名字,递给了张仲民。 “城西农场三队的吴正明,见到周正刚说话注意分寸啊,农场管理还是很严格的,别惹麻烦。” “多谢李主任。” “至于那牛肉……”李怀德坐回沙发。 “李主任放心,我等会就给你送到家里去。”张仲民说道。 “晚上送吧,我这边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李怀德摆摆手说道。 在后勤办公室那里谈妥以后,张仲民第一时间就去了红星集体农庄。 在农场小队长的默许下,以远房侄子来探亲的名义,在中午休息时,于田埂边见到了吴正明。 吴正明穿着破烂的衣服,裤腿沾满泥浆,瘦骨嶙峋,脸上刻满风霜和疲惫的沟壑。 他坐在田埂上,费力地啃着一个又黑又硬的杂粮窝头,就着水渠里的水往下咽。 看到陌生人在小队长陪同下走来,眼中闪过一警惕。 “吴叔?” 张仲民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上前拉着他的手。 “可算见着您了,我是仲民,你还记得不?”他顺势把带来的一包点心,放在他身边。 吴正明愣了一下,但是看到眼前的食物,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哦,仲民,我认识,我记得你,难为你跑这么远来看我。” 他小心地把点心往身边拢了拢。 小队长识趣地走到不远处,点了根烟。 张仲民蹲下来,靠近他说道:“吴叔,家里出事了,九叔公走了,需要回去奔丧。” 吴正明枯槁的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激动的语无伦次。 “我?我能走?能走吗?对对,我奔丧,我愿意奔丧。” 他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甚至顾不上细问具体缘由,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鬼地方。 张仲民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在一直安抚。 “吴叔,你老家的干爷爷过世,村里也遭了难,族老们都被关进了局子,正需要你这样有懂法明理的人去主持大局。” 他话说的含糊,但是意思到位。 “你作为被认下的张家人,也算是同宗同源的本家兄弟,必须回去奔丧,主持丧仪,要是办完丧事你愿意留在村里,我们村给你养老,要是不……” “啊……爷爷……” “我的亲爷爷哟,你怎么不等我回去看你最后一眼啊……” 吴正明没有等他说完,就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别说认干爷爷,就是认个干爹他也愿意。 张仲民见状,立马去找到不远处的小队长,给他往兜里塞了点钱票过去。 “兄弟,剩下的事儿交给你了。” 小队长摸了摸兜儿,捏了两下,发现是厚厚的一沓。 一个退职的老头而已,请个五天的奔丧假,那是合情合理。 不回来? 要是大队上开个正式接收证明,说是宗族需要,把人留在村里协助工作,那这边销账备案,就齐活了。 手续很快办好。 张仲民用力握住小队长的手,说道:“多谢兄弟,我是轧钢厂采购科张仲民,以后有空,一定来前进公社张家村坐坐。” “采购科?”小队长眼睛一亮,笑容热络了起来。 “仲民兄弟,我叫周孝文,你这话我可当真了啊,不瞒你说,我这两天还真有空。” “我还就怕周哥你抽不开身呢,到时候带上嫂子和孩子,最好拉个板车,山里头东西多,别到时候你们装不下。”张仲民也笑。 “好兄弟,说定了啊。”周孝文喜笑颜开。 “说定了,你到了张家村直接提我的名字就成,”说完这个张仲民又问了句,“周哥,你也姓周,那和这边的负责人周正刚?” “那是我亲大爷。”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周孝文压低声音,“仲民老弟,手续齐了,人赶紧带走,那接收证明,可别拖太久。” “放心,回村立马办,公社的章少不了!”张仲民保证道。 两人一起走向田埂边。 吴正明已经停止了嚎哭,正死死抱着那包点心,警惕又渴望地看着他们。 见张仲民过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非常的急切 “吴叔,手续办妥了,咱们这就走。”张仲民言简意赅。 “走!走!快走!”吴正明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抱着点心,踉跄着就要往田埂外冲。 张仲民快走两步扶住他干瘦的胳膊,只是稳稳地托着他:“吴叔,这边走,车在外面。” 然后,回头朝周孝文扬声道。 “孝文哥我先走了,过两天,张家村见!” “哎,仲民老弟慢走!” 周孝文挥着手,目送两人匆匆离去。 第103章 监外就医 离开农场那低矮简陋的大门时。 吴正明脚下的步伐迈得更急了,唯恐那扇木门重新合拢,将他再次关进那片压抑的天地。 直到坐上张仲民那辆二八大杠的后架,车轮骨碌碌转动起来,他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轰然落地。 整个人瘫靠在张仲民的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仲…仲民?” 吴正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指尖还在抠着怀里那个包点心。 “吴叔,我在。” 张仲民着急忙慌的蹬着车,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谢…谢谢你…” 吴正明陡然哽咽起来,那油纸包被他抠得更紧,几乎要嵌进掌心。 “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还能,还能走出来…”他喃喃自语的说着。 “真出来了,咱们现在就是在往张家村赶了。”张仲民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张家村…张家村…” 吴正明跟着重复了两遍,随即急切地保证,语速快得有些凌乱。 “你放心,奔丧!我一定好好给那位九叔公奔丧,披麻戴孝,摔盆打幡,都行!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绝不含糊。” 只要你别再把我送回去。 车子吱呀一声刹住了。 张仲民单脚撑地,扭过头去看着眼神急切的男人。 “吴叔,九叔公的丧事自然要风风光光地办,这是族里的头等大事,但眼下有件更要紧的麻烦事,还要你帮着拿个主意。” “义不容辞,你说。” “张家村今天惹上官司了。” “官司?” 吴正明听到这两个字以后,眼睛变得有些锐利起来,那点劫后余生的恍惚,顷刻间被驱散。 “对。”张仲民冲他点了点头。 吴正明挺直了佝偻的背脊,问道:“是杀人了吗?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做的,必当尽心竭力!现在,告诉我实情,具体是什么事情?” “不是咱们这边杀的,”张仲民连忙解释,“今天早晨,六位族老,长者八十三,幼者七十六。” 七十六… 幼者? 吴正明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这年龄界定…… 但他立刻压下杂念,直奔最关键的定罪要素,“具体的伤亡情况如何?” 张仲民深吸一口气,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半分添油加醋地讲述出来。 吴正明闭了闭眼,高速调动着尘封的法律知识和判例库,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凉的清明。 “地点是关键!” 他沉声道,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 “案发于何雨柱私人住宅内,对方遭遇持械闯入并毁打,其推搡行为,极易被认定为正当防卫或防卫过当,尤其在当前,何雨柱的刑责追究空间会被极大压缩。” “何雨柱是否要承担责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叔公他们。”张仲民说道。 吴正明摇摇头,说:“九叔公死亡是事实,高龄老人死于推搡倒地,这个因果关系链必须钉死,这是唯一能平衡我方罪责的砝码。” 张仲民神色一凛,用力点头:“这点你放心!七叔公他们几个亲眼所见,肯定不会改口。” “嗯。” 吴正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紧接着开始剖析我方困境。 “再看我方:持械、聚众、闯入民宅、毁坏财物、造成一死多伤…” 他每说一个词,张仲民的心就沉一分。 “性质极其恶劣,要是被定性为蓄意破坏、恶性暴力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张仲民看着他说道:“吴叔,我只要结果。” “锁定起因与动机,我正在想,我可以的,我一定能解决的,你容我稍微想想。” 吴正明连忙解释道:“何雨柱昨晚要伤人,这是无可辩驳的导火索!” “七叔公等人的行为,源于保护受欺族人的朴素宗族情感,是法盲状态下,封建宗族观念与护犊思想驱使下的激情犯罪,是严重过当的报复行为。” 张仲民见他思路已定,不再赘述严重性,便不再言语,重新蹬起车子,任由吴正明在后座低语盘算。 “我届时会反复强调七叔公的身份,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高龄、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对对对,我倒是会把法盲、情急护亲、过激反应这几个词给焊死在案卷上,这样七叔公他们就能和有预谋的恶性犯罪划清界限。” 张仲民听后暗暗点头。 快到张家村的时候,吴正明拍拍他的背,问道:“村里有没有赤脚医生。” “没有,镇上有。”张仲民答道。 “能不能让他给七叔公他们开证明,只要能沾上慢性病,越严重越多越好。” “可以,他们年龄大了,本身就有不少这种病状。” 吴正明说道:“尽快开出来,这样我就可以拿给派出所的人看,争取来启动取保候审,或者是监外就医。” “监外就医?”张仲民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这条规定了。 “现在虽然政法口乱了些,但这种人道主义的政策口子,理论上还在,尤其是对高龄、有病的,是个突破口,我们得抓住!” 吴正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是属于过去那个秩序尚未崩坏年代的记忆碎片。 “明白了!吴叔,和派出所、分局那边打交道就全拜托你了!只要能救出七叔公他们,张家村上下,一定把你当恩人,奉你为座上宾!” 张仲民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承诺。 吴正明却疲惫地摆摆手,靠在自行车后架上,望着两旁飞速倒退,显得有些萧索的田野。 “座上宾不座上宾的,先过了这关再说吧,不过,他们的罪名怕是逃脱不了了,伤人毁物也要给被人个说法的。” “这个不要紧!” 张仲民立刻接道,脚下蹬车的力道更足了。 “只要人能回家!回头村里开个会,在明面上和他们暂时划清关系,该有的批评教育我们自己做。” 几位叔公年纪都这么大了,风烛残年,只要人还在村里。 总能… 安享个晚年。 第104章 疼就是长骨头 回村后,张仲民先是去了满屯家。 他让满屯先给吴正明弄点吃的垫垫,等吃完,再领着去找赤脚医生开老人需要的病历证明。 仲民知道满屯有这本事。 搁以前,他更亲近守亮,但现在不同了,他得跟村长摊牌。 往后,谁顶用就用谁。 到了村长家院门口,张仲民把自行车往土墙上一靠,掀开帘子就进了屋。 五爷爷和七爷爷也在炕沿上坐着,烟袋锅子冒着呛人的青烟。 见他进来,五爷爷先开口:“仲民,回来了?” “五爷爷,六爷爷,七爷爷。”张仲民挨个叫了一声,嗓子眼发紧。 “嗯。”村长抬眼,眉头拧着,“我爹和七叔公他们呢?” 张仲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六爷爷,我有话跟你说。” “啥事儿说就是了,这屋里没外人。”村长摆摆手,紧跟着又追问,“我问你七叔公他们呢?咋没一道儿回来?” 张仲民的脸隐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抬起头,看着村长一字一句的说道。 “九太爷爷没了,七太爷爷他们让人抓了。” “我爹?你说我爹他……死了?” 村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猛地一晃,重重跌坐在炕上。 想起早上都没去送他亲爹,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音都劈了,“爹啊……” “爹……走了?” 六爷爷手里的粗碗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他佝偻着背,死死捂住了心口。 七爷爷站起来,旱烟袋也顾不上拿,一步跨到张仲民面前,粗糙的手揪住他的前襟:“七叔公怎么就被抓了?谁抓的?你倒是说啊。” 张仲民推开七爷爷的手,几步走到村长跟前,说道:“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这下满意了?” “仲民?”七爷爷被他这话惊得倒退一步,烟袋杆子差点戳到自己。 “六爷爷。”张仲民的声音异常平稳,却像淬了毒的针,“你敢说这不是你算计好的?用他们的命给我铺路?” 七爷爷如遭雷击,踉跄着又退了一步,撞在墙上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仲民!!”村长刚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这声质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心。 他猛地扬起手,一记耳光甩在张仲民脸上,“你再说一遍,” 张仲民不躲不闪,脸颊火辣辣地疼,却纹丝不动。 “不是你算计的吗?为了给我铺路,也为了把我死死绑在张家这条船上。” “放你娘的屁!” 村长目眦欲裂,又是一记更狠的耳光扇过去。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一天姓张,就一天下不了这船,还用得着我绑?你这话啥意思?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啥意思?” “……”张仲民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辩驳。 “那是我亲爹,更是为了你,全是为了你啊。” 村长踏前一步,几乎鼻尖顶着鼻尖,悲愤的气息喷在张仲民脸上。 “我为啥让守亮他们跟着你在城里扑腾?你能弄来粮食是你的本事,我想护着你,让你多弄点粮食回来救全村人的命,有错吗?你本就是张家村百年一出的麒麟儿。” 他不死心地追问:“你说把你死死绑在船上啥意思?是不是以后不想姓张了?” “我没有,我这辈子都不会改姓。”张仲民说道。 “那你到底啥意思?说。”村长的手指几乎戳到张仲民鼻子上。 “以前是我太窝囊,”张仲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全族抽生死签替我去死那会儿我就该拦着,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们的命就是不算命!没你弄来的粮食,他们就饿死了,不光他们,全家老小都得饿死。” “所以我弄来粮食,他们都不用死了。”张仲民寸步不让。 “所以他们就更应该豁出命去护着你。”村长舍不得继续打他,只能恨恨的拍着墙,震得土灰簌簌往下掉。 “我……” “城里是啥地方?那是虎狼窝,你一个没根没基的年轻娃,空有本事,没人替你撑腰没人替你立威,谁拿你当根葱?” “昨天那个傻大个敢对你动手,就是明证。你等着瞧,过了今天你们那大院,还有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六爷爷,我长大了,我能自己护着自己了,”张仲民直了直腰板说道。 “你真站起来了?” 村长的手指狠狠戳着张仲民的胸口,又指向窗外那象征张家祖辈的漆黑山头。 “那你告诉我,只要你活着,能不能让张家村的男丁都吃饱饭?能不能?” “能,我肯定能,不光是男丁,所有人我都会带着他们吃上饭。”张仲民吼了回去。 “那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村长的手抖得厉害,“我们不是你的拖累,我们是你的刀,是拿命护着你的刀,全村人都愿意死在你前头,为啥?因为在你身上,他们看到了活路,看到了娃们吃饱穿暖的盼头。” “可我不想再有人为我去死了,明明不用这样的,这不是在民国,不是在打仗的时候。”张仲民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你那天卖肉的钱,就一天,比我们整个村子刨两年土赚的都多。” 村长真想再甩他一耳光,这孩子是怎么就看不清呢,他老泪纵横道。 “我爹他们一把年纪了,有我这么个当族长当村长的儿子,旁人去送死也就算了,他是不是该享清福了?他为什么去?为了你,为了你这棵全族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才供出来的擎天苗。” “六爷爷,这种恩情太重了……”张仲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承受的疲惫,“我背不起……压得我喘不过气……” “放屁。” 村长猛地咳起来,五爷爷慌忙给他捶背。 他却一把推开五爷爷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张仲民,那眼神里是痛失至亲的剜心之痛,更是一种根深蒂固,近乎偏执的信念。 “背不起?你凭什么背不起?只要你活着,张家村几百口子都能吃上饭,只要你越来越好,我们就跟着你鸡犬升天,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儿。” “六爷爷,我不是软骨头了,我现在能用自己的手段撑起来,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拿命给我当铺路的石子。”张仲民攥紧了拳头。 “当铺路的石子有啥不好?一人死了,全家不愁。”村长抹了把脸,混着泪和汗。 “这是旧观念。” “那你就让他们都吃饱饭,等吃饱喝足了,他们自个儿不想死了,我也管不了。” “我……” “你现在出去问问满屯,问问春生那几个外姓人,他们愿不愿意替你去死?我告诉你他们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因为只有你活着,他们的娃、他们的爹娘、他们家这一支的香火,才能续下去。” 这时,一直喘着粗气的七爷爷也哑着嗓子开口了,。 “张仲民,九叔公他为了你,更是为了让娃们活得像个人样,用这把老骨头最后的热乎气儿,给你在城里铸一块谁都不敢碰的金字招牌。” “这你认不认。” “我认。” “他用自己的命,让城里人睁眼看看,动我们张家人要拿命来填,这是他老人家心甘情愿,是你必须受着的加冕礼,你就算不懂?也不该嫌脏。” “七爷爷,我没有嫌脏……” 在张家村,这套逻辑天经地义。 为族中的希望立威铺路,老辈人豁出性命,是荣耀,是值得。 张仲民长吐一口气,说道,“我懂你们的心思,懂这份好意,可我不想要。” 他泪水也流了下来,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继续道, “这儿……这儿疼啊,像刀剜,像火烧,一想到九太爷爷就那么死在我面前,想到七太爷爷他们也要在牢里等死……” “我就恨不得把这条金贵的命还给你们,还给你们所有人,你们觉得是荣耀,可对我来说,这是压在我脊梁上,比山还重的孽债。” 村长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种坚定,他一字一顿地砸回去。 “疼——就是长骨头!” “你以为你爹当年去抢水,被人活活砍死的时候不疼?” “你以为你九太爷爷咽气前,不疼?” “你以为你二奶奶给孙子省点口粮,生生饿死的时候不疼?” “仲民,谁不疼啊。” “可疼也得忍着。” “忍着这这剜心剔骨的疼,把骨头给我长硬了!” 村长松开了紧握着张仲民的手腕,心疼的摸着他被打红的脸。 然后指向门口不知何时聚拢的村民。 “仲民,你看看外头这些兄弟叔伯,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替你去死。” 门外,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个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仲民娃,我愿意。” “仲民哥,我也愿意。” “仲民叔,还有我嘞。” “仲民……” 他们的眼神,像无数根无形的绳索,将张仲民牢牢捆缚。 “张仲民,别拿你那点在城里学来的干净道理,就忘了本,城里的豺狼谁吃你那套?收起你那点没用的慈悲心肠,好好的看看这个世道吧。” 张仲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而是问了句,“六爷爷,你愿意只做村长,把族长的重担交到我身上吗?” 第105章 差点养出个白眼狼 “你当个屁族长,你当族长。” 村长耷拉着眼皮,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张家人拿着全族的命护着你,差点养出个白眼狼来。” 张仲民没接这茬,只是梗着脖子,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村长看他那副熊样,没好气的说道:“知道的,明白你是不想有人替你去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张家人给你惹上官司,要离开张家呢。” “六爷爷。”张仲民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发涩。 “别叫我六爷爷,你是我爷爷。”村长又抬起手来,吓唬他一下,但没真打下去。 “遇着点事儿就哭唧唧的?你先给我办件大事,我看看。” 他哪有哭唧唧? 那不是九叔公为了他而死,他心里难受么。 今儿见李怀德的时候,他膝盖一点都没弯下去,这点硬气,他自己清楚。 人还能在一天的功夫里成长两回? “我在轧钢厂给村里人找了三份工作。” 张仲民小声嘟囔着。 “啥?” 村长浑浊的眼睛里爆出一点光,“正式工?” “昂。” 张仲民的下巴微微抬起。 “哟!” 村长脸上的皱纹瞬间挤到了一起,他伸出手使劲揉了揉张仲民的脸蛋儿,又捏了捏,勉强挤出点笑,“族长你咋这么厉害呢?” “三份工作就给拿下了?” 七爷爷在边上忍不住插嘴。 “够啦!”村长收了笑意,说道:“这说明这娃心里真有咱们张家呢,这就够啦。” 说完,他扭头看向张仲民,眼神复杂,有欣慰,有审视,也有一丝终于卸下重担的释然。 “那以后我就是族长了。” 张仲民目光锁着村长,语气是陈述,也是确认。 “嗯。” 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 “你就是族长了,想干啥,就放手去干吧。正好,” 他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吐尽了胸中最后一口浊气,“我去城里瞅瞅你九太爷爷去。” “六爷爷,节哀。” 张仲民声音低沉下去。 “这边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村长背着手往外走,脚步有些蹒跚,“等我把你九爷爷的后事料理完,咱们就去祠堂上香,到时候,正式让你当族长。” “知道了,六爷爷。” 张仲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里,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沉着了许多。 等从村长家出来,张仲民立刻找来了七爷爷。 “七爷爷,把村里的妇女老少,都招呼到祠堂去。” “仲民,” 七爷爷有些犹豫,搓着手,“祠堂里头女人不能进啊,这是老规矩。你看,有啥事儿,让她们在外头听着,行不行?” “行。” 张仲民干脆地点头,“七爷爷,你安排。” 女眷现在进不了祠堂,说明她们里面没有能扛旗的,要是哪天出了个厉害人物,你看还能不能进祠堂。 不过这事儿,不是现在能去改变的,他以后会为村里的孩子办学校,让她们有出头人地的机会。 安排妥当,他目光扫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吴正明。 他几步走过去,问道:“吴叔,你这边都准备好了?” 吴正明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张折好的纸,说“联名信写好了,得让大家伙按手印,越多越好,分量才足。” “好!” 张仲民立刻转向六爷爷,说道:“六爷爷,麻烦你宰只鸡,用鸡血来盖印,让张家村能喘气的,都给我按上。” “好的,族长。” 六爷应得干脆,转身就吆喝人去抓鸡。 吴正明又说道:“我这边,以本家兄弟和略通旧理的身份,单独写了份情况说明。重点讲昨夜何雨柱行凶未遂是怎么激化矛盾的……” “好。” 张仲民点头,问道,“需要我来做些什么吗?” “不用。” 吴正明摆摆手,眼神带着点深意,“你是轧钢厂的工人,身份敏感。这时候出现的,反而容易让他们拿捏住话柄,你要不然就去忙你的吧。” 来祠堂的人,大多卷着裤腿儿,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刚从地里下来女人,她们的脸上带着茫然和疲惫。 张仲民站到祠堂前的石阶最高处,目光沉沉地扫过下面黑压压的人头。 他没像老村长那样,先讲情义再许好处。 他深知此刻什么最能撬动人心。 “各位叔伯兄弟,婶娘嫂子,七叔公叫派出所抓了,九叔公走了。” 他顿了顿,让这消息的重量沉下去。 “我要你们戴重孝,去派出所那儿守着,去的人一天十斤玉米面。”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仲民,你说咋干?是骂街还是咋的?” 有人急吼吼地问。 “他娘的!” 一个黑壮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都红了,“我这就回家拿刀!不放人,就跟那帮穿官皮的拼了!” “对,不放人就拼!” 几个人跟着吼起来,拳头攥得死紧。 “抄家伙!” 有人转身就要往家跑。 这危险的苗头刚冒,张仲民眼神骤然一冷,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他踏上祠堂门口最显眼的石阶,年轻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威压。 冷冷的看着众人,把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原地,空气都凝滞了。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以后。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几个张罗着拿刀的人。 张仲民继续说道:“谁要是敢带锄头、带铁锨、带家伙事儿去派出所门口,一粒粮食都甭想拿,不光没有,我头一个让民兵捆了他送进去,我们是去守着的,不是去打仗的,更不是给七叔公他们添罪的。” 这话像一瓢夹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把那点刚燃起的暴戾躁动浇得透心凉,只剩下对粮食的渴望和对族长命令的敬畏。 “往后,” 张仲民放缓语速,但眼神里的压迫感丝毫未减,“我没说完,谁也不准乱吵吵,听见没?” “听见了!” 人群这次回应得又快又齐,带着点后怕。 “好!” 张仲民开始布置起来,“今天去的人戴重孝,白布麻绳,从头到脚给我披挂上,哭!哭九叔公,哭得越伤心越好,但不是撒泼打滚。” 他严厉地强调,“是坐着哭,规规矩矩坐在派出所门口哭,哭九叔公死得冤,哭七叔公他们年纪大身子差,关在里头熬不住,哭我们张家村的老弱妇孺,眼看就要没活路了,明白不?” “明白!就哭!坐着哭!” 人群齐刷刷应着,声音带着一种被引导后的狂热。 张仲民语气稍缓,“记住几条:不准骂人,不准堵门,不准拦车,有同志出来问话,” 他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句话:我们啥也不知道,就是心疼老人,怕他们在里头熬坏了身子骨,求官老爷开恩放人看病,记住了?!” “记住了!就哭九叔公!求官老爷开恩!” 回应声浪更高。 张仲民侧身,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七爷爷身上,带着托付的重任。 “七爷爷您老是长辈,德高望重。您带队。”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就按我说的:重孝、坐哭、求情、守规矩!谁要是敢乱来、敢惹事,您老当场揪出来把她的名字划掉,粮食一粒不给,回头族规伺候。” 七爷爷*深吸一口气,胸膛挺起,然后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喊道:“都听见族长的话了?一个字都不准错的照办,现在麻溜回家,找白布,找麻绳,一刻钟后,村口集合!我领你们去!谁敢坏了规矩,别怪我老头子翻脸不认人。” “快!回家!” 人群轰然散开。 “找白布。” “麻绳呢?我记得柴房还有一捆。” “娘,把咱家压箱底的白布都翻出来。” 人群像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 裹挟着对粮食的渴望,四散奔涌,冲向各自的家门。 祠堂门口转眼空了大半。 张仲民站在石阶上,看着这股被他亲手点燃,又牢牢掌控的洪流,眼神幽深。 他捏了捏眉心,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过两年就要乱起来了,他必须让族人学会在规矩里保全自己。 宗族的信念,可以成为武器,但必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绝不能把命白白搭进去。 等人重新在村口聚齐,张仲民目光如炬,快速点了一遍,约莫八十多号人,黑压压一片孝服,肃杀又悲壮。 他略一思忖,招手叫过刚帮忙维持秩序的六爷爷,凑近他耳边说道, “分两拨吧六爷爷,你带一半人,就坐在轧钢厂大门口,也坐着哭,让轧钢厂的领导要给我们做主。” 第106章 不会缩在族人后面 张仲民在头上也箍了一条有些发黄的白布。 他当这个族长,可不是为了缩在族人后面的。 “茂湾叔,叫齐抬棺爷们儿们,跟我走。” “是,族长。” 六爷爷和守信在最前头执幡引路,张仲民护在棺材侧方,茂湾叔他们八人抬棺,还有八人以扶孝子的名义,跟在了队伍里,等着换人抬棺。 上百斤的棺木压在汉子的肩头,在烈日下沉默地移动。 白布金贵,大多数人只在头上箍了一条白带子。 几面用旧被单匆匆制出来的素白旗幡,用锅底灰写着九叔公的名讳,在无风的空气里蔫蔫地垂着。 刚出村不到五里地,就有麻烦撞了上来。 前方是通往城里的主岔口,路边杵着个遮阳的草棚子。 几个臂戴民兵袖箍的人,横在了路当间。 打头的男人,是公社武装干事魏来喜。 他身边那几个年轻民兵,队伍里不少人都认得,是邻村李家洼、小王庄的后生,平时走亲戚都照过面,拐着弯多少有些沾亲。 魏来喜看着眼前将近百十号人的队伍,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他紧走几步,在人群里寻到六爷爷和七爷爷,凑上去,着急的问道:“六爷,七爷,您二老这是弄啥咧?阵仗搞得也太大了。” 六爷爷的脚步没停,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着。 魏来喜只能跟上去继续劝道:“眼下是啥光景啊?上头三令五申的让移风易俗,让抓紧促生产,你说你们这些人,不在田里抢收抢种,顶着毒日头,搞这白旗招展的老一套干啥啊?” 要是撞上城里下来的领导,他这饭碗是端不稳当了,甚至整个公社都得吃挂落。 六爷爷沉着脸,眼皮都没撩一下。 七爷爷抬脚踢飞一块土坷垃,“滚开,” 身后的守信在往前走的时候,撞了他一下,要不是边上有人扶着,说不定等会要是倒下了,还会被踩上一身的脚印子。 “来喜哥,咋弄?” “咋弄?我他娘的咋知道咋弄?”魏来喜额角冒汗,跺着脚,“有根,快,抄近道去公社报信,大牛,你们几个跟着我先缀上。” 他又不死心的追上七爷爷,这次离着人群稍远了些。 “七爷,这事儿谁挑的头?张村长呢?我咋没瞅见他?” 没人应他。 他问了半天,啥都没问出来,只好停下脚来眯着眼仔细瞅了瞅。 棺材侧边的张仲民,魏来喜有点印象。 “你是张家那个在轧钢厂的那个工人?” 张仲民直接说道:“我是张家的主事人,张仲民。” 公开的场合里是不能说族长之类的,但和村里常打交道的人,一听就知道了。 “族长?” 魏来喜一愣,啥时候张家换族长了? 不过,他也没心思细究,正好找到正主儿了,他紧赶两步,上前压力道。 “张族长,你是族长那更得明事理,赶紧让大伙停下,这么多人进城,有公社的批条吗?谁批准的?这大热的天,万一出点啥事,你担得起吗?耽误了生产任务,这是在挖墙脚啊。” “耽误的工分,张家砸锅卖铁一力承担,绝不连累公社,不拖累外姓乡亲,至于地里的活,等我们接回九叔公,就是豁出命去熬通宵,也把耽误的补回来,一粒粮食都不会少。” “这是工分的事吗?啊?我问你有没有公社的批条?” 魏来喜脸都气白了,“这是正策,是纪律,是原则问题,你们这么搞,就是顶风给公社抹黑。” 说完这个他看张仲民也不理他了,又问道:“九叔公他到底咋没的?在城里出了啥事?你们总得有个说法啊。” 张仲民说道:“等我们接他老人家回家的时候,自然会去问个清楚,现在我们只知道,长辈不能躺在城里没人管,孝子贤孙要去接他归宗入祖,这是天理人情。” 说完,他不再理魏来喜,而是转向抬棺的汉子们。 “脚底下生根,腰杆子挺直,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路,照走,谁敢挡张家的路——” “就给我踩着过去。” “是。”队伍里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吼声。 气势骤然一凝,沉默如山,又如缓缓移动的墙,坚定地向前碾去。 魏来喜被晾在了飞扬的尘土里,又急又气,却束手无策。 他徒劳地追着队伍的尾巴喊:“停下张仲民,你给我停下,你这是在犯错误。” 叫喊声被脚步声轻易地吞没。 “来喜哥……” 大牛在边上小声的嘟囔着,“这可咋整啊?我刚刚在里头,找了个我家的堂姐,可她油盐不进的,问啥也不吐口。” 魏来喜看着没有任何停顿迹象的队伍,气得狠狠一跺脚。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这群敢顶风犯事儿的犟驴。” “大牛,快,你腿脚快,抄小路奔城里去找李排长,跟他们说一声,张家新立的族长张仲民,没有公社的批条就聚着百十来号村民抬棺进城,阵仗搞得有点大,怕是要出乱子了,快去。” “魏哥,我跟张家有亲,我不能去。”大牛尴尬的说道。 “小厂那你去。”魏来喜瞪了他一眼,然后对着小厂嘱咐道。 小厂听后,也扭捏了两下,说道:“来喜哥,那队伍里头,也有我家的一个表哥,他刚刚还瞪我来着,我也不好去。” “草了狗了,你们几个啥意思?都不去是吧?啊?还想不想在队伍里头干了?啊?”魏来喜抓狂的吼道。 “魏哥,要不你去吧,反正你在这儿没亲没故的,也不用担心啥的……”大牛缩了缩脖子,建议道。 “……” 魏来喜看颓然地挥挥手。 “妈的,那你们先跟上去,离远点跟着别靠太近,眼睛放亮点,看着他们别在路上再捅出更大的娄子。” 第107章 拦不住的脚步 队伍顶着正午的毒日头。 抬棺的人已经换了两次了。 临着进城的时候,麻烦又找了上来。 前方必经的小石桥上,站着几个人影。 为首的是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旁边是几个同样戴着袖箍的民兵。 “停下,都停下,” 眼镜干部挥舞着手臂,和蔼的说道, “张家村的同志们,我是公社生产办的刘结实,你们的心情公社理解,但是正策就是正策啊,也没说不让你们去接遗体。” “可超过五人外出,必须要要有公社的批条,你们现在多少人?自己看看?这阵仗是接人还是打仗?” 他指着烈日下还在向前走的队伍,拿着纸卷的喇叭,继续喊道: “同志们呢,公社天天宣传劳力归田,丧事简办,你们倒好,万一夏收任务完不成,到时候县里追责下来,你们张家村扛还是我刘结实扛?” 队伍离他越来越近了,他侧头问了下边上的人,“他们管事儿的是谁?” 那人指了指张仲民,说:“这是张家的新族长。” “什么族长不族长的,早就不准有这种称号了,以后都要喊同志。” “知道了刘干事。” 刘结实搞清楚以后,自己走到了张仲民的旁边,小声的说道, “张族长,你应该懂轻重的呀,赶紧让妇女小孩儿回去,留下五个男丁,跟我去公社补个殡葬事务批条,咱们都按规矩行事。” “刘干事,公社什么处罚我们都受了。”张仲民说道。 刘结实听到这话以后,脸上的和蔼终于绷不住了。 “张仲民,你真当我在跟你商量?无批条聚众百人冲击生产秩序,还搞族长这套封建把头,处罚条令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说完,他对着身后一个拿着本子的年轻干事厉声道, “登记,张家村生产队今日无故旷工成年男丁十七人,每人扣本月工分三十个,族长张仲民带头煽动,加扣三个月全家口粮。” “另,张家生产队全年先进评比资格,一票否决,这些现在就记上。” “刘干事,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现在是城里的户口,公社管不了我,至于你说的族长?我听不懂。” “好好好,亏你还是个吃商品粮的工人呢,你这行为叫什么?叫脱产搞风建活动,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去厂里找你们领导?你这份工还想不想要了?张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城里工人,这金饭碗你舍得砸?” 张仲民没理他,而是对茂湾叔使了个眼色。 茂湾叔看到后深吸一口滚烫的空气,胸膛高高鼓起,扯着嗓子喊起了号子。 “起杠哟~” “脚踩黄泉路莫慌。” 抬棺汉子足跟猛跺大地,烟尘腾起。 “头顶青天咱问心。” 后面的女人和孩子,哭声一片。 “肩扛泰山是孝骨。” “一步一印接亲归。” “九叔公啊,您睁眼。” “看儿孙接您归宗喽。” 队伍一直向前逼近着,抬棺的汉子们牙关紧咬,目光直视前方。 “刘干事,张家的孝子贤孙,来接至亲归宗入祖,这路,谁也不能挡在前面。” “走!!” 汉子齐声低吼,声浪压过了刘干事的劝阻。 刘干事和那几个民兵被逼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让出了通道。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不可阻挡地碾过桥面,继续向前进。 又行十里,日头微斜。 队伍试图避开主干道上的检查点。 可已经得到消息的人,在各个小路也布置了阻拦的地方。 前方铁路道口的栏杆处,出现了不少人影。 不仅有戴着袖箍的民兵,还有一辆涂着护路字样的破吉普,停在旁边。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男人站在最前面,魏来喜也在里头。 “停下,张仲民同志,” “我是生产指挥部的袁副主任,接到报告,你们张家村搞大型风建迷信活动,冲击正常生产秩序,影响极其恶劣,现在我代表委会命令你们,立即停止前进就地解散,只允许派出不超过五人的代表,在公社干部陪同下进城处理善后,这是命令。” 队伍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前路被堵死。 魏来喜赶紧上前,低声对张仲民说:“仲民,收手吧,袁主任都来了,再走下去性质就变了,要成反格命事件了,想想村里老小,想想你自己,你还有工作,有前途啊。” 王副主任见张仲民沉默,语气稍微缓和,试图攻心。 “张仲民同志,我了解过你。 你是轧钢厂的工人,是工人阶级的优秀分子,工人阶级最讲纪律,最顾大局,怎么能带头搞宗族这一套? 这是风建糟粕,是开历史的倒车。 现在回头,县里还可以考虑从宽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你们这么多人,抬着棺材,冲击四九城? 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对無产阶级专政的公然挑衅,是要掉脑袋的。” 他身后的民兵和铁路工人也纷纷喊话: “老乡们,回去吧,别犯糊涂。” “为了个死人,把活人都搭进去,值当吗?” “城里派出所和武装部都接到通知了,前面都设了卡,你们过不去的。” 张仲民抬起头。 他没有看王副主任,也没有看那些喊话的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所有张家子弟毫无惧色的脸上。 就连在最后面的孩子都攥紧了拳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挺直了脊梁。 袁主任的攻心和工人们的喊话,像是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张仲民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却让整个队伍瞬间绷紧,所有族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并不算宽阔的背影上。 “袁主任。” "族里长辈,死了在城里。" "今天张家子孙,说什么都要接他回家。" "路,只有一条。" “让开。” 最后一声低喝,如同点燃了引信。 “起——” 茂湾叔的号子喊着。 众人顶着黑洞洞的枪口,一步,一步,不可阻挡地向前逼去。 女人孩子们发出的哭声汇成一股汹涌的悲流,推动着那口棺材向前移动。 民兵们下意识地抬起了枪口,却又赶紧放了下去。 面对着多数是白发苍苍的老妪,瘦骨嶙峋半大的孩子…… 枪口,怎能指向他们? 袁副主任的脸色铁青想下令阻拦,但面对这种家族殉道者,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要是下令把张仲民给抓起来,估计直接就搞成暴力事件了。 现在看来,这不仅仅是冲击秩序,而是一种背负着血脉的家族传承。 这样又如何能用粗暴的正策,去碾压人伦呢? “退……退开吧。” 袁主任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让开道,都让开,别伤着孩子。” 挡在道口的工人们如蒙大赦,慌忙向铁路两侧退避。 吉普车也急促地倒车,让出了狭窄的通道。 队伍沉默地前行,无人欢呼,只有更压抑的悲声。 袁主任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半晌,他对身边同样不知所措的魏来喜,和几个干部低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啊,都给我跟紧了,看他们去哪,要是出了任何乱子唯你们是问。” 于是,这个队伍,出现了一幅奇诡的画面。 一支抬棺队伍在前,他们身后几十步远,跟着一群干部。 他们不再是阻拦者,更像是一支尴尬的护卫队。 第108章 京城晚报 一行人碾过护城河的石板路,惊起几只野鸟。 城里路过的老太太,羡慕的啧啧了两声。 “瞧这阵仗……” 几个半大孩子追着跑,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拽回门槛。 “作死啊,要是沾了晦气,明天领不着代食品,你看我揍不揍你的的。” 穿工装的青年啐了口唾沫,嘀咕道:“乡下老封建!” 却被身后的老者拽住衣角骂道,“少说两句,抬棺的绳,勒着人伦呢。” “咔嚓。” 镁光灯炸开一团刺眼的白烟。 一个挎着照相机的女孩,从邮电局门廊阴影里钻出来,镜头像枪口一样,对准了他们。 “同志,我是《京城晚报》记者曹爱玲,你们哪个生产队的?” “问你话呢!”记者小跑着追上来。 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步伐,在肩头跳动,胸前挂着的海鸥相机,在街景里很扎眼。 后面缀着的袁主任看到有记者在拍照,赶紧扑上来,压低嗓子急吼吼的说道:“别乱拍,这就是老人在城里叫人害了,群众一时冲动……” “你谁呀?你是知情者吗?”记者甩开他,镜头又追了上去。 边跟着人群走动,边问道:“老人是在哪里遇害的?哪个单位?案子上报了没有?” 袁主任含糊了半天,什么也没讲清楚。 曹爱玲又冲进了人堆里,对着最前头的六爷爷说道:“同志,请你站住,接受采访是你们的权利,也是你们的义务,把真相说出来,报导才能替群众说话。” 她说话时,有种天真的使命感,一边倒退着又拍了异样,一边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掏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袁主任又追上来,带着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记者同志,这事儿很复杂,你听我说真的别拍了,影响不好,要不你先跟我回办公室,等着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 “影响不好?” 曹爱玲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顶了回去,“群众抬着棺材来讨说法,这才是真正的影响!捂着盖着,让老百姓有冤无处诉,那才叫影响威信!” 她的职业敏感告诉她,这件事绝非寻常。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想写一个标题,叫棺材抬进新社会,封建幽灵几时休? 现在这群人都不理她,那就更想找一个真相,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守亮一直在守着九叔公的遗体,等着仵作来验尸。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过。 张仲民知道这个以后,就带着一半的人往轧钢厂走去,而七爷爷他们则是跟着守亮往交道口走去。 曹爱玲一个人分不开身,但是在路上观察到,都是这个仲民哥在主事儿,就跟着他走了。 等到了轧钢厂以后,张仲民停在大门的十米外,先是坐了下去。 他身后的村民,也无声的依次坐下。 保卫科的值班员从岗亭里探出头,厉声呵斥。 “哎!你们干什么的?怎么坐这儿了?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喊了半天都没人走,就出来了两个人。 张仲民说道:“我们一不堵门,二不挡道,就在这里坐着。” 其中一个人认出了张仲民,走到他跟前,说道:“同志,你不是轧钢厂里的工人吗?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坐在这儿像什么话?” 这时候张仲民身后传来一阵阵的哭声,声音很小,但是已经说明情况了。 曹爱玲这时拿起相机,连同轧钢厂的牌子都一块拍了进去。 保卫科的人见状,赶紧往厂办公楼方向狂奔。 这是出大事了啊。 消息马上就传遍了厂里的核心管理层。 不到十五分钟,厂长杨卫国,后勤主任李怀德,工会主席王天来,还有保卫科的负责人,全都来到了大门口。 杨卫国走在最前面,脸色铁青。 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张仲民!” 作为厂长的他,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搞什么名堂?你是轧钢厂的工人,不是街上的二流子!带着这么多人围堵厂门,像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有什么问题不能通过组织反映?非要搞这种影响生产、破坏安定团结的场面?你这是给工人阶级抹黑。” 他为了稳住局面,话语里充满了官腔和居高临下的斥责,试图用大帽子先把张仲民压下去,根本没去细想村民们聚集的原因。 “这位轧钢厂的领导。” 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清脆声音响起,打断了杨卫国的训斥。 曹爱玲从人群侧站了出来,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又说道, “您这话说的可真是官僚!” “工人怎么了?工人首先是人!是人就有爹娘亲人!这位同志他的家人,被贵厂一名叫傻柱的工人推倒致死,到现在你们厂里给过说法吗?”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杨卫国问道。 曹爱玲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亲属来厂里寻求一个公道,怎么就成了围堵厂门、破坏安定团结?难道工人的亲属受了冤屈,连说话、寻求公道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才不管这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呢,在家里,她爸都不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这就是您作为工厂领导解决问题的态度?不问青红皂白先扣帽子?” 杨卫国看着这个小记者,真是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正是困难时期,正治空气敏感,任何群体事件都足以让一个干部前途尽毁。 他昨天才在大会上力保傻柱和易中海,今天就出了人命,还被记者当众质问,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一旁的李怀德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居然有这事?何雨柱推倒老人致死?杨厂长,这这性质太恶劣了,必须严肃处理啊。” 曹爱玲根本不理会李怀德的表演,她的镜头和笔尖牢牢锁定了杨卫国,继续追击。 “原来还是个厂长。” “嗤。” “好吧,那杨厂长,请您正面回答!” “何雨柱伤人致死一事,厂方是否已经掌握情况?是否已经向公安机关报案?为什么到现在没有任何官方回应?” “这这……”杨卫国现在已经完全是慌了手脚,易中海他们昨天的事情,是一点也经不起查啊。 “杨厂长,你现在这个捂盖子的态度,是否代表了轧钢厂干部对待群众诉求的普遍态度?难道你们只看重一项,一点也不看重群众的冤屈吗?” 说杨卫国可以,说轧钢厂肯定是不行了。 第109章 真相重要吗 “杨厂长,李主任,工会代表工人,也代表工人的家属。” 王天来掷地有声的说道。 “今天这事儿,不是张仲民同志一个人的事,是我们轧钢厂所有工人兄弟的事,我们工人的爹娘亲人被人害了,厂里不给个说法,还让保卫科来驱赶?这寒的是全厂工人的心。” 说完这些,他转过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仲民同志,乡亲们,你们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工会主席没做好,没能在第一时间站出来,让你们走了这一步,我王天来在这里向你们赔罪。” 张仲民坐在地上,回鞠了一躬。 族人也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王天来起身后继续说道:“但是,请你们相信相信工会,今天这事儿工会管到底了,查不清,办不公,我这个工会主席自己卷铺盖滚蛋。” “多谢王主席。” 族人看到族长都道谢了,也赶紧跟着道起谢来。 “谢谢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九叔公这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说没就没了。” “孩子他爹走得早,就指着九叔公帮衬点口粮…这…这可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众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 这道谢声浪,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轧钢厂威严的大门前,也敲打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上。 王天来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他用力眨了眨眼,压下那股酸涩,抬手示意道。 “乡亲们快别这样,起来,都快起来!这声谢我王天来受之有愧啊,是我们工会让你们受罪了!” 他大步上前,弯下腰想扶起还趴在地上的人。 “老嫂子您快起来,地上凉!放心,有我王天来在,这事儿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咔嚓!咔嚓!” 曹爱玲手中的相机快门不停地按动。 用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催人泪下的一幕。 就在这时,李怀德的声音,也清晰地响了起来。 “王主席说得对,这事儿,轧钢厂责无旁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王天来身边。 他没有看杨厂长,而是直接面向张仲民和悲泣的村民们,面色沉痛而肃穆。 “乡亲们,同志们!” “我是轧钢厂后勤主任李怀德,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我的心和你们一样痛!” 他捂着心口拍了两下,继续说道: “我们的工人兄弟的亲人失去生命,是相关责任人工作的重大失误,更是我这个主管后勤的主任,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村民们含着泪的眼睛,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主席承诺工会管到底,我李怀德在这里,代表轧钢厂行正班子,代表我个人,也向乡亲们,向全厂的工人兄弟们郑重承诺!” 李怀德提高了点音量,继续说: “这件事,轧钢厂必定拿出最大的决心和诚意,配合公安机关彻查到底,无论涉及到厂内哪个部门、哪个人,无论背景多深,只要查实有失职渎职、违法乱纪行为,厂里一律严惩不贷。” 说这话时,他头部轻斜的看了下杨卫国,然后继续说, “该处分的处分,该开除的开除,绝不姑息!我们不仅要给逝去的九叔公一个明白,更要给所有在轧钢厂的职工,和家属一个绝对的安全保障!” 他上前一步,直接走到了那位哭诉孤儿寡母怎么活的妇女面前,没有像王天来那样搀扶,而是将孩子给抱在了怀里。 然后对茂湾婶子说道:“错误既然是轧钢厂的工人犯下的,那九叔公的抚恤,会按照厂里最高的标准立刻落实,孩子今后的生活,教育,只要在我们轧钢厂的能力范围内,肯定都会承担拿起来。” 茂湾婶子刚刚全是胡扯的,她跟九叔公隔着好几辈儿呢,而且家里的男人也没死,哪敢应下这种好处啊。 她连连拒绝道,“这位领导,我们只要一个公道,我们不要钱。” “嫂子你别怕,这不是施舍,这是轧钢厂欠你们的,是我们管理不善应负的责任,我李怀德今天把话撂这儿,查不清,办不公,别说王主席要滚蛋,我这个主管领导,第一个向挡委和上级打报告,请求严厉处分!” “咔嚓!咔嚓!” 曹爱玲的相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两位领导的表现,和一旁略显无措的杨厂长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怀德满意的放下孩子。 “李厂长…李青天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带着哭腔,直接给老李升官了。 “谢谢李厂长,谢谢您给我们做主啊!” “九叔公…您在天有灵,看看啊,李厂长给我们做主了。” 李怀德听着那一声声的厂长,脸上是沉痛,心底却是一片火热。 这场面,正是他所需要的东风。 至于张仲民这个福将,真是旺他啊。 就在这时,保卫科科长凑到李怀德身边,急切地小声说道:“李主任!李主任!情况…情况可能不是表面这样。” 李怀德能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样子的吗? 可事实重要吗? 这时候,曹爱玲看到这位李主任出去和别人交谈了什么,觉得不肯大声说出来的话,说不定就有什么阴谋。 她正义感十足的站在张仲民身边,大声的说道:“张仲民同志,各位乡亲们,请节哀,这件事影响很深,牵涉会很广。” 在场的人员听到她的话,脸上都出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但请你务必放心,此事我必会一追到底,我爷爷经常教导我,涉及群众权益之事往往水深浪急,极为敏感,可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 这是个衙内? 李怀德不免多想了一些。 上午他就是想看看张仲民身后的那条线,能不能平事,现在看来,这小子挺能藏啊。 他将保卫科的拉到一边,说道:“够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追究细枝末节的时候吗?一位可敬的老人,我们轧钢厂工人的至亲,他已经失去了生命,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看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冲他摇摇头,继续说道, “无论起因如何,结果就在这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悲痛欲绝的家属一个交代,是给全厂工人兄弟一个交代,其他的,自有公安机关去调查定论!” 保卫科的耸了耸肩,说道:“好吧,那听李厂长的。” 第110章 吴正明的杀手锏 吴正明今天被张仲民的骚操作,真是看的腿都打哆嗦。 明明可以申请个批条,让八个人抬棺就可以。 其他的分批进到城里再聚齐,多省事儿啊。 这一路上,遇到的人怎么就对他那么客气呢? 连个鸣枪示警的都没有。 等到了派出所的时候,吴正明对六爷爷说道:“招娣婶子,你让人都散开些。” 他指了指离着大门还有十多米的距离。 “别堵着,然后让婶子们带着孩子,先跪在那里,跪累了就坐会儿,不要吭声,等人来以后,就举着冤字横幅,我不点头,谁也别说话。” “知道了,族长都嘱咐过了。” “别在这里提族长一说,就叫他仲民就行了。” “行吧,知道了。” 茂湾和六爷爷他们,都在四合院守孝呢,吴正明觉得来这种地方的男丁太多,容易引起误会,就没让他们跟着一块过来。 也就三两分钟的功夫,值班室的人就走了出来。 宋有福面色很难看,张仲民这个兄弟认得,真是占了点好处,但是现在报应也来了。 一天天的都些什么事儿啊。 宋有福心里骂了一万遍,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回派出所,直奔所长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以后推门就进,“所长!出大事了!” 王振国所长正低头看文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宋有福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慌什么!天塌了?慢慢说!”话虽严厉,但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所长,今天早晨那个案子,几个老爷子的家属来了。” “来了你就好好接待不就行了。” “人没进咱们所里,在外头跪着呢。” “跪着就跪着,找人去劝两句不就完事了?” “哎,来了有五十多号人,还举着红色的冤字旗?” “我草,你他妈的不早说?这样,你先让教导员出去跟他们谈谈。” 教导员李强一来,吴正明就拿着一叠准备好东西,交给了他。 李强看他很是眼熟,说了句:“你不是审判员吴同志吗?” 吴正明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招娣婶子就以为这是在给她们发信号了。 “九叔公死得冤啊!” “何雨柱杀人啦,推死老人啦!” “七叔公快一百岁了啊,一身的病,他熬不住啊!” “求正府的大老爷们做主啊,严惩凶手何雨柱!” “放过老人家吧,求老爷给我们乡下人条活路吧。” 吴正明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刚刚干嘛要点头呢。 在他身后,婶子们哭声凄厉,极具穿透力。 路口、窗户迅速探出人头,交头接耳汇成嗡嗡的声浪。 李强面对情绪激动的村民,双手下压示意安静。 “乡亲们,静一静,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报案喊冤是你们的权利,但是事实必须弄清楚,你们的人手持器械,闯入何雨柱同志家中,打砸抢,造成三人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他先对周围不明情况的群众,解释了一番。 “这是严重的形事犯罪,是聚众行凶,那几个带头的老爷子,已经承认自己是主犯了,现在谈放人?这于法不合,于理不通。” 他略作停顿,声音放缓但更显分量。 “至于何雨柱同志有没有责任,在逝者这事上该负什么责任,那是我们公安机关正在依法调查的事,调查结果出来前,任何结论都还为时过早,更轮不到任何人在这边干扰办案、施加压力。” 他将手里的东西还给吴正明,挥挥手说道,“都散了吧,聚集在这里,只能是妨碍公务,于事无补。” 吴正明看已经这样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领导,我爷爷是被何雨柱推搡致死的,这件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为受害人家属,我们要求他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李强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吴正明同志,你也是在政法口待过的人了,何雨柱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你还能分不清吗?还有你一个姓吴的,怎么会有个姓张的爷爷?” “呵呵,我视为亲爷爷的干爷爷。” 吴正明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缠,话锋一转,直指核心漏洞。 “至于我爷爷去何雨柱的家,我们承认方式方法严重错误,但起因是昨晚何雨柱行凶未遂在先。性质上,他们是基于朴素宗族观念和不懂政策下的过激反应。” 他侧着身子,同时也能让围观的人听清楚了。 “是去理论而非预谋行凶,这与蓄意破坏、恶性暴力犯罪有本质区别,要是将他们一刀切定性为聚众行凶主犯,是否有失偏颇?是否忽略了何雨柱引发事端的重大过错?是否忽略了我爷爷死亡夫人这一更严重的后果?” 他连续三个反问,别的大家都听不太懂,就听了个死亡。 这是有人杀人了啊,哦~ 但是在李强的耳朵里,却是句句扣在基层办案,常被诟病的简单化问题上。 这个老东西,是在点他们呢。 面对吴正明的质问和递过来的证明,李强咬了咬牙,但没有立刻发怒。 他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赤脚医生证明,无奈的说道。 “吴正明同志,你反映的这些情况,我们知道了,所里会关注在押人员的身体状况,这是我们的职责。但是——” 他再次强调。 “你也不要在这里混淆了事情的性质,打砸伤人,致三人重伤,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触犯了刑律的重罪,这个定性,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年龄、身体状况或者所谓的前因而改变,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至于张玉米的事情,我刚才说了,我们正在调查!调查清楚前,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吴正明在他说完以后,只能拿出杀手锏了。 第111章 曾经的信念 吴正明学着村里那一套,跪了下去。 “恳请正府,看在几位老人一身是病,又是在目睹亲人被杀后,悲痛冲动才犯下大错的份上,给条生路吧,真要让贫下中农的老骨头折在所里,我们心里难受啊。” 人群中唏嘘议论声更大了。 “吴正明,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以前在政法口任过职的,你现在居然也给我搞这一套?你这一跪,跪的不是我,是跪给了愚昧,你这是在动摇你们那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规矩,法制的规矩。” 规矩? 曾经奉为圭臬的信念,在那两年暗无天日的磋磨里,在无休止的教育和自我怀疑中,早就被磨得支离破碎。 那些宏大的信念,崇高的理想,在饥饿和尊严被反复践踏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复杂。 只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仅此而已。 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吴正明擦掉不经意掉落的泪水,磕头道:“领导,开恩啊。” 后面的哭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九叔公你死得冤啊。” “七叔公可是百岁老人呢,咋还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啊,你身上那老寒腿疼起来要人命啊,这要是在里头犯了病,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啊。” “我们贫下中农,祖祖辈辈老实巴交种地,招谁惹谁了啊。” “九叔公一辈子行善积德,临了落个横死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贫农的命也是命啊。” 李强的那些道理,在这群妇孺身上一点也起不了作用。 “你这是在利用群众情绪干扰司法,吴正明,你忘了你的初衷了吗?” 这时候,所长看着闹得越来越大,还是走了出来。 “吴审判员?” 吴正明已经不再想应下这个称谓了。 他说道:“领导同志,我们今天只有保外就医这一个诉求,他们年纪也都大了,在里面也做不了任何事情不说,你们也不能不管饭,万一要是病故,怕是比今天还要难收场。” 所长听后,说道:“张玉河等人犯罪事实清楚,这一点是不容翻案的,但是鉴于他们五人年事已高,且均患有严重疾病,身体状况确已不适宜继续羁押,为体现人道主义精神,现决定对张有禄等五人予以取保候审。” 吴正明长呼了一口气,他做到了。 所长继续说道,“张家村生产大队要具结保证。” “没问题,这个完全没问题。” “听我说完,人犯张有禄等五人: 一不得离开居住地,随传随到!二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扰案件调查,三必须深刻反省罪行,积极赔偿受害人何雨柱一切损失! 如有违反上述任何一条,立即收监,并追究担保人及生产大队责任,后续依法处理,等待通知,听清楚没有?” “明白明白,听清楚了,谢谢领导同志,谢谢正府宽大。”吴正明深深鞠躬,然后示意婶子们可以起来了。 等着一切手续办好以后,七叔公等人回到了四合院里。 其他人先回村了,毕竟地里还有不少活要干呢。 里头的邻居,看到他们一点事儿都没有,一个个的都要吓破了胆子。 傻柱一家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凶手就已经就已经逍遥法外了? 都在怀疑张家上万口子人里,是不是有什么京官? 被王主席找来的法医,已经在验尸了。 得到的结论就是,直接死因是他杀暴力,根本死因是本身就有疾病,可是暴力是足以独立致死的。 所以傻柱是凶手已经板上钉钉,至于后面是防卫过当,还还是正当防卫,那就要看司法口的人怎么判了。 将仵作送走以后,七叔公他们给九叔公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几个老家伙将自家弟弟抬到了棺材里。 茂粮让他们坐在板车上,他们说什么也不听,就是要自己走。 茂粮守着着板车,急得满头大汗。 “七爷爷,咱别犟了行吗?您几位这把年纪,又刚遭了这么大罪,身子骨哪受得住?坐车吧,让驴拉着也稳当。” 七叔公抓着棺材沿,说道:“老九的魂儿还飘着呢,我要领着他回家。” 村长说道:“七叔公,有我这个儿子在呢。” 十叔公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个小兔崽子算个屁,不当族长了,咋人也变得不懂规矩了,就是要嫡亲的兄弟扶棺,九哥才能安安稳稳的进祖坟,旁的人就是不行。” 他的意思是,只要是他们这些人还在,别人就不够格的。 六十多岁的小兔崽子村长:“……” “我们可是一个爹妈生的,世上没有比我们和他更亲的脚手(扶棺人),你个当儿子的也要靠边站。” 七叔公拍了拍棺材,说道:“老九,跟上哥哥的脚步回家咯~” 横死之人怨气不散,灵魂不安。 需要至亲骨肉以血肉之躯相引,用脚步丈量归途,让亡魂感知亲人的气息和脚下的故土,才能顺利归入祖茔,不至成为孤魂野鬼。 嫡亲兄弟扶棺,象征着手足之情能跨越生死界限。 坐车是万万不能的,那会让亡魂感受不到亲人的气息,最终迷失在黄泉路上。 茂粮急得直跺脚。 “您几位都多大岁数了?这身子骨别说几十里,五里地都够呛,九爷爷在天有灵,也不忍心看你们这样遭罪啊。” 僵持不下的时候,张仲民也回来了。 “闹什么呢?” 七叔公看到仲民,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担心在族人面前,不给新族长面子也不太好,就挤出几个字来,道,“仲民回来了?” 张仲民朝着众人点点头,走到棺材前,说道:“茂粮叔,上我屋里拿床被褥铺在板车上,扶着七叔公他们上去。” 茂粮如蒙大赦,赶紧找来个褥子麻利地铺好。 “仲民,我们想……” “七太爷爷,上车吧。” 第112章 打起来了 九叔公终于被接回了张家村。 但事情并未结束。 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完全是给公社的脸上甩了个大嘴巴子。 前进公社的领导,主任、书记、武装部长、公安特派员,还有两个小干事,就一直在他们村里等着。 大队部里,气氛凝重。 村长穿着粗麻孝服,蹲在旁边的板凳上,闷头抽着旱烟。 张仲民坐在他的身侧,拆开一包华子,分给了另一条凳子上坐着的族老。 在张仲民他们身后,还站着十几位刚刚上任的村干部。 代表着张家村宗族的核心决策层。 大队部外面,则是一堆聚集的族人,形成无形的压力场。 于主任没好气的说道,“张元生,我们今天过来是找你商议事儿的,你个驴日的叫这么一堆人来干啥?” “这都是我们村里的干部。”村长吐了口烟说道。 “你们村里不就是你一个村长吗?” “咋的?你们公社天天要求村支书,生产队长还要会计啥的,我们张家村现在按你们的意思,一票一票的选出来,你们又不乐意了?” “我们要你组建基层干部,不到两百口人的张家村,你给我搞了十个干部?” “昂,大队长,副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多支持你们工作。” “我没空给你扯皮。”于主任挥挥手说道。 “你们今天干的事破坏了当前大好形势,给公社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为了严肃纪律,不光要扣那几个人的工分,你们大队今年的工分,都只能按八成来结算。” 他正式高压开场,“不严肃处理,不足以正视听!不足以平民愤!” 村长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张仲民也只是平静地抽着烟,眼神深邃。 高书记看两边都没什么动静,就适时开口,缓和了下气氛。 “张老叔,还有几位叔公啊,于主任话虽然重,但理是这个理,你们说粮食减产了,饿肚子的是谁?还不是咱们自己的社员?”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代表退了一步,抛出个折中的方案。 “为了惩前毖后,但是又不能让咱们大队的乡亲真的饿肚子,我看啊,还是就这个月给按照八成来结算好了。” 七叔公站起来把烟一掐,说:“给多少工分就干多少活儿,天塌下来,卵子顶着,饿死几个拉倒,怕个蛋子!” 这是一副要掀桌子的架势。 五叔公也跟着站了起来,指着余大奎说道。 “我们按祖宗传下的老礼儿,披麻戴孝接长辈回家入土,倒成了天大的罪过?于大奎,你他娘的这话都敢说出来,真是个驴日下的王八羔子。” 于大奎听后气的眼红脖子粗,可他怎么说都是个公社主任,还是个晚辈,总不能真跟这几个老东西计较。 “张元生!” 于是,他把火撒向村长,“这事儿是公社挡委集体商议定的结果!叔公他们年纪大了不懂正策,你也不懂吗?你他娘的这个村长是咋当的?” 村长把头上的孝帽一摘,指着他骂道, “你他娘的披着张公社的官皮,就忘了自个儿骨头缝里,流的还是于家寨的脏血?” “于家寨以后死了人是不是就不操办了?你们要是敢办丧礼,老子立马就敲锣打鼓去四九城,告你们一个大搞封建复辟,我看你这顶驴粪蛋子糊的官帽子,还他妈戴不戴得住。”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告不倒你,老子回来就带人刨了于家的祖坟,让你们这群狗攮的玩意儿断了血食。” 这句话触碰到了于大奎最不能碰的逆鳞上。 他不仅是官身,更是于家寨几代人选出来的,在公社里就是给他们抢夺资源的顶梁柱,张元收说掘他于家的根了,这比要他的命还狠毒百倍。 “张元收!我日死你全家。” 于大奎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凳子, “草你八辈血祖宗的绝户头,你以为于家寨几百条带把儿的汉子都他妈死绝了?你张家村是不是想摆红堂?信不信老子这他妈就叫人来给你放血。”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公社主任的样子? 宗族的血性和护短的蛮横,压倒了所有官场体面。 “摆红堂就摆红堂,放血就放血,老子怕你于大奎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村长毫不示弱,梗着脖子就给接下了。 “去年开春,你们于家寨为了抢高各庄的水,活活打死了高戈庄的七条好汉,当时你们公社咋处理的?工分扣了吗?” 说完这个村长又指着高书记,骂道, “高二山,你们高家就是一群怂货,卵蛋都被于家寨捏碎了的孬种,自己族里七条人命,血还没干透呢,这他妈才一年你们就忘了?就腆着脸,跟着余大奎屁股后面当哈巴狗,摇着尾巴来跟我们讲纪律?” 村长啐了一口唾沫,差点啐到高二山的脸上。 “呸,你们当我们张家跟你们高家一样,是他们于家寨的小娘养的?!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想欺负我们张家人,老子告诉你,做梦。” “张元生!我操你妈。” 高书记被这砀当众揭短,也给点燃了,他要让张元生知道脾气好的人,发怒是什么下场。 “老子撕了你这张臭嘴!”他推开挡在前面的桌子,拿起板凳就往他的头上砸去。 “高书记,住手。” 特派员惊叫一声,但已经晚了。 “你踏马的敢动手?”张仲民第一时间往后拉了一下六爷爷,然后举起凳子也朝他摔了过去。 站在村长身后茂田反应也很快,随手抢过他爹手里的烟袋锅,朝着高二山就一顿抡。 “高家的瘪犊子畜生,敢在我们张家动手,老子干不死你。” “喝于家寨的尿就能解渴的怂货,老子跟你拼了的” 十几个人一块都冲了上去。 队部外面的族人听到了动静,也都气冲冲的拿着棍子跑了进来。 “六爷爷,干谁啊?” “不是咱村的,都给我往死里捶。” 于是六个公社的人,被轮番的干倒在地。 “砰!” “都他妈的给老子住手!” 一声枪响,武装部的齐军对着屋顶来了一下。 第113章 打完再说 屋顶打出来一个看不见的窟窿。 往下头掉了点土渣子。 这时,张仲民的脸上也挨了一下,嘴角擦出来点血丝。 他抹了把脸说道:“就踏马一把烧火棍,打光子弹,了不起伤几个,谁要是真咽气儿了,他家里的婆娘和娃娃我给他养。” 这话一出,一群人马上放开手脚,继续招呼了上去。 “干死他们。” “打,往死里打。” 屋里太窄没法用棍子,只好赤手空拳的往他们皮厚的地方下手。 齐军见状,赶紧把家伙式儿收了起来,一个对战七八个,依旧处在上风。 于大奎以前也是个抢水的能手,三个五个的近不了身。 特派员就不一样了,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那里,反而没挨上几下。 两个小干事哭爹喊娘的挣扎着,想从人缝里钻出那个包围圈。 “茂湾叔,我是春霞的男人,你别打我了,我是小王庄的长贵啊。” “守光我是你姐夫啊,你打我干啥。” 守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我爷爷说了,不是张家的人就都得揍。” “我是张家的女婿,我是张家人啊。” “我也是张家人,草,哪个驴日的黑脚下绊子,专踢老子裤裆?” “茂湾叔,那他俩还打不?”守田喘着粗气问道。 茂湾脸上也挂了彩,正把于大奎按在墙上捶,闻言头也不回地吼道,“干啥不打,给老子使劲打。” 他说完又想起点什么,补充道:“别往裤裆里招呼,春霞晚上还得用呢。” “知道了叔。”守田应声后,转头就对着长贵屁股上一顿踹。 这场斗殴,大概又持续了一袋烟的功夫。 直到今天来的六个人,都被彻底干翻在地,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只剩下哼哼的力气。 张家这边的人也累的够呛,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但眼神里的凶狠劲儿还在。 大队部里更是彻底没法看了,桌椅板凳没几个囫囵个儿的,全成了劈柴。 搪瓷缸子都踩瘪了,暖水瓶胆碎了一地。 张仲民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两个后生,让人都散开。 “守光,扶着叔公他们回去歇着,他们也累了一天了。”然后又对守信说道:“去隔壁屋搬几张能坐的椅子过来。” “哎!”守信答应的干脆,带着两个小伙子快步出去了。 趁着这个空档,茂田叔收拾了地上的大块碎片。 于大奎用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蹭着墙面坐了起来。 他背靠土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肋骨生疼,然后抬起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阴鸷地打量着张仲民。 这时,守信走到张仲民面前,把凳子放到屋中间,用袖子擦了擦凳面,说:“族长,你坐这儿。” 这一声族长,显得格外清晰。 余大奎咧开破皮的嘴角,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 “呵,你们张家是没人了?弄个嘴上没毛的奶娃子来顶门立户?毛长齐了吗就坐这个位子?” 他毫不掩饰的轻蔑道,“这他娘的是过家家呢?让个雏儿出来顶缸?” 此话一出,在场张家人眼中凶光暴涨,拳头攥得咯咯响,只等族长一声令下。 张仲民却像没听见那聒噪的蝉鸣。 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空气,无形的动作让躁动平息了下来。 “于主任仗打完了,你的气也该撒了,咱们现在谈谈正事儿不好吗,不然再打下去,除了多添几条人命,谁也落不着好。” “谈正事?跟你个奶娃子有啥好谈的?” 于大奎捂着胸口笑着说道, “打完了?纯粹是放你妈的驴屁,张家今晚把脖子都洗干净等着,于家寨可不是你们这种百人小村能比的,老子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马王爷三只眼。” 这时,村长往前一步,指着于大奎鼻子骂道, “于大奎你少在那儿扯虎皮拉大旗。你们于家寨比我们多几口人?还是多几头牲口?你当老子不知道,你们寨子里外姓的劳力,去年饿跑了多少?于家还有几个能跟你这头老叫驴一样尥蹶子的?” “你他妈比那拉稀的骡子都能喷粪。” 于大奎挣扎着想站起来。 村长冷笑着说道, “老子放屁?你现在披着张官皮是威风!可你这威风,是踩着多少外姓人的脊梁骨爬上去的,于家寨里的人跟着你这头骟过的驴,是吃饱了还是穿暖了?除了脸上有点光以外,是啥也不是。” “张元生,我草……” 于大奎气得浑身哆嗦。 村长嗓门更大。 “草谁?你现在就是个配种的种驴,光顾着自己痛快,忘了老窝里还有一群饿得嗷嗷叫的崽子,跟我们干仗? 行啊!我们张家是没人在公社当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干起来,看谁家先断顿,看你这顶官帽子还戴不戴得住!到时候,你们开的那点荒,够不够给你们自己挖坟坑?”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互相顶撞,张仲民直到两人都词穷了,才淡淡开口。 “六爷爷,你先去让人杀两只鸡,给武装部的同志和特派员同志补补身子,他们也跟着受了些无妄之灾,而且远来是客。” 齐军他们俩一听,连忙挣扎着摆手,“不不不,张族长,这…这使不得,我们有规定,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村长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笑。 “什么一针一线?鸡是自家养的,汤是用来压惊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走走走,先去洗把脸。” 不由分说,村长招呼几个后生,半扶半架地把齐军和特派员请了出去,顺带把两个哼哼唧唧的小干事也拖走了。 大队部里,瞬间只剩下张家核心几人,躺地上的高二山和倚墙而坐的于大奎。 “于主任,” 张仲民语气像在唠家常,“我是这个月下旬进的红星轧钢厂。” 于大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哼。”有什么了不起? 张仲民说道,“现在有厂里分的房,上下班有自行车,还有没戴在手上的手表。”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手里还有给张家,额外弄到的三份轧钢厂的正式工名额。” 三份大厂的正式工? 于大奎瞳孔微微一缩。 他强撑着冷笑道:“嗤…我于大奎在公社这么多年,安排几个工作也不是难事!”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张仲民装作没听出来,继续说道:“我跟红星轧钢厂的李厂长,关系处得不错,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于大奎说:“厂长?哼,我认识的厂长、书记也不少!” 张仲民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还有件事,张家村现在是红星轧钢厂,正式定点的粮源供应基地了。” “什么?” 于大奎抬起头,肿眼泡努力睁大,连旁边哼哼的高二山都停止了呻吟,惊疑地看过来。 “粮源基地?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社批准张家村开垦近一百亩荒地,轧钢厂提供肥料、农机,甚至部分良种,石景山那边已经点头了。” “石景山基地?” 于大奎倒吸一口冷气。 张仲民看着他们连个震惊的表情,继续下饵:“收成嘛,一部分按计划交轧钢厂,剩下的留给张家村自己。” “嗤!” 于大奎听到这里直接笑出声来,“一部分?怕是大头都得上交吧?糊弄谁呢?” “于主任,小王庄、李家洼,跟我们张家沾亲带故,哦对,还有麦戈庄,我打算给他们也留两口汤喝,总不能看着亲戚饿肚子,你说是吧?” 于大奎眼神瞬间变得极其警惕。 “怎么?张族长好大的胃口,是想把小王庄这些地方,都吞进你们张家庄,搞独立王国?到时候吃枪子儿了,老子肯定多喝两杯送你一程!” 张仲民脸上的笑容敛去。 “于主任,高书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于家、高家,这两年,日子真的就好过吗?公社的账平得了吗?乡亲们的肚子填得饱吗?” 张仲民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要是我能帮你们,把轧钢厂这条线牵过来,让咱们前进公社几个主要的村子,比如于家寨、高戈庄,也能搭上这趟车… 大家齐头并进,共同富裕,你们仕途有望,自家兄弟也饿不死。不比现在这样,你死我活,大家抱着一起沉底强?” 于大奎靠在土墙上,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你想得倒美,这我们次来,就是上面下的死命令,要把你们张家拆开分到周围各村,让你们再也聚不起头,闹不出乱子,这是正治任务,没得商量!” 张仲民闻言,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淡然。 “这好办,犯事儿的拢共十六户,四十多口人而已,跟小王庄、李家洼、麦戈庄换换人口就行,你把他们村的人迁几户过来,我们把张家的人,迁几户过去。” 表面上,张家是拆散了,分开了。 实际上,肉还是烂在自己的锅里。 “于主任,高书记,你们看,这样拆行不行?” 第114章 分粮 跟于大奎和高二山那边暂时达成默契后。 压在张仲民心头的石头松动了些。 “守光。” 张仲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去趟隔壁村,买两只肥点的鸡回来。” 他掏出票子递给守光,这是给齐军和特派员带走的压惊礼,总不能让人白挨上一顿揍,吃一顿就消气。 还是带着点东西回去,这样就算以后想算账,也能捏住把柄。 至于余大奎他们,以后在事儿上见真章了再说。 等公社的人都走了以后,天色已近黄昏。 九叔公的灵堂在祠堂西侧搭了起来,白幡在晚风中轻轻飘动。 张仲民作为新任族长,亲自在灵前守了第一炷香,又仔细安排了轮值守灵的人手,直到月上梢头,祠堂里点起了长明灯,他才拖着脚步离开。 他没有回自己那间小屋,而是绕到了村口那里,确认四下无人后,从空间中取出了五千斤玉米面,和仅存的、地瓜和土豆。 等着叫人把粮食都搬进了祠堂以后,他说道:“守信,敲锣,召集全村的人,带上装粮的东西,祠堂门口集合。” 铜锣声响起,家家户户的门打开了。 男女老少拿着口袋、簸箕、箩筐、瓦罐,甚至脸盆,迅速地涌向祠堂。 祠堂大门敞开着,里面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却足够看清。 张仲民站在门槛内,身后是祖宗牌位和堆成小山的粮食。 “族长!” 茂田叔带头喊了一声。 满屯、春生这些外姓人,也跟着喊族长。 张仲民抬手,压下嘈杂。 “各位爷们儿,婶子大娘,兄弟姐妹们。” “今天大家受苦了,受累了,为了接九叔公回家,为了护着咱们张家村的脸面都豁出去了,这份情,这份力,我都记在心里,张家的祖宗也都看着呢!” “不辛苦!应该的!”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回应,很快汇成一片。 “好!” 张仲民点点头,继续道:“我张仲民说话算数,今天跟着去四九城的人,都站到左边来,按人头来算,一人十斤玉米面。”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分成了两拨。 去城里的人的脸上,带着自豪和期待站到了左边空地。 “守信。” 张仲民看向边上的守信,他手里拿着分粮食的器物,这一瓢下去分量十足,远不止一斤。 “一人十瓢,瓢要满,要堆尖儿!” “是,族长!” 守信精神抖擞的走到粮堆旁。 他舀出一瓢玉米面,手腕一抖,堆出一个尖尖的小山,然后倒入撑开的袋子里。! “谢族长!” 领到粮食的人,对着张仲民和祖宗牌位都鞠了一躬。 分完进城的,小山矮了一小截。 张仲民再次开口,“还有。” “傍晚在大队部,敢跟公社那帮人动手干仗的爷们儿!不管挂没挂彩,都站到右边来!同样是一人是十瓢玉米面。” 又是一阵激动和骚动,参与斗殴的二十来号汉子,脸上带着青紫却满是豪气,站到了右边。 他们可不是为了这点粮食,而是因为因为当着祖宗的面,被奖励了。 哪怕是给口水,他们也觉得很光荣。 分粮继续,“哎呀!我们当家的也有十斤啊?那我拿的这个布袋太小了,装不下啊!” 一个妇人看着自家男人领到的粮食,又急又喜,慌忙地想把粮食往小布袋里塞,引得旁边人善意的哄笑。 “婶子别急,用我这个箩筐先装着!” 旁边人立刻帮忙。 等这两拨人分完,祠堂门口的气氛已经热烈了许多,悲伤被冲淡了一些。 “剩下的粮食,是咱们张家村的族产,是全村人活命的根基,地瓜、土豆不多,玉米面也有限。” 他看向被请来坐镇的村长,“六爷爷,你和二爷爷他们几位辛苦一下,按老规矩,谁家没粮食了,就先给借出去就行。” “放心吧,族长!” 村长他们齐声应道。 张仲民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继续说道:“今天还有一件事,关乎咱们张家村更长远的路。” “红星轧钢厂那边,我又弄到了三个正式工的名额。”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工人啊,工人阶级可是领导一切的。 张仲民双手下压,看向那一张张渴望的脸。 “名额金贵,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族里花了血本换来的,所以,选谁去,不能我说了算,更不能抽签撞大运,得按咱们张家的族规来。” “忠孝节义,人品端正,不辱没张家门风!这是根本。” “身强力壮,手脚麻利,能吃苦耐劳,进了厂要给张家村争光。” “家里兄弟多,劳力足,少他一个,地里的活计不至于塌了天,不能为了一个,饿死一窝。” “优先照顾为族里立过功,出过大力的人家,不能让流血出汗的寒了心。” “家里有老人需要奉养,幼儿嗷嗷待哺的,要酌情考量,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只顾外面不顾家里。” 张仲民一条条说完以后,原本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六爷爷,七叔公还有各房的长辈,辛苦你们把村里够格的人名给列出来,咱们当场商议,当场定下。” 几位老人和骨干点点头,立刻凑到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人群中够格的后生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经过一番权衡,三个名字被报了出来。 “张大栓,张茂林,张茂湾。” 这三个名字一念出来,人群里先是静默,随即响起一片低声的议论,但很快变成了赞同的嗡嗡声。 选得有理有据,完全符合族规,确实是最服众的人选。 落选的后生虽然失望,但也无话可说。 栓子哥三人被推到前面,激动得浑身发抖,对着张仲民和族老们就下跪磕头。 “起来吧。” 等他们磕完头以后,张仲民让守信扶起了他们。 “名额给了你们,是族里对你们的信任和指望,但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白给的。” “进了厂端的是国家的饭碗,挣的是工人的工资,按规矩,你们三个头三年的每月工资,七成交回族里。” “是,族长。”三人没有任何异议。 张仲民看向全体村民,继续说道:“这三个人,是咱们张家伸出去的根,但是这根,不会只有三条,以后,这种根系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壮。” “是,族长!!” 他将声浪压下去以后,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先是指向栓子哥他们,“你们三个,还有以后所有进城的张家人,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刻进骨头里。” “在张家村,在镇上,在别的地儿,只要是乡下,那你们受了气该动手动手,族里给你们兜底。” “但是进了城!规矩就踏马的变了!” “只要敢在城里动了拳头,冲到人家里,那衙门的人抓你是名正言顺的。” “关你、劳改你那是轻的,闹大了,人家一张纸定你个现行反格命,拖出去打靶,眼都不带眨一下。” “在城里,受了欺负。” 张仲民竖起三根手指。 “首先是给我学会了忍。” “然后,回来把他干的腌臜事说给村里人,我们让婶子和老人去当着领导的面,当场收拾他,要是不给咱们个满意的答复,就去大家门口撒泼。” “最后,就是给我告,往死里告!厂里、工会、公安局、信访办,只要咱们占住了理,就告到他丢饭碗、蹲大狱,这才叫要他的命根子。” 第115章 原则上不行 等把村里的事情都办完了以后。 张仲民找到吴正明,跟他说:“吴叔,这两天村里要给九叔公办丧事,一时半会的可能顾及不到你。” “没事的,仲民。” 吴正明摆摆手,说:“我有个落脚的地儿,再有点薄田够嚼谷就知足了。” “这你放心,我都安排妥了。”张仲民说着,递过去五十斤玉米面。 “够了,这就够了。”吴正明接过以后,连连点头。 “我明天还得赶回厂里。要是农场的周孝文来了,你让村里人上厂里给我捎个信儿。” “行,我记下了。” 这两天积压了一堆事儿,没法替九叔公守满孝,张仲民心里过意不去,这一整晚都守在灵前。 村长几次劝他去歇歇,他都没应,硬是生生熬到了天亮。 天光放亮,是守亮骑车把他驮回了轧钢厂。 一进厂就听到车间喇叭电流杂音,紧着接东方红的前奏响起,持续了几秒后减弱。 “同志们请注意!下面播送红星轧钢厂厂部重要通知。”一个清脆的女声开始播报。 “兹有采购科张仲民同志,积极工作,克服困难,成功为本厂职工采购回猪肉八十斤、鸡肉三十斤,有效改善了职工生活,有力支援了生产建设,张仲民同志心系集体、服务群众的精神值得表扬,特此通报表扬。” “查二食堂炊事员何雨柱,于工作中与他人发生冲突,动手打人,情节恶劣,后续在家中致人死亡,严重违反劳动纪律,破坏生产秩序,影响极为恶劣。 经厂部研究决定,并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根据《国营企业内部劳动规则纲要》相关规定,给予何雨柱开除厂籍处分,望全厂职工引以为戒,自觉遵守纪律,维护安定团结。” “查六车间工人贾东旭,利用虚假情况蒙蔽组织,骗取职工捐款,其行为属于欺骗组织、占集体利益,严重违背社会主义道德。 经厂部研究决定,给予贾东旭以下处分: 一、行政降级处分,由原三级工降为二级工。 二、扣发一个月工资。 三、取消三年内参加技术等级考核资格。” “查六车间工人易中海,身为老工人、高级技工,本应带头维护厂规厂纪,却知情不报,协助贾东旭进行欺骗活动,包庇错误,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丧失先进工人应有立场。 经厂部研究决定,给予易中海以下处分: 一、行政降级处分,由原七级工降为四级工。 二、扣发一个月工资; 三、取消三年内参加技术等级考核资格。 以上处分,特此通报。 希全厂职工严格遵守国家法令、厂规厂纪,加强思想改造,提高觉悟,杜绝类似事件发生,共同维护我厂良好的生产秩序和道德风尚。 红星轧钢厂厂部办公室 一九六零年七月三十日。” 张仲民听着广播,就往采购科走去。 办公室里,今天还有两个没走的采购员,听到声音后都抬起头,然后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有好奇,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毕竟,昨天厂门口那阵仗,太不一般了。 刘大山背对着门,对着窗户,手里端着个茶缸子,正小口啜着儿呢。 “师父。” “张!仲!民!你小子能耐了啊?啊?!” 刘大山一听到他徒弟的声音,把茶缸子放下,然后对着另外两个采购骂道, “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干什么?任务都完成了?在这等着领奖状呢?肉联厂的猪都排着队等你们去拉?” “山哥,你别动怒了,我们这就走。” “对对对,我们这就走了。” 那俩采购员像被鞭子抽了腚,拿着东西就赶紧溜,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屋里就剩师徒俩。 张仲民掏出根烟来递过去,试图缓和一下。 “师父,您消消火,别跟我置气了,我……” “你什么你!” 刘大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他娘的提前跟我吱一声没有?啊?你当我是你师父吗?还是你觉得我刘大山就是个摆设,屁用不顶?” 说着,一把夺过眼前那根碍事的华子。 张仲民心头一热,说道:“师父,我就是不想拉您下水。” “放屁!” 刘大山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还不想拉我下水呢?” 他气得都笑了,是那种气急败坏的笑。 “你个小兔崽子是我刘大山的徒弟,从你叫我师父的那天起,咱爷俩就在一条船上了!你他妈出了事儿,我这个当师父的能跑得了?还不想拉我下水?你他妈这分明是拿我当外人。” 张仲民划着火柴凑上去,给刘大山把烟给点上。 “师父,求人办事总要先有人当坏人,我把坏事给干了,要是厂里还不给办,那到时候再找您出面,不是还能帮我给求求情吗?” “求人办事要先当坏人?” 刘大山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你以为这是旧社会跑单帮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是国营大厂,你小子这步棋走得太险,太独!这是把自己当孤胆英雄了?啊?” 他指着窗外,说:“厂里那帮头头脑脑是什么人?那是天天研究原则的人,你上来就搞这么大动静,万一李主任觉得你这坏人当过头了,不可控了,为了原则和稳定,顺手把你按下去平息事态,你怎么办?” “原则上不行!你懂不懂这几个字的分量?它就是个框!说你行,你踩线了也是灵活变通,说你不行,你理由再充分也是破坏原则!你把自己置于不行的那个境地,风险有多大,你掂量过没有?” 张仲民等师傅骂完他以后,说道:“师父,您骂得对,是我莽撞了,没提前跟您通气,让您担心了。” 他先认错,态度很诚恳,紧接着,又说道, “可师父,只要我愿意承担后果,那就不存在原则问题了。” 第116章 谁才是大腿 从厂里出来以后,他先是去了之前给刘大山放肉的那个仓库,将给李怀德的一万斤玉米面,和两百斤猪肉都给放了进去。 然后又往李怀德家里赶去。 本来说好的,昨天他把牛肉给送家里。 结果一通忙活,直接把把这事儿给忘了。 “嫂子。” 张仲民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意的朝着孙玉珍点了点头。 孙玉珍看着空着手的张仲民,眉头皱着说道:“哟——小张啊!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调里儿带着明显的不痛快,“昨儿晚上老李回来还说你得过来送肉,我巴巴儿等到小半夜,茶水都喝得没色儿了!” 张仲民听后,脸上仍保持着那点笑意,但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络了。 “孙姐实在抱歉,昨天临时有几桩急事绊住了,分身乏术。把李主任这边的事儿给耽搁了,是我的不是。” 孙玉珍听他这语气,又看他空着手,那火气更往上拱,拨弄着头发梢儿,语气更冲了。 “行了行了,老李也是说你忙忘了,那肉呢?到底带来没?” 她眼睛往张仲民身后看了眼,她爹那边给老李活动可等着用呢。 “别是忘家里了吧?” 张仲民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儿,说道:“自然备好了,之前应下的事儿,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给李主任兑现了。” 孙玉珍听后指了下,他空着的手。 “本来是寻思着,你们家白天贵客多,人来人往的,我这直接带着肉过来,万一冲撞了哪位领导,对李主任的影响多不好?” 孙玉珍被他这一套为你好的说辞噎了一下,她心里憋屈,嘴上还得找补:“哎哟,你这…那你让老李给家里挂个电话说一声不就结了?省得你还跑两趟!” “电话确实方便,不过孙姐,有件事,我得跟你和李主任透个底儿。” 孙玉珍打量了他一下,说:“什么事儿啊?” 张仲民说:“这肉,往后不一定能分的过来,毕竟排队的人挺多的。” 孙玉珍心里咯噔一下。 张仲民像是没看见她微变的脸色,继续说道:“不过李主任也是一身本事,应该也不会差这点东西,孙姐,你在家里等着,我先去给你拿肉去。” 他每说一句,孙玉珍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哎,小张,老李都跟我说过,你那个路子不是很稳吗?”语气不由得带上了点急切。 张仲民扯了扯嘴角,“再稳的路子,也架不住风大浪急,眼红的人多啊。风险大不说,稍不留神就会大麻烦。” “李主任是明白人,我张仲民办事一向是图个长久安稳,可这安稳也得看值不值当的。” 说完,他就直接出了大门。 孙玉珍看他走了,赶紧给老李去了个电话。 “老李,那个张仲民是怎么回事儿啊?今天过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他就摆着一副臭脸,那我昨天等他那么久,说两句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老李不知道说了什么,孙玉珍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给他四千块钱吗?要我说我准备的那三千块就不少了,市面上的牛肉才多少钱一斤?” “你买不到,我爹还买不到吗?真烦人,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准备钱去。” 孙玉珍挂了电话后,心里像堵了团乱麻。 老李在电话里语气少有的严肃,还让她态度放好点? 这搞不懂了,就一个刚转正的采购员,有什么可牛气的地方。 她虽然满肚子不情愿,可还是依着他家男人的话,又找出来一沓钱来塞到了信封里。 刚把钱包好,就听见院门口有动静。 张仲民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后座上挂着两个麻袋。解开绳子就将麻袋放到了厨房里头。 放下肉,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对着孙玉珍说道:“孙姐,肉都给你送过来了,用不用称一下?”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那些带刺的话不是他说的。 孙玉珍看着他这副的样子,再想想老李电话里的叮嘱,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哎…哎,好,好。辛苦你了小张。” 她把手里的四个信封给递过去,语气努力放软了些,“给,这是四千块钱,你点点。” 张仲民接过来以后,拿出两个信封来递了回去。 “孙姐,两千块钱,按这两天的行情价,我是一分没赚,剩下的两千块你收回去,算是我给李主任赔个不是,也当是给你昨天等的茶水添个味。” “这…这怎么行!” 孙玉珍急了,老李可是让她给四千,她下意识地想把钱推回去。 张仲民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没有收回的意思。 “昨天李主任多少也算是帮了我些忙,所以我又怎么好意思赚他的钱呢,这两千块钱,你务必收下。不然,这账不清我心里不踏实,以后的路也难走。” 他顿了顿,看着孙玉珍有些发白的脸色,补充道:“李主任那边我会去说,孙姐不用担心。” 孙玉珍的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行吧,那,那你下次送的时候,提前说一声啊,我给你备点水果什么的。” 她声音干巴巴的,再也找不回刚才抱怨时的劲头。 张仲民把属于自己的钱收好,揣进怀里。 “下次?下次的事儿再说吧,眼下这趟是钱货两清了。” 以前是他糊涂,总想着抱大腿,多赚点钱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也想通了。 在这缺吃少喝,人人勒紧裤腰带都不一定能活下去的年月。 他张仲民,手里攥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身后有上百个愿意为他赴死的人。 明明他自己,就是那条够粗的大腿了。 第117章 杨厂长要调走了 张仲民收到钱以后,先去把手表给买了。 然后,又点开系统。 “今日秒杀,富强粉五万斤/999元。” “秒杀。” 他又点开商城,里面还是还挂着个十平方的空间,别的地方还是灰色并且上锁的。 都看不见具体是什么。 “难不成这个是每月或者每年刷新的?” 张仲民嘀咕了一句以后,就不管了,现在有系统自带的空间,之前买的那十平放个贵重物品就够用的了,而且现在每日秒杀,昨天是999块钱五万斤,今天还是这样。 那就说明,五万斤已经到达上限了。 还是留着来买粮食更稳定一些。 张仲民将骑着车子往人事部那里去了,这时候正好是中午的饭点了。 广播里又响起一遍易中海等人的处罚通知,人群中,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去食堂打饭的工人,都在谈论着吃肉和易中海的事情,不过张仲民没怎么在大场合里露过面,多数人都不怎么认识他。 张仲民带着栓子哥五人的报告,再次去了李怀德的办公室。 当时说的是三五个名额,昨晚选的三个是定死的,先往多了交,交完了不给批那么多,就刷下两个来,要是都批了,那就是意外惊喜。 “进。” 里面传来李怀德沉稳的声音。 张仲民推门进去,还没打招呼呢呢,李怀德就温和的说道:“哟,仲民过来了?来,坐坐坐。” 他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踱步走了过去。 “听你嫂子说,肉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主任。”张仲民听后,直接就过去坐下了。 李怀德在张仲民旁边坐下,扔给他一根烟后,自己也拿出了一根。 “她那人啊,就是小家子气,头发长见识短,等一会儿就沉不住气,说话也没个分寸。你别往心里去,跟她计较什么?不值当。” 这话看似责备孙玉珍,实则是把昨晚的失约,归结为别和女人计较,既给了张仲民面子,也暗示这事儿翻篇了,自己并没有介意计较张仲民的迟到。 张仲民点上火后,说道:“主任言重了,这事儿说到底是我疏忽了,昨天我们家出了什么事儿你也知道,确实是分身乏术,不过说到底,嫂子等得着急,说两句是应该的,是我该向嫂子和您赔不是。” 李怀德看他只顾自己点烟,仍旧大度的摆摆手:“哎,理解,都理解。家里都安顿好了?” “托主任的福,处理妥当了。昨天也多亏主任主持公道。” 张仲民点头致意。 “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套吗?”李怀德说话间,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自己把烟给点上了。 铺垫完气氛了,张仲民指尖轻点烟灰,说道:“主任,有个情况想跟你汇报一下。” “哦?什么情况。” “我在北汽那边有个朋友牵线,他们厂眼下正缺有成熟采购经验、尤其具备稳定物资渠道的同志,待遇和发展空间都不错,过去也有熟人照应。” 李怀德端着茶杯,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 张仲民没停,又加了点筹码。 “另外,北机那边也有位领导提过,他们新项目上马,后勤保障是块硬骨头,也需要个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得力人手。” 他靠向沙发背,显出几分思量,“我这心里头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儿,毕竟,昨天闹得有些难看,杨厂长最近这几天,怕是一点也容不下我了,可师父对我是恩重如山,主任这里对我也诸多照顾,要是就这么走了,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 这番话,虚实难辨。 因为刚进厂这几天,他手里那条线到底有多少物资,李怀德也没搞明白。 李怀德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深了些。 “北汽、北机,都是国佳重点建设的骨干大厂,平台确实广阔。年轻人追求进步,想为更重要的建设任务贡献力量,这份心气组织上理解,也支持!” “有主任您这份理解和支持,我心里就更有底了。” 张仲民颔首,听起来倒像是放松了不少。 短暂的沉默。 李怀德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方短短几天时间就有了这种底气,让他有些暗暗称奇。 “哦,对了!” 他拍了下额头,说:“昨天范科长还跟我提呢,说张家村支援咱们厂建设的几位骨干青年,怎么还没来报到?眼下正是钢铁元帅升帐的关键时期,各个车间都急需补充新鲜血液,生产任务压得人喘不过气啊!” 他目光带着期许落在张仲民身上。 “仲民同志,这事儿你得抓紧落实,支援兄弟乡村建设,为厂里输送可靠力量,这是当前的正治任务。人事科和劳资科我都打过招呼了,就等你这边把材料递上来,为生产一线解燃眉之急了。” 张仲民挑了挑眉,说:“李主任提醒得对,是我工作没跟上节奏,让主任费心了。材料都是现成的,我下午一上班就亲自送过去,绝不耽误厂里的大事。” 李怀德笑了笑没说话。 张仲民继续表态,说:“说实在的,还是在主任这样有魄力、办实事、关键时刻能顶得住的好领导手下工作,心里才真正有底,干起活来也有奔头。” 这记马屁拍得自然顺滑,不着痕迹地将李怀德置于杨卫国之上。 “哈哈哈,有你们这一批能人,我的工作也轻松不少啊。” 提到杨卫国,张仲民又说道:“只是杨厂长那边的调令,不知道定了没有?要是能早点听到大家称呼主任一声李厂长,咱们轧钢厂的生产效率和发展局面,想必能更快打开一个新天地。” 李怀德脸上的笑容凝滞了零点几秒,眼中精光爆闪,随即又恢复如常。 “哎!仲民,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什么调令不调令的,卫国同志是响应号召,支援边疆建设。” “对对,哈哈主任说的是。”张仲民已经确定,给李怀德送去的那些牛肉是什么用途了。 “新疆那边百业待兴,确实需要杨厂长那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去加强领导。” 李怀德端起杯子来,说道:“这是组织上通盘考虑,慎重决定的干部交流,虽然舍不得卫国同志,但我们都要坚决拥护,服从安排。” 一瞬间稍显急促的语气,暴露了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第118章 万元户 从李怀德办公室出来,张仲民手里又多了将近一万块钱。 刚给他的一万斤玉米面,给算的是五毛钱一斤,二百斤猪肉给算的六块一斤,还有孙玉珍收回去的那两千块钱,又给塞了回来。 而且在看张仲民拿着这么多钱,也不方便出门的时候,还把自己崭新的牛皮包给了他。 张仲民出门以后感慨道,老李这人能处,以后这个客户得加黑加粗重点维护。 仅凭自己一人,就顶过了上千个王大海了。 张仲民把只在包里,象征性的留了三千块钱零花钱,其他的都放到了空间里。 然后,大摇大摆地拿着李主任的同款包,在厂区溜达。 回头率,比宣传栏里的劳模照片还高。 到了人事科以后,李卫国正在门口那儿整理文件柜呢。 “李哥,范科长在没?”张仲民跟他打了个招呼。 李卫国听见动静一回头,眼睛一下就黏在了张仲民的包上。 “哟,张老弟!几天不见,你现在是越来越气派了。”他眼神里全是羡慕,给他指了指范业进的办公室,但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那包,“你这小包不错啊。” “昨天给厂里采购了些猪肉,李主任顺手给的奖励。”张仲民说道。 李卫红拍了下手,说道:“老弟你可真厉害,今儿中午可是有肉片儿的,我的老天爷,你是没瞧见,窗口差点挤塌了,大伙儿那眼睛,绿的!多久没见着油星了。” 他这一下,直接将人事科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埋头写字的、打算盘的、整理档案的七八个科员,齐刷刷地抬起了头,目光聚焦在张仲民身上。 “哎哟,你就是广播里说的那个,采购科的张仲民同志吧?!” “对对对!就是张仲民同志。”边上的女同志立刻接话,“广播里都播了,说您给咱厂解决了大问题,今天中午那肉片炒出来的菜,都香得我差点把舌头吞下去,多久没见过这么实在的肉了。” 她的饭盒里那两片肉还留着呢,打算晚上带回去给孩子也添点油水。 “可不是嘛!张同志,您可真是这个!”又有一个人竖起了大拇指。 “是啊,张仲民同志,您可是咱们厂的大功臣。” “以后咱们食堂,是不是也能多沾点光?” “张同志,您坐,喝口水不?” 办公室里瞬间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全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和感激。 张仲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饶是他脸皮厚实,也难得地有点不好意思。 “能给咱工人兄弟弄点实在的,也是我们采购科应该的做的,以后有机会,肯定想着咱们食堂,大家赶紧先忙,都忙。” 说着他把李卫红给拉了出来。 出去以后还能听着传出来的赞美声。 “瞧瞧人家张同志,年纪轻轻,本事真大!” “是啊,关键还一点架子没有…” “跟着李主任,又这么有本事,前途无量啊…” 李卫红出来以后说道:“老弟,你再搞两回肉,咱们轧钢厂今年的劳模,肯定有你一份。” 劳模?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李卫红顿了顿,又问道:“那杨厂长没给什么奖励表示表示?” 张仲民笑道:“厂长是什么人物啊,哪能看上那点儿东西。” “也是,也是。”李卫红心领神会,搓着手说,“对了老弟,差点忘了正事!后勤仓库那俩临时工的缺儿,布告最迟明儿就贴出来了,你可千万记着把你兄弟名字报上来,手快有手慢无啊!” “成,记着呢。这事儿得找范科长吧?”张仲民点点头,准备往科长的办公室走。 “对对对,你正好一块儿跟他提了,省得跑两趟。”李卫红说着,又一把拉住他胳膊,左右看看,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还有个事儿,老弟,那个二食堂,过两天要招俩临时工,说是要女的,洗菜切菜打下手那种这活儿……你有想法没?”他挤眉弄眼。 张仲民眉毛一扬,“想法?那肯定是有的,李哥你够意思啊。” “嘿嘿,那你看…”李卫红手指头朝他摆了个数钱的姿势。 张仲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老哥,我正好手头有点富余的玉米面,过两天给人你送家去。” 告别了热心肠的李卫红,张仲民就去了人事科主任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以后,张仲民先给了他一包未拆封的牡丹烟,然后把五份盖着张家村生产大队印章的介绍信,和政审材料放在了范业进的桌上。 “范科长,我是采购科的张仲民。” 范业进接过烟以后,拿起资料来数了数,一看是五张,立马把烟给扔了回去。 “李主任不是说好了三个吗?你一下拿来五个是怎么回事?” “范科长,你看看你,李主任说的是三五个,我们村里本来挑选了十多个来着,最后实在是挑不出去了,才剩下这五个,你看个个都思想过硬,身体强健的,咱们厂的车间都缺人,那就……” 范业进听后,连连摆手。 “停停停,打住啊,厂里有厂里的计划,虽然都喊着缺人,可指标是上面定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一下子报五个,是想包圆了啊。” “范科长,钱我都备好了,你今天把事儿办了,他们这个月的工资都是你的。”张仲民坐到他对面说道。 范业进摇了摇头,说:“困难很大啊,我记得上次李主任提的时候,虽然说的是三五个,但重点在三吧?五个是真超纲了,不好办,实在不好办。” 张仲民知道这是还没喂饱呢。 “范科长,计划是指标,但生产任务也是硬指标,这样吧,我再一个人给你加两斤肉,行还是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王德发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为难的表情。 “啧啧,可这手续得按规矩来,一下子安排五个农村户口进城,这粮油关系转移就是个大麻烦,现在粮食多金贵,您也知道。” 张仲民一听这老调重弹,就知道火候到了。 “王科长,你们人事科工作细致,考虑周全,这五个小伙子能进厂,也全仰仗了你这边把关操持,他们家里人,都知道这工作机会来之不易,是托了你的福,心里都感激着呢。” “这样吧,你给我留个你家地址?我让他们晚上再多给你送一只鸡。” “一人一只?” “行,那这五个名额,你就辛苦辛苦,赶紧给办了吧?反正有李主任在前面顶着,程序上咱们走通了就行。该给厂里交的安置费什么的,也都给你留着。” 王德发听后,把那包烟又给拿了回来,说道:“咳…支援生产建设嘛,确实是…刻不容缓…嗯…那行吧,我…我豁出这张老脸,等会儿跟你去劳资科老曹那儿磨磨嘴皮子。” 张仲民见这事儿办完了,就又说道:“对了范科长,听说,二食堂,还有备品库那里缺临时工,名额也都给我吧。” 范业进听后,恨不得把烟甩到他脸上。 就没见过这么贪心的,有了五个名额了,还他妈的连临时工也不放过。 “没有没有,你哪里听得谣言?” “卖给谁不是卖,卖给我,要钱还是要肉,我都比别人给你的多,这还不够?”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临时工的价格,可是比那个五个的价格高多了。” “你直接报个数就行。”张仲民拍了拍皮包。 “正式工是一人150块钱,临时工一人200块钱,不能讲价。” 张仲民一听,就这? 厂里领导安排工作就是便宜啊。 这正式工的名额要是私下去买,怎么不得五六百块钱? 第119章 租房子 买工作一共是花了1350块钱。 五个正式工,三个临时工。 张仲民打算给栓子哥他们先找个住的地方,然后再用他们的名义,多租几个放东西的屋子。 南锣古巷那里是不考虑了,那边的街道办主任跟脑子有蛆似的,而且说不定下场比杨卫国好不到哪去。 张仲民拎着包又往采购科走去。 这事儿还得借助一下他师父的人脉。 “哟,这不是没有原则的张仲民同志吗?今天是空着手回来的啊?我让你去盯着点孙黑脸,你去过吗?这个月的采购任务完成了吗?今天有进账吗?一天天就知道瞎晃。” 张仲民一进办公室,就被他师父来了一通全盘否定的老家长式炮轰。 “看你那吊儿郎当的熊样,拎着个破包,在厂区里根二流子逛庙会似的,仓库里的耗子见了你都要臊得慌,人家耗子洞都知道存点粮食过冬,你呢?” “明天要是还不去盯着点孙黑脸,就去翻砂车间跟铁水亲热去吧你。” “刘科长,那我走啦?”张仲民抬手指了指门口。 这话刚一出口,茶缸子差点干碎他脑门。 “滚滚滚滚滚,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你一辈子都别回来。” “师父,跟您开个玩笑,您看您至于吗?”刘大山被张仲民摁着肩膀,半推半就的坐回了凳子上。 “您呀就放一百个心吧,孙黑脸那边我肯定盯着,今天肯定也给您带回点东西来。” “呵。”刘大山冷笑一声,他对这个徒弟的能力是没有质疑的,毕竟人家手里可是还有成千上万的张家人呢。 就是见他不赶紧把握好自己给他的那些个资源,刚惹出一屁股事儿来,还不知道消停。 杨卫国再怎么说,那瘦死的骆驼也比他这头倔驴大。 李怀德能保他一时,保得了一世吗? 张仲民看着刘大山火气没那么重了,才继续说道:“师父,您帮我个忙呗。” “有屁赶紧放。” “帮我找五个人口没有那么密的房子呗。” “几个?” “今天厂里给我们张家村安排了五个工人的工作,我想着给他们先租个房子,正好以后我也能用的上。” “我真是欠了你的了。” 刘大山边说边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你当我是房管局的菩萨?” 他从里头抽出一张红星轧钢厂抬头的信笺纸。 “城里头挤得跟蜂窝煤眼儿似的!街道上天天动员‘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赶着人回乡呢!你倒好,刚闹完事儿,还想往里头塞人,你小子是不是嫌我命长?” 笔尖悬在纸上,刘大山皱着眉的在脑子里,检索了下四九城的地图。 现在的房源,基本上都掌握在单位和房管所手里。 上次张仲民的住房好办,是因为厂里分配的房子,只要去街道办给走一下流程就可以了。 而大部分的工人,都是住在人均不到三平米的地方,一个门洞塞进去几户是常事,他这个徒弟还想要在绝迹的空挡里,挑五间房。 “师父,您路子广,不一定都要独门独院得,那种院子要两间也行吧,位置偏点不要紧,别是南锣鼓巷那片就行。” 他隐晦地提了一句,刘大山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然后提笔给他写了份介绍信,然后甩给他,说道:“独门独院?你小子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现在城里头,能找出一个完整空着的院子,我刘字倒着写!” 张仲民看了一眼上头写的位置相对独立,便于集中管理这几个字,赶紧给他师父塞了两包烟。 “谢谢师父。” “以后少拿这事儿来烦我,我就谢谢你了。现在能划拉出来不跟几十户挤一个茅坑的房子,就算是独立了!还要两处?哼,你小子就等着大出血吧,不然?就算你祖宗显灵!” “师父,我懂我懂,等会儿您不跟我一块过去啊?” 刘大山眼珠子一翻,“我怕我这张老脸不够人家当面啐的,能给你写这封信,已经是把老朋友那点情分都押上了,他要是看了以后,不骂我蹬鼻子上脸才怪,你还想让我去帮你当面提?你小子自己滚去,是死是活,看你造化。” 这种地方可能真的不好找,师父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那师父您先忙,我自己去了。” 说完,他拿着信就一溜烟跑了。 刘大山盯着他背影,骂了句,“臭小子。” 张仲民打听到东城区的房管所以后,熟门熟路的塞烟,然后拐进后院的小门。 这里比前头办事大厅清静多了,他直接找到后勤股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里面传来一声,“进。” “程股长,您好!打扰您了!” 张仲民把刘大山那封信递过去,说道,“我是红星轧钢厂采购科的张仲民,刘大山师父的徒弟。” 程祥接过信后,慢条斯理地展开。 他看得极慢,在里面几个标注的个字上,似乎还多停顿了两秒。 看完以后,他把介绍信往桌上一拍。 “这是他刘家在骡马市开大车店那会儿呢?想划拉哪块地就划拉哪块?一张破纸就想从我这抠出两处清净地儿来?我看他是老糊涂了,脑子让门挤了,让狗给啃了。” 张仲民被这火力惊得一愣,但随即心里反而踏实了。 这骂声里透着的不是拒绝,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关系之间才有的,那种又给老子出难题的抱怨。 程祥骂够了刘大山,才把炮口转向张仲民。 “还有你小子,跟着他学点好不行?尽学这些歪门邪道。几十年了,就惦记着用以前的老交情来坑老子。” 张仲民赶紧赔笑,“程叔,您消消气,来之前我师父就说了,这事儿啊除了程股长,满四九城找不出第二个有这本事的能人了,就是让您受累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才不好意思过来的。” “少给我灌那些迷魂汤,我看你小子就跟他学会了,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一套。” 他从柜子里,找出两本册子来,“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去玉皇大帝那给他批块地,狗屁倒灶的要求,尽给我找不自在。” 翻到某一页,他把册子转向张仲民。 “炮局胡同那儿有两间破屋,原是后隔出来的小仓房,各自开了个狗洞似的门对着胡同,勉强算两处,一个十二三平带个耗子洞大的天井,另一个就十平出头,光秃秃跟个火柴盒似的,屋顶漏风漏雨,墙皮一碰掉渣,没自来水,得去胡同口跟几十号人抢水管子。” 炮局胡同原是监狱管理用房,解放后归房管所。 “这他妈的算相对独立了吧?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子还省心,省得看刘大山那张老脸。” 张仲民听后赶紧说道:“要,必须要,程叔您真是太神了,我师父知道您给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不定怎么感激您呢。” 程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子吃了大亏的表情,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拿起钢笔,在房源登记册上地址旁边签了个名,又写了个日期,连同刘大山那封罪证信一起丢给张仲民。 “拿着去前头找小李办手续去,交上钱以后,就搬过去住就行了。” 张仲民赶紧跟他要了个地址,准备给他送点张家村特产。 以后进城的人多,麻烦人的地方肯定不少。 第120章 给村里人分工作 张仲民办好手续以后,也没等着晚上了。 怕等会还要回村,再把这些事儿给忘了的。 就把今天要送礼的地址从空间里翻出来,打听清楚路径,顺着路的挨个给送了过去。 李卫红的玉米面,范业进的肉,程叔的富强粉,玉米面,猪肉,鸡肉,牛肉,凡是手里头有的,就挨样的掏出来一些,喜得程婶子心脏病差点犯了。 盘算了一下,该还的人情债都还清了,应下的东西也都送到位了。 张仲民骑车就往村里赶去,今天一天就白天的时候喝了点糊糊,食堂的饭菜里有油星,他不能吃,外面的国营饭店又太挤,他也不想去。 到村里的时候,累的两眼都冒金星了。 刚把自行车在院里停稳,六爷爷就端着个碗过来了。 正是昨天给齐军他们吃剩下,村长一家都没舍得吃完的炖鸡肉。 “快,仲民,赶紧把肉吃了,瞅瞅你那张脸煞白煞白的,这两天累坏了吧。”村长把碗递到了他眼前。 张仲民轻轻的把碗推开了些,说:“六爷爷,我要给九太爷爷守孝,这荤腥就先不沾了。” “啥?” 村长一听就把眉头拧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守孝?守孝也得看时候,村里就剩下这点鸡肉了,你还在这儿讲规矩?赶紧的,趁热乎吃了垫垫肚子是正经。” 他把碗又往张仲民跟前一送,碗里的汤汁晃出来几滴,心疼得他直咂嘴。 “我爹走了,是他没福气赶上这碗肉,他要是在天有灵,看着你为了守他那点规矩,能闭得上眼?孝心在心里头,守孝归守孝,我来按老礼守着就行了,再说了,咱张家也从来没有说让全村老小,都跟着不沾肉腥吃的道理!快,听话,你赶紧吃了。” 张仲民坚持道:“六爷爷,我真不想吃,不然你拿去给孩子们吃吧。” 随即又转了话头,“对了,过两天劳您找人,在村头给我起个小屋,院里再挖个地窖,往后我好往里头存东西。” “行行行,我知道了。”村长应着,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块肉,塞进他嘴里。 “屋子我这两天就找人给你搭建起来,你先吃两口,剩下的我再拿去给孩子们吃。” 鸡肉一塞进嘴里,感觉有点酸味,仲民问道:“六爷爷,这肉是不是放坏了?” “你啥金贵的身子,吃口肉还能吃出坏味来?” 村长不信邪的凑近碗边,使劲嗅了嗅,“瞎讲究,能有啥味儿?不就是隔了夜吗?我都给你热透了,你再吃两口。” 仲民摇摇头,说:“六爷爷,晚上有来送肉的和送富强粉的,东西不多,你把这些给七太爷爷他们送去,以后族里超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都能领十斤富强粉,三斤肉。” 村长听后,心疼的说道:“你弄那些精细的东西干啥?多换点粗粮多好啊。” 张仲民对这件事上,不想再让步了。 “六爷爷,现在我是族长,你得听我的,六十岁的年龄都不小了,村里拢共也没多少个,现在不吃点好的,以后还能享啥福?” 村长闷头坐在一旁,半晌没言语。 他不是不懂,是心疼这孩子。 城里打拼本就艰难,如今为了他们这群黄土埋半截的老骨头,倒腾这些紧俏东西,多险呐。 “唉……你自己看着办吧。”村长叹口气,端起碗来又问了一遍,“这肉你真不吃?那我真拿去让孩子们分了。” “分吧分吧。”要是把肉给倒了,那六爷爷估计得难受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他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 横竖那些孩子命硬,从小到大都是吃惯了那些舍不得吃,最后放坏了再吃的东西长大的,一人也分不上两口肉,吃不死的。 村长刚到门口,张仲民又叫住了他。 “六爷爷,等等,我刚刚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了,我给咱们村,又多要了两个正式工的工人名额。” “哎哟哟。”村长转身的时候,手里的碗都差点脱手。 他走过来,把碗往炕上一搁,又捧起了张仲民的脑袋。 “你说咱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啊,怎么能养出你这么有能耐的族长呢,快让爷爷好好稀罕稀罕你。” 说着那嘴就照着仲民的头顶,连亲了好几口。 张仲民由着他高兴,接着说道:“还有三个临时工的名额。” “好好好,临时工也好啊,反正进城里干啥都比在地里刨食强,好啊,真好啊。” 村长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忙抬起手背抹了把脸,平复下心绪才问,“那这咋安排?晚上还敲锣不?” “敲吧,不过正式工里面,我给了满囤一个,剩下那个是昨晚落选的守民哥。” “守民倒是好说,满囤要是都能进城当工人,我怕有人不服气啊。”村长沉吟道,说了下心中的顾虑。 “六爷爷,名额是我找来的。” “我用着满囤顺手,以后咱们张家还要把李家洼那几个村子都拢过来,那就不能光顾着自己吃独食,当然,大透的好处,还是往咱自家人身上落的,只是也该给外姓人点甜头,总不能让人一直眼馋着。” “在理,你说的在理,那就都听你的。”村长抽了口烟,又继续问道,“那另外的临时工你是咋分的。” “这个就还是你和族老来做主吧,临时工里有个食堂切菜的活儿,点名要女的去。” “女的?”村长听后,眉头又锁了起来。 他来回踱了两步,然后抬起脚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 “女人家出去抛头露面的,到那大厂子里又人生地不熟的,让人欺负了咋办?这能换个男的不?” 老辈人的观念里,女人就该在家操持,出去做工总有些不放心。 张仲民摇摇头,说:“食堂切墩儿这活就是要女的,说是她们心细,男的有别的力气活安排。” 村长沉默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空烟袋,他咂摸了一会儿,说:“那这女临时工,年纪不要紧吧?非得是大姑娘小媳妇?” “年纪?倒没听说卡这个。”张仲民回想了一下,“就说要干活利索的。” “妥了!” 村长一拍大腿,脸上愁云尽散。 “让你成国他娘去,她男人死得早,一个寡妇家,硬是给咱张家养大了两个小子,没动过改嫁的心思,苦巴巴熬着,是个硬气人。” 村长越想越觉得合适。 “她做饭的手艺你也知道,以前村里红白事掌勺都请她,切菜更是又快又好!这机会给她正合适,是时候让她出去享享福了。” 第121章 发威 祠堂门口。 “这正式工的名额,我给了满囤一个。” “满囤?” 这名字像块冰疙瘩,猛地砸进滚油锅里。 刚刚还弥漫着的以后老了,族里会给富强粉和猪肉的喜悦,一下灭了。 “凭啥?!” 角落里传来不服气的声音,张长顺从身下垫着的草墩子上站起,动作太猛,把同坐的茂田叔都给带倒了。 “他姓李!又不是咱张家人!凭啥拿咱张家的金饭碗?” 长顺叔黝黑的脸涨得紫红,抬手指着人群边缘,努力想把自己缩的更小的满囤。 “咱张家的小子又没有死绝,守民昨晚落选,那是族里的规矩,咱认!可这这算哪门子事?肥水流了外人田,仲民,你糊涂了?” 这一嗓子,把许多人心底那点不敢出口的憋闷全勾了出来。 无数道目光,像带着倒钩的铁蒺藜,照在张仲民挺直的身上上,又狠狠刮过低着头的满囤。 村长上来一棍子敲在长顺叔的身上,“仲民也是你能叫的?” 茂田和茂粮看到他发火了,赶紧把长顺给压起来, 一脚踢在他膝盖上,说:“跪下。” 这雷霆手段,把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全给砸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临时工名单也念完了。 “食堂切墩儿的活计,要个心细手快的女人,六爷爷举荐了成国他娘。” 角落里,有个婶子听到守民的名字时,她刚松了口气,脸上刚浮起一点替儿子高兴的红晕,此刻却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成国他娘?那个寡妇?那临时工就个切菜的轻省活计,凭啥给个寡妇?她可是给张家生养了四个男娃,六个孙子的功臣啊,一股巨大的委屈地冲上头顶,冲垮了理智。 “我也不服。” 守民他娘一屁股就瘫坐地上,两条腿胡乱蹬着,双手拍打着地面。 还没等村长动手,七叔公就捡起一块石头,往他头上扔了过去,“搅家败族的蠢妇!” 还好守民见势不好,替他娘挡了那一下。 石头砸在守民的后背上,他闷哼一声,他娘的哭声也随着戛然而止。 “守民?我的儿啊。”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再不敢再发出大一点的动静。 手忙脚乱地想伸手去捂儿子的伤,又怕碰疼了他,沾着泥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 这时候七叔公又说道:“祠堂议事,祖宗在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无知蠢妇在这里号丧?茂江,你是她当家的!她要是再敢出声,你就给我亲自把她给捆了,连夜送回她娘家去!张家村,容不下这等不守规矩的东西!” 五叔公补充了一句,“今天晚上,族长带领我们议的是族中男丁顶天立地的大事!几时轮到妇人在这里搅扰祖宗清净?!再有下次,女人连祠堂门口都不准来。” 二爷爷也站起来说道:“再敢搅闹一句,茂田,茂粮,你们就把那个不知死活的长顺,一起给我捆了,祠堂的梁够高,吊到天亮,看谁还敢藐视族规,挑战族长之威。” 茂田茂粮兄弟俩沉声应道:“是!七爷爷。” 长顺叔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守民他娘更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担忧地看着自己受伤的儿子。 此时,张仲民向前迈了一步,问道:“长顺叔,跪着舒服吗?” 长顺叔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服的,但是族老都在,他只能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 “都在那里问凭啥?” “好!我就跟你们掰开揉碎,说这一次!都给我把耳朵支棱起来听好!” “张家村要活!要壮!要在这片黄土上扎下更深的根,长出更繁茂的枝叶,就得这么走!外姓人,只要心向张家,肯为张家流血流汗,就是我张仲民的兄弟,是张家村的汉子!谁敢再嚼舌根,搅乱族务,坏我张家根基——” “直接除族!” 听到仲民说的话,七叔公、五叔公、二爷爷几位族老,都暗自点头。 茂田、茂粮兄弟俩在边上备着,随时准备执行族规。 张仲民向前又走了两步,距离张长顺只有一步之遥。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问道:“长顺叔,你问我凭啥?那我问你,凭啥?” “你们,是不是看我张仲民年轻,刚坐上这族长的位子,就觉得我肩膀软,好说话?好欺负?” “嗯?” “没有我张仲民,豁出命去跟上面争,跟粮贩子斗,跟老天爷抢!” “村里多少家,这个月就得断顿?” “多少家的老人差一点就饿死在炕上?” “你们心里没数吗?那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祖宗显灵变出来的?” “那工作都是咋来的?” “是靠我张仲民,带着几个不怕死的兄弟,拿命换来的!” “今天,我张仲民把话撂在这儿!这族长的担子,我挑了,就不怕重!这碗水,我端了,就要端平!谁觉得我不公,谁觉得我张仲民好拿捏,现在,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