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悔不当初(快穿)》 1、贵妃裙下臣1 这一年,卫朝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十余日,淹没了绿瓦红墙的盛京皇宫。 一场激烈的夺嫡之争才刚落下帷幕,整个宫里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 年仅五岁的小天子坐在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面上却不见半分欣喜,反倒是惴惴不安地绞弄着手指头。 伫立在他身旁的青年身穿绯红色官袍,面容冷峻,犀利的黑眸如同鹰隼一般,正定定地注视着底下慷慨陈词的御史。 “我大卫朝自高祖皇帝伊始,便明令后宫不得干政,如今岂有让太后临朝称制的道理?陛下!祖宗礼法不可违,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见有人冒头,其余大臣纷纷站出来附和,认为若是任由太后一介女流把持朝政,天下必定大乱。 荆肖嘉冷眼看了半晌,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俯视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诸位这是打算抗旨不尊?” 一番话,说得众朝臣是义愤填膺,却又敢怒不敢言。 这阉贼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裴太后出身民间,哪有那个本事和眼界去处理瞬息万变的朝政——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傀儡罢了,届时偌大的朝堂还不是他荆肖嘉一人说了算? 然而,方才打头阵的那名御史也不是吃素的,当下立马还击道:“臣作为言官,本就有规劝帝王的职责。若陛下执意如此,臣愿以死相谏,但求陛下成全!” 荆肖嘉闻言,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肆意张狂。 笑完,他缓缓踱步走向那名御史。厚实的皂靴踩在地砖上,发出踏踏的声响,每一下都宛如敲击在心口,令在场众人无端紧张起来。 “既然荀大人欲以死明志,本官便成全大人。”话落,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配刀,直直朝着对方的脖颈砍去,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头颅便骨碌落地,滚烫浓稠的鲜血喷溅而起,溅在荆肖嘉白玉般的脸庞。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艳红的血花在男人俊俏的面颊处晕染开来,衬得他更像那传说中的玉面修罗。 霎时间,四周的空气都仿佛有些凝滞。 本朝素来重文轻武,朝廷中以文臣占大多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乍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心头难免生出几分退却和害怕来。 “贪生怕死。” 荆肖嘉轻啧一声,似乎是觉得眼前场面不值得他亲自动手,他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把长刀收回刀鞘里。 “圣旨就是圣旨,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眼看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荆肖嘉并未多做停留,转头吩咐麾下番吏们留下处理善后工作,自己则径直离开,去见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距离金銮殿不远,便是当今裴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 荆肖嘉在将要迈进宫门的时候,突然放缓脚步,示意殿前伺候的小黄门取来温热的巾帕子,仔细地擦干净脸上沾染的血渍。 堂堂东厂督主,威震朝野的九千岁,他留给世人的印象从来都是阴沉可怖的。 可是却无人知道,擦去那些阴鸷与狠戾后,他的面容竟清隽骄矜的让人不敢直视。 更不要说,这样的人一旦将自己的满腔柔情,小心翼翼地献上时,这世间大抵没有哪个女子能够禁得住不动心。 …… 慈宁宫内地龙烧得正旺,待荆肖嘉走进内室,就看见裴安夏正娇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任由贴身宫女为她涂抹蔻丹,白嫩圆润的脚趾舒展,全然不知外头因自己而起的血雨腥风。 她双目微阖,似乎在小憩,直到感觉双脚落入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掌中,裴安夏才慢慢悠悠地掀开眼帘。 荆肖嘉身居高位多年,已经许久不曾亲力亲为地伺候过谁。 但眼下,他却捧着裴安夏小巧的玉足,搁在膝头,仔细地帮她染脚指甲。 无论动作还是态度,都慎重得过分,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见此情状,裴安夏玩心大起。 她将脚掌从他手中抽回,白皙足背弓起一丝弧度,脚趾尖故意使坏般向上轻滑,滑过他腹部的肌理和坚实的胸膛,最后抵在他的喉结处。 “你今儿回来的晚,叫我好生苦等。”裴安夏笑着嗔了他一眼,眼尾处那颗小小的红痣秾艳,端的是媚态横生。 荆肖嘉像是被烈日灼了一下,慌忙错开眼,胸腔里心跳有一瞬间不争气地乱了节奏。“臣有罪,请娘娘宽恕。” 裴安夏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吹打在他的耳畔,缠绕着不知名的幽香,“既如此,我该怎么罚你呢?” 尽管嘴上说着处罚,指尖却是近乎爱怜的抚摸上了男人的面颊。 荆肖嘉无法遏制的,浑身都在颤抖。 哪怕两人之间不是头一回发生肢体接触,甚至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每次裴安夏主动靠近,都叫他止不住战栗。 裴安夏于他而言,就像是黑夜中闪烁着微弱荧光的烛火,无意间照进心头的一抹月光,他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将一切她想要的金钱权势双手奉上。 荆肖嘉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问出有个他压抑在心口已久的问题:“您爱我么?”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深怕自己的逾越会冒犯了她。 荆肖嘉在内心暗骂自己,万般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他还未把话问出口的时候。 裴安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 才短短几年的时间,青年已经从当初那个受人轻贱的杂役太监,成长为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 他是出鞘的宝剑,却唯独在她面前收敛起浑身的锋芒。 那无论何时都笔挺的背脊,也只会为了她一人折服。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裴安夏轻启朱唇,笑盈盈地反问,“那你呢?” 荆肖嘉迫切想要证实自己的心意,连忙脱口道:“我自是爱您的。” “爱到什么程度呢?”她身子愈发凑近,近到彼此气息交融,近到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碰触到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荆肖嘉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深怕惊扰她难得的靠近。 “爱到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爱……”没有任何犹豫的,本能的大脑反应。 但就在声音落地的刹那,荆肖嘉忽然感到胸口处传来丝丝凉意。 他内心惊骇,猛地低头看去,便瞧见自己心脏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插上了一柄寒光毕现的匕首。 匕首虽短,但磨得异常锋利,看得出是有备而来,刀尖直接对准他的心脏,明显是冲着要他的性命来的。 而他毫无防备,只因面前的女子是她,那个他放在心尖尖,永远不会设防的姑娘。 荆肖嘉怔愣地站在原地,耳朵轰鸣作响,可裴安夏却偏偏不肯放过他,“督主,你不会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吧?我和你说过的,深宫里没有真心,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为…为什么……”他嘴角汩汩地淌着血,脸色苍白如纸。 身上的生气正在迅速流失,荆肖嘉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荆肖嘉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毫无保留地掏出了一颗真心,换来的却是她致命的背叛。 眼睁睁看着他咽了气,裴安夏眸光微闪。许是那为数不多的怜悯心作祟,她蹲下身,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眼皮,替他阖上了无法瞑目的双眼。 紧接着,她的脑海中便响起一道系统提示音。 【宿主姓名:裴安夏】 【主线任务: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 【任務进度:100%】 【奖励积分:3000分】 【经检测,宿主裴安夏累积获得积分共计100000分,已达目标值。恭喜您完成快穿任务,系统即将进行解绑,祝您前途顺遂。】 裴安夏闻言,兴奋得直打哆嗦。 ——她等待这一刻,实在太久太久了。 因为一场车祸,裴安夏在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死后,她却没有去到阴曹地府,而是被时空管理局选中,以任务者的身分,穿梭在万千小世界。 在这段漫长的年月里,裴安夏为了赚取积分,可以说是不择手段。现在总算可以得偿所愿,如果说她心情不激动那绝对是假的。 就在她屏气凝神等待传送的时候,系统却陡然发出一阵无比刺耳的杂音。 【滴滴滴,系统出现未知错误,请求复原数据】 【数据修复中,请耐心等待】 【加载失败,相关数据流失,该世界即将重启】 【世界重启倒计时,3、2、1……】 裴安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熟悉的眩晕感便猛地袭来,令她短暂的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裴安夏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柔福宫西侧殿里,身旁是当年与她同期进宫的陆才人。 察觉到她神色有异,陆才人不禁关心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居然走神了。” 裴安夏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氏心思单纯良善,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并没有活得太长久,而是早早遭人暗算,死在花儿一样的年纪。 当时,裴安夏还真心实意地为这个姑娘惋惜过。不曾想,有一日竟能看见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裴安夏忍不住用神识质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为什么还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系统冷冰冰的金属音有片刻卡顿,半晌它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宿主,我刚才已经替你向主神空间提交了错误报告,经过技术部门的检测,发现数据错乱的原因,是因为你去过的那些任务世界里面的气运之子,在你离开以后全都黑化了,极大程度地影响到位面的稳定性……】 裴安夏不耐烦听这些,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系统兢兢业业地回答,【解决方法很简单,接下来我会将你传送回那些世界去。而宿主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消除气运之子们的黑化值,让世界线重新回归正轨。】 裴安夏听罢,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系统像是生怕她听不明白,掰开揉碎地剖析道:【以这个世界为例,气运之子便是荆肖嘉。如果宿主你没有擅自改变剧情,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还有另一层潜藏的身份,作为前朝皇室遗落在外的血脉,他会在不久后推翻现在的皇权,自立为帝——】 【但是你却一刀捅死了他,导致世界崩塌。】 讲到这里,系统略作停顿,【世界意识自动修复的结果,便是让荆肖嘉带着记忆重生。重生后的荆肖嘉,变得偏执又疯狂,连家国大义都置之不顾,只想颠覆江山社稷。为了避免世界线彻底偏离,请宿主尽速消除目标的黑化值。】 【否则一旦世界毁灭,你和我都离开不了,将被永远困在这里。】 系统的警告犹在耳边回荡,裴安夏飞快地回想了一下她对荆肖嘉的所作所为。 蓄意接近、步步算计,把他仅有的真心扔在地上反覆践踏。到了最后,还用那般残忍的方式亲手了结了他的生命。 裴安夏可不认为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会原谅她所做的种种。 正当她满心苦恼的时候,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紧接着,便有婢女小跑着进来禀告道:“小主,是督主大人领着一干东厂的番役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即刻搜查各宫寝殿。” 好死不死,系统刚好挑在这会儿补充道:【对了宿主,容我提醒你一句,重生后的荆肖嘉,比起前世提前了好几年坐上东厂督主的位置。所以,他现在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裴安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贵妃裙下臣2 裴安夏与荆肖嘉相识多年,自认对他还算了解。 此人感情炙烈,爱憎分明。 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在历经那般血淋淋的背叛以后,定然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 ——系统说得没错,荆肖嘉这会儿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思及此,裴安夏眉间轻拢,心绪愈发烦躁。 陆才人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当即就慌了神,紧紧绞着手中的绣帕,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从前在家中时,便常听父兄提起这位督主。传言他行事狠戾,是这宫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 “姐姐,这下子该怎么办?” 怎么办?裴安夏也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荆肖嘉能够执掌东厂,坐稳厂督的位置,背地里什么阴谋诡计、卑鄙手段没有见识过,自不会是良善之辈。 如今他竟大张旗鼓地提出要搜宫,必然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能从这方宫室内搜出违禁之物。 可那件物品究竟会是什么?裴安夏脑子飞快运转,思考着可能的破局办法。 然而,还未来得及思索出结果,便听大片整齐的脚步声蜂拥而至,来者正是东厂的那帮差役。 按照时间线推算,裴安夏现在还只是刚入宫不久的七品选侍,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过,这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自然不会给她保留任何情面。 未等通传,一群人就呼啦啦地推开守门的宫女闯了进来,开始在她的寝殿内东翻西找。 桌椅、屏风被踢翻,茶几上的花瓶亦被狠狠扫落,原本整齐干净的屋子,在转眼间变得遍地狼籍。要说这其中没有荆肖嘉的授意,裴安夏是万万不相信的。 瞧见这架势,柔福宫的大小宫人们心中难免有些惶恐,他们一个个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不小心惹祸烧身。 裴安夏知道,自己若是想要安全度过眼前的难关,关键还得看荆肖嘉的态度。 她快步朝着殿外走去,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荆肖嘉负手站在幽长的宫道上,背对着门,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 裴安夏强自镇定心神,而后亲自斟了杯茶,笑着迎上前,“督主办差辛苦了,只不知??这宫里是出了什么事,竟劳烦督主大清早的亲自前来。” 裴安夏生得美貌,也惯来擅长利用这项优势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眉眼低垂,将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完全袒露在男人眼前,讨好的意味浓厚。 她想试探,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试探出荆肖嘉对她是否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软。 然而她终究是失望了。 荆肖嘉偏头注视她,似乎是觉得可笑,又似乎是厌恶,神情有瞬间的复杂。前世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卑微如尘埃的他,何尝见过她像今日这般,因为有求于他,主动低头服软的样子。 可仅仅是片刻,他便将情绪完全隐藏在那张冷峻的面具之下。 荆肖嘉没有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茶杯,语气淡漠道:“长信宫宋昭仪连日恶梦,以致惊动了胎气。皇后娘娘担忧昭仪腹中胎儿安危,特意赐下恩典,请了静慧大师入宫为昭仪主子诵经祈福。谁知大师打眼一瞧,却言昭仪这是邪气入体,恐是有人在这宫里头行巫蛊之术,冲撞了龙胎。” 裴安夏心里一个咯噔,手中的杯子没拿稳,砸在地上,摔成一块块碎片。 巫蛊之术歹毒,向来被视为不可碰触的禁忌,但凡与其沾边者,轻则杀头,重则株连九族,是顶顶严重的罪名。 裴安夏怎么也没想到荆肖嘉会如此心狠,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看着她如受惊的小鹿般,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荆肖嘉内心陡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小主是在害怕吗?”荆肖嘉剑眉微挑,“您尽可以放心,我从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刻意地加重了“好人”二字,言语间意味深长。 裴安夏不能肯定他是否已经察觉到,自己同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只得按耐住心神,陪笑道:“督主说得是,妾身也相信大人定会秉公执法。” 荆肖嘉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深深地睇了她一眼,随即抬步走进内室,监督手下的番子干活。 裴安夏惴惴地跟过去,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她紧张地咬紧下唇,鬓角处的碎发被冷汗濡湿。 尽管荆肖嘉表现得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但直觉告诉她,现在的他很危险,就像是那蛰伏等待时机的猎手,哪怕再怎么隐藏,也藏不住森森的杀意。 ——荆肖嘉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连半点活路也不给! 裴安夏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抠进了皮肉里,她却浑然不知疼痛。 裴安夏不是没有经历过如眼下这般惊险的场面,她曾在末日世界中遭遇变异丧尸潮的袭击,也曾在充斥着诡物的灵异世界里挣扎求生,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好不容易熬过那么多个任务世界,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猛烈的一击。 ——一切从头开始,面对地狱难度的开局,就好像在嘲笑她过去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她永远也逃脱不出快穿的轮回。 这叫裴安夏如何承受得住? 她当即就红了眼眶,眸子里弥漫起一层浅淡的水雾。 荆肖嘉余光瞥见她眼尾泛红,泪水频频在眼眶打转,却隐忍着不肯落下的倔强模样,不由有些愣怔。 裴安夏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高贵明艳,端庄大方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仿佛是被遗弃的幼猫,那么楚楚可怜。 然而,荆肖嘉却只是短暂地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裴安夏这女人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绝对不会再上她的当。 就如裴安夏所猜测的,他的确是想要了她的命。以命偿命,报她那一刀穿心之仇,并不算过分。 无助的情绪攀升至顶点,此刻裴安夏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当前的困局。 以东厂的手段,想要买通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将巫蛊娃娃藏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并非难事。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她一个初入宫闱,毫无根基的小小选侍,根本无从替自己辩解。 裴安夏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屋内的动静,心跳抑制不住狂跳。 东厂番子们翻箱倒柜,仔细地搜索着屋内所有可疑的地方,连衣柜里叠放整齐的衣衫都不放过。 姑娘家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就这样坦露在众人面前,可裴安夏却无暇顾及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心。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咚咚咚。”一名年轻的番子五指握成拳头,轻轻敲击着衣柜的背板。 他侧耳去听,发现背后传来的并非实心的闷响,而是飘荡着回音的清脆声响。这表示衣柜的后方是空心的,里面肯定藏有暗格! 就在他伸手准备打开暗格的前一秒,荆肖嘉却突然出声道:“停。” 年轻番子闻言,连忙停下手边的动作,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荆肖嘉没有开口解释,而是沉默地上前。手掌摩娑过女人的贴身衣物时,能感受到绸缎独有的光滑细腻的触感,他顿时眉头紧拧,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欠佳。 自家督主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那名年轻番子尽管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仍是垂着脑袋,诚惶诚恐地告罪,担心得罪了荆肖嘉会没有好果子吃。 确认里头没有违禁品后,荆肖嘉重新把衣柜门关严实,“继续搜。”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眼看手下人马在屋内来回搜索了几遍,都毫无所获。荆肖嘉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慢慢道:“看来此事确与裴选侍无关,叨扰小主清静了。” 裴安夏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分明是气势冲冲的来,可最后却又不轻不重地揭过,仿佛上演了一出闹剧。 “督主办事辛苦,不敢称叨扰。”她敛起眸,不敢与荆肖嘉对视,眼底氤氲着水光,湿漉漉的一片。 看起来十分委屈。 裴安夏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忽然间一只大手抚上她的鬓角,就像过往那般,动作温柔地拨弄着她的发丝,令裴安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要与她不死不休的样子,如今却为何又做出亲密如同爱侣的动作,荆肖嘉究竟在想些什么? 裴安夏下意识地用脸颊贴着他手掌心,撒娇似地蹭了蹭。察觉到她的意图,荆肖嘉手下微顿,目光陡然一凛,柔情也在转瞬间消失殆尽。 他近乎粗鲁地抽掉裴安夏头上的发簪,女子的三千青丝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惹得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荆肖嘉压低声音,阴测测地说道:“按照宫中规矩,只有正五品美人以上才可以使用金簪,小主这是僭越了。” 事情转变得太快,裴安夏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宫里的确有这条规定,但因当今皇上喜好铺张,后宫中充斥奢靡之风,渐渐地,这条宫规也就成了摆设,鲜少有人遵守。 裴安夏头上这支金簪便是初次拜见柔福宫主位时,容贵嫔赏赐的见面礼。连皇后娘娘见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荆肖嘉摆明是故意找碴! “是妾身疏忽了。”裴安夏急忙屈膝告罪。 然而荆肖嘉并不领情,只是冷冷地道:“藐视宫规,本应重罚。念在裴选侍刚入宫不久,对宫中规矩尚且不熟悉,姑且便罚俸半年,禁足三月。还望选侍在这段期间静心抄写宫规,日后不要再犯。” 裴安夏听罢,脸上难掩错愕。她当真琢磨不透荆肖嘉的用意,明明可以轻易取走她的性命,却在最后关头即时煞住。 她可不认为堂堂督主会有失手的时候。 但若说荆肖嘉打算不计前嫌地揭过此事,瞧他冷硬的面色,又不像那么回事。 难不成他是想要留着她这条命,慢慢折磨,看她在这深宫中苟延残喘么? 这样做倒是挺符合他恶劣的性格。 “小主,好自为之吧。”荆肖嘉不欲与她多费口舌,话落便径自转身离开。 裴安夏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道笔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她才卸去浑身强撑的力气,颓然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本就寂寂无宠,日子并不好过,如今又遭到荆肖嘉刻意的针对,只怕要吃好一番苦头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贵妃裙下臣3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天。 柔福宫西侧殿外,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太监轮番值守,看管得如此森严,别说是人,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屋子里,炭盆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星的灰烬还在散发着余温。四周空气冷冰冰的,寒气仿佛随时要钻进骨髓。 裴安夏抱膝坐在榻上,头深深埋进臂弯。 自从荆肖嘉下令将她幽禁于此处,内务府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克扣她的份例。原先伺候的宫女太监,纷纷被调往别处,仅留下一个名叫袭香的小ㄚ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整座宫室骤然萧条下来,显得异常冷寂,只有窗外的蝉鸣声断断续续响起。 “小主,该用膳了。” 已经过了申时,负责送饭的小太监才提着食盒姗姗来迟。 虽然嘴上仍旧唤着小主,但从小太监的言行举止中,全然看不出半点尊敬的意思。 他随手将食盒搁在了地上,没等裴安夏回应,便径自掉头离去,连句客套话都欠奉。 “可惜哪,白瞎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一次都没侍寝过呢,就得罪了厂公大人,往后怕是还有得熬啰。”小太监边往外走,边嘀嘀咕咕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主仆二人耳里。袭香尽管心中恼火,也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背后气呼呼地跺脚。 裴安夏并未将小太监的嘲讽放在心上,许久没有进食,饥饿的感觉犹如烈火般,灼烧着空荡荡的胃部,令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检测到她身体各项数据严重下滑,系统不由出声提醒道:“宿主,您需要尽快补充食物,否则一旦体力值清零,将强制陷入昏迷状态。” 裴安夏虚弱地笑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补充食物?你是指这些馊掉的饭菜么?” 话虽如此,裴安夏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已经由不得她挑剔了,她迫切需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裴安夏用眼神示意袭香将食盒取来,掀开盖子一看,只见盒子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并一小碟清炒白菜。 白菜清淡的几乎没沾油星,菜叶有些发黄萎蔫,凑近去闻,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腐败的酸味,叫人忍不住反胃。 “内务府那帮人未免欺人太甚!” 袭香如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未见识过多少深宫的险恶。在她看来,哪怕选侍品级低微,那也是皇上的妃嫔,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岂能遭受如此对待? 然而,裴安夏在这宫里摸爬滚打十几载,她比谁都清楚,一个不得宠的妃子,便是那人人皆可践踏的地底泥,毫无尊严可言。倘若不想办法摆脱面前的窘境,她只会在这座牢笼里慢慢地凋零。 再次回到任务世界,裴安夏怨怼过,也绝望过。可事情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去搏一搏。毕竟躺着等死,从来不是她裴安夏的风格。 裴安夏慢腾腾地起身,走到桌案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将馒头表面的脏污剥除干净,露出里头没有沾染到尘垢的部分。 察觉到她的意图,袭香慌忙出声阻止,“小主,这可使不得啊!您千金贵体,怎么能吃这样的东西?” 裴安夏对她的劝说置若罔闻,就着凉透的茶水,大口大口吞咽着手中的馒头。 这馒头早已不新鲜了,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连咀嚼都格外艰难。然而,裴安夏这会儿实在是饿得发慌,也顾不得细嚼慢咽,两三口就将大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进食的速度飞快。 因为太过着急,馒头碎块不慎梗在喉咙口,顿时呛得她捂住嗓子,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眼看裴安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死死攥着剩下的半块馒头,说什么也不愿意松手,袭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揪着,一抽一抽地疼。 她哭着扑上前,手掌轻轻拍抚着裴安夏单薄瘦弱的背脊,想帮她顺顺气,“小主……您别吓奴婢啊……” 此刻,袭香无比憎恶东厂那群狗仗人势的宦官。 裴安夏虽然不是显赫出身,但好歹也是官家嫡女,自小娇生惯养,断然受不了如此磋磨。 偏生她们主仆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刚被禁足的第一日,裴安夏便拿出了压箱银子,好声好气地去求那守门的太监通融,捎些热乎的饭菜过来,不强求什么珍馐美味,能有个温饱足以。 但无论好说歹说,那太监就是油盐不进,兴许是被纠缠得烦了,他索性直接挑明道:“倒也不是咱家不乐意帮这个忙,只是……” 他抬手指了指天上,满脸写着“讳莫如深”四个大字,“那位大人亲口交代,要咱家务必好生关照小主。谁敢违逆那位大人的意思哪,又不是嫌命太长,小主您说是不是?” 想起那位厂公大人阴冷的眼神,袭香心底惊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一瞬间,她觉得荆肖嘉压根不像一个活生生、有温度的人,反倒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罗刹。 袭香用力摇了摇头,企图将这荒唐而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外。 “奴婢再去给小主倒杯热茶来。” …… 到了后半夜,裴安夏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浑身发寒,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窖,从头到脚冷得彻骨。 她蜷缩起身子,张口想唤袭香帮忙添床被子,甫一出声,才发现嗓子像是被狠狠撕裂了一般,疼得厉害。 袭香半梦半醒中听见裴安夏发出痛苦的低吟,连忙上前查看。只见自家小主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脆弱得仿佛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袭香颤颤巍巍地探出手,触碰到裴安夏的瞬间,立刻被她额头滚烫的温度给吓得缩回了手。 “不好!小主这是发高热了!” 袭香片刻不敢耽搁,小跑着去端了盆冷水过来,将帕子浸在水里打湿,拧干后敷在了裴安夏的额头上,替她降温。 然而,或许是因为连日以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导致身体不堪负荷,裴安夏这场风寒来得又急又猛。 眼看着天色将明,裴安夏依旧没有半点要好转的迹象,两片干涸的嘴唇甚至泛起了病态的青紫,仿佛随时会失去生机,袭香才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飞快冲向门口,双手用力拍打着那扇用来困住她们的沉重宫门。 哪怕两只手掌都拍红了,掌心一片火辣辣地疼,她也没有停下来,而是一面捶打门板,一面扯着嗓子高喊道:“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今日当值的守门太监名叫曹南,原本正眯着眼睛在打盹儿,突然被这动静惊醒,火气登时蹭蹭地往上冒,“大清早的,你这疯婆子吵什么呢?别忘了这柔福宫里可还住着一位容贵嫔娘娘,若是惹了娘娘不快,你承担得起么?” 袭香如今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她喊得喉咙嘶哑,声音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样粗砺难听。“公公,我求您了,我家小主感染了严重的风寒,高热不退,可否请太医来看一看?” “病了?”曹南斜睨了她一眼,神情半信半疑。 怕他不信,袭香索性直接把人领进内室,待亲眼看见裴安夏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样,曹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尽管裴安夏位份不高,又无圣宠,但若是真闹出人命来,难保上头的主子不会怪罪。曹南踌躇半晌,还是决定先去向督主禀告此事。 一路行至东厂,正巧碰见荆肖嘉身边的随侍从里面走出来,曹南忙不迭躬身上前,“小的给高大人问安。” 高庆抬眼打量着他,语气淡淡地询问:“有事?” 曹南连称不敢,再三斟酌了用词,才道:“回大人,小的奉命看守柔福宫西侧殿,不让任何人出入。然而,今早宫女袭香来报,说是裴选侍昨儿夜里突发高热,已经烧了整整一夜,病情甚是凶险。不知是否要请太医过来看看,否则小的担心……”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高庆心下已然明了。以如今的医术,风寒是可以致命的,尤其宫中娘娘普遍身体娇弱,能不能挺得过去还真不好说。 只不过—— 在高庆看来,区区一个小人物,哪怕是死,也不值当叫日理万机的督主大人为此操心。更何况,督主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位裴选侍。 思及此,高庆不再犹豫,口吻淡漠地宣判了她的死刑。“如若这般,也是她的命不好。” 曹南惊骇于眼前人的残忍无情,不敢多置一词,唯唯诺诺地应声,“是。” 他刚想告退,忽听不远处一道冷冽的男声,裹挟着森森的寒意响起,“站住。” 曹南循声望去,来人身披狐裘大氅,氅里穿着玄色暗纹锦袍,修长的脖颈往上,是一张白得过分的脸,仿佛常年不见阳光,带着几分病态。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你,那股无形的威压,就无端令人感到无惧。 这便是荆肖嘉。 曹南低垂着头,余光偷觑着他的面色,见他下颌绷紧,眸子幽深的像是被层层叠叠的乌云所覆盖,随时会降下雷霆。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动弹半分。 大冬天的,曹南额头上却涔涔地冒着冷汗,那一滴滴冷汗,落到地面汇聚成一摊小小的水渍。 他还在等,等待即将席卷过来的风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暴却没有如预期那般降临。荆肖嘉语气平静,听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让秦太医过去看看。” 另一头,本该处于昏迷状态的裴安夏,此时却意识清楚地在脑海中与系统对话。 【系统,你说这招苦肉计会有用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4、贵妃裙下臣4 【系统,你说这招苦肉计会有用吗?】 裴安夏话刚问出口,接着便自问自答道:【不管有没有用,总归都得试试,姑且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荆肖嘉的黑化值居高不下,要想消除他内心的恨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裴安夏也不敢保证装病的法子能够发挥作用,可这却已经是眼下她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尽职尽责地提醒道:【宿主,道具[病入膏肓]将于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失效,到时候您需要承受短期虚弱无力的副作用,无药可解,只能忍着。】 裴安夏闻言,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就忍着呗。】 若是这回不能让荆肖嘉的黑化值下降,她早晚得死在他手上,连命都不见得能保住,还在意什么副作用? 身处在这处由数据构建而成的系统空间中,举目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裴安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 她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指甲发呆。半晌,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张口询问系统,【荆肖嘉听说我得了风寒以后,是何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过他倒是派人去请了太医。】 言罢,系统调出光屏,一块泛着淡蓝色幽光的长方形屏幕顿时出现在裴安夏眼前,上头正清晰地放映着荆肖嘉此刻的一举一动。 【宿主,你自己看吧。】 画面中,荆肖嘉坐在案桌前,手执狼毫,笔尖在几本奏折间来回游走,落下一道道朱红的批注。 当今圣上纵情享乐,鲜少过问政事,朝中大小事宜皆交由荆肖嘉做主。 也因此,他每日都要处理数不尽的公文,压根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浪费在不重要的人和事物上面,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如今的裴安夏。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裴安夏仍是难免气馁。她禁不住在心里想,如果荆肖嘉连她的生死都不在意了,她真的还有可能消除荆肖嘉的黑化值吗? 正当裴安夏想得入神时,便见荆肖嘉搁下手中奏折,抬手按了按眉骨,声音里透着几分疲倦,“高庆,给我换杯浓茶过来。” 高庆应了声是,随即便转身去沏茶。 茶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茶汤碧绿如同翡翠,本该是入口回甘的好茶,可因为泡得太浓了,含在喉咙里,竟只剩下经久不散的苦涩。 荆肖嘉端起茶盏,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苦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喉结微微绷紧。 裴安夏见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他老是这样,只要一遇到烦心的事儿,就喜欢喝浓茶,仿佛嘴巴苦了,心里就不苦了,偏生这人又是个容易醉茶的体质。且瞧着吧,他那心悸必然又要犯了。】 系统默然片刻后,才悠悠开口:【宿主,你可别忘了,现在的荆肖嘉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痴情种,他是黑化值高达100,随时可能导致世界崩坏的危险因子,你……千万不能心软。】 【我知道。】 裴安夏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模样散漫,【你这么紧张作甚?我是怎么样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直是她所信奉的准则。 系统听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若真是这样最好,毕竟——我以前绑定过的宿主当中,也不乏有因为喜欢上攻略对象,而沉溺在任务世界,不愿意离开的人。最后,他们毫无例外的,都落了个被强制抹杀的结局。我当然不希望看见宿主你也面临这样的下场。】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在裴安夏说完这句话后,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约莫半刻钟光景,秦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房中床幔低垂,秦太医走到床边,用帕子轻轻覆盖住裴安夏纤细的皓腕,才捻起指尖搭上她的脉。仔细探了片刻,只见他蹙起眉头,神色间俱是凝重。 好半晌,秦太医收回手,转头对着等候在一旁的袭香说道:“小主原先身子骨就虚弱,加之连日来积郁在心,此番正是内外交攻,导致病情格外凶险。眼下微臣也只能先替小主开些专治风寒的药方,还请姑娘务必按照方子,赶紧煎药服侍小主吃下去才好。” 听见太医如此说,袭香哽咽地咬紧下唇,连连点头道谢,“多谢秦太医。” 这厢秦太医前脚刚踏出柔福宫,后头便有腿脚麻利的小内侍飞快跑去向荆肖嘉回禀情况。 “裴小主这病来势汹汹,秦太医已经尽力了……” 荆肖嘉面无表情地听着,几缕碎发落到额前,刚好遮住男人清冷寡淡的眉眼,让人辨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知道了,下去吧。” “诺。”小太监依言行礼告退。 他一走,偌大的书房内霎时只剩下荆肖嘉一人。 窗外的枯树枝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荆肖嘉在满室寂静中重新提起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笔锋所过之处,字迹端正遒劲,好似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只是手边的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夜色渐深,禁宫各处陆续熄灯落锁,高庆估摸着时辰不早了,轻手轻脚地跨进殿中。 眼瞧着荆肖嘉正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下眼睑处挂着淡淡的乌青,明显是没休息好的样子,高庆不由出言劝说道:“督主,还请您保重贵体,切勿太过操劳。” “嗯。”荆肖嘉随口应了声,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东厂的耳目遍布前朝后宫,尽管荆肖嘉不曾特意打听,对于裴安夏禁足后的生活,他这些天也算是略有耳闻。 看着她为了活下去,抛弃那点可怜兮兮的、毫不值钱的自尊心,只为求一顿饱饭,他的内心无端产生了一种名为报复的快感。 他很想亲口问一问裴安夏,若是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她是否还会那样对待自己? 说是怨恨也好,执念也罢,荆肖嘉觉得他至少该去见她最后一面,哪怕仅仅是为了欣赏她在临死前苦苦挣扎、绝望呜噎的样子。 思及此,荆肖嘉站起身,捞起挂在乌木衣架上的大氅,径自走出门。 如今已是宵禁时分,长长的宫道上寂寥无人,两旁琉璃灯晕黄的光线微闪,将他的影子拖曳得老长。 荆肖嘉不紧不慢地走着,到了柔福宫门前,红色的朱漆大门微微敞开,往里望去,正好能看见主仆二人相互依偎的场景。 裴安夏似乎还昏迷着,身子软软地靠坐在袭香怀中。 而袭香则是半跪在床缘,一手支撑着她的背部,另一手则艰难地拿起汤勺,舀起熬得乌黑浓稠的药汁,慢慢喂进裴安夏口中。 部分药汁顺着裴安夏的嘴角淌落,沿着脖颈,流到锁骨,在她素白的寝衣上晕染开一片墨黑的污渍。 好不容易喂完小半碗药,袭香刚想拿锦帕帮她擦拭唇边的药渍,一回身,目光却与站在不远处的荆肖嘉对个正着。 袭香瞪大眼睛,随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张开嘴巴,就要叫喊出声。 高庆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她的嘴,低头附在她耳畔警告,“安分点,别出声!督主若是真有心想害你们主仆,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 袭香听罢,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高庆说得不错,只要荆肖嘉想,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用不着费这么大力气亲自动手。 可……既然不是想要伤害小主,那他趁着夜深人静之时,避开众人耳目,悄悄潜入柔福宫,为的又是什么? 荆肖嘉直直走到床边,面色冷凝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儿。 此刻她那双向来灵动的眼眸紧紧闭阖着,整个人一丝活气也无,既没有从前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与依恋,也没有这几日面对他时的惶恐。 荆肖嘉眼底布满阴翳,只觉得她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在碍眼。 他心里有气,指腹狠狠抹过裴安夏沾满药汁的唇角,在她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看看,没了我,你就活成了这副模样。” 他话说得咬牙切齿,可裴安夏依旧睡得很沉,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更别提给予他回应。 她堪堪巴掌大的小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面颊上泛起两团不正常的酡红,仿佛是被风雨摧折了的海棠,有种柔弱无助的美感。 荆肖嘉目光细细地扫过她的面容,没放过任何一寸。 他几乎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她,以前是不敢,现在则是不愿。 “你知道么?但凡你那日的动作有半分迟疑,我都不至于如此恨你……”荆肖嘉喃喃低语着,想到匕首冰凉坚硬的触感,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戾。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理智尽失,只想找个突破口狠狠发泄出来。 荆肖嘉伸出手,修长有力的五指掐住裴安夏细白的脖颈。感受到她微弱的脉搏,他非但没有就此停下,反而愈发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他的眼神里透着决绝,虎口不断收紧,再收紧。 意识蒙胧之际,裴安夏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恐怖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可却丝毫动弹不得。 只差一点,她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只差一点,他和她前世今生的仇恨,就能彻底做个了结。 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睡梦中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破碎的嘤咛,像是哭泣,又像是极轻的哀求。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荆肖嘉骤然卸下浑身的力气,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因为紧张,右手死死攥着床头的栏杆,白皙手臂上青筋毕露。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对这个女人心软的。 可是为什么,还是下不去手? 荆肖嘉捏紧拳头,重重地挥打在墙面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与矛盾。 多可笑啊。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知道她那副姣好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恶劣狠毒的心肠。 但当亲眼看见她卧病在床,全然失去了往日神采的样子,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他做这一切,究竟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荆肖嘉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她越远越好,不能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同样的陷阱,他不该踩进去第二回! 然而荆肖嘉刚站起身,裴安夏便像是有所感应般,低低地呜噎出声。 她的声音很小,起初荆肖嘉听得并不真切,直到靠得近了,他才听清裴安夏喊的是什么。 她喊,“荆肖嘉。” 不是督主,是荆肖嘉。 荆肖嘉心情有些复杂,短短的三个字,登时让他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前世的裴贵妃惯于颐指气使,每回喊他的名字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可那份刁蛮里,却又暗含着一股子娇嗔,落在耳里,叫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荆肖嘉,你看见没?皇后娘娘宫中的魏紫开得真好看!你能不能也亲手给我种上一盆呀?” “荆肖嘉,今儿皇上赏赐了淑妃两匣南海珍珠,那珍珠个个比眼珠子还大,拿来做披肩可威风了,我也好想要呀。” “荆肖嘉,我发誓一定要当上宠妃!到时候你就是宠妃身旁的掌事公公,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轻贱你我。” 回忆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那一刻,荆肖嘉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 他不敢回头看躺在床上的裴安夏,抬步就要往外走,谁知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在地。 他连忙稳住身形,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 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系统的提示音才随之响起。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0,当前黑化值80,请宿主再接再厉。】【你现在阅读的是 】 5、贵妃裙下臣5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0,当前黑化值80,请宿主再接再厉。】 播报完任务进度,系统按照惯例开始帮裴安夏检查各项身体数据,发现她颈部有几道深红色的指印,它不由询问道:【宿主,需要我替你屏蔽痛觉吗?】 【不用了。】 裴安夏下意识摸向脖子,那块被荆肖嘉掐过的皮肤此刻还隐隐作痛着,可她却感到无比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活着。 天知道,荆肖嘉刚才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若非她在最后关头,拼尽全力,求得他心底那点为数不多的怜惜,她这条小命恐怕当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系统见她拒绝得果断,也不再强求,转而说起别的。 【宿主,虽说你这套装病的法子确实有用,但后面的80点黑化值,总不能都用相同的方式消除吧?】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尽管荆肖嘉的黑化值看似下降了很多,但这却是裴安夏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交换而来的,谁也不敢保证,她下次还能否这般幸运。 更何况,同样的招数反覆使用多次,人总会渐渐麻木的,到了那时候,再想撬动荆肖嘉这块铁板,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裴安夏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面上仍维持着镇定,【不过,谁说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就等着看吧,我还留有后手呢。】 …… 与此同时,荆肖嘉正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宫道上。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冻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一旦深究,便会牵扯出许多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嘲讽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会对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心软,简直是荒唐至极。 高庆跟了他这么些年,是个极有眼色的,眼瞧着他神色变幻莫测,自是不难看出他内心纠结。 “督主,”高庆试探着开口问道:“要不……属下去将太医院的江院判请过来替小主看诊吧?江院判医术高超,最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就连太后娘娘的玉体,平时也都是江院判在悉心照看着。想来若是江院判出手,定能让裴小主药到病除。” 荆肖嘉眼锋凌厉地扫过去,声音中隐含薄怒,“你如今真是越发大胆了。” 高庆被他目光中那股幽冷的气息给震慑,知道他素来不喜旁人随意揣度他的心思,急忙低下头告罪,“属下知错,请督主息怒。” 荆肖嘉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在前头。高庆却忍不住回头,朝着柔福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 督主如今的心思,是越发叫人琢磨不透了。 若说他惦记着那位裴选侍吧,偏偏屡次三番地刁难于对方,但若说督主对她没有半分在意,又何苦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夜闯妃嫔寝宫。 高庆猜不透他的想法,但却本能地觉得,如果那位裴选侍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高庆脑袋飞快地盘算着,决定等会儿差人挑些上好的药材补品送过去,谨慎一点总归是错不了的。 思索间,已经回到了位于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 荆肖嘉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习惯性出言摒退左右,“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话刚出口,他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明儿一早,你亲自去请江院判到柔福宫给裴选侍看诊。年关刚过没多久,别真叫人病死了,晦气。” 高庆躬身应是,面上虽无甚波澜,心中却是重新掂量起了裴安夏的份量。原本打算送几根寻常山蔘过去应付了事的,眼下也改变了主意,准备把压箱底的百年人蔘取出来命人送去。 荆肖嘉吩咐完,挥挥手示意其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寝室。 刚合衣躺下,荆肖嘉便感到困意如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对他来说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仔细想想,自打重生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到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好不容易进入梦乡,也会瞬间被噩梦惊醒。 梦里,裴安夏的身影反覆出现,她红唇潋灧,像是开得极盛的芍药,引着人去采撷,偏偏一张口,言语却似淬了毒一样。 “你说你爱我,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荆肖嘉好几次奋力想要反抗,可却都只是徒劳的挣扎。毕竟噩梦之所以为噩梦,就是因为身处其中者,往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恐惧的一切,不断发生在面前,却无法改变事情的走向。 荆肖嘉原以为这次也不例外,谁知今晚的梦境却与以往都不相同。 那时他还只是偌大深宫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太监,每天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有数不清的活计等着他去做。 少年荆肖嘉不怕吃苦,认命地用那尚显单薄的肩膀扛起一担子水,灌满水的水桶摇摇晃晃,不小心洒出些许,溅湿了他的衣襟与后背。 他艰难地迈着步伐,未曾注意身后动静,也就没有发现裴安夏正躲在宫墙的拐角处,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身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荆肖嘉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浆洗得发白的袖口处打了好几个补丁,裤子也不合适,短了一大截,露出伶仃的脚踝。 裴安夏看着看着,禁不住小声跟系统嘀咕道:【如果不是此番重温旧事,我都快忘了,咱们呼风唤雨的督主还有这样可怜兮兮的时候。】 系统闻言,颇为无奈地道:【若非如此,就凭宿主你的身份,哪有机会接近任务对象?】 【这么说倒也是。都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要想在他心底留下印象,自是要做雪中送炭之人。】裴安夏边说,边用目光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年。 【不过你别说,这会儿的荆肖嘉长得还真招人,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斯文秀气,跟青葱似的。哪怕他不是任务对象,我可能也做不到当真见死不救。】 系统只当她是闲着无事耍耍嘴皮子,并未多做理会。 在他们对话的间隙,荆肖嘉抄了一条捷径,穿进一处狭长的窄巷里。巷子里常年阴冷潮湿,通道也不甚宽敞,可为了节省时间,他经常走这条小路。 然而荆肖嘉万万没想到,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人猝不及防地从背后发起偷袭。 那人力度极大,荆肖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拽住后衣领,往巷子深处拖行。 这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他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如今的荆肖嘉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郎,尽管个子已经抽高,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武功,都远没有后来那般高强。他被人粗暴地拖拽着,后背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摩擦,刮得他皮肤生疼。 荆肖嘉全程都没有喊痛,只有一声极压抑的闷哼,从他嘴里传出,被躲在暗中窥视的裴安夏清楚地捕捉到。 裴安夏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嘶,这人可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光是看着我都觉得疼。】 荆肖嘉虚弱地半倚在墙边,勉力支撑起身体,扭头想要看清背后之人,不料入目却是一张狰狞丑陋的脸。 荆肖嘉愣神了片刻,才从尘封的记忆里挖出这段过往。 此人是淑妃宫里侍奉的太监,名唤廖德顺。他在淑妃跟前虽算不上多有头脸,可却有个在司礼监担任秉笔的干爹,仗着有人撑腰,廖德顺平日里没少借着这位干爹的名头狐假虎威,到处欺凌弱小。 荆肖嘉不愿意招惹麻烦,每回碰见他都是能避则避,偏生廖德顺这人有个特殊的癖好,便是爱好那些鲜嫩得如同花骨朵似的男孩儿。 眼下荆肖嘉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眉眼尚且青涩,活脱脱就是个漂亮无害的小少年,正巧合了廖德顺的口味。 廖德顺各种明示暗示,想让荆肖嘉做自己的对食,但荆肖嘉自然不可能轻易遂了他的意。 荆肖嘉三番两次地拒绝廖德顺的示好,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触怒了廖德顺。 在廖德顺看来,荆肖嘉若是跟着他,往后少不了吃香喝辣,日子别提多舒心,结果荆肖嘉非但不知感恩,还敢在他面前玩故作清高那一套,可不就是给脸不要脸么? 廖德顺心里气不过,索性带了人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崽子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时间实在是太过久远,荆肖嘉早已记不清当年的细节。然而,当廖德顺那只肥腻的手掌落到腰间时,他还是本能地弓起背脊,做出防御的姿态。 不知是谁先开始伸手撕扯荆肖嘉身上的衣衫,只听得一道清脆的布帛撕裂声音,“刺啦──” 荆肖嘉身前的衣襟顿时裂开一个口子,露出锁骨以下,那比上等白玉更盈润三分的肌骨。 廖德顺直勾勾地盯着那抹雪白,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垂涎。 他嘴角咧起了猥琐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剥荆肖嘉的裤子。 就当他快要得逞之际,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呵斥,“都住手!” 廖德顺做坏事被逮了个正着,起初还有些惊慌,可待转头看见说话之人的面容后,却是禁不住冷笑着,朝旁边啐了一口唾沫。 “我当是哪位娘娘驾临呢,原来是裴选侍。选侍小主刚入宫不久,可能还不熟悉这宫里头的规矩,奴才今日便斗胆提醒您一句……” 廖德顺压低音量,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该您管的事,您就别插手了。我虽只是一介奴才,但背后站着的,却是圣宠不衰的淑妃娘娘,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做的,是不是?” 裴安夏听出他话中威胁,却是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刚才我已经吩咐了我的贴身宫女,即刻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回禀此事,你们若是再不住手,就等着皇后娘娘降罪吧。” “你!” 廖德顺被她气得一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之所以敢对裴安夏出言不逊,无非是觉得区区一个选侍,压根掀不起什么波浪,哪曾想到她竟会搬出皇后这尊大佛来镇场子。 这宫里谁人不知,皇后与淑妃向来关系不睦,廖德顺作为随侍在淑妃左右的奴才,犯了错事,被皇后拿捏住把柄,不仅讨不了好果子吃,甚至还会连累淑妃和干爹,届时又有谁会费力保他? 思及此,廖德顺平复了呼吸,恨恨地瞪视着裴安夏和荆肖嘉二人,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狠话:“来日,咱们再走着瞧。” 等廖德顺一群人走后,裴安夏才缓缓踱步至荆肖嘉身旁,弯下腰,探出白皙的素手,想去搀扶倒卧在地上的少年。 荆肖嘉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自顾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拎起打翻的空桶,便欲抬脚离开。 从头到尾,连个道谢都没有。 “等等。”裴安夏叫住他,“你就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吗?” 荆肖嘉没有回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起伏。“他说得对,你不该多管闲事。” 裴安夏见他说完又要走,连忙上前把人拉住,就在她抓住他手臂的瞬间,荆肖嘉下意识轻嘶了一声,裴安夏这才发现他的臂膀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肘处最严重,伤口汨汨地流出鲜血。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吗?”裴安夏吓得赶紧缩回手,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瞧你这擦伤挺严重的,不如我替你上药吧?” “不必。”荆肖嘉剑眉微蹙,扬起胳膊想也不想地甩开她的手。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推开自己,冷不防身子一个趔趄,往后倒退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痛意抬起头,目光对上荆肖嘉,眸底闪过一丝掩盖不住的委屈。 荆肖嘉没有言语,削薄好看的唇紧紧抿着。他独来独往习惯了,不晓得怎么与人相处,也无法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在自己和外界之间树立了一道屏障,毫无区别地刺伤所有意图靠近他的人。 眼看女子低垂了头,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失落,荆肖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在心里反省起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强硬了些。 “我并非有意凶你。” 少年硬邦邦地解释,“当今后宫里淑妃独大,且她并非好相与的性子,你刚进宫,还没有站稳脚跟,又是……这样难得的好颜色,若是不慎得罪了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不该为我出头。” 女子穿着水蓝色宫装,头发随意地挽了一个简单的高髻,形似桃花的眼眸懵懂清澈,像不小心闯入俗世的小狐狸。 “我知道的,你只是脾气硬了点,但心肠很好,我都知道的。” 裴安夏红着脸凑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入宫采选那日,我因囊中羞涩,拿不出银子来打赏负责引路的嬷嬷,那位嬷嬷存了刁难的心,故意七拐八绕地兜圈子,害得我险些找不着出宫的路,是你好心给我指了方向。” 荆肖嘉对此事尚留有几分印象,然而他并不像裴安夏所以为的那般好心。 他之所以出言提醒裴安夏,只不过是因为她在一众待选的秀女当中,姿容实在过分出众,单凭这份姝色,便可预见她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是以结个善缘罢了。 这么一想,他们俩倒真是同类人,彼此都盘算着利用对方,谁也不比谁高贵。 想到这里,荆肖嘉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嘲笑自己。 时隔两辈子,饶是他再好的记忆,都已经快要遗忘裴安夏最初的模样。 只记得后来,她为了迎合帝王的喜好,格外喜欢穿着那些鲜艳亮丽的华服,头戴琳琅珠翠,她说这样才能彰显出作为贵妃的气度。 可那是皇帝的贵妃,不是他的。 他荆肖嘉心悦的,从来都是面前这个未施粉黛,没有多余的配饰,却干净得如同清晨露水的裴安夏。 荆肖嘉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梦见这么多年前的往事,但他却深刻地意识到,他与她都已经变化了太多,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于是他望向裴安夏,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你误会了,我心肠不好,很记仇,还有点小心眼儿,所以裴安夏,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听见了吗?” 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景物飞快后退,梦境骤然轰塌。 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道具[魂牵梦萦]失去效力,可使用次数剩余2/3。】【你现在阅读的是 】 6、贵妃裙下臣6 裴安夏猛地从梦境中抽离,还有些缓不过神儿来,不过她内心时刻惦记着任务的进展,第一时间便是询问系统:【怎么样?荆肖嘉黑化值下降了吗?】 【没有。】系统沉默片刻,幽幽地补充道:【任务目标的黑化值一直维持在80这个数值,和宿主入梦前分毫不差。】 这样的结果是裴安夏没有料想到的,她陡然拔高了音量,【为什么?我都已经特意重现了当初我们相遇时的场景,难道还不能够让他动摇吗?】 系统没有答话,它虽然是个拟真程度极高的ai,却依然无法理解人类复杂多样的感情。 好在裴安夏也并不真的需要它的回答,她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自己与荆肖嘉相处的片段,反覆揣摩荆肖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裴安夏能够感觉得出来,荆肖嘉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然而黑化值却没有变动,只能说明这点残存的情意还不足以抵销他的怨恨。 思及此,裴安夏不由感到事态的发展有些棘手。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画,眼看是行不通了,她不得不重新制定新的策略,可这又岂是件容易的事情? 裴安夏就这么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夜,直到天光乍亮。 高庆亲自领着太医院的江院判前来,而他身后,小黄门正一箱箱往屋内搬东西,里头不乏有诸如灵芝、血燕等珍稀药材,流水似地送进了柔福宫。 江院判作为御用太医,平素是专门为皇上、皇后以及太后看病的,别说裴安夏只是小小选侍,就连淑妃都未必请得动他出面。不过这回既然是督主开了尊口,他自不敢有半点耽搁,才接到口信,就赶忙入宫来替裴安夏看诊。 待诊完脉后,江院判捋着下颌灰白的胡须,似在思索着什么。 眼看他陷入沉默,等候在旁的高庆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何?依院判高见,裴小主这病何时能够痊愈?” “恕下官说句实话,小主这病着实奇怪,单看症状,就像是寻常风寒,无甚大碍,不至于危及性命,但……” 江院判犹豫片刻,才斟酌着语气说:“瞧小主的脉象,细若游丝、虚浮无力,倒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当真是怪哉。” “这……”高庆对医理一窍不通,只知道若是不能将裴安夏的病治好,他便无法回去向督主交差,于是刻意压低声音道:“江院判德高望重,想必有的是方法医治好小主。” 江院判行走宫中多年,哪里会听不出他话中隐含的威胁,分明是在警告他,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东厂这群虎狼向来是蛮不讲理的,可江院判哪怕心中窝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尝试,毕竟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不连累家人,说什么也不敢得罪荆肖嘉那个恶宦。 江院判在心里轻叹了口气,随即从药箱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针,开始全神贯注地为裴安夏施针。 尽管江院判年事已高,针法却依旧高超,他迅速地找准穴位,一根根将烧红的银针刺入裴安夏周身的经脉里,待到一套针下完,已是满头大汗,足可见他耗费了多大的心神。 江院判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站起身,拱手向高庆说道:“下官已经竭尽所学,只要小主能够撑过今日,便能慢慢好转起来,若是撑不过……那下官也别无他法,还请督主另寻高明。” 高庆笑眯眯地还了一礼,笑意却未达眼底。“江院判说笑了,这京城里哪里还有比您更高明的医者?放心吧,您若是能将小主这病给治好了,督主必有重赏。” 至于裴安夏若是没挨过此劫,会有什么后果,他却只字不提。 裴安夏在系统空间里面全程目睹了这一切,见江院判神情忿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禁感叹道:【在荆肖嘉这种大魔头手下做事,当真是苦了他们,一个行差踏错,说不准就要丢了小命。】 系统凉凉吐槽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闲心关注别人?信不信你就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 【信啊,怎么不信呢?】裴安夏无所谓地笑了笑,【不然我何必这么努力地攻略他呢。】 听她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系统便知道她又想到了新的主意,旋即好奇地询问:【宿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再入梦一次。】 系统有些不解,【这招不是对任务目标不起效果吗?】 裴安夏单手支着下巴,手指弯曲,轻轻敲打着颊侧。 【病入膏肓那件道具的生效期限不是快要结束了吗?我想,最后再赌一次,赌我如果就这样死在他面前,他还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系统听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裴安夏先前虽然也尝试过装病,但无论她再怎么假装病情严重,到底是还留有转圜的余地,那么如果她死了呢?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到那时候,荆肖嘉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裴安夏耐着性子等到深夜,今晚荆肖嘉没有再次造访柔福宫,而是待在书房内处理沉积的公务。 刚打开一本折子,看了几行,荆肖嘉便感到困意来势汹汹。 这困意来得突然,哪怕自制力强悍如荆肖嘉,也觉得难以抵挡,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念头,又来了,又是那种感觉,就好像无形中有股力量,迫使他必须立刻进入睡眠。 短暂的眩晕过后,荆肖嘉再度睁开眼,发现他正身处在柔福宫内,四周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人影,没有高庆,也没有理应贴身伺候在裴安夏身侧的宫女袭香。 荆肖嘉跟随直觉的指引,朝内室深处走去,便见裴安夏穿着单薄的中衣,半倚在床头。 许是因为连日来饱受病痛之苦,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听见动静,她抬起头,视线与他对上,嘴角当即扬起笑容,“你来了。” 裴安夏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和亲近,她这句话刚出口,荆肖嘉就恍惚觉得两人的关系像是回到了前世。 她是高傲骄矜的贵妃,而他心甘情愿作她的裙下臣。 荆肖嘉低眉思索了一下,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此时会怎么做呢? 想必是会小心翼翼地上前,单膝跪地,对她道一声,“贵妃娘娘,臣在。” 想到这里,荆肖嘉轻笑了声,笑声里尽是嘲弄。 裴安夏并没有计较他的无礼,相反地,她在察觉到他的冷淡以后,不安地绞着手指,表现得十分无措。 她顾不得自己现在全身无力,勉强支撑起身子,就要下床,却因为动作太过急切,险些摔下床,所幸荆肖嘉反应及时,倾身扶住了她。 “做什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荆肖嘉阴沉着脸,表情恶狠狠的,但掌心却格外温暖。 裴安夏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愿松开。 “别走……”她一开口,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哭腔,“荆肖嘉,你别走好不好?你再陪陪我…我…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的。” 荆肖嘉闻言,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钻进了他的心房,荆肖嘉只觉得梦境与现实正在逐渐重合。 眼前的一切,似乎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也许裴安夏是真的进入了他的梦里。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世间上怎可能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荆肖嘉想,他应该是疯了,被她折腾得疯了。 偏生裴安夏这罪魁祸首还不罢休,她靠在他怀里,两条手臂如藤蔓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眼泪掉个不停,“荆肖嘉,我好疼,哪里都疼……” 她没骗人,真的很疼。 系统出产的道具皆讲究真实性,所谓病入膏肓,便是能让使用者感受到濒死的痛苦。 裴安夏感觉自己的每一处器官、每一块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可她还是牢牢地抱紧了荆肖嘉,她的救命稻草。 肌肤隔着衣料相贴,荆肖嘉才发觉她瘦了很多,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更是不盈一握,根本没几两肉。 他想挣脱,可是她却抱得更紧。 几番拉扯过后,荆肖嘉终是耐心告罄,“放手!” 然而,裴安夏哪里肯听他的话,她假装没听见他的训斥,把头埋进他颈窝,轻轻地磨蹭。 “简直不可理喻。”荆肖嘉震惊于女人的无赖,用力地推了她一把。 裴安夏病体虚弱,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直接被推得向后仰倒。 眼看她的头就要撞上墙面,荆肖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垫在她的后脑勺。 可惜晚了一步,裴安夏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在一瞬间的剧痛过后,她猛地咳嗽几声,竟是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刺鼻的腥甜气味闯进鼻尖,让荆肖嘉有片刻的失神,他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敢动弹。 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试图去擦拭她面上的血污。 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哪怕他拼了命想要冷静下来,大脑里仍是一片空白。 眼睁睁看着血沫从她的唇角溢出来,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她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荆肖嘉张了张嘴,想安慰她不要怕,他可以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替她医治,可以重金悬赏为她寻求名医,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扯着干涩的喉咙,好半天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不知过了多久,荆肖嘉没来由地感到嘴里有一股又苦又咸的味道,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泪水。 裴安夏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她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连一个简单的扭头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 “别哭,荆肖嘉,别为我哭,就当是我还你的吧……” 说完,她又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才缓缓闭上双目。 “不要!” 荆肖嘉倏地从梦中惊醒,深呼吸几下,感受到心脏一阵闷痛,他连忙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他弄出的动静有些大,高庆闻声进来,见他的神色不对,以为他是又犯了心悸,不禁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快,传太医!” 荆肖嘉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不,不传太医,去柔福宫……” 高庆还欲再劝,荆肖嘉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快步朝外头跑去。 他一路疾跑,过程中不敢有半刻停留,几乎是用着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宫道上狂奔。 待跑到柔福宫,他兀自推门闯进了屋子,本以为看见的会是和噩梦里一般无二的场景,没曾想,女子正好端端地靠坐在床头,任由宫女服侍她喝药。 袭香捏起一颗糖渍酸梅,递到她嘴边,柔声哄着:“小主,良药苦口,您这病情才刚有些好转,万万不可如此任性的呀。” 女子瘪瘪嘴,很是嫌弃地道:“我都说我病好全了,不用喝药,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看着此情此景,荆肖嘉内心唯一的念头便是——幸好。 幸好她没事,幸好她没像梦里那样离他而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5,当前黑化值55,请宿主再接再厉。” 伴随着系统播报音的落下,裴安夏忍不住攥紧手心,那里面有一片冰凉,是从荆肖嘉眼角滑落的泪滴。 她想—— 她真是个顶顶卑劣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7、贵妃裙下臣7 那日的事件过去以后,裴安夏依着太医的叮嘱在宫中静养了几天。 期间,荆肖嘉虽然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但高庆倒是来过一回,见她身体状况尚好,精神也不错,才放心地离开。 因为荆肖嘉的态度转变,内务府那边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怠慢柔福宫,按照份例,该给的东西是一样不少,从木炭蜡烛、绸缎棉布,到蔬菜肉类,俱是不缺。 眼下裴安夏的日子虽算不得多滋润,但到底是比先前好上太多倍,好歹不至于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这天,裴安夏用罢午膳,正准备去睡个午觉,便听袭香在外头通报,说是陆美人来了。 陆云柔与她同期进宫,父亲在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初封才人。 在裴安夏遭到禁足的这段时间里,陆云柔被皇帝翻过几次牌子,颇得皇帝宠爱,因此晋了美人的位份。 陆云柔晋位以后,也不曾忘记她这个昔日的姐妹,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拿过来和她分享。 宫中真情难得,对于陆云柔的善意,裴安夏自没有不领情的道理,于是开口吩咐:“请她进来吧。” 陆云柔由婢女搀扶着,刚跨进门槛,裴安夏就迎上去,屈膝福了个礼。“妾身给陆美人请安。” 陆云柔见状,忙不迭抬手制止她行礼的动作,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嗔怪。“姐姐这是要折煞柔儿么?” 裴安夏顺势起身,眉眼间皆带着笑意。 “我知你把我当作姐姐看待,但礼不可废,你如今已是美人了,自然受得起这个礼。” “不管位份高低,姐姐只管把柔儿当成妹妹就好,千万莫与我生疏了。”陆云柔拽着她的手臂摇了摇,尽显小女儿家的撒娇之态。 “昨儿个皇上赏赐了几匹云锦,柔儿瞧着那布料的颜色倒是极衬姐姐,正好拿来借花献佛,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柔儿的一片心意。” 她话音刚落,便有婢女端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走上前,将上头流光溢彩的布匹,恭敬地呈给裴安夏过目。 裴安夏认真端详半晌,只见那云锦质地上佳,一匹嫣红似火,一匹绛紫贵气,一匹碧绿如玉。 单是这样看着,便不难想像出,若是将这般华美的锦缎裁成衣裳,穿在她的身上,该是何等的美丽。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裴安夏也没有矫情地推拒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袭香把东西收下。“你有这份心意,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陆云柔见她收得爽快,知道她并未将自己当作外人,面上露出显而意见的喜色。 “姐姐,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柔儿自知与姐姐相比,不过蒲柳之姿。现下之所以能得皇上几分青睐,也不过是占了个新鲜的优势罢了。”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可姐姐不同,以姐姐的美貌,只要有机会见到皇上,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裴安夏闻言,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若是换作刚进宫那会儿,陆云柔是决计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的。她出身书香门第,性格敦厚老实,也正因如此,前世才会早早地丧命于宫廷斗争之中。 没想到,这辈子她竟是学会了替自己谋算。 裴安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因。 想来陆云柔是因为先前眼睁睁看着她被禁足,却无能为力,深知权势二字的重要性,不得已逼迫自己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 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毕竟,如果不想沦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傍身。 久久等不到裴安夏的回答,陆云柔索性豁出去说:“每日未时到申时这段时间,皇上都会在御书房里写字看书,姐姐不妨穿一身鲜亮的衣裳,去送些甜汤糕点什么的,没准儿碰到皇上兴致好的时候,就受了召见呢?” 裴安夏像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点点头道:“妹妹说得极是。” 随后陆云柔又拉着裴安夏的手,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直到天色将暗,才起身告辞。 待她离开以后,袭香重新沏了杯热茶,递到裴安夏手边,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问道:“小主,依您看,陆美人说的话可有道理?” 裴安夏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说:“云柔这个提议倒是不错,我早该想到还有这法子。晚些时候,你带人将后院的小厨房收拾好,明儿个我便亲自下厨做一道甜汤。” 袭香一直觉得以自家小主的容貌,若是有心争上一争,得宠是迟早的事情,听她这般吩咐,不由欢快地应下,“是!” 瞧她高兴的模样,裴安夏就知道这ㄚ头定然是误会了,但她却不打算多做解释。 ——她的确是想要讨好一个人,只不过那人并不是皇帝,而是荆肖嘉。 碰巧这几日,裴安夏正烦恼着,下一步该怎么继续推进任务进度,这不是瞌睡来了,刚好有人递枕头么?陆云柔那招刷存在感的方法虽然老套,但不得不说确实管用。 裴安夏正好可以用前段时间,她卧病在床,荆肖嘉帮忙请太医一事为由,亲自去向他致谢。 于是翌日用完早膳,裴安夏就埋头钻进了厨房。 尽管她和荆肖嘉已经相识了许久,但现在回想起来,裴安夏才发现自己对于荆肖嘉的口味,竟是完全不知。 过去他们同桌吃饭,总是荆肖嘉在迁就她的口味,也因此,荆肖嘉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裴安夏统统都不了解。 袭香看她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由出声提议道:“奴婢听说,前些天御膳房新做了一道茯苓栗子羹,呈上御案后,皇上可是赞不绝口呢!不如,小主也试着做做看吧?” 栗子如今正当时节,剥去深褐色的外壳,里头果肉金灿灿的,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所谓茯苓栗子羹,便是将这去了壳的栗子仁,捣成泥状,与白茯苓粉一同倒入锅中,文火熬煮,熬到汤汁变得浓稠,起锅之后再撒上些许桂花花瓣点缀。 喝入口中不但甜津津的,而且相当暖胃,也难怪连皇上那样讲究的人都喜欢。 裴安夏觉得这提议可行,当即着手开始准备食材。 娇养在闺中的官家小姐,大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袭香原以为,裴安夏应当也不例外,没曾想她却做得有模有样,全然不似个没经验的生手。 裴安夏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无法解释,毕竟她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前世她为了争宠学会的伎俩吧? 好在袭香并没有深究,她动作麻利地帮着裴安夏打下手,很快,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栗子羹就大功告成了。 裴安夏吩咐袭香将甜汤装进事前准备好的青花瓷盅里,自己则回到里屋去仔细拾掇了一番,才施施然出门。 走到半路,袭香后知后觉般察觉到不对劲,遂开口询问:“小主,奴婢瞧着这条路,好似不是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的呀,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谁说我要去御书房了?” 袭香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身边的裴安夏,明显是怔住了。 “不去御书房,还能去哪里呢?” 裴安夏知道这事儿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袭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按事先编好的借口说道:“前些日子,多亏有督主帮忙,请来江院判为我看诊,我这病,才能好得那样快。现在想来,督主他其实也不像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相反地,似乎……人还挺好的?于是我便琢磨着,去向他表示一下谢意。” 裴安夏说得煞有其事,袭香乍听之下也觉得颇有道理,跟着附和道:“小主说得是。小主您是不晓得当时情况有多凶险,您一直高烧不退,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可真是要吓坏奴婢了。” “是呀,所以一定要好生答谢督主。” 主仆俩说着话,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东厂的办公官署,守门的侍卫远远瞧见他们走来,肃着一张脸道:“东厂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知小主有何贵干?” 裴安夏是个见过世面的,倒也不怵他,而是平静地叙述起自己的来意。 “妾身柔福宫裴选侍,先前曾受过督主恩惠,心中感念不已,故而特意前来拜谢督主,恳请大哥通融。” “这……” 守门的侍卫面露犹豫。 以荆肖嘉如今的地位,即使身为太监,平日里也从不缺乏投怀送抱的美人儿,甚至连淑妃都曾经动过念头,想要将贴身大宫女许配给荆肖嘉做对食。 然而,督主一向厌烦这种事情,那些试图以色侍人的女子,更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守门的侍卫不敢冒着触怒督主的风险,将人放进门,但见裴安夏就这么立在寒风中,耳朵和鼻尖都被冻得通红,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眼看他态度松动,裴安夏放软了语气道:“这几日天冷,妾身亲手熬了些茯苓栗子羹,有益气补血、宁心安神之功效。假如督主不方便见客,还请大哥代为转呈。” 守门的侍卫内心本就有所动摇,被她这么一说,当即点头应承下来。“也罢,小主在此稍等片刻,容卑职进去通传一声,至于最后是见还是不见,就得看督主心意了。” “多谢大哥。” 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等来的却不是原来那个守门的侍卫,而是老熟人高庆。 只见高庆快步走来,朝着裴安夏恭敬地抱拳行礼道:“让小主久等了。” 裴安夏见状,连忙摆摆手说:“不久不久。敢问高大人,我这是可以进去了吗?” “不……”高庆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视线,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心虚。“眼下督主正忙着与工部刘侍郎等一干官员议事,暂时抽不开身。” 听到这里,裴安夏不禁垂下头,敛去眸子里的失落。“原是我唐突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见她当真要走,高庆慌忙把人叫住,“小主且慢!” “大人可还有事?” 高庆作为荆肖嘉的亲随,平素打打杀杀的见惯了,倒是鲜少与漂亮女人打交道。 ——尤其眼前这人,还是被督主另眼相待的女人,心里多少有点轻微的不自在。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内心的尴尬。“虽说督主如今抽不开身,但这东西么,卑职倒是可以帮忙呈给督主。” 尽管人没见到,但至少东西送到了,裴安夏这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好呀,那就多谢高大人了。”裴安夏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瓷盅递给他,之后还不忘提醒道:“劳烦大人转告督主,这甜汤可得趁热喝,否则放凉可就不好喝了。” 高庆接过那只犹散发着热气的瓷盅,应了一声,才转身告辞。 待回到书房,入目的是正中间一把太师椅,荆肖嘉直挺着背脊,端坐于其上,周围压根没有所谓工部官员的身影,可见什么抽不开身也好,忙于议事也好,都不过是托词罢了。 高庆掀开盅盖,往里头一瞧,便见阵阵白烟之下,是熬到完全化开的栗子泥,呈现出黄澄澄的色泽,光是看着就让人格外有食欲。 为了安全起见,高庆谨慎地询问:“督主,可需要属下先用银针试毒?” 荆肖嘉今日没有公务缠身,难得落了个清闲,此时他手里捏着一柄刻刀,正在一块黄花梨木上雕琢着什么。 他的手指修长灵巧,不只适合握笔,也极为擅长用刀。 原本并不起眼的木头,在他巧手的雕刻下,逐渐成形,一只通体嫩黄的雀鸟轮廓慢慢浮现,那鸟儿体态娇小,浑身长满细长的翎羽,看上去,就知道是被主人细心照料着的宠物鸟。 美丽而脆弱。 高庆忍不住张口夸赞:“督主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雀鸟儿雕刻得栩栩如生,倒像是随时会飞起来似的。” “随时……会飞起来么?”荆肖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后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越发阴沉,眸光更是深邃得如同黑洞。 不等高庆反应过来,荆肖嘉已将目光转向他手中端着的那盅栗子羹,语气中暗含着不悦:“撤了吧,像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往后就不必呈上来了。” “是。”高庆正欲离开,刚迈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小心地征询着他的意见。“既然督主不喜,属下这就和裴小主说,让她往后不要再送。” 荆肖嘉听完,微微皱了下眉头,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舍不得裴安夏死,甚至恐惧于失去她,但另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心中的恶念——想要狠狠折磨她。 让她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只能诚惶诚恐地祈求他的原谅,直到他厌倦了这场复仇游戏为止。 就像现在,他虽然不愿意吃她做的东西,但看见她为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忙得团团转,又觉得什是有趣。 他如此想着,缓缓地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无妨,她想送便让她送,你们私下分了便是。” 待高庆退了出去,屋里重新恢复安静。 荆肖嘉再次把目光挪回那只木头刻成的雀鸟上,冷冷地笑了一声。“要讨好人,却连别人的喜好都不知道打听一下么?” 他素来不喜甜食,反倒是皇帝,一向喜欢这种香甜软糯的食物。 荆肖嘉自认还算了解裴安夏,她这人,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费了这么大心神学习厨艺,难保不是为了讨好皇帝。 至于他,恐怕只是附带的而已,她的目的从来都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想到这里,荆肖嘉的薄唇瞬间抿成一条直线。 那厢,裴安夏刚回到柔福宫,还没来得及歇会儿脚,便听见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上升2,当前黑化值57。】 裴安夏:“?”【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贵妃裙下臣8 裴安夏怔愣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地在脑海里质问系统:【开玩笑的吧?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黑化值好端端的,怎么还能不降反升呢?】 【谁知道。】系统语气凉凉地说道:【没准是你做的东西太难吃呢?】 【那怎么可能?你不明白,荆肖嘉根本不是看重口腹之欲的人,他以前……】 裴安夏想说,以前有一次荆肖嘉外出办差,回来得晚,御膳房已经熄火了,不得已只得饿肚子。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裴安夏自认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挨饿,只好进厨房帮他下了一碗面条。 谁知那日,裴安夏匆忙间忘了搁盐,荆肖嘉也一个字都没说,就那样安静地把一碗索然无味的清汤面吃完,连口汤汁都没剩,仿佛她随手煮的面条是什么珍馐美馔。 迟迟等不到下文,系统不由追问:【以前怎样?】 裴安夏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裴安夏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然而无论她怎么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荆肖嘉本就是十分敏感多疑的性子,更何况她还对他做过那样的事情,他不信任她也是应该的。 正因如此,她才要想办法获取他的信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临时起意,做做样子而已。 于是隔日早上,裴安夏又一股脑地钻进了厨房研究吃食。 今儿她打算换换口味,不做甜食,改做咸酥饼。 烤过的酥饼表皮金黄酥脆,袭香在旁边看得有些嘴馋,裴安夏瞧见她那副馋样,顺手捏了一个喂进她口中。 刚出炉的酥饼此刻在嘴里还有些发烫,袭香一边哈着热气,一边不断咀嚼。酥饼里头包的是猪肉馅,趁热咬开,鲜美的肉汁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香得她连舌头都差点吞下去。 “好吃吧?” 看着袭香用力地点点头,裴安夏不禁失笑,她知道自己的厨艺顶多算是差强人意,要是和御厨相比,那肯定是不能比拟的。 只不过,袭香跟了她这般没出息的主子,平日里也没吃过多少好东西,难得尝到肉味,自然是格外满足。 思及此,裴安夏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如果荆肖嘉也像袭香这么好哄,那该多好呀,说不定这会儿她都已经完成任务了呢! 然而想归想,裴安夏却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 她仔细地将酥饼用油纸包好,整整齐齐地放进食盒中,待确定一切都准备妥善,才再度踏上去往东厂的路。 守门的侍卫依旧是昨日那位,看到她来了,脸上并未露出多少意外的神情,行礼问安后,便转身进去通禀。 等了片刻,却见高庆脚步匆匆地迎上前来,面带歉意地开口道:“小主,您来得不巧,督主前脚才刚出门,估计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 裴安夏没有把这句话当真,连续两次都碰了壁,她再傻也知道,这只是荆肖嘉为了不见她而找的理由。 可知道是一回事,有些事情即使看破了,也不适合说破。 裴安夏顺着他的话道了句可惜,而后将食盒交到了他手里,“这里头是我亲手做的咸酥饼,劳烦大人替我送给督主。” 高庆早早得了荆肖嘉的吩咐,当即答应下来:“属下明白,请小主放心。” 眼看目的已经达成,裴安夏却没有立刻离开,她试探性地开口,语气有些不确定:“高大人,不知昨儿个送来的栗子羹,是否合督主的口味?” 高庆闻言,面色一僵。 他自然不能对她说实话,于是只能呵呵干笑两声:“督主的心意,属下也不敢揣度,不过督主并非挑嘴之人,小主不必太过担忧。” 裴安夏听出他有意含糊,便猜到荆肖嘉或许根本没有吃她送来的东西,不由有些无奈。 通过上次入梦的经历,裴安夏可以笃定,荆肖嘉对她并不是一丝情意也无。 毕竟,在得知她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时,他那种紧张的反应是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太好,饶是裴安夏自问是个冷心冷情的人,都不免有所触动。 尽管那只是极细微的一点触动,如同微弱的火苗,隐藏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可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暖意。 因为这一丝温暖,裴安夏有信心,即使现在的荆肖嘉是块顽固不化的寒冰,她也可以慢慢地将他捂热。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裴安夏每天陷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地做各种吃食,试图透过这种略显笨拙的方法,探知荆肖嘉的喜好。 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这日袭香去内务府领取月例银子,裴安夏则只身前往东厂。 高庆对于她的到来早已是见怪不怪,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收下东西便匆忙离去,反倒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不仅有好奇,更有探究的意味。 “裴小主,督主请您进去。” “请我进去?”裴安夏微微愣神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眉眼间顿时染上几分欣喜。 荆肖嘉愿意见她了? 这可是好事啊! 裴安夏在高庆的带领下迈进了门槛,她低着头,全程紧盯自己的脚尖,不敢四处乱瞟,俨然是一副乖顺安分的模样。 两人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走,直到穿过一处假山,后头便是荆肖嘉平时办公的处所。 书房的门半掩着,高庆抬手轻敲了两下,才低声禀告道:“督主,人带到了。” 荆肖嘉淡淡地嗯了一声,隔着房门,声音有些听不真切,“让她进来。” 高庆听罢,让开身子,对裴安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安夏收敛心神,缓步上前,行了个极标准的屈膝礼,“妾身给督主请安。” 荆肖嘉久久没有叫起,裴安夏就只能继续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能移动分毫。 时间一长,她双腿发麻得厉害,身子也开始轻微地发颤。 就在裴安夏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的时候,男人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翻阅到一半的文书,施舍给她一个眼神,“过来,帮我磨墨。” 裴安夏依言走过去,挽起衣袖,便开始仔细地替他磨墨。 女子皓腕纤细,黑沉沉的松烟墨攥在手里,愈发显得她肌肤胜雪,白皙得像是镀了一层莹光。 本来,红袖添香应当是一件美事,然而眼下荆肖嘉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这幅情景。 今年是个寒冬,大冬天的雪下个不停,北边许多郡县都闹了雪灾。 房屋被厚雪一压,坍塌的不少,好些百姓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沦为流民上街乞讨,最后还不知道要死上多少人。 如果是刚重生回来那会儿,顶着100黑化值的荆肖嘉,恐怕根本不会理会这些灾民,他自己尚且活得不人不鬼,又如何能顾及得了别人的死活。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哪怕他还是恨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让她以命偿命,他最想要的,还是把她困在身边,慢慢折磨,让她一点点偿还她欠下的孽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必须站到更高的位置。 而当前的赈灾事宜,如果能办妥,就是收拢民心的大好时机。 他忙着为此事谋划,一连几夜几乎没睡个好觉,好不容易制定出几项安置灾民的计策,上了朝堂却遭到激烈反对。 纵然荆肖嘉如今手握重权,但到底是内侍出身,朝中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不乏有看不起他的,张口闭口都是身有残缺之人不配居于庙堂,处处和他唱反调。 政策推行不顺,荆肖嘉内心多少有些窝火,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裴安夏磨墨磨得手酸,偷偷撩起眼皮瞄了他几眼。 眼见荆肖嘉好看的剑眉蹙起,拧成了一个川字,她更加不敢喊累,只得趁着他没注意的空隙,飞快地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右肩,再悄然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裴安夏作为一个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体质虚弱,禁不住久站,才站了两刻钟,脚下便有些虚浮。 荆肖嘉这般举措摆明了是想要刁难她,裴安夏估摸着自己就算开口讨饶,荆肖嘉也不会放过她,没准儿还会出言讽刺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岂不好笑? 裴安夏不愿自讨没趣,索性咬紧牙关,想着再坚持一会。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过片刻,裴安夏忽然感觉肚子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用力撕扯一样。 这种感觉不陌生,裴安夏很快地意识到,自己兴许是月事来了。 果然下一秒,她便感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下腹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 裴安夏暗叹一声倒霉,想到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可以替换的衣裳,不由得有些苦恼。 她正思索着对策,试图保持清醒,然而思绪却越来越模糊。 随着痛楚加深,裴安夏的瞳孔逐渐变得涣散,脚步更是仿佛踩进了棉花垛里,轻飘飘、软绵绵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裴安夏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她伸手扶着桌沿,竟是就这么往地面滑倒下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贵妃裙下臣9 她身体迅速下滑,在即将触及地面的前一刻,荆肖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白皙的手臂爆出条条青筋,像是在奋力隐忍着什么。 他本来不该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但裴安夏毫无预兆的晕倒,让他骤然回忆起不久前梦境里发生的场景。 梦里,她闭上眼,明明像是睡着了,可是任他怎么呼喊,都再也没有睁开,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 不管荆肖嘉如何极力否认,事实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他害怕失去她。 恐惧在心底发酵,荆肖嘉也顾不得深思,当即扬声朝外头喊道:“快来人,传太医!” “等、等等……”裴安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我无事,只要休息片刻就好。” 裴安夏倒不是故意逞强,她清楚自己这副身子的情况,虽然的确是娇弱了些,但却无甚大碍。 眼下突然的晕眩,也不过是因为久站,所引发的轻微贫血,实在用不着传唤太医。 “督主,我……” 裴安夏还待再说,却见荆肖嘉眼眸彻底沉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不赞同之色,仿佛只要她敢再多说一个字,他的怒火就会随时降下。 裴安夏不敢去捋老虎胡须,瞬间哑火了。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空气黏稠的仿佛停止了流动。 裴安夏这才发现,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荆肖嘉怀里,隔着布料,她能够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和平坦结实的胸膛。 他们曾经是关系最亲密的枕边人,哪怕过程中充斥着谎言和欺骗,但皮肤的记忆却是真实存在的,它不断刺激着裴安夏的神经,让她不自觉生出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荆肖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神色几度变幻,最终定格成一片冷然。 明明那么排斥他的触碰,还要勉为其难地接近他,真是难为她了。 荆肖嘉内心轻嘲,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地说道:“既然没事就起来。” 裴安夏听出他话中的不虞,急忙撑着身子,从他怀里离开。 荆肖嘉见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不禁愈发心烦气躁。他微偏过头,抬手指了指窗边的软榻,“去那儿待着。” 语气不是商量,而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然而,裴安夏却没有挪动脚步。 她低垂着脑袋,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好半晌才憋扭地开口道:“督主,妾身有一事相求。” 听闻此言,荆肖嘉额角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又怎么了?” “我……我不小心把衣裙弄脏了。” 她的声音有些含糊,荆肖嘉没太听清,刚想问问,便见江院判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他正欲躬身行礼,荆肖嘉却是挥了挥手,免去多余的礼数。“有劳院判替裴选侍看看。” 江院判手指搭在裴安夏的脉搏上,不过须臾,就收回手,如释重负地笑道:“小主虽说气血有些不足,但脉象基本无虞,只是切记,这月事来的头两日,务必要多加歇息,莫要累着了。” 荆肖嘉看向蜷缩在软榻角落的裴安夏,后知后觉地明白她为何会忽然站不稳昏过去,又为何姿态如此扭捏,原是小日子来了。 想通其中关窍,荆肖嘉表情有些许复杂。 送走江院判之后,他便吩咐高庆去取几件女子的衣裳过来。 “动作要快,不得声张。” 这句话听在不明真相的人耳里,多少有些歧义,高庆脑海中有刹那的空白,但很快,他就将那些浮想联翩的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是,属下遵命。” 他刚要转身退下,却又被荆肖嘉出言拦住:“罢了,你亲自去将裴选侍的贴身宫女带过来吧。”毕竟是女儿家最私密的物什,让高庆这个大男人经手总归是不妥。 裴安夏坐在榻上,默不作声地等着他安排好所有事情。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青年线条锋利的下颔。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连一丁点淡青色的胡渣都没有,面容清秀的过分。 可惜,裴安夏清楚他的秘密,甚至知道他并没有净身干净,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蛰伏在皇宫多年,不过是想要重新夺回皇权,恢复前朝的荣耀。 荆肖嘉觉察到她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对视回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裴安夏只得率先打破沉默:“给督主添了这许多麻烦,妾身心中实在惶恐。如果督主没有其他事,妾身便不打扰您清净了,请恕妾身先行告退。” 荆肖嘉没有吭声,只是眸子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裴安夏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见他不语,权当他是默许了,慢腾腾地站起身向外挪去。 谁知路过他身旁的时候,荆肖嘉却蓦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地拖拽到自己跟前。 距离骤然拉近,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这样的荆肖嘉,让裴安夏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转念想到岌岌可危的任务进度,终是没有再动。 这幅画面落在荆肖嘉眼里,就是她明明万般不情愿,却碍于他的权势,不得不屈从。 想到这里,他简直要气笑了。 “你现在做出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给谁看?” 荆肖嘉眼神凶厉,仿佛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妾身没有……”裴安夏缩了缩脖子,不知自己又踩痛了他哪一根神经。 “还敢说没有?”荆肖嘉捏着她手腕的力道逐渐加重,重得连关节响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你不惜千方百计地讨好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嗯?” 裴安夏被他攥得生疼,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 讨好他是真的,别有所图也是真的,心思敏锐如荆肖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若是继续装傻充楞,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短短几个呼吸间,裴安夏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又一一被她否决掉。 荆肖嘉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张口解释一个字,不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如她所愿,松开对她的钳制,只是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你若是盘算着把我当成垫脚石,好爬上皇帝的龙床,那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裴安夏闻言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荆肖嘉竟会误以为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接近皇帝。 她摇摇头,刚想辩驳几句,荆肖嘉却已经没了耐性,“行了,你走吧。” 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上一世,他亲手捧着裴安夏登上贵妃宝座,到头来她却将他的一颗真心踩碎,扔进泥潭里反覆践踏,仿佛那些他所珍视的感情,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 荆肖嘉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裴安夏是如何哭着央求他,求他将她举荐到皇帝面前,而他又是怎么强忍着悲痛,将自己心爱的女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 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系统刺耳的警报音在裴安夏脑袋里拉响:【检测到目标对象黑化值正在上升,57、58、59、60……请宿主尽快做出反应!】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裴安夏有些措手不及。 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可以思考,她便从背后抱住了荆肖嘉。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更没有想过要通过你接近皇上,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裴安夏索性豁出去了,“妾身仰慕督主风姿已久,恳请督主怜惜妾身。” 裴安夏说完,便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小脸紧贴着荆肖嘉宽阔的后背,只露出头顶的发旋,和一对红得滴血的耳尖,静静等候来自于他的审判。 仰慕他已久? 想要他的怜惜? 荆肖嘉轻轻一哂,面上神情极为讥讽。 这种话,也亏得是她才能说得出口。 虚情假意、不知廉耻。 荆肖嘉十分了解裴安夏,她这个人惯会审时度势,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不能招惹。 如今之所以委曲求全地讨好着他,只不过是她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因为他身上有她所渴望的东西,金钱、权势、地位。 唯独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越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荆肖嘉心里的那团火烧得就越旺。 怒火攀升到了极点,他反而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拿开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道:“小主今日这番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还望小主能够自重,这样的话往后万万不要再说。” 裴安夏从他手臂绷紧的肌肉,和略显紊乱的呼吸,便能够看出他已是濒临暴怒的边缘。 然而,或许是前几次的相处,让裴安夏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荆肖嘉对她尚且存有旧情,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因此她非但没有退缩,反倒是大着胆子,向前凑近几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督主,妾身说的可都是真话呐。” “真话?你以为我会相信?”荆肖嘉语调森寒,望向裴安夏的眸光,是不加掩饰的嫌恶。“像你这样虚伪至极的人,嘴里根本吐不出真话!” 她裴安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偏偏谎言还拙劣得很,除了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自己,她还能欺骗得了谁!? 裴安夏心知,这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她眼一闭,干脆勾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唇齿碰撞的瞬间,荆肖嘉愣怔了一下,借着这个空档,裴安夏探出舌尖,灵巧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察觉到她有侵略的意图,荆肖嘉不甘示弱地反击。 他奋力咬住她香软的舌,动作堪称凶狠。这一口下去,裴安夏顿时吃痛地后退,口腔里更是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荆肖嘉实在太恨她了。 恨她玩弄他的感情,践踏他的自尊,明明背叛了他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轻而易举被她挑动情绪。 想到这里,荆肖嘉压抑住剧烈起伏的胸腔,深吸一口气,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贵妃裙下臣10 裴安夏灰溜溜地走出门,刚迈出书房门槛,恰好和高庆的视线碰个正着。 他刚才全程守在门口,自然也听见了从里头传出来的动静,此时不免有些尴尬。 “小主,督主这是在气头上呢,说话口气难免冲了些,您别放在心上。”高庆讪笑着打圆场。 他侍奉荆肖嘉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面前这位裴选侍,的确是独一份的。 高庆不介意给对方卖个好,于是恭敬地说道:“小主,袭香姑娘如今就在隔壁厢房候着,下官领您过去。” 裴安夏飞快收起狼狈的神色,客客气气地回以一笑,“那便多谢高大人了。” 裴安夏朝前走了几步,忽听系统出声:【宿主,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已经稳定下来了,当前数值为60。】 “我知道了。”她无可无不可地应道。 眼看黑化值又上涨了几个点,系统正犹豫着该如何安慰自家宿主,谁知裴安夏却像是提前预测到它要说什么,抢先一步开口道:【你放心,现在这个事态发展,正合我的心意。】 【可是——我能感受到任务目标的情绪波动很大,用你们人类的话说,他气得都快把后槽牙咬碎了。】系统有些费解,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裴安夏闻言,眉眼微弯,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噙满得逞的笑意,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要的就是他生气。】 她不担心荆肖嘉动怒,只怕他无动于衷,怕他像对待陌生人那般,彻底与她划清界线,这样她才是彻底的没辄了。 裴安夏难得兴致好,索性耐着性子多解释几句:【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有想过他为什么生气吗?那是因为——他明知道我骨子里有多么的卑劣不堪,还是忍不住对我怀有一丝不该存在的希冀。】 她笑得无比狡黠,系统一时语塞,数据库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个字:小人得志。 好在裴安夏并不打算同它计较,她今日收获颇丰,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如果说原先她还有些不敢肯定,现下倒是能够确定了,荆肖嘉心里确确实实有她的一席之地。 没看他都气成那样了,也没舍得对她动手,只敢色厉内荏地喝斥她吗? 换作寻常女子,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斥骂,或许会觉得难堪,但裴安夏是什么人? 她作为快穿者,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任务世界,又遭遇过多少险境,这种程度的羞辱,于她而言完全是不痛不痒。 荆肖嘉不在周围,裴安夏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变得松弛,疲惫感也后知后觉地袭来。 方才站了那么长时间,水都没喝上一口,裴安夏这会儿又累又渴,肚子更是酸胀得厉害。 所幸此处距离厢房不过十几步之遥,行至房门口,裴安夏一眼就看见,正在里头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袭香。 袭香听见身后响动,飞快停下脚步,转过头,见来人是裴安夏,连忙上前去搀扶她。 纵然袭香内心有满腹疑问,可也没忘了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东厂的地界。 担心隔墙有耳,袭香并没有多问,只是埋着头,动作利索地伺候裴安夏更衣。 衣裳是荆肖嘉事先命人准备的,一袭丁香色曳地长裙,裙摆自然下垂铺开,如同层层盛放的花瓣,衬得裴安夏整个人愈发娇俏。 饶是袭香早已见惯自家小主的美貌,乍看之下,仍旧止不住惊艳道:“这件衣裳穿在小主身上,可真是好看的紧,大小也刚好合身呢。” 裴安夏心说,荆肖嘉亲自挑选的衣服,能不合她的尺寸么? 毕竟那男人,可是真切地用手掌,丈量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哪。 …… 从东厂回到柔福宫时,已近黄昏。 袭香拿了个手炉过来,让裴安夏抱在怀里暖暖肚子,接着又去煮了碗生姜红糖水,喂她喝下。 生姜的辛辣味扑面而来,裴安夏有些排斥地皱皱眉,但是见袭香态度坚持,她只得捏着鼻子,闷头喝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喝完一碗热呼呼的红糖水后,裴安夏竟当真感觉浑身舒服许多,脸颊亦氤氲起一层红润的色泽。 “小主,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裴安夏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头过意不去,索性伸手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我的身子无碍,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坐下来歇歇。” 袭香依言在榻边的矮凳落座。 “小主,奴婢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压抑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您和那位——” 荆肖嘉身分特殊,袭香欲言又止,没有把话说全,但裴安夏自是明白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 裴安夏这段日子往东厂跑得勤快,袭香悉数看在眼里,早已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深宫寂寥,宫女和太监彼此看对眼,结为对食的例子不在少数。更有什者,也不乏有那不受宠的妃嫔,会与自己宫中的内侍相互慰藉,以排解孤独。 这种事情上不得台面,但委实不算稀奇。 更何况,荆肖嘉代行天子事,几乎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若是忽略他周身的阴煞之气,单看相貌,的确是一等一的俊俏,比起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也不差什么。 自家小主没见识过真正的男人,即便当真对他动了心也不奇怪,只是…… “您对那位大人情深意重,可他这样待您,明显是未将您放在心上啊!您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袭香担忧话说得太重,会刺激到她,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而,裴安夏哪里会猜不到她想说什么。 在袭香这等不清楚事情全貌的人看来,裴安夏完全是受害的一方,但她心里门儿清,自己前世造孽太深,欠下太多情债,这辈子本就是来偿还的。 思及荆肖嘉那双深邃的,仿佛蕴含了无数情绪的眼眸,裴安夏有刹那间的失神。 随着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久,与荆肖嘉相处的时日越多,裴安夏发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融入目前的身分。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荆肖嘉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对象,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难怪系统要不断告诫她,必须时刻保持着清醒。 毕竟,身处其中的任务者只要心志稍有不坚定,就很容易因为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不慎迷失在其中。 很久以前,裴安夏曾经询问过系统,这些任务世界从何而来? 系统给的回应出乎意料,它说,这万千小世界皆隶属于主神空间,由最精密的数据构建而成。 而那些足以影响世界线发展的气运之子,则是主神亲手创造出来的得意之作。 ──他们被赋予了出众的能力、高尚的品行、拔尖的相貌和气质,是祂眼中最趋于完美的作品。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他们的人生轨迹太过平顺。 寻常人争得头破血流,也未必能争到手里的金钱名利,他们却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磨砺他们的心性,主神特意发布任务,让诸如裴安夏等快穿者,想方设法成为这些气运之子的黑月光,叫他们看清人性的阴暗和丑恶。 裴安夏对于这套说词,虽然半信半疑,但她并不想去深究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 因为裴安夏一直坚信,活得糊涂比活得清醒要好。 不管世界的真相为何,系统口中至少有句话没说错。 ──对任务目标投入感情是不明智的,那只会害了自己。 裴安夏兀自沉浸在思绪中,迟迟没有回神,袭香见她似乎是怔住了,忍不住出声唤她:“小主,小主!” 裴安夏眼神微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 她迅速把多余的想法赶出脑海,接着重新把目光移回袭香身上,“我知你定然无法理解我的做法,只是我有必须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袭香迎上裴安夏笃定的眼神,默然半晌,终是没有再说反对的话。 她知道裴安夏是个极有主见的,况且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的。 总归她认定了裴安夏这个主子,将来不管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好歹主仆两人相伴,到底不算孤寂。 眼下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左右无事,裴安夏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斜倚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袭香聊天。 提及宫中近来发生的趣事,袭香兴致勃勃地说道:“奴婢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在琼玉台举办赏花宴,阖宫妃嫔无论品级高低皆可参与,届时想必热闹得紧。小主不妨趁着这个机会,四处走走透透气,总好过成天闷在屋里。” 裴安夏浸淫在后宫多年,自不会想不明白皇后费心举办这场宴会的用意。 眼瞧着她们这批新妃入宫已有数月,还有几位至今仍未侍寝过,皇后作为中宫之主,难免要多操些心。 借着赏花宴的名头,莺莺燕燕齐聚一堂,说不准就有哪位美人入了皇上的眼,从此飞上枝头。 裴安夏对于争夺皇帝宠爱一事,没有丝毫兴趣,然而荆肖嘉作为皇帝宠臣,极有可能会陪同皇帝出席这场宴会,护卫的同时,也在彰显皇恩浩荡。 思及这一点,裴安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咱们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贵妃裙下臣11 夜间的坤宁宫,灯火依旧明亮。 皇后身穿常服,端坐于桌案前,正细细翻看着内务府呈上来的宴会单子,黛眉轻轻皱着。 皇上敬重她这个嫡妻,这么多年来皇后执掌宫权,六宫之中谁也越不过她去。 而皇后也向来尽心尽力,未曾辜负过他这份信任。哪怕只是个简单的赏花宴,可上到歌舞节目,下到茶水点心,每项细节都经由她亲自过目,以防出现任何的纰漏。 婢女拂冬端着刚沏好的新茶上来,柔声劝说道:“娘娘,您这都忙了一整日了,不如早些安置吧?夜深了,仔细伤眼睛。” 皇后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面上显露出几分明显的疲惫。“若非你提醒,本宫还真没注意到时辰竟然已经这样晚了,剩下的便待明儿再处理吧。” 拂冬见她眼底乌青,不由心疼道:“娘娘,还请您当以凤体为重。” 皇后没有答话,思绪却逐渐飘远。 前几日她按照惯例去慈宁宫向太后晨昏定省,临到末了,太后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皇后,哀家听闻这些日子,皇上几乎天天召淑妃伴驾。” “虽说顾念旧情是好事,可也不能冷落了新人。哀家知道,你是个贤惠识大体的,平日里也该多规劝着皇上,怎么也得雨露均沾才是。” 太后素来不喜淑妃,认为其刁蛮跋扈,不堪为众妃表率。 然而,皇上是天子,他想宠幸谁,哪里是那么容易阻拦的? 更何况,淑妃容色绝艳,当年未出阁时,便是京城内闻名遐迩的第一美人,又与皇上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自她嫁入潜邸后,一直盛宠不衰,地位无人撼动。 美色当前,世间男子大抵皆无可抗拒。 皇后眸子闪了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拂冬:“我记得这批入宫的新人当中,有一位相貌极为出挑,是吏部员外郎家的闺女?” 拂冬稍一思量,就躬身应是:“娘娘说的,应当是柔福宫裴选侍。奴婢在殿选时,曾经远远瞧过一眼,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比起淑妃来也丝毫不逊色。” 事实上,拂冬这句话说得已是有所保留。 毕竟淑妃生得再美,如今也已是二十有六的年纪,怎么也比不得裴安夏年轻鲜嫩。 若是非要比出个胜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裴安夏更胜一筹。 皇后自然也想得通其中关窍,遂颔首道:“淑妃得意的太久了,依本宫看,这宫里头确实也该换一换新气象了。” …… 赏花宴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 眼看开宴的时辰将至,阖宫嫔妃陆陆续续地都到了。 这些女子或清丽,或娇俏,或端庄,真正是各有各的特色,叫人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前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为了今日的宴会,裴安夏也难得盛装打扮。 她本就是极为张扬的长相,画上精致的妆容后,便如同画师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妩媚的近乎妖冶。 陆云柔在她身侧落座,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姐姐果然是丽质天成,连妹妹都忍不住要看痴了呢。” 陆云柔爱说笑,裴安夏也没当一回事,嗔怪地笑骂了一句:“就你贫嘴。” 陆云柔吐吐舌头,又凑过去小声说道:“姐姐瞧,最上首空着的主位便是留给皇上的。” “姐姐还没见过皇上吧?那姐姐待会儿可得好生瞧瞧。” “皇上儒雅温和,性子宽仁,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陆云柔絮絮叨叨说着有关皇上的事情,裴安夏左耳进、右耳出,提不起半点兴趣。 对她而言,皇帝只不过是她用来刺激荆肖嘉的工具人罢了,压根不值得她费心迎合。 裴安夏听得有些恍神,目光无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曲径回廊,忽而却见那转角处,慢慢转出两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冕旒,除了皇帝萧睿安以外不做他想。 他没有乘坐轿撵,姿态悠闲地踱步而来,时不时还转头与身后的人交谈几句。 距离隔得有些远,裴安夏看得并不真切,可即便如此,光凭那挺拔的身段,她也绝对不会将人错认。 ——后头那人,便是荆肖嘉。 皇帝圣驾亲临,皇后当即领着众嫔妃起身见礼。 “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安夏位份低微,隐没在人群当中,不甚引人注意。 更何况,直视龙颜是大罪,她并非不懂规矩之人,自是老老实实垂着头,未曾逾矩。 然而裴安夏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她头顶,仿佛要穿透她整个人似的。 “平身吧。” 萧睿安语带笑意,听得出来心情不错。 语毕,他径自走到主位,掀袍坐下,又吩咐宫人给荆肖嘉赐座奉茶。 荆肖嘉闻言,急忙后退几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皇上,君臣有别,请恕臣不敢僭越。”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古板了些。”萧睿安佯装责怪地说着,却并未强求,好似只是随口一提。 “开——宴——” 内侍尖细而高亢的嗓音刚落下,便有一群宫婢端着各色佳肴鱼贯而入,在这宽阔的厅堂里,愣是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可见其训练有素。 宫宴菜式以清淡为主,但因食材新鲜、烹调精细,入口滋味非但不嫌寡淡,反倒很是鲜爽可口。 萧睿安吃了几口菜,觉得味道尚可,遂偏过头,对坐在下首的宋昭仪说:“这道三鲜春笋烩河虾颇是鲜美,爱妃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宫中子嗣稀少,自从宋昭仪怀孕以后,萧睿安对她便格外看重,甚至提前允诺,若是她这胎能够顺利生产,无论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皆会将其晋为妃位。 宋昭仪依言品尝一口,随即笑道:“这春笋鲜嫩,妾身也觉得什好。” “昭仪妹妹如今怀着身孕,轻易马虎不得,如果菜色不合胃口,只管和本宫开口,千万别不好意思。”皇后温声说着,眉眼间尽是关切。 “多谢娘娘关怀,妾身不胜感激。” 宋昭仪已有六个月身孕,腹部高高地隆起。为了养胎,她整天闭门不出,看上去人倒是丰腴了不少。 皇后虽未曾生育过,但曾听家中长辈提起,孕妇若是活动量太少,生产过程容易不顺,于是张口提醒道:“妹妹平日无事,可在长信宫里多走动走动,于胎儿有益处。” 宋昭仪应了声是,“妾身省得的。” “这几日下午,陆美人皆陪着妾身在院子里散步解闷。陆美人性子活泼讨喜,有她相伴,妾身倒也不觉得无趣。” 陆云柔与宋昭仪同住在长信宫,往来本就密切,她这一番话,更是明晃晃地展现出拉拢的意思。 陆云柔骤然被点到名字,连忙起身道:“承蒙娘娘厚爱,妾身能陪伴在娘娘左右,为娘娘解闷,是妾身的福气。” 萧睿安循声望过来,见陆云柔穿了一件鹅黄缠枝芙蓉的裙子,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比花儿更添几分娇态,便顺口夸赞道:“陆美人蕙质兰心,不必自谦。” 这短短的一句话,虽只是萧睿安的偶然起兴,却顷刻把陆云柔推上了风口浪尖。 尽管淑妃自始自终都没开口,但裴安夏余光却注意到,她的脸色正一点点阴沉下去,一双美目里蕴含着掩饰不了的恨意。 仿佛要将陆云柔生吞活剥一般。 淑妃惯来善妒,裴安夏不欲多生事端,索性垂下头,小口小口抿着茶,企图用茶盏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好降低存在感。 然而,裴安夏没有料到的是,皇后竟会在这时候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 “这次选秀倒真是出了不少美人,就连本宫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紧。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位裴选侍,生得也是花容月貌,不知今日可在?” “妾身裴氏见过皇后娘娘。” 裴安夏硬着头皮,起身答话:“皇后娘娘谬赞,妾身愧不敢当。” 后宫不缺美人,所以即便皇后如此盛赞,萧睿安起初也并未在意。 只不过,当他目光触及裴安夏那张明艳灼灼的脸蛋时,神色却是几不可察地一怔,许久没能挪开眼睛。 “抬起头,给朕看看。” 裴安夏听话地仰起下巴,视线短暂掠过萧睿安,看向伫立在他身后的荆肖嘉。 荆肖嘉神情是惯有的清冷,旁人兴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可裴安夏清楚地看见,他悄悄攥紧了拳头,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 荆肖嘉隔空和她对视数秒,那眼神有探究,有鄙夷,仿佛在说:装什么?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嗐,我好像又把人惹生气了。】裴安夏忍不住在脑海里和系统吐槽。 系统对她没有半点同情,一板一眼地道:【恕我直言,宿主你先前摆出那样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说仰慕任务目标已久,这才过了多久啊?就跟没事人一样,盛装出席这场赏花宴,还借此博得了皇上的注意……】 【换作是谁,恐怕都会产生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 【这怎么能怪我呢?】裴安夏不以为意。 皇后身边的拂冬姑姑亲自来传话,又特意嘱咐了她务必好生打扮,皇后有意抬举,她岂敢拂了皇后的面子? 况且,裴安夏心里琢磨着,被皇帝看上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妃嫔的身分,就像一根刺,扎在荆肖嘉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她是皇帝的女人,从来不属于他。 随着时间推移,这根刺越陷越深,令他每一下呼吸,都感觉到尖锐的疼。 裴安夏想帮他把这根刺取出来。 哪怕那根刺早已融进了他的血肉里,强行拔出来只会溅她一身血,她也得把它从那溃烂的伤口里拔出来。 她会让他知道,她裴安夏为了他,甘愿放弃做皇上的宠妃。 裴安夏就不信,他能做到始终不咸不淡,无动于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贵妃裙下臣12 短暂的寒暄过后,裴安夏重新坐回位置。 经过这一遭,在座的妃嫔们心头不免都生出些许危机感,连带着,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敌意。 后宫里的女人,全都仰仗帝王的宠爱而活。偏偏皇帝只有一个,谁都不愿意多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来瓜分本就稀少的雨露。 裴安夏作为前世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早已习惯了这些周遭投来的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此时倒是泰然自若的很。 她该吃吃,该喝喝,半点没有作为眼中钉的自觉。 宴席过半,宋昭仪起身向萧睿安行了个万福礼。“妾身听底下伺候的人说,琼玉台附近的荷花开得早,粉粉嫩嫩煞是好看,不知皇上可愿与妾身同游?” 萧睿安今儿兴致高,一连几杯黄汤下肚,酒意有些上头,正想出去透透气。 碰巧宋昭仪提出邀请,萧睿安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偏头吩咐身旁的内侍:“去准备船只,朕陪宋昭仪泛舟赏荷。” 眼看宋昭仪抢占了先机,其余嫔妃也只得歇下的心思,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赏花吃茶。 “姐姐,咱们要不要也去赏荷?” “我可听闻,这琼玉台的荷花是前朝恭武帝,为讨熙华夫人欢心,特意延请名家,耗费数年才培育出来的品种。花瓣重重叠叠,仿佛数不尽似的。”陆云柔说着,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向往。 皇家园林的景致,自然是顶顶好的,饶是裴安夏前世已经看过无数遍,仍旧看不厌,遂答应道:“也成。” 琼玉台临水而建,四周曲桥流水,通向一处宽阔的荷花塘。塘水碧绿清澈,将含苞的早荷衬托得益发娇妍。 裴安夏和陆云柔两人结伴而行,本是有说有笑的,却不料,才走了没几步路,竟是迎面遇上淑妃。 陆云柔曾领教过淑妃的厉害,这会心里不由有些发怵,她恭恭敬敬地唤:“妾身参见淑妃娘娘。” 裴安夏也跟着见礼,“淑妃娘娘安好。” 淑妃生得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向上挑起,皮相骨相皆美,如同高山巅上的雪莲,说不出的清冷凌厉。 淑妃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二人起身,却没有允准她们离开。 她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池面娉婷的荷花,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懒懒地道:“这荷花开得正好,妹妹们说是也不是?” 裴安夏和淑妃也算得上是前世的老对头了,在她的印象中,淑妃眼高于顶,素来不爱与后宫妃嫔来往。眼下主动攀谈,定然不会是闲聊这么简单。 裴安夏略一思量,便不卑不亢地答道:“娘娘说得是,妾身也觉得这荷花甚是好看。” “本宫琢磨着,若能摘几枝回去,插于琉璃瓶中赏玩,倒也颇有一番意趣,可却不知该挑哪朵才好。” 说罢,淑妃抬手轻抚额角,状似苦恼地说道:“不知二位妹妹,可否为本宫分忧?” 荷花生长在水池中,不易采摘,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落水。淑妃提出这等要求,分明是存心刁难。 陆云柔不谙水性,乍闻此言,长睫猛地颤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惶恐:“妾身愚钝,恐怕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 “妹妹这么说,是不愿意帮本宫这个忙了?”淑妃凤眼斜斜飞起,脸上虽然仍旧挂着笑容,但话中却已暗含机锋。 裴安夏暗暗叹了声气,心知若是不让她出了这口恶气,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于是她索性上前一步道:“妾身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裴安夏倒不是圣母心泛滥,想要为陆云柔解围,只不过因为她了解淑妃。 淑妃纵是性子刁蛮了些,却并不愚蠢,否则也无法稳居高位多年。 今日赏花宴皇帝皇后都在场,淑妃就是再怎么跋扈,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闹事,顶多是给她们个下马威罢了。 淑妃盯了她片刻,才似笑非笑道:“裴选侍和陆美人姐妹情深,真是叫本宫羡慕不已。” 裴安夏再行了一礼,才提着裙摆走向那座荷花塘。 愈是靠近水池,周围泥土便越是湿润松软,连石头都滑溜溜的崎岖不平。 裴安夏因为担心打滑,不敢迈太大的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好不容易到了池畔,她弯下腰,伸长手想去摘靠近岸边的荷花。 眼看就要触及荷叶的边缘,裴安夏又把身子往前倾了几分,上半身几乎悬空,全部的重量压在足尖一处小小的支撑点上。 陆云柔见状,直觉不妙。 刚想出声提醒裴安夏仔细脚下,下一秒,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枝碗口大小的荷花便被裴安夏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总算只是虚惊一场。陆云柔拍拍胸脯,本来想要松一口气,谁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变故陡生。 裴安夏脚踩的那块泥地突然松动,紧接着,她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栽向前去。 失重感袭来,裴安夏慌乱地想抓住什么,然而她两手胡乱抓了半天,却只抓到一阵风。 淑妃发觉事态不对,眉心狠狠一跳,着急地变了腔调:“你们这些奴才,没看见裴选侍都快要站不稳了吗?还不快来人,去将裴选侍扶好!” 尽管随侍的宫女太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仍旧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安夏跌落水中。 春水寒凉,裴安夏置身于其中,感觉浑身都被冰冷刺骨的池水包围,冷得直打哆嗦。 她是会泅水的,因此并没有太过恐慌,而是慢腾腾地摆动四肢往上游。 才游出一段距离,裴安夏忽然感觉脚踝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似的。 她回头一看,发现底下密密匝匝的全是水草,有几株甚至已经缠上了她的小腿。 裴安夏暗叹倒霉,她往下潜去,双手用力拉扯着缠绕在腿上的水草。 那水草看上去明明非常柔软,可却异常有韧性,裴安夏越是挣扎,它纠缠得也就越紧。 裴安夏尝试几遍无果后,只能无奈地放弃抵抗。 【帮我个忙呗。】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对于系统而言,保护宿主的生命安全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它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正色道:【宿主,你是要使用道具吗?】 【是……】 裴安夏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出口,视线朦胧中,就看见一道身影飞快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游过来。 他的面容在昏暗的水面下,显得模糊不清,可那身形轮廓却让裴安夏感到十分熟悉。 于是她立刻改了口,【慢着,先别用道具。】 猜到来人的身分,裴安夏那颗悬着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荆……”她想要向对方呼救,可刚一张开嘴,便呛了满满一口水。 裴安夏被呛得连连咳嗽,咸涩的池水灌进了她的耳鼻之中,令她无比难受。 待看清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后,荆肖嘉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就游到了裴安夏的身旁。 眼见裴安夏纤细的脚踝,不知何时,被池塘底部生长茂盛的水草紧紧地捆住,他果断抽出腰间随身携待的匕首,把那些桎梏着她的水草齐齐割断。 摆脱水草的束缚以后,裴安夏快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企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游上岸。 荆肖嘉淡淡瞥她一眼,没说半句废话,径直绕到她背后,单手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软腰,借助水的浮力,把她托举出水面。 裴安夏猛地从水下探出头来,乍一接触到新鲜空气,不由仰着头,大口喘息起来。 淑妃自知闯下祸事,心里又惊又慌,生怕裴安夏有个什么好歹,不好向皇上交代。 这会见裴安夏好端端的没有受伤,才缓和了神色,连忙吩咐ㄚ鬟嬷嬷去将人捞起。 荆肖嘉跟在她后头,没让任何人搀扶,双臂一撑,便翻身上了岸。 两人此时浑身湿漉漉的,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明显的曲线。 尤其是裴安夏,女子玲珑的身躯若隐若现,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瘦的地方纤瘦,叫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尽管四周并没有外男,也不好叫堂堂妃子以这般模样示人。 淑妃思索片刻,想到附近有处许久无人居住的宫殿,遂请两人移步过去更衣。 那宫殿地处偏僻,连侍卫都鲜少巡逻至此,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连树叶落地的声响都异常清晰。 裴安夏沐浴时不喜外人在侧,挥挥手,示意袭香退下,随即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裳,抬脚迈入浴桶中坐下。 浴池中水温适中,裴安夏感受着暖意丝丝渗入毛孔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她慵懒地靠在浴桶壁上,双眼微阖,只觉得身心都难得放松下来。 裴安夏意识正有些昏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袭香去而复返,也没想太多,就随口问道:“不是说了我这里不用伺候吗,还有别的事?” 话音落地良久,迟迟得不到回应,裴安夏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她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荆肖嘉站在净室门口,斜倚着门框,烟雾缭绕之中,能看见他胸膛的起伏。 不太规律。 “督主?” 氤氲的水气充斥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沾湿了裴安夏鸦羽般的睫毛。 她眨了眨眼,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督主在生妾身的气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贵妃裙下臣13 “督主在生妾身的气么?” 裴安夏观察着他的神色,尽管他面上平静,可脖颈处却隐隐浮现出青筋,像是在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 荆肖嘉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答非所问道:“皇上对小主青眼有加,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召小主过去伴驾,恭喜小主得偿所愿。” 裴安夏长长的眼睫垂下来,仿佛脆弱的蝶翅,她声音很轻,音量刚好足够荆肖嘉听见:“可我不想承宠。” 荆肖嘉不以为意,“那小主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裴安夏低低呢喃,“督主难道不清楚吗?” 荆肖嘉轻笑,“小主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又不是小主腹中的蛔虫,怎么会知晓小主心中的想法。” 裴安夏自嘲地摇了摇头,“督主贵人多忘事,自然不会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她说过什么? 无非是巧言令色,说什么仰慕他已久,想要跟了他云云。 这些话,荆肖嘉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声音低哑,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不必拿这种话来糊弄我。” 眼见他态度坚决,裴安夏突然就泄了气,索性不再解释。“督主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言尽于此。” 荆肖嘉站在那里,看着她露出一副消沉的样子,神情晦暗不明。 当然裴安夏的消沉只不过是装装样子,她的目的,便是要让荆肖嘉忍不住去思考她话中的真伪。 裴安夏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开口道:“督主若是不愿意,直说便是,实在无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妾身。哪怕妾身身份卑微,但也是有尊严的,还请督主勿要这般折辱于妾身。” 她语气激动,腰背也不自觉挺直。 浴桶里水位不高,堪堪只到她的锁骨窝,荆肖嘉目光下移,正好能看见锁骨之下,那一片凝脂雪白。 荆肖嘉知道她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实际上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专门用来博取男人的怜爱。 想到这里,他用舌头顶了下腮帮,笑得意味深长:“小主想要以色侍人,也得挑一挑对象吧。勾引我这个阉人,岂不等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净室狭小逼仄,裴安夏和荆肖嘉的距离不过几步。 听了这话,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手拿起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光着白皙的脚ㄚ,缓缓走到荆肖嘉面前。 她主动地伸出了嫩葱般的小手,撩火似地抚上他的胸膛。 在触及他轮廓分明的肌理时,裴安夏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缩回手,反而更加坚定地贴了上去,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将自己完全献祭给面前的男人。 “督主,男女之间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让妾身伺候您,无论您想对妾身做什么都可以,不会有人知道的,您说可好?” 裴安夏指腹绕着他的胸前打转,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窗外日光照进来,把她脸上细小的绒毛照得透明,荆肖嘉盯着她看了半晌,思绪却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其实,他早该发现她的异常。 前世一心只想当宠妃的人,重来一世后,竟然完全变了一个样,甚至甘愿放弃承宠的机会,转而选择他这个宦臣。 这转变背后,还能有什么原因? 荆肖嘉并不认为裴安夏真的会喜欢上他,从前他对她百般千般的好,就差没将真心剖出来给她看了,到头来却换得那样血淋淋的下场。 可见这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便是她也重生了。 假如裴安夏也是重生之人,一切不合理之处就都有了解释。 她做了错事,自然害怕被他报复,为了求得他的谅解,她情愿以自身为诱饵,哪怕自荐枕席,都在所不惜。 荆肖嘉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不值得他费任何心思。 ——她不配。 裴安夏迟迟听不到他的回答,挨着他胸口的手愈发不安分起来,挑开他的衣襟,柔荑随即探了进去。“督主,让妾身好生伺候您。” 她话音刚落,荆肖嘉霍地有了动作,他掐住她的下颚往上抬,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纵使荆肖嘉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裴安夏这副皮囊确实生得很好,她那一双眼,像是含着钩子,能轻而易举勾起他心底最原始的欲念。 情爱的滋味,一旦尝过就欲罢不能,何况荆肖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有些食髓知味。 既然裴安夏执意送上门来,那他就陪她玩玩又有何妨? 左右不过是个闲时拿来消遣的工具,就跟养在后院里边那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荆肖嘉摩挲着她的下巴,轻笑了声:“好啊。”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既惊又喜地凑上前,想去啄吻男人的薄唇。 荆肖嘉用拇指抵住她的唇瓣,恶劣地重重碾磨了几下,将她的唇揉得红艳欲滴,才像是玩够了似的把人松开。 “不过——我这人有点儿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我嫌脏,你懂么?”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是跟了他,往后就不能继续伺候皇帝,相当于彻底断了裴安夏晋升的道路。 如此一来,倒是正合了裴安夏的心意。 于是她点点头,简短地道了声:“明白。” 荆肖嘉估算着时间,皇帝那边也该得到信儿了,说不准此刻正在赶过来的路上,遂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让高庆去接你。” 说罢,他抬手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眉眼间恢复往常的疏冷。 荆肖嘉离开后,裴安夏也没了接着泡澡的兴致,快速换好干净衣裳,便跟着推门出去。 裴安夏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厅走,还没进厅,就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裴选侍是为了帮妾身摘花,才会不慎落水。在宫宴上闹出这样的事情,妾身责无旁贷,妾身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萧睿安端坐在主位上,俯视跪在地上的淑妃。 她向来要强,哪怕是跪,都倔强地挺直腰板,只是眼圈悄悄地红了,显得楚楚可怜。 萧睿安无声叹气,念及往日情分,他始终无法狠下心来责罚淑妃,以致于将她纵得越发无法无天。 “今日的事情,确实是你做得不对,幸而裴选侍福大命大,并未受什么伤。朕便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半月,抄写女诫一百遍,以示惩戒。” “是,妾身谢皇上隆恩。” 在裴安夏看来,皇上这般处置,着实是太轻了些。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淑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皇上又顾念旧情,对她有所偏袒,自己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小选侍,想要讨到公道,难度无异于登天。 所幸裴安夏看得分明,也没指望皇上会为她作主。 她收拾好情绪,才缓缓走了进去。 “妾身无恙,平白叫皇上担心,是妾身的不是。”裴安夏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似乎是对皇帝的到来感到受宠若惊。 萧睿安和颜悦色地扶起她,“爱妃今日受委屈了,朕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转头吩咐内侍总管:“传朕的旨意,选侍裴氏德才兼备,温良恭俭,兹擢升为才人,晓谕六宫。” 尽管知道萧睿安此举意在安抚,裴安夏还是俯下身去谢恩,“妾身谢过皇上恩典。” 刚回到柔福宫,立刻有眼生的太监迎上前来,笑吟吟地向裴安夏道喜:“奴才恭喜小主喜得晋封。您如今已经是才人了,按规矩,是该添几个伺候的人。” “奴才奉督主之命,挑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宫女,和一个干活麻利的太监,供小主差遣。” 奉督主之命? 裴安夏心下只觉好笑,荆肖嘉执掌偌大的东厂,何时连这起子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她视线扫过去,那几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不得了。 但裴安夏了解荆肖嘉,他手下从来不养无用之人,哪怕只是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也绝不可能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简单。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了。”裴安夏微微颔首,袭香当即会意过来,递过去一个荷包。 那太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荷包的分量,不多不少,遂笑着收下:“小主客气,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进了里屋,裴安夏在圈椅坐下,捧着刚泡好的碧螺春,等着几人一一向她嗑头参拜。 “奴婢(奴才)叩见小主,小主吉祥。” 裴安夏首先注意到的是白芷,她生得容长脸、柳叶眉,双眸黑亮又剔透,身上有习武之人独有的精气神。 如果裴安夏没猜错的话,她原本应该是被当作暗卫培养的,有这样一个精通武艺的宫女随侍在侧,往后她自不用再担心安全的问题。 裴安夏轻啜了口茶水,润润嗓子,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都是督主的人?可否帮我给督主带句话?” 白芷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迟疑半晌后答道:“奴婢虽是受了督主指示,才来伺候小主的,可也明白一人不能事二主的道理,请小主明鉴。” 既然要表忠心,白芷当然不敢有所隐瞒,重重叩了个响头,而后如实交代道:“督主曾言,若是有事寻他,可将内容写于信笺上,透过信鸽送至他手中。” 裴安夏听完,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当晚,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从柔福宫飞向东厂。 荆肖嘉刚忙完朝政,听闻窗外有动静,立即开窗让鸽子进来,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封,借着烛光,展开一看。 纸上字体娟秀,许是沾染了些她的气息,还泛着女子浅淡的幽香,一阵阵飘进他的鼻端。 这封信很短,仅有寥寥数语。 ——妾身孤枕难眠,甚是思念督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贵妃裙下臣14 ——妾身孤枕难眠,甚是思念督主。 荆肖嘉只看了一眼,就将信纸揉成团,扔进火盆里。 炭火烧得正旺,高涨的火焰很快吞噬纸张,将其烧成一层浅浅的灰烬。 高庆看着他面色逐渐阴沉,便猜到信纸上的内容,定然与裴小主有关。 他家督主平时也算得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偏偏一碰上裴小主的事情,就容易失态。 “督主,可是白芷姑娘那边递了消息过来?” 高庆跟随荆肖家多年,作为他的心腹,自然清楚他真实的身分。 哪怕旧国覆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荆肖嘉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他手里收拢了不少前朝遗留下来的人脉与资源。其中,也包括皇室精心培养的暗卫。 白芷就是其中之一。 要想训练一名暗卫,所需耗费的心血和钱财都是巨大的。 因此,当高庆骤然听闻,荆肖嘉打算将白芷送给裴安夏的时候,内心是有些意外的。 但转念想到,白天才发生了裴安夏落水的意外,便也想通了。 后宫中危机四伏,难保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有白芷贴身护卫,督主也可稍稍安下心来,无须时刻担忧裴小主的安危。 “不是什么要紧事。”荆肖嘉头也未抬,不咸不淡地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高庆应声告退,离去前,轻手轻脚地把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喧嚣。 四周很安静,荆肖嘉心情却无端地有些烦躁。 他想不明白,裴安夏好歹是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千金,缘何半点没有寻常闺秀该有的样子,甚至连孤枕难眠这种极富暗示性的词语都说得出来…… 简直是不知羞耻。 这厢荆肖嘉正兀自思索着,那头裴安夏却已经惬意地躺在床上,边翻看道具商城,边和系统对话:【我记得[魂牵梦萦]那件道具,还剩下一次使用次数,对吧?】 系统答了声是,又不解地问道:【宿主要使用道具?任务对象不是说了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找宿主吗?还要进入他的梦境做什么?】 系统商城里面的道具种类虽多,但像[魂牵梦萦]这样的高级精神干预类道具,还是极为稀有的。如非必要,系统并不建议宿主轻易将道具浪费掉。 裴安夏轻笑一声,【就他那副倔脾气,要是真等他来找我,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等不及,只好再加把火了。】 裴安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勾出一丝暧昧的味道,若是传进普通男子耳里,少不得要酥了半边骨头,可惜在场的只有一个不懂风情的系统。 【那么宿主是要现在使用道具[魂牵梦萦]吗?】 【是的。】 裴安夏说罢,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在脑海里编织起梦境的细节。 前世裴安夏为了争宠,曾经下过功夫学习舞蹈。她跳的绿腰舞,便是连萧睿安都曾夸赞婉如游龙。 然而裴安夏第一次跳这支舞,却是在荆肖嘉生辰那日。 她提前在院子里备好酒,等荆肖嘉在位置上坐定后,便举起酒杯敬他,“妾身祝郎君生辰快乐,岁岁无忧。” 荆肖嘉才刚睡下,便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后,才迟疑地拿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裴安夏仿佛对他的异样恍然未觉,高兴地仰首饮尽了杯中的酒。晶莹的酒液将她的唇瓣浸得更加湿润,也更加软。 喝完,她放下酒杯,眉眼含笑地对荆肖嘉道:“我最近新学了支舞,跳给你看可好?” 裴安夏这句话一出,瞬间勾起了荆肖嘉尘封的记忆。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前世的荆肖嘉,在二十岁的寿辰这一天,如愿得到了那件他心心念念已久的礼物。 ——她把自己完全地献给了他。 裴安夏穿着单薄如蝉翼的红纱,堪堪只能遮住鼓囊囊的胸口,垂下来的金丝流苏长及肚脐,勾勒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肢。 这是西域特有的舞衣,与中原女子的保守风格不同,裴安夏身上的裙子格外露骨大胆,将她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 她赤着一双脚,脚踝处用红绳系着一串铃铛。随着她翩翩起舞,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荆肖嘉无意识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再抬眼看去,只见裴安夏将水袖高高甩起又落下,那如水蛇般款款摆动的纤腰,在旖旎的夜色下,美的几乎夺人心魄。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荆肖嘉别开了目光。 察觉到他的走神,裴安夏踮起脚尖,旋转着身子舞到他的面前。 轻灵的水袖抛出,恰好擦过他的鼻尖,撩动些许痒意。 一舞终了,裴安夏柔顺地匍匐在他膝前,昂着头,用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看向他,仿佛有什么情愫在暗中流淌。 荆肖嘉没有说话,从他的角度看去,刚好能够看见她胸前泄漏而出的春光。 那若隐若现的沟壑近在眼前,像是在暗示他,可以对她任意采撷。 荆肖嘉喉头滚了滚,感觉到自己每一寸肌肉都开始紧绷,浑身上下硬的发疼。 兴许是欣赏够了他的窘态,裴安夏这才慢悠悠地爬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我跳得好不好?你说,皇上会喜欢我跳的舞吗?” 荆肖嘉额头青筋狂跳,明知道她这是激将法,却还是轻易地入了她的圈套。 他右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指骨关节泛白,几乎快要抑制不住骨子里的暴戾因子。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连裴安夏都以为他会在下一秒忍不住爆发。 可谁知,荆肖嘉非但压下了火气,还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笑得痛快了,他一把拽住裴安夏宽大的水袖,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压低了声音道:“本来么,你安分一点,说不定我哪天就大发慈悲放过你了。但是,你非要三番两次的来招惹我——” “裴安夏,是你逼我的。” 荆肖嘉话音落地,当即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两人的位置冷不丁来了个上下颠倒,裴安夏不由惊呼出声。 院子周围相当空旷,没有半点遮蔽物,裴安夏后背抵着柔软冰凉的青草,任由荆肖嘉像发了疯似地,不停吻着她。 无休无止,越演越烈。 过去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宠妃,一个是独揽朝纲的阉臣,碍于身分限制,只能避开众人耳目,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抚摸、拥抱、接吻。 头一回在光天化日之下,忘情地吻在一块,荆肖嘉内心油然生出了一种隐密的快感。 他分明已经气喘不止,却没有松开裴安夏,就像个不知餍足的恶鬼一样,在她的唇珠上辗转啃噬。 裴安夏被亲得脑子发懵,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依稀感觉到男人的大手正在她腰间胡乱游走,似乎是想要去解开她的衣裙。 停下来……快停下来…… 感知到宿主有叫停的意愿,系统立即终止了这个荒诞的梦境。 裴安夏陡然苏醒过来,尚未完全适应怀里空落落的感觉,她红唇不自觉微微张开,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宿主,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还有些……欲求不满似的?】系统犹豫片刻,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给问出了口。 【那可不是么。】裴安夏倒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又不是木头,被他那样翻来覆去摆弄,起了点念想不是很正常吗?】 系统一噎,【既然如此,宿主你又为何喊停呢?】 裴安夏颇为嫌弃地瞥了它一眼,像是在鄙夷它的智商,【不喊停然后呢?要是真顺了他的意,做到最后,我还拿什么勾着他?】 【你知道这世间最勾人的是什么吗?是好不容易吃到嘴边,又跑掉的肉。】 系统听得一愣一愣的,本能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 裴安夏不等它消化完这句话,又接着说道:【你就等着看吧,今晚他必定会忍不住主动来找我。】 另一头,荆肖嘉也缓缓睁开了眼。 他环顾周围环境,见到熟悉的摆设,知道自己仍旧身处在内寝,当即抬手捂着额头,低低地闷笑。 又被她给愚弄了啊。 下次,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事到如今,荆肖嘉早已不想取裴安夏的性命了,比起杀了她,他觉得看着她每天挖空心思,只为取悦他,似乎要更有趣些。 他难得有件喜欢的“玩具”,自然要好好玩一玩,直到玩腻为止。 眼下时辰尚早,但荆肖嘉向来自律,并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况且梦里那通折腾,把他折腾得格外精神奕奕。 他索性披了件外袍,准备起身洗漱。 荆肖嘉刚坐起来,余光不经意瞥见被褥上的污痕,痕迹颜色不深,已经干涸了,带点淡淡的麝香味。 他随手扯下弄脏的被褥,拿出去命人烧掉。 等事情处理完毕后,荆肖嘉径自去了书房,见属官已经等候在门口,显然是有事要禀报,他不由加快了步伐。 荆肖嘉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吩咐高庆:“今日酉时,你亲自去柔福宫把人接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贵妃裙下臣15 裴安夏已经将鱼饵抛了出去,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荆肖嘉这条大鱼上钩。 难得不用着急任务进度,裴安夏无所事事地待在宫里,倒是十分闲适。 古代的娱乐项目寥寥无几,好在裴安夏还有个来自高等文明的系统可以解闷。 系统空间里资源丰富,不仅有裴安夏平时最爱吃的小零食,还有好些现在正热播的电视剧可以观看。 裴安夏舒舒服服地蜷缩在沙发里,左手捧着薯片,右手拿着可乐,目光盯向电子光屏上播放的狗血言情剧。 眼看作为豪门太子爷的男主,一面对替身女主动心,一面又在白月光女配回国后,三番两次地伤害女主,虐身虐心,逼得女主心如死灰,最终决意离开。 裴安夏不由感叹道:【这破镜还有重圆的必要吗?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呀!你说女主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系统听到这话,有些无语凝噎。 要它说,宿主压根没有资格批判剧中的男主角,毕竟她的所作所为,可比人家要过分千百倍。 【宿主,你有所不知,这种火葬场的套路,是时下最受欢迎的电视剧题材,前面虐的越狠,后面加倍奉还的时候才会越爽呐。】 裴安夏听出它话中影射的意思,往嘴里送薯片的手一顿,恼羞成怒道:【这什么破剧,我不看了!给我换一部!我要看温暖治愈的那种。】 好歹是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的宿主,系统也没真想把人惹毛,顺从地替她挑了一部网络上风评极好的校园甜宠剧。 裴安夏见它还算听话,这才继续静下心来刷剧。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稍不留神,就到了傍晚时分。 白芷掀开帘子走进来,朝着裴安夏蹲身敛衽行礼,“启禀小主,高大人已经等在侧门口了。” 裴安夏低低应声,“有劳高大人稍待片刻,我沐浴更衣后就来。” 她卸去头上多余的钗环,只留下一根木簪,用来固定发髻,又用帕子仔细擦干净脸上的妆容,才施施然出了门。 乍然见到裴安夏素面朝天的样子,高庆内心是有些意外的。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这位裴小主,却未施半点脂粉,整个人素净的过分。 然而像高庆这种大老爷们儿,哪里会晓得裴安夏心中那些弯弯绕绕? 裴安夏本就是故意往小清新的方向打扮。说到底,追求新鲜感是男人的天性,荆肖嘉也是个男人,大鱼大肉的吃了几天,可不就得给他来点清粥小菜缓一缓么? 高庆领着裴安夏来到地方,便停下脚步,示意她独自进去。 裴安夏也不矫情,道谢之后,推开半掩房门,径直往里面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男人斜倚在床头,正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手里一本厚厚的书卷。 为了方便照明,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油灯。 借着那昏黄的灯光,可以看见他头发有些潮湿,应该是刚洗过澡,垂下来的浏海被捋到脑后,露出前额的美人尖,恍若从画中走出来似的,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感。 裴安夏一直都知道荆肖嘉长得好看,但或许是灯下看美人,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这一刻,她那颗向来古井无波的心,竟久违地泛起一丝涟漪。 裴安夏在自己原来的世界,家庭富足,不愁吃穿,相貌在同龄女生间也算十分出挑,无论求学还是工作,一路都走得很顺遂。 唯独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 尽管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裴安夏却对谈恋爱这件事,感到兴趣缺缺。 因为她觉得,与其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系在别人身上,倒不如一个人轻松自在的活。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穿越,裴安夏恐怕也想像不到,自己会有这样波澜起伏的人生,还顺便谈了场惊心动魄的恋情。 荆肖嘉不清楚她脑子里千回百转的思绪,看她杵着不动,没好气地问:“愣在那里干什么?” 裴安夏闻言,赶忙收敛心神,“妾身给督主请安。” 荆肖嘉只淡淡瞥她一眼,就收回视线,语气平静的让人辨不出喜怒。 “过来,帮我。” 他话说的模糊,以致于裴安夏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荆肖嘉眉头微皱,有几分不耐烦地道:“帮我,就那么回事儿,你会吧?” 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裴安夏心头隐约浮现一个猜测,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强压下那股莫名的念头,讪笑着说:“妾身愚钝,还请督主明示。” 荆肖嘉只当她是在装傻,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我身上的秘密,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这会儿还在我面前装什么?” 荆肖嘉身上最大的秘密,便是他未经阉割一事。 当年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躲过了净身,成为一名假太监,但这件事总归是他的死穴。 裴安夏原本以为,以荆肖嘉谨慎的性格,哪怕不是藏着掖着,也该对此讳莫如深才是。 谁曾想,他竟连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裴安夏这下子,倒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荆肖嘉难得瞧见她这副有口难言的模样,觉得有趣,遂挑了挑眉,问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你先前贴的那么近,别说没有感觉到。” 尽管荆肖嘉几乎有七八分笃定,裴安夏也重生了,但他还没打算这么快挑明,否则恐怕会少了许多乐趣。 既然他主动递了个话头,裴安夏索性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妾身确实是感觉到了,毕竟……它的存在那么明显,叫人是想忽视都难呢。” 她边说着,还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俨然是一派娇羞的姿态。 然而她内心那点小九九,岂能瞒得过荆肖嘉的眼睛? 他重新把目光放回书上,不咸不淡地说道:“收起你那些把戏,要么你现在过来,按照我说的话做,要么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裴安夏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当即听话地走到他身边。 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像极了温顺的小媳妇,要是不够了解她的人,恐怕真的会被骗过去。 “那督主您说,用哪里好?” 荆肖嘉闻言,倒是认真地思索起来,视线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打量,最后直直定格在她红润饱满的唇瓣。 裴安夏读懂他眼中的意思,心下不由纳罕。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裴安夏实在没有想到,荆肖嘉敢张口就提这种要求。 以前裴安夏不是没有主动提出过想要帮他,但那时候的荆肖嘉,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很低,说是卑微更甚尘土都不为过。 他怕她嫌脏,连这种爱侣间的正常接触,都要推三阻四的,如同贞洁烈妇。 如今还真是完全不同了啊! 裴安夏暗自感慨片刻,随即悉悉簌簌地开始动作。 刚开始裴安夏还挺有兴致,时不时抬头,想和他来点眼神交流。 偏偏荆肖嘉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灼灼视线,双眼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籍,偶尔还往后翻个几页,仿佛真是正儿八经的在看书。 裴安夏注视他半晌,见他衣冠楚楚,锦缎的寝衣上连一丝皱褶都没有,反观她自己,领口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对比着实明显,裴安夏不禁有些牙痒。 她牙痒的后果,就是把荆肖嘉弄得有点不舒服。 荆肖嘉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算不上多疼,但浑身就像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发麻,令他控制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是我太不小心了,我保证不会再出这样的差错!”裴安夏迅速摆出讨好的笑容,堵住他即将出口的斥骂。 荆肖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却终究没有开口。 裴安夏偷偷瞥了几眼,见他确实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打算,才又继续埋头干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安夏张着嘴,承受他给予的东西,把那股灼热的暖流尽数咽下,她才觉得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事后裴安夏迟钝地仰起头,发现荆肖嘉早已放下了书本,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男人眉眼凌厉,眸底是比夜色更浓重百倍的黑,因为染上情欲,而展露出明目张胆的侵略性,就好像是要彻底将她吞没一般。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动,也都没有移开眼,就这样久久地相互凝视。 气氛陡然变得炙热,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流淌,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然而荆肖嘉到底是定力过人,他眼里还残留着还来不及消退的欲念,人却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抽了条手帕出来,扔给裴安夏道:“自己擦一擦。” 裴安夏接过帕子,凑近鼻尖嗅了嗅,然后笑得桃花眼弯起,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这上面有督主的味道,好香呀。” 刚纾解完的男人,往往是最好说话的,荆肖嘉也不例外,他难得好脾气地摆摆手道:“行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太过分,我便允了。” 这句话听在普通人耳里,多少含了点羞辱的意味,仿佛裴安夏是那花楼里的姑娘,可以银货两讫了事。 实则荆肖嘉仅仅是觉得,既然裴安夏已经是他的人了,哪怕他只是把她当成一只笼中鸟来圈养,那也得是金娇玉贵地养着。 况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皆不在话下,压根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既然裴安夏喜爱这些东西,那么他便是送给她又有何妨? 裴安夏听罢,面上果然有所意动。 她垂着眸,像是认真的在思索。 荆肖嘉也不催促她,继续翻看起手里看到一半的书卷。 刚看几行,裴安夏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说看。” 荆肖嘉看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不由被勾得起了几分兴致。他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宝贝,能叫裴安夏这样踌躇。 荆肖嘉将所有可能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南海的红珊瑚、外邦的琉璃、西域的冰种翡翠…… “妾身想在督主这儿留宿。”裴安夏用极轻的声音说着。 荆肖嘉以为自己听错了,思绪停摆了一瞬,不解地抬头问:“你说什么?” 裴安夏伸出手慢慢环住他结实的腰,头也顺势靠在了他胸膛,“我说,我想和督主同衾共枕。” 裴安夏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种时候的男人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聪明的女人自是要以退为进。 毕竟,她图的并不是这些可以用金钱衡量的俗物,她要的可是他的黑化值呐。 窗户没有关严实,屋里一阵风吹过,吹得烛火微微摇晃,荆肖嘉的眼眸里,好似也跟着闪过明明灭灭的光。 自打重生以来,每次和裴安夏接触,她都是这般屈意奉承的姿态,甜言蜜语更是如同不用钱似的,张口即来。 可这些话,总给荆肖嘉一种虚浮的、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仿佛这只是她的又一场骗局。 荆肖嘉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表面却并未显露出分毫的异色,“也行。” 裴安夏听了这话,喜色立刻爬上眉梢。 然而她才高兴没多久,荆肖嘉忽然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我这人不太习惯与人同床而眠,所以恐怕只能委屈小主在脚踏上将就一晚了。” 让她睡在脚踏上? 他莫不是把她当成了守夜的婢女! 裴安夏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是么?” 从前荆肖嘉对她言听计从,哪怕她只是稍微皱个眉头,对他而言都是头等要紧的事情,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副损样? 系统感知到她内心所想,悠悠地劝说道:【你也别怨任务对象无情,毕竟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也着实是过分了些。你且忍一忍,等把黑化值消除完就可以回去现实世界了。】 裴安夏听罢,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更何况,回到现实世界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无论作为快穿者的生活再如何多采多姿,裴安夏都还是更喜欢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抱了条被子,在脚踏上躺了下来。 脚踏空间窄小,仅能容得下一人,好在裴安夏身形娇小,不至于需要蜷曲四肢才能睡下。 只不过裴安夏往常睡觉极为讲究,枕头被辱都要松软干净的,偏偏这脚踏硬梆梆,跟块石头似的。 她光是想像一下,便可以预想到明日起床,必定是腰酸背痛,哪哪都疼。 裴安夏在内心设想着,自己即将面对的悲惨境况,忍不住向系统求助:【我的道具背包里面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一夜好眠的灵药?】 系统:【……没有。】 连系统表示爱莫能助了,裴安夏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兴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她的睡意来得格外快,没过多久,裴安夏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绵长。 荆肖嘉仰面躺在床榻上,感受女人轻浅的呼吸声拂过耳畔,唇角罕见的没有绷着,反倒是略微勾起了一点弧度。 于是在裴安夏忙着会周公的时候,沉寂已久的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5,当前剩余黑化值45,请宿主再接再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贵妃裙下臣16 裴安夏翌日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一圈,才记起自己昨夜是宿在了东厂,连忙回过头望向床榻。 此时床榻已是空空如也,想来荆肖嘉素日公务繁重,恐怕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去处理差事了。 白芷听闻里头传来细微的动静,立马上前,隔着房门问道:“小主起了么?奴婢伺候您洗漱可好?” 裴安夏应了一声,“进来吧。” 白芷闻言随即端着温水进门。 待看见裴安夏歇在床边的脚踏上时,白芷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露出片刻惊讶。 不过她受过专业的训练,明白主子们的事情,不是自己这个做下人的可以过问的,于是很快藏起多余的情绪,服侍裴安夏漱口净面、梳头更衣。 裴安夏端坐在铜镜前,由著白芷帮她梳头盘发。 白芷原先干的虽然是护卫的行当,但在被指派给裴安夏前,跟着宫里的老嬷嬷学习过一段时日,侍奉主子的技巧诀窍,因此手法倒不算生疏。 “白芷,督主临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督主今晨起得早,看样子是赶着出门,并未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说是会让内务府多加照拂柔福宫。小主若是有什么缺的,也可以使人告诉他。”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裴安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这天过后,裴安夏又陆续来过几次东厂。 多数时间都是她单方面的伺候荆肖嘉,只有在极其偶尔的时候,荆肖嘉会情动的回应她,但两人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转眼两个月过去,黑化值以缓慢的速度下降着,直到剩下40点,却不再动弹了。 裴安夏身为成熟的任务者,当然不会指望天上掉馅饼,黑化值自动消失这种事,于是她便开始琢磨起新的主意。 当日夜里,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荆肖嘉正闭着眼平复呼吸,裴安夏却突然缠了上来。 她小手攀着他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督主,我能不能不睡脚踏呀?睡起来实在是太硬了,硌得我背疼,腰也疼。” 她边说,还边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侧的凹陷处。 “就这里,每每都疼的不行。” “您就发发善心,让我睡床上吧?” 明明嘴上说着求人的话,但她的口气里却含了一丝恃宠而骄的意味。 荆肖嘉不想纵着她,想灭一灭她嚣张的气焰,偏偏指尖触及到她腰上温软的肌肤,没忍住揉弄起来。 趁着他短暂失神的空档,裴安夏顺势爬上床,还十分得寸进尺地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埋首在他胸前,小猫似的蹭了蹭。 荆肖嘉起初还试图挣扎几下,但好不容易把人扒拉开,没过一会儿,她便会重新黏上来。 “督主,我冷。” 裴安夏尾音拖得很长,语调上扬,像是在撒娇。 荆肖嘉低头看向怀里几乎缩成一团的女人。 适逢春末夏初的时节,昼夜温差颇大,白日里天气闷热,但一到晚上,又刮起阵阵凉风,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冷。 裴安夏本就有畏寒的毛病,也难怪会觉得冷。 察觉到他似乎没那么抗拒自己的亲近,裴安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地窝着,准备睡觉。 “如果能像这样,一辈子待在督主身边就好了。” 一辈子,这三个字犹如千金之重。 她说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可荆肖嘉在心里仔细琢磨过后,只觉得有些话,当真是经不起细想的。 若非上天垂怜,让他侥幸不死,获得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如今早已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又怎么可能好端端地躺在这里? 而裴安夏要不是忌惮他位高权重,又哪里会违背本心和他在一起? 这个女人,嘴里根本没一句真话。 荆肖嘉手指摩娑她脆弱的后颈,感受着她的脉搏在掌下跳动。 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是件很微妙的事情,两个人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算只是虚情假意,关系也会不自觉亲近许多。 至少现在的荆肖嘉,的确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纯粹地憎恨裴安夏。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荆肖嘉挑起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缓缓绕了个圈。 “你可知那日赏花宴过后,皇上为何迟迟没有传你过去伴驾?” 萧睿安不是任务对象,裴安夏压根没有投注心力在他的身上,也并不关心他要宠幸哪个女人。 不过既然荆肖嘉开口问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接道:“督主知道原因?” “前段日子,皇上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偶然看上了一名负责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册封为叶答应,如今正是宠爱有加,自然顾不上旁人。” 裴安夏听罢,当即猜到这其中定然有荆肖嘉的手笔。 萧睿安坐拥后宫无数美人,真真是环肥燕瘦,什么模样的都有,哪里会这么轻易地看上一个身分低微的宫女? 想来那宫女的来历恐怕不简单,极有可能是精心调教出来,特意进献给帝王的。 荆肖嘉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见裴安夏陷入思索,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冷笑。 自古帝王多薄情,他今日能对你温情脉脉,明日就能和其他女人翻云覆雨。要想得到他的真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荆肖嘉不知道的是,裴安夏根本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前世她表面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可实际上裴安夏却并未和萧睿安发生过夫妻之实。 她作为快穿者,享有系统内建的宿主保护机制。碰到剧情需要的时候,系统会询问宿主的意见,若是她不愿意,系统便会用复制体短暂取代她的真身。 复制体拥有与她完全相同的容貌,以及她的所有思想情感,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裴安夏来自于文明高度开发的未来世界,其实并不是个恪守女德的人, 如果对象身高腿长,八块腹肌还有人鱼线,她倒是并不排斥做那档子事,但是和一群女人共用一根烂黄瓜这件事,她接受不了。 于是每到裴安夏侍寝的时候,她都是二话不说,使用复制体上阵,自己则美滋滋地窝在系统空间里睡美容觉。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荆肖嘉直勾勾地看着裴安夏,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我在想……叶答应是个有福气的,从宫女一跃成为妃嫔,攀上了皇帝这根高枝,往后至少不用再干那伺候人的活计。” 荆肖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问:“你很羡慕?” 裴安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荆肖嘉见她点头点的如此干脆,他脸上顿时封了一层冰霜。 裴安夏意识到这是他生气的前兆,忙不迭陪着笑解释道:“我是羡慕她能如愿攀上高枝,不像我,始终攀不上督主这根枝头。” 荆肖嘉闻言,覆在眉宇间的寒气才消融了些,“少油嘴滑舌。” “这怎么能叫油嘴滑舌呢?” 裴安夏从他怀里仰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一双桃花眼微微上勾,妩媚中透着纯真,像是能勾走人的魂魄。 “督主,我不想做皇帝的妃嫔了,您那么大的能耐,要想凭空捏造一个身分应当不难吧?” 裴安夏走出这一步棋,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剩余的40点黑化值顽固的如同铁板,如果想要让黑化值彻底清零,必然不能使用常规办法。 而这个看似十分荒谬的提议,恰恰能够证明她的决心。 她甘愿舍弃大好的前程,甘愿无名无分地留在他身边,倘若只是为了讨好他,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她是真的想要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荆肖嘉并没有立即做出什么反应,因为此事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他险些都以为自己魔怔了。 荆肖嘉把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他蓦地反问道:“你要我帮你捏造一个身分?” 裴安夏不假思索地应道:“督主在宫外应当有私宅吧?我即便是当不了您的夫人,那也是府上唯一的女主子,难道不比留在宫中和满宫的女人争风吃醋来得舒心么?” 荆肖嘉冷哼一声,“你想得未免天真。” “你若是舍弃现在的身分,就要抛弃过去的一切,包括你的家人,日后也不得再有往来。假如有一天,我腻了,将你从宅子里赶出去,你便是想要伸冤也无处可去。” 裴安夏丝毫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无辜地睁着眼看他,“督主会腻了我吗?” 荆肖嘉没有答话,轻阖上双目,佯装困倦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他这反应,倒是在裴安夏的预料之中。 毕竟这件事真正施行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各个环节都要考虑仔细,不能出任何差错。因此,裴安夏本来也没指望荆肖嘉能够马上答应。 她今天说这番话的目的,便是在他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接下来,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这颗种子慢慢发芽、长大,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 令他再也无法忽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贵妃裙下臣17 初夏的午后,乌云在天际翻滚,淅淅沥沥落下雨点。 裴安夏窝在暖阁里做针线活,袭香等人围坐在她身旁,指点她刺绣的技巧。 裴安夏作为官宦人家的小姐,在闺阁时自是学过女红的,但并不算精通。 她想亲手给荆肖嘉做点贴身物件,衣服鞋袜什么的都好,哪怕她手艺比不上宫里头的绣娘,但总归是一片心意。 裴安夏边纳着鞋底,边询问袭香她们的意见,“你们说,是这匹藏青色的缎子好,还是那匹玄色的好?” 白芷仔细端详半晌,认为两匹缎子各有优点,遂实话实说道:“奴婢觉得都好,想必无论是哪种,督主都会喜欢的。” 裴安夏琢磨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藏青色那匹,因为她觉得这样的颜色,更能衬托出荆肖嘉端方稳重的气度。 打定了主意,裴安夏当即拿过剪子,准备动手开始裁剪。 然而她才刚剪下一刀,门外掌事太监孙进福突然急急来报:“启禀小主,今早长信宫宋昭仪娘娘出血了。” 裴安夏在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宋昭仪如今已有八个月身孕。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可以想像她这胎生产过程必定凶险。 “太医和稳婆都过去了吗?” “负责替宋昭仪安胎的庄太医,刚得到信儿便匆匆过去了,可惜……孩子胎位不正,昭仪娘娘身子又太过孱弱,眼看是保不住了。” 裴安夏闻言,面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她记得宋昭仪前世顺利诞下了一个公主,令萧睿安龙颜大悦,宋氏还因此受封为敏妃,怎么这一世竟然小产了? 然而裴安夏还来不及细想,孙进福又接着禀告道:“皇上得知此事,当场震怒,并下旨要求彻查导致宋昭仪小产的原因。” “根据服侍宋昭仪的婢女妙菱叙述,昭仪娘娘怀上身孕以后,夜里总是睡不安稳,时常被噩梦惊醒。前段时间,静慧大师入宫为昭仪娘娘诵经祈福,才发现是娘娘玉体内有邪气作祟。” “皇上唯恐是有人在宫里行巫蛊之术,特意命督主搜查各宫,但当时并未搜查出什么,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裴安夏自然没有忘记这回事。 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尚且理不清头绪,便迎头碰上荆肖嘉带着东厂一众番役,浩浩荡荡地闯进她的寝宫,说是奉皇上之命,搜查各宫是否藏匿可疑物品。 裴安夏当初只以为这是荆肖嘉为了给她扣黑锅,随意寻来的由头,但现在看起来,事情似乎比她想像的更复杂。 裴安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示意孙进福继续往下说。 “然而今日内务府的李公公,却在陆美人居住的宫殿周围挖出了三个巫蛊娃娃。那小小的人偶上头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银针,背面还贴有一张纸条,写着宋昭仪的生辰八字。” “此事干系甚大,皇上、皇后娘娘以及淑妃娘娘正在审问陆美人。” “什么?” 裴安夏清楚陆云柔的本性并不坏,做不出这等腌臜事,眼下多半是遭了暗算。 孙进福知道自家小主素来与陆美人交好,此时难免担忧她的处境,于是连忙宽慰道:“既然皇上没有立即给陆美人定罪,就表示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小主切莫过于心急。” 裴安夏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替陆云柔感到惋惜,好不容易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却还是落到这样的境地。 正思索间,忽听得有一名太监在外求见:“奴才承乾宫康禄全给才人小主请安,奴才奉淑妃娘娘令,请小主前去长信宫一趟。” 裴安夏搜索一遍记忆,才想起来这号人物,他是淑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在外代表的是淑妃的脸面。 思及此,裴安夏和气地询问道,“敢问公公,淑妃娘娘可有说请我去长信宫做什么?” 康禄全笑眯眯地说着,笑意却未达眼底,“陆美人涉嫌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嗣,淑妃娘娘的意思是,小主和陆美人平素往来密切,难以摆脱嫌疑,所以还请小主随奴才走一趟吧。” 巫蛊二字一旦沾身,就不是轻易能够甩脱干净的。 裴安夏自知今日无法躲过这场祸事,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对康禄全道:“淑妃娘娘思虑得周全,我虽对案情不甚了解,但必定竭尽所能配合娘娘查案。” 裴安夏跟随康禄全前往长信宫,行至宫门口,便看见里头宫女内侍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跪在人群最前方的陆云柔,头低低地垂着,看不清是何神情,但裴安夏还是能从她轻轻颤抖的肩膀,看出她内心的惊惧。 裴安夏很快收回视线,脚步平稳地上前请安:“妾身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萧睿安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没有了以往的温和,“起吧。” 他当初对宋昭仪腹中胎儿寄予了多少厚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萧睿安甚至想着,若是能够将幕后凶手抓出来,他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既然人都来齐了,这便开始审问吧。” 萧睿安话音落地,立即有机灵的太监押着一名绿衣宫女进来。 那名宫女裴安夏也认得,是陆云柔身边贴身侍候的一等宫女,一个名唤凝露的ㄚ鬟。 凝露一进来,就颤颤巍巍地匍匐在地上,“奴……奴婢……叩见皇上……叩见各位主子……” 淑妃见她支支吾吾半天,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不由嫌恶地皱了皱眉:“皇上问你什么话,你如实回答便是,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是……奴婢省得。” 萧睿安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沉声开口问道:“你说那东西是陆美人指使你埋在长信宫周围的,可有证据?” 尽管萧睿安并未言明,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口中的那东西,指的是写有宋昭仪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 “皇上,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欺瞒于您啊!” 凝露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触在青砖上,当即磕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眉心流淌下来,情状好不凄惨。 “奴婢第一眼见到那东西,便觉得渗人得慌。那可是阴邪之物啊!用了是要损阴德的。” “奴婢实在害怕,也劝过陆美人莫要行这等阴损之事,可陆美人一意孤行,压根听不进劝告。” 陆云柔听她如此污蔑自己,霎时吓得面白如纸,“你胡说!我素日待你不薄,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竟要狠心置我于死地!”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萧睿安,声音里含着哭腔:“皇上,妾身冤枉啊!” 萧睿安没有理会正在喊冤的陆云柔,而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凝露,“你既口称不愿与陆美人同流合污,为何当时不说,却要拖到眼下东窗事发才来撇清关系,不觉得太晚了吗?” 天子威压深重,压得凝露脊梁不禁又弯了些,几乎快趴到地上去。 “奴婢……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呀!陆美人手里攥着奴婢一家老小的性命,奴婢岂敢不从?” 凝露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哭声哀切,看起来格外可怜。 陆云柔见状,脑中那根属于理智的弦顿时崩裂,她忍不住吼道:“好你个贱婢!前段时间你说家中老母亲病重,急需银钱治病,我毫不犹豫掏出三十两给你应急用,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愤怒的情绪宣泄出去后,陆云柔的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眼尾泛红,泪珠噙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妾身自从入宫以来,受昭仪娘娘照拂颇多,妾身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断然做不出对昭仪娘娘不利的事情,还请皇上明察。” 淑妃不以为然地勾勾唇角,“昭仪妹妹心善,谁知是不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儿在身边?” 萧睿安烦躁地捏了捏太阳穴,“裴才人,你与陆美人一向交好,这件事你可知晓?” 矛头突然指向自己,裴安夏倒是还算镇定,“回皇上,妾身并不知情。” “且依妾身看,此事颇为蹊跷,这宫人口口声声说是受了陆美人的指使,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却又拿不出铁证,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萧睿安何尝不知道此事有古怪,但涉及巫蛊之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萧睿安犹豫再三,始终下不了决定。 就在这时,淑妃悠悠地开口道:“无论如何,凝露作为随侍陆美人左右的宫女,犯下如此滔天大错,陆美人这个做主子的,自然脱不开干系,还请皇上尽早做出决断,还给那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公道。” 想到他盼了整整八个月的孩子,还来不及出生就已经殒命,萧睿安神情难掩悲痛,连带着对陆云柔也迁怒起来。 “美人陆氏,行为不检,涉嫌使用巫蛊邪术谋害皇嗣,自即日起废黜其位份,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待事情查明后再做发落。” “至于宫人凝露,杖责五十,发落到慎刑司,让人严加审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贵妃裙下臣18 萧睿安的旨意一出,陆云柔身形当即颓软下去。 她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没有强大的家世做靠山,也没有出众的才情和容貌,进了冷宫,便彻底没了出头之日。 然而陆云柔却连开口求饶都不敢,因为她心里清楚,萧睿安这般处置已经算是留有余地了。 否则,若是坐实了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嗣的罪名,那便不只是砍头,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 尽管裴安夏并不相信所谓的巫蛊之术,但却也不得不佩服幕后之人的好计策。 这招堪称是一石三鸟,不仅成功转移了焦点,掩盖宋昭仪小产的真实原因,嫁祸给陆云柔的同时,连带将置身局外的她也牵扯进来。 哪怕裴安夏看似没有受到损害,但被贴上与罪人陆氏来往密切的标签,便足以令皇上对她彻底没了好感。 裴安夏不动声色地抬眼望过去,只见淑妃抽出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昭仪妹妹这回可是遭罪了,妾身实在于心不忍。” 皇后在旁劝道:“淑妃体恤宫中姐妹是好事,可你自个儿也得注意,切莫过于伤怀,反倒叫皇上担忧了。” “是,妾身多谢娘娘教诲。” 裴安夏望着这一幕,悄然收回目光。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隐藏在幕后的那人多半就是淑妃。 淑妃体质寒凉,不易受孕,这些年四处求医问诊,服过的药方不计其数,无法为皇上诞育龙嗣是她最大的心结。 宋昭仪家世样貌皆不如她,一年到头没几回侍寝,偏偏肚皮格外争气,成了萧睿安登基后第一个有孕的妃嫔。 淑妃怕是早已嫉妒得发狂。 裴安夏心里头揣着事,以致于回到柔福宫的时候,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袭香上前搀扶她,同时关切地问道:“小主,您没事吧?瞧着脸色不太好看。” 裴安夏摇摇头,“无事。” 她语气微顿,又补充了一句,“皇上痛失爱子,情绪难免不佳,这几日务必约束底下人谨言慎行,以免遭致祸端。” 袭香诺诺地应了声是,“陆美人那边……可要命人暗中接应?” 裴安夏略作沉吟后,才开口道:“你亲自去打点看守冷宫的太监,送点御寒的衣物和便于储存的吃食过去……以我如今身分,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说她自私也好,冷血也罢,她的确没打算淌这滩浑水。 对裴安夏而言,陆云柔顶多算是无聊时可以说话解闷的对象,但绝对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 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裴安夏不介意伸出援手。 然而陆云柔这次牵涉的事件,实在过于棘手,一个不慎,连她自己也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裴安夏一壁琢磨着事情,一壁取出晌午绣至一半的绣品。 鞋底不好纳,裴安夏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纳好厚厚的一只鞋底。 眼看外头天色渐暗,袭香拿来火折子点亮烛台,“小主歇一歇吧,您都绣了小半个时辰了,仔细伤了眼睛。” 经她这么一提醒,裴安夏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疲惫,她搁下手里的针线,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确实是有些乏了,剩下的就明儿再做吧。” 袭香估摸着,这会儿距离晚膳还有段时间,索性提议道:“小主今早不是还说想去御花园摘些栀子花回来,风干后装进香囊里吗?不如奴婢陪小主走一趟吧?” 裴安夏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因为荆肖嘉不喜欢薰香的味道,她便想着以新鲜花瓣取代香料,填充进香囊里。 正好栀子花可以清心解郁,有极好的安神功效,格外适合荆肖嘉这种多思多虑的人佩戴。 “也好。”裴安夏许久没有外出走动,听了她的提议,不免有些意动,遂欣然同意。 刚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有些湿滑。 行至御花园,主仆二人边聊着家常,边着手采摘花瓣。 袭香臂弯里垮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满满当当装着裴安夏刚摘下来的栀子花。 袭香掂了掂竹篮重量,估算着数量差不多了,便对裴安夏道:“小主,这些应该够用了。” 裴安夏凑过去,朝篮子里面看了一眼,也对成果颇为满意,于是点点头道:“我观天色阴沉,等会儿兴许还会下雨,咱们尽早回去吧。” 她说着,折身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脑海里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今天是我们快穿系统每半年一次,回主神空间定期检修的日子。接下来我会短暂离开一小时,在此期间还请宿主自己保重。】 裴安夏听罢,随口“嗯”了声,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已经接近。 …… 萧睿安自从听闻宋昭仪小产的噩耗后,便摒退左右,一个人独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喝闷酒。 几个空酒坛散落在地上,显示他已经喝了不少,但他仍不知节制地,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直灌烈酒。 酒精有些麻痹神经,萧睿安半眯着眼,歪倒在石椅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已经不甚清醒了。 隐约听得有脚步声,他抬起头,依稀只能看见女子身形窈窕,尤其是那一把细腰,简直令人恨不得立刻上手亵玩。 喝醉酒的人,没有理智可言。 尽管知道不太合规矩,但是堂堂皇帝,想要临幸一个女人,自然不用顾忌对方的意愿,大不了事后再行封赏,也不算辱没了那姑娘。 思及此,萧睿安不再有任何犹豫,迫切地想要宣泄蓬勃的欲望。 裴安夏远远地就闻到浓重的酒气,料想是萧睿安在此独饮,正想绕道,却见他直直地朝自己走过来。 四目相对,如果再特意避开,难免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 裴安夏自知躲不过,只得上前见礼,“妾身打扰皇上雅兴了,还请皇上莫怪。” 萧睿安盯着她两瓣红润的唇,开开合合不知在嘟囔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欺身逼近。 “皇上?”裴安夏吓得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远离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然而,萧睿安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他牢牢将她困在身下,不由分说地就要动手去撕扯她身上的衣裳。 这场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裴安夏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她心慌得厉害,声音微弱而颤动:“皇上,您喝醉了,妾身扶您回去休息可好?” 袭香也骇得不轻,闻言忙不迭上前,“皇上龙体要紧,小主先扶皇上回寝宫吧。” 萧睿安醉的厉害,哪里听得进劝说,任凭裴安夏好说歹说,他一概不理会,只顾着埋头宽衣解带。 裴安夏拼命地挣扎,奈何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都说皇命不可违,她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抵抗,都不过是徒劳,终于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裴安夏忽然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她疑惑地睁开眼,便见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荆肖嘉?” “你怎么会在这里?” 荆肖嘉没有答话,侧首吩咐属下,“将皇上好生送回乾清宫,动作仔细些。” 听了这番话,裴安夏才留意到萧睿安此时正由两名太监左右搀扶着,整个人像是昏睡过去,意识全无。 她不禁担忧道:“你点了皇上的穴道?如果他醒了,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荆肖嘉心中本就压抑着怒火,闻言缓缓转头看向裴安夏,字里行间都透出刺骨的寒意:“怎么?破坏了你的好事,你觉得很可惜么?”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裴安夏刚想否认,可是话到了嘴边,荆肖嘉却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他胸口的无名火烧得旺盛,隐隐有失控的状态,“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承宠,都是骗我的是吗?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裴安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火,莫名其妙地被吼了一顿,心里顿感委屈,“你别这么凶行不行?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起先并不晓得皇上会避开众人,在此地饮酒。” “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会避开的。” 荆肖嘉嗤地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她裴安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荆肖嘉早在前世就已经彻底地领教过了。 为了往上爬,她连最亲近之人都可以利用,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她根本没有心! 荆肖嘉蓦地攫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袭香见势头不对,正欲跟上去,便听得他一声怒喝:“别跟过来!” 裴安夏不愿火上浇油,见状赶忙朝袭香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待在原地别动,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荆肖嘉在气头上,动作格外粗暴蛮横,完全没有收敛力道。 感知到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裴安夏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语气不自觉带上哀求:“荆肖嘉,我疼。” “真的疼,不骗你。” 荆肖嘉眼中没有半点怜惜,只有熊熊燃烧的怒意。 他将她抵在粗砺的树干上,附身覆上去,态度轻佻又恶劣。 “更疼的还在后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贵妃裙下臣19 裴安夏觉察到他的意图,有些不可置信地瞠圆双眼,“你说什么?” 荆肖嘉看她这反应,不由笑了,语气极度讽刺:“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女?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是怎么费尽心思想要爬上我的床了?” 裴安夏被他逼得退无可退,背脊抵着坚硬的树干,丝毫动弹不了,只能被迫靠在他的胸膛喘息。 “荆肖嘉,你污辱人也该有个限度。” 裴安夏承认她心里对荆肖嘉有几分好感,也并不排斥和他亲热,但前提是双方得你情我愿,而不是刻意地强迫。 她的确是亏欠他,也想尽快降低黑化值,可哪怕是泥人都有三分气性。 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他不肯听便罢了,却要如此作贱她,这叫裴安夏怎么能够不窝火? “我污辱你?”荆肖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你不就是欠……吗?” 他灼热的气息贴在耳畔,吐出来的话语却冰冷异常。 裴安夏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般,冷的没有知觉。 她伸手推搡他,但男人身形巍峨如山,纵使她拼尽全力挣扎,也不能挣脱分毫,反倒被压制得死死的。 距离太近,裴安夏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以往觉得清冽好闻的雪松香,此刻闻起来却令人反感。 她心里存着怨气,索性张嘴咬住男人的肩膀,为了让他也尝尝自己的痛苦,裴安夏发了狠地咬着。 荆肖嘉身子僵硬了一瞬,却没有如她所愿的松开手。 他强忍着痛意,埋首在她脖颈间,薄唇辗转厮磨。 “一边吊着我,一边勾引别的男人,裴安夏,你本事不小啊。” 现在的荆肖嘉固执、偏执,只愿意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裴安夏该说的都说完了,眼下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水。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 荆肖嘉将她的眼泪卷进口中,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苦得他舌根发麻。 裴安夏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荆肖嘉鬼使神差地心软了片刻。 他渐渐地止住动作,奈何口吻依旧生硬,“哭哭啼啼的,真是扫兴。” 裴安夏闻言,似是难以抑制般,低低地抽泣了两声。 她一向擅长示弱,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趁着荆肖嘉喘气的空档,裴安夏脑子飞快运转起来,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她为了方便采摘花瓣,出门前特意捎了一把剪子在身上,这会儿倒是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巴掌大小的剪子,攥在手心,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不容易发现。 裴安夏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他,她只是想要自卫。男女力气相差悬殊,若是荆肖嘉执意强迫于她,她必须得趁其不备、先发制人,才有胜算。 荆肖嘉对裴安夏心里的盘算毫无所觉,见她眼泪扑簌扑簌落个不停,不禁有些烦躁。 他猛地弓起背部,低下头狠狠吻住她的唇,滚烫的大掌牢牢圈住她的腰肢。 “唔……” 牙关被轻易撬开,裴安夏仰着脑袋,被动地承受荆肖嘉在她的唇舌间攻城掠地,肆意掠夺。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荆肖嘉步步紧逼,裴安夏节节败退。 她被吻得卸力,稍不注意,手上便松了力道。 “哐当”一声,泛着寒芒的剪子掉落在地,砸出清脆的声响。 裴安夏被那声音惊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要弯腰去捡,可荆肖嘉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剪子的尖端磨得尤为锋利,荆肖嘉手指刚触及边缘,皮肤立刻被刺破,流出点点鲜血。 荆肖嘉失神须臾,反应过来她的意图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揩了一下眼角,指尖摸到一片湿润。 “你想杀我,是么?”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裴安夏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支支吾吾地道:“是你……先用言语羞辱我,还不顾我的意愿,想要强行和我欢好,我……我只是想要自保,不是真的要伤你。” 她的解释过于苍白,荆肖嘉半个字都不相信,他把剪子强硬地塞回她手中,牵引着她的小手,将锐利的那端刺向自己的心口。 “来啊,往我这里捅。”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往我心上捅刀子了,应该已经驾轻就熟了吧?”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隐含笑意,但以裴安夏对他的了解,心知这多半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你——都知道了?” 裴安夏虽然早就设想过会有这一天,但却怎么也没料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自从回到这个世界,面对重生的荆肖嘉,裴安夏便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命运审判的囚犯,头顶悬着一把要命的铡刀,却不知何时会落下。 而现在,那把铡刀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荆肖嘉扯了扯嘴角,喉间一股腥甜上涌。“是啊,明知道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明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我,我却还是心存侥幸,想着只要你能继续待在我身边,我便是装聋作哑地过一辈子又何妨?” “裴安夏,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裴安夏多了解他啊,哪里会看不出他竭力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痛苦。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然而就在指尖即将碰到他的前一刻,荆肖嘉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近。 “不过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再犯第三次。” 男人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裴安夏眉心微蹙,眼底俱是不安,“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是真心悔过?” 荆肖嘉伏在她身上,神情轻蔑,“把我伺候得舒服了,我兴许可以考虑看看。” 话音落地,他先是粗暴地扯开裴安夏的上衣,接着又要去拽她的裙子。 裴安夏试图抵抗,却被荆肖嘉单手擒住两只手腕,举过头顶。“你和皇上做的时候,也是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么?” 巨大的耻辱感瞬间袭来,令裴安夏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她声音染上哭腔:“别这样,荆肖嘉,我求求你别这样……” 她分明已经放下了尊严去求他,可荆肖嘉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掐住裴安夏的下颚,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说说看,是跟他上床比较爽,还是跟我比较爽,嗯?” 裴安夏背对着他,被按在粗糙的树皮上,忍受他如狂风暴雨般的侵袭,意识逐渐涣散。 …… 不知过了多久,裴安夏睁开双眼,发现眼前是熟悉的寝宫。 她尝试着动了动身子,身下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让裴安夏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咬着唇,把脸埋进软枕中,低声啜泣起来。 守在床头的袭香听见动静,连忙起身,“小主,您醒了?” 蓄积已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在顷刻间爆发,裴安夏突然觉得很累,只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把心中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袭香作为知情者,自是能够理解她内心的煎熬,因此未曾出言劝阻,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哭完。 系统完成检修,回归工作岗位后,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它不免有些自责:【宿主,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我当时在现场,定然不会让你遭遇危险……】 裴安夏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一向都是保持理智的,以致于系统都差点忘记,她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也不过是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年轻女孩。 裴安夏难得耍起脾气,对系统抱怨道:【什么劳什子任务,我不想做了!我恨死荆肖嘉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他!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系统几度想要开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它和宿主都听命于主神,倘若不能完成消除黑化值的任务,他们便无法离开当前的世界。 这一点不用它提醒,裴安夏也十分清楚。 裴安夏兀自哭了许久,哭得双眼又红又肿,跟个核桃似的,才终于收住泪水。 痛痛快快地哭完,她的心情倒是平复许多,【系统,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个任务世界,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裴安夏认真地自我剖析道:【本来我并不讨厌和荆肖嘉相处,甚至有点享受其中,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玩一场恋爱攻略游戏,但是经过这一遭,我开始反感和他周旋,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他远远的。】 裴安夏原本打算慢慢地去感化荆肖嘉,关心他、温暖他,一点点治愈他过去的创伤。 然而,她现在没有耐心继续陪他耗下去了,她准备速战速决,即使她所用的方法可能对荆肖嘉造成巨大的伤害,也在所不惜。 是他先不仁,那就别怪她对他不义。 眼看裴安夏已经开始谋划下一步的行动,系统再次出言劝说:【宿主,任务的事情不用如此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等养好精神再说这些也不迟。】【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贵妃裙下臣20 裴安夏觉得系统说得有道理,便打算听从它的建议,暂时放下任务,给自己放几天假。 她这厢过得惬意,荆肖嘉的日子却十分难熬。 这段时间朝堂上并不太平,南疆屡屡进犯卫朝领地,对边疆百姓烧杀掳掠,军队所过之处,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文武百官逐渐分裂成主战与主和两派,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荆肖嘉不赞成毫无底线地退让。 无论是送公主和亲还是割地赔款,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可能将南疆的野心越养越大,到最后变得不可收拾。 然而,卫朝开国以来重文抑武的国策,导致朝中缺乏可以御敌的良将。荆肖嘉纵使有心站出来支持主战一派,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将领人选。 为此荆肖嘉召集麾下心腹,在书房商议对策,灯火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人才陆续散去。 四周恢复安静,荆肖嘉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揉了几下眉心,缓解彻夜未眠的疲倦。 他刚想抬手给自己倒杯茶,醒醒神,高庆却三两步上前,制止了他的动作:“督主,您再这么喝下去,等会儿胃该难受了。” 荆肖嘉闻言,懒懒地掀起眼帘,眼神暗含警告。 高庆自知冒犯,连忙缩回手,“是属下逾矩了,还请督主责罚。” 荆肖嘉当然不至于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就去责罚自己的得力部属,他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那就罚你为我斟茶吧。” 高庆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拿起茶壶,替他满上面前的茶盏。 茶叶的份量加得很足,倒出来的茶汤是深不见底的墨绿。 哪怕没有亲口尝过,也可以想像得到,其中滋味必然苦涩得叫人下咽。 但荆肖嘉一口饮尽杯中茶水,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高庆作为荆肖嘉的贴身随从,自是能够看出他的状态并不好。 尽管知道不该多嘴,他还是忍不住大着胆子开口:“督主,您日理万机,可也得爱惜自个的身子。裴小主若是得知您忙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定是要心疼的。” 连日来刻意回避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提起,荆肖嘉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现在怕是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吧,又怎么可能会心疼他? 荆肖嘉知道,这次是自己做得过火了。 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糟,可他却控制不住内心那暴戾的一面,像被欲望驱使的野兽,狠狠地占有了她。 他与她的那场□□,粗暴的近乎凌辱。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可以忍受这种欺侮,裴安夏多半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荆肖嘉承认自己是懦弱的,他害怕面对她满是厌恶的眼神,那会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荆肖嘉久久没有回话,整个人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塑,完全僵在原地。 高庆见状,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督主?” 荆肖嘉下意识攥紧掌心,就听得“喀擦”一声,白瓷茶杯被他硬生生捏碎,尖锐的碎瓷片划伤了皮肤,瞬间溅出血珠。 “督主,您没事吧!?” 荆肖嘉眼睛干涩,幽深的黑眸里布满红血丝。 “妄议主子,你可知罪?” 荆肖嘉虽然凶名在外,但对待几个亲近的下属素来宽厚,很少动怒。此时骤然发难,高庆慌忙下跪,半句话都不敢为自己辩解。 “你自去领十棍责罚,再有下次,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荆肖嘉语气冷漠,字字掷地有声。 “是,属下这就去领罚!”高庆低头抱拳。 说完这句话,他正欲起身离开,却被荆肖嘉叫住,“昨儿个闽州都督让人送了几筐新鲜的荔枝过来,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你替我送去柔福宫吧。” 话毕,他似是觉得不妥,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我送的。” 高庆有些拿不定主意,“督主有所不知,这荔枝是闽州都督为了孝敬您,特地命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送过来的稀罕物,连淑妃娘娘都分不到多少,恐怕没那么容易瞒得过裴小主。” 荆肖嘉默了半晌,而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艰难地说道:“那么便用皇上的名义送过去吧。” 高庆虽不解其意,但不久前他才惹了自家督主不快,这会儿也不敢再违抗上命,只得依言去办差。 高庆亲自跑了一趟柔福宫,将几筐冰镇荔枝交到白芷手中,又反覆叮嘱她,务必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白芷听罢,同样感到疑惑,“督主记挂小主,不是好事么,为何不愿让小主知情?莫非是两位主子闹了别扭?” 高庆摇摇头表示不知,“督主心思深沉,又岂是我等能轻易猜透的?咱们只管听命行事便是。” 说到此处,高庆语气一顿,慎重提醒道:“眼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督主对裴小主极为看重,你跟在小主身边,要事事以她为先,千万不可怠慢。” “我明白。” 白芷和高庆道别后,便转头回了内室。 裴安夏正悠哉地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打发时间,白芷端着一碟红彤彤的荔枝进门,笑盈盈道:“小主,皇上赏了些时令的果子下来,奴婢瞧着倒是挺新鲜的,您要不要尝尝看?” 裴安夏抬眸扫了一眼,只见那荔枝颗颗个头饱满,色泽红艳,表皮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明显是上乘货色。 “这般品相的荔枝,统共也没几筐吧?皇上有心了。”裴安夏嘴上如此说着,眉眼间却透着了然。 白芷观她神色,心知她已经猜出事情的真相,只是看破不说破,遂硬着头皮附和道:“可不是么?皇上对小主,总归是上心的。” 裴安夏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确实是好东西,可惜我吃不来这个,你们拿去分了吧。” 说她幼稚也好,矫情也罢,她就是故意和荆肖嘉赌气,不想接受他的任何示好。 “小主,这如何使得?”白芷霎时慌乱。 裴安夏奇怪地反问:“怎么使不得?既然皇上把东西赏给了我,那自然是任由我处置的,你们要是不吃,丢了也怪可惜的。” “这……” 白芷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安夏却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行了,你以为我猜不出来这东西是谁送的吗?荔枝固然珍贵,但对于大权在握的督主来说,区区几筐果子,根本不足挂齿吧?” 白芷听出她话中隐含的讥讽,忍不住替荆肖嘉说好话:“不是的,这荔枝金贵,督主那里拢共也只得了几筐,全都送过来给小主尝鲜了。” 裴安夏皮笑肉不笑,“是么?那我是不是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系统出声提醒道:【宿主,任务对象现在就在门外。】 裴安夏浑不在意一笑,在脑海中回复系统:【那不是正好吗?他爱偷听,就让他偷听个够。】 “你们兴许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堂堂督主,坐拥滔天的权势,饶是朝中一品大员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九千岁。” “他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可我居然敢拒绝他,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裴安夏的话字字诛心,宛如钝刀割肉般,反覆折磨着荆肖嘉。 她实在太了解如何戳他的痛处了,三言两语就刺得他遍体鳞伤。 白芷听罢,脸色也当即变得惶恐,她伏地下拜:“奴婢绝无此意!还请小主明察!” 裴安夏无意迁怒于她,走向前扶她起身,“这事儿不怪你,你只管做好份内的工作,其余的不用去管。” “总归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他就算强行将我留在身边,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说罢,裴安夏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人影晃动,紧接着系统提示音随之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0,当前剩余黑化值20,请宿主再接再厉。】 仅仅隔着一堵宫墙,荆肖嘉长身立于院中,能清晰地听见屋内的说话声。 她态度斩钉截铁,丝毫不留情面,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到了他脸上。 荆肖嘉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攥紧,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高庆踟躇半晌,没敢贸然上去打扰,然而前线战事有变,唯恐再等下去会贻误军机,于是他鼓起勇气开口:“督主,皇上有令,请您即刻过去。” 荆肖嘉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待调整好情绪后,才沙哑着声音说:“既是皇上传召,我这便前去。” 荆肖嘉前脚刚走,系统立马向裴安夏通报了这个情况。 【宿主,我想不明白。】 系统用略带困惑的语气问道:【你方才说话夹枪带棒的,一句比一句难听,为何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反而下降了这么多?那可是整整20点啊!】 被这么一打岔,裴安夏也没心情继续看闲书了,索性搁下话本子,认真回答道:【下降的那20点黑化值,是出于他内心的愧疚感。】 【他自觉对不起我,所以当我表现出对他的厌恶时,他非但不生气,反倒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系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裴安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以我对荆肖嘉的了解,他多半还会再来。你帮我留意着点,他若是来了,你便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系统虽直觉她不怀好意,仍是尽责地答应下来:【宿主你放心,我会替你留意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贵妃裙下臣21 近几日,边疆的战事愈发胶着。 南疆王室的野心终于掩饰不住,军队大举入侵卫朝边境,迫使萧睿安毅然决定出兵抗敌。 战争迫在眉睫,朝堂上为了择选将领一事吵得翻天覆地,最终萧睿安亲自拍板,任命胞弟肃王率兵出征。 依荆肖嘉所见,肃王平日锦衣玉食惯了,又缺乏沙场鏖战的经验,未必能够适应战场环境,实在并非良将。 好在萧睿安还不算糊涂,钦定的副将人选尚算可靠,倒也能够弥补主将的不足。 萧睿安性格多疑,此番不得已交出手中的兵符,内心难免不安,于是言谈之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让荆肖嘉去往前线监军的念头。 这对荆肖嘉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离开京城,天高皇帝远,更有助于他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此去路途遥远,归期难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裴安夏。 想到这一离京,怕是许久不能与她相见,荆肖嘉心中便极为不舍。 眼看不日就要启程,他忍不住再次来到柔福宫,想再看看她的容颜、听听她的声音。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荆肖嘉背着手,站在院中的桃树底下。 为了掩人耳目,他整个身影几乎隐没在浓密的树荫下,并不算显眼。 荆肖嘉原本打算就这么静静地守着她一宿,直到天亮再悄然离去。 然而这就在时,裴安夏手里提着油灯,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荆肖嘉猝不及防下,和裴安夏四目相对,他心口顿时重重地一跳,脑海里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个场景。 他还来不及想好说辞,裴安夏已经抢先一步开口:“督主可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却跑来我这里喂蚊子。” 嘲讽的话语听在耳里,荆肖嘉却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想你想得厉害,便过来瞅瞅,没有吵着你吧?” 裴安夏瞥他一眼,见他眼尾隐隐有些发红,可又极力地克制住,不愿露出颓唐之色,她心中不由暗自嗤笑,好一招苦肉计! 他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便拿出怀柔的办法,想要哄她心软,裴安夏岂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她同样笑着,眼神却带了疏离的冷意:“督主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装作无事发生,一切就都可以回到从前吧?我告诉你,不可能!” “荆肖嘉,我看到你就恶心。” 荆肖嘉闻言,突然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干呕起来。 他今日从早忙到晚,一直没有进过食。 到了这会儿,胃里不断地泛酸,逼得他不得不用双手捂着胃部,弯下腰来,缓解那一阵阵的绞痛。 荆肖嘉胃疼得难受,却还是勉强直起身,对裴安夏道:“我知道你怨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对待你。” “兴许过不了几日,我就要随军队出征南疆,战场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即便是我,也没办法保证此行能够毫发无伤地回来……” 荆肖嘉身居高位多年,早已习惯于发号施令,但是面对裴安夏,他又不自觉将姿态放得很低。 他哑着声音,近乎恳求地问她:“可否让我在临行前,再抱一抱你?” 荆肖嘉往前走了几步,只差一点点,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可裴安夏却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裴安夏目光平静,神情没有任何动容,“督主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安归来的。” 荆肖嘉见她态度如此坚决,面上流露出几分哀色:“你就非要同我置气吗?” 裴安夏轻轻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督主说笑了,您是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我人微言轻,哪里敢生您的气?” 荆肖嘉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顿生恼火,“裴安夏,你到底有没有心肝?” 他步步欺近,周身带着压迫的气息,“裴安夏,平心而论,我待你不薄吧?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从初见开始,你就一直在算计我,你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自己分辨得清楚么?” 裴安夏不欲与他多言,伸手想要去关窗户,但荆肖嘉的动作更快,赶在窗门完全闭合前扶住了窗框。 “你这是在逃避吗?” 荆肖嘉单手撑着窗框,将窗户彻底打开,“上辈子,你踩着我的尸骨,爬上太后之位。午夜梦回时,你是否曾因为做了亏心事而恶梦连连?” “我亲爱的太后娘娘。”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语气森冷的像是前来讨债的厉鬼。 裴安夏被他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有些恼羞成怒,她陡然拔高音量说:“是!我承认,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我就活该被你羞辱吗?” 裴安夏直视着荆肖嘉的双眼,倔强地不肯退让分毫。 “那天皇上喝醉了,他不顾我挣扎,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占有我,我很感激你能够及时出现,为我解围。可是在那之后,你都做了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怪我行事不端,勾引皇帝。” “荆肖嘉,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下贱不堪的女人吗?” 裴安夏呼吸急促,胸脯剧烈起伏,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栗。 双方都在气头上,说起话来口不择言,专捡难听的话说。 荆肖嘉冷冷一笑,“那日午后刚下过一场大雨,去往御花园的路上泥泞不堪,你若不是为了偶遇皇帝,难道还是特意过去赏花的吗?” 裴安夏深知他对自己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开的。 她也实在懒得再跟他解释,遂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本来就是皇帝的女人,往后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不相干。” 长达两世的感情,她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撇清关系,这怎么可能!? 荆肖嘉死死咬紧牙关,很快嘴里便出现一股子铁锈味。 他不想落了下风,于是强装镇定道:“裴安夏,你确定要惹怒我吗?以我如今的地位,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你,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试试。” 裴安夏闻言猛地瞪向他,眸中怒意如有实质。 荆肖嘉抬手覆上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随即在耳畔响起:“你忘了你之前被禁足的时候,过得是怎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吗?连最低贱的奴才,都能够欺辱到你头上……” “你若是还想过那样的日子,就继续惹怒我。” 裴安夏平生最痛恨别人威胁她,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荆肖嘉,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荆肖嘉身子稍微后撤半步,嘲弄地冷哼:“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别轻易挑战我的底线,我自不会亏待你。” 裴安夏恨极了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这让她回想起那场万分羞辱的□□,内心泛起一阵恶寒。“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荆肖嘉,我告诉你,我宁可在冷宫受尽苦楚,也不会屈服于你。” 荆肖嘉听罢,像是突然耗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变得虚弱无力,“记住你说过的这句话,别后悔。” “督主放心,我绝对不会后悔,也请督主别再巴巴地跑来找我。” 裴安夏讽刺地勾了勾唇角道:“那样只会让我觉得,您是个没骨气的贱骨头。” 荆肖嘉被她激得气血翻涌,当场甩袖而去。 裴安夏则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回床上,嘴巴里还不忘埋怨道:“真是气死我了!” 【宿主消消气。】 系统出言安抚道,【这任务对象虽然是难搞了些,但往好处想,距离黑化值清零只差20点了!等到任务完成,你就可以迅速脱离这个世界,往后再也不用看见他啦!】 听见系统这番话,裴安夏非但没得到半点安慰,心情反而没来由低落下去。 察觉到自己状态有异,裴安夏不禁有些困惑,她这是怎么了? 换作是以前,无论面临到的是多么难以攻克的任务,她都能够做到游离于世界之外,冷静地分析局势。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被任务对象牵动情绪,以致于乱了方寸。 裴安夏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无奈地想。 她或许是入戏太深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30 第22章 “恭喜小主,您这是喜脉。“ 三日后, 卫朝的十万大军在城门口整装完毕,准备出发前往南境。 萧睿安率领百官后妃,为军队送行。 裴安夏站在人群中, 遥遥眺望处于队伍最前列的男人。 荆肖嘉作为监军, 奉天子诏命, 在军队中地位超然,连肃王都对他礼遇有加。 他今日穿着一身甲胄, 身姿挺拔, 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锋芒难掩。 裴安夏一直都知道,荆肖嘉非池中物。此刻, 他就像挣脱束缚的金龙, 终于得以翱翔于天际。 真不愧是气运之子, 似乎连上天都对他格外的偏爱。 裴安夏内心不由感慨, 如果她不是任务者,而是这个世界的土著的话,或许他们的结局会有所不同。 可惜她终归不属于这里, 也注定不会为他停留。 …… 随着号角声响起, 军队浩浩荡荡地启程朝边境出发。 荆肖嘉策马缓缓前行, 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裴安夏一眼,仿佛当真下定决心要与她分道扬镳。 【任务目标这一走,没有个一年半载的, 恐怕回不来。 】 系统有些担忧地说道:【剩下这20点黑化值,可不好办呐。 】 裴安夏沉吟半晌,缓缓开口问道:【我记得道具仓库里有件假孕丸对吧?】 【确实是有这么一件道具, 服用过后可以制造出怀孕的假象,连现代的医疗仪器都无法诊断出作假的痕迹, 就更别提古代的太医了。 】 裴安夏听罢,满意地点点头,【我要兑换一粒。】 那假孕丸的外观与普通药丸无异,裴安夏放在鼻尖轻轻嗅闻了一下,却没有闻到苦涩的药味,反倒带有一股清香。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将药丸送进嘴里。 【这药丸多久能够见效?】 系统仔细地查阅过使用说明后,回答道:【效果因人而异,但大多都是在服下药物后的半日内发生效力。】 不确定这药丸何时会生效,裴安夏索性暂且不管,径自回宫休息。 申时刚过,袭香从御膳房领了吃食回来,才跨进门内,便语气欢快地说着:“今儿晚膳有小主最喜欢的八宝鸭呢!小主快趁热来尝 尝!” 八宝鸭的制作工序繁琐,极为考验厨子的功底,难得御膳房做了这道菜,倒是真得好好品尝。 刀子切开焦香的表层,房间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酱香。 裴安夏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八宝鸭放进嘴中,鸭皮酥脆鸭肉软嫩,鲜香的酱汁随着咀嚼的动作,在舌尖四散。 这本该让味蕾感到无比享受的料理,却只令裴安夏感到一阵油腻恶心。 她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碟,瓷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尖锐。 袭香吓得惊呼一声,“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裴安夏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摇摇头说:“无碍,我只是闻不得这油腥味。” 袭香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担忧,“小主可是身子不适?” 白芷垂手侍立在旁,见裴安夏脸色苍白,神情也是恹恹的,连忙问道:“小主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裴安夏心知这多半是假孕丸开始发挥效力了,于是单手扶着额头,阖上眼道:“那便有劳你跑一趟太医院了。” 今晚恰好轮到江院判当值,听闻裴安夏身体有恙,他忙不迭提起药箱,跟随白芷的脚步,匆匆往外走。 抵达柔福宫的时候,裴安夏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小憩,江院判带着药童上前,向她行礼:“微臣参见小主。” 裴安夏缓缓睁开眼,看清眼前人的相貌以后,不禁微微诧异:“怎的竟劳动院判亲自来了?江大人快快免礼。” 江院判示意她将手腕搁在脉枕上,隔着丝帕,搭了片刻的脉象,随即喜上眉梢:“恭喜小主,您这是喜脉。从脉象来看,小主已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袭香闻言,脸色瞬变。 那日她也在场,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裴安夏事后的反应来看,自是不难猜测到发生过什么。 意识到裴安夏腹中胎儿,可能并非皇帝的骨血,袭香眼皮重重一跳,当即慌了神。 秽乱后宫、混淆皇室血脉,那可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她岂能不害怕不恐惧? 好不容易等到江院判离开,袭香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小主,这……” 裴安夏自知瞒不过她,干脆坦承道:“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袭香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低低地叹了口气,“小主向来有主见,奴婢既然跟了您,便做好了与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理准备。” “奴婢只问一句,您对这孩子,是怎么打算的?” 裴安夏垂眸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我想要生下这个孩子。” 裴安夏的决定,袭香早有预料。 她没有反对,而是理性地分析道:“无论如何,小主名义上是皇上的妃子,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情,是否要上报给皇后娘娘知晓?” 裴安夏略一颔首,“难为你想得周全,皇后娘娘执掌六宫,此事理应知会一声。” 袭香福了福身,“小主若是信得过奴婢,这事便交由奴婢去办可好?” 裴安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她笑着应了声好。 待袭香躬身退出去,裴安夏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随即扬声对门外道:“我们方才所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门口的珠帘晃了晃,白芷推门走进来,先是跪地叩首道:“奴婢并非有意窥探小主的私事,小主恕罪。” 裴安夏没打算深究她话中的真伪,只是淡淡地道:“无妨,你不必惊慌,我本来也打算要将此事告诉于你。” 白芷依旧低眉顺目地跪着,态度谦恭,“奴婢多谢小主信任。” 说着,她话锋一转,“督主若是知道小主有孕,必然十分高兴。” “是么?” 荆肖嘉出征前,两人才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裴安夏一气之下,甚至说出要与他恩断义绝的话。 可孩子何其无辜,想到孩子将来的命运,裴安夏面上渐渐浮现出愁容。 白芷哪里想得到,她的忐忑和担忧全是伪装,只以为她是孕期导致的多思多虑,遂宽慰道:“按理说,奴婢不该多嘴。但是这些日子,奴婢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奴婢可以肯定,督主是真的把小主放在心尖尖上,所以您无须多虑,安心养胎便是。”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她单手撑着下巴,神情略显疲倦,“我乏了,服侍我就寝吧。” “是。”白芷依言上前,伺候裴安夏梳洗更衣。 等裴安夏睡下,白芷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里,打开鸟笼,放出一只信鸽。 眼见四周无人,她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写好的纸条,绑在信鸽腿上,随后将它放飞。 鸽子振翅而飞,在空中盘旋两圈,往大军行进的方向飞去。 饶是信鸽受过专业的训练,飞行速度极快,也断然快不过全速前进的战马。因此,当信鸽追赶上大军时,已是好几天过后。 行军条件艰苦,十天半个月无法洗澡都是常有的事,哪怕荆肖嘉地位崇高,也不例外。 他平素爱洁,夜夜都要沐浴过才歇下,尤其夏日容易出汗,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黏腻。 肃王见状,不由低声和他商量道:“让小兵烧些热水过来,咱们好好泡个热水澡,松快松快吧?这天天赶路赶的,本王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 “下官能得皇上倚重,忝居监军之位,已是惶恐,唯愿与众将士同进退、共患难,还望王爷明鉴。”荆肖嘉拱了拱手,摆出一副谦卑的态度,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毫不含糊。 肃王作为宗室子弟,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连衣袍上沾着泥点子,都感到难以忍受,更别说如今这般灰头土脸的,真是哪哪都不得劲儿。 偏偏荆肖嘉顶着个监军的名头,他不肯松口,肃王也不敢擅作主张,生怕荆肖嘉回头去跟自家皇兄告状,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肃王讪讪一笑,“督主体恤将士之心,实是令本王感佩。” 荆肖嘉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客套地应对道:“王爷过奖,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 “督主说得是。” 荆肖嘉再度拱手,“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下官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下官告退。” 肃王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荆肖嘉返回帐中,刚坐下不久,便见高庆手捧着一只信鸽,急匆匆地走进来,“启禀督主,京中来信了。” 乍听此言,荆肖嘉手指下意识蜷曲又松开。 算一算,他也已经许多日,没有听见过她的音信,眼下难免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荆肖嘉接过信纸,却没有立刻展开阅读,而是将信件妥善地收进抽屉,接着拿起舆图,仔细看了起来。 安阳关位于卫朝与南疆的交界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处关隘若是被攻陷,则如同对敌军敞开门户,届时南疆必将长驱直入,直取中原。 为了中原的万千百姓,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守住安阳关。 荆肖嘉在脑海中模拟着两军交战的情况,反覆进行兵棋推演,包含各种行军路线及战略,都跃然于沙盘之上。 直到油灯里的灯油快要燃尽,他才惊觉已过了子时。 荆肖嘉疲惫地揉揉眉心,正准备熄灯时,忽然想起那封被他收进抽屉的信,不由有些心痒。 他想,裴安夏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贱骨头,撂完狠话以后,又忍不住后悔,想要不管不顾地回去找她。 荆肖嘉拉开抽屉,取出那张薄薄的信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娑着纸面,良久才打开信件。 信纸上的字迹虽不算潦草,却远不如裴安夏的娟秀工整。荆肖嘉认出这封信是出自白芷之手,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落。 然而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荆肖嘉霍然起身,因为太过震惊,他一个不慎竟碰倒了桌上的茶盏。 茶盏滚落到地面,应声碎裂,深褐色的茶水飞溅而出,洒得满地都是。 驻守在帐外的高庆听见动静,连忙出声询问:“督主,您还好吧?” 荆肖嘉随口应了声没事,低头又将信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了个干净。 眼看信纸在手中慢慢地化成灰烬,他终于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荆肖嘉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脑袋,全然忘记了两人先前的争执,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满心牵挂着裴安夏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融合着他们的骨血,从此以后,他在这世间上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思及此,荆肖嘉薄唇情不自禁地上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满足地快要溢出来。 素来沉着冷静的男人,此时却像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跟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心情澎湃得难以自抑,荆肖嘉开口唤了一声,“高庆。” 高庆听得传召,片刻不敢耽搁,一矮身便钻进了帐篷。 “属下在,督主可是有什么差事要交办?” 荆肖嘉以手掩唇清清嗓子,“我有一桩喜事要同你说。” 高庆虽略感诧异,仍是顺着他的话头道:“属下愿闻其详。” 荆肖嘉眸中盛满笑意,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欣喜:“我要当爹了。” 高庆愣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喜色爬上眉梢,声音激昂地说:“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属下恭喜督主!” 高庆对自家督主忠心耿耿,得知此讯,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 “这可是您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非凡呐!等您将来坐上那个位置,无论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极其尊贵的。” 未免隔墙有耳,他后半句话特意压低了声音,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着。 荆肖嘉倒是未曾思虑过孩子的性别,对他而言,只要是他和裴安夏的血肉,儿子女儿他都喜欢。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自己不在京城,裴安夏要独自承受孕期的辛苦,她会不会感到十分无助? 荆肖嘉早有耳闻女子怀孕艰辛,有孕吐不止的,有半夜抽筋的,到了真正生产的时候,更是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孕育一个胎儿,需要历经十月怀胎的过程,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不知道。 裴安夏身子那般娇弱,荆肖嘉简直不敢想像,她要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十个月?若是她有个好歹,他又该怎么办? 荆肖嘉实在是放心不下,索性坐回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他在信中细细叮嘱白芷,务必好生照看裴安夏,若是遇上难事,只管去东厂求助,里头有他的心腹……各种注意事项,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 写完后,他将信纸仔细地折叠好,装进信筒,绑回信鸽腿上,让其飞往京城。 第23章 裴安夏,我好想你。没日没夜的想。 另一头, 坤宁宫。 皇后听完袭香的汇报,眉眼间俱是惊喜,“裴才人有喜了?这可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皇上若是知情, 必然也是龙心大悦。” 拂冬在一旁笑着附和:“才人小主是个有福气的, 定能顺利诞下麟儿,为皇上开枝散叶。” 皇后赞许地颔首, 又转头吩咐袭香, “回去告诉你家小主, 皇嗣是最要紧的,什么都不如她腹中龙胎重要。本宫得了空, 也会过去探望她。” “是, 皇后娘娘的好意, 奴婢会如实转告给小主。” 待袭香退下, 拂冬为皇后松解钗环,“裴才人怀上身孕,娘娘好似十分高兴?” “皇上膝下子嗣稀少, 本宫作为皇后, 责无旁贷。”皇后沉吟须臾, 继而幽幽开口:“更何况,与其让淑妃或者宋昭仪那样家世显赫的高位妃子孕育皇嗣,倒不如裴才人这般缺乏根基的, 更好拿捏。” “娘娘思虑得周全,奴婢自愧不如。” “行了,别拍马屁了。”皇后嗔了她一眼。突然, 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不过, 本宫倒是不记得,裴才人是何时侍寝的。” 依照宫中规矩,新妃侍寝隔日皆要向皇后请安,然而她却对此全无印象,着实奇怪的很。 事关皇室血统,皇后不敢有所马虎,为求谨慎起见,干脆直接叫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过来问话。 敬事房专司嫔妃侍寝事宜,但凡皇帝临幸宫妃,时间、地点皆会详细地记录在册,作为日后受孕的证明。 皇后拿起册子,逐页翻阅,翻到记有裴安夏姓名的那页,她目光微凝,见上头只粗略地记载了几笔,不由疑惑道:“这纪录为何不清不楚的?莫非是底下人怠忽职守?” 摄于皇后的威严,那太监没有任何隐瞒,实话实说,“禀娘娘,那日皇上饮了酒,在御花园里偶遇裴才人,乃是偶然兴起,并未翻过绿头牌。” 涉及皇?*? 室阴私,他话虽说的含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难理解。 堂堂天子,酒后失态,实在不甚光彩。 皇后虽感到不妥,也只是皱了皱眉,不欲将此事搬到台面上来说。 “这件事情,公公最好烂在肚子里,以免有损皇上的名誉。” 那太监忙不迭应承,“皇后娘娘放心,奴才知晓分寸。” 次日清晨,皇后早早起来梳洗完毕,便去往干清宫向皇上道喜。 萧睿安刚下了朝,连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掉,听闻宫人通报皇后求见,不由纳罕:“皇后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容貌虽不及淑妃明艳,却格外端庄有气度,此时笑盈盈的,更是叫人如沐春风。 “妾身此番前来目的有二,一则是为向皇上请安,二来则是向您贺喜,柔福宫的裴才人昨晚刚诊出喜脉。” 萧睿安稍一思索,便回想起这号人物。 那日他因宋昭仪失子一事,心中郁结难平,有意借酒浇愁,未料到酒意上头,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尽管他酒醒后,只依稀记得前半段发生的事情,后半段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出于补偿的心理,他还是让人送了许多赏赐过去,作为安抚。 “裴才人当真有了身孕?” 皇后含笑点头,“妾身查看过太医院留存的脉案,裴才人的喜脉是江院判亲自诊出来的,定然错不了。” 萧睿安高兴地抚掌,“好!传朕旨令,晋封裴氏为四品容华。” 从才人晋位为容华,一下子越了两级,皇后非但没有反对,反倒颇为赞同地道:“裴才人入宫后一直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如今怀了龙嗣,晋位也是应当 。” 萧睿安握住皇后的手,“梓童,你一向贤德,裴才人这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应,朕……不想再看见悲剧重演。” 皇后任由他牵着,温声回应:“妾身明白。” …… 京城的夏日,燥热而沉闷。 孕妇体温高,哪怕宫中随时镇着冰块,裴安夏依旧觉得闷热难受。 她懒洋洋地歪倒在美人榻上,对随侍在身旁的袭香说:“御膳房不是备了冰碗吗?你去领些回来吧,我有些嘴馋。” 袭香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小主,您怀着身孕,可不能贪凉。” 裴安夏摇摇她的手臂,央求道:“好袭香,你就通融通融吧。这大夏天的,你小主我都快闷坏了,就想吃点酸酸甜甜的东西。” 裴安夏怀孕的头三个月孕吐严重,直到第四个月,开始显怀了,孕吐的症状才逐渐减缓,但是食欲不振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改善。 这些日子袭香看在眼里,委实是心疼。 面对自家小主的撒娇攻势,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抵抗住,松了口:“好吧,那您只能吃一碗,而且要放到常温才能吃。” 裴安夏选择性地忽略她的后半句话,满足地笑眯了眼:“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御膳房特制的冰碗子,是以碎冰为基底,铺满新鲜水果丁,再淋上香甜的蜂蜜和牛奶,不仅外表美观,且尝起来冰冰凉凉的,最是消暑。 裴安夏捧着冰碗,用银勺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碗里的碎冰已经融化殆尽,果肉经过冰镇,入口清脆爽甜。在炎热的酷暑,能吃上这么一口清凉的甜品,别提多舒心了。 裴安夏吃完之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她重新靠回美人榻上,通过意识在脑海中和系统交流,【怀孕可真辛苦,幸亏不是真的,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熬到生产那一天。】 系统出品的道具皆讲究真实性,因此裴安夏虽是假孕,但孕期反应却是实打实的。 【黑化值剩余不多,宿主你其实不用非得做到这个地步的。】 裴安夏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语气有些飘忽:【也许吧?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可以最快清除黑化值的办法,所以我必须试一试。】 她对荆肖嘉的感情,矛盾而又复杂。 裴安夏无法否认自己有点动心,她身边不缺少优秀的异性,但荆肖嘉是第一个能牵动她情绪的人。 裴安夏不敢肯定,这是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在作祟,她只是错把面对任务时的提心吊胆,误解为喜欢。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和荆肖嘉是不会有结果的。 破镜无法重圆,裴安夏努力地尝试过了,可是没有办法,无论她怎么拼凑,终究掩盖不了曾经存在过的裂痕。 她伤害他太深了,以致于他变得敏感多疑、霸道偏执,打从骨子里不信任她的一切。 对这样的荆肖嘉,裴安夏感到束手无策,甚至想要逃离。 如果她继续待在这个任务世界,不难想见,那些错误和争执将不断重演。 于是裴安夏退缩了,她决定趁事态还没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尽早离开。 【宿主,你之后打算怎么做?不管假孕丸的效果再逼真,到底不是真实的,你总不能拖到生产的时候,再假装难产吧?】 裴安夏托着腮,目光落在窗外,像是望着院中的景色失神,嘴上答非所问:【战局千变万化,你说荆肖嘉此行能够平安归来吗?】 系统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哪怕过程曲折一点,结局总是好的。】 【是么?】 裴安夏不自觉回忆起少年时期的荆肖嘉,那时候的他似乎也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苦,如果说他是气运之子,为什么还会经受这么多苦痛? 【宿主不用担心任务目标的安危。】 系统实事求是地说:【他是自请去往前线监军的,早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必然不会有事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安夏心知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遂不再开口。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裴安夏怀孕已六月有余。 “昨夜的雨下得可真大,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宿,奴婢今早去看,院子里的花草都蔫儿了。” “可不是么?最近总是下雨,花都不知被打落了多少。”裴安夏肚子愈发地大了,她在白芷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台阶。 白芷轻轻扶着她的胳膊,话语间满是关切:“小主慢些,小心脚下。” 裴安夏脚踩实地,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我只是怀孕,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白芷听了这话,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懈半分:“小主您快别瞎说了,什么绝症不绝症的,听着不吉利。” 她话音刚落,萧睿安的声音便遥遥传了过来,“你家婢女都比你懂事儿,你这做主子的,是该反省检讨。” 裴安夏回头瞧见是他,连忙福身行礼:“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是臣妾有失远迎了。” 萧睿安弯腰扶起她,“你身子重,不必多礼。” “妾身多谢皇上体恤。” 自从裴安夏被诊出喜脉后,萧睿安时不时就会抽空过来坐坐,帝妃之间关系和睦。 裴安夏观他态度亲和,便少了几分拘谨:“皇上来得巧,妾身正准备用早膳,您若是不嫌弃妾身这里的粗茶淡饭,不如陪着妾身用一些?” 萧睿安心情好,连带着语气也轻松随意起来:“朕可是特意吩咐过御膳房,无论如何不能怠慢了你,怎么?那起子奴才竟敢阳奉阴违,拿些粗茶淡饭搪塞爱妃吗? ” 裴安夏听出他话中揶揄,佯装嗔怒:“皇上惯会取笑妾身。” 萧睿安爽朗地大笑几声,“朕岂敢取笑爱妃?爱妃可是朕的福星呐!” 他说着,伸手揽过裴安夏的肩膀,“前线战事屡屡告捷,南疆宣布退兵,如今正在商量赔偿的事宜,你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喜上加喜。” 骤然提及前线军情,裴安夏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过有关荆肖嘉的消息。 裴安夏知道,白芷会定期将自己的动态回报给荆肖嘉,所以即使她从未主动写过信,荆肖嘉也对她的生活了若指掌,但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在军营里过得好不好?传言军中伙食粗糙,他能不能吃得惯?战场上刀枪无眼,他是否受了伤? 这些裴安夏统统不清楚。 她恍惚了片刻,才找回心神:“妾身恭喜皇上,您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自然能够令万民归顺,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睿安明知她说的是奉承话,听在耳里还是觉得什为舒心:“知朕者,爱妃也。” 裴安夏顿了顿,接着便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现在既然战事结束,大军是否也该班师回朝了?” “是。”萧睿安应了声:“兵部今日刚接到奏报,说是军队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约莫再有半个月就可以抵达京城。届时朕会亲自设宴,为我大卫将士接风洗尘。” “此番也多亏了荆爱卿监军有功。”萧睿安抚了抚下巴,侧头询问她的意见:“爱妃以为,朕该如何封赏这些功臣?” 后宫不得干政,裴安夏自不会违逆规矩,她低眉敛目,老老实实地回答:“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妾身只知道,将士们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理应得到赏赐,求皇上明察。” 萧睿安听罢,复又笑起来:“爱妃如此深明大义,朕甚感欣慰。” 二人谈话间,袭香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早膳摆好。 萧睿安把一笼虾饺推到裴安夏面前,招呼她用膳,“来,趁热吃。”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不用扯话题应付萧睿安,裴安夏倒是落了个自在,她在内心盘算着接下来的任务,等到荆肖嘉回京,她便可以实行最后一步计画。 【系统,给我这个世界的背景资讯,越详细越好,我需要知道荆肖嘉有哪些政敌。】 系统隐约猜到了点什么,有些欲言又止:【宿主,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和任务对象告别吗?】 裴安夏心里也清楚,她所筹谋的计画,对于荆肖嘉来说实在是过分残忍了。然而,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更改。 以利益衡量一切,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裴安夏就是这样一个人,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是理智地在衡量,如同最市侩的商人。 …… 大卫军队在安阳关苦战数月,如今战事已了,将士们个个都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回去与家人团圆。 军队日夜兼程,原本预计至少需要耗费半个月的路程,最后只用了十日左右,便抵达了京城郊区的泾阳县。 “这段时间以来,王爷和众将士都辛苦了!眼下咱们到了泾阳,距离京城只剩最后一哩路,明日各位就可以回家去见爹娘、媳妇了!” 话至此处,荆肖嘉举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烧刀子,仰脖一饮而尽。 烈酒入口,喉咙里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一路烧到胃部。 荆肖嘉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将空的酒碗倒过来,向众人展示。 “在下不才,备了些酒食,还请众将士赏脸,好好喝个尽兴。” 萧睿安倚重东厂,致使宦官地位高涨,放眼朝堂内外,宗亲百官对得脸的宦官,明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背地里或多或少还是瞧不起这些当太监的,觉得他们是没根的东西,是不堪的存在。 更何况荆肖嘉在朝野里名声不佳,在座的许多将士,原本都对他无甚好感,甚至隐隐排斥。 然而这段时日里行军操演,荆肖嘉皆与兵卒们同吃同住,没有丝毫特殊待遇,不禁令众人刮目相看,关系也拉近许多。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督主好酒量!” 这一开头,所有人都嘻笑附和起来,仅仅是片刻间,桌上的气氛陡然变得热烈起来。 荆肖嘉笑看他们聊天胡侃,偶尔也插几句话。 “我出征前刚娶了媳妇,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我从小就喜欢她,喜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人娶回家,才刚揭完盖头,连圆房都来不及就匆匆进了军营 ……我想她啊,没日没夜地想!” 年轻将士兴许是喝多了酒,神志不太清醒,抱着酒坛不断嚷嚷。 荆肖嘉听了这话,一下子想起裴安夏,脸上的笑容不禁凝滞。 白芷的书信从未间断过,透过那些文字,他可以得知获知裴安夏的近况。听说她孕吐渐缓,胃口也慢慢地恢复了,只是身上依旧没长几两肉,也不知腹中胎儿能不能顺利长大。 无论白芷描述得再怎么生动,见不到她的人,荆肖嘉觉得心里头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主动给裴安夏写信,可是每次好不容易提起笔,却又开始踌躇,不知该如何下笔。 犹豫间,紫毫笔停在半空中,笔尖滴落几滴墨汁,在洁白的纸面上迅速晕开,毁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荆肖嘉想不通,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明明她也曾亲口说过,想要一辈子待在他的身边。 真的是他误会她了吗?但这怎么可能是误会呢! 前世他抛掉了所有尊严,央求她不要承宠,萧睿安能给她的东西,权势、地位、宠爱,他都能给她。 裴安夏听完他的乞求,却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说,“我当初之所以选择入宫,为的就是成为皇上的宠妃,诞下皇上的子嗣,光耀家族门楣……这些,你恐怕给不了。” 荆肖嘉至今都无法忘记,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床上,那种绝望又屈辱的滋味,仿佛是被人推到悬崖边缘,一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再后来,裴安夏如愿成为萧睿安最宠爱的妃子,地位仅次于皇后,民间甚至出现不少话本子,称颂帝妃之间的深厚感情。 他们多么般配啊,若不是他的重生打乱了裴安夏的计画,她说不定早就攀上皇帝,和他双宿双栖了。 荆肖嘉的思绪无比复杂,他一方面怀疑裴安夏的真心,另一方面又抱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想着裴安夏或许是有那么点喜欢他的。 尤其裴安夏现在怀着他的孩子,他更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荆肖嘉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疑神疑鬼,只会让感情加速恶化,可是没人给过他安全感,也没人教会他怎么信任一个人。 出于逃避的心理,这将近半年的光景里,荆肖嘉从未尝试联系过裴安夏,哪怕只言片语。 现在想来,也不知她是否会怨他一走了之,音讯全无。 荆肖嘉暗自抿了抿唇,随即拿起酒碗,兀自喝起来。 他喝酒的速度不快,也没配什么下酒菜,只是慢慢地啜饮,动作说不出的优雅矜贵,直到喝完了整整一壶烧刀子,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难言的灼痛。 喉咙好疼。 因为疼痛,他眼尾泛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督主,您没事吧?是不是喝醉了?” “这可不是寻常米酒,是货真价实的烧刀子啊!就您这个喝法,嗓子恐怕得疼到明日。” 荆肖嘉张嘴吐出几个字,声音很小,旁边的人没听清,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荆肖嘉却没有答话,醉眼朦胧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于是无人能够知晓,那句他只有借着酒醉,才敢吐露出口的话是—— 裴安夏,我好想你。 没日没夜的想。 第24章 比白月光更具有杀伤力的,是死去的白月光。 隔日晌午, 裴安夏正手捧一碗燕窝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主, 肃王殿下率领军队凯旋归来。皇上有旨, 今晚宫中设宴, 为殿下和诸位将士们庆功,阖宫妃嫔皆受邀出席。 ” 裴安夏手指捏着银勺, 漫不经心地在碗里搅拌, “我知道了。 ” 她神态平静, 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好似全然不在意。 袭香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督主回宫后, 先是去向皇上述职, 这会儿人还没出干清宫。小主若是现在过去, 指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 裴安夏抬眼睨她,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谁告诉你,我想见他的? ” 袭香怔愣片刻, 目光下意识瞄向她的肚子,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荆肖嘉到底是孩子的父亲,血脉联系割不断的。 裴安夏手掌覆在浑圆的肚皮上,温柔地抚摸。 “孩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孕育的, 与他无关。 ” 袭香作为古代女子,奉行以夫为尊的思想,自是无法理解自家小主这句话的涵义。她只当裴安夏是还在和荆肖嘉闹别扭, 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劝说。 裴安夏慢吞吞地吃着燕窝粥, 心中却在暗自嘀咕。 荆肖嘉多潇洒啊,离京半年,期间音讯全无,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不曾捎回,凭什么要她巴巴地凑过去,做那个先低头的人? 她也是有尊严的好么? 裴安夏用完午膳,估摸着时辰尚早,便去睡了个午觉。直到将近申时,才起身更衣,准备前往太和宫赴宴。 因着怀孕的关系,萧睿安特许她可以在宫中乘坐轿撵。 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表面光滑,抬轿的小太监担心走快了脚底打滑,一路上步履格外缓慢,以致于差点误了时辰。 眼见宴会马上就要开始,裴安夏不禁加快了脚步,她匆匆走进殿中,向着高坐于上首的帝后行礼问安。 “妾身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妾身来迟了,还望皇上恕罪。” 萧睿安笑着摆摆手,“你怀着身孕,难免有所不便,朕岂会怪你?快,来人给裴容华赐座。” 裴安夏谢过恩之后,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刚坐定,她便察觉到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裴安夏低下头,假装没注意到那人投来的目光。 “此番能够成功守住我大卫的疆土,全赖各位将士英勇奋战!在场的诸位皆是功臣,是我大卫的柱石,理应重赏!”萧睿安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阵慷慨陈词。 武将大多生性豪放,没有那么多规矩,听了这话,纷纷鼓掌叫好。 肃王作为主将,连忙举杯回敬:“此次战役之所以取胜,皆因我卫朝将士不畏强敌,浴血奋战,还请皇兄封赏有功之士。” 萧睿安素来宠幸这个胞弟,遂笑道:“听闻你在军中表现得很是不错,放心吧,你应得的功劳,定然少不了。” 肃王才干平庸,仰仗萧睿安的宠爱,才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 他对权力毫无兴趣,自然也不稀罕当什么功臣,当即笑呵呵地推拒:“皇兄可别折煞臣弟,臣弟有几斤几两,您是知道的,论功劳,臣弟还不如督主呢。” 这话说得不假,荆肖嘉名义上是监军,负责监察军纪,实际却如同参谋,为军队出谋划策,制定了不少有用的战术。 “你倒是诚实。”萧睿安把目光转向荆肖嘉,和气地问道:“爱卿可有想要之物?” 荆肖嘉起身拱了拱手,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为国效命,乃属臣之本分,臣不敢讨要任何赏赐。” 萧睿安摩挲着椅子的把手,好半晌才玩笑似地说:“爱卿谦虚,但这赏赐,朕还是要给的,不如……朕赏赐爱卿几个美人,你觉得可好?” 萧睿安说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荆肖嘉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金银财宝他也不缺,思来想去,似乎只缺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虽说太监和寻常男子不同,无法正大光明的娶妻纳妾,但荆肖嘉情况特殊,官职在身,皇帝又愿意给他体面,自然没有人会不识相地出言反对。 肃王惯会拍自家皇兄的马屁,连忙跟着附和道:“是啊,旁的不说,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那才叫做家的感觉啊。” 荆肖嘉下意识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女子,见她仍旧垂着头,铁了心不搭理自己,心里一沉,索性抿了抿唇道:“臣多谢皇上恩典,只是臣身有残缺,着实不愿糟蹋了好端端的姑娘,还请皇上明察。” 萧睿安心知,大多数太监都自尊心极强,哪里得料到他竟会当众自揭伤疤,此刻难免有些揭人短处的尴尬。 “既如此,朕也不好勉强。朕记得爱卿有收藏字画的习惯,正好朕库房里有几幅前朝名家的字帖,赶明儿朕让人去取来,送给爱卿赏玩。” “如此,臣便先谢过皇上。” 裴安夏斜眼扫过去,见他不卑不亢地双手作揖,心中不禁暗笑,说什么不愿意糟蹋姑娘,讲得倒好听,欺负她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收敛。 越想越烦躁,裴安夏撂下筷子,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眉头皱得紧紧的,看上去不太舒服,荆肖嘉见状,故作不经意地开口:“容华小主有喜,臣还未来得及向皇上和小主道声恭喜。” 提及裴安夏和她腹中龙胎,萧睿安立刻笑逐颜开,“太医说了,裴容华这胎怀相极好,朕现在就盼着裴容华能尽快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萧睿安话落,转头看了裴安夏一眼,发觉她面色隐隐透着疲惫,不由关切地问:“爱妃可是累了?” 裴安夏听他问起,略作犹豫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有一点儿,妾身这几日格外贪睡,扰了皇上的兴致,还请皇上勿怪。”说着,她急忙起身请罪。 “爱妃为朕孕育子嗣辛苦,朕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怪你?快别多礼了。” 萧睿安这个皇帝,在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他放柔了声音说,“爱妃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安夏一向懒得应付这种场合,也不同他客气,当即谢恩告退。 跨出殿门口的时候,晚风迎面吹来,压下灼热的暑气,令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裴安夏默默地在心里估算着,荆肖嘉还有多久时间追上来,然后问系统,【我让你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系统肯定地回答,【宿主放心,一切都按照着你的计划进行。】 裴安夏点点头表示了解。荆肖嘉随军出征的这段时间里,黑化值依旧缓慢地下降着,到现在只剩下最后10点。 荆肖嘉不在京城,裴安夏也没闲着,趁着空档,她将这个世界的背景设定和人物关系研究了个透彻。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被她挖掘出一条可以利用的线索。 俗话说树大招风,荆肖嘉在朝中树敌颇多。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南疆战败后不久,便向卫朝发出和谈的请求。荆肖嘉作为皇帝的宠臣,奉命陪同礼部官员出使。 两国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经常龙蛇混杂。荆肖嘉在驿馆遭遇刺杀,虽侥幸逃过一劫,却受了极为严重的伤。 哪怕随着时间流逝,伤口逐渐愈合,依旧留下了一道横跨整个腹部的疤痕。 这场刺杀发生得突然,消息传回卫朝,朝堂上下一片震惊。 因为没有抓到刺客,无法确定始作俑者是谁,一度有谣言说是南疆人在背后捣鬼,导致和谈险些破局。 好在荆肖嘉没有轻信谣言,凭借蛛丝马迹,揪出了隐藏在幕后的主使。 那名幕后主使不是旁人,恰恰是与他作对许久的政敌,当朝首辅穆昭文。 穆昭文出身簪缨世家,又处在首辅的位置,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 偏偏临到中年,东厂横空出世,荆肖嘉竟取代他,成为当朝第一权臣,他心里岂能没有怨怼?又怎么可能甘愿屈于人下? 既然穆昭文早晚要出手,不如让这场刺杀来得更早一些。 于是裴安夏借助系统的力量,刻意制造出禁军的守备漏洞,给予对方可乘之机。 穆昭文并非优柔寡断之辈,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裴安夏就不信他不会上钩。 【宿主,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裴安夏缓缓眨了眨眼,语气平静且笃定,【系统,你知道吗?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比白月光更具有杀伤力的,是死去的白月光。如果说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对我念念不忘,以致于遗忘所有怨恨,恐怕只有我为救他而死这一种了。】 裴安夏刚回答完系统的问题,就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低哑、深沉,似包藏无数情绪。 “小主请留步。” 她不禁心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裴安夏脚步未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荆肖嘉也不废话,一个跨步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督主这是何意?”裴安夏往后退了两步,与他隔开安全距离。 荆肖嘉没有在意她疏离的态度,目光紧紧盯着她隆起的小腹,不自觉伸出手想要触碰。 然而手刚伸到半途,却又停住,良久才艰涩地开口。 “怀这个孩子,辛苦么?” 第25章 本该是被保护的一方,此时却坚定维护着他。 裴安夏垂下眼眸, 平静地叙述道:“怀孕的头三个月,孕吐的反应尤为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 可不吃么, 胃里空空荡荡, 一个劲儿地吐酸水,吐到最后, 浑身没有力气, 连床榻都下不了。” “等到月份大一些, 孕吐倒是减缓了,但挺着个大肚子, 做什么都不方便, 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稳……” 她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 都化作利刃扎进荆肖嘉的胸口,将他一颗心扎得千疮百孔。 荆肖嘉想说抱歉,但话到嘴边, 又惭愧地低下头。伤害已经造成, 不是轻飘飘几句话, 就可以轻易抹杀的。 裴安夏抬头直视他, “不过那些,我一个人都挺过来了。 ” “荆肖嘉, 这世上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往后你也不必在了。 ” 她的眸色偏浅, 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荆肖嘉伫立当场, 整个人如坠冰窖,四肢好像被冻住了,僵硬的动弹不得。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后悔不该为了那点毫无根据的事情疑心她,更不该死守自己可笑的自尊。 毕竟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平等过,爱得更深的那个人,注定更加卑微。 说到底,感情的事情并不能用理智去衡量,他又何必非要斤斤计较,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总归裴安夏现在待在他身边,他总能慢慢将她内心属于其他男人的影子,一点点消磨干净。 哪怕这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 “安夏,我…… ” 荆肖嘉想告诉她,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处处怀疑她,不该不顾她的意愿勉强于她,不该妄想用权势逼迫她低头……他有太多的不该,却还是盼望裴安夏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荆肖嘉一句“我会改的,你别离开我”还没说出口,突然有一支冷箭嗖地从暗处射出,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荆肖嘉习武多年,反应迅速,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当即侧身避开。 箭矢射空,落在地面上,荆肖嘉正想上前查看,又一支箭紧随其后而至,这次瞄准的是裴安夏的脑门。 荆肖嘉心下一惊,慌忙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裴安夏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荆肖嘉牢牢地护在了怀里。他甚至体贴地用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以防她磕着碰着。 躲藏在角落的刺客,眼见行踪败露,索性不再隐身,纷纷跳了出来。 刺客的人数不算多,统共五六个人。然而,既然能够被主家派出来执行刺杀的任务,这群人必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依荆肖嘉的猜测,他们多半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因此哪怕只有寥寥几人,实力也绝不可小觑。 荆肖嘉心里清楚,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他下意识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一些。 感受到裴安夏的身子正在轻微地颤抖,荆肖嘉附在她耳畔,轻声安抚: “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别怕,声音温和稳定,令裴安夏稍微放松下来。 现下不是缠绵恩爱的好时机,荆肖嘉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在这里,我不好施展,等会儿我会牵制住他们,你瞅准时机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想办法找人求救。 ” 裴安夏当然知道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她总不能说抛下荆肖嘉就抛下,于是低低问道:“你会有危险吗?” 荆肖嘉挑眉,对她暗含关心的话语感到很受用,“不相信我?应付几招还是绰绰有余的。” 裴安夏见他神情笃定,顿时不再犹豫,飞快地抬脚离开。 荆肖嘉虽然说得信誓旦旦,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把握。对方来势汹汹,明显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别说反击,连招架都极其困难。 然而在裴安夏面前,他却装得云淡风轻,以免她担忧多想。 裴安夏扶着圆滚滚的孕肚走了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她索性背靠墙面休息起来。 尽管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裴安夏却没打算真的听从荆肖嘉的话去搬救兵。 她早就盘算好了,等到荆肖嘉不敌对方攻势,逐渐败下阵来,她再即时出现,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刀,然后功成身退,离开这个世界。 自己死的时候,他应该会很难过吧? 思及此,裴安夏心头隐隐浮现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如果她肚子里真的怀了他的孩子就好了,那样的话,至少可以给他留个念想。 更何况,荆肖嘉似乎也很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 他和萧睿安不同。萧睿安重视子嗣,为的仅仅是传宗接代,可裴安夏看得出来,荆肖嘉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 荆肖嘉的所有亲人,都葬身在多年前那场宫变之中,裴安夏知道他内心深处,对于亲情有多么的渴望,若是真能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一定会是很好的父亲。 裴安夏默默叹了口气,可惜了,最终还是要留下他一个人。 裴安夏心中五味杂陈,?*? 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悯。然而那份怜悯,并不足以让她放弃原有的计画,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故意弄乱发髻,做出一副狼狈的模样,着急忙慌地往回赶。 荆肖嘉正和刺客激烈得缠斗着,眼角余光瞥见她孤零零地回来,语气罕见地焦急:“我不是让你走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那群刺客虽然占了人数优势,却并未从荆肖嘉这里讨到什么好,眼下正急于寻找突破口。 恰好裴安夏主动送上门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一名黑衣刺客持剑朝她袭来,荆肖嘉立刻追了上去,挥刀阻挡攻势。 两人飞快地过了几招,乍看上去势均力敌,但荆肖嘉一面要抵御对方愈发凌厉的剑招,一面又要保护裴安夏不受波及,出手难免落了下乘。 荆肖嘉一个不慎,没有防备,腰腹上被划了一刀,鲜血很快渗透衣裳,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一刀得逞,刺客当即打算乘胜追击,谁知荆肖嘉受伤后,动作没有半点迟滞,反倒趁着对手松懈的时候,三两下打飞了他手里的武器。 裴安夏站在不远处旁观着这一切,不由暗自咋舌,荆肖嘉这个人,看似冷静从容,发起狠来,简直不要命。 到底是在皇宫里,即便此地地处偏僻,守卫又因为宴会的缘故,被大量调离,这些刺客仍旧不敢久留,生怕兵器相接的打斗声会引来巡逻的禁军。 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刺客出招越来越凶猛,而且招招都是杀招。 荆肖嘉刚闪过迎面而来的一击,堪堪站稳,在他背后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猛地一道寒光迸现,直直刺向他的后心。 “小心!”裴安夏高声提醒。 荆肖嘉闻言猛地回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本能地扭身过去应对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刺客做了个假动作,随即将藏于袖中的暗器捏在掌心,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眼看已经来不及躲开,荆肖嘉心情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今晚这场暗杀,幕后主使并不难猜,荆肖嘉多少也能想到。 官场斗争暗藏杀机,是他自己大意轻敌,落入别人设计好的圈套中,哪怕败了,也怪不了别人。 荆肖嘉只是懊悔把裴安夏牵扯进来。她胆子小,万一吓着了,回去指不定得做噩梦,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胎儿。 然而,想像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在暗器射出的瞬间,有人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女子身形娇小,高度只到他的下巴处,本该是被保护的一方,此时却坚定维护着他。 荆肖嘉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淡定的表情一寸寸龟裂,“裴安夏?” 裴安夏勉强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嘴角,“我之前同你说过好几遍,我心悦你,想做你的女人,你都觉得我在骗你……这下子,你总该相信了吧?” 荆肖嘉见她面色苍白,呼吸孱弱,手忙脚乱地要去查看她的伤势。 慌乱间不小心碰到她高耸的腹部,触及一片黏腻湿滑,抬手去看,掌心里全是血。 荆肖嘉眼神空洞,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裴安夏,他猛地俯下身,搂住她瘦小的身躯,恨不得代替她承受那些伤痛。 “为什么要帮我挡剑,你傻不傻啊?” 裴安夏的伤口位置在腰侧,本来并不致命,但那暗器上淬了毒,哪怕及时救治,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这样的结果,是那群刺客没有料想到的。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本想趁人之危上前补刀,却听不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少说也有十几人,刺客们察觉到情势不对,立马撤退,不再逗留。 裴安夏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囊,颤颤巍巍地递到他手中,“这是我亲手做的,做了好久,手指都刺破了……” “你要好好收着。” 她这种仿佛交代遗言似的口吻,令荆肖嘉感觉无比刺耳,他忍不住出言打断:“我抱你去太医院。” 说罢,他手臂穿过裴安夏的膝弯,把她打横抱起。 第26章 第一个世界结局+第二个世界开头 双脚忽然腾空, 裴安夏惊呼过后,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语气无奈地道:“没用的, 那暗器上淬了毒, 我能感觉到毒素正在我体内扩散, 我活不了的。” 荆肖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虽怀着身孕, 体重却没增加多少。荆肖嘉有力的手臂托住她, 仿佛托着一片羽毛那般轻松。 裴安夏知道想要说服他,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索性不再劝说, 转而提起别的:“我那日去御花园, 是为了摘栀子花。” “你睡眠一向不好, 栀子花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我把它装填进香囊中,你夜里垫在枕头下,能睡得更好一些。” 尽管没有言明, 荆肖嘉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裴安夏口中的那日, 正是他误以为她打算勾引皇帝, 被妒火冲昏头,罔顾她的哀求,强行占有她的那日。 这会儿得知了事实的真相, 荆肖嘉顿时感到鼻头一酸,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他么? 可他却用那样龌龊的心思去揣度裴安夏。她被误会、被冷嘲热讽的时候, 该有多难过? 荆肖嘉简直不敢想像。 裴安夏见他双目猩红,眼底带着湿意, 忽地笑了笑:“别哭呀,你掉眼泪我会心疼的。” 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了一句:“荆肖嘉,你除了在我面前哭过,还在别人面前哭过吗?” 荆肖嘉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年幼时,似乎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感到落寞,甚至悄悄地落泪。 那时候他的父皇母后尚在世,前朝也还未覆灭,他的兄长是德高望重的东宫太子,他则是众人最疼爱的小皇子,可以毫无顾虑地任性。 国破那日,原本年少懵懂的男孩在一夜间陡然长大,此后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包容他的脆弱。 直到遇见裴安夏,荆肖嘉那颗漂泊的心才终于找到归属。 裴安夏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声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轻的几乎不可闻:“荆肖嘉,你以后一定要当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荆肖嘉听罢沉默片刻,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坚定地说道:“裴安夏,你要好好活着。我若能坐上那个位置,必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你过门。” 裴安夏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半开玩笑地道:“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当什么皇后。”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令荆肖嘉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抿了抿唇,想问她为什么拒绝自己。 然而他还没开口,裴安夏便主动说道:“我没那么大度,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坐拥三宫六院,看着你宠幸其他女人,我会发疯的。” 荆肖嘉没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心窝子像是被戳了一下,泛起酸酸胀胀的感觉。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吃醋的。” 荆肖嘉见过许多次,裴安夏和其他妃嫔相处的情景,不管是淑妃,还是陆美人,他看得出来,裴安夏对于这些与她共同争夺皇帝宠爱的女子,没有半点嫉妒心。 裴安夏摇摇头,“我不吃醋,是因为我压根就不在意皇上。可你不一样,我光是想到要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心里就酸得直冒泡。” “荆肖嘉,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应:“我是你一个人的。” 裴安夏诧异于他答应得这般痛快,不由调侃道:“你是不是看我可怜,所以说假话哄我?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只娶一个女人的道理?” “若是连亲事都不能自己作主,我当这皇帝又有何意义?”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仰着头,修长的脖子挺得笔直,显出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 裴安夏刚想笑一笑,便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疼痛袭来,五脏六腑像是被猛力撕扯着,疼得她冷汗直流。 为了不被发现,她咬牙忍耐下来,但气息却愈渐虚弱:“荆肖嘉,是不是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答应啊?” 荆肖嘉是何等敏锐的人,怎么可能没发觉她的异状? 他喉头艰涩地滚了滚,声音嘶哑粗砺:“我答应你——只要我有,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裴安夏愉快地眯了眯眼,调笑道:“那我可得提些过分的要求咯。” 荆肖嘉没有反对,算是默认。 其实他从来都拒绝不了她。哪怕明知前路是陷阱,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踏去,没有设防,不曾后退。 裴安夏安静思索着,神情是少有的认真。良久,她缓缓起唇道:“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荆肖嘉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第一,我要你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荆肖嘉表情微变,陡然明白她的意图,正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加快了语速。 “第二,我要你光复前朝,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荆肖嘉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舍得拒绝她的要求。 “第三……”裴安夏疼得快喘不上气,她能感受到鲜血已经涌到了嗓子眼,满嘴的腥甜。 “我要……要你忘了我……” 话音落地,荆肖嘉再也克制不住,哭得肝肠寸断,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裴安夏,你的心可真狠……”他带着浓重的哭腔道:“这段感情,主动说要开始的是你,引诱我一步步沉沦的是你,如今要我彻底放下的也是你,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裴安夏挣扎着抬手,想要替他抹掉眼角的泪水。谁知眼泪却越抹越多,到后来,她干脆怜惜地捧起他的脸,柔声去哄:“别哭了,我想再听你认真地说一遍,你爱我。” “你爱我吗?荆肖嘉。” 男人没有回答,低下头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唇。 他心绪杂乱,这一吻犹如暴风雨般,汹涌地落下,几乎将她整个人埋没。 裴安夏勾着他的脖子回应,什么理智,什么矜持,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两个人都凭借着本能唇齿交缠。 过了半晌,荆肖嘉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与她气息交融。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叮,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黑化值为0。 】 【现在开始为宿主进行脱离当前世界的传送,倒计时10、9、8……】 裴安夏深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五官英挺,无论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没忍住,伸手去摸他的眉眼,然后顺着眉骨慢慢摩挲到嘴唇,在他的下唇处停了下来。 “我也爱……” 最后一个字来不及吐出口,裴安夏眼前蓦地一黑,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失重感袭来,身子直直下坠,好像要坠向无底的深渊。 等她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系统空间。 裴安夏还没缓过神,反应尚且有些迟缓,系统适时出声道:【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请问宿主是否需要查看上个世界的后续发展? 】 裴安夏的意识这才渐渐回笼。 她慢半拍地眨了眨眼说,“不用了。” 她被赋予的任务,仅仅是确保任务世界能够正常运转,至于她离开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就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了。 系统见她兴致不算高昂,料想她执行这个任务,应当耗费了不少心神,于是体贴地建议道:【宿主可以先休息个几天,再接着传输到下个世界。 】 尽管系统是出于好意,但裴安夏不想闲着,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害怕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荆肖嘉说爱她时,那种悲痛到极点,隐约还带着点乞求的眼神,会让她产生不该有的情绪。 【我没事,现在就开始传送吧。 】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裴安夏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偌大的包厢内。 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包厢装修得富丽堂皇,看样子,应该是专门接待上流人士的高档会所。 “安夏,听说你和那个穷小子分手了?” 裴安夏没想到会突然被点名,呆愣片刻,落在众人眼中,几乎等同于默认。 “要我说,你早该跟他分了。就算是为了跟傅寒舟赌气,也没必要跟那种人在一起,平白显得自己掉价。” 裴安夏飞快浏览完系统提供的剧情介绍,终于回想起这个世界的背景设定。 她在这个世界是名副其事的富家千金,从小爱慕傅家的大公子傅寒舟。偏偏傅寒舟作为京圈太子爷,沾染了许多公子哥惯有的毛病,外头包养的小情儿数不胜数。 裴大小姐自幼备受宠爱,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忿忿地和傅家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就在这时,傅峥出现了。 傅峥作为A大校草,虽然同样姓傅,身家背景却和傅寒舟天差地别。 傅峥出自单亲家庭,母亲身体虚弱,长年抱病,家里的经济重担全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导致傅峥从高中开始,就拼了命的四处打工,不像其他同龄人那样,能够享受安逸的校园生活。 裴安夏之所以看上傅峥,不单单是因为他那张过分好看的俊脸,更因为他长得与傅寒舟有几分相像。 裴安夏是个行动派,打定主意以后,便开始对傅峥展开追求。 白富美爱上穷小子的戏码,难免引人关注。那段时间里,A大校园论坛有个帖子天天飘在首页,标题是“你们猜,裴大小姐多久能追到傅校草?” 然而,无论裴安夏怎么殷勤体贴,傅峥都无动于衷,像是焐不热的冰山。 大小姐碰了几次壁,非但没有放弃,反倒愈发执着,非要求得一个结果不可。裴安夏恨恨地想,她搞不定傅寒舟,难道还拿不下傅峥吗? 于是当裴安夏辗转得知,傅峥的母亲病情恶化,不得不进行手术时,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裴安夏打听到傅峥母亲所在的医院,赶过去时,见到的就是因为筹措不出足够的治疗费,颓然坐在病房门口的傅峥。 裴安夏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温声细语地询问他:“让我帮你,好不好?” 傅峥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自然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怕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女孩子,也必定有所图谋,或许是贪图新鲜,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傅峥心里门清,那是他进不去的圈子,所以他极力避免与裴安夏产生过多的交集,但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 清高和骄傲在此刻碎裂得彻底,他有些艰难地问道:“你帮我,代价是什么?” 裴安夏听了这话,忽然笑开,眼尾的红痣明媚生动,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我不要任何回报。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的话,等你以后挣钱了,再连本带利地还给我,就当作是做个投资了。” 傅峥知道,她其实根本不缺这点钱,会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照顾他那敏感的自尊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这些钱,我一定会还的。”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不再只是裴安夏单方面的付出。 某一日,裴安夏去医院探望完傅峥的母亲,结束后傅峥送她到楼下打车。 下雨天车子不好打,傅峥陪她站在屋檐下等了半小时。他性子沉闷寡言,裴安夏早已习惯他这副生冷的模样,也没往心里去。 不曾想,安静了半天的傅峥突然开口,说的竟是:“你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做你男朋友,虽然迟了一点,但我想说——” “我愿意。”傅峥说着,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子,递到她手边,“让我做你男朋友,好吗?” 首饰盒里头装的是C家的戒指,单颗钻石,最基础的款式。 换作是平时,裴安夏还真看不上这么朴素的戒指,但是她很清楚,这只小小的戒指,恐怕是傅峥做了好几份兼职换来的。于是普通的戒指,被赋予了厚重的意义。 裴安夏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满怀雀跃地说:“好。” 傅峥这个男友当的,简直无可挑剔。 裴安夏娇气爱挑嘴,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傅峥就亲自下厨,做的全是她喜欢吃的菜。 裴安夏上课走神不认真听讲,到考试前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傅峥便耐着性子帮她画重点、讲题目。 裴安夏冬天怕冷,每次都把冻得冰凉的小手,沿着傅峥的后脖子,塞进他衣服里取暖。傅峥脾气好,从来不生气,反倒笑咪咪地问她:“还冷不冷?” 傅峥对她的那些好,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然而谁都没想到,事情在这时候发生了转折。 过去裴安夏像个小尾巴似地缀在身后的时候,傅寒舟并不在意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但当裴安夏失望离开后,傅寒舟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已动了心。 得知裴安夏找了个穷小子当男友,傅寒舟情急之下,直接冲到A大校门口,打算软磨硬泡把人追回来。 “以前是我混蛋,不过我保证,我和那些女人都断得干干净净,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你别跟我置气了,行不行?” 裴安夏当初铁了心的离开,现在当然不至于听他说两三句好话就心软。她抬脚,想要绕过他离开。 傅寒舟又不傻,自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连忙拽住她的手腕。 裴安夏挣脱了几下无果,索性冷冷地睨着他道:“傅寒舟,我有男朋友了,请你自重。” 傅寒舟听她提起这茬,不由嗤笑道:“那个穷小子有什么好?”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就是长得有几分像我吗?有我这个正牌在,你还要守着个冒牌货做什么?” 裴安夏并未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他比你懂事、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没有别人,无时无刻都把我放在第一位。” 当时傅峥就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很聪明,单凭这几句话,就能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个七七八八。 原来裴安夏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他。他之所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仅仅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与那个男人相似的脸。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再怎么自欺欺人,傅峥也明白自己只是个替身。 难怪,裴安夏和他相处时经常走神,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傅峥说不出是什么心情,他在原地站了很久,觉得眼前的一切,正在颠覆他所认知的世界。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 眼前忽然有道阴影落下,他掀起眼帘瞧了瞧,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后,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安夏淡淡地俯视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这些日子,她把傅峥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她知道傅峥为了融入她的世界,做了多少努力。 然而裴安夏在这段感情当中,始终清醒得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傅峥不可能有未来,她的父母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在上流社会中根本站不住脚的穷小子。 她的婚姻,必须是能够为家族带来利益的,哪怕不是傅家,也得是周家、严家…… 尽管裴安夏清楚,她和傅峥的感情注定不会长久,也断然没有想到,这层窗户纸竟这般残忍地被捅破。 “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们分手吧。” 傅峥怔愣了好一会,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喜欢过我——真实的我,而不是别人的影子。” 裴安夏思量了好半晌,有些不确定地说:“或许有过吧。” 傅峥见她这般反应,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说完他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然后扬长而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裴安夏这个黑月光的扮演就算是完成了。 任谁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恐怕都逃不过黑化的命运。 【这个世界还挺狗血的。】裴安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系统好心提醒:【宿主,更狗血的还在后头呢。】 裴安夏作为身经百战的快穿者,早已摸透了任务的套路,于是推测道:【比如,傅峥其实是傅寒舟的弟弟,傅家的二公子?】 系统诧异于她的敏锐,【宿主,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同样姓傅,五官还这么相似……】裴安夏满脸无奈,【暗示的这么明显,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系统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如实说道:【严格来讲,傅峥的母亲才是傅怀远的原配。 当年的傅怀远,顶多算是个普通商人,做点小生意,虽然生活优渥,但绝对没有如今的权势地位。 然而他运气好,傍上了大名鼎鼎的叶家。 叶家产业遍布各个领域,当家的叶老爷子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傅怀远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因为讨了这位叶家大小姐欢心。 傅怀远瞒着自己已婚的事实,跟叶家大小姐接触,直到她意外怀上身孕,事情才终于瞒不住。 傅怀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当然知道该如何取舍。他不顾原配的哀求,逼迫她签下离婚协议,却不知她当时已经怀了傅峥。 傅怀远在叶老爷子手底下唯唯诺诺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叶老爷子过世,迫不及待地将叶家产业改姓了傅。 许是人到中年,难免怀念过往。傅怀远带着满心的愧疚,找到当年被自己抛弃的原配,才发现原配居然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傅峥。 傅峥不像傅寒舟,从小接受菁英教育,他甚至连学费,都是靠自己半工半读攒出来的。但他的优秀,丝毫不亚于傅寒舟,不仅以省状元身份考进了A大,还年年拿奖学金。 傅怀远不想让这个争气的儿子,埋没于生活的柴米油盐,于是下定了决心,要让傅峥认祖归宗。】 裴安夏琢磨着,她穿越的时间节点,应该正好是两人分手后不久,傅峥准备回到傅家的时候。 她左手托腮,手指一下下轻点腮帮子,还有闲心开玩笑:【至少现在是个法治社会,傅峥就算再恨我,也不至于像某人一样,一上来就想置我于死地。】 第27章 这群自视甚高的富家女可没少羞辱傅峥。 她口中的某人指的是谁, 他们都心知肚明。 系统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宿主真的不想知道,你离开以后, 他过得怎么样吗?】 裴安夏并未刻意回避关于荆肖嘉的话题, 反倒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是说过, 按照原本的世界线,他最后会顺利地当上皇帝吗?皇帝坐拥天下, 富有四海, 日子应该过得极好吧。 】 系统不置可否, 【在你死后的第五年,荆肖嘉打着光复前朝的口号, 带领起义军, 攻进皇城。萧睿安走投无路之际, 亲手写下禅位诏书, 将帝位禅让给荆肖嘉。 】 【荆肖嘉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你为皇后, 封号元贞, 寓意从一而终。 】 听到这里, 裴安夏嘴角的弧度一滞,胸口没来由地感到有些闷。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等待她去完成。 裴安夏定了定心神,再度观察起四周。 在座多半是和她年龄相仿,家境也相当的富家女。在她们眼里, 人分三六九等,凡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 傅峥那样的家境,即使再努力、再优秀,也迈不过那道名为阶级的坎。 在裴安夏和傅峥交往的期间,这群自视甚高的富家女可没少羞辱傅峥。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傅峥小小年纪就在外打工,早已见识过社会的黑暗面,知道很多时候,忍让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看似温和,实则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但是为了不让裴安夏为难,他收起所有的尖刺和防备,任由那些欺辱悉数落在身上。 不难想像,等傅峥正式回归傅家以后,这群曾经当众污辱过他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裴安夏敛了敛眸,闷头喝起酒来。 刚才那个开口闭口喊傅峥“穷小子”的女孩,名叫唐悦欣。 她见裴安夏久久没说话,只顾着低头喝酒,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震惊:“安夏,你对傅峥,不会是来真的吧?”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扯了扯唐悦欣的袖子,低声道:“别说了,你没看到安夏心情不好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只小狗小猫,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傅峥对裴安夏的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会难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安慰的话一句接着一句,钻进耳朵里,作为事件中心的裴安夏,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断往嘴里送着酒,短短半小时,就喝掉了大半瓶白酒,脸颊逐渐升起两团红晕。 唐悦欣见状,连忙出声劝阻:“安夏,你还是少喝点酒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帮你打电话叫你家司机来接你回去,好不好?” 裴安夏醉得迷迷糊糊,趴倒在桌子上,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 唐悦欣下意识倾身靠近了点,“你说什么?” “傅峥……我要傅峥……” 这会儿终于听清楚了,唐悦欣却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是真喝醉了,这下可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叫傅峥过来接人吗?” 裴安夏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骄纵,大小姐发起脾气来,执拗得很,谁来劝说都不管用。 左右没有其他办法,唐悦欣只好抓过裴安夏的手指,用她的指纹解锁手机,然后给傅峥拨了通电话过去。 听着手机那头冰冷机械的忙音,唐悦欣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在她等得不耐烦,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 唐悦欣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是傅峥吗?安夏她喝醉了,在我们经常聚会的那间会馆,你可以现在过来一趟吗? ”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接着傅峥冷漠的声线从听筒里传来:“不好意思,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你先别挂。”唐悦欣着急道:“我知道你们分开了,可是安夏她醉糊涂了,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就当是做件善事行不行?” 傅峥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好笑,裴安夏这是把他当替身当上瘾了?明明已经有了傅寒舟这个正牌货,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他? 难道就因为他穷,所以活该沦为他们这些富人的玩物吗? 思及此,傅峥态度愈发冷淡:“抱歉,我并不喜欢在感情上藕断丝连的感觉,所以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 唐悦欣被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急了,当即口不择言道:“你不是挺缺钱的吗?不然这样,你现在立刻过来,我付你一千跑腿费,你要是嫌少的话,再加点也行,价钱随你开。” 傅峥最讨厌他们这帮富二代,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仿佛施舍的嘴脸,好像有钱就可以肆意妄为,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傅峥懒得继续听下去,索性直接把电话挂断。 “嘟——嘟——” 唐悦欣听着通话结束的提示音,不甘心地又拨了一遍,然而这次,电话刚响了一声就再次被挂断。 裴安夏本就是装醉,此时忍不住和系统腹诽:【这种一看就是炮灰,还是下场特别惨的那种,半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专门踩人痛脚。】 【宿主你可别忘了,唐悦欣可是你的狐朋狗友之一,她这么拉仇恨,难保傅峥不会连你一起记恨上。】 裴安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人的本性不会轻易地改变,她如果一下子改变得太多,傅峥只会以为她又憋着什么坏招。 “安夏。”唐悦欣接连被挂两次电话,心知这条路走不通,用商量的语气说:“傅峥这人脾气又硬又臭,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咱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你要是真喜欢这款,下回我给你找几个刚出道的小明星陪你,保证知情识趣,你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唐悦欣倒是真心为她着想,可惜醉鬼并不讲道理,裴安夏拼命摇头,仿佛被抢走糖果的孩子。 “不…不要别人…我要傅峥…就要傅峥…” 唐悦欣拗不过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继续拨打傅峥的号码。 又拨了几次,依旧是无休无止的等待,唐悦欣不禁在心里感慨,安夏也是糊涂,既然这么在意傅峥,当初又何必嘴硬和人提分手,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正当唐悦欣快要放弃的时候,忙音突然停止,傅峥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会直接拉黑这个号码。” 尽管傅峥语气冰冷,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的情绪,仿佛把克制二字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和过去彻底划清界线,唐悦欣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上次住院开刀的医药费,是安夏借给你的吧?哪怕你们已经分手了,但这份人情,你总不至于忘记吧。” 傅峥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件事的确是他理亏,该负的责任他否认不了,也抵赖不了。 傅峥沉默良久,终是淡淡吐出几个字,“给我半小时。” 唐悦欣闻言,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急,慢慢来,你路上?*? 注意安全。” 傅峥平时出门多半会选择坐公交车,但今天情况特殊,他难得打了个车,原本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他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就到达了。 傅峥穿着朴素,与其他穿戴皆是名牌的客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然而会馆的服务员并没有怠慢他,反倒笑着迎了上去:“傅先生是来接裴小姐的吧?裴小姐她们在顶层的包厢。” 裴安夏是这间会所的常客,傅峥从前也跟着她来过几次,服务员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了他,忙不迭领着人上楼。 包厢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茶几上东倒西歪的酒瓶。傅峥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对这种场合感到抵触。 在过去十九年的人生中,傅峥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生活被庞杂的学业和工作填满,导致他必须分秒必争,不能够浪费一丁点时间。 对傅峥来说,连短暂的放空都是奢侈,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纵两个字。 但是裴安夏不同,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不愁吃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娱乐活动上。 傅峥曾经尝试过融入她的生活。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多少有些愚蠢,竟然以为这样巨大的社会阶级,可以轻轻松松地跨过。 唐悦欣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立刻摇了摇裴安夏的手臂,“快醒醒,傅峥来了。” 裴安夏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好与迎面走来的男人四目相接。 傅峥五官轮廓很深,相貌偏英挺,因为常年为了生活奔波劳作,皮肤不算白皙,但是身量很高,肉眼估摸着有一米八五以上。 【这长相,还真是不比荆肖嘉差。】裴安夏下了个结论。 系统略显骄傲道:【那当然,各个世界的任务目标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说话间,傅峥已经走到裴安夏面前。 他没有多做犹豫,便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慢慢地蹲下来。 整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遍般。 “上来。” 第28章 真想看看他为我发疯的样子。 昏暗的灯光下, 傅峥肩背宽阔,看上去很有安全感。 裴安夏眨眨眼,毫不客气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两条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的脖颈, 娇气地拖着长腔抱怨:“傅峥, 你好慢啊——我都等到快睡着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带来些许痒意, 傅峥不适地动了动脖子, 想叫她别捣乱。 一转头, 却发现那人已经彻底安分下来,甚至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傅峥见状, 当即把原本想说的话, 全都憋了回去, 认命地背着她下楼。 踏出会馆门口, 傅峥直接在附近找了间连锁酒店,打算先将裴安夏安顿下来。 酒店的档次不算高,前台见惯了前来开房的年轻情侣, 只淡淡扫了两人一眼, 便娴熟地递出房卡。 傅峥也没多想, 接过房卡时,还顺口向前台道了谢。 【这次的任务看起来似乎挺简单的呀。系统,傅峥现在的黑化值是多少?】 不怪裴安夏这么想, 实在是跟荆肖嘉相比,傅峥简直就是个温和有礼的好青年,看不出丝毫黑化的痕迹。 箇中道理也很简单, 荆肖嘉幼年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手足, 悉数被叛军斩于刀下,自己则隐姓埋名,假扮成太监,才得以苟活于世。 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造成他日后阴骘的性格。 反观傅峥,虽然家境贫寒,但他自己争气,而且在母亲的教导下,养成了健全的人格。 裴安夏着实想像不到,这样的人,黑化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系统仔细地检查过各项数据,然后答覆道:【任务目标当前黑化值70。】 裴安夏心道果然,不是特别高的黑化值。 系统担心她会因为大意,过于轻忽任务的难度,于是提醒道: 【宿主,你可别小看傅峥。他看似温和,实则认定了什么事情,就很难再改变。】 裴安夏当然理解系统的意思,傅峥内心强大,情绪稳定,既然分手了,就不会轻易吃回头草。 眼下还愿意照顾她这个醉酒的前女友,只不过是为了偿还人情而已,并不是对旧情抱有留恋。 裴安夏唇角轻轻勾起,笑得意味深长: 【如果不是完成任务的奖励太诱人,我还真想看看他为我发疯的样子。】 裴安夏说话时常没个正经,系统对此倒是很习惯,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傅峥本人,更是全然不知道裴安夏心里的想法。 刷了房卡进门后,他径直走向位于房间正中央的大床,跟交差了事似地,将裴安夏放到床上,随即便要离开。 裴安夏自然不能让他如愿。她假借酒意,拽住傅峥的衣袖,嗓音软软的,还带着点鼻音:“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傅峥连头也没回,面无表情地想要把袖子抽回来,可裴安夏却使足了劲,不肯松开。 傅峥无奈之下,只好抓住她握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都说酒后吐真言,裴安夏从小站在金字塔顶端,千娇万宠的长大,在这段感情中,向来是高高在上的,根本不知卑微为何物。 如果没有酒精的鼓动,嘴硬爱面子的大小姐,又怎么可能用这般近乎哀求的语气去挽留他? 若是换作从前,傅峥恐怕早就心疼坏了。 裴安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辈子大概还不曾对谁如此低声下气过,现在为了求他留下,竟然宁可折断一身傲骨,她心里该有多在乎他? 然而,傅峥冷眼看着这一切,非但没有半分动容,甚至隐隐有些想笑。 明明先提出分手的人是她,自己才应该是受害者,怎么到了她的嘴里,他反倒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傅峥不欲与她多言,刚一挣脱开来就要走,裴安夏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从背后抱住他。 “留下来陪我,好吗?”裴安夏双手紧紧搂住他窄瘦的腰,脸埋在他背上,像只小猫般蹭了蹭。 傅峥实在不明白,裴安夏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既然喜欢傅寒舟,又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纠缠不清,难道不怕傅寒舟介意吗? 鬼使神差地,傅峥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他猛地转过身,弯腰逼近她,漆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的眼底。“裴安夏,看着我,回答我是谁。 ” 裴安夏醉得不轻,迷蒙的双眼有些失焦,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相貌。 傅峥没有催促,耐心极好地等着她回答。 裴安夏好似被这个问题难倒了,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很是苦恼的样子。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桃花眼弯弯,笑得人心都化了,“你是我的心上人呀。” 听到这个回答,傅峥表情有瞬间的凝滞,接着他便摇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 他大抵是太累了,导致脑子有些不清醒,居然想从醉酒的人口中听见真心话。 她这会儿分明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说的胡话又如何能够当真呢? 傅峥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他将裴安夏按回床上,顺手帮她掖了掖被角,语气平淡地道:“睡吧,有什么话明早起来再说。” 裴安夏在心里暗骂一声骗子。 她敢打赌,待会儿等她一睡着,傅峥肯定就悄悄地离开了,等她明天醒来,只怕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然而裴安夏也清楚,感情的事情得一点点慢慢来,不可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 所以她没有试图胡搅蛮缠,反而顺着他的意思,乖巧地躺进被窝里,只露出那双澄澈明媚的眼睛,“晚安。” 傅峥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难免暧昧,偏偏男人神情冷肃,看不出半点旖旎。 傅峥摁熄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的小夜灯。他长腿微曲,姿态随意地倚靠在墙壁,望着虚空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平稳悠长的呼吸从床上传来。傅峥眼帘略垂,确定她睡熟了,这才缓缓直起身,朝外面走去。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发出“喀哒”的轻微响动。在这一刻,屋内本该沉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宿主,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任务目标走了,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呀。】系统奇怪地问道。 裴安夏觉得它这话说的挺有意思,不禁反问:【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平时是什么风格?】 系统在词库里搜索着合适的词汇,不确定地答道:【说是见缝插针似乎不太恰当,应该说是——抓住一切的机会,即便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相较起过去,宿主今日表现得有点……保守?】 见裴安夏面露不解,系统解释道:【打个比方,如果是以前,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宿主绝不会只满足于一句晚安,至少还得再讨一个晚安吻。】 裴安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不是都说校园时期的恋爱比较纯情吗?我现在扮演的身份可是大学生,当然得入境随俗。】 裴安夏说得理直气壮,系统一时被她唬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讷讷道:【宿主这样讲,好像也有点道理。】 话落,裴安夏不自觉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尽管她能骗过系统,却骗不了自己。 系统说得没错,她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明知道傅峥是需要攻略的目标对象,她却下意识地抗拒与他产生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仿佛在为了谁守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裴安夏狠狠地掐灭了。 她作为经验丰富的穿越者,执行过不知多少任务,怎么可能会栽在一个男人手里? 她如今的反常,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荆肖嘉对她情深义重,她非草木,自然无法做到完全不为所动。 裴安夏想,她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除上个世界对她带来的影响。 然而比起沉溺于感情,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推进任务的进度。 【系统,可以查到傅峥平常在哪里打工吗?】 系统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宿主是打算直接去堵人吗?】 裴安夏听了这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笑地回应: 【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人呐,往往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她身为裴氏集团的千金,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着长大,理所当然地,养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性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在遇见傅峥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应该是像傅寒舟那般,与她家世相当的富家公子,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弥足深陷。 系统感知到她内心所想,不禁感叹道:【替身文学的精髓算是被你给掌握了。】 说着,它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宿主你确定,能将替身文学的套路用在傅峥身上吗?我总觉得,傅峥不像是那种愿意上赶着给人当替身的恋爱脑。】 裴安夏理智地分析道: 【性子清冷的人,并不是没有感情,他们只是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越是压抑,等到爆发的时候,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是洪水,一旦打开了豁口,便会轰然决堤。 裴安夏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第29章 “如果今天你是傅家的二公子,裴家那ㄚ头也不至于敢这么对待你。” 傅峥的生物钟非常准时, 尽管昨天折腾到很晚,他还是在六点钟起床洗漱,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 他起得早, 顺手煮了白粥, 就着冰箱里拿出来的小菜, 简单地吃完一顿早餐。 临出门前,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母亲还没有起床。傅峥索性把粥放回锅子里温着, 确保她不论何时醒过来, 都能喝上热呼呼的粥。 刚走出小区门口,迎面撞见一个人。 男人站在车旁, 身上是极挺括的西装, 外面还罩着一件灰色的长款大衣, 整个人散发着上位者矜贵的气质。 傅峥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绕过那辆黑色宾利,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还没走几步,那男人忽然出声喊住了他:“阿峥, 爸爸想跟你谈一谈。” 傅峥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事实上, 自从去年夏天开始, 这个自称是他亲生父亲的男人,便经常出入他们母子居住的小区。 或许是为了补偿过去这十几年来的缺失,傅怀远每次上门拜访, 都带着各种名贵的礼物。可尽管如此,傅峥还是无法打从心底地接受他。 傅峥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傅怀远选择抛弃怀孕的妻子, 独自离开。他只知道母亲这些年走过来,有多么的不容易。 所以, 无论傅怀远有什么样的苦衷,傅峥都没办法轻易地原谅他,当作一切伤害不曾存在过。 “你想谈什么?” 傅怀远久经商场,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他的淡漠不甚在意,语气依旧平和:“你不用戒心这么重,我只不过是想要关心你和你母亲的生活。” 傅怀远话说得轻巧,傅峥却猜到他的来意不简单,略一思索后道:“在哪里谈?” 傅怀远见他答应,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 “爸爸早上出门得急,还没吃过早餐,不如一起吃个早茶吧?” 傅峥点头,随即弯腰坐进车子的副驾。 傅怀远开车驶进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在一间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下,然后随意介绍道:“这间酒店是傅家旗下的产业,你平常如果想来吃个饭……” 傅峥没等他说完,便疏离地拒绝:“不必了,这里不是我消费得起的地方。” 傅怀远闻言只是笑笑没说话。 等到进了包厢,关上门,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这里的肠粉味道很不错,你要试试吗?如果你喜欢吃口味重一点的,可以叫一份豉汁蒸凤爪。” 他态度自然而亲昵,仿佛真的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父亲,这让傅峥感到有些不适。 “我不饿,点你想吃的就好。” 傅怀远叫来服务员,把招牌的菜式都点了一轮,才合上菜单。 “听你妈妈说,你最近在准备ICPC程式设计竞赛的区域赛?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如果可以入选,对你的前途会很有帮助…… ” 傅怀远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发现傅峥从头到尾都看着窗外,不知有没有听进心中。 傅怀远也不恼,端起桌上的普洱茶抿了一口,随后笑着问道: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你似乎并不想当傅家的公子,这是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别人奋斗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财富,难道不好吗? ” 尽管他隐藏得很好,眼底还是显露出些许探究。 傅峥把目光转回来,语气平静的无波无澜:“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挣。” 傅怀远似是觉得他的回答很有趣,没忍住轻笑出声:“你这宠辱不惊的气节,倒是和你妈年轻的时候很像。” 傅峥察觉到他话中的深意,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看得出来,经过这段时日,母亲的态度有逐渐软化的迹象,也难怪傅怀远能够如此笃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傅怀远大抵是认定了,他们母子最后一定会妥协,才会表现得这般气定神闲。 傅峥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只得以沉默代替回答。 然而,傅怀远这只老狐狸,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糊弄过去的。他双手交叠撑住下巴,身子往前倾了倾,“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这骨气,也得用对地方,否则就成了意气用事。” 到底是纵横商场多年的人物,当他端正神色时,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傅峥没有退让,眼眸依旧直直地注视着他。“谢谢指教,不过我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不会轻易改变。” 说出这句话,傅峥原以为他会当场翻脸,毕竟傅怀远好歹是一个集团的掌舵人,三番两次地被拒绝,面子上多少过不去。 谁知傅怀远非但没有丝毫不悦,还和颜悦色地同他讲道理:“你母亲的病,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治疗,开销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你可以咬牙拿出这笔钱,但你也无法否认,你给不了你母亲顶尖的医疗资源。” “而这些,傅家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不得不说,傅怀远确实深谙谈判技巧,一下子就戳中傅峥内心最深处的痛点,令他无法反驳。 他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攥紧拳头。 “跟我回傅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坏处。你如果不愿意接触傅家的产业,也无所谓,爸爸不会逼你。” 话到此处,傅怀远放软了语气:“爸爸只是想要弥补过去的缺憾。阿峥,你给爸爸一个机会补偿你和你妈,好不好?” 他将慈父的形象扮演得唯妙唯肖,傅峥却并未当真,而是垂眸思索起来。 不管傅怀远的目的为何,但他有句话说得没错,以傅家的财力,能够给予他母亲更好的医疗照护,这是他拒绝不了的条件。 傅怀远仔细观察着他,捕捉他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察觉到他内心的犹豫和动摇,又再添了一把火:“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突然多出一个父亲的事实。我不会强迫你马上认我这个爸爸,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傅峥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自己的所有反应,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他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傅怀远放松身体,往椅背靠去,整个人看上去很松弛。 “对了,你和裴家那ㄚ头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提到裴安夏,傅峥幽暗的眸子闪了闪。 虽说两兄弟同时和一个女人牵扯不清,不是光彩的事情,但在傅怀远眼里看来,这也不过是小辈间的玩闹,只要不闹到台面上,倒也无伤大雅。 “如果今天你是傅家的二公子,裴家那ㄚ头也不至于敢这么对待你。” 傅峥皱起眉头,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尽管分手时闹得不太愉快,他也没想过要报复裴安夏,更不爱在背后嚼舌根。 “抱歉,我并不想谈论这件事。”傅峥站起身,准备离开,“要是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恕我先走一步。” 父子关系仍未修复,傅怀远不愿把人逼得太紧,索性摆摆手说:“你等会儿还有课吧?我叫司机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傅峥依然是那副冷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自己搭车回去就行。” 傅怀远也没勉强,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坐在返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傅峥透过车窗望向外头的街景。 行驶至路口,正好遇上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等待。 只见街边的奶茶店走出一对穿着校服的情侣,女生手里捧着奶茶吸了一口,然后伸长胳膊,把饮料杯递到男生嘴边。 男生红着脸推拒,女生嘟囔着嘴不知说了什么,男生拗不过她,还是在女生的催促下,低头咬住吸管。 看见这幅情景,傅峥眼神一暗,当即收回目光。 车内车外仿佛是两个世界,那一端的热闹喧嚣,将这过分安静的车厢衬得愈发冷寂。即便外头的世界再温暖,也都与他无关。 …… 上午的课程结束,傅峥下午便去车站附近的咖啡店兼职。 他长相出挑,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门口的风铃响动了几下,几个女孩子推推搡搡地走进店里。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女生身材高挑,白色短袖搭配紧身牛仔短裤,把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完全突显出来。 “你好,我要一杯拿铁咖啡。” “好的,请您稍等。”结完帐,傅峥给她递了块牌子,语气虽然温和有礼,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女生抿了抿唇,按耐住紧张的心跳,鼓起勇气问:“小哥哥,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傅峥半垂眼帘,语气诚挚地道:“抱歉。” 女生性子直率,被拒绝以后,也没打算继续纠缠,笑着对他挥挥手:“没事没事,我就是问一问,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本来这只是个小插曲,傅峥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然而,当看清楚下一个客人的面容时,他的太阳穴顿时狠狠地跳了起来。 裴大小姐微抬下巴,满脸高傲地说道:“给我一杯抹茶拿铁。” 第30章 “我会对你负责。” 裴安夏表面上装得气势十足, 实际就是个一戳即破的纸老虎。 她原本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外,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进来。 她一方面后悔当初冲动提了分手,有那么点小愧疚, 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若是主动低头认错, 面子上挂不住。 正当裴安夏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突然听到旁边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小声地议论。 “你们快看!那个店员小哥哥好帅呀!” 这句话一出, 顿时引来一片附和声。 “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 真想去要个联系方式。” 少女清脆的声音传进耳里, 引得裴安夏心中警铃大作。她循声转过头去,只见说话的女生肤白貌美, 腰细腿长,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裴安夏不由暗暗磨牙, 好你个傅峥, 还真是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傅峥作为A大校草,常年占据校园表白墙的榜首。两人还没开始交往前,裴安夏便时常耳闻他那些花边新闻。 一下说中文系的系花正在倒追他, 一下又说隔壁电影学院的女生当众向他表白, 各种礼物情书层出不穷。 裴安夏一面感叹现代社会思想开放, 姑娘们勇敢追爱是件好事,一面越发勤快地往傅峥所在的计算机学院跑,生怕落于人后。 哪怕到了现在, 裴安夏潜意识里还是充满了强烈的危机感,总觉得他像一阵来去匆忙的风,怎么抓也抓不住, 让她患得患失。 于是裴安夏鬼使神差地,跟在那几个女生身后进了咖啡馆。 等到点餐台前只剩下她一个人, 裴安夏才后知后觉感到尴尬。 当然,堂堂裴大小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吃醋的,她故意抬高下巴,装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给我一杯抹茶拿铁。” 傅峥迎着她的视线,目露几分不解。 他实在猜不透裴安夏在玩什么把戏。在傅峥看来,既然已经分开,最好的状态应该是各自尊重,互不打扰。 偏偏裴安夏三番两次地出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越过那条应有的界线。 裴安夏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傅峥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也不想费心去猜,他以一种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客气而又疏离地道:“好的,请稍坐一会。” 他的冷淡让裴安夏有些错愕。 她从来没有见过傅峥这个样子,好像他的温和只是表象,揭开这层表象,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令她心底发凉。 裴安夏急于说点什么,来缓解内心的不安,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道:“傅峥,昨晚我……” 傅峥打断她的话,“昨晚你喝醉了,你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接你。因为事出紧急,我便同意了,但我希望类似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分手的时候没有说清楚,是我的疏忽,现在我想再重新申明一次——” “我很感谢你,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除此之外,我们不要再有其他的交集了。” 傅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以至于裴安夏一时间并没立刻反应过来,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就在她出神的空档,后面排队的客人似是等得不耐烦,出声问了一句:“点好了没?” 裴安夏闻言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丢人,没好意思继续死皮赖脸地留在店里,飞快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声抱歉,便准备离开。 傅峥见她急匆匆地要走,出声提醒道:“你点的抹茶拿铁还没好。” 裴安夏原本想说不用了,但转念想起傅峥以前最讨厌她浪费食物,为了这事儿没少对她说教,顿时感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内心无比煎熬。 “小傅,你女朋友又来探班啊?”正在后厨忙碌的甜品师,听见动静探出头,视线恰好与裴安夏对个正着。 傅峥不习惯在工作场合谈及私事,他顿了顿,尚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裴安夏笑盈盈地开口:“是呀,谁让我男朋友长得这么帅,放在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甜品师听了这话,仰起头哈哈大笑,“你这顾虑倒也没错,小傅确实招姑娘喜欢,咱们店里好多女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说着,他朝裴安夏挤了挤眼,“不过你放心,我帮你盯着呢。” 裴安夏回以一个微笑,“谢谢哥。” 傅峥静静地看着两人互动,情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裴安夏虽然爱使些小脾气,但那只限于在信任的人面前,其他时候她都保持着良好的家教。 师长夸她懂礼貌有教养,同学觉得她活泼开朗好相处,就连他周围的亲友、同事,也都对她赞赏有加。 傅峥记得有一次,裴安夏来家里探望他母亲。 她手里提着两盒青团,欢快地蹦跳着进门,“这家糕点是现在最有名的网红店,我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买到的。阿姨你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傅峥的母亲叫苏晓月,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只可惜,长年累月饱受病痛的折磨,导致苏晓月消瘦得厉害,脸色也异常苍白,整个人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 苏晓月不忍拒绝裴安夏的好意,在她暗含期待的目光中,伸出一截细瘦如枯枝的手,拿起热呼呼的青团放到口中。 青团口感软糯,带点淡淡的艾草香气,内里的红豆沙馅绵密细致,入口甜而不腻。 即便苏晓月没什么胃口,也不得不点头道:“很好吃。” 得到她的认可,裴安夏眼睛一亮,“阿姨喜欢就好。” 傅峥从小乖巧懂事,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苏晓月尽管为自家儿子骄傲,但也没有盲目地认为他处处都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很多缺点,慢热、孤僻、不善交际,不容易对他人敞开心扉…… 苏晓月曾经担心,他会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当阿峥紧紧牵着女孩的手,走到她面前,郑重地宣告,那是他女朋友时,她内心的激动,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苏晓月拉过裴安夏的手,温声问她,“阿峥对你好吗?” 裴安夏用力点了点头,“好,特别好。” 苏晓月莞尔,笑得唇角弯起,“阿峥性子闷,你和他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无聊?”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回答:“不会呀。” 说完,她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阿姨我告诉你,傅峥他啊,其实是闷骚。你别看他人前高冷寡言的样子,私底下可宠我了。” 苏晓月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笑了有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止住。 “安夏,阿姨私心里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你俏皮活泼,和阿峥沉闷的性格刚好互补。自从你出现以后,阿峥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傅峥当时就站在门口,将这段对话听了个全程。 发现到他的存在,苏晓月张口唤他进门,“安夏是个好孩子,不嫌弃咱家这条件,也不嫌弃你笨嘴拙舌的,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千万不能辜负姑娘家的真心。” 傅峥沉默地听着,没有答话。 苏晓月心知自家儿子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哄小姑娘的甜言蜜语,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 转头看向裴安夏时,苏晓月立刻又换回一副慈爱的面孔,“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晚上回家不安全,让阿峥送你吧。” “好。”裴安夏和苏晓月道别,约定好下次再来看她,才跟在傅峥身后出了门。 街上很冷清,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发散出昏黄的灯光。 裴安夏挨近傅峥,手臂若有似无地靠着他。 两人离得很近,她悄悄抬眸,视线所及之处,是男生线条锋利的下颌,和性感嶙峋的喉结。 傅峥被她盯得不自在,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涩,“看什么?” “看你好看。”裴安夏心情极好,尾音上扬,带着点洋洋得意:“傅峥,你刚听到没有,连你妈都叫你要好好对待我呢。” 傅峥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安夏本来就是禁不住夸的性子,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起染坊。此时她高高仰着脖子,像只骄矜的小天鹅。 “那你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抛弃我。” 傅峥又嗯了一声。 “就这样?”裴安夏显然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除了嗯之外,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傅峥看出她不高兴,有些无所适从,心里琢磨了半天怎么开口,最后只干巴巴地说道:“我会对你负责。” 话音落下,傅峥忽然俯身将她圈进怀里。 裴安夏脾气还没消,不肯让他抱,本能地抬起胳膊抵住他的胸膛,与他隔开些许距离。“怎么负责?一辈子对我好可以吗?” 傅峥感受到自己胸腔内正剧烈的跳动,不敢很快回答。 这个问题对于他,比庞杂的数学题还要困难,因为他不知道裴安夏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愿意负责一辈子,那她呢? 傅峥觉得,裴安夏是他平生见过最好的姑娘,她长得漂亮,而且聪明好学,耀眼到轻易就能灼伤普通的他。 她的优秀,足以配得上更好的人。 裴安夏像是终于失去耐心,转头便要走。傅峥见此情景,彻底慌了神,情急之下脱口道:“到你不要我为止。” 他语速太快,裴安夏没听清楚,疑惑地偏头,“你说什么??*? ” 傅峥稍微缓过神来,耳根微微发红,“我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直到你不要我为止。” 少年人的感情真诚又热烈。 那时的傅峥万万想不到,这么快,裴安夏就不要他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昔日的穷小子一跃成为顶级豪门的二公子 待傅峥从回忆中抽身出来, 裴安夏已经捧着热腾腾的抹茶拿铁走出咖啡馆。 【宿主,傅峥刚才看你的眼神,似乎还有些旧情未了的样子。】系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裴安夏面露讶异, 【已经明显到连你都能看出来了吗?】 系统总觉得自己的智商遭到了鄙视, 不由弱弱地问道:【难道宿主早就发现了吗?】 裴安夏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长眼睛的人, 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吗?傅峥是什么样的人,他冷静、自律, 前二十年的人生, 一直活得循规蹈矩又乏善可陈。】 【像他这样的人, 不容易动情,可一旦卸下心房, 那便是溃不成军。】裴安夏指了指自己, 略带骄傲的说:【我可是他的初恋, 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忘记的?】 系统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随即又冒出另一个疑问:【既然这样,宿主为什么不直接和任务对象提出复合呢?说不定你低个头,道个歉, 傅峥就原谅你了呢?】 裴安夏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 傅峥的黑化值是多少?】 系统如实回答:【70。】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裴安夏循循善诱道:【这代表——不论傅峥表面上装得如何镇定自若,他心中都是有恨的。他并不是不介意被当作替身,只是把那些怨恨和不甘, 全都藏了起来。】 【如果我现在贸然提出复合,他非但不会同意,反倒会以为我又固态萌生, 想继续在他身上寻找傅寒舟的影子。】 听到这里,系统忍不住追问:【那该怎么办?】 【任何感情都得有个拉扯的过程。首先得让他明白, 在我眼中,他和傅寒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话落,裴安夏伸了个懒腰。 【不过总的来说,我对这个世界还是比较满意的。豪门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手里握着亲爸给的副卡,裴安夏决定先到附近的高档西餐厅,好好享用美食。等填饱肚子以后,再来规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系统吞吞吐吐地开口:【宿主,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听出它语气里的心虚,裴安夏直觉感到不妙,【什么?】 【宿主你也知道,和气运之子作对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你作为傅峥的黑月光,自然躲不过这个定律。】 【按照背景设定,裴氏集团乍看是个庞然大物,实则内里早就被董事会那群蛀虫给腐蚀掏空了。不久之后,裴氏便会爆发财务危机,并且直接导致日后的破产。 】 【而宿主你,也会从人人追捧的裴家大小姐,沦落为过街老鼠。】 裴安夏听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喃喃道:【难怪……难怪我之前向傅家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时,傅怀远答应得那么爽快,敢情那个老狐狸早就知道,裴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系统自知理亏,只得陪着干笑两声:【宿主,你往好处想想,傅峥将来肯定是要回到傅家的,昔日的穷小子一跃成为顶级豪门的二公子,而你这个曾经的大小姐却失去光环,跌落云端。这种立场颠倒的情况,最能让人感受到报复的快感。】 【没准儿到时候傅峥看你可怜,黑化值就下降了呢?】 裴安夏额角青筋直跳,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骂出口:【狗系统,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骂完了,任务还得继续。裴安夏知道既定的命运轨迹无法改变,便打算趁着裴家还没破产前,好好享受作为富家千金的最后时光。 …… 晚上傅峥结束兼职回到家,就看见苏晓月坐在客厅沙发上,腿上搭着一件轻薄的毛毯。 她身体底子虚弱,不管春夏秋冬都得注意保暖,否则只要稍微受凉,必定大病一场。 看着母亲病恹恹的模样,傅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傅怀远说过的话。 傅家可以给予母亲国内顶尖的医疗资源。 只要他同意认那个男人做父亲。 母亲的病情就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 思及此,傅峥眸光微暗,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攥紧了些。 “回来了?”苏晓月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快过来坐。” 傅峥依言走过去,不等他坐定,苏晓月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安夏,是不是分手了?” 傅峥一顿,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到底是母子连心,苏晓月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泄气般靠在椅背上,语气难掩失落:“我就猜到是这样。以前那孩子三天两头的就往这里跑,最近好一阵子没来了。我原先以为是你们小情侣之间,闹了点儿矛盾,谁知……” 话到此处,苏晓月有点说不下去了,只得叹口气,“是她提的分开吗?” 傅峥没有接话,垂下眼眸盯着脚尖。 苏晓月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和裴安夏分手这件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你既然不愿意和她分开,有没有尝试过挽留呢?” 傅峥觉得有些想笑,他该怎么挽留?难道要他上赶着去给别人当替身,只求她看在自己如此识时务的份上,不要离开自己吗? 感情谈成这样,未免太过可悲。 “妈。”傅峥喉结滚了滚,声音涩然:“咱们不说她了,好吗?”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母子俩沉默地对坐半晌,最终还是苏晓月率先开口提起别的话题, “你的亲生父亲去找过你了吧?” 傅峥点点头,对于苏晓月知道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傅怀远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的特点,便是能够精准地拿捏别人的软肋,他知道傅峥与母亲感情深厚,为了让傅峥同意与自己父子相认,必然没少在苏晓月身上下功夫。 “妈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苏晓月问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晓月早已放下心头的恨意。更何况,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就不该波及到下一辈。 即便傅怀远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傅峥确实是他的儿子,这点无可否认。 她已经迈入中年,这几年病情反反覆覆,能活一天是一天,倒是不介意过苦日子。 可是傅峥不同。他正当年少,若不是被她这个做母亲的拖累,他可以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傅怀远答应她,会尊重傅峥的意愿,无论将来他选择哪条路,都会全力支持他的决定。这一番话,实实在在打动了苏晓月。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傅峥只觉得脑子里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一团,他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苏晓月见状,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语调温和道:“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别仗着年轻身体好就熬夜。” “知道。”傅峥应了一声,起身走回房间。 第二天下午,苏晓月一个人在家,正在露台上晒太阳,忽然听见前门处响起门铃声。 她心下奇怪,家里平时鲜少有客人登门,这个时间点会是谁来拜访? 苏晓月怀揣着疑惑前去开门,待看清站在门外的人时,她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安夏,你怎么来了?” “阿姨好。”裴安夏乖巧地打了声招呼,“我今天刚好没事,就过来陪阿姨说说话,没打扰到阿姨休息吧?” 苏晓月并非不通世故之人,很快收敛起多余的神色,对她笑了笑。 “你能过来,阿姨高兴来还不及,怎么会觉得打扰呢?快进来坐。” 苏晓月环视家里一圈,略显苦恼道:“阿姨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什么东西,家里连瓶果汁都没有,喝茶可以吗?” 裴安夏笑咪咪道:“阿姨,不用麻烦的,我喝白开水就好。” 说完,她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昨天逛街的时候,看到一条披肩,觉得很衬您,阿姨您看看喜不喜欢?” 浅驼色的披肩,材质是纯羊毛,非常适合像苏晓月这样气质温婉的女人。 “你这孩子,太破费了。”苏晓月嗔怪:“你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礼物,倒叫阿姨不好意思了。” 裴安夏挽着她的手臂撒娇道,“不破费不破费,阿姨您就说,我眼光好不好吧?” 傅峥少年老成,性子过于沉稳,几乎不会像其他小孩那般撒娇,以至于苏晓月格外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家。 这会儿难得体会到有件小棉袄的感觉,她整颗心就像是泡进了蜜罐里,甜丝丝的。 “好,你挑的阿姨都喜欢。” “还是阿姨对我好,不像某些人……”说到这里,话语声戛然而止。 苏晓月原本以为两人分手,是因为裴安夏厌倦了这段关系,可如今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她犹豫片刻,试探性地问道:“阿峥惹你生气了?” 裴安夏心中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傅峥差不多该到家了,她缓缓垂下头。 原本明亮的眼眸,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看上去异常脆弱。“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阿姨,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32章 可某个瞬间,他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滋生出一个阴暗的念头。 往常这个时候, 傅峥应该正在给人做数学家教。但今日,他负责教导的孩子刚好闹肚子疼,他只好临时取消课程, 提前回家。 刚到家门口, 傅峥就看见了玄关处摆放着一双熟悉的女式休闲鞋。仅一眼, 他便认出了鞋子的主人。 ——是裴安夏。 傅峥强压下心中各种情绪,当即就想掉头离开, 可他的双腿却仿佛被牢牢地钉在原地, 半点动弹不得。 客厅里的说话声还在继续。苏晓月见少女神情落寞, 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劝说。 “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 阿姨也不好插嘴。” 她清楚傅峥的脾性, 特别认死理, 一旦喜欢上谁, 就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如果不是真的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不至于揪住对方的错误不放。 想到这里,苏晓月不由长长叹了口气:“阿姨作为过来人, 唯一能给你的建议就是, 趁现在还不晚, 把你心里想说的话,好好地告诉对方,不管结果如何, 至少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裴安夏闻言,用力地摇摇头,眼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泪水。 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苏晓月解释, 自己当初是怀着怎样龌龊卑劣的心思,去欺骗傅峥的真心, 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敢奢求他的谅解。 裴安夏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仿佛全世界都该围绕着她打转。 连裴母都曾经语重心长地感叹,“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否则以后嫁了人,哪个男人受得了?将来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裴安夏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偷偷地在心底反驳:傅峥就受得了。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以后,傅峥从来不会对她发火吵架,她的所有坏毛病和小性子,傅峥都照单全收,把她宠得越发无法无天。 裴安夏起初把他当成傅寒舟的替代品,打心眼里就没瞧得起他,甚至把他那些包容和付出都视为理所应当。 所以当真相冷不丁地被揭开,裴安夏连半句解释都欠奉,毫不犹豫地提出分手。 她没有为这段感情做过任何事,只是被动地享受着傅峥的好。 直到傅峥心灰意冷,毅然抽身离去,裴安夏才感觉内心空落落的,脑海里不断晃过和他相处的点滴,喜怒哀乐深刻至极。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摇摇欲坠。裴安夏蓦地站起身,鞠了个躬:“阿姨,今天打扰你很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苏晓月无奈地摆摆手,“跟你说过多少遍,别跟阿姨这么客套。不管你是不是阿峥的女朋友,阿姨都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 正因苏晓月有一副柔软的心肠,才能教养出傅峥那般磊落光明的儿子。 感受到她释放出的善意,裴安夏心中更是愧疚到了极点,她何德何能,被他们母子温柔相待。 裴安夏没脸继续在这里逗留,快步朝外走去。 【宿主,你的演技好像又精进了不少,连我一个系统看了都觉得心酸。】 裴安夏听着它毫无起伏的夸赞,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才哪到哪儿,你没看傅峥一点黑化值都没降吗?】 系统后知后觉地发现,任务目标的黑化值仍旧维持在初始的70点,不由惊讶道:【看起来傅峥的攻略难度,不比前面那一位低呀!】 裴安夏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慌张,像是十分有把握的样子。 【你听过厚积薄发这四个字吗?这词套用在傅峥身上,最适合不过。他现在只是还没想通,等他不再钻牛角尖了,黑化值便会开始大幅地下降。】 系统见识过裴安夏在上个世界的表现,对她的能力还算放心,没再纠结这件事,转而问道:【宿主,你是故意把手提袋忘在傅峥家的吗?这招会不会太刻意了?】 裴安夏笃定地说:【你要知道,有些招数虽然老套,但实际上很管用。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便是因为它被实践过无数次。】 更何况,傅峥性格老实,他即便知道以裴安夏的家境,定然不缺那一个手提袋,还是会专程把东西送还回来给她。 【那宿主现在打算怎么做?守株待兔等着傅峥过来吗?】 裴安夏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语调不自觉上扬,【不是还有个工具人吗?该他派上用场了。】 …… 狭窄阴暗的楼梯间里,傅峥席地坐在台阶上,脖颈低垂着,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瞧不出任何表情。 刚才他就站在门口,听完了全程,直到裴安夏的脚步声接近玄关,他才闪身躲进楼梯间里,避免跟她面对面撞上的尴尬场面。 傅峥又坐了一会,等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拍拍裤子上沾到的灰,迈开步子走回家中。 苏晓月瞧见他回来,不禁有些意外,“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傅峥一边弯下腰去换拖鞋,一边解释道:“家教的学生身体不太舒服,临时打电话说要取消晚上的课程,我就提前回来了。” 苏晓月点头表示知道,回头才发现,裴安夏的皮包还在沙发上忘了拿走。 她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看得出来那只手提包价格不菲,是某大牌的经典款,心里难免着急。“唉,那孩子走得匆忙,我竟没发现她落下了东西,这可怎么办是好?” 傅峥几乎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我拿去还给她吧。” 苏晓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也好。即使当不成情人,也没必要当仇人。” 傅峥罕见地轻笑一声,“妈,你放心,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苏晓月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多虑了,她儿子向来敢作敢当,怎么会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呢? 傅峥下楼时,早已不见裴安夏的踪影。 他拿起手机,本来想发消息问她人在哪里,迟疑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里。 裴安夏家境优渥,不食人间烟火,嫌弃宿舍条件差,正好她母亲在学校附近有套全新的公寓,她便顺势搬了过去。 交往期间,傅峥去过几次裴安夏在校外的公寓,对位置还算熟悉。他盘算着,如果裴安夏没回公寓,他也能将东西委托物业代为转交。 裴安夏居住的那间公寓地段极好,出入方便,周围环境又相当清幽,有那么点遗世独立的意味。 经过保安值班室门口时,门卫大爷探出头来,看清是熟面孔,立即笑呵呵地打招呼: “小伙子又来找女朋友约会啊? ” 傅峥没有反驳。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和裴安夏交往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以留下深刻的痕迹。 傅峥还记得,以前他经常来这间公寓楼下等裴安夏。有时候等得比较久,门卫大爷会和他聊几句,虽然多数时候都是门卫大爷在说,他则安静地听着,倒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去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刮在脸上,刺骨的生疼。 裴安夏心血来潮,突然提议想去山上看雪。于是傅峥查阅各种资料,做了一套详细的交通攻略,约定好隔天早上八点准时出发。 谁知裴大小姐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过了一天,她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都抛到脑后。 明知傅峥顶着凛冽的寒风,在楼下等了许久,她却还心安理得地赖在被窝里睡回笼觉。 傅峥纵然年轻身体康健,也架不住这么熬。到后来,他的嘴唇都被冻得发紫,手指也已经快要失去知觉。门卫大爷看不下去,便喊他进值班室取暖。 傅峥礼貌地向大爷道谢,看着他懂事的样子,大爷心里先是一软,接着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你那小女朋友未免也太任性了,大冷天的把你一个人晾在外头。要是我儿子被人这么糟蹋,我得心疼坏了。” 当时傅峥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未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大爷您别这么说,她只是起床气大了些,平时对我还是挺好的。” 大爷听后摇摇头,叹息道:“小伙子,你这是彻底栽啰。” 现在回想起来,傅峥才发觉从前的自己,真是愚蠢又可笑。 连外人都看得出来,裴安夏根本不在意他,偏偏只有他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里,不愿意清醒。 如果换成是傅寒舟站在这里,她是否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答案想必是否定的。 想到这里,傅峥眨了眨眼,感到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却对他弃如敝屣,难道就因为他只是一个劣质的赝品吗?还是因为他无权无势,所以活该被轻视污辱? “如果今天你是傅家的二公子,裴家那ㄚ头也不至于敢这么对待你。” 那日傅怀远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耳边。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某个瞬间,他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滋生出一个阴暗的念头。 如果他没有那么弱小就好了。 如果他能够拥有比傅寒舟更高的权势地位,裴安夏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了…… 第33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这念头仅仅出现了一瞬, 就被傅峥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是没有怨恨过裴安夏。在这段感情当中,他不止满腔真心被辜负,就连骄傲也被粉碎得彻彻底底,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怨怼? 可有些原则, 是他必须遵守的, 如果此时他选择放纵自己沉沦在仇恨当中,便是对不起自己过去二十年里的努力和坚持。 冬天天黑得很快, 将近六点钟, 天色已经擦黑。能见度不高, 傅峥只能依稀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倚靠在墙上,指缝间夹着根香烟, 正偏头朝这边望过来, 目光似笑非笑。 他深深吸了口烟, 随后缓缓吐出烟圈。乳白色的烟雾氤氲在夜色中, 将他的五官轮廓映得有些模糊。可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那人长相出众。 属于放到人堆里,能一眼看见的优越。 男人随手将还剩大半截的烟摁灭, 扔进垃圾桶里, 双手插兜, 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傅寒舟,安夏的未婚夫。 ” 傅怀远近来动作频频, 为了认回傅峥这个流落在外的亲儿子,可谓是煞费苦心。作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傅寒舟自然也对傅峥的存在有所耳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那个他曾经瞧不起的,满身穷酸气的少年, 真实身份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么荒诞的事情,连小说都不敢写,偏偏就发生在他的周围。 傅寒舟对于当年的事情大致知情,他不好评判长辈的是非对错,但也知道傅峥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假如傅怀远不曾因为贪图叶家的财富地位,抛妻怀孕的妻子,傅峥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要兼职赚钱养家。 反观傅寒舟,不仅享受了完整的父爱母爱,且从小接受菁英教育,身上有长期养尊处优的气质,连口音都是地道的京腔。 平心而论,傅寒舟内心深处对傅峥是有些同情的。 尽管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做到打从心底地,接纳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弟弟。但傅寒舟自认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傅家家大业大,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 更何况,傅寒舟成年后便开始陆续接手傅家的产业,在公司高层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傅峥从未接触过企业经营,即使有心与他相争,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只要傅峥拎得清身份,别妄想染指不属于他的东西,傅寒舟倒是不介意让他在集团里当个挂名董事,守着那为数不多的股份,也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傅寒舟那近乎宣示主权的一句话,没能成功激怒傅峥。他眼睫轻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傅寒舟对他冷淡的态度并不在意,仰头看向天空,仿佛是在回忆过去,语气带着浓浓的怀念。“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比她大三岁,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提及裴安夏,男人口吻熟稔,就连原本锐利的眉眼都柔和不少。“她小时候啊,可比现在粘人多了,像个尾巴似的,我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坦白说,我刚开始其实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 傅寒舟唇角往上扬了扬,“毕竟小姑娘那时候年纪小,讲话还奶声奶气的,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当新娘子,我也没当真,只以为是童言无忌……” “现在想来,我以前确实挺混蛋的,总是惹小姑娘伤心,也难怪她要与我置气。” 傅峥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他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傅寒舟那番话中包含的深意。 他想表达的无非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是他先遇见裴安夏的,他们之间的感情,又哪里轮得到自己插足? 明知道他这是在挑衅,但傅峥也不得不承认,傅寒舟口中的那段过往,就如同一道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沟壑,是他永远也跨越不了的屏障。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加5,当前黑化值75。】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裴安夏正和塑料姐妹们,在新开的甜品店喝下午茶。 裴安夏舀了一勺杨枝甘露放进嘴里,芒果香甜,椰浆丝滑,喝起来冰冰凉凉的,格外爽口。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暂时忘却有关任务的事情。 然而,系统却存心不让她好过,略带不满地质问道:【宿主,你刻意设计让傅峥和傅寒舟碰面,结果非但没有让傅峥的黑化值下降,甚至还起了反效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安夏闻言,满不在意地回答:【这不是挺正常的么?有句话说得好,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况且傅寒舟也不是简单人物,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趁机宣示主权,让对方知难而退啰。】 【这样一想,我还真是挺心疼傅峥的。】话虽如此,她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动容的神情。 系统凉飕飕道:【别耍嘴皮子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就是个没心肝的,否则也不会逼得这些气运之子统统黑化了。】 裴安夏忍不住反驳,【咱们讲讲道理,今天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我。】 【毕竟,我当初接到的任务是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黑月光顾名思议,就是要让他先爱上我,等他爱我爱的无可自拔的时候,再狠狠甩了他。驱使这些气运之子,在仇恨的催化下不断成长。】 【我作为快穿任务者,不过是按照主神的指示,执行任务而已。如果真要深究起来,我才是受害的一方。】 这旧帐一翻起来就没完没了,系统懒得跟她掰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宿主,你不如赶紧想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你放心吧,你宿主我没那么不靠谱。傅峥的黑化值会上升,也算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系统有些不解,【你既然能够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又为什么要放任傅寒舟去刺激傅峥?】 【我也是没有办法,谁让傅峥性格这么要强,宁可放着好好的傅家少爷不当,也要自立自强,当个新时代好青年。】 裴安夏说着,无奈地摊摊手,【如果不给他一点刺激,怎么加快他回到傅家的进度呢?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他在这个世界耗。】 自从经历了上个世界以后,裴安夏便意识到,在任务世界待的太久,并不是件好事。 就像是一个敬业的演员,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角色当中,随着时间推移,难免越发沉浸在虚假的人设里,入戏太深,以至于难以抽身。 为了避免自己越陷越深,裴安夏下定决心,在接下来的任务世界中,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 她拿着勺子,在玻璃碗里来回搅拌,语气漫不经心道:【要我说,傅峥这人就是太有原则了些,所以才会被各种条条框框所束缚。】 【他说到底也是傅怀远的亲生儿子,自然有权利争夺傅家的继承权。凭借他的本事,未必争不过傅寒舟。到时候,就可以上演我逃、他追的强取豪夺戏码了。】 系统无语凝噎,【希望宿主可以继续保持现在的自信。】 尽管一切都按照着裴安夏的计画进行,但表面上她却还是要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塑料姐妹们注意到她情绪不高,连忙关心道:“安夏,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唐悦欣向来藏不住话,当即插嘴道:“你不会是还放不下傅峥吧?这是动真感情了?” 说完,她又自问自答道:“应该不至于吧?只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既然正主都回来了,替身也差不多可以退场了。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傅寒舟现在能想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明星彻底断干净,也算苦尽甘来了吧。” 裴安夏张口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有什么可反驳的呢?这些话都是她以前亲口说过的。 裴安夏刚开始追求傅峥那会,闹得轰轰烈烈。她这群塑料姐妹听说后,半是好奇半是调侃地问她,是不是被傅寒舟刺激得狠了,所以故意找个对象来报复他? 裴安夏爱面子大过天,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被傅峥吃得死死的,便嘴硬道:“你们不觉得傅峥那张脸,长得有几分像傅寒舟吗?我只不过是把他当成傅寒舟的平替,玩腻了也就扔了。” 她表现得毫不在意,塑料姐妹们也没有起疑。 毕竟傅峥骨相生得极好,眉骨突出眉峰高挺,眼睛狭长深邃,仔细一看,轮廓确实与傅寒舟有些许神似,都是顶级神颜。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裴安夏暗自恼恨自己当初的口不对心。如果她能够早点意识到傅峥的重要性,他们或许就不会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条路。 裴安夏憋了半天,才闷声说了一句。 “你们以后别拿傅峥开玩笑了,我不喜欢。” 第34章 “你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们以后别拿傅峥开玩笑了, 我不喜欢。” 唐悦欣满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敢情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裴大小姐,这次是真的动了凡心啊?怪不得你那天喝醉以后, 吵着闹着非要傅峥不可, 原来是酒后吐真言。” 裴安夏脑子里思绪纷纷扬扬, 一时间理不清楚,到底怎么样算是动心? 裴家和傅家是世交, 生意上时有往来, 两家长辈之间交情密切。从裴安夏有记忆开始, 爸妈便经常带着她去傅家作客。 裴安夏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眼睛乌溜溜的, 睫毛又长又翘, 就这么眨巴着眼望向你时, 能把你的心融化。 傅寒舟当时年纪也不大, 见她如此软糯可爱,便起了逗弄的心思。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从糖果罐里掏出几颗进口水果糖, 剥开糖纸, 递到裴安夏唇边。 “小夏乖, 喊一声哥哥,这些糖就都归你了。” 裴安夏尝过几次甜头,越发喜欢缠着傅寒舟。小姑娘属牛皮糖的, 格外难缠,每次见到傅寒舟,总是奶声奶气地喊“寒舟哥哥”, 然后伸出两条白嫩的胳膊要抱抱。 小辈关系亲近,双方家长对于此事也乐见其成, 没等到他们成年,就迫不及待订下娃娃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傅寒舟占据了裴安夏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傅寒舟,并且以他的未婚妻自居。 傅寒舟在年轻一辈的富家子弟中,算得上是争气。当同龄人还在逃课、飙车、泡酒吧的时候,他早早进入家族企业里,熟悉公司的运作。 若要较真起来,傅寒舟唯一的缺点,便是曾经瞒着裴安夏,在外头包养过几个小情儿。 然而,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案例并不少见。傅寒舟好歹只是私下玩玩,没有闹到台面上,现在也已经改过自新了。 傅家这几年在傅怀远的掌权之下,商业版图迅速扩张,早已不是裴氏这种逐渐走下坡的集团可以比拟。 裴安夏理智上清楚,自己作为裴家的女儿,为了家族利益考量,应该重新回到傅寒舟身边,安心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 可是她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她对傅寒舟有依赖、有仰慕,唯独没有想要和他拥抱接吻的激情。 裴安夏还记得有一次,她以女伴的身份,陪同傅寒舟出席一场慈善晚会。晚会散场后,傅寒舟开车送她回家。 车子停稳,裴安夏正准备低头去解安全带,傅寒舟忽然倾身过来,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侧,作势要亲吻她。 裴安夏身子一僵,皮肤瞬间激起细小的疙瘩。傅寒舟察觉到她的抗拒,往后退了退,语带调笑道:“不是说好要当哥哥的妻子吗?这么害羞可不行。” “寒舟哥对不起,这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裴安夏呐呐地解释。 傅寒舟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儿,哥哥会等到我们安夏愿意的那天。” 裴安夏原本以为自己对傅寒舟的抗拒,仅仅是因为年龄太小,尚未准备好接受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于是,便抱着鸵鸟心态,能拖一天是一天。 谁知跟傅峥交往后,裴安夏对这方面竟是无师自通。 傅峥性格保守,不善于制造肢体接触,两人不温不火地交往了半个月,进展还是仅止于牵手。 裴安夏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傅峥伸手过来牵她的时候,故作不满地问道:“除了牵手以外,你就不想做点别的吗?” 傅峥微微一怔,怀疑自己理解错了裴安夏的意思。 就在他愣神之际,裴安夏钻到空子,手指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拽。傅峥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淡淡的皂角味萦绕在鼻尖,她毫不犹豫地把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裴安夏不懂得什么技巧,只是凭借本能贴着他厚薄适中的嘴唇摩挲,既像是亲吻,又像是刻意的撩拨。 傅峥心里那一根名为理智的线,在顷刻间崩断,他一掌按住她后腰,将她压近自己,相触的地方迅速升温,变得灼热。 时至今日,裴安夏已经记不清,当天那个吻究竟持续了多久。但她却仍无法忘记,与傅峥接吻时,那种控制不住的悸动。 傅峥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让她心动的少年。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总之,以后谁再拿他开玩笑,别怪我不留情面。” 眼见裴安夏动了肝火,其他人也不愿意触她的霉头,纷纷转移话题,聊起别的趣事。 …… 聚会结束后,大家各自离去。 裴安夏回到公寓时,早已不见傅峥的人影,只有傅寒舟还等在原地,一看到她,立刻迎上前来,“你回来了。” 裴安夏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脸上难掩惊讶,“你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等很久了吗?” “不会,我也才刚到,没等多久。”傅寒舟无所谓地笑了笑,语气很是轻松,“今天公司没什么事,我就想着提前下班,顺便过来看看你。”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了,这是物业托我转交给你的。” 裴安夏认出他手中的东西,正是自己不慎遗忘在傅峥家里的皮包。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沉默片刻后,试探性地问道:“值班的物业有说,这是谁送过来的吗?” 傅寒舟神态极为自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这我倒是没有听说,怎么了吗?” 裴安夏勉强挤出笑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裴安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傅寒舟这人,果然城府极深,明明下午才在傅峥面前耀武扬威,这会儿却装得好像没事人一样。要不是我有系统在手,恐怕就要被他给蒙蔽过去了。】 系统不以为然,【是么?我倒是觉得,傅寒舟心思再怎么多,也比不上宿主你算计的深呢。】 傅寒舟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挑眉戏谑道: “我难得来一趟,你就不打算请我上去坐坐吗? ” 裴安夏闻言,面上顿时浮现出些许犹豫。虽说她和傅寒舟认识多年,彼此极为熟悉,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惹人遐想。 傅寒舟看出她的迟疑,不由笑了笑, “小姑娘长大了,知道要避嫌,这是好事,可你居然连我都防着?这是不信任我的为人吗?” 裴安夏担心他误会,连忙解释道: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快上来吧。” 傅寒舟跟着她进门,裴安夏招呼他在客厅坐一会儿。 傅寒舟下意识环顾四周,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得干净整齐,尽管空间不算大,却颇有几分温馨的感觉。 想到不久后,他们也会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庭,傅寒舟眸光不自觉变得温和。 “你之前不是说过,喜欢郦江苑的格局吗?等以后我们结婚了,就搬到那边去住。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装修风格,我都依你。” 听到他的话,裴安夏怔住片刻,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要喝杯咖啡吗?” 傅寒舟是何等精明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笑容不禁收敛,“不用了,这个点喝咖啡,晚上容易睡不着。” “哦。”裴安夏应了一声,又转身进厨房,端了两杯温水出来,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与他中间隔着一段距离,肩膀并没有挨着。 傅寒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只见她纤细笔直的双腿微微并拢着,是一个局促而不自在的姿势。 当初两人解除婚约时,闹得不太愉快。虽然裴安夏闭口不再提起,但傅寒舟心里也明白,她对他过去的那些荒唐事,依旧耿耿于怀,此刻不过是表面的和平。 傅寒舟无声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这一切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傅寒舟清楚要想化解她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能依靠时间去慢慢弥补,因此倒也没勉强她马上接受自己。 “对了,你最近有时间能过来老宅做客吗?”傅寒舟打趣地说,“叶女士一天到晚念叨你,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口中的叶女士,便是他的亲生母亲,傅怀远的现任妻子,名叫叶岚。 叶岚向来将她视若亲女般疼爱,以前更是没少撮合她和傅寒舟,仿佛恨不得她早点嫁进傅家,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于情于理,裴安夏都无法拒绝这个邀请,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两人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傅寒舟便提出要告辞。 临走前他说要借用卫生间,裴安夏也没多想,抬手指了个方向,“卫生间在里面,你自便。” 傅寒舟进去卫生间后,久久没有出来。裴安夏刚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时间一长,她也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担忧他出事,正打算过去询问一二,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拉开。傅寒舟站在门后,神情极为复杂。 “寒舟哥,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身体不舒服吗?”裴安夏语带关切地问道。 傅寒舟摇摇头,勉为其难地吐出“没事”两个字。 裴安夏借着灯光打量他,此刻傅寒舟唇线抿直,面部线条紧紧绷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她还欲开口再问,男人却突然有了动作。 裴安夏蓦地感觉手腕一紧,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不由分说地抵在墙角。 傅寒舟正在情绪上,没控制好力道,裴安夏白皙的肌肤很快被掐出红印。 “你——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束缚,可是男人却不动如山地压制着她,令她又气又急,忍不住呵斥道: “你冲我发什么疯?” 傅寒舟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句,竟是不怒反笑, “你问我发什么疯?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和他发展到哪一步了,嗯? ”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裴安夏眼睫颤了颤,咬紧牙关不愿松口。 傅寒舟缓缓把她垂落在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至极, “怎么不说话?告诉哥哥,你让他留下来过夜了,是不是? ”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肯定。 他刚踏进卫生间,便发现洗手台前摆放著成套的牙刷和漱口杯,架子上还悬挂着一把用过的剃须刀,处处都显示出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裴安夏在温室里长大,被家里保护得极好,唯一谈过的一场恋爱,便是和傅峥。 傅寒舟不用想都知道,能够留下这些私人物品的,只能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好弟弟”。 他一连串的质问,激起了裴安夏的逆反心理。难道只许他傅寒舟情人遍地,不许她正儿八经地交个男朋友吗? 况且,他们早已正式解除婚约,傅寒舟有什么资格,又是以什么立场指责她? 想到这里,裴安夏几乎是口不择言道:“是又怎样?你管得着吗?” 傅寒舟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平复自己濒临失控边缘的情绪。“行,你翅膀硬了,我管不着,你自求多福吧。” 丢下这句话,他抬腿就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没有傅家的支持,你父亲董事长的位置,恐怕会坐得不太安稳。” 裴安夏愣了愣,没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待要再问清楚时,傅寒舟已经大步离去了。 【看来裴家的财务状况,是真的不太乐观呢。】裴安夏摩挲着下巴,沉吟道:【我得找个时间回家一趟。】 【宿主,请恕我直言。】系统平直的机械音响起,【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给傅峥拉仇恨,傅寒舟现在怕是正想方设法地要找他的麻烦。】 裴安夏作为导致人家兄弟阋墙的罪魁祸首,浑然不在意地说道,【反正,他们本来也不是兄友弟恭的关系。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又有什么要紧的?】 她歪理一向多,系统自认说不过她,索性说回正事,【眼下有个降低傅峥黑化值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请宿主务必好好把握。】 裴安夏听了不禁有些好奇,【什么机会?】 【傅峥他母亲忽然晕倒进了医院。】 第35章 你好烫啊。 苏晓月的身体本就不强健, 当年怀孕的时候,情况更是急转直下,在产后确诊系统性红斑狼疮, 以至于年纪轻轻, 就缠绵病榻。 红斑狼疮这病的可怕之处在于, 它作为慢性病,直到目前依然无药可医。 病人需要长期配合治疗, 否则病情发作起来, 可能影响到人体的各个器官, 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晓月阿姨下午明明看起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严重吗? 】裴安夏接连抛出一连串问题, 关心的神色倒不似作伪。 【情况还算稳定, 暂时没有大碍。 】系统公事公办地回答完, 语气难得出现迟疑,【你对她很关心? 】 裴安夏理所当然地道,【晓月阿姨平日对我那么好, 我又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关心她不是很正常吗? 】 系统没有立刻接话。它在接手裴安夏以前, 也曾接触过不少宿主。按理说,它对于人性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面对裴安夏, 它依然感到琢磨不透。 裴安夏对待任务目标,无疑是冷静绝情的。哪怕和对方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情,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她都没有一刻停止过算计。 要知道,尽管傅峥所表现出来的情感, 并不浓烈,但他当初对裴安夏的好感度可是100点满值。 满值好感度是什么概念? ——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他把裴安夏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只不过,因为他性子内敛,习惯把情爱藏得很深。喜欢一个人十分,只展露出三分,所以他的深情不容易被看见。 裴安夏在这个世界的人设,原本就是骄纵任性的大小姐。 更何况,她仅仅是将傅峥当作替身,而非认真交往的男朋友。因此整日作天作地,可着劲儿地折腾傅峥。 有时候裴安夏作起来,就连系统都看不下去。 想当时,傅峥第一次进入裴安夏在校外的住处时,面上看似镇定,实际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裴安夏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自顾自往沙发上一坐,便开始玩手机。 两只白皙圆润的小脚,垂在半空中晃悠,看上去很是悠闲。 玩了一会,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峥还站在原地,不由蹙起眉头, “我又没叫你罚站,你傻楞楞地杵在那里干嘛呀? ” 傅峥眼睛直视前方,不敢乱瞟。早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敏锐地嗅闻到一股独属于女性的淡淡馨香,让他备感不自在。 裴安夏凝视他半晌,瞧见他的耳尖微微泛红,震惊地张大嘴巴,“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傅峥没有否认,等于默认了她的猜测。 裴安夏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搁下手机,起身走到他的身侧。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是我男朋友,本来就可以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她纤细白净的手指沿着他凸起的喉结,滑至结实的胸膛,声音里带着蛊惑,“傅峥,你不想要我吗?” 傅峥别开脸不去看她,“这样不好,我们交往才不到半年……” 裴安夏伸手把他的脸扳过来,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尾音轻轻上扬,显得绵软娇柔,“哪里不好?我们系上的薛茜茜和她男朋友确定关系不到一个月,就上床了。” 傅峥想和她拉开距离,又舍不得用力,被她拉着后退两步倒在沙发上。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支起上半身,线条流畅的手臂隐隐浮出几道青筋,显然是忍得极为辛苦。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裴安夏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满头长发铺散。她眼尾有颗红色的小痣,轻轻笑起来,可以把人的魂儿都勾走。“可是……你好烫啊。” 傅峥呼吸一紧,猛地推开她坐起身。 裴安夏没有设防,被他推得险些跌下沙发。好在她反应即时,抓住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裴安夏向来是个沉不住气的,当即就变了脸色。傅峥这副态度,显得她像是主动倒贴似的,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裴大小姐不高兴了,便不依不挠起来,“我数到三,你回答我,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一。” 傅峥从不是个重欲的人,在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将克制奉为信条。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对裴安夏没有丝毫欲望,恰恰相反,他恨不得现在就占有她。 “二。”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扛起责任。 “三。” 傅峥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裴安夏,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她。 然而,裴安夏却不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裴安夏顿时怒从心起,随手捞起手边的抱枕,用力扔向他,语气中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枕头里面填充的是棉花,砸在胸口不算太疼。傅峥心知她正在气头上,便没有躲开,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由她发泄怒火。 谁知裴安夏非但不觉得解气,反而愈发气恼,“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傅峥并不是没有脾气的滥好人。他看似温和有礼,实则行为处事都讲究规矩二字,很难为谁破例。 偏偏现在,正在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裴安夏,傅峥拿她没辄,只得低下声来哄她,“我不想走,请你收留我。” 裴安夏闻言愣了愣,傅峥不擅长说甜言蜜语,但偶尔冒出来那么几句真心话,却格外能打动人。 裴安夏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态度有些软化,但作精之所以是作精,便是不能惯着,越惯越是得寸进尺。 她高高扬起下巴,态度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要我收留你也行,你总得发挥点用处。不如这样,你帮我把家务活干了吧?毕竟我可干不来这些,洗碗洗衣服会让我的手变得粗糙难看的。 ” 裴安夏的嗓音偏软,即使是颐指气使地使唤着人时,也像是在撒娇一样。 傅峥显然很吃她这一套,好脾气地开始收拾家务,没有半句怨言。 【你给傅峥下蛊了?他竟然这么听你的话,被当成佣人使唤,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系统身为旁观者,都觉得难以忍受。 裴安夏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可不是下了蛊么?一种名为爱情的蛊。 ” 系统听了这话,忍不住酸溜溜地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看宿主你不如直接放弃做任务,选择留在这个世界,别到外面去祸害别人了。】 提及任务,裴安夏眸中情意瞬间散去,眼底陡然恢复清明。 【那可不行,虽然我的确是挺喜欢傅峥的,但也没有喜欢到愿意为了他,放弃积攒已久的积分呀。 】 系统本来也只是看不顺眼她的作精行径,随口吐槽几句,于是感叹道: 【喜欢上你这种人,傅峥还真是可悲。】 系统知道,它家宿主便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然而,她却又会在某些时候,展现出心软的一面。 系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疑惑问出口,【如果今天生病住院的不是苏晓月,而是傅峥,你还会发自内心地关心他吗?】 乍然听到这个问题,裴安夏下意识就要回答, “当然。 ” 至少在眼下,傅峥在她心里的份量是最重的,远非其他人能够比拟。 但是话到嘴边,她不知怎的却有些迟疑。 裴安夏当然是在意傅峥的,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傅峥作为攻略目标,他的一个念头、想法,都会直接关系到任务的成败。 以至于裴安夏对他所有的关心在意,都掺杂了算计的成分,变得不那么纯粹。 裴安夏曾经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遍,假如是在现实世界里,遇见像傅峥或是荆肖嘉那般的男生,她或许会试着以结婚为前提,和他们交往看看。 可是无论怎么说,这终究不是现实生活,只是由虚拟数据构建而成的任务世界。 尽管每段感情,从开始到结尾,都是由裴安夏亲身上阵。但因为家庭背景、人生轨迹,乃至于世界观,都和她原本身处的世界大不相同,导致她很难产生真实感。 与其说,她在经历真实的人生,倒不如说是在玩一场恋爱攻略游戏。 游戏又怎么能当真呢?哪怕再轰轰烈烈的恋情,都不过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裴安夏甚至无法确定,这些所谓的攻略目标,喜欢的究竟是她伪装出来的人设,还是她这个人本身,又该如何投入感情? 【我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并不重要。只要傅峥相信,我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就够了。 】 裴安夏没有正面回应,说着便转移了话题:【傅峥一向孝顺,晓月阿姨突然晕倒住院,他的心情定然十分低落。我得好好把握机会,即时给他送上来自前女友的温暖。】 系统开口,当即一盆冷水泼下来,【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宿主你现在的身份,是没有渠道得知傅峥他母亲住院的消息的。】 毕竟外人可不知道,她手里握着系统这个金手指,能够时刻掌握外界的信息。 裴安夏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不由感叹道:【我明明拥有上帝视角,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宿主,你再忍耐一会,很快傅峥豪门少爷的身份就要掉马了。】 听了系统的话,裴安夏微微诧异道:【傅峥怎么突然想通,愿意和傅怀远相认了?难道是因为晓月阿姨的病情吗?】 系统应了声是,【苏晓月这次紧急住院,正好碰上医院忙乱的时候,没有空余的床位可以挪出来给她。傅峥逼不得已,只好主动联系傅怀远。好巧不巧,傅怀远就是那间医院背后的股东之一,连忙帮她安排了VIP单人病房。】 【这一切还真是巧合。】裴安夏感慨道。 【说了这么多,宿主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吗?】 裴安夏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一个计画逐渐成形,她漂亮的眸子眯起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当然是要想办法利用这个巧合啰。】 第36章 “我和他长得很像,对吗?” 隔天刚到学校, 裴安夏便从周围的同学口中听说,傅峥向辅导员递交了假条的事情。 傅峥作为A大的校草兼学神,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何况他平时学习态度认真, 从不无故缺课, 难得请假一回, 难免引起讨论。 裴安夏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下一沉, 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担心他出事, 想也不想就跑到他就读的计算机学院去打听情况。 “同学不好意思, 你知道傅峥为什么请假吗?”裴安夏在情急之下,随便拦下一个人。 没成想, 那人刚好是傅峥的室友, 名叫顾修文。 当初裴安夏和傅峥谈恋爱的时候, 虽然没有故意秀恩爱, 但两人在学校都算是风云人物,即便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 更别说顾修文与傅峥同住一个寝室,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自然也认得裴安夏。 想到她便是传闻中狠狠甩了自己室友的白富美大小姐, 顾修文脸上不禁浮现出些许尴尬。 “这是傅峥的私事,没经过他的同意,我不方便告诉你。” 他说完, 抬脚就要走,裴安夏却再次伸手拦住了他离去的脚步,“我知道我的要求, 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是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个答案, 所以……拜托你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 顾修文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 裴安夏仗着家底殷实、父母宠爱,在校园里是出了名的骄矜跋扈难伺候,谁见过她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 顾修文见此情状,心中忽地升起一丝不忍。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她恳求的目光,松口道:“傅峥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昨天晚上他母亲突然住院,他现在正在市中心的医院陪床。” 得到想要的答案,裴安夏连声道谢,随后打车赶往医院。 裴安夏急急忙忙抵达医院,迈进住院部门口时,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并不知道傅峥的母亲现在哪间病房。 大厅里人声鼎沸,医生和护士忙碌地穿梭在医院的各个角落。裴安夏站在原地,鼻尖充斥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裴家ㄚ头,怎么一个人呆站在这里? ” 裴安夏转身望去,恰好迎面对上傅怀远的视线。 傅怀远虽然已届中年,但因为经常锻炼的缘故,体态保养得极好,包裹在西装下的身材线条流畅结实,颇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也难怪他生出来的儿子,个个相貌出挑。 裴安夏内心感叹着遗传的基因强大,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丝毫异样,而是乖巧地回答道,“有个同学的母亲住院,我过来探望。” 傅怀远挑了挑眉,虽是猜测,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你口中的同学,指的是傅峥?” 受限于视角,在裴安夏的认知里,傅怀远和傅峥应当是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此刻听他提起傅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熟稔,裴安夏不免感到意外,“傅叔叔怎么会知道,难道您也认识傅峥吗?” 傅怀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我和他的母亲算是旧识,今天也是特地前来探望的。” 说罢,他举起手上的水果篮,在裴安夏眼前晃了晃,“既然在这里巧遇,便一起上去吧。” 裴安夏心中正有此意,自然不会拒绝他的相邀,跟在傅怀远身后进了电梯,去往苏晓月所在的病房。 路上,裴安夏忍不住朝着系统倾诉,【我试着揣摩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我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既震惊又好奇的,震惊于傅怀远居然和傅峥认识,同时对于他们的关系感到好奇。毕竟,两个人同样都姓傅,说不准有什么血缘关系……】 系统默默听着她的心路历程,中肯地评价道:【宿主分析的不错,我相信你的演技,你一定可以演得很好,加油! 】 裴安夏无奈地道:【你不懂这种明明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却要假装不知情,有多痛苦。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戏精,随时随地都在演戏。】 【……】它作为人工智能,的确不能够理解这种痛苦,只好沉默以对。 苏晓月的病房,位于走廊的最里侧。 这一处很安静,鲜少有人打扰,傅怀远上前敲了两下门,说:“晓月、阿峥,是我。” 话音刚落,病房门随即从里面被打开,露出傅峥那张清俊至极的脸来。 傅峥的目光先是扫过傅怀远,然后看向裴安夏。四目相接的瞬间,他那双漆黑平静的瞳眸猛地收缩了下。 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傅怀远眼神饶有兴致地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后,笑着解释道:“我和安夏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刚才在楼下,偶然碰见了,才知道她也是来探望你母亲的,我们就一起上来了。” 傅怀远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坐在病床上的苏晓月自然也听到了。 她拉长脖子朝门口张望,待瞧见门外的裴安夏后,不由柔声开口道:“阿峥,怎么不请客人进来坐?” 当着苏晓月的面,傅峥没有说什么,把门打开让她进来。 “阿姨。”裴安夏礼貌地问好,见苏晓月虽然嘴唇有些泛白,但气色尚可,稍微松了口气,“您还好吗?” 苏晓月眉眼弯了弯,笑得温婉,“我还好,医生也说了没有大碍,只是轻微的贫血,需要慢慢调养。” 裴安夏听她话说得轻巧,不太确定地问:“真的吗?您没骗我吧?” 苏晓月颔首,“这点小毛病,本来也不是非得住院,都怪阿峥那孩子太紧张了。” 傅怀远闻言,适时地插了句嘴,“阿峥也是孝顺。况且你身体向来虚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调理一下,总不是坏事。” 苏晓月听了只是含笑不语。面对傅怀远,她的态度始终不算热络,甚至还隐隐有些疏离。 傅怀远也不介意,他低头从带来的水果篮里,挑了一颗个头大品相好的苹果,问苏晓月,“要吃吗?” 苏晓月本想拒绝,但她才刚要张口,便迎上傅怀远的双眸。 尽管离婚多年,彼此间仍存着些许默契。仅仅是短暂地交换了个眼神,苏晓月就猜到了他是有话想单独对自己说,于是转头对傅峥说:“你去洗点水果吧。” 傅峥从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违逆母亲的意思,这次也不例外。他应了声好,随后便端起水果篮,往外面走去。 裴安夏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当然不会留下来搅局,匆匆起身道:“我怕傅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去帮他的忙。” 出去的时候,裴安夏顺手关上了病房门,给予他们独处的空间。 傅峥个高腿长,步子迈得极大,裴安夏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他的步伐。“没想到你和傅叔叔竟然认识,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傅峥没有回应,仍旧自顾自地朝前走。 裴安夏堂堂大小姐,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更何况,对方还是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男生。 裴安夏只觉得鼻头一酸,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可她偏偏不肯放弃,俨然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我今天在学校听说晓月阿姨住院的消息,心里放心不下,就赶过来看看,碰巧在楼下遇到傅叔叔……” 听到这里,傅峥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裴安夏来不及煞住脚,直直撞上他的后背。 “唔。”男人的后背又宽又平,撞得裴安夏鼻梁生疼,她连忙抬手捂住。 傅峥却没有半点要关心她的意思,沉声开口道:“你出现在我打工的咖啡馆是巧合,不小心把东西忘在我家是巧合,连在医院偶遇傅怀远都是巧合……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呢?” 裴安夏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低下头不吭声。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她有意为之。 ——因为她还放不下眼前这个人。 傅峥定定地注视着她,半晌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轻得几不可闻。“裴安夏,我没那么聪明,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过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到此为止吧。” 他的口吻决绝,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让裴安夏不自觉红了眼眶。 在她的印象里,傅峥虽然寡言少语,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但实际心肠非常柔软。 裴安夏从来没有想过,傅峥会用这样冷漠而疏离的语气和她说话,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这一番话,瞬间击溃了她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傅峥不要她了。 她该怎么办? “傅峥,我……”她哽咽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他垂眸看她,只见她浓密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衬托得眼尾处一点红痣愈发熠熠生辉,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对裴安夏的秉性再清楚不过,她娇气,爱哭,受不得半点委屈。可即便是这样,他心头还是涌起一股想要抬手帮她擦眼泪的冲动。 傅峥垂在身侧的拳头悄然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如此来回几次,终究忍住没有伸出手。 “安夏,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去适应现在的生活。人总要朝前看的,不是吗?” 裴安夏用力摇摇头,?*? “我后悔了,我不想和你分开,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别不要我好不好?” 她说着,上前一步,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尽管傅峥自诩意志坚定,也无法否认,他内心有刹那的动摇。 但是很快,他便恢复了理智,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开。 “我们分手那天,我曾经问过你,你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不是别人的影子,而是真实的我,可你甚至无法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傅峥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心情,他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一样,期待又害怕地等待她的回答。 他甚至想过,只要她说喜欢,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好感,他都可以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然而,那终究是他的妄想。 “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傅峥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不甘心失去一个爱你的人。” 他不相信裴安夏是真的想和他复合。 何况他也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了。 就如他前面所说的,他好不容易放下过去,回到平淡规律的生活,实在不想再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裴安夏执拗地抓住他的衣角,“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傅峥任她低低哀求,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不是好奇,我和傅怀远是什么关系吗?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傅寒舟则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和他长得很像,对吗?” 第37章 制造修罗场 “我和他长得很像, 对吗?” 短短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裴安夏耳边炸响。 “你说……傅叔叔是你的父亲, 傅寒舟是你的哥哥?” 傅峥平静地点点头, “我听说你和他是青梅竹马, 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父母也同意了你们的婚事。知根知底, 门当户对, 以后结婚也可以省去磨合的麻烦, 这样挺好的。” 他说的话,她明明每个字都认识, 但是组合成句子传进耳朵里, 裴安夏却有些听不懂了。 傅寒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傅峥的时候, 会觉得他和傅寒舟有几分相似。 现在回想起来, 他们的确都继承了傅怀远英气的五官。高眉骨,高鼻梁,轮廓比一般的亚洲人深邃, 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有距离感。 而她都做了些什么呢? 把弟弟当成哥哥的替身, 在事情曝光以后, 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之下提出分手,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给他。 伤害已经造成, 她却在这时候回头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傅峥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她随便说几句话就轻易相信? 直到此时, 裴安夏才真切地感到后悔。 “对不起,但是……”我并不打算和傅寒舟结婚, 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 裴安夏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傅峥却先一步开口:“过去的事情,再去纠结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没那个必要。” 话音落下,傅峥转身背对她,仿佛下定决心不再回头,嘴上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还是尽量少见面吧。” 裴安夏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我真没想到,傅峥竟然会主动告诉我关于他身世的秘密。这也太突然了,害得我差点失去表情管理。】裴安夏在心里唉声叹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时间眨眼过去一个月,傅峥的黑化值却半点未降,系统难免有些着急。 【傅峥的身世,很快就不是秘密了。傅怀远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因此对傅峥很是器重,眼下他已经在筹办宴会,准备让傅峥风风光光地认祖归宗了。】 说到这里,系统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以傅家在京城的地位,加上傅峥本身的条件,可想而知,想要往他身上扑的狂蜂浪蝶,必然数不胜数,宿主你可一定要抓紧了。】 裴安夏对此倒是不太担心,【就凭傅峥那长相,招桃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不至于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再说了,有我在,我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的。】 跨出医院大门,裴安夏决定先回一趟家。她虽然没有什么恋家情结,但作为独生女,依旧会三不五时回家看望父母。 【宿主,我得提醒你,你现在回家正好会撞上一群不速之客。】 裴安夏闻言,面色倒是半分不改。 即便没有系统的提醒,她也知道裴氏集团摇摇欲坠,最近家里气氛定然十分紧张,但这些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前段时间,裴安夏趁着做任务的空档,恶补了不少世界背景,终于明白裴家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裴家的生意是以实体零售业为主,近年来逐渐跟不上时代的需求。而且零售业所需的流动资金规模相当庞大,周转本就紧张,又遇上心怀鬼胎的股东,如今公司已经面临到极为严峻的资金链断裂问题。 可以说,偌大的集团,早已剩下一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 裴父身居商场多年,处事果决,该断则断,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启动破产程序对公司业务进行出售。 好在裴氏集团底下尚有几间持续获利的子公司,裴父之前积攒下来的人脉也能够派上用场。公司目前正在和感兴趣的买家积极地对接,债务问题并不严重。 只可惜,裴家数代基业分崩离析,想在短时间内东山再起,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回到家,裴安夏远远就瞧见院门口停了十数辆豪车,她正疑惑之际,便有西装笔挺的商界人士鱼贯而出。 为首的那人,还是个熟面孔。 裴安夏曾经在公司年会上见过对方几次,那人是恒远集团的刘副总裁,以前看见她总会毕恭毕敬地唤一声“裴小姐”,现在却趾高气昂地从她面前走过。 瞥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裴安夏心里揣着事,倒是并没有被这段小插曲影响到。她匆匆进屋,只见裴母正坐在客厅里抹眼泪,一旁的裴父整个人佝偻着背,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爸、妈,家里这是出什么事了?” 饶是裴安夏反应再慢,这会儿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急忙上前询问。 裴母没料想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裴安夏从小被千娇万宠养着,对公司业务一窍不通。若不是家中突遭如此变故,他们做父母的,自是不愿让她接触这些腌臜事。 然而,事情演变到这一步,只怕是瞒不住了。 裴父沉吟半晌,将这段时间公司遭遇的危机娓娓道来。 裴安夏听得心中百感交集,她从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享受最优渥的物质条件,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不知社会的艰辛。 现在父母遭遇困境,她也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干着急。 不,或许也不是全无办法…… 裴安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上前几步问道:“如果找傅叔叔帮忙呢?” 裴父没有说话。他和傅怀远相识许久,对他的秉性了解得透彻。 傅怀远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凡事都讲究利益二字,若是想要让他出手帮忙,就得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倘若裴安夏和傅寒舟的婚约还在,裴父或许会开这个口。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哪怕他苦心经营的产业,最终逃不过被傅家吞并的下场,也总比卖给外人要好。 但偏偏他们不久前,才合意解除婚约。 没有了联姻这层关系,裴父实在无法放心和傅家合作。 裴安夏明显也想到这一点,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裴父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不由安慰道:“小夏不必担忧,爸爸会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你好好读书,其他的用不着操心。” 裴安夏心知肚明,如果想要度过这场破产危机,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和傅家联姻。 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裴家几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就只能重新回到傅寒舟身边…… 突然,裴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我听说傅家打算在周五的宴会上,宣布一件喜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几乎邀请了各界名流到场。” 裴安夏听了这话,立刻联想到傅峥将要认祖归宗的事情,下意识脱口问道:“爸爸,你也收到邀请函了吗?” 裴家如今虽然大不如前,可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总归有几分情谊。更何况,傅怀远做事向来滴水不漏,第一时间便将邀请函送到了裴父手中。 裴父没预料到她会主动问起这个,不禁疑惑道:“怎么,你有兴趣?” 裴安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想去。 裴父见状,倒也没有反对。他这个女儿一向喜欢热闹的场合,以前也没少跟着他出席各种宴会,对于交际场合表现得游刃有余。 “也行,那我到时候让司机提前去接你。” 一家人又聊了一会,裴母见时间不早,便催促裴安夏早点休息。 回房间后,裴安夏先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边敷面膜边抬腿。 【宿主,你真的要重新回到傅寒舟身边吗?你可要搞清楚,你的任务是要降低傅峥的黑化值,而不是把他刺激得黑化值飙升。】 不怪系统对她不信任,实在是裴安夏最近的所作所为,令它感到匪夷所思。 明明嘴上说着要和傅峥复合,转头却又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这让傅峥怎么想? 裴安夏慢吞吞地起身,走到镜子前撕开面膜,【都说了别急,傅寒舟作为助攻,在我精心安排的这场戏中,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没有他,还怎么制造修罗场?】 尽管裴安夏看上去自信满满的,但系统还是不放心,【既然如此,你给我个准话,多久可以让傅峥的黑化值下降?】 裴安夏红唇慢慢吐出三个字,【半个月。】 【行,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系统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半个月后,傅峥的黑化值还是一动不动,你就要听我的话,采用人工智能演算出来的最佳攻略方法,以免继续浪费时间。】 裴安夏满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放心吧,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劳驾你出动。】 【但愿如此。】 …… 转眼间来到傅家举办宴会的日子。 傅怀远并未在邀请函上表明宴会的目的,以至于众人皆对即将要宣布的喜讯,感到十分好奇。 场内宾客们三两成群,低声讨论著各自知道的消息。 “安夏,你们家和傅家一向往来密切,可有听到过什么风声?”唐悦欣手里捏着香槟杯,满眼好奇地问道。 裴安夏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旁边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插嘴。 “前几天,我爸爸刚好和傅总参加了同一个酒局。两杯酒下肚,酒兴上来,傅总倒是透露了几句,说是很多年前,他的前妻曾经给他生过一个儿子,但是他当时并不知情,直到最近才把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给认回来。” 唐悦欣心直口快,当即说道:“傅总原来还有过前妻吗?那么前妻所生的儿子,年纪应该比寒舟哥大几岁?” “这我就不晓得了,傅总对于这个儿子的身份可是保密得很呐。” “我也曾经耳闻过类似的消息,说是傅总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极为看重,已经在着手安排他进入傅氏企业了。将来,多半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惊呼了声,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汇聚到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之上。 男人身穿黑色修身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黑发朝后梳起,露出光洁的恶头。 尽管面部轮廓看起来还很年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沉稳内敛的气质。 唐悦欣愣了愣,因为太过震惊,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那……那不是……” 或许是听见了说话声,下一秒,男人缓缓偏过头,漆黑如幽潭的眸子直直望向这边。 “是傅峥。” 第38章 甘愿为她一次次弯下傲骨。 “是傅峥。” 唐悦欣震惊得瞪大眼睛, 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个她们眼中可以任人欺凌的穷小子,真实身份其实是傅家流落在外的少爷,这怎么可能呢? 可即便她再不愿意相信, 但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 也容不得她不信。 “安夏, 这可怎么办啊?” 不怪她们如此惊慌,要知道她们这群人虽然家境优越, 自诩是上流圈子里的名媛千金, 但和傅家这种真正的庞然大物相比, 却不是一个量级的。 如果早知道傅峥是傅家的真少爷,她们说什么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想到自己以前有眼不识泰山, 不仅经常对他出言不逊, 甚至还数次出言羞辱, 唐悦欣额头不禁涔涔地冒出冷汗。 经她这么一说, 裴安夏忽然回想起来,她和傅峥开始交往的时候,兴冲冲地跑去向这群塑料姐妹汇报好消息。 “不愧是安夏, 连咱们A大的校草都给拿下了!” “恭喜恭喜。” “别的不提, 傅峥那长相、那身材是真的绝, 跟他谈场恋爱完全不亏。” “说起来,我们几个的男朋友都请姐妹们吃饭了,傅峥不至于这么小气, 连一顿饭钱都不肯花吧?” 裴安夏闻言,忍不住开口帮他说话,“你们平时出入的都是些高档餐厅, 一顿饭吃下来,至少得几千块, 那可是傅峥好不容易打工攒下来的收入……” 唐悦欣显然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敷衍地说了一句,“行行行,知道你心疼他,我们会把握好分寸,不会太过为难他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安夏也不好继续推脱,她心里盘算着,大不了到时候她再偷偷塞几张钞票给傅峥,不叫他吃亏就好。 好在唐悦欣还算说话算话,选择的是一间价位中等的日料餐厅。 待人都坐定,裴安夏接过菜单,来回看了两遍,专挑手卷寿司和炒饭这种便宜又管饱的东西点。 唐悦欣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见此情状,当即扭头对傅峥说:“你知道安夏爱吃什么吗?她最喜欢海鲜,虾子只吃牡丹虾,刺身只吃蓝鳍金枪鱼的大腹,还有……” 那时好感值还没刷满,裴安夏生怕给傅峥带去过多的心理压力,连忙出声打断唐悦欣的话,“傅峥,你别听她胡说,我才没有那么挑嘴。” 傅峥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招来服务员,依照唐悦欣所言,加点了好几道刺身拼盘。 裴安夏劝说无果,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唐悦欣明显是在使用激将法,连她都听得出来了,傅峥那么聪明,没道理会上当。他这番行为,分明是没钱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亏她还担心他手头紧,拿不出钱来,结果根本是白费心意。 傅峥自然知道裴安夏是在为他着想,他也不是为了脸面故意装阔,他只是单纯地想对她好。 他的姑娘娇生惯养,被家人捧在手掌心长大,他不希望她为了配合他,而学会委曲求全。 裴安夏显然不能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她气都气饱了,尽管满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也没有什么胃口。 等到吃完饭后,裴安夏和唐悦欣等人挥手告别,准备打车回公寓。 傅峥察觉到她心情不虞,试探地询问道:“刚才那些菜品,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我看你吃的很少。” 裴安夏觉得这人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火气再度上涌,“你是不是嫌钱太多?请客这种事情,心意到了就好,她们可不缺你这顿饭钱,反倒是你,又得缩衣节食的过日子,你不觉得累吗?” 裴安夏越说越来劲,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 傅峥想安慰她几句,他平时虽然节俭,但这几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着实不到拮据的程度。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裴安夏已经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伸手往他裤子口袋塞。 她动作急,小手探进口袋胡乱摸索。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她手心的冰凉,和他灼热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峥下意识抬起胳膊,阻挡她的动作,眼底飞快闪过一抹狼狈,“不累,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裴安夏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越发不爽。 “你傻不傻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她们就是存心想要羞辱你吗?” 傅峥听了这话,面色依旧淡淡的,没有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他当然清楚,她的朋友是刻意刁难于他,但究其原因,不过是觉得他配不上她。 傅峥垂眸,低沉的嗓音传进她耳朵里,“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别人。” 不是为了别人,换句话说,仅仅是因为她。 即便明知道她的朋友不怀好意,可顾忌到她的感受,还是选择容忍。 在餐桌上,有个瓜子脸姑娘扬着下巴对他说,“你就是安夏新交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傅峥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傅峥,A大计算机专业的学生。” 瓜子脸姑娘歪了歪头,疑惑道:“哪个争,争气的争吗?” 说完她又自问自答,“确实是挺争气的,靠着拿奖学金都能考上A大,如果是我肯定做不到。” 这句话看似夸奖,实则语气隐含轻蔑,到底还是瞧不上他贫困生的身份。 傅峥没急着反驳,倒是裴安夏有些坐不住了,先一步抢话道:“不是争气的争,是傲骨峥嵘的峥。” 裴安夏第一次听到,便觉得苏晓月真是十分擅长起名字。傅峥人如其名,哪怕出生低微,却有一股正直不屈的气节。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甘愿为她一次次弯下傲骨。 他当时该是有多么喜欢她啊? …… 思绪逐渐回笼,裴安夏视线穿过重重人群,与男人幽深的眸子对上。 傅峥面容平静,像是不曾因为她的出现而掀起任何波澜。 在场的都是人精,眼见男子虽然年轻,但是气度不凡,基本已经将他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纷纷簇拥上前,想要攀附这位新晋的傅家公子。 傅怀远策划这场宴会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隆重地介绍这个半途找回来的儿子。 这会儿正端着酒杯乐呵呵地说道:“这是犬子,比寒舟小三岁,生意场上许多规矩都不懂,往后还要劳烦各位多多担待、多多指点。” 那可是京城傅家的公子,谁敢说要指点他?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傅怀远这番说词纯属是客套话,当不得真。 宾客当中,不乏有善于阿谀奉承之辈,连忙接话道:“傅总说笑了,贵公子一表人才,必然是虎父无犬子!” “抬举了,抬举了。”傅怀远嘴上谦虚着,眼神中的骄傲却是毫不掩饰,显然对此很是受用。 裴安夏以前就知道傅峥出色,但直到这时候,她才直观地感受到他究竟有多耀眼夺目。 当他穿着高定西装,往那儿一站,便将周围的一切都衬托成了背景,有种叫人挪不开眼的吸引力。 裴安夏略显狼狈地收回目光,尽管她极力控制情绪,却仍旧无法维持住表面的淡定。 她想,她与其继续待在这里,让彼此尴尬,不如识相地先行离开,也显得体面一些,于是便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 望着她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傅峥眼底浮现些许复杂,但很快,他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应酬上。 裴安夏独自步出宴会厅,刚走到拐角处,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裴安夏心神还有些恍惚,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是我没有留意到,不小心撞到你了。”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她慢半拍反应过来不对劲,抬起头才发现,那人竟是傅寒舟。 “你就这么在意他吗?为了他,不惜露出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傅寒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隐含着怒气。 裴安夏不愿跟他起正面冲突,正想回避,脑海中忽地回想起家中现在所面临的境况,脚下顿时像是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令她迈不开腿。 傅寒舟死死地盯着她,眼看她脸色忽青忽白几度变换,似乎极为纠结的样子,不由收敛了怒火。 尽管他内心妒忌的发狂,恨不得不管不顾地质问她,究竟喜欢傅峥哪一点。但他到底不是情窦初开的傻小子,知道不能把她逼得太紧,否则只会产生反效果。 傅寒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平复心情,语气温和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了。” 他语气一顿,接着说:“安夏,我们认识十多年,哪怕解除婚约,也不至于闹到形同陌路的程度吧?你别这么抗拒我,行吗?” 裴安夏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了这话,态度趋于缓和。 傅寒舟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有所松动,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凑近了些,“你家里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消息总归是互相流通的。 裴安夏并不意外他会知晓此事,只是有些意外,他就这样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口。 她心中既忐忑,又怀抱着些许希冀,“你真的愿意帮忙吗?” 裴家如今正是需要大笔流动资金周转的时候,倘若傅寒舟愿意出手帮忙,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然而,傅寒舟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尽管裴安夏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一窍不通,也知道要想填补她家的窟窿,所需耗费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傅寒舟又不是慈善家,怎么可能毫无条件地帮助她? 想到这里,裴安夏的眼神里不自觉闪过一丝狐疑。 傅寒舟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愉悦地笑起来,“我当然愿意帮忙,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是不是也应该礼尚往来,做点什么回报我?” 裴安夏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不禁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你想要什么?” 傅寒舟明白,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是过于苛刻的要求,她都会答应,因为她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可即便如此,他却不愿做那种趁人之危的事情。 他真正渴望的是,裴安夏能够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不得不使点手段,让裴安夏彻底断了傅峥的念想。 傅寒舟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身影。 那人就站在转角处,半张脸隐匿进黑暗里,看不清此时是何神色。 傅寒舟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拉近和裴安夏之间的距离,“作为交换条件,我想让你陪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裴安夏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傅寒舟突然俯下身来,作势要低头亲吻她。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裴安夏刚想出声询问,傅寒舟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 他将指腹轻轻按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低头埋首在她脖颈处,低声安抚着,“乖,配合我演个戏,很快就好。” 裴安夏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傅寒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举动,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他设计这出戏是打算演给谁看? 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觉察到他的意图,裴安夏忍不住挣扎,她拼命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可他却牢牢地扣住她的双手,露出蛮横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裴安夏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从走廊的那头传来。 “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39章 低头贴近她耳畔,“专心点。” “大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峥无情无绪的声音传到耳里,让裴安夏的心蓦地一慌,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是什么表情。 想必是极其厌恶的吧? 明明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说, 不想和他分开, 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别轻易扔下自己,结果转头就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好上了。 在傅峥眼里, 她恐怕就是个满口谎言, 无耻又下作的骗子吧? 裴安夏用力闭了闭眼, 像个鸵鸟似地逃避眼前的现实。 傅寒舟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要问你吧?爸爸为了让你尽早融入圈子, 费了多大的心思在这场宴会上, 你难道不知道吗?作为宴会的主角, 你抛下满场的宾客,在这里做什么?” 裴安夏听了这话,内心暗暗生出些许期待, 期待傅峥是因为察觉到她状态不太对劲, 才会着急地追过来。 傅峥面色依旧淡淡的, 没有任何波动,“刚才有个服务员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碰倒酒杯, 洒了点红酒出来,沾到我的袖子上,我便过来清洗一下。” 说完他挽起袖子, 露出清瘦的手腕。 就见那熨烫平整的袖口上,如他所言, 沾染了小片暗色的酒渍。 裴安夏的期待落了空,不禁在内心自嘲,自作多情可要不得。 对于他这番解释,傅寒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云鼎酒店可是京城最上档次的酒店,向来以服务著称,没想到服务员竟然这么毛手毛脚的,竟然弄脏了弟弟这身昂贵的西装——” “看来我得建议他们重新加强员工培训。” 说到这里,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瞧我,只顾着和你说话,倒是忘了安夏也在这儿!你们应该挺熟悉的,不需要我多做介绍了,是吧?” 经他这么一提起,裴安夏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 等傅峥调转视线看过来,她更是立即撇过头去回避他的目光。 傅寒舟在旁边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像是瞧见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怎么这副表情,别是还对他旧情未了吧?” 傅寒舟说着,伸手想去牵裴安夏。 裴安夏不愿当着傅峥的面,和他拉拉扯扯,当即就想往后躲。 然而,傅寒舟却不会让她有机会闪躲,动作强硬地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趁着傅峥的视线死角,他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要演戏,那就演全套,否则可就前功尽弃了。” 裴安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傅寒舟兜这么大圈子,演这一出戏,无非就是想让傅峥误会他们的关系,然后知难而退。 尽管她十分讨厌这种受人摆布的感觉,但一想到父母满脸愁容的样子,裴安夏还是咬紧牙关,选择了顺从。 反正傅峥不要她了,那么她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倒不如顺势接受傅寒舟,至少能够挽救岌岌可危的裴氏集团。 想通了其中关窍,裴安夏表情很快恢复镇定,“没有的事,既然都已经分手了,还惦记着做什么?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已。” 傅峥默默听着她和自己撇清干系,眼神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半晌才冷冷开口:“看来大哥和裴小姐还有许多话要说,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告辞。” 说完他径自绕过她,快步离开,仿佛连半秒钟也不愿在此处多作停留。 裴安夏站在原地,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流露出几分哀色。 傅寒舟见状,这才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后背往墙上一靠,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人都走远了,别看了。” 裴安夏闻言回过神来,当即忿忿地瞪向他。 傅寒舟对上她饱含怒意的双眼,他轻轻挑了下眉,“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我不过是想要让他早点死心罢了。” 裴安夏冷哼一声,懒得再去搭理他。 另一头,傅峥刚踏进洗手间,便拧开水龙头,一连掬了几把清水往脸上泼。 沁凉的水打在他的眼耳口鼻,令他混乱的思绪有了片刻的清明。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直到这时候,终于卸下平静的伪装,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裴安夏,但当亲眼看见她和其他男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傅峥才恍然发现,他错的有多么离谱。 哪怕裴安夏不断地在欺骗他,哪怕他明知道她喜欢的另有其人,他却还是傻呼呼地跳进她所编织的陷阱中,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一想到她或许会将柔软的唇瓣主动送到傅寒舟嘴边,傅峥便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涌,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的感觉。 他刚才差一点,就忍不住上前质问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带给他希望,又让他陷入更大的失望? 可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已经够难堪了,实在不想再去自取其辱。 …… 傅峥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让心情平复了些,准备返回宴会厅。一转身,目光恰好与站在门口的裴安夏对了个正着。 裴安夏脸上担忧的神情还来不及收敛,就那样呆愣愣地和他对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形着实有些尴尬。 “傅叔叔正在四处找你。”她犹豫了一下,略显不自然地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傅峥听着她的话,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于是他便真的笑了出来,“我很好奇,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关心我,是甩了我的前女友,还是——我未来的嫂子?” 傅峥向来含蓄内敛,情绪少有明显的波动,裴安夏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见这般尖锐带刺的话语。 傅峥果然还是恨她的吧? 虽然知道一切过错都在自己,裴安夏的心仍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有心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何况她的确是答应了傅寒舟的交换条件,陪他演一出恩爱的戏。 思及此,裴安夏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 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傅峥看来,就像是百口莫辩。 他语气愈发冰冷?*? ,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胸口。 “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不定,享受着我们为你争风吃醋的感觉,是不是挺爽的?” “不是!”裴安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误会自己,双眼猛地瞪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傅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如此下贱吗?” 傅峥眉宇微动,早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这番指责,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些过分了。 偏偏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再收回。 傅峥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轻易被怒气冲昏脑袋。 “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不过,我想你的确欠我一个解释。”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前几天在医院走廊上,说想要和我复合的人——是你,对吧?”傅峥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音节。 “既然如此,刚才在我大哥面前,你又为何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裴安夏,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压迫感:“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哪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 傅峥黑眸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 解释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裴安夏内心不禁挣扎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解开误会,和傅峥重修旧好,可是她不能自私地将她所遭遇的难处,一股脑倾诉给他。 她了解傅峥,他正直善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陷入泥潭之中,仍旧保持无动于衷。 假如傅峥知道她是为了化解裴家的财务危机,才勉强自己接受傅寒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 他才刚回到傅家,根基尚且不稳。股东们虎视眈眈准备看这位半路认回来的傅家少爷,凭什么得到傅怀远的重视,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仅仅是个花架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帮不上忙就算了,绝对不能再给他添乱。 想到这里,裴安夏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那天跟你聊完以后,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们都该往前看,既然已经分手了,以前还是少碰面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话音落下,傅峥额头青筋开始突突地跳起来,他觉得裴安夏这话实在可笑,又觉得自己十分愚蠢。 哪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幻想着,她或许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是存心要愚弄自己。 但事实就是如此残忍。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苦衷,也没有逼不得已,三番两次地招惹他,不过是出于好玩的心态。 等到他弥足深陷时,她轻飘飘地抛下几句话,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闲来无事用来消遣的玩意儿么。 这一刻,傅峥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线彻底断裂。 他猝然上前,将她抵在了墙上,棱角分明的俊脸往下压,低头攫住她那张令人恼火的嘴。 裴安夏后背抵着墙,完全无路可退,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个异常激烈的吻。 傅峥过去亲吻她的时候,总是表现得温柔克制,他会体贴地为她保留喘息的空隙,在她呼吸紊乱的时候,轻轻拍抚她的背脊,替她顺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吻得疯狂又贪婪,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裴安夏被吻得脖子直往后仰,一边回应他,一边抽空和系统吐槽:【这黑化了就是不一样啊。依我看,傅峥这股疯劲儿倒是和荆肖嘉有些像。】 傅峥似乎是察觉到她在走神,惩罚性地咬了一口她的下唇。 这一下咬得很重,没一会儿,血腥味便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裴安夏吃痛地“嘶”了一声,眼里顿时蓄积起水雾。 傅峥听着她的痛呼声,丝毫没有半点怜惜,反倒是低头贴近她耳畔,“专心点。” “除了我以外,不准想别人。” 第40章 “裴安夏,是你先招惹我的。” “除了我以外, 不准想别人。” 傅峥舌尖沿着她的唇线游走,轻挑的动作被他做得认真又动情。 因为太过熟悉彼此,他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 使得这个亲吻不再单纯。唇齿交融间, 呼吸逐渐变得灼热滚烫。 尽管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裴安夏依旧禁不住随着他的节奏,一点点沉沦。 她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 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绝对不能再拖累他。 裴安夏想, 哪怕没有傅家少爷这层光环,傅峥本身也足够优秀。 ——是她配不上他。 她嚣张跋扈, 狂妄自大, 总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绕着她旋转, 仗着傅峥喜欢她, 肆意挥霍他的真心。 裴安夏之所以敢如此放纵,就是因为她笃定,无论她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 傅峥都会无条件地包容她、宠爱她, 永远站在她的背后。 可是她凭什么呢? 她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瞬间, 裴安夏顿时感觉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她抓住残存的理智, 猛地用力推开他。 傅峥猝不及防,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一下,眼底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情欲。 裴安夏扳起脸, 神情严肃地说道:“请你不要这样,我们已经分手了。” 任谁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 都难免情绪不佳,傅峥也不例外。他吁出一口浊气,语气低低冷冷:“是吗?那我刚才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表现那么享受?” “你胡说!”裴安夏嘴里飞快反驳,只是因为心虚,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裴安夏心知自己如果不狠下心来拒绝,傅峥定然不会轻易放手,于是咬咬牙道:“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自私,但是——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傅寒舟了。我和他历经了许多曲折,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希望你能够成全我们。” 说完她便垂下头,不再去看他。 傅峥定定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是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音量几不可闻,“如果我偏不想成全呢?” 裴安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话音才刚落下,傅峥突然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洗手台上。 裴安夏双脚悬空,一下子失去支撑点,她惊呼了一声,慌忙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傅峥骨节分明的手,顺势从她礼服裙的下摆滑进去,随即微凉的唇便覆上去。 这里好歹是公众场合,随时会有人经过,裴安夏看着傅峥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强烈占有欲,不禁浑身一个机灵。 “你别……” 傅峥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分外清晰。 裴安夏起初还挣扎了几下,可很快就被吻得乱了方寸,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攀着他的肩膀喘息。 眼看着场面就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裴安夏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推搡着傅峥的肩,却反倒更加激起男人那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傅峥一只手摸索到她腰侧的拉链,正准备拉开,便听到她放软了声音央求:“有人过来了……” 傅峥当然也听见了那道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他手上动作一顿,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裴安夏好不容易找到逃脱的空隙,当即缩着身子,从他的怀里挣脱。 重获自由以后,她第一时间转头看向镜子。 玻璃镜面里正好映照出她此时的样子,潮红的脸蛋,水润充盈的唇瓣,以及凌乱披散的头发…… 活脱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热烈情事的模样。 这副鬼样子,根本见不了人! 裴安夏心中羞愤,连忙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直到再三确认,从外表上看不出明显的异样以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然而事实证明,她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傅峥再度从身后搂住她,高挺的鼻尖往她的后颈处钻了钻,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裴安夏抬眸,透过镜面反射同他对视。 哪怕刚刚经历过那般激烈的亲吻,他还是维持着最为得体的姿态,连身上的白衬衫都没皱。 傅峥偏过头,在她白皙的的侧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声线低沉性感:“裴安夏,是你先招惹我的。”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向后撤了撤,同时松开环抱着她的手。 这一会儿功夫,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傅峥动作悠闲,随手理了理衣领,才不紧不慢地踏出洗手间。 门打开的瞬间,恰好迎面碰见唐悦欣。 唐悦欣本来是特意出来寻找裴安夏的,压根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傅峥,表情先是怔愣,随即便尴尬地讪笑两声:“好巧啊,你也来上厕所吗?” 此话一出,唐悦欣差点咬到舌头,自己这没话找话的意图未免过于明显,从洗手间出来不是为了上厕所,还能因为什么? 好在傅峥似乎并没有计较这点小事的打算,淡淡地点了下头,便要错身离开。 结果刚迈出步子,唐悦欣再次出声,“傅峥。” 她像是鼓足勇气,朝他鞠了个躬,“之前的事情多有得罪,我在这里向你道歉。我当时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自恃家中有点权势,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取笑你为乐。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就像是一群小丑……” 唐悦欣说话向来不过脑,因着这副直脾气,从前也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但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没有谁会去较真。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身段,郑重地向一个人道歉。 傅峥听到这里,连眼皮都没掀,显然对于她所说的话,未有过多的在意。 自从他恢复傅家少爷的身份以后,周遭的人对待他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那一张张谄媚的脸孔,他非但没感觉到畅快,反倒无比麻木。 “唐小姐言重了,我并没有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傅峥说得倒不是假话。在他看来,唐悦欣等人都是被家里宠坏的小姑娘,虽然刁蛮任性,却没有太多的坏心思。 道个歉,这事情便算是完了,他还不至于一直揪着不放。 唐悦欣闻言,神情不禁有些复杂。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她遭遇和傅峥相同的情境,一朝得志,她恐怕恨不得狠狠打脸那些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叫他们好看。 可是傅峥并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没有对她们这些曾经的施暴者恶语相向。 唐悦欣打从心底敬佩他的胸襟气度,同时也感到更加羞愧难当。 当初她们口口声声嘲笑裴安夏眼光差,放着傅寒舟这么个顶级豪门的继承人不要,偏偏看上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 谁能料到,裴安夏才是眼光最独到的人。 ——唯有她看见了傅峥这颗蒙尘的珍珠。 唐悦欣酝酿着措辞,缓缓开口:“傅峥,我今天除了来和你道歉,还有一件事——” “安夏和我们这群人不同,她从来没有因为你的身份而看不起你。虽然她嘴上说着把你当作傅寒舟的替身,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早就喜欢上你了。” 唐悦欣担心他不相信,愈发卖力地解释:“我是说真的,你别听她胡说,她那人的脾气就是这样,死要面子又嘴硬。” “自从你们分手以后,我亲眼看着安夏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委靡,每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我看不惯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着不就是失个恋吗?怎么搞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便组了个局,约上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姐妹去会所找乐子。” 当着傅峥的面,说起这些荒唐事,唐悦欣不免有些窘迫,“那天我特意叫了几个网红明星来作陪,其中也不乏有高冷禁欲款的,但是安夏一个都没有看上,只是自顾自地缩在角落里喝酒。” “后来她喝醉了,整个人像是魔怔一样,口中不断重复着你的名字,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想到裴安夏醉酒时,那不依不挠的架势,唐悦欣无奈地叹口气,“我当时就在想,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对你动了真心。”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话。”唐悦欣举起手做发誓状,她见傅峥表情认真,没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这才稍稍放了心。 “我知道了。”傅峥的面色依旧没有多少波澜,但唐悦欣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了刚才的冷硬。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的电子播报音在裴安夏脑海中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黑化值65,请宿主再接再厉。 】 裴安夏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中颇有些得意,口吻忍不住带着几分炫耀,【你看,黑化值这不就下降了吗? 】 系统停顿片刻,难掩好奇地问:【宿主,你是早就预料到了唐悦欣这个助攻会出现吗? 】 对于如今事态的发展,裴安夏还是相当满意的。她点点头,笑着反问:【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每天耗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在那群塑料姐妹身上,当然是别有所图啰。 】 好在唐悦欣还算个配合的助攻,不枉费前段日子,她整天装出为情所苦的模样,俨然像是青春疼痛片的女主角,差点憋出内伤。 裴安夏费尽心思图谋这些,便是想要借着旁人的嘴巴来告诉傅峥,跟他分开以后,自己过得并不好。 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的人设可是傲娇大小姐,有些事情比起她亲口说出来,倒不如让别人替她去说,效果显得更加强烈,也更容易让傅峥相信。 尽管裴安夏这招用得有些剑走偏锋,一个弄不好,直接玩脱也不是不可能,但系统也得承认她的办法确实有效。 系统虽然时常跟不上裴安夏的思维,但那是因为裴安夏一向不按牌理出牌,并不意味着它双商不高。 实际上,它学习新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透过汲取上个任务世界的经验,它现在已经能够隐约看懂裴安夏接下来要进行的计画。 眼下裴安夏正在做的事情,便是故意刺激傅峥。 满值好感度可不是摆设,饶是傅峥心志再坚定,也禁不起她屡次三番的撩拨。 假如傅峥因为遭到刺激,而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他就不能继续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她过去犯下的错事。 换句话说,便是要将傅峥拉下神坛,让他不再冷静自持。 想到傅峥刚才发狠吻她的样子,裴安夏忍不住和系统抱怨:【你们这不是诈骗吗?说好的高冷校草,发起疯来怎么跟野狗似的?连嘴唇都给我咬破了,到现在还生生地疼。】 系统被她一噎,颇为无奈道:【任务对象黑化以后的处事风格,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也就是因为,他们行为将产生极大的偏差,以至于影响世界的运行,主神才会判定需要宿主回归这些世界,以消除不该有的黑化值。】 【就比如说,按照这个世界正常的轨迹,傅峥会在大四的时候,成立一间专攻网络信息安全的公司,并且靠着自己白手起家,晋身科技新贵的行列。 傅峥公司所研发的技术,将被应用于国安系统,增强国家的网络安全,对于这个世界影响长远—— 可是他偏偏黑化了,谁都不敢保证黑化后的傅峥,会不会继续在信息安全技术这块发光发热,还是就此走上与傅寒舟争夺家产的道路……】 听到这里,裴安夏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像傅峥这样的人才,本来就不该被商场的尔虞我诈所耽搁,他应该去为自己的事业开创一片新天地。 【说起来,面对傅峥的时候,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裴安夏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受。 【我觉得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傅峥和荆肖嘉有些相似。】 系统听了这话,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宿主,你该不是玩替身游戏玩上瘾了吧?明明这两人无论长相、性格,还是口头禅、生活习惯,都完全没有雷同之处,又谈何相似呢?】 裴安夏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直觉这种东西最是玄妙——不知从何而来,没有逻辑可言,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某个瞬间。 哪怕傅峥与傅寒舟长得有三分相像,裴安夏也不曾将两个人弄混淆过。然而,当她直视着傅峥那双深邃的黑眸时,却无端地感受到一股微妙的熟悉。 那种死死压抑在眼底的偏执,她只在那一个人身上见识过。 不过系统既然否认地如此坚决,裴安夏便暂且压下对这件事的探究欲,语气淡然道:【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傅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宴会散场后, 傅峥随着傅怀远一同回到傅家。 “这座宅子的二楼,是我和寒舟他母亲居住的主卧,你的房间在三楼的楼梯旁边, 我已经叫人提前打扫过了。” 傅怀远笑着拍了拍傅峥的肩膀,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母亲, 你平时可以和你母亲一起住,什么时候有空了, 随时过来住个几天。” 傅峥低低地应了一声, “谢谢。” 看着他这副客套生疏的模样, 傅怀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谢什么?别忘了, 我是你父亲, 这里也是你的家。” 傅峥既没有附和, 也没有反驳。他理智上知道傅怀远说得没有错, 但感性上却没办法说服自己马上接受这个消失了二十年,又突然出现的父亲。 傅怀远心里也清楚,要想修复父子关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想急也急不得。因此并未贸然多说, 只是以一个长辈关心晚辈的口吻道:“你今天也累了, 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管家去准备。” 傅峥礼貌地点了点头, “您也早点休息。” 傅寒舟作为独生子,性子一向我行我素,远没有傅峥这般体贴懂事。这简单的一句问候, 让难得收到关怀的傅怀远,忍不住乐呵呵地笑了几声, “好好好,我这就去休息了。” 傅怀远说完,又含笑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去。 直到看见傅怀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傅峥终于收回目光,径直回了房间。 房间内部的装修是以灰色调为基底,家具很简单,没有多余的缀饰,性冷淡风扑面而来,倒是很符合傅峥这个人的风格。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床上也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单被褥,可见傅怀远的确是特意吩咐过佣人,只等着他入住。 傅峥拿上换洗衣物,打算先去冲澡,洗刷掉今日的疲惫。 拧开花洒,温热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顺着他凌厉立体的五官滑落至全身。 在封闭的浴室里,傅峥仿佛只能听见水声哗啦啦的响。他抹了把脸,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唐悦欣说的那些话,他只相信一半。 傅峥无法否认,唐悦欣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非常真诚,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在那个当下,他也的确感到心底略有触动。 傅峥想,裴安夏兴许是有那么点喜欢自己的,但他并不认为,这点程度的喜欢,能够让一个人变得患得患失。 经过这段时间,他早已认清事实,在裴安夏心目中,他作为后来者,永远也比不上傅寒舟这个白月光。 傅峥记得在他们交往即将满三个月的时候,他拗不过裴安夏的软磨硬泡,同意搬进她在校外的公寓,展开同居的生活。 虽说是同居,但傅峥还是谨守着分际,只在客厅、厨房和卧室几处地方活动,不会随意进出裴安夏的私人空间。 主卧旁边连接着一间小房间,几乎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上锁的状态,裴安夏三不五时会进去待一会儿,但从来不让他陪同。 出于好奇心,傅峥终于没忍住问她,“那间房间是做什么用途的?” 裴安夏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嘴里含糊地说:“也没什么,就是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头乱得很。” 傅峥闻言,很自然地接话,“需要我帮你收拾吗?” 自从两人同居以后,家务活理所当然地都落到了傅峥的身上,他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甚至会主动揽活儿干。 裴安夏向来接受得心安理得,但是这次她却面露难色,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几分吞吐:“不用了,我也不能总是麻烦你。” 傅峥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没再强求,只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 直到某个暴雨的夜晚,他们刚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看电影。突然间,屋子里的灯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裴安夏被吓得措手不及,当即抱住傅峥的手臂尖叫起来。 傅峥修长有力的手轻拍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只是停电而已。” 他的胸膛很宽阔,给足了裴安夏十分的安全感,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鼻尖轻嗅着他身上那股清淡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恐惧消退,裴安夏的大小姐脾气便又上来了,娇声娇气地咕哝道:“这什么破小区,一天到晚停电,我家那片别墅区从来不会停电停水的。” 傅峥无奈地笑了笑,继续用温和的声音安慰道:“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出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他说着,又问道:“家里有手电筒吗?” 裴安夏听完沉默许久,在经历内心一番挣扎过后,才含混地说道:“手电筒在主卧旁边那间储藏室里,钥匙在卧室床头柜的第二层。” “好。” 见傅峥起身要走,裴安夏忽然出声唤住他,“我一个人待着害怕,你可千万要快去快回呀。” 傅峥认真地应了一声,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 好在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就适应了周遭漆黑的环境。 傅峥迅速找到了手电筒,手指在开关键上一按,一阵强烈的白光霎时出现在眼前。 傅峥心中记挂着裴安夏。他的大小姐胆小怕黑又爱哭,他担心自己把她独自留在客厅里,她会委屈的想哭鼻子。 于是傅峥不敢有片刻耽搁,拿到手电筒便急忙地要往回赶。 偏偏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碰巧扫到旁边的玻璃橱窗,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巧东西。 从进口糖果盒、绒毛娃娃,再到蓝宝石手镯、钻石项链,全都是些女孩子会喜欢的小玩意儿。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算了,真正令他心神俱震的是,橱窗最顶层陈列的那副相框。 相框中的少年穿着挺括的制服,站在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眉眼,仿佛为他镀了一层金光。 他面对镜头,笑得肆意又飞扬,一看就是许多女生偷偷暗恋过的校园风云人物。 耀眼得不行。 当时的傅峥不知道相框里的少年姓甚名谁,和裴安夏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在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曾经询问过裴安夏那人的身份。 她眼神闪了闪,避重就轻地回答:“他是我邻居家的哥哥。我们两家关系很好,以前常常互相走动,现在来往得不多了。” 傅峥本能觉得不对劲,可还来不及细思她话中的漏洞,裴安夏却身子一歪,直直栽倒在他怀里。 “傅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傅峥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趁着他思索的空档,裴安夏手脚并用地缠住他,“你怎么连吃醋的样子都这么迷人呀。” 傅峥似是无可奈何,按住她那双到处点火的小手,“别闹。” 裴安夏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她抬腿勾住他劲瘦的腰,细长妩媚的桃花眼似弯非弯,“我就闹,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后续毫无意外,以两人荒唐地度过一个下午作为结束。 到了如今,傅峥即便不问也知道,相框里的少年是高中时期的傅寒舟。 至于那个玻璃橱窗里摆放的东西,则是傅寒舟过去送给裴安夏的生日礼物,每年一件,总共十七件,几乎涵盖了她的整个人生。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故事,是裴安夏深埋在心底的少女心事,也是傅峥无法涉足的禁地。 …… 洗完澡踏出浴室的时候,指针刚过十一点, 今晚忙着在宴会场上四处交际应酬,傅峥这会儿只觉得口渴得厉害。他打算到厨房倒杯水喝,走下楼,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傅怀远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另一头则是傅寒舟。 “我听说你答应了裴家那ㄚ头,要帮她处理裴家的资金链问题?” 傅寒舟脸上依旧是轻松惬意的笑容,“是啊,她都求到我面前了,我如果还见死不救,她恐怕得恨死我了。” 傅怀远沉吟半晌,这才开口:“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裴家的资金缺口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当心别把自己给赔进去。” 说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依我看,当初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的是裴家,我们这边可没有责任,眼下实在没必要淌这滩浑水。” “前几天忆盛的阮总,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你的婚事,看样子似乎是有意愿介绍你和他女儿认识认识。” 傅怀远悠悠呷了口茶,“阮家这几年发展的势头挺猛的,娶了阮小姐,便等于多了岳家的助力,对你将来的事业帮助不小。” 傅寒舟挑眉一笑,有些嚣张还有些不羁。 “我堂堂傅家的公子,还需要牺牲婚姻来换取家族利益吗?那我这几年在公司白干了呗。” 傅怀远对此不置可否。 以傅家如今的地位,确实不需要依靠联姻来巩固利益。只不过,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岳家当后盾,他的路能走得更加顺遂。 “寒舟,你也在公司历练了几年,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爸爸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至于到底该怎么选择,你心里有数就好。 ” 傅怀远说这番话时言词恳切,语气透着浓浓的关心。傅寒舟见状,深知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不由放缓了表情。 “爸爸你放心吧。我虽然答应了安夏要帮忙,但可没有答应她究竟要帮到什么程度。” “大不了到时候在她面前装装样子,说我已经尽力了,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救下她家的公司。”傅寒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像是对自己想出的计策颇为满意。 “安夏那人最是嘴硬心软,她非但不会责怪我,甚至还会反过来安慰我,说这事儿不怪我,雪中送炭的恩情她记在心里。” “算计一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傅怀远嘴上斥骂了一句,实际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对于这个儿子,傅怀远向来很是满意。 傅寒舟精明、世故,从来不做吃亏的买卖,这一点像极了他这个做父亲的。 傅怀远五十出头的年纪,早已不再年轻,面对繁重的工作量,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偏偏公司的决策,牵一发而动全身,容不得半点马虎。 随着傅寒舟成年,傅怀远开始慢慢地放权,将手中产业陆续交托给傅寒舟管理。 傅寒舟作为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能力有目共睹。 傅怀远并不担心他无法胜任总裁的位置,只担心他被小ㄚ头灌了迷魂汤,为博美人一笑,置偌大的集团于不顾。 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倒是白操心了。 家里没有外人,父子俩都难得地表现出放松的一面,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段对话全都落进了傅峥耳朵里。 傅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攥的指骨泛白。 通过傅怀远父子谈话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不难拼凑出事实的真相。 傅峥恍然,怪不得他总觉得裴安夏最近有些反常。 家中突遭变故,任谁都无法维持平常心。更何况,她曾经是那样骄傲张扬的一个人,如今却要放下身段去求前未婚夫帮忙,她心里该是何等的煎熬? 思及此,傅峥心头陡然升起一团无名火。 同为男人,他不会听不出来傅寒舟提到裴安夏时,那股隐约的轻蔑之意,仿佛她只是他养着的一只金丝雀,他高兴了就哄着,不高兴就踢开。 他原以为傅寒舟对裴安夏,哪怕不说深爱,也该有几分真心实意,谁知他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他何必还要退让? 这一刻傅峥想,不管裴安夏是否心有所属,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把她抢过来。 过去他自诩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愿意使那些卑鄙手段,结果就是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离开,转而投向别的男人的怀抱。 这次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会让她彻底地属于自己。 就像那落入蜘蛛网的蝴蝶,逃不脱,挣不开,只能一点点被吞噬。 第42章 荆肖嘉后续(重要!) 与此同时, 系统正在给裴安夏实时转播傅家父子三人的现况。 裴安夏手里握着一把瓜子,边磕边饶有兴致地看戏,有时看到精采处, 还忍不住点评几句。 【该说不说, 傅寒舟这助攻当得可真不错。】 【经过这一遭, 我在傅峥心中的形象,瞬间成了家道中落, 还被全身心信任、爱慕的未婚夫蒙在鼓里欺骗的小可怜。】 【傅峥那么正直的人, 定然看不过去这种事, 现在恐怕正想着该怎么拯救我这个失足少女吧。】 系统觉得自家宿主有点自信过头,平静地陈述事实:【宿主我得告知你, 根据我的检测, 傅峥现在情绪波动很大, 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看起来并不是个好兆头。】 哪怕系统不提,裴安夏用肉眼也看得出来,傅峥握着楼梯扶手的力度之重, 几乎要将那木制的扶手给捏碎。 她毫不在意地笑笑, 【情绪有起伏是好事, 这至少表示他心里在意我,总好过于无动于衷。】 裴安夏说着忽然调转话锋:【傅峥和傅寒舟不同,?*? 他知道裴家眼下正在遭遇财务困境, 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多半会想办法帮忙筹措资金。】 系统也认同这一点,不过站在它的立场, 不得不提醒裴安夏:【尽管傅峥现在背靠着傅氏集团这棵大树,身价并非往日可比, 但想要在短时间内,筹措到那么大笔的资金,还是有些难度的。】 裴安夏眨了眨蝶翅般的睫毛,表情万分无辜,【管他难度高不高,那都是傅峥要操心的事情。我作为一个攻略者,擅长的是博取任务对象的好感度,又不是赚钱致富的方法。】 系统带过好几任宿主,头一次见到有人把欺骗感情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不由感叹起她的厚脸皮。 玩笑开够了,裴安夏这才恢复正经的神色,【傅怀远好歹是傅家的正统继承人,在公司明里暗里地拉拢了不少股东,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被取代的。】 【依我对傅峥的了解,他多半会以退为进,跟傅怀远提出想要去分公司历练的请求。】 【以傅怀远骄傲的心性,即使再怎么看不惯傅峥,再想给他暗中使绊子,也必然不屑伸手到分公司去。届时天高任鸟飞,傅峥可以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系统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钦佩于她将每个人的性格把握得都极为准确。 正想夸奖她几句,谁料裴安夏正经不过三秒,又眯着眼睛,露出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像赚钱这种费脑子的活儿,还是交给聪明人去做就好。而我只需要舒舒服服地躺平,等傅峥捧着大把钞票,过来跟我谈条件。】 自从接手裴安夏这个宿主以后,让系统感到最心累的事情,便是她这说事情总爱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 追问么?显得它很愚蠢。 不问么?它又实在好奇裴安夏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左右权衡过后,系统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宿主,你口中所谓傅峥会捧着大把钞票过来跟你谈的条件,指的是什么?】 【你傻不傻啊?】 裴安夏嗔它一句,像是不能理解怎么会有悟性这么差的系统,【当然是用出资帮我摆平资金链问题作为交换条件,要我放弃傅寒舟,回到他的身边呀。】 系统迟疑了下,不确定地问道:【以傅峥的品行,真的会做出这种乘虚而入的事情吗?这样的话,他和傅寒舟又有什么区别? 】 【这区别可就大了。】 裴安夏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傅寒舟嘴上说着要帮忙,却没有付出多少实际行动,可见他并未如他所言那般在乎我。但傅峥不同,他是真的把我放在心尖上。】 【举个通俗点儿的例子来说,在我急需用钱的时候,傅寒舟身上有一千万,他或许愿意拿出一百万,而傅峥哪怕掏光家底只能凑出十万,他也会想办法去挣那剩下的九十万给我——同样都是一百万,这两者背后的意义却是不同的。】 系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可你们人类不是都标榜,真正的爱情是不求回报的吗?既然如此,傅峥就更不应该挟恩图报了不是吗?】 裴安夏没有立即回答,沉吟一会儿,才无奈地说道:【因为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偏执的人。】 不管傅峥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如何光风霁月,但从他高达75的黑化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内心并不是那么平和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本质上是类似的。】 裴安夏看着远处居民楼三三两两的灯光,语气不明地说,【任务目标产生黑化值的根本原因,在于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却遭到无情的践踏。所以,要想消除黑化值,就得设法化解他的心结,让他相信我对他是真心的。 】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系统并不觉得事情会如此顺利。 上个世界接近尾声的时候,荆肖嘉剩余的那点黑化值顽固不化,若不是最后关头,裴安夏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说不定还没办法这么顺遂地完成任务。 即便傅峥疑心病不如荆肖嘉重,恐怕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将黑化值清零,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裴安夏打了个哈欠,困的眼泪都快出来。她关掉灯,躺进被窝里,开始酝酿睡意。 没过多久,她便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晚上裴安夏竟然罕见地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没有实体,成了一缕幽魂。 魂魄离体的感觉很奇特,裴安夏刚开始非常不习惯,连想要控制身体前进后退都有困难。 她尝试着用脚去接触地面,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碰不到地板,只能悬浮在半空中飘移前行。 自己这是变成阿飘了?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裴安夏心里想着,漫无目的地往前飘去。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面前的殿宇巍峨华丽,朱红琉璃瓦直到夜晚仍旧熠熠生辉,正门处有牌匾高悬,上书柔福宫三个大字——正是她在上个世界居住的宫殿。 见到这副情景,裴安夏不由感到讶异。 她早已不是快穿界的新手,过去也曾经完成过不少任务,但不论当下演得多么入戏,在离开任务世界以后,她都会强迫自己尽快抹去那些记忆。 这还是第一次,她梦见自己重新回到已经脱离的任务世界。 就在裴安夏愣神的空档,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咱们这位新帝,真是难得的痴情种,放着唾手可得的美人儿不要,偏偏就对一个死去的女子念念不忘。我听说前段时间,丞相府的千金当着百官及家眷的面,主动向皇上敬酒示好,都被不动声色拒绝了呢。” “此事当真?那丞相府千金可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儿,我远远的瞧见过,长得跟仙女似的。也不知那元贞皇后是怎么样的女子?想必是艳色绝世,才能令皇上惦念至此。” “我记得墨荷姐姐和御前的郑公公是同乡,应当多少知道点儿内情吧?” 那位名为墨荷的宫女,骤然被点到名字,犹豫半晌,还是压低音量说道:“这件事原是宫里头的秘辛,今日既然话赶话地说到这里,我便悄悄透露一二,你们听听便罢,千万别往外传——” “那位传说中的元贞皇后,其实是前朝皇帝的妃嫔,当年逝世的时候,还只是个四品容华的位份。” 她话音刚落,周遭一众宫女均是齐齐地倒抽一口冷气。 毕竟,此时民间尚且流行“好女不侍二夫”的说法,更何况是向来最为注重礼法规矩的皇室。 然而,当今皇上不但与前朝妃嫔暗中苟合,甚至还不顾群臣阻拦,毅然将其册封为皇后。 这番行事落在时人的眼里,便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墨荷将众人惊讶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没有止住话头的意思。 这个沉重的秘密积压在她的心底已经太久,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她索性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所有事情全抖落出来。 “宫中有谣传说,皇上和元贞皇后相识的极早,两人早在宫外时就已经暗生情愫。只可惜,前朝萧皇帝一道圣旨颁布下来,凡家世清白,尚未婚配的官家女子,皆需入宫进行采选,元贞皇后亦在名单之列,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裴安夏如今作为一缕孤魂,飘荡在空气中,无人可见,倒是方便了她偷听墙角。 虽说她闲来无事时,也喜爱上茶楼听书,但猝不及防听见以自己为主角的故事,心中仍旧不禁感到别扭。 况且这群小宫女能够接触到的讯息有限,讲出来的故事半真半假,难免有些偏离现实。 依照传言所说,她和荆肖嘉倒成了一对被强行拆散的苦命鸳鸯。可实际上,裴安夏尚未出阁时,压根不认识荆肖嘉这号人物。 由此可见,传闻大多不可信。 墨荷不知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现场,越说越起劲儿:“前些日子皇上特意下旨恩赦,将陆氏放出冷宫,又叫高大人亲自送她回府,允她再嫁,这事儿当时不是还闹得轰轰烈烈的吗?”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墨荷于是接着说:“陆氏闺名陆云柔,当年与元贞皇后交好。据说当初陆氏进了冷宫以后,元贞皇后多次前去冷宫探望,给她捎带饭食和保暖衣物,足见二人姐妹情深。” “还有那位袭香姑姑,过去曾是元贞皇后的贴身侍婢,皇上登基后,授以女官之职。如今任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姑姑,走在路上别提多威风了!” 裴安夏听到这里,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 她不清楚墨荷这番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倘若是真的,裴安夏简直不该想像。 荆肖嘉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她死后,如此面面俱到地照顾到每一个她所在意的人。 ——他让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好结局,唯独把悲伤留给自己。 思及此,裴安夏当即产生强烈的愧疚感。 她浑浑噩噩地飘进柔福宫,寝殿的门半掩着,从屋内透出微弱的烛光。 裴安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挺拔的背影。 男人身穿象征帝王威仪的龙袍,袍面考究地绣着金龙的样式,看上去有种凛冽不可侵犯之意。 他凝视着挂在墙壁上的画卷,似是在怀念什么,目光尤为专注。 视线挪移,裴安夏终于看清楚那幅画的真实样貌。 画里的女子一身红裙鲜艳如火,衬托得她那双极尽妩媚的桃花眼,愈发夺目。 那是裴安夏,或者说,曾经宠冠六宫的裴贵妃。 兴许是看的入神,男人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手,然后抵在画中女子眼尾一颗标志性的红痣上。 “安夏。” 男人声音嘶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答应过你的三件事情,除了当个好皇帝,其他的,我始终做不到。也不知道百年后,到了黄泉地府,你会不会怪我。” 裴安夏听了这话,脑海里走马灯似地跑过种种记忆。 “第一,我要你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第二,我要你光复前朝,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 “第三,我要忘了我。” …… 可是,怎么可能忘呢? 他对她的感情早已融进骨血里,成为他身体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根本割舍不掉。 若要强行摘除,除非把他的心脏整颗剜出来。 荆肖嘉惨然地笑了笑。 自从裴安夏离世以后,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哪怕一刻。 相反,他成天操劳政务,用堆积如山的奏折麻痹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可即便如此,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便会裹挟着浓烈的酸楚席卷而来,一下子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给冲垮。 荆肖嘉仿佛沉浸在某种悲伤的情绪中,无法抽离,背脊渐渐佝偻起来,弯出一个弧度,看着既落寞又脆弱。 裴安夏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甚至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没有躯壳的魂体,妄图靠过去拥抱荆肖嘉。然而她的双手却直直穿过他的身体,无法碰触到他分毫。 几次尝试无果后,裴安夏心中开始焦急,她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连荆肖嘉的一片衣角都沾不着。 【荆肖嘉,是我,我回来了。】 裴安夏尝试着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一张嘴,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失了声,只能像哑巴一样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恨恨地捶了下墙壁,气自己没用。 荆肖嘉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他的目光未曾从画中女子的笑靥上移开过,深沉的眼眸中只映着她的面容,满是帝王柔情。 “你怪我也无妨,待我去了那九泉之下,亲自向你赔罪,直到你满意为止。” “今年是你离开的第三年。”他叹了口气,“一个人的日子实在难熬,我真想快点过去陪你……” 明知道他根本看不见,裴安夏还是用力地摇着头,【谁要你陪了?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荆肖嘉,你这个骗子。 】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荆肖嘉却不得而知,仍旧自顾自说着话。 “安夏,你知道吗?那些大臣们每天吃饱了撑的,开口闭口就是要我广纳妃嫔,充盈后宫,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不过,我没搭理那群老顽固。”他说这话时,眉眼飞扬,语气着带着邀功的意味:“因为我要为你守身如玉,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裴安夏临死前,曾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他说,她不想当皇后。 因为她不愿眼睁睁看着荆肖嘉坐拥三宫六院,光是想到他会宠幸其他女人,裴安夏心里就酸得不行。 可是看到他为了她几句任性的话,违背礼法,对抗群臣,她的心还是咕咚咕咚的冒着酸泡泡。 裴安夏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又气又心疼,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看不出来我一直在骗你?我根本不爱你!我之所以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是系统选定的任务对象,我是为了经验值,才会对你虚情假意!你听到了没?】 她说完,胸口不停地起伏,显然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然而,对上荆肖嘉那双平静的眼眸,她便瞬间泄了气。 饶是她吼得再大声又如何,他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见。 荆肖嘉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不堪,这才准备回去歇息。 “安夏。”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视线隔着虚空与裴安夏对上。 刹那间,裴安夏有种错觉,他其实是能感觉到她的存在的。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吧?” 第43章 傅峥裹着浴袍,头发半湿的垂在额前。 隔天早上, 裴安夏是被窗外的阳光亮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荆肖嘉最后说的那句话。 “安夏, 如果还有下辈子, 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吧?” 裴安夏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直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荆肖嘉的深情, 她根本配不上。 【宿主, 你这是做恶梦了吗?】 系统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裴安夏的神智。她抬手快速抹掉眼泪,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淡淡回道:【算是吧。】 梦到了一个想见却再也见不到面的故人。 系统对于她的回答感到诧异。 它的数据库里, 还储存着裴安夏过去经历灵异世界的资料, 那是一个以恐怖无限流为背景设定的任务世界,攻略对象是作为邪神化身的关卡boss。 那个任务世界里面充斥着鬼怪与各种邪物,许多初次进入该世界的宿主, 都被吓得屁滚尿流, 导致无法专心攻略, 最终任务失败。 裴安夏起初虽然也胆怯,却很快地适应了可怕的副本环境,凭借她精湛的演技, 和那张惯会花言巧语哄男人的嘴,哄骗了攻略对象。 系统原本以为,像她这样的人, 应该心理素质非常强大,没有什么害怕的事情。 谁能想到, 她竟然也会做恶梦。 裴安夏不欲就这个话题多说,于是转移话题道:【傅峥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作为专业的辅助攻略系统,它对任务目标向来是采取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以便随时随地掌控傅峥的动向,避免有什么超脱掌控的事情发生。 【傅峥今天一早,便随着傅怀远去集团总部认识公司环境,以及各业务部门的工作内容。】 系统解释道:【按照傅怀远原本的计画,他是想要让傅峥先在总公司担任中阶管理,等熟悉了公司的运营模式后,再将他擢升到更高的职位。】 系统说到这里稍作停顿,才继续说:【不过,就如同宿主你所预料的,傅峥婉拒了傅怀远的建议,选择去分公司历练。】 【傅怀远听完他的想法,非但没有任何的不悦,反倒对他颇为欣赏,觉得少年人有骨气是件好事,随即大手一挥,任他随意挑选想去哪间分公司。】 裴安夏闻言,顿时来了几分兴趣,【哦?快跟我说说,傅峥选的什么类型的公司?】 系统边查阅资料边说,【科技公司,以软件研发作为主营项目,是这几年刚成立的新兴企业,公司体系尚且不成熟,寄生在庞大的傅氏集团旗下,并不算起眼。】 裴安夏托腮陷入思考。傅峥的选择和她当初设想的情形,大差不离。 傅峥年轻,缺乏管理公司的经验。 如果听从傅怀远的建议进入总公司,虽然乍看上去起点很高,但人多是非多,公司里那些资历深的老人可不是吃素的,办起事来难免受到掣肘。 相反,这种刚起步的公司,招募的员工普遍年龄层偏低,充满干劲和对未来的憧憬,没有牵扯不清的利益纠葛,和条条框框的规矩,可以操作的空间更大。 思及此,裴安夏放心了不少。 赚钱养家的事情,交给傅峥去烦恼就好。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她刚好给自己放个假,做个快乐的米虫,该吃吃该喝喝,暂时不去担心任务进度的问题。 悠闲的日子过得飞快。 这天裴安夏正在逛超市,她左手拿着辣条,右手拿着薯片,语气有点犹豫:【系统,你说我买哪个比较好?最近零食吃多了,我感觉我都有小肚子了,这可不符合我大美人的形象。】 系统不知是嘲讽还是认真,毫无波澜地回答:【说不定你胖成猪,傅峥都喜欢呢?】 【那也不行,我的美貌是要给自己欣赏的。】 话虽如此,裴安夏最终还是将两包零食,都扔进了推车里。 眼看她零食区逛完,又继续去逛饮料区、水果区、生食区…… 系统的耐心逐渐告罄,忍不住开口问道:【宿主,距离你上次和傅峥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他不来找你,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裴安夏正在比较国产斑节虾和进口甜虾的价格,面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着急有什么用?你难道没听说过有句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 系统正想再劝几句,就听裴安夏放在皮包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两下。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待看清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后,眉眼间立即浮现得意的笑容。 【瞧瞧,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系统在任务世界神通广大,它的眼睛遍布整个资通网络,自然也知道裴安夏收到的短信是什么内容。 【傅寒舟:叶女士说,好一阵子没看见你了。】 【傅寒舟: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我开车接你过来老宅吃顿饭。】 裴安夏摇了摇手机,眼底布满计谋得逞的笑意。 【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相信以傅寒舟的性子,这顿饭必然没有那么简单,到时候傅峥多半也会出席——这是妥妥的修罗场啊。 】 系统这次倒是没有泼她冷水,而是顺着她的话附和道:【按照傅家的习惯,每个月都有一次固定的家庭聚餐,明天晚上除了傅怀远、他的夫人和傅寒舟以外,还有一个位置,是特意预留给傅峥的。 】 裴安夏点点头,【傅怀远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傅寒舟母子,傅峥是他的亲身骨血,同时也是傅家的一份子。哪怕他们心里再不愿意,明面上都必须装得和和气气的。 】 想到明天会有一场好戏上演,裴安夏便没了继续逛超市的兴致,她推着推车,快步往结帐台走去。 回到公寓,裴安夏也没闲着,拿起美容仪,仔细地做起皮肤护理。 做完整套的护肤保养,裴安夏准备早早地睡个觉,她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以最好的状态去赴约。 眨眼到了约定的时间。裴安夏一下楼,便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纯白色保时捷跑车。 那车牌号,尤其醒目。 京A00001。 这牌子是傅寒舟当初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也是在那场拍卖会上,傅寒舟一掷千金,拍下一条带有8克拉梨形粉钻的项链,送给他正在追求的女明星。 那时候,裴安夏还偷偷地难过了许久。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内心却平静的泛不起丝毫涟漪,可见她是真的把傅寒舟放下了。 裴安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傅寒舟当即从车后座,拿出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递给她。 “送给你,美丽的小姐。” 裴安夏接下花束,客套地说声谢谢,接着又随口问起:“你什么时候有了送花的习惯?” 傅寒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瞥她一眼,“以前是我疏忽了这些小细节,以后我会尽量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重视。” 裴安夏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不明白傅寒舟为什么要装出如此深情的模样,明明是朝三暮四之人,又谈何真心? 她沉默半晌,干脆转眼看向车窗外,做出拒绝交谈的姿态。 傅寒舟见状,也不再说话,伸手调了个舒缓的音乐。 车子抵达傅家老宅已是傍晚。两人刚进门,帮佣李婶连忙笑着迎上来,“少爷,您可算是带着裴小姐回来了,夫人都念叨许久了。”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傅寒舟的母亲,傅怀远的现任妻子,叶岚。 裴安夏朝李婶礼貌颔首,然后笑盈盈地问道:“李婶好久不见,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李婶笑得眼角都起了折子,“多谢裴小姐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倒是还算硬朗。” 她说着,摆手招呼道:“裴小姐快进来,夫人已经在饭厅候着了!” 裴安夏从小到大,来过傅家不知道多少次,早已是熟门熟路,不需要李婶帮忙引路,很快便找到饭厅的位置。 叶岚的座位正好面对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儿子和裴安夏并肩走来,立即露出笑脸。 “安夏,过来阿姨这边坐。” 裴安夏依言走过去,刚坐下来,叶岚便关切地拉起她的手说:“瞧着你好像瘦了,最近胃口不好吗?” 裴安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岚姨,你可别哄我。我这几个月不但没有瘦,还胖了好几斤,小肚子都长肉了。” 叶岚狐疑地打量她半晌,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词,索性转过头去,征求傅寒舟的意见。 “儿子你来评评理,你看得出来安夏哪里胖了吗?” 傅寒舟原本懒散靠在椅子上的身子,此时微微撑起,目光认真地注视着裴安夏。 裴安夏被他盯得些许不自在,不由撇过头去。 傅寒舟怕真把她惹急,这才收回视线,又恢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全身上下没几斤肉,我还希望她胖点儿才好。” 叶岚暗暗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埋怨他在裴安夏面前瞎说浑话,半点儿不正经。 傅寒舟接收到她的眼神,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叶岚深吸一口气,转回来面对裴安夏的时候,又换上了和蔼的面容。 “安夏,姨特地嘱咐厨房做了许多你爱吃的菜,等你傅叔叔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说巧不巧,就在她尾音落地的同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 叶岚听见动静,莞尔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傅怀远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进了饭厅:“……都是一家人,等会儿你见了你继母和哥哥,不用太过拘谨,知道吗?” 这道说话声不算小,叶岚和傅寒舟都听得清清楚楚,面上却并未露出异样,明显是早有心理准备。 没一会,傅怀远率先走进门,身后跟着傅峥。 傅峥刚从公司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只是脱了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露出里头剪裁合身的白衬衫。 裴安夏眼尖地注意到,他将衬衫的扣子解了一颗,领口微微敞开着,可以窥见形状优美的锁骨。 傅峥依序向叶岚、傅寒舟点头致意,目光最后落在裴安夏身上,眸底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今晚是傅家的家宴,不请外人,可裴安夏偏偏出现在了这里,这让他很难不去多想,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出席。 感受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傅寒舟向前倾了倾身子,不动声色地将裴安夏挡住。 “爸爸,为了等你们回来,大家都饿了。” 他说话向来随性,傅怀远也不介意他的无礼,笑呵呵地说道:“饿了就快坐下来吃饭,在家里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 傅寒舟拿起公筷,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裴安夏碗里。她偏好淮扬菜系,为了迎合她的口味,傅家的厨子没少研究苏菜作法。 排骨熬得香软,糖醋味浓厚,轻轻一抿酱汁就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令人回味无穷。 傅寒舟嘴角边是上扬的笑意,语气亲昵:“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道菜,多吃点儿。” 裴安夏没意料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自己夹菜,愣怔片刻,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傅峥。 后者也正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眼神漠然,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搁在桌底下的手却倏忽攥紧。 裴安夏讪讪地笑了下,脸色不免有些僵硬,“寒舟哥,我自己来就好。” 叶岚见状,指着桌上一道油爆虾,对傅寒舟说道:“你别闲着,给安夏剥几个虾吧。” 裴安夏刚想摆手拒绝,叶岚又抢先开口:“前几天我和严夫人去逛街,她带了儿媳妇一起,张口闭口夸赞她那个儿媳妇有多端庄贤慧,我都不好意思接话。” 她说着,似怪似嗔地瞪着傅寒舟,“你平时也多向严公子讨教讨教,看看人家是怎么追女孩子的。” 这段话乍听是在责备傅寒舟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实际却是明晃晃的催婚,听得裴安夏几乎坐立难安。 傅怀远前面都没插话,这会儿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侧头说:“阿峥,你平时也不妨多去参加些聚会,多多认识那些与你门当户对的名媛,如果有看得上的,爸爸可以帮你去说亲。” 傅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傅怀远便当他是默认了。 叶岚虽然勉强同意让傅峥认祖归宗,但对待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很快就将话题转向别处。 在座的都是人精,察觉到气氛不对,俱都有意避开容易引起尴尬的话题,转而聊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 一顿饭吃完,裴安夏准备告辞。 出于礼貌,她逐一向众人道别,连李婶都不落下。 李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裴小姐您太客气了,欢迎您常来作客。” “好的,多谢李婶。”裴安夏应声后,脸上露出些许犹豫:“请问,傅峥……二少爷的房间在哪里?” 傅峥刚才吃完饭,便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间,速度快的裴安夏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她想,他兴许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可哪怕如此,裴安夏还是觉得,至少应该和他打声招呼再走。 李婶没有多想,热情地给她指路,“二少的房间是三楼,最靠近楼梯口的那间房,你从这里走上去就能看见。” 裴安夏顺着李婶的指示上楼,果然看见楼梯旁那间房的房门紧闭着,显示着主人此刻并不愿意被打扰。 裴安夏轻轻敲了敲门,“傅峥,是我,可以进去吗?” 话音落下,良久都未得到回应,正当裴安夏以为不会有人来应门,准备离开时,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傅峥裹着浴袍,头发半湿的垂在额前,修长的脖颈处披了条毛巾,正在擦拭头发。 “找我有事?” 第44章 傅峥竟然学会用美人计了! 裴安夏看着面前身穿灰色浴袍的男人, 说话都有些结巴:“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想着临走前,来跟你说声再见……” 与此同时, 她的内心正在疯狂尖叫:【我的天, 傅峥竟然学会用美人计了!真是太蛊了! 】 系统心道好险, 傅峥听不见宿主的心声,否则这人设立马崩了个彻底。 傅峥听了她这欲盖弥彰的解释, 突然偏头笑起来。 “裴安夏, 我有时候真觉得,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你。你之前说想要和我撇清关系,现在又装出这般无辜的作态来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 周身散发着刚洗完澡的潮湿热气, “裴大小姐难道不知道, 深夜敲开男人的房门是什么意思吗?” 裴安夏能感受到他灼热的鼻息, 想要后退,双脚却像是被黏住了,无法动弹。 傅峥手腕发力, 扣住她单薄的肩膀, 将她一把扯过来抵在门板上, 指腹发狠地摩挲着她眼尾的红痣。 “刚才在饭桌上,你倒是对他笑得很开心。” 三番两次遭受他这般粗鲁的对待,裴安夏火气也上来了, 忍不住赌气地说:“我爱对谁笑就对谁笑,你管得着吗?” 傅峥被她呵斥了也不恼,依旧心平气和:“你不用故意激我, 我知道你和傅寒舟在一起,是为了解决裴家遭遇的困境——他能做的事情, 我也都能为你做,你与其求他,不如求我。” 裴家的事情,在上流圈子中不算秘密,傅峥会知道此事,裴安夏并未感到意外。 只是,她没料想到,傅峥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倒是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默了片刻,裴安夏嘴硬道:“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寒舟哥交往是出于两厢情愿,情投意合,而不是为了进行利益捆绑。” 看着她那张小嘴一张一合,说得全是让人生气的话,傅峥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 “两厢情愿,情投意合?”傅峥嘲弄地扯了扯唇角,“我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一遇上傅寒舟的事情就犯了迷糊?” 裴安夏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峥凉凉地反问,“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傅寒舟是什么身份?堂堂京城傅家?*? 的继承人,手中握着多少资产,他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帮裴家度过难关,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 裴安夏愣了一愣,她并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傅寒舟会欺骗她。 然而,傅寒舟却不给她任何心存侥幸的机会,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她:“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出手帮助裴家,只是哄骗你罢了。” 裴安夏身子晃了晃,满眼的不敢置信,“不可能,寒舟哥为什么要骗我……” 傅峥见她直到现在,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胸腔内那股怒火,似乎燃得更猛烈了。 他猛地捏住她尖巧的下巴,眸底深沉的可怕:“你求一求我,我就帮你把裴家的资金短缺给解决了。” 傅峥神情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裴安夏却不敢当真。 傅峥回到傅家仅仅几个月,恐怕连脚跟都没有站稳,任凭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筹措到裴家所需要的巨额资金。 她那点小心思,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傅峥只是淡淡扫一眼,便将她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 傅峥挑眉,语调上扬,有些调侃的意味:“不相信?为了你,我可以赌上一切。” 裴安夏瞳孔微缩,拼命摇头,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况,就是傅峥因为她受到连累。 傅峥见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仿佛极为牴触他的模样,笑容愈发阴冷,“怎么?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痛苦吗?当初不也是你先喜欢我的吗?” 傅峥贴在她的耳根,哑声说:“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挺讽刺的?你之前把我当成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身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真正的傅家少爷?” 裴安夏倔强地撇过头,不去看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傅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很轻,是属于情人间的低喃:“不说话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你开口的。” 话音落下,他猛地躬身,劲瘦的手臂绕过裴安夏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裴安夏下意识地惊呼,语气因为慌乱而有些变调。 傅峥无视她的惶惑,抱着她大步走进卧室。 裴安夏似乎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反抗得更加厉害,但傅峥却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扔到床上,随即便覆上去,肌肤紧贴肌肤。 在拉扯的过程中,傅峥浴袍的带子不知何时变得松松垮垮,露出衣料下紧实的胸肌。 然而,裴安夏却无心欣赏眼前这幅旖旎的情景。她打从心底排斥这种强迫式的亲密行为,双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 “你走开!不要你碰我!” 傅峥单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手扯过旁边的领带,把她不安份的小手捆了起来。 等这一切都做完,傅峥才有闲心停下来观察裴安夏的反应,便见她紧闭着眼眸,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仿佛要被推上刑场受刑。 这副屈辱的神色,在一瞬间,狠狠刺痛了傅峥的双眼。 他只觉得怒到极点,反而想笑:“裴安夏,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打算把大哥吸引过来吗?” 傅峥说着,语气突然暧昧起来,“这样也好,让他看看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样子,想必他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 裴安夏愕然地看着他,随后斥骂出声:“傅峥,你混蛋!” “嗯,我混蛋。”傅峥勾了勾唇,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低下头细细啄吻她的眼角。 裴安夏是典型的桃花眼,眼尾细长而上翘,当她略带薄怒地看过来时,格外鲜活生动,勾得傅峥有些心痒。 他一边加重了亲吻的力度,一边腾出手撩开她的衣裙。 察觉到他的意图,裴安夏蓦地开始颤抖。 这种颤抖并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 自从经历过上个世界以后,裴安夏便对亲密行为有种下意识的抗拒。 ——这无关乎爱与不爱,她排斥的是,不尊重她的意愿,不考虑她的感受,只是单方面发泄的情事。 检测到她内心的恐惧感不断飙升,系统适时地出言安抚:【宿主别怕,有本系统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我马上帮你开启屏蔽功能。】 裴安夏没有矫情地拒绝,实际上,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继续这场戏,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屏蔽功能开启倒计时30秒。】 【30,29,28……】 傅峥对系统的存在毫不知情,他的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薄唇从她的眉眼慢慢往下,描绘着她的五官轮廓,最后停留在她柔软的唇瓣。 正当傅峥打算侵入裴安夏的唇时,脑海里却突然涌入许多零碎的记忆,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撑破。 傅峥痛苦地按住太阳穴,努力想要分辨清楚那些画面。 “跟我装什么贞节烈女?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是怎么费尽心思爬上我的床了?” “荆肖嘉,你污辱人也该有个限度。” “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你不就是欠操吗?” “一边吊着我,一边勾引别的男人,裴安夏,你本事不小啊。” “你和皇上做的时候,也是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么?” “说说看,是跟他上床比较爽,还是跟我比较爽,嗯?” 画面里的男女,面貌都极为模糊,傅峥努力想要看清那名女子的长相,却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恍惚间,他听到那女子带着哭腔的声线响在耳畔。 “别这样,荆肖嘉,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傅峥听着她哀切的恳求,一颗心莫名地揪了起来,口中喃喃道:“你别哭,我不碰你了。” 【叮,任务对象黑化值减25,当前剩余黑化值40。】 裴安夏见他久久没有继续动作,不确定地睁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结果这一看,她才发现傅峥正扶着额喘息,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际,滑落至下颔,看样子似乎十分痛苦。 “傅峥,你还好吗?” 这一道熟悉的声音,顿时唤回傅峥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飞快地从裴安夏身上离开,接着又拉过一条被子替她盖上。 “对不起,刚才是我糊涂了。” 傅峥的语气虽然仍旧生硬,但仔细去听,却能从中听出一丝懊悔。 裴安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终于得救,拢了拢衣服,挪着身子,想要从另一边下床。 傅峥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喉间倏然泛起一阵苦涩之意。 “你放心吧,我答应了不会再碰你,便会说到做到。” 裴安夏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绕过傅峥,快步离开,背影颇有些仓皇的意味。 傅峥果然没有伸手去阻拦,而是默然地目送着她远去,眸光复杂难辨。 下楼回到客厅,正好看见傅寒舟姿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机把玩。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瞧见裴安夏步履匆匆,好似背后有人追赶一样,不禁随口问了一句:“刚才跑哪儿去了?” 裴安夏出于心虚,音量有些小。 傅寒舟没有听清楚,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顺手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起身道:“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裴安夏暂时不想和异性有过多的接触,于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已经打电话请司机过来接我了,今日多谢款待。” 跨出傅家别墅,裴安夏当即打车回家。 回程的路途上,她反覆地思索着傅峥的话。 饶是裴安夏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事实。傅峥说得没错,以傅寒舟的身份地位,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帮助裴家度过难关,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束手无策。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傅寒舟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出手,只不过是蒙骗她的而已。 假如这个猜测是正确的话,裴安夏简直不敢想像,她家里如今面临的会是怎么样的境况。 想到这里,裴安夏就有些坐不住了,她必须立刻回家一趟。 …… 时隔小半个月,再次回到裴家别墅,裴安夏察觉到家中有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裴父珍藏的古董字画统统消失了,其次裴母衣帽间里的衣服首饰,但凡值钱的,也都不见踪影。 整个家里一夕间变得空空荡荡,俨然是败落了。 裴母没预料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面上先是露出震惊的神情,随后又转为麻木。 裴安夏紧紧握住母亲迅速苍老的手,眼眶通红地问:“家里已经走投无路了,是吗?” 裴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那残忍的事实给和盘托出:“是,就连这座房子也保不住了……” 裴母爱怜地轻抚着女儿的脸颊,声线隐隐颤抖:“安夏,你别怕,即使没有了裴家千金的身份,爸妈还是会竭尽所能地护着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裴安夏摇摇头,冰凉的泪水顺着眼角不停滑落。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都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话,裴安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陡然变得坚定无比。 “妈妈你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这段时间以来,裴家夫妻俩前前后后忙活着,尝试过无数的办法,都没能挽回颓势。裴母自然不认为这个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女儿,能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她只当裴安夏是在说好听话宽慰自己,欣慰地笑了笑:“你能有这份心意,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裴安夏心知母亲并未相信自己,不过她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抬手擦掉眼泪,站起来对母亲说道:“那妈妈早点休息,我也先回房去了。” 关上房门,确定四周无人,系统才出声问道:【你所谓的想办法,就是去求傅家兄弟帮忙?】 裴安夏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不然呢?我又不懂商场上的事情。】 系统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连吐槽的话都懒得说,自顾自开始查询傅家兄弟明天的行程。 【傅寒舟明天早上有个跨国会议,下午约了讯阳科技的老总去打高尔夫。至于傅峥,则是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才会进办公室。】 裴安夏唔了一声,脑子开始飞快运转,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推进任务进度。 系统知道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便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思绪。半晌,裴安夏停止思考,缓缓开口道:【现在是时候,把傅寒舟作为助攻的剩余价值给榨干殆尽了。】 第45章 “傅峥,我能在你那里借住两晚吗?” 隔天裴安夏难得起了个大早, 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便去了傅氏总部。 裴安夏作为傅寒舟的前未婚妻,从前总是隔三差五地到公司里宣示主权。因此, 在前台工作的女员工, 就没有不认得她的。 她刚踏进公司大门, 便有眼尖的立刻笑着迎上来,对着裴安夏客气招呼道:“裴小姐来了, 您稍坐一会, 我帮您通知秘书部的程总助。” 裴安夏点头应了一声好, 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候。 等了约莫五分钟,穿着简约黑色套装, 裙子长度过膝,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女秘书快步走了过来。 女秘书有些眼生, 并不是时常跟在傅寒舟身边的程总助。 她面带歉意地向裴安夏解释道:“裴小姐不好意思, 今早程总助陪着傅总去出席一场重要的跨国会议,暂时抽不开身来招待您。” 裴安夏对此表示理解,“没关系, 本来就是工作要紧, 我等一等无妨。” 眼前的小姑娘和自家傅总的关系, 在公司里不算秘密。 饶是裴安夏的态度再亲和,女秘书也不敢有所慢待,当即比了个请的手势, “裴小姐请随我上贵宾室等候吧。” 眼看裴安夏跟着女秘书进了电梯,前台的几个年轻女孩,顿时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刚才那位就是傅总的未婚妻吗?她好漂亮啊!尤其是那双眼睛, 仿佛会勾人似的。” “说起来,裴小姐可不仅仅只有美貌。裴氏集团听过吧?裴小姐就是裴氏的千金, 和咱们傅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裴氏?我前几天才从在银行业工作的亲戚口中听说,裴氏最近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裁员,看着似乎颇有些大厦将倾的意味。” “真的吗?怪不得,我瞧着裴小姐在傅总面前总是矮一头。” “前段时间,傅总不是还带了现在正当红的小花回公司吗?我听秘书部的人说,那小花在傅总的私人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一小时。傅总亲口吩咐,不让任何人过去打扰,这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其中一人忍不住叹气,“傅总有颜又有钱,想要倒贴他的莺莺燕燕不知道有多少,要当他的夫人,首先得有个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 裴安夏对于这些议论全然不知情,她乘坐着电梯,缓慢上升到顶层。 女秘书恭敬地指引她进入贵宾室,随后便转身离开,独留裴安夏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间里。 她在宽敞的真皮沙发落了座,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好无聊啊……】裴安夏在心里呼唤系统,【给我找部电影来看呗。 】 系统边搜寻数据库里的资源,边提出自己的疑问:【宿主,你明知道傅寒舟今天行程满档,开完会还要立刻赶往高尔夫球场,为什么还要挑在这个时候过来?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 裴安夏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摇了摇。 【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为了攻略付出的时间成本,又怎么能叫做浪费呢? 】 【你想啊,等到傅寒舟忙完,听说我在公司里等了他一整天,必然会感到十分愧疚。到时候我就可以利用他的愧疚心,提出一些稍微过分的小要求。 】 系统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宿主,我帮你选择了一部网络评分很高的悲剧电影,现在开始为你放映……】 【停停停。 】裴安夏连忙出声拒绝,【现实生活已经够苦了,我可不想再看悲剧。 】 系统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考虑到宿主你现在的人设,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千金,我认为多看些具有悲剧色彩的影视作品,能帮助你更好地融入角色。 】 裴安夏被它一噎,终究是没有反驳。 等她一连看完两部结局虐心的电影,时间已近傍晚。 傅寒舟刚结束应酬,从郊区的高尔夫球场赶回公司,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歇一歇,便听得女秘书前来汇报:“傅总,裴小姐从早上就在贵宾室等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傅寒舟闻言,眉头皱得死紧,语气也透着几分不悦:“安夏来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想到裴安夏独自坐在空荡的贵宾室里,苦苦等了他一下午,傅寒舟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立刻站起身往外走。行至贵宾室门口,目光往室内一扫,便见裴安夏安静地坐在那儿,两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仿佛听话的孩子。 傅寒舟心一软,语气不自觉变得缓和:“你说你傻不傻?也不知道打通电话给我?”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裴安夏眸底顿时一亮,连忙上前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多等一会而已。寒舟哥,我没打扰到你的工作吧?” 傅寒舟难得见她这般主动,心情登时愉悦起来。 “没打扰,倒是你等了这么久,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裴安夏还记得自己这趟的目的,于是开门见山道:“寒舟哥,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要问你。” 傅寒舟见她神情严肃,不似玩笑,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你是想问裴氏的事情吧?” 裴安夏点头,精致的小脸上浮现些许迷茫和焦虑,“寒舟哥,你应该也知道裴氏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恶化了,除了你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够找谁帮忙??” 傅寒舟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为此他甚至提前设想好了说词。 “安夏,对不起……” 傅寒舟低垂着头,眼底的落寞是那么明显,以至于令人不忍苛责。 “我并非不愿意帮你,只不过……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裴氏的资金缺口,已经到了这么严峻的地步。” 傅寒舟耷拉着眉眼,仿佛自责到了极点,“虽然我已经尽力了,但是没能帮上你的忙,我仍感到非常抱歉。” 他尾音刚落,裴安夏脑子里突然跑马灯似的掠过傅峥那天说过的话。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傅寒舟是什么身份?堂堂京城京城傅家的继承人,手中握着多少资产,他如果真的有心想要帮裴家度过难关,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办法?” “——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出手帮助裴家,只是哄骗你罢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裴安夏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还对他抱有最后一丝期待,裴安夏最后问了他一句,“所以,连你也没有办法了,是吗?” 傅寒舟仍旧低着头,没有言语。 而沉默,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默认。 裴安夏无声地笑着,“我明白了。” 傅寒舟闻言抬眸,正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可仅仅是片刻,她便恢复了原本平静的神色。 情绪转换得太快,让傅寒舟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我等会还有点事情,就不留下来陪你吃晚餐了。”裴安夏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准备离开。 傅寒舟本想挽留几句,但见她去意坚决,话到嘴边,终是转了个弯:“回去路上小心,改天有空再一起吃饭。” 电梯一路下行,很快抵达了一楼。 晚间七点半,下班的高峰期已过,街道却依旧车水马龙。 裴安夏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往前走,直到此时,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出路了,连现在应该去往哪里都不知道。 裴安夏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刺痛,像是有异物跑进去似的,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圈早已湿润一片。 她其实并不想哭的。 裴安夏心里清楚,别人没有义务要帮她,她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在傅寒舟身上,但是只要一想到从小长大的情谊,竟然脆弱的如此不堪一击,她心里便莫名地委屈。 裴安夏浑浑噩噩地走在街道上,一时没有注意到路况,差点被正常行驶的车辆撞到。 车子在她面前停住,裴安夏连忙点头道歉:“对不起,是我不留神闯了红灯……”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干脆闭上了嘴,因为这时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傅峥嘴角微微下压,脸上隐隐有些不悦。 裴安夏嗫嚅半晌,答非所问道:“你可以载我一程吗?” 傅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回正前方的道路,“上车吧。” 裴安夏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趁着她转头去拉安全带的空档,傅峥偏头问道:“送你回学校吗?” 裴安夏动作一顿,面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 犹豫片刻后,她鼓足勇气开口:“傅峥,我能在你那里借住两晚吗?” 傅峥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险些绷不住表情。 裴安夏见他陷入沉默,以为他是感到为难了,赶忙补充一句:“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我最近刚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小户型的单身公寓,想着偶尔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可以就近休息。”傅峥低低地解释着:“平时我也不常住那里,倒是能借你住个几天。” “谢谢。”她赧然地垂下头,像是极为难为情的样子。 傅峥稍微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裴安夏习惯了受人追捧,到哪里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从来只有她给别人脸色看,不曾有拉下面子求人的时候。 如今却要向他这个前男友开口,想必是非常难堪的。 想通了这一点,傅峥没再说话,留给她独自消化的空间。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没多久便抵达了目的地。 傅峥用指纹按开门锁,打开房门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室内拖鞋,放到她脚边,“这双是我平常穿的,对你来说可能大了一些,你先将就着,明天再买双新的。” 裴安夏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来作客的,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因此哪怕尺码不合,还是听话地换上了他的拖鞋。 她的脚本就纤细,包裹在过于宽大的拖鞋里,愈发显得小巧。 傅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眸光渐深。 裴安夏趿拉着拖鞋,跟随他进屋,却见傅峥伸长胳膊,从衣柜最上方拿出一套全新的床单被褥,抖开床套,便开始铺床。 “我很少住在这,所以屋子里有些简陋,家具和电器都只有最基本的。你要是住不惯的话,隔壁就是洲际酒店……” “傅峥。”裴安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傅峥闻声回头,眼看她欲言又止,久久没有下文,他不禁蹙起眉头。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是家里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傅峥脑子里飞快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想来想去,最有可能对她产生影响的,还是裴氏集团的事情。 裴安夏没有明确地回答是,或者不是,下意识做出垂眸回避的姿态。 正当傅峥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时,她却突然将手放在衣领处,开始一颗颗地解衣服的扣子。 不知是因为紧张,抑或是别的原因,裴安夏动作笨拙得厉害,解了半天都没能解开第三颗钮扣,仿佛那是一个极为难解的死结。 傅峥看得额头青筋突突地直跳,他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攥住她的手,语气亦有些激动:“你在干什么!?” 裴安夏用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偏偏傅峥死死制住她的手腕,似是要把她的手腕给捏断。 “我在干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她被逼急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我在勾引你,我想被你上,这样你满意了吧?” 傅峥气得双眸发红,他剧烈地喘息几口后,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片刻,像是在较劲,最终裴安夏败下阵来,放软语气问他:“你不是说,只要我求你,你就帮我解决我家里的困难吗?” 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近乎虔诚地仰头注视他。 “傅峥,我把自己给你,你帮帮我好吗?” 第46章 “傅峥,我把自己给你,你帮帮我好吗?” “傅峥, 我把自己给你,你帮帮我好吗?” 傅峥瞳孔一缩,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会如此轻贱自己, 语气低的有些发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安夏见他动怒, 非但没有任何收敛, 反倒愈发变本加厉起来,“难道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你们两兄弟想要的不都是这个吗?” 傅峥敏锐地捕捉到她这句话里的关键字, “傅寒舟逼你了? ” 裴安夏紧咬住下唇, 不发一语。 迟迟没等到她的答案, 傅峥忍不住出声催促:“回答我,他逼你了是不是?”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他攥着她的手下意识用了些力道, 指甲嵌进她细软的皮肉里。 裴安夏闷哼一声, 身上传来的痛感顿时让她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赌气地别过头去, 声音轻微的几不可闻:“他没有逼我,他……” “他什么?”傅峥没听清楚她的后半句话,偏过头把耳朵凑过去, “再说一遍。” 或许是觉得难堪, 裴安夏支支吾吾好半晌, 才涨红着脸道:“他说他帮不上忙。” 尽管傅峥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看着裴安夏失落的表情,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我早和你说过, 他对你不是真心的。” 裴安夏闻言,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他不是真心的,那你呢?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可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因为她害怕会听到自己并不想听的答案。 裴安夏不敢深想,万一连傅峥都不要她了, 她又该何去何从? “傅峥,”她定定地望着他,那双总是灵动的眸子逐渐变得灰败,“我没有选择了。” 简短的几个字,从裴安夏那略显苍白的双唇中吐出,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起伏,却让傅峥心头狠狠一震。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该轻易作贱自己,甚至对我的行为感到排斥和厌恶,可是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裴安夏尾音微颤,仿佛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不想看到年迈的父母在外面奔波劳累,不想裴家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一炬,我也想为家中尽一份心力。” “但是我不像你和寒舟哥那么有本事,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到足够的钱。” 她把头垂得低低的,深刻地反省,“我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裴家垮台了,我要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 “只是现在后悔过去不够努力,已经来不及了。” 裴安夏说着,话锋一转:“我思考了很久,一株活在温室里的花朵有什么价值?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至少是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商品——如果买家是你的话,我会感到非常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他给的条件足够优渥,还是庆幸他不是那种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 傅峥只觉得心中有股无名的火在四处延烧,快要将他的理智给烧尽。 “每次你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想的就是傅寒舟,我永远都会为你放弃而寻求下一次的选择。” “我凭什么要帮助你?难道我就这么卖的慌嗎?” 傅崢嘴上说得狠,其实心也明白,令他生命的另有原因。 他真正生气的点在于,裴安夏根本信任他。 明明他们曾是极为亲密的爱侶,他是何等的脾气,她为何难以道会反对? 为了他对她的感情,哪怕是裴安夏不开口,傅崢也绝不能对裴家的遭遇坐视不管,她又何须为这些副自轻贱贱的样子,就好像她在她心里那样,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察觉到他的滔天怒火,裴安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知道傅寒舟这三个字,是扎在傅峥心中,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这也不难理解,想来无论是谁付出了满腔真心以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恐怕都会感到难以忍受。 将心比心,裴安夏也觉得自己做得实在太过分,于是她诚恳地向他道歉: “当初的事情是我不好,不管你想怎么报复、怎么出气,我都认了。 ” 傅峥听她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由冷哼一声, “话说得好听,到了那时候,你可别像之前一样哭哭啼啼的,扰人兴致。 ” 裴安夏当然还没忘记先前的事情,连忙表明立场:“我保证这次不会了。” 傅峥并未同她争辩,而是淡淡地道:“我今晚要回去陪我母亲,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裴安夏听了这话,当即开口询问: “晓月阿姨她身体还好吗? ” 傅峥随手理了理领带,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打算与她多谈,仅是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还好。 ” 换作以前的话,裴安夏或许还会不依不挠地追问几句,可如今她却没有立场再去深究,索性识趣地闭上嘴巴。 傅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过去的裴安夏,虽然嚣张恣意,却也生机勃勃。 可是现在的她,却收敛起所有锋芒,像是精致的人偶娃娃,美则美矣,却失去了灵魂。 心脏处后知后觉传来钝痛的感觉,傅峥收回目光,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母亲的病情在药物的控制下,缓解了不少,后续会接着进行治疗,改天有空再带你过去探望她。” 裴安夏没有问他改天是哪天。她心知肚明,成年人口中的改天、下次、以后,多半都是托辞,当不了真。 她弯腰拿起公事包,递到傅峥手边,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情人。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让晓月阿姨等久了。” 傅峥低低应了声,不再停留,转身直接离去。 走往停车场的路途中,傅峥突然回想起,他室友曾经满脸好奇地问他:“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你究竟喜欢裴大小姐哪一点啊?” 说完,怕他误会,室友又赶忙解释道:“我没有说你女朋友不好的意思,只是……怎么说呢……” 室友挠挠头,斟酌着字句:“当初我们还打赌来着,说以你的审美,肯定会更喜欢中文系系花那种清冷又高雅的类型,没想到,你最后竟然栽在了裴安夏身上,总觉得……不太相配。 ” 听到末尾几个字,傅峥排斥地皱了皱眉头,“我并不认识什么中文系的系花。” 室友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点歧义,语气不免有些着急,“你也知道我嘴笨,不太会表达,我的意思是——裴安夏在咱们学校里是出了名的白富美,人又娇气,总给人一种需要捧着、哄着的感觉。” “我实在很难想像,你这个以高冷闻名的A大校草,哄起人来会是怎样一幅情景。” 裴安夏的确是娇气,并且吃不得一点苦,想到她高高昂着下巴,一副骄矜的小模样,傅峥眼底不自觉浮现起笑意。 “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哄人这方面,还得努力学学。” 室友见状,摇头叹了口气:“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我还真想知道裴大小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怪他发出如此感叹。 裴安夏家世好,长得漂亮,但眼睛却长在头顶上,哪怕是倒追傅峥的时候,都没怎么低声下气过,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骄傲。 偏偏傅峥还就吃她这套。 旁人或许无法理?*? 解,然而他心里清楚,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喜欢上了裴安夏。 还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夜晚,傅峥刚结束兼职工作准备回家。 路上他在心里计算着这个月能拿到多少工资,以及需要支出多少生活开销。 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他。 傅峥循声回头,看清对方的相貌以后先是愣了一下。他曾经在校园里见过她几次,知道她也是A大的学生,但除此之外,双方并无任何交集。 女孩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站得腿都微微发麻,忍不住弯下腰按揉自己的小腿肚。 “找我有事吗?” 听到他的问话,女孩抬起头,扬起明媚的笑脸:“你好,我是金融系二年级的裴安夏,我打算从今天开始追你。” 乍然听闻这么直白的话语,傅峥面上露出片刻的错愕。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但过往那些女生,顶多是写情书送早餐,保持着进退有度的距离,给彼此都留有体面。 但是裴安夏不同,她自信,勇敢,连眉眼都是飞扬的,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喜欢展示在他面前。 她的瞳色偏浅,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眼底亮起了光。也正是这一束光,牵引着傅峥步步沉沦,最终掉入她编织好的陷阱中,再也逃不掉。 …… 回忆如潮水般褪去,傅峥感到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本能地抗拒回想从前的事情。 可即便再痛苦,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他和裴安夏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明明他们也曾一起度过很多快乐的时光。 那些快乐的日子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这不可能…… 傅峥双手捂着发胀的额头,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又可笑的想法——就算是替身又如何?至少他和她交往的时候,真切地感受到了幸福的感觉。 如果她能够骗他一辈子,那么即使是当替身也无所谓吧…… 就在这个想法冒头的瞬间,裴安夏那边立即接收到系统的提示。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黑化值30,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47章 向傅峥求和,也只落了个被包养的下场。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 当前黑化值30,请宿主再接再厉。】 听见这声熟悉的系统播报音,裴安夏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看来, 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脱离这个世界了。】 系统按照惯例提醒道:【宿主, 你可别掉以轻心呀。一般来说, 这留到最后的黑化值都是最难消除的。】 裴安夏点点头,【这一点我知道,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 我需要你帮我实时监控傅峥的动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傅峥肯定会去找傅寒舟的。】 裴安夏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着调,但系统也不能否认, 她对攻略对象的行为预测大多都十分准确, 因此倒也没有出言反驳。 【说起来, 傅峥竟然能抵挡得住宿主的诱惑, 连送到嘴边的肉都不要,这自制力可真强呐。】 裴安夏轻笑出声,【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能当气运之子呢?多少得和普通人有点区别吧。】 话虽如此, 裴安夏内心却很清楚, 傅峥其实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般意志坚定, 在她凑近他的时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只是,比起生理上的满足, 傅峥更追求心灵上的契合。他想要的是裴安夏的心甘情愿,而非迫于现实不得不屈从于他。 不过,这些复杂的人性和情感, 就不需要和系统多做解释了。 裴安夏话锋一转,换了话题:【这套公寓地段虽好, 但着实是简陋了点,我都有些怀念上个世界在后宫每天吃好喝好的日子了。 】 历经这么多个世界,裴安夏别的没什么长进,却是被惯出了一身富贵病。 对此,系统忍不住吐槽道,【宿主你就忍一忍吧。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傅峥面前的人设,可是因为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不卖身的落魄大小姐,挑三捡四的像什么样子? 】 【是是是。】裴安夏不满地嘟囊,【我不就是随口抱怨几句吗?】 系统争又争不过她,只得无奈摇头:【宿主,你要看剧吗?】 【我昨晚新下载了好几部号称经典必看的狗血电视剧,有现代的,有古代的,保证你这段期间绝对不会无聊。】 裴安夏虽然对系统选片的眼光不甚信任,但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都得窝在这座公寓里,除了学校,哪里也不能去,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几天后,正当裴安夏看电视剧看的上头时,系统突然切断了投影的屏幕。 【怎么回事?我刚好看到整部剧最精彩的部分呢。】裴安夏语气略显不悦。 系统的电子音仍旧平稳无波,【宿主,傅峥去找傅寒舟了。】 裴安夏听了这话,当即坐直身子,【这么快?快,帮我实时转播!】 系统依言投射出光屏,显示屏上出现两道身影,正是傅寒舟和他的秘书。 此时傅寒舟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翻看文件,听闻秘书前来通报,有些愣怔:“你说我弟弟来了?” 秘书应了声是,尽管面无表情,但内心早已充斥着震惊。 当初傅董向公司上下介绍傅峥时,说得明明白白,傅峥作为他前妻所生的孩子,是名副其实的傅家二少爷。 可既然是从前妻肚子里生出来的,按照常理而言,不是应该比傅寒舟年长几岁吗? 只能说这豪门的水,实在太深了。秘书心里腹诽着,脸上却不敢显露出分毫来,毕竟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打工人,老板的私事还是少管微妙。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傅峥自从认祖归宗以后,对他这个兄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傅寒舟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傅峥的来意。 但不管他的目的为何,既然人都来了,傅寒舟也不至于把人挡在门外,于是出言吩咐秘书:“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秘书便领着傅峥进了门。 傅寒舟仍旧坐在办公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打量起他。 之前傅寒舟并没有认真地观察过傅峥,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只记得他五官棱角尤其锋利。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有着与其他同龄人迥然不同的独特气质,沉稳、冷肃,哪怕衣着打扮都极为普通,也叫人移不开眼。 而今日,傅峥身穿俐落的黑色衬衫及领带,裤管笔直,脚下是打磨得发亮的皮鞋,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齐整。 但即便外表打理得再好,傅寒舟依然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状态并不算好。 纵使是再冷静沉着的男人,在面对情敌时,都难免被激发出雄性的好胜心。 傅寒舟自是能够理解他不想在自己跟前认输的心情,换作是他,他也会强撑着展现出最体面的样子。 思及此,傅寒舟不由微微勾起唇角,“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傅峥这几天想了许多,他向来尊崇理性胜过感性。早在得知裴安夏心中另有其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时,他便果断决定及时止损。 傅峥原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这一颗心,竟会不听使唤,彻底失去控制。 从那天过后,他不论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的时候,都无法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傅峥心想,假如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分手那日,他情愿当个懦夫,假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继续活在她编造的谎言里。 傅峥深吸口气,让理智重新归位,随后才开口道:“前段时间,父亲将他名下百分之五的股份过户给了我。” 傅寒舟闻言脸色骤变。 百分之五的股份听起来似乎很少,但以傅氏集团的市值来估算,价值非常可观,甚至足以令普通人家几辈子吃穿不愁。 傅寒舟刚成年就进入公司历练,这几年陆续参与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决策,好不容易才得到董事会的认可,坐上副总的位置,他手中满打满算,也只握有百分之十的股份。 傅峥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轻轻松松地就能在董事会获得话语权,他凭什么? 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让傅寒舟那张俊脸变得有些扭曲。 傅峥见状,反倒慢慢平复下情绪:“不管你信不信,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我无意与你争夺继承权,也没有贪图过傅家的财产。” 傅寒舟听着这话,表情有些不以为然。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也许傅峥从前没想过要争产,但是富贵迷人眼,当巨大的财富唾手可得时,谁又能坚守住初心不动摇? 傅峥自知没办法说服他,也无意为自己辩解,毕竟说到底,他的确是拿了傅家的钱。 想到这里,傅峥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很简单,我想替母亲治病,想让我爱的人,能够过上好日子,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谈个条件。” 傅寒舟挑眉,仿佛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颇感兴趣。 “我可以把我手上百分之五的股份全卖给你。”傅峥丝毫不拖泥带水,径直提出自己的诉求:“我不占你的便宜,按照现在的市值直接卖给你,如何? ” 他语气认真,不像一时兴起的玩笑,傅寒舟心下不禁一动。 傅氏集团的股份,可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的东西。更何况,傅寒舟想要在集团内掌权,少不得需要股份作为底气。 这条件实在让人很难不心动。然而,百分之五的股份以市值换算起来,可不是小数目,傅寒舟大致计算了一下数额,盘算着该怎么筹得这笔钱。 这笔交易涉及的金额太过庞大。 傅峥知道他必然需要时间考虑,因此并没有出声催促,自顾自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底下的车水马龙。 傅寒舟见他如此淡定,仿佛谈的不是几十亿的交易,而是今天天气如何,不由感到纳闷。 傅峥这人,明明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从小为生计奔波,却半点没沾上世俗的铜臭味,反倒把钱财看得极淡,着实是奇怪的很。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惑?”傅寒舟说着,目光紧紧地盯在傅峥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想知道,你把股份卖掉,拿到这么大笔现金之后要做什么?”傅寒舟言语带了几分调侃,“总不会是打算放到银行里存着吧?” 傅峥早有预料他会问这个问题,倒是没准备隐瞒,实话实说道:“我需要这笔钱,解决裴家的资金链问题。” 傅寒舟听闻此言,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同样作为男人,傅寒舟当然看得出来,傅峥对裴安夏仍有些旧情难忘,也是因为这样,他先前才会三番两次地针对傅峥。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傅峥竟然喜欢裴安夏到了这种程度。 傅寒舟扪心自问,换作是他,是绝对无法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一步的。 傅寒舟虽然喜欢裴安夏,但并不是非她不可,更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她。 他的感情太单薄了,轻的就像是蒲公英,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 傅寒舟沉默着,钢笔在指间转了几圈。良久,他低声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就是,他决定放手,不再与傅峥争夺裴安夏。 傅峥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抬眼平静地看着傅寒舟:“等到拟好合同以后,我会请律师协助办理股权转让的事宜。”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脚步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眼看他跨出办公室门口,系统当即切断了投屏画面。 【不愧是傅峥,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裴安夏习惯性地夸赞道。 系统虽然关闭了直播的功能,但并未停止监测傅峥的动向。 【宿主,傅峥现在正在往这边赶过来,请你做好应对的准备。】 裴安夏抱着抱枕靠在沙发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你放心吧,以我对傅峥的了解,他就算过来了也不会进门的。刚经历过那天的事情,他一时半会恐怕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我呢。】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既然裴家的困难已经解决了,宿主你想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吗?】 【裴家的困难是解决了,但我和傅峥之间的阻碍可没那么容易消除。】裴安夏下巴搭在抱枕上,慵懒地眯起眼。 【在我们人类的社会,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经济地位决定家庭地位。即便我重新过回大小姐的日子,也不能抹消傅峥的付出,整个裴家都是他一手救起来的,我在他面前,又怎么抬得起头呢?】 裴安夏无意识地揉搓着手中的抱枕,这小动作是习惯性的,代表她正在思考。 【他是我家的恩人,我当然得将他好好地供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傅峥会逐渐意识到,这种关系并不是他想要的。】 【在感情里,越在乎就会越卑微。而我们两个人之中,更卑微的那一方,是他。】 【所以当我表现得唯唯诺诺、低眉顺眼时,傅峥非但不会高兴,反而还会感到惶恐。到那时候,距离黑化值彻底清零,也就不远了。】 系统听完她的话,忍不住提出疑惑:【宿主,你盘算得虽然好,但如果傅峥一直回避和你见面,你这些招数不就用不上了吗?】 裴安夏倒是完全不担心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笑盈盈地道:【不是还有个助攻二号吗?傅寒舟退场后,也是时候该让她上线了。】 话音落地,门铃声适时地响起。 裴安夏起身过去开门,来的正是唐悦欣。 唐悦欣见到她,目光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原来你真的住在这里呀?我还以为是谣言误传呢。” 裴安夏同样对于她的到来,感到无比诧异,“你怎么找过来这里的?我可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现在的住处。” 唐悦欣闻言,气呼呼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自从得知你家里出事以后,薛茜茜那帮人立马变了一副嘴脸,拿着你的私事到处造谣。” “说你当初有眼无珠,把傅峥这个傅家二公子给甩了,现在家道中落,才想着回头求复合,还说……”后面的话实在不堪入耳,尽管唐悦欣性子直率,也有些说不下去。 裴安夏这个当事人倒是心平气和,甚至主动问道:“还说了什么?” 唐悦欣犹豫半晌,终于狠下心来道:“说你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即使主动拉下脸来,向傅峥求和,也只落了个被包养的下场,还被关在这处简陋的公寓。” 裴安夏想了想,觉得她们这话倒也没说错。 她正欲回答,余光突然瞥见,走廊转角处露出的一片黑色衣角。 裴安夏用膝盖想,也能猜得到那人的身份,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一点弧度,随即转头对唐悦欣招呼道:“先进来坐吧。” 第48章 “我让你住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当保姆的。” 唐悦欣跟在裴安夏身后走进屋内, 眼神环顾四周一圈,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傅峥未免也太小气了,堂堂傅家的二公子, 想要金屋藏娇, 却连一套像要样的宅子都拿不出来。” “这沙发、这桌子、这电视……简直跟快捷酒店似的, 没有半点格调。” 裴安夏听她一个劲儿地批评傅峥,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由帮他说了句好话:“这套公寓跟他的公司距离近, 平时也不常住, 只是偶尔歇脚用的,所以才没有特别装修, 不是故意要寒碜我。” 裴安夏言语中的维护之意相当明显, 唐悦欣自然也听得出来。 她撇了撇嘴, 仔细地盯着裴安夏看, 见她似乎消瘦了些,眼下也出现淡淡的青紫,不免担忧道:“安夏, 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 你老实告诉我, 你和傅峥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真像传言说的,他故意用包养的方式来羞辱你吗?” 裴安夏默然片刻,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脑海中思索着, 该怎么定义她和傅峥目前的关系。 若说是包养,似乎也并不准确,因为傅峥从未要求过她履行情人应尽的义务, 但是除了包养以外,还能是什么呢?裴安夏想不到答案, 也不敢多想。 她的沉默,在唐悦欣眼中就如同是默认。 唐悦欣诧异地瞪大眼睛,“我真不敢相信,傅峥竟会这样对你,他以前明明……” 裴安夏出言打断她,语气无奈:“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 唐悦欣像是十分不理解,这样古早俗套的误会桥段居然会发生在自己周围,不自觉拔高声音:“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你们根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的!” “你们两个平时瞧着是聪明人,但是身在局中,还是难免当局者迷,反倒没有我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明白。” 唐悦欣毫不客气地敲了敲裴安夏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吗?你和傅峥交往那阵子,每天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 “结果呢?”唐悦欣咬了咬牙说道:“你管这叫做替身?你说你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裴安夏自从家中落魄以后,大小姐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但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怒火也蹭蹭地往心头爬。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我怎么和他解释?我承认我后悔和他分手,也想过要挽回他,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我父亲的公司出事,傅峥认祖归宗……” “他好不容易要开启崭新的生活,成为傅家的少爷,不需要担心今后的生计,也不需要再过那种一块钱都得掰成两块花的日子,你要我怎么向他开口? ” 裴安夏越说越急,越说越快,最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亏欠他的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够自私地拖累他呢?” 唐悦欣被她吼得一愣,很快,她回过神来:“所以你瞒着傅峥事情的真相,是因为你不想拖累他?” 裴安夏轻轻点了下头,“我和傅寒舟从小认识,对他的性格非常了解。即便傅峥表明了立场,无心和他争夺继承权,傅寒舟也绝不会放松戒备。” “对傅寒舟而言,傅峥就是一个未知的风险,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傅峥在傅家逐渐站稳脚跟,以至于威胁到他的地位。商场如战场,傅寒舟多半会暗中使绊子为难傅峥。” 裴安夏说到这里,叹口气道:“我帮不上忙就算了,总不能还拖后腿给他添麻烦吧。” 此时傅峥就在门外站着,背靠墙壁,只隔着一面墙,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他原先一直以为,裴安夏之所以选择向傅寒舟寻求帮助,仅仅是因为不够信任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背后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傅峥只觉得眉心突突地疼,他按住额头,痛苦地弯下腰来。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给过裴安夏好脸色,追根究底,都是源于不甘心。 他认为裴安夏不过是将他当成闲暇时的消遣,甚至是用来报复傅寒舟的工具,觉得她从头到尾都是在玩弄他的感情,把他看作可有可无的备胎。 然而,他现在却听到裴安夏亲口说,事实并非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和他分手后,她过得也并不快乐,只是不想牵连他,才独自承受这一切。 傅峥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 既然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那事实的真相究竟为何? 有没有可能,他真的错怪裴安夏了? 【叮,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黑化值20。】系统的机械电子音突兀地响起。 【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剩下的不多了,请宿主加油,争取尽快完成任务!】 听见这道声音,裴安夏顿时演得更加卖力。 她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刺痛感从腿部传来,让她眼眶发红。 唐悦欣见她委屈的仿佛快要哭出来,有点不知所措,语气生硬地安慰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 “你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的,傅峥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的想法?不管怎么说,你总得让他明白你对他的心意。” 不等裴安夏回答,唐悦欣便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听我爸爸说了,傅峥掌管的那间科技公司,月初刚举办了新品发表会,项目非常成功。可以预想得到,等产品正式推出以后,必然能提升不少业绩。” 裴安夏闻言,眼里渐渐亮起光。 唐悦欣循循善诱道:“所以呀,你要相信你男人,他本事大着呢,没有那么容易被拖累的。” 裴安夏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陷入了思索中。 唐悦欣见状,也并未出声催促,过了一会,她轻轻开口:“安夏,我很抱歉,在你家中遭遇困难的时候,没能及时伸出援手。” 裴安夏摆摆手,仿佛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这件事不怪你。一来,你本来就没有义务要帮我,二来,你虽然是唐家的千金,但公司里的事情都是你父亲做主,你其实并没有多少发言权。 ” 在历经这场变故后,裴安夏早已看透世间冷暖,曾经那些巴结奉承她的人,不是刻意疏远与她的关系,便是前来落井下石。 唐悦欣能够不畏流言,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她已经感到无比温暖。 唐悦欣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说的不是客套话,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我虽然没办法一下子拿出那么大笔的钱,但是小钱还是有的,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我能帮的,绝对不推托。” 裴安夏感谢完她的好意,又和她聊了些近况,直到天色暗下来,才目送着唐悦欣离开。 唐悦欣走后,裴安夏估摸着差不多该是吃晚餐的时间了,正打算去厨房下一碗面条。 谁知刚转身,便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原本以为是唐悦欣去而复返,探出头来一看,却发现来人是傅峥。 裴安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迅速恢复平常,她口吻随意,像是妻子在询问晚归的丈夫:“你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煮碗面条好吗?” 傅峥和裴安夏曾经同居过一段时间,对她的厨艺有基本的了解。她长这么大,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顶多只会煮面条和水饺,根本不是下厨的料。 思及此,傅峥主动开口道:“还是我来吧,你想吃什么?” 他抬手解开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正打算朝厨房走过去,裴安夏却先一步挡在他面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我知道我做的饭不够好吃,我会去学的,你再给我点时间……” 裴安夏是真的觉得于心有愧,她过去那般伤害傅峥,可他非但不计前嫌,还答应无条件帮忙裴家度过难关。 这份恩情实在是太大,太重,让裴安夏不知该如何偿还。 眼看她仰着小脸,紧张地望向自己,眼神里带了点讨好,以及小心翼翼,傅峥心尖的位置陡然刺痛了一下。 傅峥有些艰涩地说道:“你不需要做到这个程度。” 裴安夏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浮现一抹苦笑,颇有些任劳任怨地低喃道:“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傅峥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扭转她的思想,终究是没再坚持:“那就麻烦你帮我煮碗蕃茄鸡蛋面吧。”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我会让秘书帮忙去家政服务公司,请个阿姨过来煮饭打扫,这样你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 裴安夏听了这话,连忙要出言拒绝。 然而她才刚张开嘴,傅峥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让你住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当保姆的。” 他此话一出,裴安夏当即闭上嘴,不再言语。 傅峥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没什么好气地说:“行了,你忙吧,我先去洗个澡。” 他一转身,裴安夏那低眉顺目的表情霎时消失的荡然无存。 【要装出这二十四孝好女友的样子,可真是个累人的活。 】她娇声娇气地抱怨:【人家想念傅峥做的菜了,他做的糖醋排骨和狮子头可好吃了。 】 系统被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刺激地打了个机灵。 好在,裴安夏很快便恢复正常的语调:【黑化值剩下最后的20点了,我得开始琢磨该怎么脱离这个世界了。 】 第49章 “我们晚上是睡一间房吗?” 待傅峥洗完澡出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 他拉开椅子,在裴安夏对面坐下,鼻尖闻着空气中浓郁的食物香气, 恍然间竟觉得眼前这幅情景, 有一种家常的温馨感。 傅峥不禁想, 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他总能慢慢扭转他们的关系, 让她变回从前那副明媚张扬的样子。 思及此, 他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执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裴安夏惴惴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 见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才敢动筷子。 然而, 面条刚入口,裴安夏便下意识皱起眉头。 她到底是下厨的经验有限,没有拿捏好火候, 面在锅子里沸腾的时间久了, 变得有些软烂, 汤头调味更是太过清淡,没能凸显出番茄的清甜。 裴安夏自知这碗面煮得失败,不禁试探性地问道: “傅峥, 你要是觉得不好吃,我可以帮你叫外卖……” “不用,我没那么挑嘴。” 傅峥说完, 便以行动证明了他的确并不挑嘴。 只见他一口接着一口,将碗里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汤汁都没有放过。他放下碗时,裴安夏瞥了一眼,能清楚地看见空荡荡的碗底。 眼看傅峥都吃完了,自己还剩下大半碗面条,裴安夏赶忙加快进食的速度。 口腔里的面条还没咀嚼完,她就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塞得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差点噎住。 “慢点吃,别狼吞虎咽的。” 他出声的突然,裴安夏仿佛受到惊吓,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 傅峥见状,握紧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情感轻易表露出来。“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去海城旅游,趁着这次暑假,我带你出去走走。” 裴安夏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确实是说过这番话。 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傅峥正在研读程式方面的专业书籍,裴安夏则懒洋洋地躺在他腿上滑手机。 她打开短视频软件,碰巧刷到一支旅游vlog ,专门在介绍海城的观光景点。裴安夏对于视频中的岛屿风光感到格外向往,于是伸手拽了拽傅峥的衣袖。 “我们去海城玩吧?” 海城作为旅游胜地,消费可不便宜。更何况裴安夏养尊处优惯了,食衣住行都要最好的。可以想像,这一趟旅程的花销,绝对不是当时的傅峥所能够负担得起的。 他们讨论许久,最终没有成行。如今旧事被重新提起,裴安夏恍然间,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犹豫几秒,还是点头答应了傅峥的提议。 吃过晚餐后,裴安夏便打算去洗澡,她刚走到浴室门口,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煞住脚步。 傅峥见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前,不由出言询问:“怎么了?” 裴安夏双手捧着睡衣,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我……我们晚上是睡一间房吗?” 傅峥当初设计这间公寓时,便是打算独自居住,因此只规划了一间主卧,连客房都没有。 傅峥自然看得出她在顾虑什么,他手中拿着一本财经杂志,随手翻开一页,几乎没有思索就回答:“我睡沙发就行。” 他与她共睡一床肯定是不行的。 几次相处下来,傅峥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那点自制力,也不过是摆设。 沙发的材质是天然皮革,质地偏硬,想也知道睡起来不会太舒服。而且傅峥个子长得高,裴安夏直觉那地方恐怕容不下他,连忙道:“要不还是我睡沙发吧?” “你睡床,我睡沙发。”傅峥语气略显生硬:“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争论。” 他话语里的态度异常坚定,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裴安夏不愿与他争执,索性低头不言。 等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傅峥已经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裴安夏动作放得很轻,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然后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是生怕吵醒傅峥。 两人久违的同处一屋,裴安夏起初是有些紧张的,但或许是连日以来,各种烦心事接连不断,导致她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裴安夏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竟不知不觉地陷入梦乡。 大约是缺乏安全感,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傅峥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女孩子半张脸缩进棉被里,哪怕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嘴里发出低低的梦呓,“不要,我后悔了,我不要跟你分开……”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终是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 “你明明……说过会对我负责的……你别不要我……” 裴安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傅峥在床沿坐下,指尖轻柔地撩起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露出那张沾着泪水的漂亮面容。 傅峥垂眸盯了她片刻,心中五味杂陈。 他……到底该不该相信她呢? 有几个瞬间,傅峥觉得人这一辈子,不需要活得太清醒,只要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便是装聋作哑又有何妨? 可傅峥终归还是害怕?*? 的。 他怕有一天,裴安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不想继续维持这个谎言,美好再次被打碎,那他或许真的会发疯。 从感性上来说,傅峥其实很想不顾一切地去相信裴安夏,但理智却不断阻挠他,在心底某处叫嚣:她根本就没有她口中说的那么喜欢你。 当她目光缱绻地看着你时,想的是别的男人,她辗转难眠时,想的是别的男人,甚至连她躺在你身下喘息不已时,想的都是别的男人。 傅峥的记性向来很好,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他初次见到裴安夏是在前年九月份,也就是刚开学那会儿。 当时是正中午,阳光格外炽热,校园的主干道上行人寥寥。裴安夏就坐在行李箱上,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语气带着浓浓的埋怨。 “你不是答应了要来帮我搬宿舍吗?” “工作,又是工作!” “你到底是在忙工作,还是又在陪哪个不入流的小明星?” 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沿压的很低,一双眼睛隐匿于阴影下,看得不太真切。 尽管傅峥对于旁人的隐私,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欲望,但光听这段对话,也能猜测得出来,女孩多半是在跟男朋友吵架。 傅峥从裴安夏身旁经过时,她正好抬头,目光短暂相触,他发现女孩皮肤细腻白皙,眼眸清澈明亮,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得极好的样子。 女孩视线落在他脸上,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仅仅是片刻,她便收敛起情绪,重新低下头去。 他与她本就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后,彼此再也没有交集。 再后来,便是那次在傅峥兼职的咖啡馆外,裴安夏毫无预兆地说要开始追求他,中间没有任何铺陈和过度。 现在想来,他那时候未免过于天真,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裴安夏所谓的真心。 傅峥眸底犹如化不开的浓墨,翻涌着滚滚暗潮,似要将裴安夏淹没。 “最后一次了……” 傅峥手指沿着裴安夏的脸部轮廓慢慢往下移,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的颈项。 “如果你再骗我,那后果绝不会是你想知道的……”他附在裴安夏耳边呢喃,说完,恋恋不舍地收回手,退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等到他离去,裴安夏才敢稍微松懈一些,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 【好险好险,差点就被他发现我在装睡了。】 系统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宿主,剩下最后20点黑化值你打算什么时候消除?】 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系统总觉得,裴安夏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加快脚步,离开这个世界,但她的所作所为却像是在拖延时间。 裴安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等去完海城吧,毕竟我还挺想去旅游的。】 系统听了她这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宿主,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千万别想着要在任务世界逗留。】 裴安夏被它这副紧张的模样逗乐了,噗哧一声笑出来:【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话虽如此,系统却没有半点放松警惕,仍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事可不能拿来开玩笑。我以前也和你说过很多遍,有些宿主因为守不住自己的心,爱上任务目标,妄想留在任务世界度过一辈子。】 【他们自以为聪明,能够抓住轮回规则的漏洞,故意留下最后10点好感值,迟迟不刷满。可主神哪里是这么好愚弄的?】 【祂是掌管三千世界的至高神,发生在任务世界的一切大小事情,都逃不过祂的眼睛。如果被主神发现有人试图钻规则漏洞,祂会先给予处罚警告,累计警告三次,便直接进行强制抹杀……】 这番话裴安夏少说也听过十遍了,再听下去,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连忙摆了摆手:【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才攒够积分,现在巴不得赶快结束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享受人生,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任务世界滞留?】 系统听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语气稍微和缓了些:【你能这样想最好。】 裴安夏依然笑眯眯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然而,这笑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50章 第二个世界结局+第三个世界开头 七月的第一个礼拜, 裴安夏和傅峥一起搭上前往海城的飞机。 抵达目的地后,傅峥先带着裴安夏到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酒店邻近海岸,自带无边际泳池和私人沙滩。刚安顿好行李, 裴安夏便迫不及待换上新买的泳衣, 打算去海边走走。 傅峥许久没有看过她笑得如此高兴了。 先前在京市的时候, 她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烦心事给侵扰,心情难以开怀。眼下却像是终于摆脱束缚, 飞离囚笼的鸟,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自在起来。 裴安夏穿着雾霾蓝的吊带泳衣, 下身则是一条泳裙,裙摆不算太短, 堪堪能遮住大腿, 背后则做了镂空的设计, 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等等。” 裴安夏原本以为他是要对自己说教, 脖子瑟缩了下,都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没想到傅峥叫住她,仅仅是为了替她戴上遮阳帽。 傅峥仔细地帮她调整好帽子的角度, 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等会要是晒黑了, 我可不管。” 他半弯着身子, 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裴安夏的脸上。 尽管两人曾是情侣关系,但自从分手以后,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然而亲昵的举动。 裴安夏怔了怔,双颊不由泛起红晕,别扭地别开眼。 捕捉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不自在, 傅峥唇角不自觉勾起些许弧度,“走吧。”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夕阳落在海面上,将海水都映照成一片暖橘色。 裴安夏脱掉鞋子,光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朝着海边走去。 大海辽阔,海风卷起浪潮拍打过来,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傅峥见势不对,急忙伸手拽住她,“小心!” 裴安夏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反手紧握住傅峥的手臂,借着他的支撑,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 等到裴安夏完全站稳脚步,傅峥当即就想抽回手,谁知他刚有动作,裴安夏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沿着他劲瘦的小臂一路往上,傅峥身子僵硬一瞬,不过片刻又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她拉住自己。 起初裴安夏表现得还算安分,只是虚虚地攥着他的手臂,没敢用力,如果傅峥对她的举动感到排斥,随时可以挣脱。 然而,傅峥并没有甩开她,某种程度上便算是默许了她的亲近。 裴安夏小手试探地滑向他的指尖,然后勾起他的一根手指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傅峥被她白玉般细腻的指腹蹭得有些痒,索性摊开大掌,把她整只手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没办法乱动。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裴安夏忽地感觉心跳快了半个节拍。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两人间的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难以言说。 接下来几天,他们按照旅游攻略,前往各处景点游玩。 除了没有接吻拥抱以外,两人的相处模式俨然与普通情侣无异。 很快到了这趟旅程的尾声,最后一天他们没有安排任何行程,吃过早餐后,他们再次散步到海边。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往岸边推送,淹没裴安夏的脚踝,同时也将她的脚印冲刷干净。 她赤足踢着浪花,颇有些自娱自乐的意味,全然没留心到激起的水珠全都落到傅峥身上,把他的裤管都给溅湿了。 傅峥对此倒是并不在意,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另一件事上。 当初他们从认识到交往,都是由裴安夏主动去推进进度的,以至于傅峥在追求女孩这件事上,极度缺乏经验。 他踟蹰许久,直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缓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安夏,我们再试试吧?” 裴安夏闻言,突然停住所有动作,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他的问题感到十分意外。 她在脑子里迅速消化这句话,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脸上立马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裴安夏在这个世界的人设,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哪怕中间经历过不少波折,导致脾气有所收敛,但是本性却没有改变。 她肯定自己对傅峥的感情,切切实实是喜欢,只苦于不清楚他对她的看法,迟迟不敢跨出那一步。 她害怕把话挑明会惹他厌烦,把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关系破坏殆尽。所以,干脆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可既然傅峥是主动提出的复合,她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 “好。” 话音落地的瞬间,裴安夏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5,剩余黑化值5,胜利就在眼前,请宿主再接再厉! 】 裴安夏不禁心想,好在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相比起上个世界来说,稍微低了一点。她可以循序渐进地消除傅峥仅存的黑化值,不必像当初对待荆肖嘉那般残忍。 上个世界到了末尾,裴安夏之所以走出那一步棋,一方面是走投无路,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消除荆肖嘉最后那点黑化值。 另一方面,也着实包含了赌气的成份在里头。 然而,裴安夏万万没想到,在她死后,荆肖嘉就像是被抽干了精神一样,浑身没有半点活力,一辈子困在回忆里,等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了那么久,哪怕是块木头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平心而论,裴安夏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不该做得如此决绝,但是事情既然已经造成,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她只能尽量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如果可以的话,裴安夏希望傅峥至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傅峥并不知晓她内心的想法,见她想也不想就答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三两步上前,把她拥进怀里。 裴安夏把脸埋进他胸口,耳边传来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令她忍不住发笑:“这么高兴吗?” 傅峥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裴安夏难得有耐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他抱着自己,直到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她才轻推了推他肩膀,撒娇道:“我饿了。” 傅峥听了她这话,慢慢地松开怀抱,直起身子:“我知道这附近有间口味不错的海鲜餐厅,我先带你去吃饭。” 他说完便率先迈出步伐,向前跨出两步后,才想起来他不该把裴安夏落在后头,转身朝她伸出手。 尽管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也足以见得两人如今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身份的转换。 不过,裴安夏倒是没放在心上,任何关系的修复都需要时间,他们才刚和好,自然不可能立刻恢复如初。 更何况,他们至今仍未开诚布公地谈过当时分手的原因。傅峥的心结只要一天不解开,剩下的5点黑化值就无法消除。 眼下裴安夏能做的只有等,等他的心结在经年累月中逐渐被化解,最终消弭于无形。 “等这趟回去,我们搬回我在学校旁那套公寓吧?你那里地段虽好,但里面着实太过简陋了些。如果真要继续住的话,怎么也得重新装修过,还有家具,也要再挑挑。” 裴安夏与傅峥手牵手走在马路上,嘴巴也没闲着,随口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傅峥全程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都听你的。” 裴安夏正说得兴起,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 裴安夏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辆车从拐角处窜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歪歪扭扭地冲撞过来。 那辆汽车明显处于失控状态,即使驾驶猛踩煞车,也无法让车子停下来。 车速实在是太快了,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车子便已冲到眼前。距离近到裴安夏几乎可以看清轮胎辗过柏油路时,迸射出的火星。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她内心陡然升起难言的恐慌,甚至在那一刻,产生了一种心脏骤停的错觉。 而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她违逆生存的本能,往前一步挡在傅峥身前。 察觉到她的意图,傅峥当即慌了神,忙不迭伸手要将她拉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如离弦的箭矢般撞上裴安夏,因为撞击的力度过大,裴安夏硬生生被撞出十几米远,整个人浑身是血的软倒在马路上,当场没了气息。 意识弥留之际,裴安夏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哭泣。 “安夏,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为什么要救我?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傅寒舟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爱,而我因为认识你的时间比他晚,所以只能作为他的替身,留在你身边……” “但是现在我想开了,我其实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把我当替身也好,当消遣时间的玩具也罢,我都不在意了。” “安夏,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赌气?是不是替身重要吗?事情的真假重要吗?跟你比起来,这些东西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回来……” “只要你……还愿意回来……” 【叮,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5,当前黑化值为0。 】 【现在开始为宿主进行脱离当前世界的传送,倒计时10、9、8……】 …… 【系统!系统! 】 回到四面八方都是白墙的系统空间,裴安夏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 】 系统不惧她的怒火,语气依然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恭喜宿主圆满完成任务,请问宿主是否需要查看上个世界的后续发展? 】 裴安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怒气冲冲地质问:【那辆失控的车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 】 不怪她会这样怀疑,每个系统内部都配有宿主保护机制,把宿主的安全摆在第一位。 否则,若是哪个任务者倒霉透顶,一块广告牌砸下来,砸中脑袋,直接当场去世,任务还怎么进行下去? 更何况,以系统的神通广大,早该计算到会有这场车祸事故的发生,又为何没有提前帮她规避风险? 这整件事的疑点实在太多,裴安夏合理怀疑,这场车祸是系统所为,目的是为了加快任务的进度。 面对她的质疑,系统否认得极其坚决,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的痕迹:【我作为宿主的辅助攻略系统,一切皆以宿主为优先考量,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宿主利益的事情。 】 说到这里,它语调一转:【不过,这次发生了攸关宿主性命的意外,我却没有即时做出适当的反应,的确存在疏失,我会主动向主神提交检讨报告。 】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安夏虽然无法完全打消心头的疑虑,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她除了怀疑以外,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可以当作佐证,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疑窦,继续执行任务。 【我们去下个世界吧。 】 她这话一出,系统当即按下确认键,【现在开始进行数据传送,请宿主做好准备。 】 裴安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古色古香的情景。见此情状,她立刻明白过来,这又是一个古代世界。 【我的空调、手机和冰可乐,统统没了! 】裴安夏在心里哀嚎,好半晌,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走到窗前,眼看窗外狂风大作,漫天的黄沙滚滚而来,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全部掩埋,立刻分辨出这是哪个世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不妙啊。 】 裴安夏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年仅五岁,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奶团子。 那年上元节,她跟随家人去逛灯会,不小心跟母亲走散。小姑娘身量矮小,在拥挤的人群中被推来搡去,渐渐地也就迷失了方向。 所幸她运气够好,没有遇上人贩子,反倒是被穆霄野给捡了回去,在穆家当了十年的贵女,被如珠似宝地养大。 穆家数代镇守边疆,穆霄野的父亲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镇北王,母亲宣宁郡主则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因此穆家在京城中,可以说是权贵中的权贵。 穆霄野在家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叫穆霄骋。穆霄骋作为长兄,一出生便受封世子,性格沉稳持重。 反观穆霄野,则活脱脱是一个倔傲张狂的小霸王,连皇子公主见着他都得绕道走,放眼整个京城,就没有他不敢惹的人。 ——唯独裴安夏成了那个例外。 穆家阳盛阴衰,当初宣宁郡主心心念念想要生个闺女,可惜连生两胎都是带把的。 谁知峰回路转,自家不省心的儿子竟从外头捡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回来。 小姑娘年纪尚小,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一问三不知。穆家大张旗鼓找了几天,没找到小姑娘的亲生父母,宣宁郡主便将裴安夏当作亲生女儿养在膝下。 裴安夏在穆家,吃喝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比起宫里头的娘娘,也丝毫不逊色。 普通人视若珍宝的稀罕物件,在她眼里却跟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 裴安夏自幼跟在宣宁郡主身边,学习宫廷礼仪和琴棋书画,养成了清高孤傲的性子。 她活在云端上,不愿沾染半点世俗的尘埃,举手投足间充斥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京城的名门贵女中,不乏有厌恶她这副清高样儿的,忍不住在背后嚼舌根。 “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种,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如果不是穆家好心收留她,就凭她那一脸狐媚相,早被卖进青楼千人骑万人枕了,哪轮得到她在这撒野?” 说巧不巧,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在穆霄野耳中。 穆霄野脾气火爆冲动,从来不懂忍耐为何物,当下就跑去树丛里捉了几条毛毛虫过来,扔到那几个搬弄是非的世家小姐身上,吓得她们惊声尖叫、四处逃窜,闹了好一场笑话。 这天过后,再也没有人敢说裴安夏半句坏话。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裴安夏不但是穆家的掌上明珠,更是穆家小霸王护在心尖上的宝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裴安夏及笄那年。 她按照惯例去给宣宁郡主请安,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聊了会天,就在裴安夏准备告退时,宣宁郡主却突然褪下手中的翡翠玉镯,套进裴安夏的手腕。 裴安夏肤色雪白,衬得那只祖母绿的手镯格外剔透好看。 宣宁郡主欣赏了半晌,才满脸慈爱地开口:“这只玉镯啊,是穆家世世代代相传的传家宝,本来应该交给骋哥媳妇的,可是娘亲偏心了,只想交给你。” 裴安夏在穆家生活多年,自然知道这只玉镯来历不凡,是要传承给穆家当家主母的。 穆霄骋世子之位稳当,将来必定会袭爵,这镯子于情于理都应该交到长嫂手中,较为妥当。 想通这个道理,裴安夏手忙脚乱地就想把镯子褪下来,“娘亲,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宣宁郡主按住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动作,“夏儿,今日娘亲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娘亲,你愿不愿意嫁给你二哥?” 穆家的权势声望如日中天,虽然穆霄野无法承袭爵位,将来也少不了要册封个将军的头衔。按理说,以裴安夏的身份,是断然做不了他的正头娘子的。 然而,宣宁郡主并不看重家世背景,裴安夏是她一手养大的姑娘,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与其把她嫁给不知底细的外人,倒不如亲上加亲。 更何况,穆霄野对裴安夏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只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她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性,她比谁都清楚。穆霄野这孩子虽然混了点,但却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若能如愿娶到心仪的姑娘,定会一心一意对她好,绝不会轻易辜负。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裴安夏的心意。 宣宁郡主想过,如果裴安夏不排斥,便先让两人订亲,等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总能慢慢培养出感情的。 裴安夏闻言,小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可是……我一直把二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我怎么能……” 她从未考虑过和穆霄野成亲的可能性,一方面是因为她将他视作亲兄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穆霄野根本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裴安夏自诩为才女,平日里接触的诗词歌赋多了,她所向往的是才子佳人焚香煮茶、听琴赏曲的婚姻生活。 可穆霄野却是个粗人,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长时间操练下来,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 裴安夏一想到要和这样粗鄙的莽夫,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就忍不住有些反胃。 宣宁郡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当即了悟她的意思。 “也罢,你若是不愿意,娘亲自然不会强迫你。” 宣宁郡主虽然难免失望,但也明白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于是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你就当没听过我今日说的这些话,往后你依旧是我穆家的女儿。” 事后裴安夏无意间听说,宣宁郡主正在给穆霄野物色合适的妻子人选。 谁都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家中有适龄未嫁女儿的夫人们纷纷上门打听,都想傍上穆家这棵大树。 府里出入的客人一多起来,免不了传出闲言碎语。 有道是等穆霄野娶了妻,未来的穆家二夫人定然容不下裴安夏这个养女的存在。到时候人家随便给穆霄野吹吹枕头风,把她赶出穆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话实打实戳中了裴安夏的痛点。 不管穆家人对她再好,她终究是个寄人篱下的养女。倘若穆家翻脸无情,随时可以将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统统都收回去。 届时,她便是从凤凰变成野鸡,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裴安夏因为害怕被扫地出门,整日惶惶不安,吃不下睡不好,短短十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穆霄野闻讯赶过来,不顾男女礼节闯进她的闺房。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这会有损小姐闺名的……” 穆霄野不耐烦,“我来看我妹妹,天经地义,我看谁敢乱嚼舌根!” 穆霄野此时话说得理直气壮,可当他一只脚迈入内室,与裴安夏四目相对时,顿时耳根泛红发烫,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我听下人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没有食欲,有请大夫来看过了吗?” 裴安夏摇摇头,苦笑一声:“二哥,我这是心病,找大夫没用的。” 穆霄野是个直肠子的武夫,不懂姑娘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挠了挠头,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语调说:“你遇到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和二哥说,只要是二哥能办到的,二哥一定全力以赴。” 裴安夏听完之后,垂首沉默许久,再抬起头时早已泪盈于睫。 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一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二哥,府里的ㄚ鬟婆子都在议论,说等你娶了别人,便会把我从穆府里赶出去……二哥,我害怕。” 穆霄野没想到她竟是为了这件事烦忧,见裴安夏哭得楚楚可怜,他简直要心疼坏了。 穆霄野用宽大粗糙的手掌,捧起裴安夏白皙精致的小脸,在她耳边悄声说:“那二哥不娶别人,娶你可好?” 裴安夏看着男人因为紧张,额角不停渗出汗水,那水珠顺着他麦色的肌肤滑落,滴在喉结上。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偏过头,不想看面前的男人。 尽管裴安夏心里仍有几分不情愿,但她心里也清楚,她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赖穆家所赐,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答应下来。 裴安夏点头同意后,穆家便紧锣密鼓地操办起两人的婚事。 然而,裴安夏心里始终对穆霄野这个丈夫不甚满意。 哪怕是成亲后,裴安夏也依旧抗拒他的碰触,但穆霄野年轻力壮,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候憋得狠了,便软磨硬泡地哄着裴安夏用手帮他。 裴安夏对他嫌弃至极,几乎没有一天给过穆霄野好脸色看。 穆霄野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每天嬉皮笑脸的,领到月俸便拿去买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讨裴安夏欢心。 本来小俩口日子虽不算和美,但倒也还算过得去,但就在这时,事情迎来了转折。 ——军营里来了一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名唤文梓轩,自幼饱读诗书,对于兵法战术和奇门遁甲颇有研究,深受穆霄野的父亲定北王倚重,在军营里地位颇高。 文梓轩皮肤白皙,相貌端正,身穿素衣白袍,手里捏着一柄折扇,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得是风度极佳的翩翩公子,谈吐也是温润如玉的。 裴安夏和他接触过几次,在过程中逐渐春心萌动,虽然未曾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但也时不时会假借探望夫君穆霄野的名义,送些茶水点心过去给文梓轩。 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文梓轩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敌过派来的奸细。 穆家军军纪森严,文梓轩潜伏进来后,迟迟没有找到突破口。当他察觉到裴安夏对自己有别样心思的那一刻,他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 文梓轩蓄意接近裴安夏,从她口中了不少穆家军的信息,甚至诱哄她去偷取布防图,导致穆家军在与楚国交手的战役中大败。 穆霄骋作为那一战中的主帅,被敌军的将领砍下了一条手臂,从此成了废人。 定北王震怒之下,下令彻查整个军营,查着查着,发现所有证据皆指向文梓轩。 按照军律,私自揭露军机者理应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文梓轩身上的素白锦袍被扒下来,换成了破旧的粗布囚服。 他的四肢都戴着镣铐,脖子上栓着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整个人悬挂在刑柱上,屈辱地等待着吉时进行斩首。 裴安夏平时都待在深闺里,对军营里的事情一概不知,满心以为定北王是要为这场败仗,找一个替罪羔羊出气。 于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冲上前袒护文梓轩,无论穆霄野如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半个字,坚定地认为文梓轩无罪。 到最后,连穆霄野也对她彻底失望了,亲自吩咐手下的将士将裴安夏关进自省堂里看押起来,等候发落。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裴安夏第一反应便是询问系统:【快告诉我,我穿越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穆家军战败前还是战败后? 】 系统声音渐弱,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宿主,您穿越的时间点,正好在穆家军刚战败后不久,穆霄骋的手臂彻底废了的时候。 】 裴安夏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 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我媳妇浑身香喷喷的,我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嫌脏?” 系统见裴安夏脸上写满绝望, 绞尽脑汁地想着能安慰到她的话。 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宿主,往好处想, 这时候穆家人还不知道文梓轩是奸细。也就是说, 你还没有当着众将士的面, 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囚,你还有机会洗白。而且, 现在任务目标的黑化值还只有30点。】 话虽如此, 裴安夏却无法如此乐观地看待这件事。 穆家军纪如铁, 布防图摆放的位置,除了定北王、穆霄骋和穆霄野父子三人之外, 就只有几个心腹将领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 穆霄野喝醉酒时, 一不小心说溜嘴, 裴安夏也无从得知此事。 只要仔细排查,想必很快便能找出那隐藏于幕后之人。 裴安夏单手撑着额头,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纸是包不住火的, 眼下穆家人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想通其中关窍,早晚会查到我头上来。】 裴安夏在脑海里飞速思考着对策,这个世界之所以困难, 原因在于,穆霄野自幼受父兄薰陶,本质上是个重视家国大义胜过个人情怀的人。 因为裴安夏的无知, 导致穆家军战败,边疆防线失守, 主帅穆霄骋失去一条手臂,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举起长刀。 哪怕穆霄野再怎么深爱她,都不可能轻易她所犯下的过错。 【这事可真难办了……】 裴安夏心知短时间内,自己恐怕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便决定先去探望穆霄骋。 穆霄骋比穆霄野年长六岁,早已娶妻生子,妻子是麾下副将的胞妹,名叫金沛瑶。 金沛瑶同样出身武将世家,性情率直泼辣,自从目睹过穆霄骋的骑射英姿后,便鼓起勇气地对穆霄骋展开了追求攻势。 虽说时下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也鲜少有姑娘家主动倒追的案例。 好在金沛瑶的勇气没有白费,穆霄骋不但接受了她的心意,婚后生活更是蜜里调油,羡煞众人。 金沛瑶在听闻穆霄骋被敌军砍断手臂后,眼泪就没有停过,满脸都是擦不干净的泪痕。 反观当事者的穆霄骋,此时面上依然维持着往日的稳重,还能腾出心思来安抚妻子:“瑶儿,你莫哭,当心把眼睛哭坏了……” 宣宁郡主站在床边,先是替儿子掖了掖被角,才转头对金沛瑶说:“老大媳妇儿,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不过骋哥儿现在需要静心养病,你……还是节哀吧。” 裴安夏就站在门口,仿佛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最终没有踏?*? 进那扇门。 她被穆家收养的那年,堪堪五岁,还有些认生。 宣宁郡主拉着她的小手走到穆霄骋兄弟面前,向她介绍道:“以后这里就是安夏的家,两位哥哥将来长大后,便是咱们安夏的靠山。有爹娘和哥哥们在,再也没人敢欺负安夏啦。” 相较于穆霄野的朝气蓬勃,穆霄骋的性格并不算讨喜,他沉默寡言,因为从小混迹军营,眉眼间环绕着浓浓的煞气,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不好亲近。 但实际上,穆霄骋这位兄长确实当得很称职。他会认真记住裴安夏的喜好,外出办差回来,自己就算肚子还饿着肚子,也记得给她带素芳斋的水晶桂花糕。 裴安夏曾目送穆霄骋随父亲出征无数次,以血肉之躯捍卫家园,为周朝立下显赫的战功。 他是皇上钦封的定北王世子,作为穆家下一任的家主,穆霄骋有他的骄傲。裴安夏简直无法想像,失去了一条手臂,他要如何继续扛起穆家军的帅旗? 裴安夏垂下眼宫殿,心口堵得难受。 穆霄骋无疑是个英雄,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本该受到万人敬仰,流芳后世,结果却落得个残疾的下场…… 这都怪她。 怪她不应该为了完成任务,做出这样违背良心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裴安夏便控制不住地感到懊悔与自责。 察觉到她的心理状态不太对劲,系统连忙出声询问:【宿主,你的心跳频率有些紊乱,是发生什么事了?】 裴安夏下意识抬手捂着心口,想要借此缓解那处的疼痛感。 她怔怔地望着虚空,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道:【在对战楚国的那场战役中,穆家军伤亡人数有多少?】 系统乍然听闻这个问题,语气中难掩疑惑:【宿主,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系统于是按耐住内心的困惑,据实回答道:【此役穆家军死亡人数共七百九十一人,受伤人数更是达到五千五百二十一人。】 裴安夏在心里默认了一遍这两个数字,鼻头酸酸涩涩的,有种难言的滋味。 尽管系统曾说过,任务世界里的角色,全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但裴安夏依旧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那些与她朝夕相处、有血有肉的人们,仅仅是一串冰冷的数据。 裴安夏低垂着头,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 她双手捂着脸,想趁着夜晚,躲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任由软弱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等今晚过去,她还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裴安夏。 不知何时,穆霄野竟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个头很高,挺拔卓立的身子投下一片阴影,将裴安夏整个人笼罩其中。 裴安夏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穆霄野难得收敛起玩笑的神色,面容冷肃。 他在极短时间里,褪去了青涩,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郎,成长为足以顶天立地的男儿。 可即便穆霄野外表再怎么坚强,裴安夏也知道,他内心的痛苦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 里面躺着的那人不仅是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兄长,同时也是他从小景仰的对象,穆霄骋此次遭遇奸人陷害,落下终生残疾,定然对穆霄野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出于同情,裴安夏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感受到怀中的娇软,穆霄野有片刻的愣怔,随即紧紧地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在穆霄野的印象里,裴安夏从来都是端庄得体的,哪怕是夫妻敦伦时,她也是矜持而高傲的。 有时候穆霄野到了兴头上,会贴在她耳畔说些不着调的混话,比如“叫夫君”、“喊大声点儿,夫君喜欢听”、“媳妇儿你这身肌肤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么娇,我都不敢使劲了弄”。 裴安夏每次听他这么说,总会板起脸孔,摆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妻与妾不同,正妻掌中馈,为夫家操持家务,代表的是宗族的脸面。 以色邀宠,那是妾室的作派,裴安夏既不擅长,也不屑为之。 然而,向来自恃身分的她,如今却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上,与丈夫搂搂抱抱,没有半点庄重的样子。 穆霄野肩背宽阔,因为长年习武,体温偏高,跟个暖炉似的。 他的怀抱实在太温暖,裴安夏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穆霄野平时接触的都是大老爷儿们,粗手粗脚惯了,但面对比花瓣还要娇嫩的女人,只好放轻手下的力道,安抚地拍拍她的背部。 这样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因为不熟练而显得笨拙。 偏偏就是这笨拙的举动,让裴安夏莫名地红了眼圈,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矫情,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裴安夏其实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自从她在现实生活中意外死亡,被主神选中,进入快穿世界以后,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思考怎么完成任务,根本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 攻略气运之子,成为他们的黑月光,听起来简单。 可是透过欺骗他人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谁都会产生负罪感。 裴安夏承认她是自私的,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回到原本的世界,她不断麻痹自己,欺骗自己,这些任务世界都是虚假的,是主神创造出来的幻境。 但是当她第二次进入这些世界,看着她曾经的亲人、朋友和爱侣,她实在无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裴安夏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当即就想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全都释放出来,哭得伤心欲绝。 穆霄野见此情状,顿时慌得手忙脚乱,连忙用指腹给她抹眼泪,边抹边说:“媳妇儿,你哭得老子心都要碎了。” 刚说完,穆霄野又想去帮她揩鼻涕,裴安夏察觉到他的意图,当即后退几步,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干什么……你不嫌脏呀?” 穆霄野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可爱的不行,他一把把人拉近自己的怀里,死皮赖脸地往她身上蹭:“不脏,我媳妇浑身香喷喷的,我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嫌脏?” 裴安夏被他三言两语惹得耳根子都红透了,抬手轻轻地推搡他的胸口:“穆霄野,你好不知羞!” 穆霄野硬是拉着她闹了好一会,闹得裴安夏都没脾气了,他才消停下来,弯下腰抵着裴安夏的额头。 “媳妇儿,你放心。”玩笑过后,穆霄野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潜藏在军营里的奸细,将大哥所遭受的伤害,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他此话一出,裴安夏立即打了个机灵,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压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多愁善感。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自是相信你的。” 穆霄野干燥的唇瓣落在她眉心,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军营里每日来往的士兵不少,若想找到幕后黑手,还得加紧排查。我今晚恐怕不能回去陪你睡觉了,你自个儿乖乖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裴安夏纵是有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堆起笑容道:“我晓得,夫君也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如今大哥正卧床养病,家中大小事还得指望夫君拿主意,你千万要保重。” 穆霄野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说一句你牵挂我管用。” 裴安夏过去接受的教育,是如何当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太露骨的话,她说不出口,几度张嘴又闭上。 穆霄野见状,眼神有一瞬晦暗,但很快便用笑容掩盖过去:“罢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有的是时间听你说,眼下我得先去忙了。” 话音落地,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穆霄野步子迈得极大,裴安夏只来得及看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却没注意到他在转头的刹那,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仿佛刚才那个体贴妻子的好丈夫形象,从始至终都不存在。 裴安夏对此浑然不觉,她料想穆霄野现在定然有数不清的要事缠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探望她,可见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想到这里,裴安夏心下不由一暖。 正当她打算掉头往回走时,忽然有一道人影,从柱子后面的阴影处闪了出来。 裴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影吓得不轻,惊呼声刚要从她的嘴里溢出来,对方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句。 “是我。” 第52章 也就穆霄野愚钝,感受不到裴安夏那明晃晃的嫌弃。 “是我。” 裴安夏乍一听到这道声音时, 虽然隐隐感到有些熟悉,但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过一遍,却仍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经历过的任务世界加总起来, 已经是寻常人的好几辈子, 自然不可能清楚地记得每个人。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她困惑的目光,连忙出声提醒道:【宿主, 是文梓轩。】 裴安夏听罢, 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 甚至还在不断地扩大。 【文梓轩?他找我做什么?】 在裴安夏的印象里,文梓轩作为楚国安插到穆家军中的奸细, 对于故国极度忠诚, 为了报效国家, 为了不辜负楚国国君的知遇之恩, 甘愿为其粉身碎骨。 像他这样的人,心中装不下儿女情长,即便明知道裴安夏对自己怀揣着别样的心思, 他也没有半点意动, 仅仅是将裴安夏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 文梓轩从未给过裴安夏任何承诺, 也并未做出过分越矩的举动。他就像是钓鱼的好手,把若即若离的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眼下刚出了布防图被盗一事, 整个军营里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任凭裴安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文梓轩这个幕后黑手, 为何没去避风头,反而还冒着可能被撞破的风险出现在这里? 他这是不想要命了吗? 文梓轩极为注重仪表, 向来将自己打理得很整齐,连那头乌黑的长发都用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但此时,他的衣襟却微微敞开,几缕青丝垂落至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先生这是怎么了?” 裴安夏看着文梓轩近在咫尺的脸,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些暧昧,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文梓轩的语气不复往日的从容,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夫人,事出紧急,请恕我唐突。” “对战楚国的这场战争,穆家军败的惨烈,世子更是因此落下残疾。王爷闻讯震怒,当即下令捉拿盗取布防图之人。” “虽说文某的本意,并非是要陷害穆世子,但若是此事被人发现,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文梓轩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夫人,我知你心意。你若是不嫌弃文某一介白衣,我可以带着你离开,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文梓轩在和裴安夏相处的过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内奸的身份。 因为他心里清楚,裴安夏生在武将之家,从小看着父兄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要让她改变自己多年的处世原则,投降敌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当时哄骗裴安夏去盗取布防图的时候,用的亦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文梓轩知道裴安夏心软,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哀愁的模样,等她主动开口问起,才顺着话头说道:“我虽为幕僚,但待在军营的时日尚短,无法接触到布防图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如今便是空有满腔抱负,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这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恐怕早就发觉其中的漏洞百出。 然而,裴安夏偏偏被情字冲昏头脑,不仅傻呼呼地相信了他的谎话,还自告奋勇地前去窃取布防图,以至于酿成这般后果。 时间回到现在,裴安夏只觉得满头雾水。 她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任务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的故事背景,可现下,却出现了超出她预期的剧情发展,裴安夏免不了震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对于文梓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文梓轩就算是要趁乱逃跑,也不需要多此一举带上她。 裴安夏平素养在深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多走几步路都得喘上大半天。在逃亡的路上不但无法提供帮助,反倒是个拖累。 文梓轩此举,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裴安夏苦思冥想许久,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急忙向系统确认:【文梓轩是重生者?】 系统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回答道:【是,由于时间线强行重置,导致任务世界出现BUG。文梓轩被当众斩首后,并没有进入轮回,而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得到系统肯定的答覆后,裴安夏牵了牵唇,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接着她便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皱着眉头对文梓轩道:“还请先生自重,这样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夫人?”文梓轩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果断干脆,眼底充满了诧异。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明白,于是加重了语气:“尽管文某和夫人的接触,皆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逾越规矩礼数。但若是穆小将军得知,你与我私下有所往来,未必不会介怀。” “与其等到事情败露,遭受夫家厌弃,夫人不如随我离开。文某虽不及穆小将军家世显赫,却也自认为有几分本事。” 文梓轩掷地有声地说:“我敢保证,夫人今日若是选择我,将来我必定不会让你输。” 裴安夏听着他剖白心迹,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动容。 “穆家满门忠烈,于国于我皆有大恩,我能嫁给云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以前是我糊涂了,明明身在福中却不知道珍惜,往后我只想和他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所以,还请先生不要再说这样挑拨离间的话了。” 裴安夏板起面孔,正色道:“先生是有才学之人,我素来敬仰,但先生若是执意挑唆我和云策的夫妻感情,便休要怪我翻脸!” 文梓轩听了她这话,有些不敢置信。 裴安夏之前还三天两头地借着探望穆霄野的名义,往军营里又是送茶水,又是送点心的,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裴安夏这番举动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更何况,裴安夏和穆霄野感情不睦,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就差没摆在台面上了,也就穆霄野愚钝,感受不到裴安夏那明晃晃的嫌弃。 然而,裴安夏如今却一口一个云策,叫的无比亲昵。 谁不知道,云策是穆霄野的表字,平辈和至亲好友间不少人这么称呼,但以前裴安夏都是生疏地喊他夫君,从未在众人面前流露出过分的亲密。 文梓轩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裴安夏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最终只能将原因归咎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没办法接受。 文梓轩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也罢,今日是文某冒昧了,文某在此向夫人致歉。” “不过,我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我希望夫人可以认真考虑,你若是改变了心意,明日戌时我在营帐外,从右手边数过来的第三棵杨柳树下等你。 ” 文梓轩想着,以裴安夏对他的感情,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必定能够想通。 文梓轩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是楚国精心培养出来的探子,更是用来摧毁穆家军的一颗棋子。 文梓轩自幼被灌输为国奉献的观念,曾经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到淡然处之。 前世,当他奸细的身份败露后,穆霄野几乎是没日没夜,变着花样地折磨他,不仅亲自废了他的双手双脚,还命人将他关押进水牢等候处决。 水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因为太过绝望可怖,文梓轩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水牢建在地下,四周是坚硬的石壁,水面深及胸口。为了防止他逃跑,文梓轩的手腕被铁链吊着,整个人只能长时间站在水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再者,水牢里面的水,并非寻常的江水或者河水,而是充斥着粪便的污水。 文梓轩的前半生,因为学识渊博而备受礼遇。 他原是坐不垂堂的君子,一遭落难,却要忍受如此脏污不堪的环境。不管换作是谁,恐怕都无法适应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最要命的是,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人的意志力会迅速地被消磨。 正当文梓轩感到绝望之际,是裴安夏提着裙摆,一路冲开人群,朝他飞奔而来。 文梓轩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裴安夏当时的眼神。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透着一股坚定,仿佛在对他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一瞬间,文梓轩便彻底沦陷于她的眼眸。 回想起前世的种种,文梓轩只觉得心脏骤然收缩,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有种酸酸胀胀的感觉。 他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尽力让自己保持面色如常。天知道,当他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回到过去时,内心是如何的欢欣雀跃。 他终于有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辜负她。 …… 裴安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要消除穆霄野的黑化值,她当然不会继续和文梓轩纠缠不清,又不是嫌任务太简单,非要给自己增加点难度。 她果断地拒绝文梓轩以后,便回了她平时居住的东侧屋。 然而,裴安夏万万没想到,她和文梓轩的拉扯过程竟然全都被穆霄野的部下给看在了眼里。 第53章 “媳妇儿,给我生个闺女吧?” 这名部下名叫宋横, 年幼时因为家乡闹了饥荒,在逃亡的路程中被亲生父母抛弃。 险些活不下去时,是穆霄野向他伸出手, 问他:“你愿意从军吗? ” 当时宋横还只是个半大小子,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快要晕过去了,只要给他一口吃的, 别说从军, 让他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看着他眼中强烈的求生欲望, 穆霄野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自掏腰包买了两碗馄饨和几个酱肉包子,待宋横填饱肚子以后, 才又问了一遍:“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 我府上正缺一个干力气活的长工, 你若是愿意,往后每个月都会给你发月银,保你吃穿不愁。” 穆霄野语气微顿, 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 “第二, 进入军营,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能爬到什么高度, 全看你有多少本事。” 宋横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他这条命是穆霄野救的,他想要尝试着追随他的脚步,去往更宽阔的天地闯荡。 宋横虽然起步比旁人晚些, 但他格外争气,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如今已是从二品副将,深受穆霄野信任。 宋横原本只是途经此地,碰巧撞见文梓轩鬼鬼祟祟地躲藏在柱子后面,朝外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一般。 宋横当即便起了疑心,打算看看他究竟要跟谁见面。出乎他意料的是,文梓轩的幽会对象竟然是堂堂将军夫人。 宋横虽然早有察觉,裴安夏与文梓轩过从甚密,已经超出了应有的分际,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背着将军与别的男人私会…… 简直是荒淫无度,不守妇道!枉费将军待她一片真心! 宋横不禁攥紧拳头,好悬没忍住上前质问那对狗男女。 宋横怒气冲冲地回到营帐中时,穆霄野正忙着审阅下属呈上来的口供和卷宗,听闻动静,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宋横抱了抱拳,刚毅的脸上尽是忿忿不平之色:“将军,属下有要事秉告!” 穆霄野闻言撩起眼皮,露出他那双在黑夜中泛着幽光的眸子,“说。” 宋横是个粗人,平时说话直来直往,眼下却罕见地说话有些吞吐。 毕竟,被自己的妻子戴绿帽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有损男人的颜面。 他斟酌着词句开口:“启禀将军,属下刚才在路上,恰好碰见文先生躲在走廊的柱子后头,形迹可疑。属下想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疑点,于是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穆霄野听了这话,下意识坐直身子,“然后呢?” 说到关键处,宋横停顿片刻,才咬牙切齿地道:“属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文先生深夜会面的对象,居然是夫人。虽说距离相隔有点远,属下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两人动作亲昵,显然关系匪浅。” 宋横话音落地,室内顿时安静无比,只有烛台上的灯芯还在发出呲呲的声响。 昏黄的烛光模糊了穆霄野的侧脸,不知是否是错觉,宋横看见素来性情爽朗洒脱的将军眸色一沉,眼底似乎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抬手揉揉眼睛,再看过去,男人却已经恢复往常神态,勾起唇角,笑得玩世不恭:“你的意思是,我媳妇儿背着我和小白脸私通?” 穆霄野这话乍一听是问句,但语气里却没有半点疑问,更像是明明白白昭示着——他并不相信宋横的这番说辞。 宋横自然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质疑,正欲再说,穆霄野一记警告的眼神扫过来,“怎么?宋副将难道是没有旁的正事可干了,这会还有闲功夫盯着我房里的事情?” 说到这里,穆霄野语调一沉:“我交代你的事情,若是没有处理完,今晚就别睡了。” 穆霄野平日里虽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但到底是实打实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稍一动怒,浑身就透露出彻骨的寒气。 只一眼,宋横便打消了继续往下说的念头,转而改口道:“是,属下遵旨。” 待宋横离开后,室内重归寂静。穆霄野撂下看到一半的卷宗,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裴安夏嫁给他满打满算也有三年了,至今没有为他诞育子嗣,总是推托说自己怕疼。 过去,穆霄野想着自己上头还有个嫡长兄,他身为次子,不需要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便没有勉强于她。 前段时间,大嫂金氏刚给他大哥生了个水灵灵的女儿,穆霄野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姪女,内心一万个羡慕。 当下,他心中便悄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和裴安夏能够有个闺女,该有多好。 穆霄野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主儿,夜里他主动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亲自给裴安夏梳头发。 裴安夏见状,非但不觉得甜蜜,反倒轻轻皱起眉:“你这人粗手粗脚的,可别把我头皮给扯疼了!” 穆霄野讨好地赔着笑脸:“媳妇儿,我保证小心再小心,绝不扯掉你一根头发丝儿。” 穆霄野说罢,偷觑着裴安夏的反应,见她神色稍霁,他才试探着说道:“媳妇儿,我今日去瞧了瞧我那小姪女,她身体软绵绵的,仿佛小猫崽子似地,叫人看了心都要软成一滩水……” 裴安夏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有话,眉梢略抬,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有话直说。” 穆霄野见心思瞒不住了,索性厚着脸皮直言道:“媳妇儿,给我生个闺女吧?” 裴安夏作为快穿者,一旦任务完成,便要立刻脱离当前世界,即便系统会接管她这具身体,她也不愿当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凭一时头脑发热便生下孩子。 于是,她好声好气地同穆霄野讲道理:“大夫说了,我这身子骨虚弱,不容易怀孕,夫君若是想要孩子,我替你张罗几个好生养的通房可好?” 穆霄野见裴安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副贤慧大度的姿态,脸色霎时黑了,声音里更是带着明显的怒意:“裴安夏,我是你丈夫!你不愿意与我同房,我忍了,你不想给我生孩子,我也忍了!可你竟然还想把我推给其他女人,你究竟有没有心?” 穆府上下百来口人,无人不知穆二公子穆霄野把妻子宠到了心坎里。 他难得有如此动怒的时候,在场的ㄚ鬟仆妇无不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便触了主子的霉头。 穆霄野刚才是在气头上,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吼完裴安夏,他就后悔了,连忙缓下语气来说:“媳妇儿,对不住,我口气不该那么冲。” “我问过屈大夫了,你还年轻,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慢慢调养,日后总能诞下子嗣。” 裴安夏听着他服软的话语,怒气却没有半分的减弱,豁然起身斥骂道:“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相当于在鬼门前走一遭,运气好的话,自是母子平安,但若是运气不好呢?” “穆霄野,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却不顾忌我的身体状况,强迫我为你生孩子,你真是虚伪!” 那次的争吵,结果是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长达半个月的时间,裴安夏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个字,最后还是穆霄野先低头妥协。 穆霄野在外向来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连皇子公主都敢得罪,令朝野内外闻风丧胆,但在面对自家媳妇儿的时候,他却总是先认输的那一个。 即便后来两人和好了,可还是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去,那些嘴碎的婆子没个轻重,说出口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二夫人也忒娇气了,虽说生孩子辛苦,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好歹占着正妻的名头,总不能光占着鸡窝不下蛋吧?” “可不是吗?我当真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位二夫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枉费她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连最基本的女子以夫为天,和三从四德的道理都不懂。” “谁让人家命好,生了一张妖精似的脸蛋,专门勾男人的魂儿,把咱们二公子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二公子对她多好啊,但凡是姑娘家喜欢的玩意,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流水一般地往她那里送。可惜呐,人家压根就不领情。” 这些风言风语,穆霄野也略有耳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只得加大管制的力度,吩咐府里的管事,若是逮到那背后嚼舌根的,直接发卖出去,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信任是一切感情的根本,穆霄野既然娶了裴安夏,便不会随便听信这种谣言,从而怀疑她对自己的真心。 可就在前几日,穆霄野做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是以裴安夏的视角为主,时间跨度很长,从她五岁那年跟随父母前往上元节灯会,不慎走失,一直到她二十岁为止。 穆霄野起初并没把这个古怪的梦境当回事,但他醒来后,细细回想一番,却不禁感到悚然。 这梦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第54章 穆二公子的童养媳。 梦里, 裴安夏是前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女儿。 景朔十七年,裴家被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裴锦修身为当年春闱主考官被判斩首, 裴家其余男丁悉数流放, 女眷充入乐籍, 终生不得赎身。 穆霄野长年跟着父兄驻守边关,对当年那场轰轰烈烈, 以至于牵连半个朝堂的弊案了解不深, 只知道裴家落马, 其中另有隐情。 然而,穆家向来不参与党争, 按理说, 穆霄野即使是在做梦, 也不该梦到这些错综复杂的朝堂纷争。 穆霄野挖空脑袋想了许久, 这才从记忆里翻找出一点印象,当时确实有传言说,裴家的么女在抄家前无故失踪, 官府为此还四处张贴了通缉令。 但是要在茫茫人海中, 找寻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绝非易事。 官府搜索两个月无果,此事便不了了之。左右不过是个垂髫小儿,若是能够顺利活下来, 没被人贩子拐卖,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如果裴安夏的真实身份,就是裴家当年走失的女儿, 那么她或许不是无意间与家人走散,而是裴家故意为之。 目的便是为了保护她, 不致沦落到青楼那等肮脏之地。 想到这里,穆霄野不禁长舒了口气。 所幸裴安夏当时遇见的人是他,不然他简直不敢想像,裴安夏若是落到那些心怀叵测之徒手中,后果会是如何。 穆霄野刚把裴安夏带回府的时候,宣宁郡主见小姑娘身上的衣裳簇新,头上的发辫也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千金。 “你你你这是……你平日里招猫逗狗也就罢了,可你竟然光天化日的拐了个清白人家的小姑娘回来,你真是造孽啊!”宣宁郡主指着穆霄野的鼻子一通斥骂,险些没气晕过去。 裴安夏被她这副架势吓到,肩膀小幅度地瑟缩着,躲到了穆霄野身后。 觉察到背后传来一股极轻的力道,穆霄野低头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不安。 穆家人口简单,穆霄野作为次子,从未体会过有弟弟妹妹是什么样的感觉,此刻不由心肠一软,下意识就把身材娇小的女孩护到自己身后。 穆霄野挺直了背脊,义正辞严地向宣宁郡主解释:“回娘亲,儿子是在逛灯会的途中,碰巧遇见这落单的小姑娘。我估计可能是因为现场人潮拥挤,不慎与家人走散。” “儿子见这姑娘年纪尚小,担忧她独自待在路上会遭遇歹徒,便想着先把人带回府里,再做打算。” 宣宁郡主闻言,面色缓和了些,转头笑着对裴安夏招招手?*? ,“乖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裴安夏怯生生地望向穆霄野,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待后者点头,这才迈着小步伐走到宣宁郡主跟前,朝她福了福身。 距离拉近后,宣宁郡主愈发仔细地打量起小姑娘的长相。 小姑娘皮肤细腻白皙,宛如刚剥壳的鸡蛋,嫩的可以掐出水来,那双眼睛更是圆溜溜的,极为灵动。 哪怕她年纪还小,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宣宁郡主目光下移,眼尖地发现小姑娘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质地清透,水头十分好,即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难得的好玉! 许是感知到她的视线,裴安夏伸手扯下自己随身佩带的玉佩递给宣宁郡主,神态娇憨可爱,“给。” 宣宁郡主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忍不住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交给陌生人。”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接过玉佩,将它举过头顶,眯眼对着阳光看了会儿。果不其然,在玉佩背面看见一行篆刻的小字。 “裴安夏。” 宣宁郡主在嘴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又问:“这是你的闺名?家在何方?父母又是何人?” 裴安夏连说带比划了半天,宣宁郡主也没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当时,宣宁郡主还猜测裴安夏兴许是哪个富商家的千金,家里有点小钱,但够不上真正的权贵阶级,以至于丢了女儿,却没有门路找回来。 万万没有想到,裴安夏竟会是曾经的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嫡女。 …… 裴安夏直到十岁的时候,都还没有褪去脸上的稚嫩,身材比同龄的姑娘们发育得更慢,仍旧是个珠圆玉润的小团子。 然而,待她过了十一岁生辰,整个人却突然抽条,身段也渐渐开始变得窈窕起来,如同脱胎换骨,出落得亭亭玉立。 有一回,穆霄野新学了套剑法,欢欢喜喜地跑到裴安夏居住的清芷阁,想要展示给她看。却不料,他闯进门时,裴安夏正好在更衣。 少女只穿着一件中衣,薄薄的衣料贴在玲珑的身躯上,勾勒出靡丽的弧度。她肩背露出的皮肤,白嫩似初生的花蕊,因为刚沐浴过,泛出清透的粉。 穆霄野当即便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别说漂亮姑娘了,连母猪都没见过几头。 军营里那帮糙老爷们,倒是经常开黄腔,讨论女人的妙处,从前穆霄野对此并无半分兴趣,但不知为何,裴安夏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扎了根,良久挥之不去。 隔日睡醒睁眼的时候,穆霄野才发现自己那里硬的不像话。 自从那次开始,他对待裴安夏的态度便有了明显的转变,当两人单独相处时,会感到别扭和不自在。 不知是出于雄性的求偶本能,还是后天的学习,穆霄野开始尝试着讨好裴安夏。 他知道裴安夏爱好风雅,有收藏名家字画的兴趣,便花费重金,四处搜罗那些珍贵的古籍和书画作品。 穆霄野记得,裴安夏尤其喜欢前朝郭金山老先生的山水画。为了寻得郭老先生的作品,他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北,才在一间拍卖行找到。 事后穆霄野将那幅画作,当成裴安夏的十二岁生辰礼送给她。 收到礼物后,裴安夏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声音绵软悠长,“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穆霄野听见这话,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他一直以为裴安夏是满心欢喜地收下他的礼物,以为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但在这场梦境里,他却目睹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裴安夏捧着画卷回到清芷阁,便对名唤沁兰的贴身侍女吩咐说:“把这幅画收进库房里吧。” 沁兰并未马上答应,反倒露出些许犹豫之色:“这毕竟是二公子的心意,要不奴婢把它挂在小姐的书房吧?” 饶是裴安夏竭力想要隐藏,也没能藏住眼底的鄙夷:“二哥他根本不是那块料,连诗经都读不全,偏要学人家附庸风雅!这下倒好,花大价钱买了个赝品回来,也不怕招人笑话!” 穆霄野从未想过自己不惜血本买来的画作,根本不是郭老先生的真迹,而是拙劣的赝品。 回想起拍卖行老板把那幅画夸得天花乱坠,俨然一副走过路过,莫要错过的嘴脸。穆霄野简直恨得牙痒,那个老匹夫,居然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当真可恶! 随着年岁增长,裴安夏渐渐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宣宁郡主有心抬高她的地位,时常带她出入各种宴会。 穆家的威望摆在那里,即使裴安夏只是个连族谱都没上的养女,仍旧是各府女眷吹捧和结交的对象。 姑娘家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衣裳首饰,穆霄野对此不感兴趣,听得有些无聊。 他刚打了个哈欠,突然听见有个圆脸姑娘羞红着脸开口:“我翻过年就满十五岁了,最近正忙着相看,不知诸位姐姐妹妹,可有听说哪家儿郎尚未婚配、品行端正的?” “说起如今尚未婚配,且家世显赫的,当属穆家二公子吧?只不过,穆二公子那混不吝的性格,还真的没几个世家女能招架得住。” 圆脸姑娘听了这话,连忙摆摆手:“我小门小户出身,哪里配得上穆二公子?好姐妹们,快别拿我取笑了,况且……” 她目光悄悄瞄向裴安夏,话中的未尽之意十分明显。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穆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裴安夏。 不管他平时气焰再嚣张,一旦到了裴安夏跟前,都得乖乖收敛起脾气,夹起尾巴来做人。 有好事者私下开玩笑说,裴安夏说得好听点,是穆家的养女,说难听点就是穆二公子的童养媳。 裴安夏在众人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看起来倒是完全不着急。 作为旁观者的穆霄野却早已竖起了耳朵,准备聆听她的回答。 裴安夏搁下茶盏,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是我的话,我倒觉得门第高低不是最要紧的,我在意的是对方是否能够知书达礼、修身养性。” 她话音落地的刹那,四周静了一瞬,只能依稀听见风吹过叶子时发出的窸窣声。 放眼整个大周朝,谁不知道穆二公子从小不爱读书,独爱舞刀弄枪。裴安夏提出的择婿标准,摆明了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这话叫人怎么接? 她们可不敢得罪声名在外的穆家小霸王呀! 穆霄野听到这里,嘴角顿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早该知道,自己并非裴安夏心目中的理想夫婿人选。 她自幼便好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特别是在书法领域,深得宣宁郡主真传,写得一手人人称赞的簪花小楷。 像她这样饱读诗书的才女,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行事粗鄙的武将呢?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到了裴安夏及笄那日,宣宁郡主单独召她过去说话,问起她是否愿意嫁给穆霄野为妻。 尽管早猜到答案,但穆霄野这会儿还是屏气凝神,等待她宣判最后的结果。 裴安夏脸色倏地变得有些苍白,声音透着惶恐道:“可是……我一直把二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我怎么能……” 穆霄野禁不住想问裴安夏,她究竟是碍于伦理道德,不能接受兄长变成夫君这事,还是根本就看不上他? 裴安夏向宣宁郡主告退后,便回了清芷阁。 沁兰看着她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想来是天气太过炎热,手里拿了把团扇替她扇风:“小姐,您这么直接地拒绝郡主,会不会惹得郡主不痛快?” 裴安夏在宣宁郡主膝下承欢多年,对她的脾性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宣宁郡主虽出身皇家,但性情却极为宽和,对小辈更是真心疼爱,绝不会因此和她生分。 “强扭的瓜不甜,我若是勉强答应这门亲事,也不会幸福的。” 沁兰迟疑半晌,终是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依奴婢看来,二公子不失为一个良配。” “小姐您想,二公子疼您,那是疼到骨子里去了,郡主又将您视如己出。这样好的夫婿和婆母,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呐!” 裴安夏听完她这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内心没有丝毫波澜:“我心中的如意郎君,要能与我煮茶论诗、对坐弹琴,可是二哥呢?” “他在战场上呼风唤雨,但脱下战甲后,便是个只会用蛮力解决事情的莽夫,他能读得懂我写的诗,能听得懂我弹的曲,背后寄托着怎么样的情思吗?” 穆霄野从未设想过,裴安夏对他武将的身份,竟然嫌弃到了这般地步…… 学堂夫子曾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当时穆霄野只觉得不以为然,他甚至当众起身反驳夫子:“西北之地苦寒,若是没有那些边疆的战士,自愿放弃安逸的生活,在前线拼死拼活,尔等读书人又怎么能躲在后方研究学问?结果到头来,武将的地位却远不及文人,公道何在?” 可如今,他却无法跳出来反驳裴安夏。 她不喜欢他成天舞刀弄枪,不喜欢他满身汗臭味,这些都是穆霄野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可既然如此,当初她又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他呢? 穆霄野虽然心悦于裴安夏,却不曾逼迫她接纳自己的心意。 过去他只把她当妹妹,后来裴安夏长大了,成为他少年慕艾的对象。 但即便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狂的时候,穆霄野都没有动过一丁点强迫她的念头。 他曾经在心里发誓,如果裴安夏愿意接受他,他就把她当媳妇儿疼一辈子,反之,他就继续把她当作妹妹宠爱。 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是他想要永远守护的人。 穆霄野原本以为,至少在成亲这件事上,他们是两厢情愿的,直到做了这一场梦,他才发现真相远比想像更加残酷。 第55章 那两瓣红唇,果真如他日思夜想的那般柔软。 当时穆霄野的年纪已经二十有二, 如果换成其他同龄人,都该有个一儿半女的了,偏偏他为了等裴安夏及笄, 拖到现在还没有成婚。 在裴安夏明确表示没有意愿后, 宣宁郡主便加紧速度, 开始为他张罗亲事。 穆霄野人虽然混了点,但到底是出身高门, 父亲是世袭罔替的定北王, 本身又早早官拜将军, 就冲着他这条件,愿意嫁给他的世家女还是数不胜数。 宣宁郡主并不是一个十分看重门第的人, 在她看来, 夫妻俩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于是她左挑右选, 挑中了从三品驻防军参领左家的长女。 这位左家小姐同样出身武将世家, 自幼跟着父兄学了些拳脚功夫,性子飒爽,与穆霄野倒也算兴趣相投。 两家父母对这桩婚姻都相当满意, 宣宁郡主便时常邀请左夫人带着女儿过府作客。 穆家作为天子近臣, 一举一动皆备受关注, 很快就有人将穆家意欲与左家联姻的消息传出去。 虽说婚事尚未确定,双方也都并未承认谣言的真实性,但消息却越演越烈, 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以至于不少人都相信了。 左家小姐性格率直,最讨厌那些说话要绕好几个弯子的世家贵女, 从前便与裴安夏不合。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便道,若是左家小姐当真嫁予穆霄野为妻, 定然不会容忍裴安夏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还敢勾搭自己丈夫的养女继续留在穆府。 可以想像得到,左家小姐过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裴安夏给扫地出门。 此话听在穆霄野的耳里,纯属无稽之谈。别说是他,就算是宣宁郡主也断然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宣宁郡主把裴安夏当成亲生女儿悉心抚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仅凭新媳妇的三言两语,就把人赶出府去? 然而,裴安夏却无法不担心。 这些年,宣宁郡主从未放弃替她寻找亲生父母的踪迹,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她养女的身份。 裴安夏心知自己与穆家人并非真正的血脉相连,她之所以能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仅仅是因为穆家人心善。 但是善心终究是有限度的,正因裴安夏心里清楚,穆家人没有义务一直对她好,所以格外缺乏安全感。 穆霄野眼睁睁看着她整日处于惶恐之中,担心被抛弃,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来。 穆霄野至今仍记得,他从下人口中听说裴安夏不肯进食时,心里着急得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顾不得手头上还有军务要处理,火急火燎地冲进清芷阁,甚至连等待婢女通报的时间都等不及,径直朝里屋走去。 “二哥,听闻你与左家小姐好事将近,妹妹真心为你高兴。如若将来二嫂不喜欢我,我便自请去寺庙为爹娘祈福,总好过赖在府里,叫你们为难…… ” 裴安夏略带哽咽,又故作坚强的声音响在耳畔,穆霄野只觉得无比心疼。 他捧起裴安夏小巧的脸蛋,满是爱怜地道:“你说这话,不是存心要戳二哥的心吗?你明知道,二哥想娶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穆霄野当下是被感情冲昏脑袋,完全没有理智可言,更不会注意到,当他粗砺的指腹抚上裴安夏的脸颊时,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下。 ——是身体本能地在排斥他的触碰。 日子如白驹过隙,到了他们新婚那夜。 穆霄野看见梦里的自己身着大红喜服,平素刚毅的面部线条被喜庆的氛围所感染,变得柔和不少,愈发衬托得他眉目疏朗俊秀。 他眼底有掩藏不住的笑意,在掀起新娘的红盖头后,提起的唇角弧度更盛。 在周遭亲友和同僚的起哄声中,穆霄野弯腰俯身,飞快地啄吻了新娘的嘴唇。 那两瓣红唇,果真如他日思夜想的那般柔软,让他心跳得像是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裴安夏猝不及防,唇边留下浅浅的水渍,她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力度之大,仿佛迫切地要擦掉什么脏东西似的。 穆霄野那会儿不以为意,只当她是害羞,现在回过头来看,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有多愚蠢! 她这反应,分明是嫌弃到了极点,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令她感到恶心。 后面的故事发展,更是印证了穆霄野的猜想。 每次在床笫间,她总是全程闭着眼睛,如同木头桩子一样,了无生趣,没有半点回应。 只不过穆霄野被迷了心窍,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两人便将就着过下去。 命运的转折就在这时出现。文梓轩以幕僚的身份进入军营,起初并不受重视,但随着他屡次献策,都能成功切中要害,帮助穆家军赢下多场重要的战役,逐渐走向权力的核心。 裴安夏顾忌自己是有夫之妇,不敢有出格的举动,但目光总是紧紧地追随着文梓轩的身影,有时甚至会借着讨教学问的名义,请他私下指点自己。 为此,穆霄野曾经提出过不满。 他斜倚在榻上,边把玩着手中的剑穗,边张口埋怨道:“媳妇儿,你最近对着文先生笑的次数,比对我笑的次数还多。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夫君?” 裴安夏正俯首抄书,连头都没抬,随口回答道:“你堂堂大丈夫,怎么连这点器量都没有?文先生是有识之士,我不过是向他请教书中晦涩的文句,到你嘴里,倒像是我和他有什么不清不白似的。” 察觉到她的不悦,穆霄野忙不迭从榻上起身,双臂环绕住她的纤腰,好声好气哄道:“我这不就是吃醋吗?媳妇儿,你算算日子,你都多久没让我碰了,我憋得难受……” 裴安夏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穆霄野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纹丝不动。 裴安夏见实在拗不过他,好半晌,妥协般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话音落下,她难得地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与他歪缠在一块。 正当盛年的男人,压根禁受不住撩拨,穆霄野当即被勾得失了魂,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仔细想想,裴安夏在房事上向来被动,那次异于往常的答应陪他胡闹,多半是基于心虚的弥补。 再后来,穆霄野亲眼目睹裴安夏和文梓轩越走越近。 文梓轩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了那场他精心布置已久的局。他先是利用裴安夏对他的信任,骗取到穆家军的布防图,随即将这至关重要的军事机密传递给楚国的探子,最终导致穆家军惨败。 梦境太过于真实,有几个瞬间,穆霄野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在虚幻中,根本无力改变故事的走向。 眼看裴安夏趁着守卫换防的空隙,悄悄潜入父亲的书房,打开暗室的机关,偷走藏匿在其中的布防图,穆霄野撕心裂肺地扯着喉咙呼喊起来。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裴安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啊?” 就在穆霄野吼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猛然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回想着梦里的种种经历,穆霄野捂着胸口,感觉心脏像是被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 他不禁自嘲地想,原来心痛竟是这样的感觉。 自从做了这个奇怪的梦以后,穆霄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更是嗤之以鼻。 可偏偏梦境里的许多事情,都能与现实对应得上。穆霄野独自坐了一会,脑子里天人交战半天,终究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他迅速召集麾下精锐,打算出发去拦截兄长。 穆霄野心知兄长为了这一场仗,已经筹备了许久,但为了防止梦里的悲剧真实上演,他哪怕是拼了这条命,都得阻止兄长亲上前线。 然而,或许是穆霄骋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尽管穆霄野一下又一下,不断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催促胯下骏马全速前进,他还是晚了一步。 听闻前线传来穆家军兵败,兄长在撤退途中遭遇敌军埋伏,整条右臂被硬生生砍断的消息时,穆霄野悲痛地仰天长啸。 堂堂穆家小霸王,当今圣上亲封的辅国将军,当着一众部下的面,哭得泣不成声。 除了怨恨老天不公,他心底还有些不可抑制的自责。 穆霄野简直不敢想像,倘若一切正如梦里所演示的,布防图真是裴安夏亲手交给文梓轩的,他该如何自处? 天秤的这一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另一边则是他所坚守的信念,他怀抱的家国大义,他兄长本该一片光明的前途。 孰轻孰重,似乎一目了然,但真到了必须割舍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 时间拉回现在,裴安夏舒舒服服地泡完了热水澡,正准备躺进被窝休息,忽然听见系统疑惑地出声。 【宿主,你当初是真的喜欢文梓轩胜过穆霄野吗?】 裴安夏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噗哧笑出声:【怎么可能?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穆霄野那张脸那身材,该说不说,是真带劲儿。我那会儿最喜欢看他因为忍耐得辛苦,额头沁出汗珠,滴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 说到这里,裴安夏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口中轻啧一声。 【简直性张力拉满,让人完全招架不住。更别提,他还能单手把我整个托起来,那臂力,哪个女人不喜欢呀?】 系统没料到她会突然开黄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缓了片刻,才讷讷地开口道:【那你之前对他的嫌弃,全是演出来的了? 】 裴安夏无奈地承认:【是呀,毕竟我的任务是要成为他的黑月光,要创造让他不愿意回想的过往。我想,不论换作哪个男人,恐怕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有二心吧。】 系统对此没有否认。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得知妻子背着自己,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的确可以说是极大的侮辱。况且,是穆霄野那样心高气傲的人。 活活是尊严扫地。 裴安夏正想再说点别的,系统的播报声却冷不丁地响起:【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上升30,当前黑化值60,请宿主时刻注意任务目标的心理状态!】 裴安夏感到莫名其妙,不由询问道:【好端端的,我也没去招惹穆霄野,这黑化值怎么还突然增加了?该不是系统故障了吧?】 系统也觉得奇怪,连忙道:【宿主稍安勿躁,我现在立刻去查看情况。】 它消失不到短短几秒钟时间,又再度出声:【宿主,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裴安夏闻言眼皮一跳,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穆霄野梦见了他的前世。也就是说,他不但知道你和文梓轩暧昧不清的事情,还知道你就是那个偷窃布防图的真凶。 】 裴安夏顿时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马上要炸开。 【毁了,一切都毁了……】 第56章 “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一天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裴安夏内心虽然崩溃, 但没多久,她便重新振作起精神。 地狱级难度的攻略任务,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再难还能难得过荆肖嘉那个世界么? 裴安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里飞快思索着应对的策略。 【系统, 穆霄野目前调查到什么程度了?有证据可以证实文梓轩就是潜藏在军中的细作了吗?】 系统否定道:【眼下穆霄野只是怀疑,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指认文梓轩是细作。不过, 穆霄野已经吩咐属下全力彻查文梓轩的身份了。】 【百密一疏, 哪怕文梓轩行事再小心, 也难免有所遗漏,恐怕用不了多久, 穆霄野就能发现他身上的疑点。】 裴安夏听了这话, 沉下心来说道:【这会儿穆霄野的黑化值还没有直接升到100, 表示他对梦境的内容依旧有些存疑。毕竟, 做梦梦到前世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 她摩挲着下巴,思忖起来:【而且说到底, 穆霄野并没有亲眼目睹我窃取布防图的过程, 也没有发生我当着众将士的面, 替文梓轩求情的事情,我还有撇清关系的机会。】 裴安夏在心里如此安慰着自己,这一夜, 却仍是翻来覆去地没有睡好。 隔日,裴安夏早早地起床,去向宣宁郡主请安。 她跨进屋内的时候, 宣宁郡主正披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崔姑姑为她按揉太阳穴。 崔姑姑是宫里的老人, 当初自愿随着宣宁郡主陪嫁到定北王府,这么些年来,在府里过得十分体面。包括穆家兄弟和裴安夏在内,几个小辈皆对她相当敬重。 崔姑姑瞧见她进门,当即俯身在宣宁郡主耳畔禀报道: “郡主,老二媳妇来了。” 宣宁郡主满脸疲惫,眼底带着浓重的乌青,明显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听闻此言,她神情倦怠地掀了掀眼皮,“这几日府里乱得很,你就先不用来向我请安了。” 裴安夏恭敬地点头称是,“还请母亲好生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怀。” 宣宁郡主望向裴安夏,目光中含着几分复杂。 她作为当家主母,掌管着整座王府,任何消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自然也耳闻过裴安夏与文梓轩过从甚密的传闻。 宣宁郡主起初并不相信,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姑娘,能做出与外男厮混这般寡廉鲜耻的事情。 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谣言演变到如今的地步,不管是真是假,其中的确有裴安夏不懂得避嫌的责任。 宣宁郡主曾经旁敲侧击地提点过她,但裴安夏却只是满不在意地回答:“母亲多虑了,我和文先生只是君子之交,清者自清,没什么好解释的。” 宣宁郡主见她明显没有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语气幽幽地道:“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了。” 经此一事后,这对昔日亲密无间的母女,终究是生分了。 思及过往,宣宁郡主忍不住抬手轻抚了下隐隐作痛的眉心。 “你也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夫妻本是一体,现在老二正是最需要妻子支持的时候,你若是得空,便多去看看他。” 裴安夏乖顺地答应:“儿媳明白。” 宣宁郡主无心和她闲话家常,又叮嘱了几句后,挥手让她告退。 裴安夏刚退出院门,便转头对沁兰吩咐道:“你让厨房提前备好食材,我要亲自下厨为云策煲汤。” 裴安夏虽然略通厨艺,但因为嫌弃厨房里油烟味大,从不轻易下厨,今日居然肯为穆霄野煲汤,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沁兰瞪大眼睛,表情既惊讶又难以置信,待回过神来,连忙欢欢喜喜地应承下来,“是,奴婢这就去办!二公子若是得知夫人为他洗手作羹汤,心里定然十分高兴。” 裴安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婆母说的对,这会儿大哥正卧床休养,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云策肩上。” “这段时日,我眼睁睁看着他为了清查军中内奸一事,忙得脚不沾地,着实有些心疼。虽说我身为内宅妇人,无法插手军务,但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却是我这做妻子的本分。” 沁兰自幼就被指派到裴安夏身边伺候,她最清楚裴安夏当初同意嫁给二公子的始末——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做穆府二夫人,而仅仅是权宜之计。 哪怕两人成亲多年,木已成舟,裴安夏亦没有真心接纳过穆霄野,以至于夫妻俩的感情始终不温不火。 现如今,她终于想开了,沁兰不禁由衷地为她高兴。 “夫人,您能这么想,奴婢也就安心了。” “您既然已经嫁给了二公子,便好好地把这日子过下去。将来再给二公子生个大胖小子,您的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裴安夏听罢,不由摇头失笑。 沁兰这ㄚ头压根就不知道,她主子早已是命在旦夕,能不能在穆霄野手里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哪里还敢指望后头的福气? 裴安夏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谁让她倒霉,摊上这么个破任务,抱怨没用,撒泼更没用,也只好认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裴安夏在这个任务世界的身份是金尊玉贵的将军夫人。 尽管她口称要亲手煲汤,但穆府里那么多厨子也不是吃干饭的,岂会放任她独自在这忙活? 裴安夏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有无数人抢着替她干洗菜切菜、烧柴生火的活儿。 待前期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裴安夏瞅准火候,将处理好的乳鸽整只放进砂锅中,接着陆续加入葱段、姜片、枸杞和黄耆等配料,文火慢炖。 乳鸽汤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炖煮,直到将骨头里的骨髓完全熬出来,汤头呈现奶白色时,才算大功告成。 沁兰担心自家主子在灶台前站久了,小腿会酸胀不适,体贴地搬了一把凳子过来, “夫人,您先稍坐一会儿吧,等快好了奴婢再叫您。 ” 裴安夏摆摆手,婉拒了她的好意,“炖汤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火候的控制,火太大或者太小,都会影响食材的鲜味。” 一旁的厨子见状,连忙张口附和:“沁兰姑娘说得是,夫人先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小人处理就好。” 裴安夏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异常坚定:“不必,我既说了要亲自给将军煲汤,总不能光让你们出力,我却坐享其成。孙厨子,你只管去忙你自已的事情,不用守着我。” 裴安夏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灶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汤锅,神情很是认真。 系统旁观了许久,忍不住插嘴道:【宿主,这不像是你的性格呀!】 【你不是一向标榜,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除了非做不可的任务,其他能偷懒就偷懒吗?现在任务目标又不在场,你何必这么卖力?】 【你以为我想吗?】裴安夏面露无奈,【古代的厨房不仅没有空调,也没有抽油烟机,热得要命就算了,荤腥味还重,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到这里,裴安夏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将近午时了,等会穆霄野必定会派手下的小兵过来取膳。】 【我就是要借着外人的口告诉穆霄野,我为了他,不辞辛苦地亲自下厨煲汤,从头到尾没有半句怨言。】 系统听完她的想法,不由感慨了一句,【宿主拿捏人心是真有一套,怪不得那么多任务目标,都前仆后继地拜倒在宿主的石榴裙下。】 有了前两次成功清零黑化值的经验,系统现在是打从心底地信服裴安夏的能力,区区60点黑化值,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顺利消除。 结果正如裴安夏所猜测的那般,负责前取午膳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 年轻士兵肤色黝黑,身材又高又瘦,远远看过去像根竹竿似的。 他平日里专门做些跑腿打杂的活儿,时常在府中走动,曾经见过裴安夏几次,对她这位将军夫人的印象,便是高高在上,如同生长在山巅的雪莲,顾盼流转间俱是凛然的风采。 如今骤然看见向来高不可攀的夫人,在厨房里忙东忙西,就好像突然落入凡尘,沾染了烟火的气息,年轻士兵不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他怔愣好半晌,直至回到营帐中,仍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已经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穆霄野依旧忙着和属下议事,他抽空抬起了头,示意年轻士兵将食盒放下。 年轻士兵依照他的指示,把食盒搁在桌上,却没有立即告退,反倒踌躇着不肯离去。 穆霄野奇怪地看着他,“有事?” 年轻士兵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回将军的话,属下方才前去厨房领?*? 取午膳时,正好撞见夫人在里头忙活,向管事询问后才得知,原来夫人一大早就钻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将军煲汤。” 说到末尾几个字时,他飞快掀起眼帘,偷偷觑了一眼穆霄野的神色。 见后者眉头紧皱,年轻士兵又赶忙收回视线,像鹌鹑似地低垂着脑袋。 宋横闻言,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确定你没看错?咱们那位自诩高人一等的夫人,何时竟变得如此贤惠体贴了?” 宋横本就对裴安夏抱有偏见,更别提,他那日还亲眼目睹裴安夏和外男拉拉扯扯,内心的厌恶几乎到达了顶峰。 说出口的话语里,是明目张胆的嘲讽。 尽管穆霄野也认为裴安夏不可能突然间转性,多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听见宋横明晃晃的讥讽,仍是下意识地反驳:“夫人也是你可以议论的?” 看着穆霄野明显压抑着怒火的样子,宋横也自知失言,忙不迭抱拳请罪道:“将军息怒,属下无意冒犯,还请将军恕罪。” 穆霄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语气意味深长:“宋横,你这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我虽不是苛待下属的人,可也不代表,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你对我夫人不敬。” 宋横惶恐地垂下头,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后悔,“是,属下知晓!” “你记住,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一天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第57章 但愿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你记住, 只要我一天没休妻,她就是我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 眼看威慑的效果已经达到,穆霄野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随即转头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年轻士兵道:“这里不需要你了, 你退下吧。” 年轻士兵告退后, 穆霄野与属官们关起门来议事,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讨论才告一段落。 众部将纷纷拱手作揖, 鱼贯退出营帐。 宋横走在人群的最后, 临走前瞥见桌上已经没了热气的饭菜,不禁提醒道:“这膳食都凉透了, 吃下去恐怕对胃不好, 将军等会儿吩咐厨房重新做几道菜上来吧?” 军中粮食珍贵, 最艰苦的时候, 哪怕穆霄野身为将军,照样也得啃馒头就咸菜度日。因此,他对吃食方面倒是没什么讲究, 只要能吃饱就好。 穆霄野没将他的提醒放在心上, 随意摆摆手说:“无妨, 凉了正好入口。” 宋横想着将军身强体壮,应当不会有大碍,便不再多做劝说, 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来禀报:“将军,夫人求见。” 穆霄野手里端着茶盏, 正低头喝茶,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很快又恢复平常:“请她进来吧。”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便见营帐帘子被一双素手挑开,紧接着女子袅娜的身影款款迈了进来。 “没有打扰到你吧?” 裴安夏步态轻盈,头上松松挽起的流云髻,随着她行走的动作,极轻微的摇晃,衬托得她尤为端庄。 穆霄野一路注视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才不动声色地答道:“没有,我正好忙完。”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裴安夏边说,边把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放到桌上。 “我亲手煲了乳鸽汤,你快趁热尝尝看味道如何? ” 裴安夏挽袖掀开盅盖,盖子一揭,浓郁的香味便瞬间逸散出来,飘出老远。 穆霄野下意识望过去,汤头已经熬成了奶白色,上头浮着浅浅一层油花,光是用看的,都能够想像到汤汁入喉的鲜美。 换作是以前,裴安夏肯为他下厨,穆霄野必然感动得不行,这会儿恐怕已经双手捧起汤碗,仰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可如今,他虽然极力保持着嘴角的笑意,那笑容看起来却有些别扭:“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进厨房的吗?怎么今儿突然有兴致下厨?” 裴安夏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实话实说道:“早上我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特别叮嘱了我几句,说是你最近天天为了军务奔波忙碌,我这做妻子的,理应对你多加体恤。” 穆霄野点点头,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母亲多半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必往心里去。” 裴安夏莞尔,“我晓得的,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静静地陪着你也是好的。” 她言词恳切,仿佛真是发自肺腑。 穆霄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瞳孔陡然变得幽深。他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就这样直直地望进裴安夏眼底,似乎要借此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裴安夏目光没有丝毫躲闪,相反,她的眸子里是一片澄澈和坦然。 穆霄野见状,心底的矛盾愈发加深。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梦去怀疑裴安夏,另一方面,随着梦境与现实重叠之处越来越多,他又不得不正视那场梦的真实性。 如果不是梦境的启示,以穆霄野对裴安夏的盲目信任,恐怕永远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更加不可能想到裴安夏与文梓轩的联系。 穆霄野本来也只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没想到这一查,竟让文梓轩隐藏的身分逐渐浮出水面。 穆霄野现在几乎能够肯定,文梓轩的来历有问题,他极有可能是楚国安插进穆家军的奸细! 按理说,找到内奸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穆霄野现在的心情却极为复杂,梦境一一转化为现实,意味着裴安夏或许真的背叛了他。 穆霄野正想得入神,裴安夏已经将汤碗递到他面前,温声提醒道:“先把正事放一放,喝点汤休息一下。” 穆霄野听罢回过神,见偌大的长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碗,眉眼低垂,“你再去盛一碗。” 裴安夏不解其意,漂亮的眉眼间透露出疑惑。 穆霄野拿起调羹,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碗里的汤:“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陪我一起。” 裴安夏忙活了一上午,确实没顾得上用膳,她思索片刻后,同意了穆霄野的提议。 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喝汤,气氛甚是和谐。用罢膳食,穆霄野身子往后靠向椅背,毫无预兆地开口:“你觉得这内奸会是谁呢?” 骤然听到这句问话,裴安夏冷汗差点流下来,她扯起唇角勉强笑了笑:“夫君莫要同我说笑,我一介内宅妇人,连夫君麾下几名副将的名字都记不全,又如何得知内奸的身份呢?” 穆霄野双手交叠置于下颔,看向裴安夏的眼神里多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你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不如我帮你把范围缩小一点——” 下一刻,他的神情陡然变得无比凝重:“我怀疑,文先生便是潜藏在军营里的奸细。”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心下骇然,脸上却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会?文先生看着实在不像是坏人。” 穆霄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轻笑一声:“你便是太过善良单纯了,坏人难道会把坏人二字写在脸上吗?” 裴安夏担心他误会自己的意思,慌忙想要解释:“我……” 她话刚出口,便被穆霄野出言打断:“我知道你向来欣赏像文先生那般才学兼优的人。安夏,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若文先生真是那名内奸,你是否会替他求情?” “夫君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安夏眼睛瞪得溜圆,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穆霄野:“我为何要替一个有罪之人求情?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吗?” “更何况,这名奸细不仅害得穆家军损伤惨重,更是导致大哥断臂的罪魁祸首,我憎恶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替他说好话?” 穆霄野听完她表明心迹的话,没有说自己是信了还是不信,而是答非所问道:“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即便文梓轩再有能耐,他也无法穿过层层守备,取得藏在父王书房里的布防图,除非——” 裴安夏本就有些心虚,穆霄野还故意拖长声音,更是让她紧绷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穆霄野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尽管裴安夏表面看似镇定,但握着帕子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些,泄露出她的紧张。 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穆霄野这才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除非他有内应。而且,这个内应的身份恐怕还不低,否则不可能得知布防图摆放的位置。” 裴安夏不敢肯定,他有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既然如此,夫君何不派人将文先生看押起来审问?没准儿他会供出内应呢?” 穆霄野闻言,倏地露出一个痞气的笑容,“你知道对于死囚来说,什么是最折磨人的吗?” 裴安夏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不禁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穆霄野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畏惧,接着往下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明知道有把刀悬在自己头上,知道刀子刺进血肉有多疼,却只能静静等待它落下。这个过程,才是最为折磨人的。” “所以,我要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与其现在贸然出手,打草惊蛇,倒不如等他叛逃的时候,再将他的生路围堵起来,似乎更加有意思些。” 裴安夏听着他的盘算,不禁由衷感叹,穆霄野虽然是武将,却不是只会使用蛮力的莽夫,反倒是能谋善断。 文梓轩落到他手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裴安夏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夫君说得极是,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穆霄野眯眼打量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看不出什么来,他才作罢:“你忙了一早上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裴安夏觉察出他送客的意思,刚起身准备告退,就听穆霄野突然张口,叫了她一声:“媳妇儿。” 裴安夏闻声回头,疑惑地看向穆霄野,等待着他的下文。 穆霄野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我今晚估计会忙得比较晚,你如果困了就自个儿歇下,不必等我。” 裴安夏乖巧地点了点头,“夫君政事要紧,但是身体也同样重要,别忙到太晚了。” 她说罢,朝穆霄野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穆霄野注视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暗暗想道:安夏,但愿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否则——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第58章 她想任性一回。 裴安夏退出营帐, 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在心里和系统嘀咕。 【穆霄野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将军,压根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 不管是文梓轩, 还是我。 】 裴安夏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从刚才的对话中, 就可以听出穆霄野对她充满了怀疑,以至于言语间不断试探, 想让她露出破绽来。 系统默然片刻后, 问道: 【宿主, 文梓轩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不是约了你今日戌时在营帐外碰面吗? 】 裴安夏对于任务目标以外的人,向来兴趣缺缺, 若非系统提醒, 她甚至差点忘了这回事。 那晚文梓轩突然抽风向她表白, 被她果断拒绝后, 仍不死心地表示,会在营帐外的第三棵杨柳树下等她赴约。 裴安夏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 这文梓轩还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将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宁可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 也要陪他这个敌国奸细四处流亡。 她嗤笑一声,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般听话地去赴约?】 系统知道她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赶忙补充道:【宿主, 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暗中帮助文梓轩逃跑?】 【毕竟,文梓轩如果被穆霄野逮住,很有可能会供出你就是那个内应的事实, 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裴安夏闻言骤然沉默下来,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系统说得没错, 站在快穿者的角度,她应该做出对于完成任务最有利的选择,可是她却不打算这么做。 文梓轩是隐藏于幕后的罪魁祸首,尽管他作为楚国人,效忠于自己的国家,本身并没有错。 然而,裴安夏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想让文梓轩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想宽慰那些葬身战场的亡魂,想替穆霄骋报仇。 自从进入快穿世界的轮回后,裴安夏几乎摒弃了自我,把自己变成一具只会麻木执行任务的机器。 她给自己披上千娇百媚的外壳,靠着天赐的好皮相去勾引不同的任务目标,在攻略途中努力保持清醒,不被那一段又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所迷惑。 系统说她是它见过最理智绝情的任务者,说得次数多了,竟连她自己也有些信以为真。 裴安夏原本以为她能够坚持这份理智,直至彻底脱离快穿世界,可是这一次,她打破了自己的原则—— 她想任性一回。 裴安夏心里盘算得清楚,但她却不准备告诉系统。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系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上个世界结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是给裴安夏敲响了一记警钟。 系统就住在她的脑海里,日日与她相伴,导致裴安夏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把它当作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对象。 可是说到底,系统听命于主神,以主神的意志为第一优先。比起裴安夏自身的想法,它更在乎的是,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裴安夏兀自陷入思索。 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很好奇,所谓的主神究竟是什么人?祂又为什么要发布这些任务,祂能从中获取到什么好处? 裴安夏知道以她区区任务者的身份,要想接触到真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她正在逐步靠近问题的核心…… 她想得入神,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夜色降临。 裴安夏猜测今晚可能会出事,用罢晚膳,便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没有踏出去半步。 她因为心中藏着事,翻来覆去半天,迟迟酝酿不出困意,索性坐起身来。 沁兰听闻床上传来动静,当即抬头询问:“夫人睡不着吗?” 裴安夏右手抚着胸口,感受着那里的起起伏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沁兰像是想到了什么,掩着嘴轻轻笑起来:“难得今夜二公子不在,夫人大抵是不太习惯独守空闺的感觉,心下难免有些惴惴。” “或许吧。”裴安夏按了按眉心,面上显出几分疲惫:“我想独自看一会儿书,你只管去歇息,不用留下来伺候我。” “夫人这么说可就是折煞奴婢了。”沁兰连忙表态道:“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主子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奴婢。” “也罢,那你就替我磨墨吧。” 裴安夏从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中,随意挑了一本,坐下来安静地读书,读到晦涩难懂的地方,便提笔抄录下来,留待日后慢慢琢磨。 她正看得专注,窗外却陡然骚动起来,有人在高喊着:“抓到了!” 裴安夏直觉不对劲,眼下正值三更半夜,按理说,外头不该如此吵闹。她转头看向沁兰,后者同样满脸疑惑。 裴安夏略作思忖,便道:“你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沁兰应了声是,随后飞快小跑着出了门。 约莫过去了半刻钟后,她才气喘吁吁地回来:“回禀夫人,奴婢方才向门口的守卫打听到,说是二公子在营帐外不远处,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疑似便是那名盗取布防图的内奸。” 裴安夏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这么快就抓到了?你可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沁兰摇摇头,如实回答道:“距离实在太远了,奴婢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 裴安夏略微颔首,“这种时候,我们帮不上忙便罢了,万万不能上去添乱,若是搅乱了云策的布局,可就不好了。” 她嘴上如此说着,却在脑海里不断催促系统:【快帮我把直播权限打开,我要亲眼瞧瞧外面的情况。 】 …… 时间倒转回几个时辰前,酉时末,戌时初,文梓轩便按照约定来到了营帐外,等待裴安夏现身。 为了方便逃亡,文梓轩换下惯常穿着的白袍,身披一件合身的夜行衣,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中。 他只带了两个轻便的包袱,里头装着干粮和水壶,银票则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文梓轩回想着上辈子的经历,那时候穆霄野花了将近一周,才查到他头上,所以他倒不是很着急,足足给了裴安夏两天的时间考虑。 尽管先前裴安夏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让他心里有些没底,不确定裴安夏究竟会不会如期出现。 文梓轩不断告诉自己,别担心,裴安夏一定会来的。 前世那样困境的境地里,裴安夏都能够破开人群,朝他飞奔而来,足见裴安夏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厚,没道理重活一世,她就突然不爱他了。 文梓轩虽然试图说服自己,但内心的焦虑却没那么容易平息。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从入夜等到将近天明,始终没有见到裴安夏的身影。眼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刻,文梓轩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失望到了极点,又像是难以置信。 文梓轩怔怔地想着,她竟然真的没有来,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饶是文梓轩心里有万般难受,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拿来忧愁。 他还记得上辈子落到穆霄野手里以后,遭受的是何等残忍的折磨。 穆霄野甚至命人用烧红的刀子,顺着他的肌肉纹理,一下一下切割。让他在痛不欲生的同时,还能时刻保持清醒,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思及此,文梓轩心下顿时一阵恐惧。 穆霄野那人,简直是疯子,是魔鬼! 文梓轩心想,也许是上天怜悯他前世死得过于凄惨,给予他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再次沦落到那般悲惨的下场! 即便裴安夏暂时想不通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地打动她。 ——但前提是,他得先离开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否则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文梓轩打定主意准备逃跑,可还没迈出去几步,四周骤然亮起火把,将漆黑的夜色映照得宛如白昼。 文梓轩心下骇然,他原以为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没想到行迹居然会败露,一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判断力,只能像无头苍蝇似地乱窜,想要寻找突破口。 然而,藏在树丛后的士兵纷纷涌现出来,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文梓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给牢牢压制住了。 文梓轩在地上不断挣扎,因为过于用力,整张脸都涨红成猪肝色。 “放开我,快放开我!” 他高声呼喊着,嗓音显得有些尖锐,不复往常的温润。 压在他身上的士兵似乎是嫌弃他聒噪,动作粗暴地将他那白皙俊秀的脸庞狠狠按在地面摩擦,“闭嘴,再吵老子废了你!” 文梓轩的眼耳口鼻都陷进了土里,一股泥土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令他险些呼吸不过来。 穆霄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看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狼狈得如同被人逼上绝路的流浪狗,全无风度可言。 穆霄野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 虽说兵不厌诈,但他兄长自幼刻苦地习武,便是为了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敌。 倘若是他兄长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遭逢小人的设计陷害,导致他彻底落下残疾,终生无法治愈。 穆霄骋作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因此他幼年时曾受名师教诲,学习三纲五常,性格光明磊落,不屑于耍些阴损招数。 但穆霄野不同,他不尊礼教,不懂得何谓宽容,更把以德报怨当成是狗屁不通的理论。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事合该如此。 如果兄长无法下此狠手,那就让他来替兄长复仇! 想到这里,穆霄野慢悠悠地抬起他那双沉甸甸的皂靴,踩在文梓轩的手背上,脚下一用力,脆弱的指骨便被轻易碾碎。 嘎嘣作响的骨头声,与文梓轩杀猪般的哀嚎同时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第59章 “连自己妻子的心都抓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疼么?” 穆霄野俯视着文梓轩, 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都说十指连心,指骨碎裂的瞬间,文梓轩当即感受到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 整只右手诡异地扭曲着, 痛到了极点。 文梓轩连穆霄野的问话都没听清楚, 更别说给予回应。他额角不断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汗珠顺着脸颊蜿蜒向下, 砸在胸前的衣襟上, 晕开一片水渍。 穆霄野看着他备受煎熬的模样, 心中并无半分同情。 他嘲讽地笑着,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我只不过是踩碎你几根指骨, 你就受不了了?我大哥可是被硬生生砍断一条手臂!” “若非他麾下将士拼了命护送他撤退, 他都不见得能活着回来——” 穆霄野越说越激动, 到后来几乎是怒吼出声:“我大哥所承受的, 比你疼千倍万倍!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也比你疼千倍万倍!区区踩碎你几根指骨,根本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文梓轩闻言缓慢地抬起头, 汗湿的头发黏腻地紧贴在他的脸上, 遮住他大半张面孔。可即便如此, 穆霄野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怨毒的视线。 “穆霄野,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对你大哥下手,而不是你吗?”他的语气里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像是蛊惑一样,指引着他去思考问题。 等到吊足了他的胃口,文梓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比起穆霄骋, 你实在是逊色太多了。” “事已至此,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如果有本事, 就应该亲自领兵踏平楚国,为那些英勇牺牲的将士报仇……” 文梓轩语气微顿,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你敢吗?” 穆霄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想对我用激将法?你以为你这点小心思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说着,当即冷下脸来:“我奉劝你安分一点,你如果再不收敛,我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整治你。” 文梓轩表面强装镇定,但想到上辈子经历的酷刑,身子连连地颤抖起来,本能地想要回避穆霄野的视线。 穆霄野却不肯放过他,眼神直直地盯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确实不如我大哥,没有他那么大的度量,我这人,极为小心眼儿。” “你说我心胸狭隘也罢,斤斤计较也好,我就是单纯地想折磨你。看到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我这心里也就舒坦了。” 穆霄野喉间溢出轻笑,显然他此刻非常愉悦。 “至于楚国,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把楚国皇帝送下阴曹地府陪你。” 穆霄野把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随即转头吩咐身旁的士兵:“把他关押进地牢,我要亲自审问他。” 士兵们听令,立即架起文梓轩的两条胳膊,像是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 宋横见状,忍不住出言询问:“将军不打算今夜审问那楚国贼子吗?” 穆霄野双手负在身后,姿态很是悠闲:“不急。你别忘了,在先前那场战役中葬生的七百九十一人,可都是我们的同袍。斯者已逝,活着的人却不会轻易忘掉仇恨。” 他稍一点拨,宋横便意会到他的意思。哪怕没有穆霄野的直接授意,负责看守地牢的士兵,也断然不会让文梓轩好过。 毕竟,那死去的七百九十一人,并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而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 正如穆霄野所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此举的目的,便是要让那些对文梓轩怀恨在心的士兵们,亲手为自己的袍泽复仇。 想通这一点,宋横不禁打从心底感叹道:“还是将军思虑得周全。” 刚才埋伏时还不觉得,这会儿了却一桩心事,穆霄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与此同时,疲惫感也后知后觉地涌现。 他抬手揉揉眉骨,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倦意:“这几日忙着排查内奸的事情,熬了好几夜,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你让大伙儿都先回去歇歇。等休息好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处理。” 宋横连忙点头称是。 这段时间,穆霄野便是整个军营的主心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若非他身体素质过硬,都未必能挺得过去。 如今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合该好好休息,待养足精神之后,再谋划下一步该怎么走。 穆霄野刚转身要走,宋横突然想起一件事,张口问道:“将军今日是要回营帐歇息,还是去夫人那儿?” 穆霄野脚步顿住,眸子里变幻莫测,但他很快敛去多余的情绪,淡声说道:“回营帐将就一晚吧。眼下夫人多半正熟睡着,我这时候回去难免会发出动静吵醒她。” 宋横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点点头附和道:“将军对夫人真是体贴入微。” 穆霄野对此不置可否。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他不愿意回屋,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裴安夏。 他害怕自己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那样的后果,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 另一头,直播画面在穆霄野离开后彻底中断。 【宿主,需要为你转播文梓轩那边的情况吗?】 裴安夏忙不迭摆手拒绝:【别别别,我可没有这种癖好。谁不知道古代的刑罚最是惨无人道?我一个接受现代思想薰陶的三好公民,断然看不得这些血腥的画面。】 系统一时有些无语凝噎:【经历过这么多个世界,我以为宿主早就习惯古人的思维了。】 裴安夏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笑意却没有渗透到眼底:【在这世间上有很多事情,是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 】 系统隐约察觉到她的话中有话,可反复琢磨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暂且放下不管。 【宿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文梓轩坐实内奸的身份后,便愈发证明了梦境的真实性。现在,穆霄野对你的怀疑恐怕已经到达顶峰。】 这个道理,裴安夏又何尝不明白,但她也别无他法。 穆霄野摆明了不想见她,她如果硬是凑到他跟前,难免会招致反效果,惹得他更加厌烦。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先冷静个几天。 想到这里,裴安夏无奈地扶额:【先静观其变吧。】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穆霄野若是去了地牢,务必立刻通知我,我需要知道他和文梓轩的全部对话内容。】 【没问题。】系统爽快地答应了。 翌日清早,穆霄野如同往常一样,按时在卯时前起床。 晨练结束后,他简单地用过早膳,便去处理紧急的政务,待种种事宜都安排妥当,已是夕阳西斜。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动身前去地牢。 地牢顾名思义,建在地底下,光线无法透进去,导致牢房里常年阴暗潮湿。 穆霄野手里提着一盏灯,迈步走下石阶。每往下走一阶,他都能感受到寒意一点点加重,显然地牢里的温度,比起平地要冷上许多。 军营里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叛徒,两侧的牢房都空荡荡的,唯独最后一间住了人。 穆霄野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的房间,牢房内摆设简陋,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床以外,连桌椅和窗户都没有。牢犯吃喝拉撒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可想而知,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 穆霄野下意识皱了皱眉,视线随即望向蜷缩在角落的男子。 不知他究竟受了多少的刑罚,身上的囚服早已被鲜血染透,飘散出浓郁的血腥气。 穆霄野对上他毫无焦距的眼睛,料想他现在大抵正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于是吩咐跟在身后的士兵:“去,拿一盆冷水,把他泼醒。” 穆霄野发了话,士兵自然不敢有任何耽搁,他飞快跑去打了一盆井水过来,兜头浇了文梓轩满身。 文梓轩被凉水一刺激,只觉得那股寒凉仿佛要穿透皮肤的肌理,直直钻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醒了?”穆霄野双手环于胸前,面无表情地站在牢房前打量着他。“那么就开始审讯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酷刑,此时文梓轩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说话颠三倒四,像是疯癫的前兆。 他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你……杀了……我吧。” 穆霄野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我真恨不得把你的心脏剖出来,看看它是不是黑的。” 此时,文梓轩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逃跑,他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铁链的钳制。 随着他的动作,链条拖地发出当啷啷的响声,让人听了有些牙酸。 穆霄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反倒弯下身子,愈发凑近他:“说,你是怎么拿到那张关键的布防图的?你的内应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文梓轩仅存的理智开始运转,他抬眼与穆霄野对视,忽然咧开嘴角笑起来:“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穆霄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手,直接掐住了文梓轩的脖子,“你是嫌受的罚还不够多吗?*? ?” 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文梓轩感到喉间的氧气逐渐稀薄,呼吸亦变得无比困难,他面色青紫,却仍嘴硬地说着:“穆霄野,你真可笑。” “连自己妻子的心都抓不住,你算什么男人?” 话音落下,穆霄野瞳孔猛然收缩,手下的力道也下意识加重了两分。 “你找死?” 第60章 警告!任务目标黑化值正在飞速飙升。 “你找死?” 穆霄野掐住文梓轩脖子的手, 一寸一寸慢慢收紧,看样子似乎打定主意要掐死他。 文梓轩任由他掐着,没有求饶, 也没有挣扎, 反倒是认命地闭上眼睛, 俨然是一副等死的状态。 没过多久,文梓轩感到胸腔内的空气被抽空,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双手无力地垂落。 谁知, 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脖颈上的手突然一松, 大股大股的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朝肺部涌来, 文梓轩整个人像是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穆霄野收回手后, 从怀里掏出张帕子, 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才开口道:“都跟你说过了,激将法对我没用, 想要逼我失手杀了你?门儿都没有。” 文梓轩仿佛一下子失去所有求生的希望, 垂头低声问:“到底要怎么样, 你才肯放过我?我不奢求你给我生路,我只求你让我死得痛快,既让我得到解脱, 你也能一泄心头之恨,这样不好么?” 穆霄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淡淡地道:“那就要看你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说完这句话,他接着审问:“我再问你一遍, 你究竟是怎么拿到布防图的?是谁在背后偷偷帮你?” 文梓轩脑子里飞快思索着,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 说实话吗?他怕穆霄野恼羞成怒,毕竟遭受妻子背叛这种事,可以说是奇耻大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但说假话吗?他又担心,会被穆霄野发现他在说谎。 左右都是错,文梓轩抓心挠肝地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吐露实情:“是令夫人。” 文梓轩见他变了脸色,立刻补充道:“我承认,我的确是欺骗了她,但我与令夫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 穆霄野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脸上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色,“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把歪心思动到我的妻子头上。说说看,你是怎么骗她的?” 因为紧张的缘故,文梓轩脑门上冒出些许汗珠,“我告诉她,我身为幕僚,来到军营的时日尚短,无法接触到布防图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如今便是空有满腔抱负,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穆霄野嗤地笑出声,“就这样?她对我这个正牌夫君,冷冰冰不假辞色的,待你倒是极好。” 文梓轩察觉到他的不悦,正要继续解释,穆霄野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这样吧,我可以让你自己选个死法。” 文梓轩听见这话,眼底顿时亮起了光。 下一秒,穆霄野唇角倏地勾起,近乎一字一顿地道:“我给你三个选项,腰斩、凌迟,或是五马分尸。” 这句话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文梓轩霎时领悟过来,穆霄野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放过自己,他不过是在戏耍自己。 如同猫戏耗子那般,先给他一点希望,随即又将他的希望狠狠掐灭。 文梓轩气急了,一时有些口不择言:“穆霄野,你卑鄙无耻!堂堂大将军,岂能说话不算话?” 穆霄野被他指着鼻子骂,倒也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了:“我本就不是君子,更何况,对付你这种人,何必讲什么信用?” 文梓轩被他刺激得理智尽失,此时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既然穆霄野不肯放过他,那他便是拼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思及此,文梓轩突然哼笑一声:“你这副性格,也难怪不受安夏待见。” 穆霄野闻言,下意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梓轩微扬着下巴,耀武扬威地说道:“以前安夏经常跟我说,你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压根不懂风情。” “有一回,安夏入宫赴宴,皇后娘娘知道她爱茶,特意赏下半斤雨前龙井。回府以后,她献宝似地拿出来泡给你喝,不曾想,你却如牛嚼牡丹一般,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文梓轩撇了撇嘴,嘲讽道:“那可是雨前龙井,是上贡给帝王的贡品,统共也没几斤,那茶叶片儿比金叶子都金贵,就你这喝法,简直是暴殄天物。” 穆霄野额角突突地跳着,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似乎随时要崩断。 文梓轩似乎还嫌对他的打击不够大,又添了一句:“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倒是不介意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在阴暗的囚室内,细细地打量穆霄野的表情,后者面部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极沉得住气。 文梓轩也不觉得气馁,因为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他语气自然地抛出一个问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穆霄野瞳孔蓦地一震,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上,出现明显的裂缝。 “我说的这些,你或许很难相信,但我切切实实经历了两辈子,并且带着记忆重生了。” 穆霄野内心卷起惊涛骇浪,呼吸亦有些不稳,“你莫不是疯了?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文梓轩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穆将军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穆霄野不屑地冷笑一声,“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你既然拥有前世的记忆,又为什么还会落到我的手上?这样不是显得你很废物吗?” 文梓轩是什么人?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文官,最擅长的就是口舌功夫,岂会在这方面认输? “成王败寇,我认了。” 他知道穆霄野在意同袍亲友,便故意往他的痛脚上踩,“不过我也不亏,好歹有七百多个穆家军为我陪葬呢。只可惜,没能如愿砍下穆霄骋的头颅……” 尾音尚未落下,只听耳旁风声呼啸而过,便有一条拇指粗的长鞭划破空气,朝他的胸口挥打下来。 灼烧般的疼痛在顷刻间爆发,文梓轩疼得声音都变调了,却没有就此住口,反倒愈发变本加厉。 “我便是输给了你又如何,至少在感情方面,我才是那个胜者。” 出于报复的心态,他开始编造起莫须有的事情:“两日前,我对安夏说,我可以带着她逃离此处,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说,嫁给你实非她所愿,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安夏甚至已经答应要跟着我走了。” 文梓轩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我原本计画一回到楚国,便请陛下赐婚,在所有亲人朋友的见证下,与她拜堂成亲,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 只要是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遭受别人觊觎,更何况,还是当着自己的面? 这根本就是将他的脸面,扔在地面踩! 穆霄野猛然暴起,眼底全是狰狞的红血丝,看样子似乎恨不得立马送他上西天。 旁边的士兵察觉势头不对,慌忙上前阻拦,生怕穆霄野一个不注意,就失手将文梓轩给杀死。 这会儿穆霄野正在气头上,又见前路被堵,火气当即蹭蹭往头顶直窜。 他伸手挥开拦路的士兵,勃然怒斥道:“滚开!别拦我!” 士兵哪怕背负着违抗上命的罪名,也不敢依言退开。 穆家军军纪如铁,即便是定北王在场,也得按照规矩办事,不能凭着心情好坏去处决囚犯。 更别说,他们当初之所以留下文梓轩的活口,没有将其就地格杀,便是想要借着审讯,逼他供出楚国的下一步谋划。 士兵双膝一弯,跪下恳求道:“将军,您千万别中了他的计啊!他这是在拿话激您啊!你现在若是动手了结他,才真的是上了他的当!” 气血急遽地翻涌,让穆霄野思绪变得有些迟钝,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全然听不进任何话语。 与此同时,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在裴安夏脑海中拉响。 【警告!任务目标黑化值正在飞速飙升,60、61、62、63 ……】 前后不过几秒钟,速度快的裴安夏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到系统紧接着道:【任务目标黑化值共计上升40,当前黑化值100,请宿主即刻注意!!!】 难得听见系统发出这种刺耳的,近乎疯狂的声音,裴安夏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 做完这动作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系统是直接在脑海里用意念和她沟通,光是捂住耳朵,半点用处也没有。 裴安夏不得已,只得继续忍耐。 直到这阵嘈杂的声音结束,她才骂骂咧咧地开口:【文梓轩这人,实在是差劲透顶!自己活不成了,还要把我拖下水!】 系统不禁有些懊悔,【宿主,我们当初真应该抢在穆霄野前面动手,不该让文梓轩这颗未爆弹,在穆霄野手中炸开。】 【事已至此,再去后悔也没用了。】裴安夏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屏幕,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内容。 【现在,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尽管士兵卯足了劲,力气却仍不如穆霄野来得大。 眼看穆霄野就要挣脱开钳制,宋横闻讯匆忙赶来。 瞧见这一派乱象,宋横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他低声说了句得罪,随即抄起手边装满水的木盆,用力泼向穆霄野。 冷水从头灌到脚,令穆霄野神智稍微回笼。他狠狠抹了把脸,而后转头看向宋横。 不等他开口,宋横立刻抱拳请罪:“刚才事出紧急,属下斗胆冒犯将军,属下自去领罚。” 穆霄野自知失态,摆了摆手道:“免罚,事有轻重缓急,你做得很好。” 他说着,抚过发胀的额角:“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去歇息,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待录好供词后,再送来给我过目。” 宋横朗声答应,“属下遵旨!” 走出地牢的刹那,穆霄野便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抵挡光线,等到双眸逐渐适应周围的亮度,这才慢慢把手移开。 穆霄野站在原地,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何处去。良久良久,他才轻吁出一口郁气,决定先回院中看看。 他想,逃避虽好,但并不是万灵丹,这些事情他早晚得和裴安夏摊牌!【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穆霄野迈进屋内的时候, 裴安夏手里捧着绣架,正在绣香囊上面的花样。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裴安夏刚开始学习针织女红那会儿, 经常不小心扎到手。 她皮肤娇嫩, 被针头扎过的地方, 瞬间留下细细密密的红点子,虽不至于破坏美感, 但看着却格外叫人心疼。 穆霄野为此到宣宁郡主跟前闹过几回, 不允许裴安夏继续上女红这门课, 从那之后,她就几乎没有动手做过针线活。 穆霄野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枚小巧的香囊上。 香囊是以宝蓝色的锦缎为底, 上面用金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虎纹, 一看便知道是男子所用之物。 穆霄野缓缓踱步过去, 撩袍在她身旁坐下, “这是给我做的吗?” 裴安夏手上动作不停,语气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给你做还能给谁做?” 穆霄野原先只是随口问问, 听她这样说, 反倒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这几日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裴安夏愣了愣, 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却装作未曾察觉,故作平静地回答:“瞧夫君这话说的, 好像我以前对你很差似的。” 穆霄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随即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低声附在她耳边调侃:“媳妇儿,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裴安夏唇角微僵, 想也不想就否认。 “没有。” 话音落下,她才发觉自己否认得太快,反而显得心虚。 裴安夏轻咬着下唇,假装若无其事地反问:“你今儿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问起这些问题?” 穆霄野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发现她在装傻充愣以后,彻底没了周旋的兴致,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刚才文梓轩熬不过刑讯,老实招了供,说布防图是你交给他的。” 裴安夏闻言,脸上登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我、我……” 她慌忙想要站起身来,结果腿肚子一软,直接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裴安夏身形本就纤弱,此时微微发着抖,更是宛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显出几分脆弱的美丽。 她以帕掩面,哭得凄楚可怜:“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昏了头!自从听闻军营里混入内奸的消息,我便越想越怕,我怕我错信了人,连累整个穆家军上下几百条人命……” 耳边不断传来轻微的啜泣声,听得穆霄野心中烦躁之意更甚,他不耐地挥手打断她:“错了就是错了,何必找这么多借口?现在你只问你一句,布防图是不是你亲手交给文梓轩的?” 裴安夏颤巍巍地抬眸,眼底蒙着一层水雾,近乎恳求地看向他:“夫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文先生是内奸,我……” 穆霄野见她到现在仍不肯坦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撞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碎瓷片四处飞溅,好巧不巧,其中一片正好溅到穆霄野腿边。 锋锐的碎片边缘划破脚踝,当即在他的皮肤上破开一道口子,汩汩地渗出鲜血。 裴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叫出声,“你流血了!” 她上前几步,发现那片碎瓷深深陷进穆霄野的皮肉,忙不迭蹲下,想要帮他拔出来。 穆霄野的将军头衔,并不是倚靠祖辈的荫蔽,而是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闯出来的。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大大小小,哪一个不比眼下的伤口严重? 这点皮肉伤,对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穆霄野抓住她皓白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乌沉沉的眸子里满是寒霜:“别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你的文先生已经统统招了。” “你看不上我,觉得我粗鄙庸俗,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可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是我逼你嫁给我的吗?分明是你贪图我穆家的荣华富贵,不愿意放弃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 “你这又当又立的行为,和外头那些妓子娼妇又有什么区别?” 裴安夏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她浑身抖如筛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穆霄野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将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全都倾泻出来:“你素来以才女自居,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难道圣贤书里没有教导你,做人不能三心二意吗?还是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安夏猛地捂住耳朵,“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我不是,我没有!” 穆霄野扯下她的手,冷冷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 “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裴安夏,你可真是不要脸。” 残忍的话语穿过耳膜,直直砸进心底深处。裴安夏像是沉受不住这样的指责,顿时歇斯底里起来: “我叫你别说了,你听见了没有? ” 穆霄野看着她状若疯癫的模样,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这番话说得虽然难听了点,但句句都是事实,并没有冤枉她。 “裴氏,你自嫁进穆家以后,我善尽为人丈夫的责任,不曾亏待于你。反观你,一来无子,二来骄奢淫泆,七出之罪竟犯了两条。 ” 穆霄野瞳仁漆黑,仿若幽潭般深不可测。 “你既妇德有亏,从今日起,便待在屋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 裴安夏怔怔地呆坐在原地,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穆霄野说的话,她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她却听不懂了。 什么七出之罪,什么妇德有亏,穆霄野这是要休了她吗? 彷徨和迷惘的情绪迅速在心底蔓延开来,裴安夏满眼乞求地望向他,盼着他能够收回成命。 然而,穆霄野却不打算遂了她的愿。他神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似乎不愿意多做解释,转身阔步离开房间。 他走后没多久,便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齐齐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位脸上堆着假笑,态度算不上恭敬:“老奴姓陈,奉二公子之命过来伺候夫人,往后便请夫人多加指教。” 裴安夏敏锐地察觉出她话里的不对劲,面露几分疑惑:“沁兰跟清菊呢?” 沁兰和清菊二人皆是王府家生子,底细干净,忠诚度高,自幼侍奉在裴安夏身边,主仆关系甚笃。 陈婆子听了这话,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二公子说了,沁兰和清菊作为夫人的贴身侍婢,非但不懂得规劝主子,甚至还任由夫人胡闹,理应受罚,便将她们打发去庄子上做苦役了。” 裴安夏霍地站起身来,“他怎么能这样?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又与沁兰她们何干?他心中有气,冲着我来便是了,为何要拿无辜之人撒气?” 陈婆子耐心几乎耗尽,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夫人别怪老奴多嘴,您如今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别人抱不平哪?” 裴安夏从来就不是可以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闻言当即怒瞪向她:“放肆!我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我!” 陈婆子得到的命令,便是使劲儿磋磨这位将军夫人,因此倒也不惧怕她的威胁,挥手招呼其他人:“二公子有令,请夫人这几日好好静心思过,为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诵经祈福。” “为了让夫人能够专心礼佛,不受外务干扰,除了桌椅和床,其他不必要的家具摆设便都先撤走吧。” 随着陈婆子的话音落下,另外三人俱都开始动作,妆奁、多宝阁、贵妃榻、屏风……全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床上铺着的软衾和迎枕都没放过。 看到这副情景,裴安夏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陈婆子显然是受了穆霄野的指示,特意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想通这一点后,裴安夏索性不再挣扎,就近找了一张矮凳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折腾。 这些婆子平日里都是做惯了苦力的,很快就把寝阁里面的东西搬得空空荡荡。随后,陈婆子亲自给裴安夏端来膳食。 那是个缺角的土陶碗。裴安夏想,恐怕连王府内最下等的粗使仆役,都不屑于使用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 碗里盛装着清澈见底的稀粥,稀得找不出几粒米,勾不起人半点食欲。裴安夏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俨然是不愿进食的态度。 陈婆子见状,似笑非笑地提点道:“二公子吩咐,往后您每日只得一碗稀粥。老奴奉劝您,还是乖乖把这粥喝了,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她略顿了顿,才接下去说:“否则,将军夫人在后院被活生生饿死的消息传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陈婆子说完,便将双手拢进袖子里,优哉游哉地往外走,仿佛全然不在意裴安夏的死活。 人都走光了,室内顿时陷入寂静。裴安夏独自坐在窗台前,看着外头黑沉沉的天,良久以后,却是莫名地轻笑出声。 系统担心她骤然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接受不了,心理出现问题,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宿主,任务目标已经走远了,你用不着强颜欢笑的。】 裴安夏好笑地挑了挑眉:【谁跟你说,我是在强颜欢笑的?我不过是突然回想起过去的事情,觉得有趣罢了。】 系统难掩心中的好奇,追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有趣?】 【荆肖嘉刚重生的时候,不也是下令将我禁足在柔福宫吗?】 裴安夏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在想,这两个人明明出身背景不同、成长经历不同,性格也差异挺大,但行事风格却出奇的相似——你不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吗?】 系统听罢,用极其平常的口吻回答:【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就好像小说和电视剧里,经常可以看到相似的故事情节,没什么奇怪的。】 裴安夏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绪逐渐飘远。 当初她以为,荆肖嘉之所以没有立刻杀了她,是打算留着她这条命,慢慢地折磨,看着她在深宫中苟延残喘,为了活命终日蝇营狗苟。 但回过头看,裴安夏才恍然明白,事情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般复杂。 荆肖嘉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杀了她,唯一的一个理由便是,他舍不得。 尽管系统反覆强调,每个任务世界都是相互独立的,穆霄野不是荆肖嘉,但她还是想赌一把,赌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也赌穆霄野对她的爱。 赌他舍不得将她逼上绝路! 第62章 她总是有恃无恐,觉得所有人都会纵容她。 翌日早晨, 穆霄野前去探望卧床休养的兄长时,恰好在门口碰见宣宁郡主。 她作为内宅女眷,平日里鲜少过问政务, 今儿却是难得主动问起, “我听闻那名内奸已经找着了? ” 穆霄野应了声是, 随即将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交代清楚。 宣宁郡主听完他这番话,先是沉默片刻, 接着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 “安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穆霄野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唇角的线条略显僵硬,“我让她待在寝房里闭门思过, 留待日后处置。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不是普通的小打小闹, 总得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宣宁郡主无奈地叹口气:“虽说这件事和安夏脱不开关系, 但她到底是我从小养大的姑娘,我对她的性子也算是了解。她绝非那等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糊涂了点, 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最终害人害己。” 穆霄野似乎并不认同她所说的话, 眉头紧紧皱着,几乎能夹死苍蝇。 宣宁郡主见他面色难看,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安抚性地拍了拍,“我不是在帮安夏说话,我只是觉着, 你若是过不了心里那关,大不了就与她和离。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 实在犯不着用上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和离两个字钻进耳朵,让穆霄野本能地感到不适。 他略显艰涩地开口,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和离?和离后让她留在穆府里当姑奶奶,继续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吗?这样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同袍?” 宣宁郡主隐约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偏激,尽管裴安夏做了错事,但至多是误信奸人,悲剧的元凶依然是文梓轩,除非这里面还有她所不知道的隐情。 宣宁郡主思量半晌后说道,“你认为安夏和那贼人之间有私情,是吗?” 穆霄野低垂着头不说话,俨然是默认的意思。 宣宁郡主琢磨了一会,才敛目说道:“倘若真是如此,也有一套内宅的处理门道。” “祁阳县那位崔县令,年过弱冠,尚未娶亲。待你们和离之后,我亲自去替她说媒,谅他也不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穆霄野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隐约想起有这么个人。崔县令名唤崔平昌,是承熙十五年的进士,相貌端方,为官清廉,在县里风评颇佳。 穆霄野嗤地笑出声,“这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宣宁郡主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像崔平昌那样的读书人,正是裴安夏向往的夫婿类型,她恐怕巴不得换个丈夫呢。 宣宁郡主摇了摇头,头上簪着的双凤衔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地晃动。“你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县令夫人虽然也算得上是官夫人,但县令每个月的俸禄统共不过七、八两,更何况,那崔县令还是素来以两袖清风闻名的。” “这要是嫁过去了,表面上看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箇中辛苦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穆霄野也不是傻子,宣宁郡主只是稍微提点两句,他便明白过来。 裴安夏平素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区区七、八两银子,连做一套头面都不够,遑论她还有泡牛奶浴,抹珍珠粉的奢侈习惯,寻常人家压根供不起她的花销。 到了那时候,她就真的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穆霄野手指一下一下按压着眉骨,深邃的眼窝里流露出几分疲态:“和离并非小事,母亲容我再想想吧。” 宣宁郡主看着他们夫妻一路走过来,也知道自家儿子在这段婚姻当中,投入了多少心血。几年的感情付出,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割舍掉的。 思及此,她轻轻颔首道:“这过日子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怕是我和你爹也不能代替你做决定,你自己好好地想清楚吧。” “是,儿子多谢母亲教诲。”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这几日裴安夏都安分地待在屋子里,除了偶尔会在室内走动以外,不曾踏出过屋门半步。 起初,陈婆子对她看管得极为严格,连如厕都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许是发现她尚算乖觉,便逐渐放松了戒备。 裴安夏过去日日享用珍馐美馔,身上都没养出几两肉,如今从早到晚只喝一碗稀粥,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来,脸上的气色也从红润转为苍白。 可即便是这样,穆霄野也没有过问半句,甚至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眼看任务进度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迟迟不得进展。系统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宿主,这么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一方先让步。既然穆霄野拉不下脸,你不如给他递个台阶?】 裴安夏手执毛笔,不紧不慢地抄写着晦涩的经文,在间隙中抽空回复它:【再等等,时机就快到了。】 系统不解其意,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响动。 裴安夏抬眼望过去,便看见穆霄野正迈步走来。 他身材挺拔高挑,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八尺男儿,如果放到现代,少说也有一米九,走起路来隐隐生风。 裴安夏欣赏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走神的时候。 夫妻二人多日未见,穆霄野却没有任何寒暄和慰问,而是直接切入正题:“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门。” 裴安夏声音有些怯怯,不复往日的骄纵,“你要带我去哪里?” 穆霄野对她态度的变化浑然未觉,不顾她的情绪,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今日午时你心心念念的文先生就要被斩首示众了,我自然是要带你过去观刑的。” 这句话里包含的恶意太过明显,裴安夏浑身都僵硬了一瞬,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脊背正小幅度地发着抖。 “我能不能不去?” 以前的裴安夏从不会表现出这般怯弱的样子,她总是有恃无恐,觉得所有人都会纵容她。 然而这几日,裴安夏被关在这处狭小的院子里,举目所见仅有四四方方的墙壁,和四四方的天空,宛如置身于牢笼。 更别说,她从早上睁眼开始,直到晚上闭眼睡觉前,都是孤单一人,连往常最亲近的婢女都不知所踪。 除了陈婆子每日会过来送水送饭以外,其他时候,屋里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人类是群居动物,或多或少都有情感需求,被幽禁在屋子里,找不到人说话,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打树叶的沙沙声。那种巨大的孤独感,足以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让她变得畏畏缩缩。 她的转变那样明显,可穆霄野偏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此视而不见,仍旧是那副嘲讽的口吻:“怎么?我好心给你机会,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竟不领情吗?” 穆霄野如今面对她,早已没了昔日的软语温存,裴安夏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说出什么触怒他的话,只敢小声反驳,声音轻如蚊蚋。 “我只是害怕看见血腥的场面。” 穆霄野眉宇间挤出一道皱褶,不知她何时竟变得这般胆小,语气生硬地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叫两个婆子来架着你走?” 裴安夏心知他脾气固执,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做下的决定,遂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乖顺地起身。 穆霄野瞧见她缩头缩脑,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没来由地感到心头火起,却不知这怒火究竟从何而来。 他步履迈得极大,转眼的功夫,就把裴安夏远远甩在后头。裴安夏只能加快脚步,在他身后小跑着跟上,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赶到刑场时,仍未至午时。 周围已经挤满了前来观刑的士兵们,把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不断往囚犯身上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嘴里叫嚣着“逆贼不得好死”。 在不绝于耳的谩骂声中,裴安夏抬起头望向被捆绑在刑架上的男人。 历经连续数日的刑讯逼供后,文梓轩浑身上下已经没几块好肉了,到处都是血肉模糊,新旧交替的伤痕。 然而,比起这些浮于表面的伤口,更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空洞而混浊的眼睛,像是失明了一样,没有半点生气。 好歹相识过一场,裴安夏见此情状,不忍地别开眼。 许是她回避的动作激怒了穆霄野,穆霄野扳过她的脸,迫使她面对这一切,声音里带着森冷寒意:“躲什么?你合该好好看清楚,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穆霄野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要不是我心软,你以为你的下场又能比他好到哪里?*? 去?即便你是无心的,但光是盗窃布防图这一条,便是杀头的大罪。” “裴安夏,你该谢谢我,救了你一命。” 他说到最后,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缱绻的意味,有种温柔而又缠绵的感觉。 感受到他话语里隐含的威胁之意,裴安夏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心底深处涌起莫名的恐惧。 裴安夏视线直视着前方,尽管极度害怕,却强迫自己不能闭上双眼,因为她实在不敢违抗穆霄野的意思。 用来计算时间的香烛已经燃烧到了末端,突然间,烛火猛烈闪动了一下,彻底熄灭了。 行刑官高声呼喊着,嘹亮的声音响彻整片刑场:“时辰已至,将罪犯文梓轩斩首示众——” “斩!” 行刑令被掷出的瞬间,人群顿时沸腾,围观的士兵纷纷涌上前,喧嚣声在此时到达了最高点。 裴安夏屏住呼吸,所有的神经全都紧绷着,等待刽子手挥落斩刀。 手起刀落,只在呼吸之间,文梓轩头颅便落了地,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周遭的黄土。 裴安夏条件反射地去寻找文梓轩的人头,只见那颗头咕噜噜地滚了老远,她怔愣地眨了眨眼,不偏不倚,正好与那颗人头对上目光。 文梓轩的眼睛依旧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刹那间,裴安夏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令她阵阵发晕。 她勉力伸出手臂,想要借助外物来稳住身形,可惜并未抓住任何东西。 穆霄野察觉到她的异常,正欲出言询问,下一秒,裴安夏便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第63章 如果说穆霄野是把过于锋利的剑,那么裴安夏便是独属于他的剑鞘。 不知睡了多久, 裴安夏动了动眼皮,却没有立即睁开眼。迷糊间,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悉悉簌簌的说话声。 许是四周相当安静的缘故, 那头的声音极为清晰, 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裴安夏耳朵里。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府里的大夫闻言,顿时有些语塞, 夫人如今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都跟好字扯不上边。 夫人体质本就偏弱, 这几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再加上终日足不出户, 长久没有沐浴到阳光, 身体便迅速地衰败下去…… 能支撑到现在, 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大夫斟酌着字句, 半晌后道:“回二公子的话,夫人底子弱,平日里需得悉心调养, 近来许是有所疏忽, 这次才会突然晕倒。我给夫人开一张方子, 每日按时服用,切记多出去走走于身子有益。” 穆霄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显然裴安夏晕倒的原因, 与他下令将她禁足一事脱不开关系。 “既这般,那就有劳大夫了。”穆霄野朝着小厮使了个眼神,后者随即意会过来, 领着大夫下去写方子。 大夫退了出去,穆霄野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陈婆子身上, “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我说要让她闭门反省自己的过错,可没说要把人逼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尤其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紧咬着牙,从喉间挤出沙哑干涩的声音来。 陈婆子虽说进府的时日早,是资历深厚的老人了,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眼看穆霄野隐隐有发怒的迹象,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忙大声为自己喊冤。 “二公子这话实在让老奴惶恐!老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 穆霄野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吼得耳朵嗡鸣作响,他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只管如实说,这些日子夫人的状况如何?不得有任何隐瞒。” 陈婆子乃是老油条,平素惯会偷懒耍滑,这会儿倒是不敢耍那些小聪明了,只吞吞吐吐地答道:“刚开始那几天,夫人的状态还算是正常,会吵会闹,偶尔还会站起来在屋里走走,舒展四肢。” “到后来,夫人整日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抱膝枯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美人。” 不哭,也不笑,整个人毫无生气。 穆霄野默然片刻,随即开口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把沁兰跟清菊接回来,让她们好生侍奉夫人,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 他说完,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一句:“我给了她们重新回到夫人身边伺候的机会,如果她们不能照顾好夫人,让夫人的身体好转,就别想全须全尾地踏出这个院门了。” 小厮听出了他话里那股危险的意味,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他恭敬地应了声是,接着匆匆转身去办差,等到离开穆霄野的视线范围后,他那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穆霄野自打成亲之后,维持了太久的好脾气,以至于他们都差点忘记了,他可是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小霸王。 他桀骜不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年纪尚小时,就敢把皇宫闹得鸡犬不宁,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姑娘驯服得服服贴贴,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如果说穆霄野是把过于锋利的剑,那么裴安夏便是独属于他的剑鞘。 偏偏现在这把剑鞘生锈了,他便又出现失控的征兆。 …… 大抵是因为太过疲惫,裴安夏整个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没过多久,又重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裴安夏刚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衣着打扮俱是体面的婢女。 沁兰和清菊在她床前守了许久,见她终于悠悠转醒,眼角眉梢当即染上喜色。 “夫人,您总算醒了!” 夫人?裴安夏细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刚想开口,就发觉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沁兰极有眼色地端了杯茶水,递到裴安夏手中,“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裴安夏是真的有些渴了,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清茶温度适中,氤氲着浅淡的茶香,很好地缓解了她喉咙的不适。 她一口气喝完,随后放下茶碗,清泠泠的眸子转向沁兰:“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沁兰怔愣片刻,眼里露出几分不敢置信,“夫人?” 裴安夏并没有应声,视线在屋子里来回扫视几圈,似乎在辨别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 沁兰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自是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忙不迭出声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您千万别吓奴婢呀!” 太阳穴传来剧烈的疼痛,裴安夏忍不住扶着额头,想要缓解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 她这一觉醒来,许多事情便想不起来了,过去的记忆仿佛被硬生生从脑海中抽走,留下的全是拼凑不起来的碎片。 任凭裴安夏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那些丢失的记忆,她只记得她似乎亏欠了一个人很多很多。 ——是她哪怕用尽余生也无法弥补的程度。 待阵痛过去,裴安夏目光复又落回沁兰身上。尽管她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连自己的身分背景、出身来历,都忘得一干二净,但她仍旧本能地信任眼前这个人。 裴安夏心想,这人关切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多半是她的心腹婢女。 思及此,裴安夏索性同她坦白了自己目前遭遇的窘境:“我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能和我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话音落地,沁兰和清菊齐齐愣在原地,内心同时翻涌起惊涛骇浪,过了好半晌,还是沁兰率先反应过来。 她面上极力保持着镇定,依言回答道:“这里是定北王府,您是府上二公子穆霄野明媒正娶的夫人,您对于二公子还有印象吗?” “穆霄野?”裴安夏将他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反覆琢磨,隐约感受到些许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地存在着。 沁兰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回想起什么了,不由追问道:“夫人是记起二公子了吗?” 裴安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沮丧:“我和……二公子平时感情和睦吗?” 沁兰听闻此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自然。 裴安夏和穆霄野成亲数载,虽然小吵小闹从不间断,但夫妻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原本倒也能算得上是感情和睦。 只不过,近来裴安夏因为文梓轩的事情触怒了穆霄野,后者像是动了真怒,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短短几个呼吸间,沁兰脑子飞速运转着,思索该如何回答。 眼下裴安夏刚失去记忆,正处于最彷徨不安的时期。沁兰认为,实在不适合再告诉她这些糟心事,于是专门捡着好听的话说。 “那是自然,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二公子把您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当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裴安夏听闻这句话,不由以手抵唇,掩住唇角浮现的笑意:“是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胡诌,沁兰用力地点了下脑袋:“千真万确!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绝不敢欺瞒夫人!” 裴安夏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好笑,便偏头笑了起来:“那我何时能够见到他?” 沁兰想了想,二公子对夫人现下的情况毫无所知,倘若两人在这时候碰面,难保不会露馅。为免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事先跟二公子通个口风。 思及此,沁兰屈膝福了个礼:“近几日,二公子军中事务繁忙,有时候忙得晚了,便会直接留宿在军营里。赶明儿一早,奴婢先去通传一声,请二公子得空过来看望夫人。” 裴安夏并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听闻穆霄野有要务在身,相当体谅地颔首,表示应以正事为重。 紧接着,沁兰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许多陈年往事,从裴安夏五岁被接进穆府开始,讲到她十五岁及笄出嫁。 在她刻意的言语修饰下,裴安夏和穆霄野就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恩爱两不疑。 直到外头响起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连续三下,沁兰才惊觉已是子时。 回想起大夫特意叮嘱,要裴安夏这阵子多加休养,她连忙截住话头,“夫人,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歇下吧。” 裴安夏没有反对,任由沁兰扶着她躺下。 沁兰边帮她掖了掖被角,边询问是否需要守夜,待得到裴安夏明确的拒绝后,她和清菊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就在此时,系统毫无预警地开口。 【宿主,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64章 柔荑渐渐攀上了他的臂膀,感受着独属于女子的温软。 【宿主, 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裴安夏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反问道:【看不出来吗?我在装失忆呀。】 系统被她的话堵得一噎,缓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是问你, 为什么要装作失忆?】 裴安夏无奈地叹了口气, 语气中满是感慨:【我这不是觉得, 要想洗白实在太难了吗?也只好假装失忆重新来过啦。】 【我相信依穆霄野的为人,应该不会对失忆的妻子赶尽杀绝吧?】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 【所以你打算在穆霄野面前装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裴安夏伸出一根手指, 摇了摇, 【温柔贤淑的妻子有什么用?我要扮演的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丈夫的娇妻。】 她这么一说,系统便明白过来, 裴安夏是想借着失忆的由头, 重新修复和穆霄野的夫妻关系。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 裴安夏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随即整个人缩进被窝里:【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现在我要睡觉了。】 …… 隔日天刚蒙蒙亮,沁兰便已经收拾齐整, 来到营帐外求见穆霄野。 像沁兰这样的大ㄚ头, 在外面代表的是主子的体面。守门的侍卫事先得了吩咐, 态度尚算客气,让她在原地等候片刻,自己则赶忙转身进去通报。 没过一会儿, 营帐内便传来穆霄野略显低沉的嗓音:“让她进来。” 沁兰迈着仿佛用尺子丈量过的步伐,进门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免礼。”穆霄野手中笔不停歇, 只在忙碌的间隙抽空问道:“夫人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二公子的话,夫人昨晚醒过来后精神尚佳, 瞧着身体状况倒是与往常无异,想来只需好好调养些时日,即可大安。” 穆霄野听到这里,神色缓和些许,嘴上却依然刻薄:“既如此,我便放心了。毕竟,我可不想在街头巷尾听见,我穆家把儿媳妇磋磨死的消息。” 沁兰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恭敬:“二公子,奴婢还有一事要禀告。” 穆霄野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明显是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 沁兰抿唇,心知此事早晚都要面对,斟酌着语句说道:“夫人她……好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她此言一出,穆霄野脸色骤然一变,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了腔调,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不记得过去的事情,这怎么可能?” 沁兰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奴婢去询问过府上的大夫,大夫说这种案例虽然少见,但他以前曾经在先祖流传下来的医书上见过。” “有一名妇人在下台阶时不慎摔倒,头部受到不小的撞击,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苏醒后却忘了自己姓名为何,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穆霄野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眼底难掩震惊之色,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否有药方可以根治此症?” 沁兰遗憾地摇摇头,面色十分凝重。 “大夫说,此症无药可解,只能听天由命。有些人很快便康复过来,有些则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回丢失的记忆。” 她说着,话锋一转,“不幸中的万幸是,此症对于身体并没有太大的妨碍,除了缺失过去的记忆,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穆霄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良久后才开口道:“这件事先别对外声张,我晚些时候过去看看她。” 沁兰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心下松了口气,福身行礼道:“是,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今日的军务处理起来格外琐碎繁杂,穆霄野本就缺乏耐心,这会儿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眼看日头逐渐升高,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将近中午,索性阖上折子,起身往外走。 穆霄野自打成亲后,便和裴安夏一同搬到位于王府东北角的琴瑟阁居住。 琴瑟阁修建得颇为雅致,尽管地理位置并不算很好,平时进出多少有些不方便,但胜在环境清幽,周围种满了裴安夏喜爱的兰花,沿途都能闻见浅淡的花香。 穆霄野虽然对莳花弄草兴趣缺缺,但也不得不承认,一路看着这些新生的花草,令他的心情变得轻松不少。 行至门前,穆霄野刚准备伸手掀开珠帘,突然发觉身上的外袍沾了些寒气,想到她身子弱,他正欲将衣服脱下。 厚重衣袍退下几寸,显出他劲瘦有力的身姿,只不过这颀长的身体还没窥见多少,就被人给打断了。 “夫君?” 裴安夏原本正坐在软榻上看书,听闻门外传来动静,当即起身相迎。 见她探出头来,露出那张俏生生的鹅蛋脸,穆霄野一时有些发怔,他与裴安夏夫妻数载,几乎没有见过她这副笑脸迎人的模样。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穆霄野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轻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因为失忆的缘故,裴安夏并不清楚她和穆霄野平时是如何相处的,只是从沁兰那边听说,他们夫妻情深,穆霄野更是待她如珠似宝,便鼓起勇气上前。 穆霄野看着她慢慢走近,最后停在与他相隔咫尺的地方。裴安夏身上的幽香漫进鼻腔里,如同兰花那般清新怡人。 穆霄野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就这么僵直着身子,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裴安夏试探着靠近穆霄野,随即红着脸,挽住他结实的手臂,“夫君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柔荑渐渐攀上了他的臂膀,感受着独属于女子的温软,穆霄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从理智上来说,穆霄野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推开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她不仅背叛了他们的婚姻,还成为了文梓轩的同伙,帮助他窃取重要的军事机密。 即便她丧失了全部的记忆,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更无法洗刷她的罪孽。然而,她的转变太大了,简直像是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对,不是另一个人。准确地说,裴安夏现在的状态倒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连穆霄野自己都险些忘记,裴安夏年幼时其实是很黏他的。 当年裴安夏刚被接进穆家的时候,年仅五岁,还是容易认生的年纪。 尽管宣宁郡主尽量安排了几个周全妥贴的ㄚ鬟婆子给她,裴安夏仍旧习惯像个小尾巴似地跟在穆霄野身后,寸步不离。 大抵因为穆霄野是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第一个认识的人,裴安夏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依赖,类似于雏鸟情节的感情。 刚开始,她不敢一个人洗澡,穆霄野便站在浴房门口和她说话,说他又新学了一套拳脚功夫,能轻易撂倒好几个身材壮实的大汉,说东城门口新来了一个杂戏班子,唱起戏来咿咿呀呀,特别热闹…… 裴安夏不敢一个人睡觉,穆霄野就抱了一床被褥过来,铺在地板上,说要替她守夜。 被子软归软,却薄得很,垫在身下,跟直接躺在硬梆梆冷冰冰的地面没多大区别,一觉睡醒,骨头都硌酸了,穆霄野偏偏还甘之如饴。 后来,穆霄野到学院读书,裴安夏也没有落下。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安静怯懦的姑娘竟然会在读书这方面,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她在书院考核中,年年的评级都是甲等,成绩比穆霄野不知优异多少。 穆霄野对此,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嫉妒,反倒时常把炫耀的话挂在嘴边。 “我们家小夏真聪明。只可惜姑娘家不能参加科举,不然小夏肯定能考上状元,当个比爹爹还要大的官,好不好?” 裴安夏闻言,赧然地低下头去,用小大人的语气说:“哥哥,你别胡说了!常言学海无涯,我求学时间尚短,还有许多知识没有悟透,岂能和那些真正的有识之士相提并论?” 穆霄野本来也只是随口逗逗她,听了这话,不由挑起眉梢,笑得痞气又肆意:“我怎么就胡说了?在哥哥心里,小夏就是最最最好的。”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穆霄野强迫自己拉回心神,专注于眼前的一切。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率先往前走去,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忙了一早上,有些乏了,想来你这里歇会儿,顺带蹭个午饭,夫人答不答应?” 穆霄野虽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公子,却和京城里那些讲究风度的世家少爷,有着根本的不同。 他从小混迹军营,身上没有王孙贵族的架子,反倒带了点江湖气。说话的时候,习惯扬着尾音,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裴安夏仿佛没有意识到,他正在刻意回避与她的肢体接触,被他这话一撩拨,白皙的脸颊顿时泛起薄粉,如胭脂般娇柔妍丽。 “自、自是答应的。”她支吾片刻,又接着道:“夫君在此稍坐一会,我这便吩咐婢女把饭菜端上来。” 裴安夏说罢,连忙提起裙摆,匆匆往外面走去。 穆霄野凝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她总有这种本事,能轻而易举地叫他心软,哪怕被一再辜负,还是狠不下心来恨这个人。 第65章 伺候夫君沐浴。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有水晶肴蹄、醋溜鳜鱼、蟹粉狮子头和清炒时蔬等四菜一汤。菜式虽然不多,但烹煮得极为用心,皆是按照裴安夏口味而来。 裴安夏起身站到穆霄野身侧, 殷勤地想帮他布菜。然而, 她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失去了记忆,自然也不记得他平素爱吃什么, 有没有忌口的。 穆霄野看出她的踌躇不定, 好心递了个台阶给她:“咱们夫妻吃饭, 不用讲究这些礼数,快坐下来吃吧。” 裴安夏听到这句话如获大赦, 连忙在穆霄野旁边的位置落座, 拿起面前的碗筷, 开始用膳。 期间她不断抬眼观察穆霄野的反应, 他每种菜都夹了几口,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意,显然是属于极易养活的类型。 察觉到裴安夏投来的眼神, 穆霄野指尖微顿, 以为她想吃自己碗里的鱼肉, 动作自然地把鱼刺剃干净了,才夹到裴安夏的碟子里。 裴安夏爱吃鱼,但是鱼刺细小密集, 防不胜防,她小时候曾经被鱼刺卡到过喉咙,花了好大一番功夫, 才把那根顽固的鱼刺给吐出来。 当时可把穆霄野吓得不轻,从那之后, 凡是餐桌上出现鱼肉,穆霄野都会仔仔细细地替她将鱼刺挑好,放在瓷碟上。 多年来皆是如此,如今早已习惯成自然。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过去倒是曾经被书院的同侪打趣过,“你这哪是在养妹妹,分明是在伺候祖宗吧? ” 穆霄野被人取笑了,也丝毫不在意,无所谓地说道:“可不就是祖宗么?” 尽管裴安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瞧着穆霄野熟练的动作,也看得出他这门手艺,必然是经年累月练出来的。 世人皆说穆二公子脾气暴躁,行事全无耐心,能让他收敛住性子,悉心对待的人,除了裴安夏以外,不做他想。 思及此,裴安夏贝齿轻轻咬住筷子,心情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 哪怕她作为穆霄野名正言顺的妻子,内心仍然会感到惶惑不安,不敢心安理得地享受对方的付出。 想来想去,她呐呐地开口,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多谢夫君。” 穆霄野刚才的举动,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等回过神来,他立刻就感到后悔。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对裴安夏好,但身体却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般,做出背离理智的行为。 穆霄野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暗恨自己不够争气,因为力度太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可以窥见血管起伏的纹路。 裴安夏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专心地低头用膳。 直到两人都用完饭,搁下筷子,穆霄野借口政务繁忙,匆匆告辞离开,没有多做逗留。 穆霄野前脚刚走不久,沁兰便沏了壶热茶过来。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裴安夏的表情,温声询问道:“有二公子陪着,夫人的胃口似乎比平时好了不少。”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发觉。” 裴安夏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腹部,顿时让四肢百骸都变得舒适起来。“不过,和夫君待在一起,的确让我倍感亲切,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沁兰在裴安夏身边侍奉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不禁愣了愣,须臾后才想起,自家夫人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裴安夏在穆家看似备受宠爱,实际上过得却是如履薄冰的日子。 家丁奴仆表面对她恭恭敬敬,背地里嘲讽她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宣宁郡主的眼缘,又有二公子护着,才能享受如今的荣华富贵。 不同于那些世家贵女,即使婚后生活不如意,还有娘家可以倚仗,不至于受到夫家轻视,裴安夏如果失去穆霄野的宠爱,在府里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也因此,沁兰一直盼着裴安夏能够想通,好生笼络住穆霄野的心,她将军夫人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固。 偏偏沁兰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说破了,失忆前的裴安夏愣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正当沁兰打算放弃的时候,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家夫人这一失忆,竟像是突然开窍了似地,开始懂得如何讨好丈夫,懂得经营夫妻间的关系。 沁兰认为这是好事,可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因着文梓轩的事情,二公子和夫人已经爆发过多次激烈的争吵,也不知道二公子气消了没? 如果没消的话,以裴安夏现在对他的依赖程度来看,恐怕要不好受了。 转眼间,天边的日头逐渐西沉,掩入层峦叠嶂的青山之中。 裴安夏早早沐浴完,换了一身素净的寝衣,歪坐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子。 话本子讲述的是赴京赶考的书生,在寺庙借宿时遇上美貌狐妖的奇遇故事。对于来自现代的裴安夏来说,这样的题材可以说是毫无新意,看得她止不住地打哈欠。 沁兰见此情状,以为她是累了,连忙出声提醒道:“夫人若是觉得疲乏,就早些歇息吧?二公子兴许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没这么早回来呢。” 裴安夏闻言,强忍住继续打哈欠的冲动,摆摆手说:“再等一会儿吧,我也还没困。” 她话音刚落,便听闻一道低哑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显得有些不着调:“都打哈欠打得流眼泪了,还说不困呢?” 因为太过熟悉,裴安夏几乎是在瞬间就辨认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随即她的眼底便冒起一抹亮光,起身出去迎接。 二公子和夫人私下相处时,向来不喜欢有外人在场,沁兰片刻也不敢多待,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穆霄野抬手褪去外袍内衫,露出单薄服贴的里衣。他的身材很好,肌肉线条紧实却不过分夸张,麦色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他白天亲身上阵,带领将士操练,出了不少汗,这会儿浑身黏黏腻腻的不太舒服。 穆霄野径直朝着浴房走去,正打算先去冲个澡,却听见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他疑惑回头,便看到裴安夏羞答答地垂着脑袋,跟在他跟后走着。 穆霄野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忍不住挑起眉头,明知故问:“跟着我做什么?” 裴安夏眨巴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宛如扑闪扑闪的小扇子,“我伺候夫君沐浴。” 短短几个字,听入穆霄野的耳中,仿佛带了钩子,让他蓦地倒抽一口气。 他一把握住裴安夏的肩膀,直接把人按回床上,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用不着,你乖乖坐在这儿,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穆霄野说罢,不等她回答,当即迈开长腿快步离开,背影隐隐透出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当前剩余黑化值90,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按照常例播报完,随即评价道:【这是我的统生中,见过最莫名其妙的一次黑化值下降。】 裴安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怎么都成婚三年了,还这般不禁撩拨,像条纯情的大狗似的。】 系统见她笑得招摇,眼尾那颗红色的小痣愈发明媚冶丽,难得卡顿了一下。 即使它不具备作为人类的审美,也看得出自家宿主的相貌,对于普通男性而言,必然有着极为惑人的魅力。 它看着裴安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宿主,主神当初把你分配到黑月光组,或许是错误的决定。】 裴安夏闻言长眉微挑,显然是被它这话激起了兴趣, 【那依你看,我应该被分配在哪个组别比较合适?】 系统语气平平:【你真应该去恶毒女配组,扮演妖艳贱货。】 裴安夏掩唇笑了一下,【那可不成,我如果去当女配,哪里还有女主的活路?】 哪怕系统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裴安夏这话说得不假。 她太擅长勾引人心了,攻略对她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都说感情讲究的是以真心换真心,但裴安夏偏偏能够用三分虚情、七分假意,哄骗对方将满腔爱意悉数捧到她面前。 这般能耐,饶是系统也不得不佩服。 【话又说回来,导致穆霄野黑化值下降的原因,当真是因为宿主刚才那隐含暗示的几句话吗?】 系统平静的机械音中透出几分疑惑,【人类男性未免太禁不起诱惑了。】 裴安夏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爱恨是很复杂的东西,穆霄野的恨意来源远不止一种,他恨我盗取布防图,导致穆家军战败,恨我冠着将军夫人的名头,却和其他男人过从甚密……】 【但是说到底,最让他无法释怀的还是——他付出了所有,我仍然不爱他这件事。】 裴安夏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忘记了,面对一个失忆的人,他找不到继续维系那么浓烈的恨意的支撑点,黑化值下降,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系统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既然如此,假装失忆不就成了万全的方法,能够轻而易举地消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裴安夏给出否定的回答。 【透过这种方法,可以消除的黑化值终究是有限度的,顶多20到30点左右吧。若是想要将他的黑化值彻底清零,还是得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 话题差不多到此结束,裴安夏转而说起别的:【你上次选的那部丧尸片还挺好看的,提神效果很不错,再找一部类似的电影来看吧。】 系统听了这话,不禁感到有些费解:【穆霄野平时沐浴的时长,不超过十五分钟,只够宿主你看个片头而已 】 裴安夏想起她刚才?*? 无意间瞥见的某处,唔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今天情况不同,以穆霄野的身体素质,少说得坚持半个小时以上吧。】 系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讪讪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该说不愧是同床共枕了数年的夫妻,裴安夏时间估算得极为精准,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穆霄野才带着一身水气回屋。 第66章 “那我可以抱着夫君睡觉吗?” 穆霄野正单手拿着一条巾帕, 边走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 有几缕发丝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削减了他眉宇间的锐气,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柔和许多。 他仔细擦干发梢上的水珠, 确定不再滴水, 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身旁的床凹陷下一块, 属于男人独有的气息强势地将她围笼,裴安夏心跳不自觉加快, 耳根也悄悄漫上一层薄红。 她慢慢转过身来, 面朝着他, 过于宽松的寝衣随着动作向下滑落,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锁骨, 当真是白皙如凝脂。 裴安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要替穆霄野宽衣。 那娇怯的神态, 落到穆霄野的眼里,让他胸腔内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又重新高涨起来, 刺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来不及多想, 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裴安夏的手触碰起来细腻柔软, 仿佛没有骨头,让人忍不住想细细摩挲。然而,穆霄野却是不动如山, 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语气平缓沉静:“别闹,好好睡觉。” 裴安夏听闻此言, 漂亮明媚的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但她并没有轻易放弃, 身子微微前倾,刻意放软语调,黏黏糊糊地撒娇道:“夫君是不喜欢我这样亲近你吗? ” 此刻穆霄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夫子曾经说过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当时不解其意,现在倒是突然明白了过来。 也不怪穆霄野定力不足,他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又许久没有纾解过,眼下裴安夏和他面对面侧躺着,肢体接触的地方,炽热得几乎要灼烧起来。 穆霄野调动全身的自制力,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原本的沉着冷静,声音带着轻微的嘶哑:“不是,你别多想,我明日还要早起,早些睡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裴安夏两条纤细的藕臂缠绕上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说话瓮声瓮气:“那我可以抱着夫君睡觉吗?” 穆霄野还没回答,她便已经闭上眼睛,不给他任何拒绝自己的机会。 床头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穆霄野在阒静的夜色中,低头注视着她的睡颜,几度张嘴,最终却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起初听闻裴安夏失忆的消息时,穆霄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正打算腾出时间来,把新帐旧帐和她一笔一笔算清楚,她就好巧不巧的,把过去的事情全忘干净了。 何况负责诊断的大夫也说了,此症极为罕见,他行医数十载,也只在医书上见过类似的案例,偏生裴安夏便患上了这种名为“离魂症”的怪病,简直匪夷所思。 但经过这半日与裴安夏的相处,穆霄野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否则以裴安夏对他的排斥程度,绝不可能如此主动地靠近他。 相处了这么多年,穆霄野不说多了解裴安夏,起码看得出来她如今的依赖与欢喜不似作伪。 穆霄野半阖着眸子,感受到她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心中却没有半丝喜悦之情,只有苦涩梗在喉间,历久弥新。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裴安夏不是因为失忆才开始依恋他,而是从始至终都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一切都太晚了。即便裴安夏现在改过自新,穆霄野也无法说服自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原谅她所有的过错。 他们之间的情感,注定回不到最初。 …… 这一晚,穆霄野睡得并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裴安夏睡觉时习惯紧紧贴着墙壁,与他间隔一段距离,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她却像是一株难缠的藤萝,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攀附的乔木,恨不得紧紧缠住他的四肢。 穆霄野想要挣脱,试图将人从自己身上扒开。然而,裴安夏半张脸贴在他胸口处胡乱磨蹭,嘴里发出梦呓般的轻吟。 毫无意义的一个音节,便让穆霄野缴械投降。 隔日,穆霄野天不亮就醒了,那会儿裴安夏仍熟睡着,没有半点要苏醒的迹象。 穆霄野没有叫醒她,自己起床更衣洗漱,待收拾齐整后,便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去往军营。 晨练的时间尚未到,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说起这西凉城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惜花楼。 “惜花楼里的姑娘可是个顶个的漂亮水灵,尤其是紫莺姑娘。据说她是柳娘子花了大价钱从扬州买回来的瘦马,那一副嗓子,带着江南的腔调,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 “紫莺姑娘虽好,终究还是不及如烟姑娘。”有人感叹道。 “如烟姑娘才是惜花楼里货真价实的头牌儿,天生媚骨,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忍不住想要占有她的冲动吧。” 此话一出,很快引起了周围几人附和:“奈何如烟姑娘的地位摆在那里,她所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我等粗人自是无缘得见美人风采。” 如烟姑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从不轻易露面,只有身份顶顶尊贵的人物,才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也因此,引得权贵们争相竞逐,将其视为炫耀的资本。 宋横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调侃:“你们平时训练加把劲儿,争取下次出征的时候,多砍下几个敌军的首级回来,让将军给你们论功行赏。早日爬上高位,就有机会一亲美人芳泽了。” 他话音刚落,士兵们当即拍手叫好,在一片起哄声中,有个胆子大的年轻小兵半开玩笑地道:“宋副将可曾捧过如烟姑娘的场子?” 宋横思量片刻,如实回答道:“有幸见过一回。” 众人闻言,纷纷投以艳羡的目光,宋横见状,知道他们这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千万别多想,我不过是听如烟姑娘弹奏了几首曲子,并未留宿在那儿。”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穆霄野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补充道:“更何况,我还是仰仗了将军的面子,才能见到如烟姑娘。” “那如烟姑娘仰慕咱们将军已久,听说我在将军麾下担任副将,才破例接了客。结果一晚上,酒没喝几口,曲子也没弹上几首,全程都在拐着弯儿打听将军的事情。” 穆霄野在军中积威甚重,他一走近,刚才还聊得火热的士兵们立时噤声。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在聊什么?怎么不继续了?” 在场的士兵,多半是初入军营的小卒,品级低微,平日里鲜少有与穆霄野接触的机会,对他是又敬又畏,此时自然不敢贸然开口。 眼看场面有些僵持不下,宋横率先出言打破沉默:“这几个小伙子说是想去惜花楼见见世面,将军以为如何?” 穆霄野听了这话,面上倒是稀松平常。他手底下这些兵将,都是最年少气盛的时候,有这种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了满足士兵们的需求,许多军营里甚至会专门养着那些因罪流放的女子,供众将士取乐。 穆家军内虽然没有招收军妓,但对于士兵们上青楼寻欢作乐的行为并未禁止。于是,穆霄野仅是微微颔首道:“别玩太晚,仔细耽误隔日的操练。” 宋横见他一派淡然,随口问了一句:“将军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去寻个消遣?” 穆霄野对裴安夏有多执着,宋横心知肚明,他原本也只是顺口问问,并不期望穆霄野能给予肯定的答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穆霄野沉吟半晌后,竟然一反常态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就随你们去瞧瞧吧。” 宋横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几度开开合合,终究是没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单看穆霄野这态度的转变,便可以看出,他必然是已经对这段婚姻彻底失望。 宋横觉得此刻实在不适合再去戳人伤疤,索性不再多言。 乍然听见宋横的邀约时,穆霄野其实是想要拒绝的。 他对于青楼楚馆向来没兴趣,比起沉溺在那声色撩人的场所里,面对各种争奇斗艳的姑娘,他更喜欢回到家中与娇妻相伴。 那份平淡的幸福,曾经是他最渴望,最想守护的东西。 但是他只要一转念,想到裴安夏对他的背叛,内心就会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报复欲。 自从做了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以后,穆霄野没有一天不感到痛苦,没有一天不感到煎熬——最亲密的枕边人,同时也是辜负他、伤害他最深的人。 心痛到了极致,便扭曲成了一种恨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尽管穆霄野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很卑劣,他还是克制不住脑海中疯狂滋长的念头。 既然裴安夏选择背叛他,他便用同样的方式回报她,让她也尝尝看他所经历的屈辱和苦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是很公平吗? 穆霄野这么想着,几乎说服了自己,心绪渐渐平稳下来,不再躁动不安。 …… 与此同时,系统正一字不漏地,向裴安夏转述着穆霄野的动向。 【宿主,现在怎么办?任务目标可是答应了宋横,要同他们一起去逛青楼呢。】 第67章 抵在琴架上,狠狠地吻过去。 【宿主, 现在怎么办?任务目标可是答应了宋横,要同他们一起去逛青楼呢。】 眼下卯时刚过,天光还未大亮, 裴安夏才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便听见这个坏消息, 只觉得糟心极了。 裴安夏并非看不透穆霄野这般行为背后的用意,相反, 她看得明明白白。 ——穆霄野就是故意的。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想要以牙还牙, 让她也尝尝看那种遭受背叛的滋味。 想通了这一点,裴安夏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她语气颇差, 带着明显的怨怼之意:【穆霄野一看就是感情经验薄弱, 才会想要利用其他异性来刺激自己的妻子, 这可是两性关系间的大忌。】 尽管如此, 裴安夏也不得不承认这招确实奏效。她现在简直是一股火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特别烦躁, 特别憋屈, 偏偏还无处宣泄。 裴安夏心里难受得紧, 干脆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 【随便他干嘛去吧, 反正我也管不着。】 系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消极怠工的意思,不由劝说道: 【宿主, 这样好吗?如果穆霄野移情别恋,对于任务进展恐怕是大大的不利。】 裴安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前两个世界, 她之所以能够顺利地清除黑化值,凭借的其实并不是高超的攻略技巧,而是荆肖嘉和傅峥对她毫无底线的偏爱。 假如失去了这份偏爱,裴安夏不敢想像,任务的难度会攀升到何种程度。 她无力地垂落眼睫,黑鸦鸦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阴影,思虑良久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何况是古代的男人?别说穆霄野只是上青楼逛逛,就算他想要养个千娇百媚的外室,我也拦不住。】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裴安夏自己都吓了一跳,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按照常理来说,她想尽办法接近穆霄野,了解他,讨好他,都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她根本没必要因为穆霄野的一个举动,而感到心绪紊乱。 系统也明显感到她今日的状态有些反常,忍不住出言问道:【宿主,你是受到角色影响太深了吗?需不需要进行情感清洗?】 听见这四个字,裴安夏心陡然沉了下去。 所谓的情感清洗,是专门针对新手宿主所设计的紧急措施。因为缺乏经验的快穿者在执行任务期间,容易过度投入,以至于将虚假误认成真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系统会适时启动情感清洗的机制,将这些不必要的情绪,从宿主身上剥离。 裴安夏在刚开始绑定系统的时候,也曾经体验过一回。 那种感觉,无法用任何言语或是文字来形容,就像是有人硬生生敲开了你的脑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你最珍视的东西。 哪怕记忆依旧清晰,但是原本让你悸动的感觉却已经不存在了,令人无端地生出恐慌。 裴安夏从系统口中听说过,绝大多数的宿主在新手时期,都曾经历过三次左右的情感清洗,有些心思较为敏感细腻的,甚至要熬过七至八次,才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任务者。 裴安夏不敢深想,一个人历经那么多次情感清洗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空有一副躯壳,却没有灵魂,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执行着系统发布的任务…… 这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 裴安夏不愿让落入这般境地,于是极力让自己变得凉薄淡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渐渐的,系统才对她放松戒备,不再提及情感清洗的事情。 眼下系统再度提出怀疑,裴安夏表面虽然强装出镇定的模样,掌心却不禁渗出了些许冷汗:【我没事,你也知道我这人,没睡饱就会有点起床气,休息一会就好。】 【是么?】 尽管系统对此有些狐疑,但他们一人一统毕竟也搭档了许久,不可能完全没有信任度,因此它倒也没有多问。 裴安夏迅速调整好心情,故作洒脱地笑了笑:【当然。等到了晚上,记得给我现场直播,我也想见识见识那位传说中的如烟姑娘,到底有多美。】 …… 时间缓缓推移,很快夜幕降临。 穆霄野换下一身笔挺的戎装,穿着玄色常服,骑在枣红骏马之上,衬得身形高大颀长,整个人丰神俊朗。 此时惜花楼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来往恩客络绎不绝。抵达门口后,他一个俐落地翻身跃下马背,将手中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马夫。 柳娘子经营青楼多年,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多少客人,自是极有眼色。 只看上一眼,她便将穆霄野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连忙亲自相迎:“哎呀,今儿这是吹得什么风,竟然把大人给吹过来了?真是稀客啊! ” 刚踏进惜花楼,穆霄野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原因无他,实在是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他鼻子正痒着,压根无心去听柳娘子讲话,随口敷衍地嗯了一声。 柳娘子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觉得尴尬,娇笑着说道:“大人既然来了,奴家自是不能藏私的。想必您也听说过,奴家这惜花楼里有位姑娘名唤如烟,是千金难见一面的头牌儿。” “饶是再冷静自持的男子,到了如烟跟前,也是要醉上一醉的。”柳娘子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今夜便让如烟姑娘好生伺候大人吧?” 柳娘子悄悄抬眼观察着穆霄野的表情,见他无甚反应,倒也并不气馁。 她刚才那番话,可不是夸大其词。自从如烟正式亮相以后,柳娘子还从未见过能够在她身前维持住君子风范的男人。 更何况,穆霄野在整个大周朝,都算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柳娘子也曾经耳闻过他的事迹,活脱脱是个痴情种子。 纵使身居高位,但不管成亲前,还是成亲后,他身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女人。 柳娘子倒是不担心,如烟会拿不下穆霄野。这种男人看似铜墙铁壁,实则最是容易被撬动,一旦开荤,收都收不住。 想到这里,柳娘子唇角情不自禁勾起弧度,屈膝向穆霄野行礼:“大人,奴家这便领您上去包厢坐坐吧。” 穆霄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随即跟在柳娘子身后上了楼。 柳娘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几乎已经到了明示的地步,宋横几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俱都留在原地没动,生怕坏了穆霄野的好事。 柳娘子莲步轻挪,沿着盘旋的楼梯拾阶而上,直到最顶层。 顶层的包厢,是专供贵客享用的房间,建造得极为隐蔽,隔着层层叠叠的珠帘帷幕,从外面无法窥探内部的样子,但穿过屏障之后,里头却别有洞天。 这厢房不大,摆设却处处精致,桌案是上等的黄花梨木,蒲团则是用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特殊藤草编织而成,散发出浅淡的草木香气。 穆霄野粗略扫视一圈,走到正中间的蒲团坐下。柳娘子见他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刚离开不久,门口再次传出响动。穆霄野循声望过去,正好看见一只皓白如霜雪的手,从屏风后探了出来。 如烟身量袅娜,腰肢纤细,胸前却发育得格外丰盈饱满,穿着轻薄的海棠罗裙,愈发衬托得她娇艳欲滴,简直是天生的尤物。 透过系统投放的光屏,裴安夏也目睹了这一幕,她不由啧啧感叹道: 【柳娘子所言非虚,这位如烟姑娘果真是极美的。】 她说罢,歪着头询问系统:【你觉得我和这位如烟姑娘谁更好看?】 系统默然片刻,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无奈: 【我的观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穆霄野怎么想。】 话虽如此,系统心中的天秤却缓缓地向裴安夏倾斜。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其实比起皮骨,更难为可贵的是,裴安夏身上那股灵气。 她所经历过的世界、接触过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她的外在气质。 现在的裴安夏,比起系统最初绑定她的那会儿,要更加的吸引人,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情万种。 然而,系统觉得自己若是把心里话照实说出来,宿主定然会十分骄傲,于是选择不开这个口。 穆霄野盯着如烟那张姣好的脸蛋,眼底并未流露出应有的惊艳,反倒像是看见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提不起丝毫兴趣。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主动向如烟搭话:“我听闻姑娘素有才名,琴箫琵琶皆有涉猎,不知姑娘最为擅长何种乐器?” 穆霄野的声音虽略显低沉,但仍能听出其间蕴含的蓬勃朝气,是习武之人特有的精气神。 如烟听见他问话,羞答答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将那种脆弱易折的美丽,展示得恰到好处。 “回大人,奴家不才,略通古琴。” 她将语调放得柔缓,带着几分暧昧缱绻的意味。 穆霄野听在耳中,却只嫌她语速过慢,指节重重敲击桌面,难掩不耐烦地道:“弹一曲罢。” 如烟依言坐到琴前,手腕轻抬,十根纤纤玉指搁在琴弦上,熟稔地拨弄起来。下一刻,婉转悠扬的琴声,便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随着曲调的递进,琴音由慢转快,逐渐变得激昂热烈,显然这是一首直白而露骨的艳曲。 穆霄野单手支着头,侧耳倾听半晌,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飘出老远。 他突然想起,裴安夏以前闲暇的时候,也会弹琴打发时间。 尽管穆霄野听不出好坏,但因为弹奏的人是她,所以每一个音节,都让他心潮涌动,血液沸腾。 新婚燕尔时,穆霄野也曾央求裴安夏给他弹曲。当时她皱巴着小脸,满眼皆是不虞:“你又不通音律,我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你骂我是牛?” 穆霄野气笑了,伸手要去拧她的鼻子,结果手指触及她鼻尖时,又不舍得下重手,只是轻刮一下,语气故意装得恶狠狠的:“再敢骂一句,当心我晚上收拾你!” 裴安夏实在是被他软磨硬泡,烦得不行了,最终连连摆手道:“好好好,我弹还不成吗?”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指腹轻轻扫过琴弦。 伴随前奏开始,裴安夏低声跟着旋律吟唱,是很温柔的曲调。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① 这首曲子用字浅白,饶是穆霄野也能轻易地听出词句里所要寄托的情思。 待她一曲弹毕,他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她腾空抱起,抵在琴架上,狠狠地吻过去。 因为激动,他有些肆无忌惮,惹得琴身闹出不小的动静,铮铮地响到后半夜。 第68章 夫君,你疼疼我。(含重要主线) 穆霄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全然没有注意到,如烟不知何时已经弹完曲子。待他回过神来时,便见如烟正静静地坐在琴边, 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穆霄野后知后觉地抚起掌来, 夸赞道:“弹得不错。” 隔着眼前的透明光屏, 裴安夏凉飕飕地道:【听得这么沉迷,也不知究竟是沉迷乐曲, 还是沉迷于如烟姑娘的美貌呐。】 系统仔细辨别着她的语气,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宿主, 你这是在吃醋吗?】 裴安夏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说:【我有什么可吃醋的, 你不也说了么?任务世界里的一切, 都不过是虚拟的数据罢了。穆霄野对我来说, 也只是任务过程中的一个垫脚石, 根本影响不了我的心情。】 正在裴安夏与系统说话的当口,如烟缓步走向穆霄野,在他腿边跪伏下来。 她将自己纤细而脆弱的后颈, 以一种柔顺到了极点的姿势, 毫不设防地袒露在男人面前, 只为乞求对方的垂怜。 “如烟仰慕大人风姿已久,虽自知下贱卑劣,可却控制不住对大人芳心暗许。倘若蒙大人不弃, 如烟愿自荐枕席,尽心侍奉大人,恳请大人全了如烟这份念想。” 穆霄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我从旁人口中听说,姑娘卖艺不卖身, 莫非传言有误?” 如烟闻言非但没有退缩,举止反倒越发大胆起来,她指尖划过穆霄野精实劲韧的小腿,然后慢慢往上游走,“只要能让大人高兴,如烟什么都愿意尝试。” 穆霄野端详她片刻,如烟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柔弱美人,腰肢纤细如杨柳,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态。 然而,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却忍不住联想到裴安夏。 穆霄野还记得,在那场关于前世的梦境里,裴安夏的真实身份,是前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女儿。 裴锦修时年三十有三,正值壮年,已经官拜正二品尚书,可以称得上是官途顺遂。 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简在帝心的臣子,会突然卷入科举舞弊案。不仅他自己被判斩首,裴家其余男丁悉数流放,就连女眷也得充入乐籍,终生不得赎身。 穆霄野禁不住想像,倘若那年上元节,他没有因为一时兴起前去观赏灯会,又或者没有碰巧遇见裴安夏,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会像这位如烟姑娘一样,将身体当作货物,卑躬屈膝地跪在他的脚边,哀哀切切地祈求他的怜惜? 如果换作是从前,想到这幅情景,穆霄野定然会感到十分心疼。但是现在,他却兴奋得指尖都在战栗。 只要想像裴安夏顺从地伏在他腿边,仰起明艳的小脸,用娇媚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说:“夫君,你疼疼我”。 穆霄野浑身的血液便迅速沸腾起来,叫嚣着极端的兴奋。尽管这种想法阴暗又下作,他还是可耻地发现自己的呼吸正在加快,气息也变得有些紊乱。 如烟见穆霄野没有抵触,像是得到某种隐晦的默许,她缓慢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先是褪下外袍,露出里面海棠红的肚兜…… 裴安夏正盯着屏幕看得出神,系统猝不及防地把直播切断,画面瞬间归于漆黑。 【你抽什么风?怎么偏偏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裴安夏陡然拔高音量,语气中明显带着嗔怒。 即便遭受质疑,系统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起伏:【我可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正规系统,怎么能公然直播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裴安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罢,不看就不看,反正男欢女爱无非就是那档子事。】 她说完,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不愿搭理系统。 系统对于自家宿主突如其来的脾气,已经有些习惯了,她这几日就像是吃了炸.药似的,动不动就发火。 它想,也许是因为任务迟迟没有进展,导致宿主情绪不甚稳定,于是识趣地没再打扰她,径直进入休眠状态。 四周陡然变得安静,裴安夏只觉得有千头万绪萦绕在脑子里,让她心乱如麻。 正如系统所说的,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 眼睁睁看着其他女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向穆霄野投怀送抱,而他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坚定地拒绝,这让裴安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她以前从未确切地体会过,也知道这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叫做吃醋。 可是这不应该呀! 裴安夏承认,她的确是对所谓的主神,以及隐藏在这些任务世界背后的真相,有几分好奇。 她甚至隐约察觉到,包含荆肖嘉、傅峥和穆霄野在内的几名任务目标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隐密的联系。 但无论事情的真貌为何,她都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初衷,是尽快完成所有任务,回到真实的世界。 可眼下事态的发展,却在逐渐偏离她的掌控。 裴安夏向来自诩冷静清醒,对人生有着极为清晰的规划,并且按部就班地执行,从不会轻易将真心交付给他人,更不会让他人左右自己的情绪。 然而现下,她却在明知道对方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虚拟世界中的NPC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沦陷了。 这个认知,让裴安夏瞬间慌乱起来。她不断在内心重复着,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荆肖嘉是假的,傅峥是假的,穆霄野也是假的…… 他们都是主神捏造出来的角色,并非真实存在于世上的人物。 “假的假的假的。” 裴安夏在心里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直到把自己说服了,她紧绷的神经方才松弛,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今晚的梦境与往常不同。裴安夏刚睁开眼睛,便发觉自己拥有清楚的意识,能够在虚幻的梦境里四处走动。 裴安夏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现在所身处的这间屋子,大到家具柜子,小到装饰摆设,对她来说都十分熟悉,简直就像是——她在上个世界,和傅峥同居过一段时间的校外公寓。 思及此,裴安夏瞬间打通思路,开始在屋子里寻找那个人的踪影。 沿着走廊朝内走去,依序是客厅、厨房、厕所,她逐一寻觅,最后来到位于最深处的卧室。 卧室门是关着的,裴安夏将手搭在门把上,好半晌仍鼓不起勇气拧动把手。 她现在的心情,便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她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待平复情绪后,才慢慢转动锁芯。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侧坐在床上的男人。眼下正值深夜,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勾勒出男人凌厉的侧脸轮廓,每一寸都像是精雕细琢过的完美。 好歹朝夕相处了大半年,裴安夏绝对不会认错面前的男人,他的的确确就是傅峥。 可即便他与傅峥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又存在着极其细微的不同。裴安夏站在原地琢磨片刻,才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在于气质上的差异。 虽然傅峥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但说到底才二十岁出头,经验阅历尚且浅薄,以至于显得有些稚嫩。 然而,这个神秘的男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度。 裴安夏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勉强想到一句合适的形容——他就像是在年轻的躯壳里,塞了一副深沉的灵魂,整个人平添几分少年老成之感。 裴安夏迟疑地抬脚走近,男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循声回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裴安夏不甚肯定地唤了一声,“傅峥?” 男人看见她,眼底并未流露出多少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淡淡的“嗯”。 裴安夏也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对男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男人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看你的样子,似乎是遇到了烦心事?” 裴安夏落座在他身侧,头微微垂着,卷翘的长睫遮盖住目光,让人难以辨别她眼中的情绪,“我有些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男人闻言并未插嘴,而是等待着裴安夏继续说下去。 裴安夏自从进入快穿世界以后,一直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朋友相伴,唯一的倾诉对象只有系统。 然而,历经上个世界那场巧合的车祸以后,她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系统,许多事情她只能深藏于心底,无法诉诸于口。 不可否认,男人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让她忍不住将内心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我又不是自愿要去欺骗别人感情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不想当个好人?可是系统发布给我的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成为那些气运之子的黑月光,我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裴安夏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我承认我自私,我有我想要实现的目标。我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体,因为意外死亡了,可是我还有割舍不下的父母、朋友——?*?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她眼眶泛红,声音里染上隐隐的哭腔:“我本来都已经攒够经验值了,因为任务世界崩坏,我又被送回了曾经待过的任务世界。我以为我能够坚守住本心,可是——” 尾音还未落地,裴安夏倏然抬起头,盈满泪光的眸子望向男人:“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这样只会让我感觉自己更加卑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她这番话接连提及“系统”、“任务”以及“经验值”等用词,若是不清楚其中门道的人听了,定然会感到不明所以。 偏偏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一个字,仿佛听懂了她的话。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搁在她的发顶轻揉几下,很快便收回来,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距离感拿捏得恰如其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知怎么的,裴安夏听了这话,鼻子顿时一酸,委屈的眼泪不断地滴落。 她用力眨巴着眼睛,故作轻松地问:“你不怪我吗?” 假如她的猜测属实,所谓的任务目标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裴安夏简直不敢深想,他是怎么承受住那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却始终没有责怪她。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不解:“我为什么要怪你?” 他不但不会怪她,相反还要感谢她,陪伴他度过了这么多个世界。 裴安夏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得到男人毫无保留的疼爱,她低头沉默半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虽然不清楚她为何明知故问,嘴上还是如实回答:“我叫傅峥,你不是知道的吗?” 裴安夏因为激动,身子向前倾着,凑得离男人更近了些:“我问的是,你真实的名字,你……究竟是什么人?是真实存在的,抑或是我的幻想?” 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裴安夏不禁眯起眼睛,试图从男人模糊的口型中辨别出他想要传达的话。 她费劲地看了半天,神情专注认真,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最终,她终于看懂了男人的口型,他说的是——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69章 裴安夏知道自己动心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几乎是在裴安夏读懂这句话的瞬间, 眼前开始逐渐变得朦胧,直到视野被一片黑暗完全取代。 紧接着,沁兰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夫人, 事情不好了!” 裴安夏睁开惺忪的睡眼, 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半晌后, 才从床上缓缓坐起。 “大清早的,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 是发生什么事了?” 沁兰满眼都写着急切,语速更是不自觉加快:“回夫人的话, 二公子昨夜宠幸了一名青楼舞姬, 而且还花了一千两替那女子赎身, 说是……” 话到此处, 沁兰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该如何启齿。 裴安夏见状,不免有些着急:“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二公子说什么了?” 尽管沁兰并不愿意让这种腌脏事, 污了自家主子的耳朵, 但她也明白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于是深吸一口气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要把那名青楼女子抬为妾室, 如今人正在前厅里呢!夫人,您快过去看看吧。” 裴安夏怔愣片刻,有些不敢置信。 起先她还只是怀疑, 但经过昨夜那场梦境以后,裴安夏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各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之间, 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她甚至敢大胆地推测,荆肖嘉、傅峥和穆霄野等人,都是由同一个NPC所扮演的。 他们在扮演角色的过程中,或许幸运地觉醒了自我的意识,所以才会让她感到这般真实。 这个猜想看似疯狂,但任务目标作为主神亲手创造出来的角色,在被投放到任务世界之后,便不再受到主神的掌控。 他们有完整的身世背景,有独特的人生经历,又为何不能够诞生属于自我的意识? 裴安夏知道自己动心了,但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这个男人不仅处处合她的心意,而且还默默地爱了她好几辈子,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动心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裴安夏看见穆霄野和其他女人暧昧不清时,她才会忍不住吃醋。 想到这里,裴安夏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浊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理智上她相信穆霄野的品行,他绝不是那等流连花丛的浪荡子。但感性上,她仍然是个普通女人,会为此感到心酸和难受。 裴安夏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开口询问道:“纳妾可不是小事,婆母那边怎么说?” 沁兰见她表现得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语气也没那么急促了。“郡主自然是不同意的。穆家家风素来严谨,无论王爷还是世子都只娶妻,并未纳妾,偏偏二公子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坚持要纳那女子为妾。” “为了这档子破事,正院里已经闹翻了天,谁都不愿意退让一步。” 裴安夏扯着唇冷笑一声,穆霄野哪里是被灌了迷魂汤,分明是存心要给她添堵! 她平复好心情,掀开被子下床,不紧不慢地吩咐道:“替我梳妆吧,我倒想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勾得我夫君不顾婆母反对,非要纳她为妾。” …… 裴安夏刚行至正厅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矫揉造作的哭声,她不由顿住脚步,想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如烟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公子,更不敢奢求名分,只求能够侍奉在公子左右,如烟便知足了,求郡主成全……” 裴安夏将这番话听在耳里,只觉得无比可笑。如烟这招以退为进,用得虽然不算高明,但却把裴安夏恶心得够呛。 如烟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以她风尘女子的身分,即便是侥幸被贵人赎身,但她早已失去清白之身,不可能嫁进清流门第做正房夫人。 对如今的她而言,最好的出路,便是想方设法留在穆霄野身边,若是肚皮争气,能够生下一儿半女,将来母凭子贵也未尝不可能。 崔姑姑瞧见她走过来,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事情闹得这样大,定是瞒不过裴安夏的,于是赶忙上前见礼。 “夫人,您莫怪老奴多嘴。” 崔姑姑略作犹豫,压低了音量道:“二公子今日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太地道,您是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二公子即使真要纳妾,也得经过您的同意。” 她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二公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您哪怕心中有气,也别当众给他没脸。在纳妾这件事上,郡主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崔姑姑这话言辞恳切,倒的确是为她着想,裴安夏自然不会不领情。 她朝着崔姑姑颔首致意,“多谢姑姑提点,我省得的。” 裴安夏伸手整理了下裙摆,接着抬脚向屋内走去,刚跨过门槛,她就与穆霄野迎面对上视线。 穆霄野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玄色常服,下巴新长出的胡渣还来不及刮干净,隐隐泛着青色,显然是彻夜未归,今早刚刚回来。 不知是否是出于心虚,当穆霄野看到她的时候,眼神有片刻的躲闪,但很快他又理直气壮地将目光重新移回来。 对此,裴安夏只作不知。她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声音难辨喜怒:“就是你,想要给我夫君做妾?” 如烟对裴安夏这位将军夫人早有耳闻,听说她是个自视清高,又自命不凡的人,原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不曾想,她的气势竟这般凌厉,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如烟摸不清楚她的底细,只得继续装出柔弱无依的样子。 她掐着嗓子,娇娇怯怯地说道:“妹妹不敢奢求名分,姐姐若是能够给妹妹一个容身之所,让妹妹能够与姐姐共同侍奉公子,妹妹便感激不尽了。” 裴安夏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她虽然被迫穿越到各个世界,扮演不同的人生,但系统从来不干预她如何执行任务,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剧本。 在攻略的过程中,她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从来不需要硬凹人设。否则,光是想到要扮演这种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裴安夏就觉得快要憋屈死了。 裴安夏压根不接如烟的话,她坐在宣宁郡主下首,用帕子掩着嘴唇轻笑起来:“别姐姐妹妹的叫了,我可承受不起你这一声姐姐。按照我大周的习俗,但凡妾侍进门,都必须经过正妻同意。” “只要我一日不喝你敬的妾室茶,你就一日进不了我穆家的门。” 自从裴安夏出现以后,穆霄野那双眼睛就死死地黏在她身上,不曾离开过分毫。 此刻,他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嘲出声:“你不是最在乎你那贤德的名声么,你敢不同意纳妾?” 裴安夏闻言缓缓转过头来,与穆霄野四目相对。 崔姑姑作为府里的老人,从小看着穆霄野长大,她说的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穆霄野这人,确实是吃软不吃硬。 因此,裴安夏在面对穆霄野的时候,全然不复刚才的咄咄逼人。 她仰起小脸看他,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声音不自觉染上委屈:“我虽在意名声,可是比起辛苦经营的名声被毁,我更不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随着她话音落地,在场众人无不震惊。时下的女子多半含蓄,裴安夏这番话分明是明晃晃的撒娇。 当着宣宁郡主的面,穆霄野耳根悄然泛红了,却还强撑着镇定的模样:“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作为正妻,岂可如此善妒?” 裴安夏站起身,俏生生的脸蛋凑近他的鼻尖,半点不打算退让,“我就是善妒又如何?我是你八抬大轿迎进门,拜过天地、父母的结发妻子,我难道连反对纳妾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穆霄野瞳孔紧缩,被她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嘴巴张开又闭上,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宣宁郡主见势不对,为了避免闹出笑话,连忙出声呵斥道:“够了,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她实在是心烦得很,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老二,你媳妇儿说得也有道理。纳妾之事,断然没有越过正妻的道理,既然你媳妇儿另有盘算,这件事便暂且搁置罢。” 宣宁郡主端起桌上的茶杯,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穆霄野自知理亏,并不愿为此顶撞母亲,拱了拱手说:“此事是儿子考虑欠妥,打扰到母亲的清净,儿子知错。” 宣宁郡主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穆霄野又行了一礼后,才告退离开。 他前脚刚走,裴安夏后脚就紧跟了出去,乍一看,倒是颇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思。 宣宁郡主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姑姑,你说这两人究竟是在闹什么别扭呢?” 宣宁郡主毕竟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穆霄野那点小心思?他口口声声说着要纳妾,但双目自始至终都紧盯着裴安夏,未曾转开视线,简直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宣宁郡主毕竟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出来穆霄野那点小心思?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纳妾,但双眸自始至终都紧盯着裴安夏,未曾转开视线,简直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分明是想要借着纳妾的由头,故意刺激裴安夏。 崔姑姑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覆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替他们操心这么多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才是正理。” 经她这么一提醒,宣宁郡主才回想起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她出身皇家,见惯了宫廷斗争,不至于看不出如烟这种拙劣的把戏,只是不想揭穿她罢了。 宣宁郡主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语气凉飕飕的,令人背后生寒。 “你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地待在府里,也不成规矩。既然老二替你赎身了,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之身,我也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今日就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给你一笔安身银子,你可以拿着这笔钱,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你若是不愿意,第二个选择便是,回到惜花楼,继续做万众追捧的头牌儿。”宣宁郡主丢下这段话后,便捧起青瓷茶盏,慢悠悠地吹起上面的浮沫。 哪怕她并未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如烟此刻也已是汗流浃背。她身为当事人,心里比谁都清楚,昨夜穆霄野根本没有碰她。 纵使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勾引穆霄野,却终究没能让他上钩。 如烟现在不免有些后悔,她早该明白自己根本啃不下穆霄野这块硬骨头。只可惜,她当时一听到,穆霄野答应为她赎身,便无法遏制住心中的贪念。 她想着,这天底下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只要能够进入穆府,就不愁没有她出头的时候。不曾想,这位大名鼎鼎的穆将军,当真是满心满眼都扑在他的妻子身上。 如烟思索半晌,终于在宣宁郡主耐心即将告罄前,开口说道:“请郡主送我回惜花楼吧。” 宣宁郡主听到她的回答,面上并未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如今这个世道,像如烟这样容貌过盛的女子,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庇护,容易招来祸端。 她能够凭借高超的交际手腕,在青楼里混得如鱼得水,也算是她的本事,没什么好被瞧不起的。 同一时间,穆霄野刚跨出院门,正准备掉头回军营,裴安夏却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我们谈一谈吧。” 第70章 穆霄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耳鬓厮磨。 “我们谈一谈吧。” 裴安夏站在穆霄野面前, 挡住他前行的路,眉眼间俱是认真。 穆霄野比她高出不少,微微低着头看她时, 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 “你想谈什么?” 裴安夏没有觉察到他语气中暗含的不悦, 梗着脖子问道:“夫君对我可是有哪里不满意?否则,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纳妾?” 穆霄野从鼻端溢出一声轻哼,似乎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直白地回答:“想纳就纳了, 还需要理由吗?” 裴安夏无法反驳他这句话。 毕竟时下风气如此, 女人须得恪守妇道,但男人纳妾却是天经地义。 有些高门大户的主母, 甚至会主动替丈夫安排妾侍通房, 借此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 然而, 这并不代表裴安夏会对此逆来顺受。 她直直地注视着穆霄野, 仿佛要望进他的眼底深处,窥探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所求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感情。如果你做不到, 那我们便趁早和离吧。” 和离两个字落下的瞬间, 穆霄野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 火气蹭蹭直往上涨:“和离?你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你无父无母的,离开了我, 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尽管裴安夏自己也清楚,她并非真正的穆家人,仅仅是因为宣宁郡主好心收留, 她才能过上这等金枝玉叶的生活。 但当伤疤被明晃晃揭开,她心里还是不免抽痛了一下, 语气也跟着变得生硬:“只要能够离开你,去哪里都好。” 其实话刚出口,穆霄野就有些后悔了,只能强撑着一口气,不在裴安夏面前丢了气势。 “话别说得太满,你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有我护着,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有多艰难!” 因为过于激动,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言辞也格外犀利,颇有几分步步紧逼的意味。 “如烟那副样子,你也看见了吧?你知道她每天要周旋于多少男人之间吗?你能像她一样豁得出去吗?” 裴安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你拿一个青楼妓子和我相比?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卑贱吗?” 穆霄野轻抿着唇,没有作答。 按照梦境的轨迹,倘使他没有在那年的灯会上碰巧遇见裴安夏,那么她作为裴锦修的女儿,必然逃不过被充入教坊司,供世族官吏亵玩取乐的命运。 穆霄野曾经听闻,有些男子在床笫间,喜欢用各种工具和手段来折磨那些可怜的乐籍女子。可以想见,那样的生活定是暗无天日。 他的沉默,落在裴安夏眼里,就等同于默认,在这一瞬间,她内心陡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愤。 如果说,裴安夏原本提出和离,只是赌气的成分居多,这会儿倒是真有了几分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意思。 裴安夏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声音颤抖得厉害:“穆霄野,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之间,应当相互敬重,可你却一再贬低践踏我!你平心而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看待?” 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穆霄野有些反应不过来。在他的印象里,裴安夏一直都是端庄娴淑的形象,鲜少有如此失态之时。 因此,当他看到裴安夏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愣怔。 裴安夏见他杵在原地不动,怒火非但没有降下,反倒还隐隐有上升的趋势,“既然夫君早已厌弃了我,那就请你给我一张和离书,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你敢?”穆霄野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人在盛怒之下,往往难以控制力道,裴安夏被他捏得生疼,却始终不肯服软,故意说着刻薄的话:“我有什么不敢的?此事是你不仁在先,便休要怪我不义!” “我不仁在先?”穆霄野重复她的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裴安夏一时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意,不敢妄作回答。 穆霄野又凑近了一点,额头几乎抵着她。 尽管他并没有真的触碰到她,但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就像是穆霄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耳鬓厮磨。“虽然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这并不代表你所犯下的过错,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穆霄野低低地笑起来,以一种温柔又残忍的口吻说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因为——你才是那个先背叛我们婚姻的人。” 他此话一出,裴安夏挣扎的动作一顿,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呢?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 裴安夏喃喃自语着,声音里充满不敢置信:“可是沁兰明明跟我说,我们青梅竹马,从小感情甚笃,结为夫妻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出辜负你的事情……” 穆霄野毫不留情地奚落道:“沁兰是你的贴身婢女,自然要极力维护你。不然,你难道要她明晃晃地直说,她侍奉的主子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裴安夏听了这话,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她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的,扬起手打了他一耳光。 “啪——”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在耳畔,裴安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她瞳孔瞬间放大,两手匆忙地抓住穆霄野的衣袖,眼底布满哀求,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救命的浮木:“对不住,是我太过激动,没有控制好情绪,我……” 这个耳光是穆霄野没有预料到的。他猝不及防,被打得略微偏过头去,片刻后,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笑得颇为玩味。 “你知道吗?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我那帮狐朋狗友们就总爱拿我取乐,笑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妻奴,可我不仅不引以为耻,反倒还挺骄傲的。我想着,这么好的媳妇儿,无论如何疼宠都不为过。” 话至此处,他突然话锋一转:“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背着我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为了他,你甚至连最重要的军事机密都能够出卖。” 穆霄野不自觉地冷哼:“十几年的时间,我哪怕是养条狗,都该养熟了吧,偏偏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你说我冤不冤枉?” 裴安夏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听他说起这些,仿佛听的是别人的故事,完全没有任何代入感。 她迫切地想要反驳,然而穆霄野神情严肃,找不出丝毫玩笑的痕迹。裴安夏静静地注视他半晌,语气弱了下去:“穆霄野,你在骗我对吧?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她向来没心没肺,倒是难得露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穆霄野见状,心里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 “我骗你做什么?这些自然都是真的。”穆霄野直截了当的回答,无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 裴安夏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身子晃了晃,有些摇摇欲坠。 穆霄野及时伸手扶住她,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这辈子偏要与你纠缠到底。” “除非死亡,否则你休想离开我。” 穆霄野俯下身子,薄唇贴近她耳畔,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诱哄:“你想要我只忠于你一人,也不是不行,那你总得补偿补偿我吧,夫人?” 裴安夏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当然听得出穆霄野话中的深意。她稍微撇开头,避免与他产生过分亲密的接触。 “你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了吗?” 穆霄野被她仓皇躲避的举动逗笑,故意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有一件事,我要坦白告诉你。” 他的呼吸灼热,打在皮肤上,牵动起一阵痒意,裴安夏忍不住缩起脖子,小声埋怨道:“大庭广众的,你别这样……” 穆霄野并未如她所愿停止动作,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昨晚没有和那位如烟姑娘发生关系。我和她清清白白,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过。” 裴安夏闻言,挣扎的幅度小了许多,眼含希冀地看向他,似乎在期待他能够给自己一个解释。 穆霄野舔舔下唇,笑得愈发恶劣:“我不碰她,不是为了那可笑的婚姻忠诚,仅仅是因为我对如烟提不起兴致罢了。” 他指腹缓缓摩娑着裴安夏柔嫩的后颈,感觉她在自己掌下轻颤,口吻戏谑道:“人人都说如烟姑娘销魂蚀骨,我虽未品尝过,但光是想像,便觉得她的滋味,恐怕还不如夫人千分之一。” 穆霄野的手指,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她身上不断游移,让裴安夏忍不住浑身哆嗦。“你、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轻蔑的语气跟我说话?” 仿佛她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可以任人随意糟蹋作践。 裴安夏双手握成拳头,用力抵在穆霄野坚硬的胸膛上,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但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没有从事体力劳动,那力道简直无异于小猫挠痒,在穆霄野感受来,更像是调情。 他突然弯下腰,趁着裴安夏毫无防备,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裴安夏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勾住了穆霄野的脖子。 穆霄野对此显然很是受用,他眉眼肆意地弯着,有了几分少年轻狂的样子:“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行。” “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穆霄野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原谅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给我生个孩子,我就原谅你。” “给我生个孩子, 我就原谅你。” 穆霄野长年习武,臂力过人,即便是抱着裴安夏, 脚下的步子也依旧稳健, 甚至连气息都没有明显的波动。 沿途遇到ㄚ鬟奴仆们, 见此情状,纷纷低下头去, 不敢多看一眼, 生怕坏了主子的好事。 穆霄野本就是个混不吝的, 压根不在意周围投来的惊愕目光,走得不疾不徐。 裴安夏脸皮薄, 无法做到像他这般泰然自若, 只好将红透的脸埋进他怀里, 躲避那些探究的视线。 两人距离极近, 裴安夏能够闻到他身上隐约的气息,很轻很淡,几乎难以捕捉。 时下男子多注重仪表, 流行薰衣傅粉, 但穆霄野向来不喜脂粉味。裴安夏仔细琢磨片刻, 觉得这种味道,应该就是所谓的费洛蒙。 她正有些出神,浑然没有察觉到, 穆霄野已经一脚跨进了院门。 他目标明确,径自走进内室,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扔到床上。 裴安夏背部抵着床, 身体蜷缩着,神情惶恐不安。下一秒, 穆霄野就倾身覆了上来,他身形高大,刚挨到床,床面立刻凹陷下去一块。 裴安夏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猜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拼命往后挪去,想要逃离面前的男人。 然而,整张床就这么大,穆霄野见她想跑,长臂一伸,就扣住了她小巧的脚踝。“别怕,我会让你舒服的。” 眼看事态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系统连忙出言询问:【宿主,需要帮你开启屏蔽的功能吗?】 裴安夏眼睫往下垂了垂,犹豫须臾后,果断地拒绝:【不用了。】 听到她的回答,系统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系统和裴安夏的灵魂是共生关系,它很清楚,自从经历过荆肖嘉那个世界以后,宿主对于亲密行为就有种本能的牴触。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感情的事情讲究个你情我愿,但是那一次,裴安夏俨然是被动地承受着荆肖嘉的怒火。与其说他们是在交合,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宣泄。 然而,系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才过去两个世界,裴安夏就从那道阴影里走出来了。 系统带着疑惑又问一遍:【宿主,你真的不需要开启屏蔽功能吗?】 所谓的屏蔽功能,说白了,就是由系统暂时接管宿主的身体。 为了让世界能够正常运作,系统会根据裴安夏的性格与习惯,去模拟她在不同情况之下可能产生的反应。 尽管系统所模拟出来的效果趋近真实,但这种做法还是有被识破的风险。因此,大部分任务者在面对攻略对象的时候,都会选择亲身上阵。 【放心吧,我没事的。】裴安夏再次拒绝道:【更何况,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突然被调换了个芯子,如果让穆霄野察觉到不对劲,可就不妙了。】 系统略作思考后,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家宿主还真是敬业。 在裴安夏与系统说话的同时,穆霄野手上的动作未停,不知何时,已经伸手解开了腰封,袍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腰间,露出精瘦的上身。 裴安夏稍微计算了一下,她和穆霄野差不多两个月没有同房过了,也难怪他会这般急切。 穆霄野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低下头,发狠似地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齿间重重辗过她柔软的皮肤,惹得她轻声痛呼。 今日的穆霄野格外来势汹汹,裴安夏自知抵抗无用,索性闭上眼睛,任由他施为。 她没有半点挣扎,暗暗在心底祈祷,这一切赶紧结束。 穆霄野将她翻来覆去地摆弄了一会儿,见她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直挺挺躺着,不由心头火起。 他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威胁道:“这么敷衍我,是想让我用上那等腌脏手段吗?” 裴安夏闻言,眼睛睁开一条缝,斜斜地睨向他,倔强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穆霄野扯了扯嘴角,被她这副态度给气笑了,但他也无法否认,这才像是他所认识的裴安夏,倨傲骄矜,喜欢和他唱反调。 穆霄野稍微加重手中力度,迫使她仰起脸来。 四周窗户紧闭着,只有微弱的灯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下,他依旧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尾的那颗痣,红的妖冶夺目。 穆霄野盯着她看了半晌,复又吻上去。他的吻和他这个人一样,粗野而充满侵略性,仿佛要带着她一同陷入意乱情迷的境地。 裴安夏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穆霄野身上的特性,其实和狼这种动物颇为相像。 狼是目标性很强的动物,一旦锁定了猎物,就不会放弃,无论要跑多远的路程,耗费多长的时间,都会坚持到捕杀猎物为止。 而她现在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久,却仿佛耗尽了胸腔内所有的氧气,穆霄野离开她的唇时,已是气喘不止。 他拨开遮挡住她大半张脸的长发,笑得痞气,“夫人怎么成亲三年,在男女之事上还是这般生涩?早知道还是应该把如烟留下来,哪怕是让她给你传授房中术也好。” 裴安夏难堪地别开脸去,不愿直面他的嘲讽。 但是,穆霄野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他强硬地掰过裴安夏那张俏生生的脸蛋,似笑非笑地说:“你要是好好配合我,没准儿两刻钟就结束了,但你若是继续敷衍我,我也不介意多折腾久一点。” 裴安夏听到他这番话,心中又是屈辱又是愤怒。 然而,她自认对穆霄野的性情算是有几分了解,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执意跟他作对,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决定妥协。 她抬起两条白皙藕臂,缓缓勾缠上他的脖子,不情不愿地道:“你快一点。” 穆霄野看着她这副分明难受到极点,却还要强忍着恶心,努力讨好自己的模样给取悦了,不由出言夸奖道:“这样才乖。” 以前他们两人相处,裴安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委曲求全过。 要知道,她?*? 一直都是被穆霄野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但凡有一点不顺她心意的事情,甚至用不着她开口,只要一个眼神,穆霄野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道歉。 如今双方的立场却是完全颠倒了。 【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 ,当前剩余黑化值80,请宿主再接再厉。】 …… 或许是连日来太过疲惫,裴安夏到后来,整个人几乎是柔若无骨地瘫软在穆霄野怀里,意识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前一秒,穆霄野还在亲吻她的耳垂。 再醒过来的时候,裴安夏下意识摸向身侧,却发现另一边的床铺空空如也,穆霄野早就离开了。 沁兰守在榻边,见她睁开眼睛,连忙上前:“夫人您总算是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裴安夏摇摇头说没事,随即张眼望向窗外,天色一片乌漆抹黑,她才惊觉这会儿已是晚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夫人,眼下正是酉时。”沁兰回答完,又吞吞吐吐地开口:“夫人,奴婢还有一事禀报……” 她说着,先是瞥了裴安夏一眼,接着飞快垂下目光,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裴安夏哪里会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揉了揉额头,问道: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也省得我猜来猜去。 ” 沁兰略作迟疑,还是鼓起勇气开口:“禀夫人,二公子在临走前留下了方子,说是特意让大夫调配的坐胎药,请您务必每日按时服用。” 裴安夏颔了颔首,表情显得有些麻木,“既然是公子亲口吩咐的,那就按照他说的去做吧。” 沁兰原本还想再劝说几句,没曾想,裴安夏却抢先一步问道:“沁兰,你老实告诉我,我和二公子的关系究竟如何?你之前说,我和二公子自幼青梅竹马,两心相许,都是为了逗我开心编造的谎言吗?” 沁兰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一时间有些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有罪,奴婢不是故意欺瞒夫人……” 裴安夏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力。 她能够辨别得出来,沁兰是真心为了自己着想,自然不会怪罪于她,而是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不必动不动就下跪,起来回话吧。” 沁兰没有起身,依旧笔直跪着,颤颤巍巍地回答:“奴婢不敢诓骗夫人,二公子对夫人的喜欢向来毫不掩饰,那种明晃晃的偏爱,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二公子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与他交好的同侪们,有时甚至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起初,夫人倒是并未表现出排斥的情绪,但是随着年龄渐长,对于男女大防的观念愈发加深,夫人便越来越抵触此事。” “夫人以前特别黏二公子,每逢书院休假,夫人总要央求二公子陪您外出散心。您也知道二公子满心都是舞刀弄枪,压根不懂风情,但他还是会耐着性子,陪您去泛舟游湖,去茶楼品茗,去戏馆听戏……” 裴安夏听到这里,许多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似地闪过,她不得不痛苦地扶住额头。 沁兰察觉她状态有异,连忙停止讲述,生怕对她造成更严重的刺激。然而,裴安夏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沁兰停顿片刻,接续着说道:“后来您为了避嫌,开始疏远二公子,原本好端端的感情,逐渐分崩离析。” “夫人及笄那年,郡主有意撮合您和二公子,问起您的意愿,您当场便坚定回绝了,说您对二公子只有兄妹之情,绝无半点其他念想。” 裴安夏面上露出些许茫然,她不认为沁兰会胡说八道,但她着实难以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简直令人费解。 “照你这说法,我为何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嫁给了穆霄野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沁兰不再试图隐瞒任何细节,如实答覆:“当时郡主正在为二公子张罗亲事,郡主选中的是三品驻防军参领左家的长女。左家小姐与您素来不合,您担心若是左家小姐当真成了二公子的妻子,会容不下您,所以选择了妥协。” 沁兰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裴安夏,其中亦包括文梓轩那一档子事。 裴安夏听罢,旋即陷入沉默。她端起桌上的茶盏,缓缓送到了唇边,酌饮两后后才发现茶水早已凉透,苦得她整个舌尖都是涩意。 可即便如此,裴安夏依旧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仿佛自虐般感受那股布满喉间的苦味。倘使沁兰说得全是真的,也难怪穆霄野会如此憎恨她。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讨厌这样的自己。 裴安夏安静地喝完一杯茶,正准备放下茶杯,就见清菊掀开帷幔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张烫金描花的请柬。 清菊进门后,先是朝着裴安夏行了个万福礼:“夫人,永定伯府陆三姑娘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您后日去府上赏花喝茶。” 第72章 “夫人这是在怀疑为夫的能力吗?” “夫人, 永定伯府陆三姑娘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您后日去府上赏花喝茶。” 话音落地,清菊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不禁求助地看向沁兰。 沁兰接收到她的视线, 忙不迭出言劝说道:“夫人,您与陆三姑娘素来交好, 既然陆三姑娘主动给您发了请帖, 您不如就答应下来, 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西凉城虽不比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穆家世代驻守此城, 自是武将之首, 而文官之首当属永定伯陆家。 陆三姑娘比裴安夏小两岁, 今年刚满十六,闺名唤作宜瑾,也是个爱好风雅之人, 与裴安夏乃是手帕交。 裴安夏不可否认, 成天待在府里, 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时间久了难免憋闷。但她现在丧失了过去的记忆,若要面对故人, 心中总有些没底。 “夫人,您先看看请柬的内容吧。”清菊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她。 裴安夏抬起手, 正准备接过帖子,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清菊背后伸过来, 夺走了那张请帖。 裴安夏伸手抓了个空,不由愣怔地看向来人。 穆霄野抽走请帖以后,粗略地扫视几眼,随即轻蔑地笑了:“永定伯府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连姑娘家小宴的请柬都印得有模有样,看来下次施粥捐款的时候,得让他们多出几分力才是。” 他说完,随手将那张精致的帖子扔进了火盆里。火盆烧得正旺,火舌飞舞翻卷,刹那间就吞噬了薄薄的纸张,只留下一层灰烬。 裴安夏目不转睛地看着飞溅而出的火星子,眸光微微闪动,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委屈:“那是别人给我下的请帖。” 她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穆霄野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陆三姑娘在请帖上指名点姓,邀请的是裴安夏,所以他不该在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把请帖焚毁。 这无疑是相当不尊重她的行为。 穆霄野唇角蓦地勾起讽刺的弧度,“那又如何?你搞清楚状况,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为我延续血脉。” 他此话一出,不只是裴安夏,就连沁兰和清菊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有些不好看。 哪怕为夫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嫡妻应尽的义务。但穆霄野这番说词,分明就是故意轻贱裴安夏,好似她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替他们穆家传宗接代而已。 清菊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当即张口说道:“二公子,请恕奴婢多嘴,夫人打娘胎里身子就弱,即便是要生育,也得先调养个几年。” “再说了,这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您不心疼就算了,怎么能用如此轻蔑的语气指责夫人?” 穆霄野闻言转过头,阴冷的目光直直射向清菊,他这一眼看过来,顿时让清菊后背的寒毛根根竖起,有种被猛兽锁定的感觉。 “主子说话,何时竟轮得到你一个婢女插嘴?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清菊被他的气势压迫得说不出话来,膝盖一软便要跪下。 裴安夏见此情状,赶忙出声缓颊:“清菊这ㄚ头说话经常不过脑子,我之后会好好教训她的,你别跟她计较成吗?” 她说着,悄悄观察穆霄野的脸色,他英挺的眉仍旧紧紧皱着,显然怒气仍未消褪。 裴安夏上前挽住穆霄野的手臂,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讨好:“我知道你迫切想要一个孩子,这我也能理解。算一算,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旁人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绕膝。” 说到这里,她歉疚地低下头,“都怪我只顾着自己,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都怪我,是我太自私了。” 清菊打小就跟在裴安夏身边伺候,她记忆里的裴安夏,从来都是骄矜且清高的,跟卑微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可如今,裴安夏竟学会了服软。 思及此处,清菊不免感到心酸,她张了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沁兰却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示意她别说话。 若是放在以前,穆霄野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她们两个贴身婢女也极好。 可今昔不同往日,眼下的穆霄野敏感多疑,但凡有一点不和他的心意,便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嘴里吐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尽管清菊是出于好意,但她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只会让裴安夏的处境更加艰难。 穆霄野听完裴安夏的话,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变得阴鸷又偏激。 他不是傻子,没有那么好唬弄,当然知道裴安夏这话并非出自真心。 明明不久前,她对此还表现得相当牴触,这才过去几个时辰,怎么可能一下子想通? 穆霄野只消一想,就明白过来,她这是担心他盛怒之下,会下重手处罚她身边的ㄚ鬟。 “你对自己的婢女倒是护得紧。” 他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虽说你这婢女对我不敬,让我很是不悦,但你好歹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总要给你几分薄面的。” 在这个时代,男主外女主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穆霄野若是越俎代庖去处置裴安夏的贴身婢女,只会大大降低她在府内的威信。 裴安夏轻声道了句谢,穆霄野却不领她这份情,而是蹙着眉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让你的婢女赶紧滚出去,别碍我的眼。” 裴安夏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连忙朝沁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清菊离开。等人都退下了,穆霄野撩起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 裴安夏慢慢踱步到他身后,帮他捶背捏肩。 穆霄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口吻依旧是冰冷的:“从今儿个开始,你就好好地待在府里,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任何人都不准见,听明白了吗?” 裴安夏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柔声安抚道:“我都听你的。” 所以,你能别生气了吗? 裴安夏垂眸看着面前满身戾气的男人,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以前她仗着穆霄野毫无底线的溺爱和偏宠,说话做事从来不用考虑后果,反正一切有他兜底。 但是眼下情况不同了,穆霄野非但不会继续纵容她,甚至还变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 为了避免触怒他,裴安夏收敛起所有的骄纵,将自己缩进名为谨慎的壳子里,小心翼翼地去奉承这个男人。 她没有学过伺候人这一块,按揉肩膀的力度太轻了点,根本起不到纾解的效果。然而,穆霄野仍旧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许。 他喜欢她像这样笨拙地尝试讨好他的模样,这会让他产生一种,他对她来说很重要的错觉。 裴安夏若是肯安安分分的,待在这座他精心为她划设的牢笼里,不再四处惹事生非,他也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以前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想到这里,穆霄野忽然攥住那只在他肩颈处游走的柔荑,嗓音里透着几分低哑:“服侍我沐浴吧。” 裴安夏神情有片刻恍惚,显然是听懂了他的意图,“可是我们白天的时候,才……” 穆霄野看着她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的粉嫩唇瓣,饶有兴致地挑高眉毛:“夫人这是在怀疑为夫的能力吗?” 说罢,他便握着裴安夏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裴安夏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直接跨坐在了他腿上,这过分亲密的姿势,叫她顿时惊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霄野的手臂修长,很轻松地环过她的肩头,薄唇贴紧她耳廓,释放着富有侵略性的气息:“夫人大可放心,对你,我有的是用不完的精力。” …… 不知折腾了多久,裴安夏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穆霄野借口军中还有事务没处理完,并未留宿在房中,换了身衣服,便神清气爽地回了军营。 裴安夏不得不佩服,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果然方方面面都是拔尖儿的。穆霄野这体力简直好的过分,她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裴安夏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略带好奇地询问系统:【如果不做避孕措施的话,快穿者在任务世界有可能怀孕吗?】 系统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这是当然。尽管三千小世界都是由主神所创造的,但世界一旦产生,便会生成一套自主运行的规则,即便是主神在此,都无法轻易插手,快穿者身在任务世界,也不可避免地要遵循该世界的法则。】 裴安夏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曾想,系统竟然在无意间透露出一个关键的信息,那就是——主神作为开天辟地的创世者,其实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些世界的走向。 系统没有注意到裴安夏突然的沉默,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刚才查了一下,道具仓库里还有几粒优良品质的避孕药丸,服用过后,可以达到百分百避孕的效果,且没有任何副作用,有效期长达半年。】 裴安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帮我兑换一粒备用吧。】 她曾经听说过,有些快穿者会和攻略目标生下孩子,美其名曰留个念想。然而,裴安夏并不打算这么做。 在她看来,这种做法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的行为,对于被抛弃的另一方,以及孩子而言,实则相当残忍。 系统帮她兑换完道具,随即问道:【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裴安夏知道掌控任务进度,并实时回报主神,是系统的职责,于是倒也没有隐瞒,而是如实答覆道:【还能怎么办?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呗。】 第73章 他像是某种凶猛的猎食者,近乎疯狂地掠夺着她的一切。 【还能怎么办?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呗。 】 裴安夏这话倒不是随便说说, 以穆霄野如今对她的不信任程度,即使她再三保证自己会改过自新,他也不会相信半个字。 既然温和路线走不通, 那么她也只好采取一些较为激进的手段了。 裴安夏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接下来的几天, 她乖顺地听从穆霄野的话,不曾离开过这座四方的院子。 穆霄野对外宣称裴安夏生病了, 需要静养, 倒是没有在物质条件上亏待她, 无论吃穿用度,每一样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去安排的。 用罢晚膳, 便会有陌生的婢女过来服侍她沐浴, 接着仔细地用香膏香露为她涂抹全身, 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 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将她本就雪白无暇的肌肤,养得如同绸缎般细腻,以供穆霄野赏玩。 年轻又蓬勃的身体, 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他像是某种凶猛的猎食者, 近乎疯狂地掠夺着她的一切。 好几次裴安夏都觉得自己像是快要窒息, 然而,就在她胸腔内的氧气即将耗尽前,穆霄野总会短暂地放过她。 “喜欢我这样对待你吗?” 裴安夏累得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更别提还要抽空回答他,于是并未开口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枕中。 但穆霄野却格外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曲着手指,挑起她精巧的下巴, “说话。” 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可裴安夏分辨得出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想到激怒他的后果,裴安夏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如同被风雨吹打得颤巍巍的花瓣,看起来好不可怜。 “喜、喜欢。” 短短两个字,她说得吞吞吐吐,任谁都听得出来她只是迫于威压,不得已表现出顺从的样子。 穆霄野轻飘飘地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啊,既然夫人如此喜欢,为夫自当满足夫人。” 他话音落地,不顾裴安夏的哀求,开启新一轮的攻伐。 第二天穆霄野再度问出相同的问题,裴安夏经历了上一次回答错误的折磨,已经汲取到了教训,赶忙应答道:“不喜欢,你、你太凶了。” 穆霄野听闻此言,不仅没有收敛力道,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不喜欢也得喜欢,这是你欠我的,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得受着。” 这下子,裴安夏总算是明白了,对于现在的穆霄野而言,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反抗是错,服从是错,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 穆霄野就是铁了心要报复她,折磨她,不让她好过。 裴安夏只觉得身子如同被斧头劈开,撕裂一般的痛楚。她明明不想哭的,可却还是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裴安夏极力压抑着哭声,不愿被穆霄野听见。然而,微微耸动的双肩却还是泄漏了她的情绪。 穆霄野虽然察觉出了她的异常,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半点怜惜之情,仿佛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情分可言。 这种日子仅仅持续了半个多月,裴安夏便有些忍无可忍了,开始在脑海里呼唤起系统的名字。 【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你到底办好了没有?你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我真的会顶不住的。 】 系统嘴上说着风凉话:【宿主,你不用担心。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更何况,你还有宿主保护机制,绝对不会让你死在穆霄野床上的。 】 如果系统有实体,裴安夏真想冲上去暴打它一顿。 她捏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说回正事:【行了,别贫了,我不是让你想办法把我被禁足的事情,透露给穆霄骋知道吗?这事办得如何了? 】 眼见裴安夏摆出严肃的表情,系统也收敛了玩笑的态度,认真回答道:【前段时间,穆霄野卧榻休养,一直闭门不出,外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直到最近,他伤势复原的差不多了,开始外出走动,我才通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把消息透露给他。 】 裴安夏点点头表示明白。 眼下她和穆霄野的关系,陷入了僵持的阶段。她的百般忍让,非但不能消除他的怨恨,反倒换来他的步步紧逼。因此,裴安夏必须尽快想个办法,用来打破现状。 她思来想去,在这个府里,最有可能帮助她的人,也就只有穆霄骋了。 宣宁郡主虽然也极为疼爱她,但人心是偏的,裴安夏在她心中的份量,终究是不及穆霄野这个亲生儿子。 但换作是穆霄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裴安夏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穆霄骋有一副仁慈的心肠。他不是圣父,做不到平等的对待众生,却见不得强者欺凌弱小、男人侮辱女人。 穆霄骋若是得知她现下的处境,必然会忍不住插手管上一管。 裴安夏心里估摸着,左右不过这几天,穆霄骋肯定会过来探望自己。届时,她该如何说服穆霄骋站在自己这边,还得细细琢磨。 她正想着,冷不丁听到系统出声提醒道:【宿主,穆霄骋来了。 】 【这么快?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裴安夏不禁感叹了一句。 前几日,穆霄野亲口下了命令,不准裴安夏迈出院门半步,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她。 为此他甚至安排数名侍卫在门口轮班看守,将琴瑟阁围得跟铁桶似的,别说是人,连鸟雀都飞不进去一只。 这些侍卫皆隶属于定北王府,自然没有不认识穆霄骋这张面孔的,看着他走过来,纷纷抱拳行礼:“属下参见世子。” 穆霄骋起先听见下属提起,裴安夏被禁足在琴瑟阁时,尚且有些不敢置信。 定北王夫妇感情深厚,他们兄弟俩从小耳濡目染,认为丈夫理应敬重妻子,爱护妻子。更别说,往日里穆霄野有多宠爱裴安夏,府里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穆霄骋原以为是下人在乱嚼舌根,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前来查看,但当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相信,传言没有说错,穆霄野当真将裴安夏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 “你们身为王府侍卫,职责是护卫整个定北王府的安全,而不是严加把守一个弱女子。”穆霄骋重伤初愈,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声音稍显气弱,但因长年身居高位,他一开口,便自然而然流露出威严。 尽管穆霄骋断掉了一条手臂,注定终身残疾,但定北王至今仍未递折子,改请次子穆霄野为世子,那么他就还是圣上亲封的世子爷。 领头的侍卫自是不敢冒犯,只得好声好气地解释:“世子爷有所不知,二夫人前段时日不慎着凉,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二公子也是出于好意,为免有人打扰二夫人静养,才命属下们在此轮番职守。” 穆霄骋掀起眼皮,不悦地看向了正在说话的侍卫,“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连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都敢拿来糊弄我?” 侍卫张了张口,还想再解释两句,但穆霄骋已经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 他一挥袖子,衣袖扫过的地方顿时带起劲风,随即喝斥道:“滚开!再敢拦路,休要怪我直接动手!” 此言一出,侍卫们不由苦着脸连连后退,穆霄骋无视了他们为难的神色,拨开人群,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刚踏进内室,穆霄骋就看见呆呆坐在窗前的裴安夏,她双目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给昏暗的室内增添了些许光亮,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她周身的阴霾。 自从裴安夏出落成大姑娘后,穆霄骋为了避嫌,总是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鲜少有像现在这样,单独共处一室的机会。 如今仔细一看,穆霄骋才发现,裴安夏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变了许多。 从前的裴安夏虽然有点骄纵,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反倒让她这个人变得愈发鲜活起来。 可是现在,裴安夏那双漂亮的眼睛,彻底灰败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生机,像是一朵已经枯萎的花。 裴安夏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来人后,她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纵使失去记忆,但在看到穆霄骋的时候,裴安夏依旧会本能地感到愧疚,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空荡荡的袖子,不忍地别开脸,顿感无颜面对他。 昔日的天之骄子,沦落成一个残废,穆霄骋倒是表现得泰然自若。 他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拿过桌上的茶壶,替自己和裴安夏各斟一杯后,才开口道:“你这龙井似乎是去年的陈茶吧?我那里还有一罐未开封的新茶,晚些时候让人给你送过来。” 裴安夏忙不迭摆摆手,“大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那罐茶叶,大哥还是留着跟嫂子一起品尝吧。” 穆霄骋听了这话,复又认真打量起裴安夏。诚惶诚恐的表情,出现在她那张过分明艳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但他偏偏找不到任何作伪的痕迹。 穆霄骋抿了口茶,润一润喉咙后,继续说道:“你这是要和大哥生分了?以前大哥送你东西,你分明都是高高兴兴收下的。” 裴安夏眼里浮现短暂的尴尬,“以前是我不懂事,往后不会了。” 穆霄骋未置可否,裴安夏猜不出他心中所想,索性转了个话题:“大哥,身子可休养好了?” “休养得差不多了,连大夫都说,我这伤势痊愈的速度比预想得要快上许多。” 穆霄骋边说边挽起袖子,给她展示健全的左臂,“哪怕我如今武功和体力都大不如前,但所幸还剩下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可以提得动刀。” 裴安夏怔怔地望着他,不敢确定他话中的意思。 “战场上,本来就是兵不厌诈,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我之所以受伤,是因为自己轻敌,不慎中了敌军的伎俩。”穆霄骋直视着她的双眼,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道:“安夏,我不怪你,所以你也别责怪自己了,好吗?” 听到这里,裴安夏忍不住鼻头一酸,熟悉的酸涩感霎时蔓上眼眸。 她轻轻抽着气,嘴里吐不出完整的字句,只是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对不住,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她的语调有些不稳,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自责。 穆霄骋见此情状,不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虽然我现在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全然不在意失去的这条手臂,但实际的情况是,刚醒来那会儿,我也曾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天都要塌了。” “我当时就在想,我兴许再也上不了战场,更无法带兵打仗。毕竟,谁会打从心底尊重一个残废将军呢?”他语气平静,仅仅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却格外叫人心疼。 裴安夏试图出言安慰,唇瓣刚张开,就被穆霄骋抬手制止:“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即使当不了将军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提得起刀,我就还能上战场杀敌。” “说起来,我能这么快就想通,都要归功于沛瑶。” 在提及妻子的时候,男人刚毅的面庞在笑意的烘托下变得柔和起来,那种幸福的模样,藏都藏不住。 “那天晚上,她就立在我的床前,用坚定的口吻告诉我,我永远是她所崇拜的英雄——”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心境,只知道哪怕是为了她这份信任,我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沦下去。否则,我如何当得起她这一声英雄?” 裴安夏被谈话的气氛所感染,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大哥大嫂伉俪情深,叫人好生羡慕。” 穆霄骋没有接她这句话,而是话锋一转道:“父王顾忌着我的身体状况,迟迟没有递折子请求皇上改立世子,但以我如今这副残躯,实在不该忝居世子之位。过几日,我会主动上奏,恳请皇上册封云策为新一任的定北王世子。” 涉及朝政之事,裴安夏不便置喙,迅速地垂落眼睫。 穆霄骋却毫不避讳,对着她侃侃而谈:“王府世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最基本的修身齐家都做不到。坦白说,我认为以云策现在的状态,尚且无法支撑起王府这个重担。” 裴安夏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穆霄骋也不强求她的回应,自顾自往下说:“你们一路走来也不容易。我记得那会儿,云策还是个刚束发的少年,就天天把稀罕你挂在嘴边。” “姑娘家哪有不怕羞的?我劝过他几回,要他多少考虑你的心情,你又不是咱们穆家的童养媳,将来长大未必肯嫁给他,可他偏偏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穆霄骋摇摇头,似是无可奈何:“他说,他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养了那么久的姑娘,岂能拱手让人?我们都劝不动他,只得由著他胡来,我原本想着让他去碰壁个几次,他总能学会转弯。谁曾想,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副局面。” 穆霄骋语气诚恳地说着:“事情闹得如此地步,我和母亲都有错,明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还放任云策由著性子乱来,才造就今日的悲剧。” 尽管裴安夏知道此事不能全怪穆霄野,若非她出于自私,故意钓着穆霄野,他绝不会栽得这么深。 但是连日来遭受粗鲁的对待,导致裴安夏心底的负面情绪不断积累,几乎到了要将她压垮的程度。 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了决堤的缺口,她拼命压抑的委屈和难过,便一股脑地全都爆发出来。 “大哥,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我只想与他和离……” 她尾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门口突然传来男人沉沉的声线,如同毒蛇般阴冷。 “当着我的面,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74章 ”除非死亡,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当着我的面, 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裴安夏循着声音回头,就看到穆霄野立在门口,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原本正在军营里处理政务, 听闻兄长不顾侍卫阻拦, 硬是闯进了琴瑟阁的消息, 便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结果好巧不巧,听见这么一句话。 穆霄野用力攥紧拳头, 手臂上鼓起一根根虬结的青筋, 他分明已经怒到了极点, 但却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怒火,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 裴安夏见他这副模样, 没来由地感到不安, 总觉得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穆霄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恐惧, 连忙出声缓颊道:“云策, 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穆霄野性子虽然浑了点儿,但对于穆霄骋这个同胞兄长, 却格外地敬重。听闻此言, 他脸上挤出些许笑容,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和安夏沟通的。” 穆霄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可后者神情坦然,看不出?*? 半点说谎的迹象。 穆霄野任由他打量着,长眉轻挑起一个肆意的弧度:“大哥,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他说着,走到裴安夏身前, 弯下腰,双手撑在椅子的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告诉大哥,我会欺负你吗?” 穆霄骋没有料到他丝毫不顾忌自己还在场,便敢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当即尴尬地咳嗽两声。 “我不是信不过你,也不是想要插手你们夫妻俩的家务事,只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给你几句提醒——不要被怨恨蒙蔽双眼,更别做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情。” 穆霄野状似认真地听着,实则并没有把兄长的话当一回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相反地,他脾气不好,心眼儿窄,有仇向来是当场就报了。 他恨毒了裴安夏,这些时日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如何报复她,笞杖、浸猪笼、骑木驴…… 穆霄野设想过各式各样的刑罚,他甚至考虑过用烙铁在裴安夏那身白皙无暇的肌肤,刻上他的名字,处罚她的不贞不洁。 尽管裴安夏口口声声说她和文梓轩是清白的,偷拿布防图的时候,也没有料想到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可是那又如何呢? 悲剧已经发生了,她无论如何都洗不脱自己身上的罪孽。 以裴安夏犯下的罪行,换作是其他人,早不知死上几百回了,她现在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还是多亏了他的“心慈手软”。 穆霄野并非没有想过要她的命,但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都说人死如灯灭,生命一旦逝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与其这样,他不如遵从本心,将她困在身边,哪怕相互折磨,也不允许她离开他半步。 短短片刻之间,穆霄野想了很多,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出分毫,而是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我明白的,多谢大哥教诲。” 穆霄骋瞧他答应得爽快,不由点点头,随即对裴安夏叮嘱道:“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不方便和大哥说的,也可以随时去找你嫂子,别闷在心里,仔细闷出病来。” 穆霄骋说完,便站起身来,裴安夏意识到他准备离开,几乎来不及思考,就伸手扯住他的衣袍一角。“大哥……” 她的力道不算大,却足够让穆霄骋停下脚步。他回头一看,发觉裴安夏正紧紧攥住他的衣服下摆,不由疑问出声:“怎么了?” 裴安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种毫无根据的心慌。 虽然穆霄野表现得极为冷静,但以裴安夏对他的了解,他眼下的镇定,仅仅是在穆霄骋面前不得已的伪装。 等到穆霄骋一走,他立刻就会撕破伪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獠牙。 裴安夏不敢想像,待到屋内只剩下她和穆霄野的时候,他会怎么对待自己。 然而,穆霄骋显然不能够理解她的惊惶。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几瞬,仍未看出任何端倪,于是好言安抚道:“别怕,夫妻哪有隔夜仇呢?你和云策好好谈一谈,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来找大哥,大哥帮你做主。” 在如今这个时代,和离的女子容易遭受非议,所以穆霄骋没有把裴安夏刚才的话当真,只当她是在说气话。 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兄妹也得避嫌,更何况,裴安夏与穆霄骋并无血缘关系,拉拉扯扯的难免有失体统。 裴安夏也知道自己的举止有些出格,尽管心里仍旧害怕,也不得不松开手,勉强勾起唇角道:“大哥说得对,事情总要说开的。” 穆霄骋欣慰地颔首,“家和万事兴,你们夫妻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穆霄骋估计他们可能有私房话要说,没有多做停留,理了理因为久坐而起了皱褶的衣裳,迈步朝外走去。 裴安夏目送他的背影逐渐远去,久久没有收回视线。就在她出神的时候,穆霄野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 他的眸底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仿佛化不开的浓墨,几欲将人吞噬。“我警告过你了,不是吗?除非死亡,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穆霄野的声音阴冷,仿佛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恶鬼,让她遍体生寒。 裴安夏垂首不答,似乎在同他赌气。穆霄野额角的经络突突跳动着,险些控制不住内心暴虐的情绪。 他看着裴安夏近在眼前的脖颈,那么细,那么脆弱,让他不禁思绪飘忽,觉得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给掐断。 以这女人贪生怕死的程度,如果到了性命垂危的关头,恐怕会哭哭啼啼地哀求自己手下留情吧? 穆霄野几乎可以想像得到,为了活下来,她会收敛起浑身的尖刺,假扮出乖顺的模样,用她最擅长的虚情假意,诱使他放下戒备。 可笑的是,他明知道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还是会忍不住沉溺在她给的欢愉当中。 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就要扼住裴安夏的脖颈,穆霄野猛地回过神来,好似触碰到烧红的铁块般,缩回了手。 下一刻,穆霄野手臂调转方向,拂落桌上的花瓶,啪地一声脆响,瓷瓶当即被摔得四分五裂,让整个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裴安夏心知这种时候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于是干脆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僵持半晌之后,穆霄野忽然低笑出声,“你为何颤抖?是因为害怕吗?” 裴安夏不由抿了下唇,现在的穆霄野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会把她捧在掌心,任由她恃宠而骄的人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冷。” 裴安夏没有试图挣扎,因为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非但不能改变现状,反倒会让穆霄野更加来劲儿。 毕竟,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折磨她,她表现得越痛苦,他就越是快慰。 穆霄野伸长手臂,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慢慢抚上了她平坦的小腹。“真是奇怪,明明每天都有认真浇灌,可为什么还是迟迟怀不上呢?” 男人的嗓音温柔缱绻,仿佛是一个期待孩子降生的父亲。然而,裴安夏却感受不到半分甜蜜,只有满心的惊惧。 穆霄野难道是真心渴望拥有孩子吗? ——显然不是的。 他不过是打算以此来折磨她。 想到这里,裴安夏不禁感到一阵绝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让穆霄野停止这种伤人又伤己的行径,却由衷地盼着这一切赶快结束。 偏偏穆霄野还不愿意放过她,他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下移,一把握住了裴安夏的脚腕,她的踝骨细瘦伶仃,能够被人轻而易举地托住。 穆霄野像是把玩珍贵的藏品一般,贪恋地摩挲着她的足踝,“赶明儿我亲自给你量尺寸,然后去工匠那里给你订做一副脚链。夏儿的脚踝生得这般漂亮,戴上锁链后,定然会更加叫人移不开眼的。” 裴安夏闻言瞳孔蓦地紧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穆霄野不单单是禁足她,竟然还变本加厉地想用锁链限制她的自由,简直是疯了。 裴安夏突然对于这种苟延残存的生活,感到有些厌倦。 她眼神直直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好半晌才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云策哥哥,你是真的恨我,恨不得我去死是吗?” 这个称呼一出口,穆霄野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云策是他的表字,亲近的长辈或者同侪皆习惯如此称呼,但其中却不包括裴安夏。 她向来待他疏离,成亲前规规矩矩地喊二哥,成亲后虽然在他的强迫下,不得已改口唤作夫君,语气也是板正的很,仿佛无形间与他拉开距离。 可如今,她却为了讨好他,用上这种亲昵的称呼…… 穆霄野眸子一沉,心底猛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在胸腔内横冲直撞,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愈发尖刻:“你扪心自问,我难道不应该恨你吗?” 得到这样的回答,裴安夏眸子闪了闪,连眼底最后一抹光亮都彻底熄灭了。“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赎清罪孽的。” ——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第75章 美人关是英雄冢啊。 这天夜里, 裴安夏一改先前的矜持,变得前所未有的主动,让穆霄野都差点招架不住, 连着叫了三次水。等到彻底消停的时候, 天已经快亮了。 穆霄野难得尽兴, 修长的手指缠绕着裴安夏的发丝,无意识地摩娑着, 口中喃喃道:“你若能一直装得这么乖顺, 倒是叫我省下不少心。” 裴安夏没有答话, 穆霄野也不生气,只当她是累的狠了, 遂不再出言打扰。 她趴伏在软枕上, 尽管已经是精疲力竭, 却没有立刻睡去, 而是在脑海里和系统抱怨:【伺候这狗东西,真不是人干的活,好在这种过度操劳的日子, 总算是要结束了。】 系统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不由发出疑问:【宿主, 你准备进行下一步了吗?】 裴安夏不置可否,【鱼饵丢下去这么久了,也差不多该开始收网。】 系统闻言, 语气竟有些感慨:【我突然觉得,这些任务目标落到宿主你的手里,实在是有点可怜。】 【可不是么?被骗身骗心一次不够, 还要来第二次。】 裴安夏随口附和了一句,但很快就调转了话锋, 【不过,我们这些宿主又何尝不可怜呢?好不容易攒够经验值,以为可以返回现实世界了,结果却被主神送回各个任务世界收拾烂摊子。】 【——我甚至有些怀疑,这其实是主神的阴谋,目的就是要将我们这些宿主,永远困在快穿世界里。】 裴安夏说着,眼睛微微眯起,仔细观察系统的反应。 系统并未表现出异常,仍旧是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宿主,你想多了,虽然能够积累到足够经验值,成功兑换心愿的宿主不多,但的确有前例存在——我的第一任宿主,就是其中之一。 】 系统并非第一次提起这个人。 早在裴安夏的新手时期,系统便经常拿他来举例。从它说话时的口吻及用字遣词中,不难判断出,那位宿主执行任务的能力,应当是极为优秀的。 然而,从前裴安夏尚且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心力关注别人的成功,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未曾放在心上。 这会儿她心下却是升起了点兴趣,主动开口询问:【你的第一任宿主,任务也是攻略气运之子,并成为他们的黑月光吗?】 系统摇头否认,【我刚开始是在男配逆袭组担任辅助系统,直到近几年,才被调过来支援攻略组。】 【男配逆袭组?】裴安夏重复着它的话,语气里透出一丝困惑。 系统耐心地解释道:【有一种人,在小世界里几乎是天下无敌的状态,我们称之为龙傲天。这些龙傲天占尽所有的好处,坐拥后宫无数,严重影响世界的天秤。】 【为了矫正这种情况,作为男配逆袭组的宿主,便需要穿越到各个世界,以龙傲天垫脚石的身份完成华丽的逆袭。】 提及曾经的宿主,系统原本平淡的声线隐隐有了些起伏:【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从我进入时空管理局以来,带过最出色的一任宿主,执行力只能用快狠准来形容。】 裴安夏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挑眉,【比我更出色吗?】 系统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危险的意味,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论才能,你不如他。论心性,他不如你。】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裴安夏的意料,她并不认为心志不坚定的人,可以在漫长的快穿轮回中坚持下去。 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他心性不如我,是怎么个说法?该不会是在任务过程中,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吧?】 裴安夏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曾想,系统竟然给予肯定的回答:【他的任务是摆脱垫脚石的命运,活出精彩的人生,但他却对龙傲天的白月光动了真心。】 故事的走向过于戏剧性,以至于裴安夏有些语塞,好半晌才感叹道:【果然,美人关是英雄冢啊。】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问道:【那你说他后来成功兑换了心愿,他许下的愿望,总不会是和那位白月光长相厮守吧?】 系统再度陷入沉默,许久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裴安夏眼底满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不是和他绑定了吗?】 【的确,每位宿主在绑定系统的伊始,都会许下各自渴望达成的心愿,并由主神根据愿望的难度,评定需要多少经验值,才可以完成兑换。】 系统娓娓述说着时空管理局的规定,【打个比方,拥有上亿资产需要3万经验值,绝世美貌需要5万经验值,宿主你设定的复活愿望则需要10万经验值。】 【然而,我的第一任宿主,最初并没有许下任何心愿。】 系统边搜索记忆,边说道:【由于他包括身体、智力等各项素质都很高,对于时空管理局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主神允许他慢慢思考,直到确认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后,再提交愿望申请。】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了。】 裴安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她竟然觉得系统那道冰冷的电子音中,夹杂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用你们人类的话说,就像是清冷佛子被拽下神坛,一下子沾染了世俗的欲望,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 【我问他,让他产生执念的东西是什么?他说这个愿望有点出格,他想直接和主神沟通。】 裴安夏面上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主神同意了?】 不怪她反应如此大,实在是因为主神在三千世界中,不仅是创世的神明,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绝大多数宿主都是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形。 更别提,祂居然同意与一个凡人对话。 系统没有任何停滞,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他和主神的对话是全程保密的,就连我也不清楚内容,只知道最后的结果。】 【经过主神的评断,他所提出的愿望实现难度极高,几乎不可能达成,总计需要1000万经验值,才能进行等价兑换。】 裴安夏觉得自己就像是听了一个传奇的故事,固然精彩,却没办法产生感同身受的代入感。 【我现在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让我尽早回到原本的世界就好。】 裴安夏承认,她确实是对这些世界的气运之子,产生了些许好感,并且体会到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情绪。 有怜惜,有愧疚,甚至会忍不住拈酸吃醋。 可是说到底,这点好感还不足以让她放弃曾经的家人朋友,选择停留在这个处处充斥着虚假的世界。 想通了这一点,裴安夏便拉起被子准备睡觉,明天还有一场重头戏,她得养精蓄锐,才能保持最佳的状态。 隔日清晨,穆霄野依旧是早早就起了,考虑到昨晚折腾得厉害,他刻意把动作放轻,尽量不吵醒裴安夏。 然而,他前脚刚走,裴安夏就悄然睁开了眼睛,眸底丝毫睡意也无。 她挪步坐到桌前,兀自铺纸磨墨,饱蘸墨水的笔尖悬停在半空中,好半天都没有落下。 墨汁滴落到宣纸上,很快在纸面晕染开痕迹。裴安夏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提笔写道——愿君今生喜乐,再无忧愁。 这短短的两行字,耗尽了她的所有气力,裴安夏搁下笔时,手都有些颤抖。 她趁着婢女不在身边,轻手轻脚地把紧闭的柜门打开,取出事先藏好的匣子,里头则是叠放整齐的白绫。 裴安夏将那条洁净的白绫展开,随即脚踩凳子,将其悬挂在高高的房梁上。 尽管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恐惧死亡是人类的天性,真到了这一刻,裴安夏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到害怕。 她用力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处,如同蝶翼般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将纤细的脖子套进白绫中,足下一蹬,板凳砸在地上发出的沉重闷响,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悬空吊起。 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淹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好疼……” 为了呈现出更加逼真的状态,裴安夏特意嘱咐系统不需开启痛觉屏蔽。此刻,咽喉处传来被压迫到极致的剧痛,让她本能地想要求生。 裴安夏难受地挣扎着,双脚控制不住地乱蹬。 然而,她越是挣扎,勒住脖子的白绫就扯得越紧,使得生命流失的速度不断加快。 裴安夏被勒得面色发青,指甲牢牢嵌进掌心的皮肉里,撕扯出血淋淋的伤痕。 或许是终于认知到,自己如今已是身处绝境,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一股深深的无力和绝望涌上心头,令她逐渐失了力气。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一道颀长的人影匆匆冲了进来,跑到她身旁。 穆霄野脸色阴沉得可怕,但眼下时间紧急,他没有对裴安夏寻死的行为说半个多余的字,一把扯断了那条束缚着她的白绫。 失去支撑点,裴安夏浑身乏力,只能软趴趴地栽倒下去,在她身体距离地面仅有几寸时,穆霄野及时将她接住。 他紧紧地将裴安夏搂进怀里,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声音拔高尖锐,带着咬牙切齿的痛恨:“别死。” 他话音落地,裴安夏依然痛苦地闭着双眼,没有动弹,穆霄野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溜走。 他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再开口时,声音却完全哑然,低得不成样子,“算我求你,别死。” 第一句是威胁。 第二句是哀求。 第76章 他掐着她纤细的腰肢,感受掌心下那硌手的触感。 裴安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等到恢复意识后,她悄悄掀开一条眼缝,就看见穆霄野正坐在床边, 双臂交叉环在胸前, 眼皮半阖着。 他眼底一片青黑, 显然昨晚并没有歇好。 裴安夏默默地看了半晌,随即在脑海里询问系统:【我睡了多长时间?】 系统答非所问道:【宿主, 你难道不好奇穆霄野的黑化值有没有下降吗?你不是一向最在意任务进度的吗?】 裴安夏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这还用得着问吗?单看穆霄野急急忙忙冲过来的那副神情, 也能猜到黑化值肯定是降了, 估计降得还不止一星半点。】 系统对此倒是不置可否,【在你陷入昏迷之后, 任务目标的黑化值下降了整整30, 当前剩余黑化值为60点。】 这个结果倒是和裴安夏预期得差不多, 她静下心来, 开始仔细思考接下来的对策。浑然没有发觉,穆霄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其实早在她刚醒过来的时候,穆霄野便察觉到了。 当日裴安夏选择上吊, 他虽然赶在最后关头及时救下了人, 但裴安夏的身体本就不算强健, 经历这一遭后,更是导致底子严重亏损,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 在这段时间里, 穆霄野几乎就没有阖过眼,这会儿早已是疲惫不堪。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时刻关注着裴安夏的动静, 以防再出什么意外。 因此,哪怕裴安夏眼皮只是微微一动, 他也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穆霄野愣怔片刻,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漫上心头,冲得他头脑一热,险些绷不住情绪,就要上前把她揉进怀里。 然而,短暂的高兴过后,他的内心很快被浓浓的后怕给取代。 穆霄野心里清楚,裴安夏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她之所以会走上绝路,绝对与他的故意折辱脱不开关系。 自从裴安夏陷入昏迷以后,穆霄野就不断在脑海中重复回想,他们这几日相处的点点滴滴。 “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我只想与他和离……” “云策哥哥,你是真的恨我,恨不得我去死是吗?”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赎清罪孽的。” 思及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穆霄野瞬间感到心底发凉,原来早在那时候,就已经可以看出些许苗头了。 偏偏他整个人都被怒火所支配,非但没有意识到她不知何时开始,产生了意图寻死的念头,甚至还在火上浇油,最终酿成严重的后果。 后悔的情绪填满了整个胸膛,穆霄野深深吁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开口说道:“我知道你醒着。” 裴安夏闻言,细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煽动了两下。 她万万没有想到,穆霄野的观察力竟然这么敏锐,连眼皮跳动这种微不可察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那双眼睛。 装睡被当面拆穿,裴安夏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既然穆霄野都已经开口了,她总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她慢吞吞地睁开眼,终于看清楚穆霄野现在的模样。 明明也才过去两天,他却似乎清减了不少,棱角分明的下颚,显得愈发锋锐,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周身笼罩着的低气压。 “你那两个婢女都在门外守着,我唤她们进来服侍。” 穆霄野刚要起身,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他回过头去,便见裴安夏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两天滴水未进,她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烟,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穆霄野见状,当即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裴安夏面前,“先喝点水润润嗓子,我去吩咐厨房煮点碧梗粥送过来。你许久未进食,先吃些好克化的清淡食物垫垫肚子,否则肠胃恐怕受不了。” 裴安夏捧着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直到杯盏见底,她才搁下。 茶水温度适宜,顺着食道流入腹中,将暖意带去四肢百骸,裴安夏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总算能够发出声音,“对不住。” 关于她醒过来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穆霄野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她会和自己道歉。 他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裴安夏耷拉着头,眉眼间俱是自责:“这两日劳烦你照顾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穆霄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 “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的,我是你的丈夫,本来就有照顾你的责任。” 裴安夏神情恹恹的,显然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穆霄野知道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对裴安夏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哪怕他说破嘴皮,她也无法轻易放下心防,索性不再解释。 如今正值暮春,夜风吹来有些凉,沁兰和清菊穿着单薄的春衫伫立在回廊下,却不敢叫一声苦。 她们起先得知夫人上吊的消息时,心里都感到惶恐不已。 毕竟,她们二人作为裴安夏的贴身侍婢,首要的任务便是照料好主子的衣食起居。 结果却因一时不慎,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沁兰简直不敢想像,要是裴安夏有个好歹,她和清菊该怎么办? 倘若二公子当真追究起来,她们恐怕死上一百次,都不够赔罪的。 眼见穆霄野提步走出房门,沁兰连忙拉着清菊跪下,重重叩首在地。 “二公子,奴婢没有照看好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可还望二公子念在奴婢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办差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恕奴婢不死!” 沁兰语速极快地说完,接连磕了几个头,磕到额角都破了皮,渗出刺目的鲜血。 穆霄野良久没有说话,沁兰以为他正在该如何惩处自己,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然被冷汗打湿,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穆霄野总算大发慈悲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沁兰面上浮现几分茫然之色,明显是不敢相信此事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了。 正当她愣神的功夫,穆霄野又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本来按照府里的规矩,你们合该被重责三十大板,然后发卖出府,以示惩戒。但是夫人极为看重你们,我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惹她不快,所以便破例饶恕你们这一回。” 沁兰听了这话,再度叩首,一字一顿道:“奴婢谢过二公子!” “我给你们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愿你们能够好好把握。” 穆霄野说着,视线落在沁兰额头的血迹上,淡淡地道:“在进门之前,先把伤口包扎好,别让夫人瞧见,省得叫她担心。” 沁兰应了声是,随即起身,准备回屋里处理伤口。她刚迈出步伐,忽然被穆霄野喊住:“眼下夫人情绪尚且不稳定,凡事尽量顺着她的心意来。另外,为免再有意外发生,你们须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明白吗?” 沁兰郑重地颔首,“奴婢知晓,还请公子放心。” 穆霄野摆摆手,示意她快去快回,自己则负手站在原地。 夜风呼呼地吹过,像刀子般刮在脸颊上,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冷风呼啸而过。 穆霄野蓦地有些茫然。理智上,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恨裴安夏的。她自私愚蠢,让敌军细作有了可乘之机,导致将近八百穆家将士,因她连累而命丧战场。 从这一点来看,裴安夏可以称得上是罪孽深重。她现在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根本不足以抵销她过去犯下的错误。 可是,真到了这个地步,穆霄野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般憎恨她。或者说,比起恨,他的爱意更加汹涌。 他明知道裴安夏并不是人们眼中的好女人,但他偏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连他都想唾弃这样的自己。 …… 穆府的厨房得了吩咐,早早煮好易消化的粥在灶上煨着,碧梗米熬得细腻软糯,连粥水都被染成淡淡的碧绿色。 沁兰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喂到裴安夏唇边,哄着她吃下去。“夫人,您昏迷了两日,正是最需要补充食物的时候,再多吃几口吧。” 裴安夏没什么胃口,吃着清淡的米粥更觉得没滋没味,她勉强咽下几口后,偷偷抬眼观察坐在不远处的穆霄野。 他周身的疲惫仍未消退,这会儿正半靠在太师椅上,垂眼翻看着下属呈上来的军报。 他没有束发,墨黑的长发散落在颊侧,看上去少了些沙场上的英姿勃发,莫名显出几分颓废。 裴安夏担心他因为自己耽误军机,不禁善解人意地道:“你只管去忙自己的事情,我这里有沁兰和清菊守着,用不着操心。” “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穆霄野说罢,把军报随手搁置在桌面上,然后站起身,坐到床边。 他接过沁兰手中的瓷碗,看着里头还剩下大半碗的粥,不由蹙起眉头:“怎么吃得这样少,是不合胃口吗?” 裴安夏摇摇头,如实回答道:“兴许是刚醒过来,有些食欲不振,没什么大碍,休息个几天就好。” 穆霄野闻言不敢轻忽,又舀起一勺粥,喂给裴安夏:“多吃一些,你太瘦了。” 尽管他的语气乍听起来十分温柔,但却隐隐透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强势。裴安夏迟疑片刻,终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张嘴吃下送到嘴边的粥。 裴安夏每吞咽一口,都能感受到胃部正不停地往上泛着酸水。 然而,她生怕自己表现出抗拒的反应,会惹得穆霄野不悦,于是只好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生生把一整碗粥给吃完。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口时,她突然弓起身子,双手紧紧攥着床褥,无法抑制地吐了出来。 穆霄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当场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高声呼喊道:“快传大夫!” 伴随他话音落地,屋子里顿时忙乱起来,有飞奔出去找大夫的,有慌忙去端水盆的,有上前清理秽物的,围着裴安夏忙得团团转。 穆霄野从身后揽过她的肩膀,替她拍背顺气,嘴上忍不住絮叨:“你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应当是最清楚的,吃撑了怎么也不知道告诉我?” 裴安夏剧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胃里的东西尽数咳出来,咳了好一阵子,才逐渐平缓过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显而易见的虚弱:“我、我怕你嫌弃我,摸上去全是骨头。” 穆霄野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幕画面,在那些荒唐的夜晚里,他掐着她纤细的腰肢,感受掌心下那硌手的触感,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太瘦了,根本摸不到几两肉,真没劲儿。” 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混帐话,穆霄野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下子,他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第77章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品。 等到一切收拾稳妥, 已经是戌时。 穆霄野换好寝衣,从净房中走出来的时候,裴安夏正坐在梳妆台前, 任由婢女为她梳理满头青丝。 穆霄野停下脚步, 欣赏了半晌, 接着转身去铺床。 沁兰余光瞧见他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褥,连忙搁下手中的篦子, 想要过去帮忙。 “二公子, 这种小事交给奴婢来做就好。” 穆霄野摆摆手, 制止道:“不必,你只管好生伺候夫人即可。” 沁兰得了他的叮嘱, 愈发尽心尽力地替自家夫人梳头。 裴安夏头发细长柔软, 沁兰仔细地帮她理顺纠结的发丝, 随后仔细涂抹上茉莉的香膏, 便算大功告成。 “夫人,奴婢夜里就在外间守着,您若是有需要, 张口喊一声便是。”沁兰不放心似地叮嘱了一句, 才行礼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裴安夏和穆霄野两个人, 她垂着眼帘,慢吞吞地挪到床边,试探地开口道:“我身子尚未完全康复, 恐?*? 怕无法侍奉夫君,还望夫君勿怪。” 穆霄野禁不住苦笑了一声。尽管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还是不得不感叹, 她可真是懂得怎么往他心上捅刀子。 穆霄野勉强地牵了下唇角,“你放心, 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所以你不需要表现出这么害怕的模样。” 裴安夏呐呐地点头,眼底仍旧黯淡无光,并未因为他的保证而有所改变。 穆霄野见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不由转移话题道:“你许久未出门,天天待在府里,想必也闷得慌,赶明儿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裴安夏眼睛轻轻颤动,仔细想来,她约莫已有四、五个月未曾踏出过府门半步。乍一想到要跨出这座牢笼,心中升起的不是欣喜,反倒是浓浓的惶恐。 她就像是被折断羽翅,关在笼子里精心饲养的金丝雀,早已忘了如何用翅膀飞翔,只会用那身娇贵美丽的翎羽去讨好饲主。 “你要带我去哪里?” 穆霄野看出她内心的不安,耐着性子解释道:“近日城东的茶馆,新来了一位说书先生,故事说得生动有趣,听的人多,到了午后可以说是座无虚席。我命人提前订好了包厢,咱们去瞧个热闹。” 裴安夏未嫁时,也同其他姑娘无异,爱好看话本子及听说书。然而,或许是心境转变,她如今对于那些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却是兴趣缺缺。 裴安夏虽感到意兴阑珊,但瞧见穆霄野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眸,终究没有拂了他的意思,而是点点头说好。 裴安夏睡下后,穆霄野倾身吹灭床头那盏用于照明的蜡烛。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耳畔传来她清浅的呼吸声,穆霄野却有些睡不着。亲眼目睹裴安夏上吊的一幕,对他的心里造成不小的冲击。 事后穆霄野控制不住地想,他当时要是晚了一步,或许就只能抱着她冰冷的尸体,感受发疯一般的绝望。 恐惧感不断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迫使他反覆品尝那种差点失去最爱之人的滋味。 穆霄野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颤,即使裴安夏眼下好端端地待在他身侧,他仍旧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几乎是每隔一会儿,就要睁开眼睛,查看裴安夏是否还有鼻息,待确定她睡得极其安稳后,才敢闭上眼睛小憩。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蒙蒙亮时,穆霄野终于困倦地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人有了动静,似乎是裴安夏撑着床的两侧坐起身,让他顿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裴安夏瞪圆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说:“抱歉,吵醒你了,我……我想要如厕。”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音量刚好足够传进穆霄野耳里。在短暂的发愣之后,他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道:“无妨,你去吧。” 裴安夏飞快地下床,涨红着脸跑进净房。 趁着这会儿功夫,穆霄野抬眼打量外头的天色,估摸着此时多半已是卯时,于是也跟着起身洗漱。 待拾掇齐整后,两人简单地用完早膳,便乘马车前往城东的茶楼。 西凉城可以粗略划分为东西两区,城东是商贾聚集之地,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街道上颇为热闹繁华。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半柱香后在名为聚仙阁的茶楼门口停了下来。 负责迎客的店小二,眼尖地发现马车上属于定北王府的标志,忙不迭快走两步,迎上前去。“穆二公子,承蒙您亲自光临,真是叫蔽店蓬荜生辉啊!楼上的雅座已经为您布置好了,还请您移步。” 穆霄野说了句稍等,转身掀起马车的门帘,托着裴安夏白皙如羊脂玉的手,把人扶下马车。 西凉城的民风比起京城要开放许多,女子出行无须以帷帽或轻纱遮面。店小二在看见裴安夏那张秾丽的面容时,不禁有些晃神,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 “原来夫人也来了。早有听闻二公子成亲之后,与夫人鹣鲽情深,传言果真不假。”店小二笑眯眯地奉承了几句,才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这边请。” 待他们在包厢落座后,穆霄野按照裴安夏的喜好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道精巧的茶点。 “从前我们尚未成亲的时候,倒是时常来这里听人说书。我记得你那会儿,最爱听书生上京赶考,恰逢大雨,进入寺庙中避雨,偶然与官家小姐相遇的故事。” 穆霄野说着,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当时就在想,这天底下的士子如同过江之鲫,个个皆是寒窗苦读十几载,只为求通过科举这道登天梯,可惜最后能够如愿者,不过寥寥几人。” “这些官家小姐,有家世有才学有品貌,与其将后半生的幸福寄托在前途未卜的穷书生身上,倒不如在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当中,挑选合心意的夫婿,兴许会有更好的结果也说不定。” 裴安夏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穆霄野的言下之意。他是想要借此暗示她,与其执着于飘渺不定的未来,不妨珍惜眼前人。 裴安夏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迟钝地颔首,“夫君所言极是,从前是我想差了。” 穆霄野目光微敛,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盼着裴安夏能够打从心底认同他的观点,而非如同提线木偶一样,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一味地顺从。 不过,穆霄野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因此并未强求,而是打算循序渐进地改变裴安夏的想法。 店小二的手脚极为利索,没过多久就端了热腾腾的茶水点心过来。 穆霄野抬手为裴安夏斟茶,两人距离颇近,他的鼻腔里全是她身上的浅淡香气。 那气味虽不馥郁,却格外有韵味,显然并非寻常的薰香,而是从她的体内散发出来的自然体香。 穆霄野没来由地觉得鼻尖有些发痒,心口更是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相当地磨人。 眼看气氛正朝着暧昧的方向发展,底下突然传来说书人拍响惊堂木的声音。 这动静一下子唤回穆霄野的心神。他不动声色地靠坐回椅背,调转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衣,手执折扇的年轻男子,立于案几后,开始娓娓道来。 说书人今日讲述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历经种种波折,最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故事。 裴安夏端起面前的茶盏,啜饮一口。这茶虽然比不得雨前龙井,但入喉瞬间回甘,清甜的茶香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倒也能称作好茶。 她面上不曾显露出异样,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我原以为穆霄野就是个不懂姑娘家心思的楞头青,没想到他竟还有如此迂回的手段。这说书人也不知收了他多少银子,摆明了是以我和他为原型撰写的故事。】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尽管文梓轩已经伏诛,但楚国那边可不会善罢干休,近日频频使些小动作,导致穆家军不堪其扰。】 裴安夏不以为意地回答:【按照原本的世界线,穆霄野应该能战胜楚国吧?】 这一点系统倒是无法反驳,它如实说着:【穆霄野毕竟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纵使过程中遭遇挫折,也将过关斩将,连败敌军,最终成为威震朝野的战神。】 裴安夏用手支着头,难掩好奇地问道:【那么穆霄野会取代穆霄骋,成为下一任的定北王吗?】 系统否定道:【不会,穆霄野敬重兄长,自不愿意与其争夺世子之位。皇帝顾念着穆家劳苦功高,哪怕穆霄骋身患残疾,也没有下旨收回他的爵位,而是另外册封穆霄野为镇国侯,以彰显皇恩浩荡。】 裴安夏若有所思地回应道:【倒是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既然如此,我也差不多可以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了。】 穆霄野对她的想法全然不知,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裴安夏的神色,见她听得认真,不由试探地问道:“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裴安夏思量半晌后,缓缓说道:“说书人的文字功底很深,语句通畅,描写生动,把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刻画得有血有肉,结局亦是相当圆满——” “只可惜,这终究不是现实。” 裴安夏话说得隐晦,但穆霄野却听懂了其中暗含的意思,她是在间接影射,他们无法拥有像书中人物那般圆满的结局。 穆霄野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但只是眨眼的时间,便恢复如初。“你若是不喜欢听说书,我们还可以包下画舫游湖,或是到郊外的寺庙踏青上香。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着你去。” 面对他的好意,裴安夏虽然没有拒绝,却仿佛鹌鹑似地缩着脑袋。 穆霄野看到她这副模样,难免觉得有些泄气,明明他已经主动释出善意,裴安夏却不领情,偏偏他还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生怕一不小心说了重话,又把她刺激得跑去上吊。 往后几日,穆霄野白天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裴安夏,夜晚回到书房内,则要挑灯处理军务,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一点点推移,很快进入夏末秋初的季节。 这天夜里,穆霄野在军营里忙到亥时左右,刚准备动身回屋里歇息,忽然有士兵匆匆来报,说是前方战局有变,敌军似乎打算发起夜袭。 穆霄野闻言神色一凛,他连忙换上甲胄,匆匆往城门处赶。与此同时,仍不忘镇定地指挥道:“传令下去,吩咐弓箭手准备。” 两军时隔半年再次交锋,双方都存着刺探敌情的心思,并未派出主力的精锐部队,而是采取游击的战术。 楚军将领仅仅率领数十名骑兵攻打过来,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穆家军也不是吃素的,整军列阵的速度堪称迅速,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楚军将领极为善于审时度势,见此情状,当即下令撤兵,避免与他们硬碰硬,造成无谓的损伤。 尽管只是虚惊一场,但敌军明晃晃的挑衅,还是戳到了众人敏感的神经。经历这场小规模的游击战过后,军营上下皆绷紧了精神,隐隐出现风雨将至的迹象。 翌日清早,裴安夏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就看见穆霄野神情肃穆地立在床前。 她心下一骇,瞌睡顿时没有了,提心吊胆地询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穆霄野撩起衣袍下摆,坐在床边,漆黑的眼眸长久地注视着裴安夏,仿佛要将她的容颜深深刻进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楚军近日屡犯边境,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但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我不能坐以待毙,势必得予以反击。” 裴安夏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与楚国开战了吗?” 穆霄野低低应了一声,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摩挲,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品。 “你知道的,我不畏惧战场上的厮杀,可我不放心将你一个人留在府里。我怕你会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又一次试图寻死。” 穆霄野幽深的瞳孔深不见底,好似能将人吸进去一样。 裴安夏被他盯得不太自在,不禁偏过头,回避他的目光,“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了。” 穆霄野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但话语中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我不相信你的保证,所以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出征。” 第78章 美救英雄。 “到时候, 你随我一同出征。” 女子随军虽然不是前所未闻,但也确实十分罕见。更何况,行军的过程艰苦异常, 裴安夏身体底子弱, 难免要吃不少苦头。 裴安夏闻言, 脸上当即浮现几分犹豫之色,但触及男人的目光, 又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都听你的。” 裴安夏嘴上这么说着, 心里却不禁抱怨:【我可不想随军出征啊!想也知道古代的行军条件定然十分艰困。】 【为了完成任务,宿主你就忍忍吧。】 系统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如果宿主接受不了顿顿都是干粮, 夜晚还得在满是跳蚤蚊虫的营帐里睡觉的生活, 我也可以为你提供贷款服务。系统商城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品能够改善你的食衣住行, 保证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我卖不了的。 】 裴安夏自然不会傻得上当。 她冷哼一声,随即指出系统话里的陷阱:【在我的积分还未被冻结前,也只是刚好足够兑换回到现实世界的愿望。我要是现在向你贷款, 岂不就表示即使我消除完所有的黑化值, 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吗?】 系统摆出极好说话的模样, 耐着性子对她解释:【宿主放心,我们时空管理局讲究一个诚信,绝对不会坑害宿主。你若是积分不足, 只需要进入随机的任务世界,赚取到足够的差额,即可再次申请兑换心愿。】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驳回了它的提议。 无论如何, 她都不愿意重操旧业,攻略所谓的气运之子, 谁知道过程中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差错,导致她无法顺利脱离任务世界。 系统见她回绝得如此果断,自知恐怕很难说服她改变心意,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盘算。 …… 自从穆霄野下令五日后拔营,西行百里攻打楚国边境的城池,整个军营上下都忙碌起来。清点兵将人数的、整理军备物资的、拟定作战策略的,均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也正是穆家军的强悍之处。数十万人组成的庞大军队,却能做到训练有素,绝不自乱阵脚,随时都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 无怪乎能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惜使用龌龊的手段,也要设法从内部瓦解这支实力强劲的军队。 尽管穆霄骋如今身负残疾,无法担任主帅的职务。然而,他与楚国军队正面交战过多次,实战经验丰富,对于敌军的战术了解颇深,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制定出合适的对策。 因此,他这一回也以军师的身份,加入了行军的队伍。 时间在匆忙中飞快地度过,很快到了拔营的日子。 这一天,穆霄野天不亮就起床。他穿着一袭玄色的战袍铠甲,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眉眼周正威严。腰间则悬挂着一柄佩剑,剑刃没有完全收入剑鞘,隐隐露出些锋锐的寒芒来。 他骑了一匹纯色的枣红马,立在队伍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是乌泱泱一大片排列整齐的士兵。 士兵们皆穿戴着整齐的盔甲,精神抖擞地站在队列中,等待着穆霄野的下一步指示。 伴随着战鼓被敲响,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在西凉城的上空,城门前无数火把亮起,将四周映照得亮如白昼。 几息的功夫之后,穆霄野缓缓举起手中长枪,挥向楚国的方向。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出凛然的气势,仿佛要破开上百里的藩篱,直抵敌军将领的面门。 “出发,杀!” 穆霄野的号令声刚落下,将士们纷纷跟着高喊:“杀!杀!杀!” 一时间,喊杀声震动天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尽管裴安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但眼前壮观的景象,仍旧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撼。 她忍不住和系统说:【不管在哪个时代,保家卫国的军人,都应该受到人们的尊敬。】 【你瞧,左边数过来第三个士兵,面容尚且稚嫩,估计不超过十五岁。】裴安夏指着一名个头稍矮的少年道。 【如果搁在现代,他也只是个高中生,应该在父母和师长的照顾下成长,将来成为建设祖国的支柱。可是他现在却要为了守护城内的百姓,到战场上去厮杀拼搏,实在是叫人于心不忍。】 系统没料到她会突然陷入伤春悲秋的情绪中,迟疑了片刻,终是不忍心泼她冷水,于是附和道:【你们人类有句话说得很好,在战争中,没有人是赢家。】① 说到这里,裴安夏下了个结论:【所以,我还是不喜欢古代位面的世界,现代法治社会多好啊!】 系统对此并不回应,每个任务世界都是由主神直接安排的。说到底,他们都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打工人罢了,压根没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要的工作环境。 许是因为今日起得太早,从刚才开始,裴安夏的太阳穴就不停地跳动,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她扶着额头,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这会儿裴安夏不禁有些庆幸,穆霄野还存着些许良心,顾虑到她身子娇弱,体力不足以坚持全程骑马。因此,特意将她安排在负责运送粮草的后勤部队里。 在军队的调度中,粮草是重中之重,所以每辆马车内皆装满了捆得结实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运载着货物的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可因古代的道路缺乏修整,四处坑坑洼洼的,远不如现代的柏油路平整。 马车沿路颠簸,导致裴安夏头晕得愈发厉害,她蹙紧眉头,死死压抑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虽不是自愿加入行军的队伍,但也清楚现在绝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倘使因为她私人的原因,拖累整个军队行进的速度,她必定会感到内疚和自责。 所幸裴安夏突然想起,她还有系统这个金手指,连忙问道:【系统,我有点晕车,如果开启痛觉屏蔽的功能,可以消除这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吗?】 系统停顿片刻,用一副极其官方的口吻回答道:【很抱歉,相关功能目前正在优化当中。痛觉屏蔽顾名思义,只能针对痛感进行屏蔽。至于头昏脑胀这种小毛病,我相信宿主你一定可以凭借过人的自制力挺过去的。】 骂人的话险些脱口而出,裴安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内心不断默念“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随即又靠回车壁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军队找了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停下来埋锅造饭。 裴安夏迫不及待地掀开马车的帘子,刚准备下车透透气,就迎面与穆霄野撞了个正着。 因着出门在外,裴安夏并没有身穿女装,而是做小厮打扮。可即便如此,看着她那张未施粉黛依然明艳漂亮的脸蛋,也绝不会将她错认为男子。 穆霄野敏锐地察觉到,四周有无数道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朝这边投过来。 他心底没来由地漾出些许不快,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等会儿我会命人把饭菜送过来,你就待在马车上,不要随意出来走动。” 裴安夏刚张口说了一个“我”字,穆霄野便截断了她的话头:“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你不必再多言。你既已出嫁,身为我穆家的媳妇,和外男同席共食终究不妥。” 他态度强势,颇有些专断独行的意味,压根不给裴安夏任何反驳的机会,说完便负手离开。 裴安夏别无他法,只得认份地回到马车上,才坐定,便恨恨地埋怨道:【我原先还想着,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别做得太过火,免得给他造成心理阴影。可现在想一想,我还是觉得非得虐死这个狗男人不可。】 系统见她气得狠了,不禁当起和事佬:【穆霄野自幼习武,身体素质远非寻常人可比,他能快马兼程,一天一夜不嫌累。他恐怕很难想像对于宿主你这种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来说,连坐在颠簸的马车里,都是一种折磨。】 裴安夏没有理会系统的劝解,趁着眼下的这个空档,在心里反覆演练着接下来的计画。 她早已详细阅读过这个世界的背景资讯,将所有设定背得滚瓜烂熟,知道楚军早早地埋伏在前路,准备对装有粮草的后勤军发起袭击。 这也不难理解。说到底,粮草是不可或缺的战略物资,很多时候甚至能影响到战争的成败。楚军把目光瞄准粮草,就是想要在在根本上斩断穆家军的退路。 按照原本世界线的发展,穆霄野警觉地发现了楚军的意图,并没有让他们得逞,仅以少量的损失,便度过这次难关。 然而,在两军正面冲突的过程中,穆霄野为了在气势上面压倒对方,不惜单枪匹马冲进敌军的阵营当中。 尽管他成功重创敌军将领,挑断了那人的手筋,为兄长报仇雪恨,可却也不慎受了点伤。更有什者,还在兵荒马乱中和大部队走散。 穆霄野左肩被箭矢射中,锋锐的箭头刺破皮肤,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不断往外冒出鲜血。 他撕下一片衣角,用力捆在伤口处止血,然后开始在附近寻找能够栖息的山洞。 现在正是初秋时节,昼夜温差极大,密闭的山洞可以作为遮风避雨的场所,暂时供他容身。 穆霄野沿路捡了些干柴,坐在山洞中生火取暖。 因为缺乏材料,他肩膀上的创口只是草率地包扎,并未得到妥善的处理,此时撕裂得更加厉害,正汩汩地流淌着血水。 好在穆霄野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一直支撑到副将宋横率领援军赶来救援,才堪堪化解了这次的危机。 裴安夏在得知后续将发生这段剧情的时候,便觉得其中有机可乘。 要知道,英雄救美的故事虽然俗套,但它之所以能成为俗套的桥段,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因此,裴安夏经过深思熟虑后,便打算将美救英雄的套路付诸实行。 想通了这一点,裴安夏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大抵是因为昨夜没睡好,她这会儿突然觉得有点犯困,眼看路途尚且遥远,她倚着软枕,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的喧闹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裴安夏。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刚想出声询问外头的情况。 可随即,她就辨认出那嘈杂的动静,是兵器相接的金属声。 意识到已经到了楚军劫掠粮草的情节,裴安夏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她还来不及做出应对,就听到负责护送粮草的士兵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呼喊。 “有埋伏!快去通知将军!” 第79章 将军受伤了! “有埋伏!快去通知将军!” 士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让裴安夏有片刻的愣神。 即便她作为快穿者,对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但当身处其中时, 还是不免感到慌张和害怕。 她掀开车帘朝外头看去, 此处四面环山,山坡虽不算陡峭, 但两侧皆生长着茂盛的树林, 的确是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尽管穆家军反应迅速, 在第一时间便列阵准备迎敌,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 失了方寸。 然而, 敌军显然早就提前探查好地形, 很快占据地势的高点, 长箭如雨般急急地射过来,没有给他们留下喘息的余地。 好在穆霄野早知战场局势瞬息万边,唯恐自己无法顾及到裴安夏, 提前安排王府的亲卫军, 近身护卫她周全。 亲卫军人数上不占优势, 但个个皆是精锐。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抵挡着源源不断的飞箭,没有让任何一支箭矢靠近裴安夏身旁。 裴安夏被团团围在中央, 暂时不需要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趁着这闲暇功夫,不禁观察起战场周围的环境。 她目光从人群扫过,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面庞依稀能看出几分青涩,正是她不久前才和系统讨论过的那名年轻士兵。 他年龄虽小, 基本功却锻炼得极为扎实,而且反应敏捷,好几次都灵敏地躲过从背后袭来的冷箭。 不难想像到,假以时日他必然能成为队伍中的支柱。 然而,他到底是缺乏作战经验,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羽箭,逐渐显露出疲态。 眼见年轻士兵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裴安夏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她几乎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就在下一刻,裴安夏眼睁睁看着有一支利剑划破空气飞来。箭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精准地刺穿年轻士兵的心脏。 锋利的箭端刺进血肉里,发出噗哧的声响,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敲打在她心上。裴安夏瞳孔猛地收缩,连带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哪怕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没有交谈过半句话,但亲眼目睹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还是让裴安夏感到无比压抑。 从刚才开始,她耳边就不停传来士兵们痛苦的哀鸣声,仿佛受伤的野兽在垂死挣扎。裴安夏心中泛起了几分同情,她放下车帘,将身子蜷缩成一团,靠坐在车椅上。 无数纷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叫她分不清处现实和虚假。 正当此时,裴安夏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穆霄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经历过激烈的厮杀,他英俊且深邃的面庞上溅了不少敌军的鲜血,却不让人觉得污秽,反倒为他平添几分邪气,显得妖冶又俊美。 他俯下身来,贴近裴安夏的耳畔,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别怕,有我在。” 不等话音落地,穆霄野复又转身投入战场。 在他率领的援军抵达后,原本呈现一面倒的战况,开始变得胶着起来。 隆隆作响的喊杀声、兵器相交的铮铮声,以及马蹄踏碎骨头,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几乎不曾停歇。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穆霄野出现以后,裴安夏的心里便没来由地感到踏实。她忍不住想,怪不得有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都偏好刻画少年将军。 毕竟当少年骑着高头骏马,手执长剑,挡在自己身前,任凭敌军千军万马,也没有丝毫退却的瞬间,确实让人心动。 楚军的战略主打的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要是真的面对面对战,他们的胜算便大幅度缩减了。 穆霄野在战场上策马飞奔,砍人如同砍瓜切菜,一下子斩获了十几颗敌军的头颅,令穆家军气势高涨。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紧紧锁定敌军将领的位置。都说欲擒贼,先擒王,更何况他身上还肩负着替兄长报仇的责任,绝不能让对方全须全尾地回去。 思及此,穆霄野狠狠一抽马腹,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单枪匹马地冲进敌军的阵营当中。 他凭借着精湛的马术,快速穿梭在敌军之间,每一剑都击在人体的弱点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破重重关卡,朝着敌军将领的方向直直冲去。 速度之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穆霄野已经将鋥亮的剑锋刺进敌军将领的手腕处。 剑刃没入皮肉,穆霄野稍微用点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条长筋给挑开,算是回敬对方当初砍断自己兄长手臂的仇。 穆霄野拔出埋在对方身体的剑,滚烫的热血顿时溅射出来,溅了身旁的同伴一脸。处于震惊状态的副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摆出防御的姿势。 “将军受伤了!快,保护将军杀出去!” 随着这声喝令落下,楚军像是瞬间找到主心骨,纷纷涌了过来。 穆霄野纵使再嚣张,也深知寡不敌众的道理,见此情状,连忙开始后撤。 然而,撤退的过程却不如想像中顺利。尽管他已经小心再小心,仍旧没有防备到身后的偷袭,一时不察,左肩被箭羽划伤,贯穿一道狰狞的口子。 尖锐的钝痛感从肩膀处猛地袭来,穆霄野表情微微一变,却不敢有片刻停顿。 他如今身处敌方阵营中,众寡悬殊,若是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因此,他只得强忍着肩上的痛楚,飞快离开现场。 策马跑出一段距离后,穆霄野才意识到,战场太过混乱,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与大部队走散了。 左右环顾好几圈,确认周遭并无危险,穆霄野勒停了马,将马缰随手系在树干上,随即捂着伤口靠坐在树下休息。 另一头,裴安夏趁着负责护卫自己的亲兵忙于应付敌军,悄无声息地跃下马车,跟随系统的指引,往山林深处走去。 山路崎岖难行,裴安夏提步向前走着,脚踩在枯枝和落叶上嘎吱作响,在安静的树林里显得尤为清晰。 她边走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系统,你确定没有指错方向吗?这地方实在荒僻得很呐!而且我特别怕蛇,还怕老鼠跟虫子,总觉得看起来不太妙啊。 】 系统被她说得有些语塞,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你一个连末世都经历过的人,还怕什么蛇虫鼠蚁? 】 裴安夏闻言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别提末世的事情了,我至今可还记得有个丧尸在我眼前硬生生被爆头,腥臭的脑浆喷溅出老远。那天过后,我吃了整整两个月的素,闻到荤腥的味道就想吐。 】 系统显然也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它无奈地叹气道:【这样说起来,宿主你的胆子还是太小了点。换作是我的第一任宿主,可是连斩杀丧尸王都不在话下。 】 再一次从系统口中听见此人,裴安夏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对了,你还没说过他叫什么名字呢?总是第一任宿主第一任宿主的叫,不觉得绕口吗? 】 系统想了想,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如实说道:【他叫江斯延。 】 裴安夏嘴里呢喃着这个名字,半晌后评价道:【听着倒是个温文尔雅的名字。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浑然没有察觉,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赶在太阳落山以前,裴安夏终于在系统的引领下,寻摸到穆霄野藏身的那处山洞。 眼下刚进入初秋,到了夜晚,温度下降得极快,裴安夏穿着单薄的衣衫,只觉丝丝凉意陷入肌肤,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系统发现她正轻微?*? 的哆嗦,不由奇怪地问道:【马车上不是准备了保暖的披风吗?宿主怎么不顺便捎带下车?就不用白白遭罪了。 】 裴安夏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很多时候,患难才能见真情,我要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怎么让他心生怜惜? 】 系统没有多言,它知道自家宿主在拿捏人心这块特别擅长,它不需要过多置喙,只要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就好。 山洞目测有五六米高,乍一望去幽深不见底。裴安夏试探着往前走,就发现距离洞口不远处,隐隐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她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朝山洞内部走去,走没几步路,就看见男人席地坐在火堆旁,双眸紧闭着,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裴安夏将视线移向他的肩膀处,他在发觉自己中箭之后,便用袍角上撕扯下来的碎布,草率地包扎过伤口。 然而,因为缺乏休养,伤势非但没有半点好转,反倒恶化得更加厉害。 眼看穆霄野的伤口正不断涌出污血,裴安夏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在医术不发达的古代,伤口感染可是要命的事情,倘若不及时清创消毒,后果极为严重。 想到这里,裴安夏顿时慌乱起来,她快走两步,俯身半蹲在他身前,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穆霄野,是我,你快醒醒。我现在立刻出去找干净的水源,回来帮你清洁伤口,你再忍耐一会。 ” 穆霄野意识混沌间,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那人,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他费劲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裴安夏那张娇美的脸蛋。穆霄野怔愣半晌才回过神,挣扎着想要起身。 裴安夏察觉到他不安分的动作,担心他的伤口越裂越大,连忙按住他的手:“你身上还有伤呢,别乱动。” 穆霄野顺势握住她手腕,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惊诧,语气里更是充满着不敢置信:“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留给你的那些亲卫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裴安夏作为锦绣堆里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出入皆是奴仆成群,穆霄野简直无法想像,她是如何做到凭借那副纤细孱弱的身子,独自跋涉了这么长远的山路。 更别提,山林中野兽出没,不可谓不危险。若是运气差一点,遇上外出觅食的狼群或者棕熊,那结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裴安夏见穆霄野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不由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抚道:“王府亲卫听从你的命令,自是极为称职的,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便趁着他们忙于应付敌军攻击的空隙,偷偷溜了出来。” 她说着,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瞧瞧,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吗?” 穆霄野目光如有实质,仔细地打量过她全身,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他发现裴安夏虽然裤腿上沾了点泥星子,额发也因为大半日的奔波,凌乱地覆盖着半边脸颊,但从外表看上去,并无明显的外伤痕迹。 待确认她没有受伤,穆霄野心中那颗大石头总算可以落下一半。 他重新靠回山洞的洞壁上,感受着后背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难掩疲惫地说道:“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的吗?怎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要知道,我现在身负重伤,连想要自保都有困难,更别说还要分出精神来保护你。一旦被敌军发现我们的踪迹,你和我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座山洞。” 裴安夏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答非所问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你这伤势若是不马上处理,恐怕后患无穷。” 穆霄野见她根本不把自己的恐吓当一回事,不禁再度沉下脸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回答:“自然是有的,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并非没有权衡过利弊,但你到底是我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我岂能对你的生死视而不见?那也未免太冷血了。” 穆霄野眼底情绪浮动,他无法否认,在瞧见裴安夏的瞬间,他除了震惊以外,内心几乎要被喜悦淹没。 早在成亲前,穆霄野就知道在两人之间,自己是投入更多感情的一方。因此,哪怕裴安夏几乎从未给过他什么回应,他也不敢有过多的奢求。 然而,偏偏是在他彻底死心失望后,裴安夏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试图与他重修夫妻关系。 眼下甚至不顾自身安危,特意过来寻他,这让穆霄野心中产生一种错觉,或许她也是在意自己的。 穆霄野心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暗自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甩出去,然后正色道:“夜晚正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最佳时间,山林中比起白天更加危险数倍,你切莫出去乱走。” 裴安夏何尝不清楚这个道理,但穆霄野肩膀上的创伤已经隐隐有些溃烂的趋势,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发炎。 裴安夏细细观察穆霄野,此时他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发丝被冷汗打湿。她举起手,用手背碰了碰穆霄野的额头。 在触碰到那块灼热的皮肤时,她不由惊呼一声:“你发高热了!” 裴安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焦急起来,不停喃喃自语:“怎么办?看样子定是伤口感染了,你这伤口可拖不得,务必得尽快处理。” 裴安夏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要往外跑。然而,穆霄野却一把拽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准去,你知道外头有多危险吗?我在路上留了记号,只要熬过今晚,明早宋横就会带着援军赶过来。” 裴安夏理智上知道,他说得并没有错,按照系统提供的世界线,穆霄野最终的确是有惊无险地坚持到宋横赶来救援。 但裴安夏能看得出来,穆霄野现在的状态很差。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嘴唇显得无比苍白,呼吸也变得有些飘忽不定,看起来十分虚弱。 不行,她必须得想想办法! 第80章 “嫁给我,你后悔过吗?” 裴安夏在心里琢磨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思索半晌,不禁询问系统:【假如在任务过程中, 任务目标意外死亡, 任务该怎么办?】 【这就要厘清肇事责任了。】 系统边翻阅着时空管理局的工作守则, 边回答道:【如果是宿主的失误,直接或间接导致任务目标死亡的话, 宿主就需要接受严厉的刑责, 根据罪行轻重, 被关押进监狱里五十年至两百年不等。】 【假如任务目标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死亡的话,宿主可以免于任何处罚, 并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 听了它的话, 裴安夏沉默片刻后, 再次开口问道:【这些任务目标, 不是能够左右世界进展的核心人物吗?你们难道没有针对任务目标设定保护机制吗?】 【各个世界在诞生的初始,便会产生自我意识,即使是主神也无法过多的干预。】 系统无奈地说道:【更何况,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宿主, 至于任务目标的生死, 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裴安夏听见系统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谈论一个人的生死,仿佛对方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心中难免感到有些膈应。 她随口转移话题道:【你帮我检测一下,穆霄野现在的身体数值如何?能够坚持到明天早上吗?】 系统把穆霄野从头到脚仔细检查过一遍,然后说道:【他的伤口已经出现局部感染的现象, 如果持续恶化,恐怕得进行截肢。更重要的是, 他因为失血过多,身体的水分正在迅速流失。】 【换作是普通人,可能早就昏过去了。好在穆霄野自幼习武,又正值壮年,身体底子强健,才能坚持到现在……】 裴安夏越听越心烦,忍不住出言打断道:【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穆霄野到底能不能熬过今晚?】 系统如实回答道:【宿主不用过度担心,在原本的世界线中,这段剧情可以说是穆霄野必须经历的一道难关。依照我的估算,他有七、八成的概率能够撑过今晚,问题不算太大。】 【七、八成吗?】裴安夏嘴里喃喃重复着,忽地轻笑一声:【可是我连一丁点风险都不想冒。】 系统正欲再问裴安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却已经把视线调转回穆霄野身上。 穆霄野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不放,好像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裴安夏拍了拍他的手背,试图安抚住他的情绪:“好好好,我保证不离开,你先松开手行不行?我真怕你一用力,伤口又裂得更大了。” 她挪动身子,挨着他坐下,考虑到他发了高热,身上容易畏寒。裴安夏毫不犹豫地伸手褪去外衫,盖在他肩上。 穆霄野哪里会看不出她这点心思,暖意顿时顺着血管缓缓流入四肢百骸。 然而,他面上却半分不显,仍旧冷着一张脸道:“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受了点轻伤,没你想像得那么严重。反倒是你,可别受了风寒,到时候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你。” 裴安夏对于他这番话,只作充耳不闻。 穆霄野发现跟她用说的说不通,也懒得继续浪费口舌,径直扯下那件外衫,想要套回裴安夏的身上。 裴安夏当然不可能乖乖地任由他摆布,她见穆霄野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索性连人带衣服扑进他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穆霄野有片刻的愣神,他本想推拒,但温香暖玉满怀的感觉着实令人贪恋。他犹豫了一会,终是放弃挣扎,轻轻回抱住她。 穆霄野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他并不是眷恋她的拥抱,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夜晚太冷了,他们不得已透过相互依偎的方式,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些许温暖。 两个人靠得很近,穆霄野能够清楚地听见裴安夏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频率越来越快,显得急促而杂乱。 原来她也会害羞吗? 穆霄野这般想着,唇角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10,剩余黑化值50,请宿主再接再厉。】 穆霄野就这样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上心头。 尽管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清醒,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情况,但眼皮却如有千斤沉重,几乎有些睁不开了。 穆霄野意识到自个的身体或许已经逼近极限,快要支撑不住。 在这一刻,他下意识地搂紧怀中的女子,不太确定地开口:“安夏,有一个问题,埋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如今我想听你亲口回答。” 裴安夏不经思索便回答道:“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问题,我定如实回答。” 穆霄野和她对视半晌,率先移开目光,嗓子里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嫁给我,你后悔过吗?”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表情显出几分迟疑。 终于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穆霄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轻松起来。 他看出裴安夏的犹豫不决,心知她在顾虑什么,不由开门见山道:“你不必继续伪装。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根本没有患上离魂症,只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才以此作为挡箭牌吧。” 被当面道破心思,裴安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穆霄野偏头思考了一会,然后说道:“起先我倒也没有怀疑,但后来我去翻阅相关的典籍,发现患有离魂症之人,因为脑部受到损伤,多半会对周遭的人事物存有戒备,不会轻易交付信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接连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你在面对我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非但不陌生,反倒很是熟稔,我便猜测你实际并没有真的患上离魂症。” 裴安夏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穆霄野,无论你信或者不信,我不曾后悔嫁给你,我只后悔当初没有早点醒悟过来,跟你好好地过日子,才导致我们今日走到这般局面。” 往昔种种回忆一点一滴浮现在脑海里,裴安夏以平静的口吻,娓娓道来:“五岁那年,我刚来到穆家,人生地不熟的,对任何事物都感到陌生。若不是因为你,我也没办法这么快融入穆家的生活。” “我小时候其实很自卑,因为并不是货真价实的穆家小姐,上到京城的高门贵女,下到家中奴仆,人人都认为我不过是侥幸被穆家收养,才得以飞上枝头,但本质依然是麻雀。” 裴安夏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他们说得倒也没错。但是姑娘家的心思多敏感啊,我当时听闻那些流言蜚语,兀自难过了许久。为了不被说闲话,我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把自己包装成风雅的才女。” 在她的叙述中,穆霄野慢慢地沉浸到回忆里。 裴安夏最初来到穆府的时候,并不像后来那般清高。相反地,她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娇憨的笑脸,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生怕讨不了别人的喜欢。 穆霄野本想告诉她,你从来不是麻雀,你是前吏部尚书裴锦修的女儿,生来就是枝头的凤凰,只可惜一遭落难,才陷入这般境地。 然而,裴安夏的身世曲折,如果要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难免要费不少唇舌,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 穆霄野按捺下心中的冲动,转而说道:“你听见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出气。” 裴安夏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依赖你。” 穆霄野闻言,忍不住反驳:“怎么不能?不管我的身分是兄长,还是丈夫,你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依赖我。” 裴安夏静静注视了他好半晌,突然笑道:“说实话,我最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这强势的性子。” 穆霄野神色僵硬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裴安夏已经接续着说了下去:“过了十三岁,周围的同龄姑娘们都开始在相看未来夫婿,只有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心悦于我。堂堂穆家二公子,家世显赫,自身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已高居将军之位,我若是嫁予你,将来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裴安夏脖颈低垂,显得没什么底气:“我承认我当时多少有点不服气,我心里想着,难道就因为我出身卑微,我就该做那任人摆布的菟丝草吗?” “更何况,你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你心悦我,想要娶我当你的妻子,反倒是不断干涉我的自由,不允许我和其他男子接触,就连我和书院里的同窗多说一句话,你都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千刀万剐。” 穆霄野嗓子干涩得厉害,重伤后的疲乏叫他浑身没有力气,但他却忍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 裴安夏手指抵住他龟裂的唇,“我说这些不是要为自己的过错开脱,更不是要责怪你之前的行为,我是想要告诉你,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也在学习如何去爱人。所以,你能给我犯错的机会吗?” 她话音落地的瞬间,穆霄野只觉得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他反覆确认自己没听错,她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表情是那样认真,没有丝毫勉强。 这让穆霄野不得不相信,裴安夏是真的喜欢他,半点不掺虚假。得到这个答案,他心口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懈下来。 穆霄野心想,即使他坚持不过今晚,这一生也没有遗憾了。 【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20,当前剩余黑化值30,距离成功只剩最后一哩路了,请宿主加油!】 尽管穆霄野勉力强撑着不愿意倒下,但意识却在飞快消散,他伸手揉了揉眉头,“我有些乏累,想睡一会,如果明早我没有醒来,你就顺着记号过去找宋横他们会合。” 他说罢,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这个符号是往东,这是往西……” 裴安夏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禁厉声喝止道:“你别说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的!一定还有办法的,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双手抱着脑袋,强迫自己思考,片刻之后,忽地站起身来,眼底带着一抹坚决。 穆霄野直觉不妙,赶忙出言询问道:“你要做什么?我们现在除了等待援军以外,别无他法。” 裴安夏没有答话,反倒是弯起眉眼,露出明媚的笑容。 穆霄野被这笑晃了一下眼睛,他已然许久没有看到过她那张秾丽的面容上,绽放出如此动人的笑靥,就像开到盛极的芍药,轻易地夺去了他的所有视线。 在穆霄野愣神的空隙,裴安夏眸子里陡然划过些许复杂的情绪,似乎是不舍,又像是留恋,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 下一刻,裴安夏竟是毫不犹豫地低下头,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第三个世界结局+第四个世界开头 裴安夏手腕纤细, 细得可以清楚看到她淡青色的血管,脆弱而清透。 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牙尖刺破皮肤, 硬生生撕扯下一块皮肉, 鲜血如注般涌出来, 染红了她半边衣袖。 裴安夏将不停淌血的手腕,送到穆霄野唇边。“对不住,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将军, 尽早平定战火,让百姓免于受战争之苦。” 穆霄野挣扎着想要躲开。然而, 裴安夏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 她掐着他的下巴, 迫使他张开嘴, 将滚烫的血液一滴不漏地吞咽下去。 腥甜的味道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口腔, 穆霄野顿时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被堵住了嘴巴, 这会儿仅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如果换作平时, 穆霄野不至于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但眼下他的身体已经将近极限,疲惫得几乎动弹不得, 只得任由她动作。 裴安夏这具身子本就虚弱,短时间内的大量出血,更是让她头晕目眩。她背靠着墙壁, 慢慢地往下滑,大口大口地喘气。 裴安夏知道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但却并不感到后悔,能够用她这一条命,为穆霄野争取更多存活的机会,她觉得很值得。 思及此,她偏头看向身旁的穆霄野。此刻他满眼焦急,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替她受了这皮肉之苦。 裴安夏见状,心头不由地被触动,荡漾起些许涟漪。 出于本能驱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牙撑起身体,凑到穆霄野面前,在他唇边印下一个稍触即分的吻。 “如果有来生,但愿还能再与你结为夫妻。” 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裴安夏耳边响起系统欢快的提示音。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30,当前黑化值为0。恭喜宿主成功清零黑化值,现在开始为宿主进行脱离当前世界的传送,倒计时10、9、8……】 裴安夏瞧见穆霄野长睫剧烈颤抖着,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快要冲破胸膛的哀痛,她不禁有些于心不忍。 这一心软,她便做出了一个稍显冲动的行为。 剩下最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裴安夏俯身贴近穆霄野的耳畔,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别难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 再度回到系统空间,面对空无一物的白墙,裴安夏百无聊赖地坐到椅子上,等待系统的下一步安排。 【宿主,你刚才的行为已经违反了时空管理局的工作守则第19条,擅自向无关人员透露快穿者的存在。】系统的口吻极为严厉,俨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裴安夏没有表现出半点担忧的样子,摊了摊手道:【你是不是有点太上纲上线了?我哪个字眼透露了快穿者的存在。我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难道不能是指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他,百年之后再相见吗?】 系统明知道她这是在狡辩,但说到底,证据不够充足,它也不能拿裴安夏如何。 裴安夏见它不说话,乘胜追击:【退一万步来说,时空管理局工作守则第19-1条,规定初犯且情节较轻者,可以免于受罚。所以,你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处罚我。】 系统默然片刻后,开口道:【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我还是得提醒宿主,随意向任务世界的NPC透露时空管理局的存在,可能会导致世界线的崩坏。还请宿主务必谨慎小心,不要抱持侥幸的态度。】 系统与裴安夏共同经历过许多世界,即使是人工智能,也早已模拟出类似同事的感情,自然不会在小事上面为难她。 偏偏裴安夏今日的举动,已然触及到主神的底线,它实在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更何况,系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事态的发展正在逐渐脱离正常的轨迹…… 想到这里,系统的语气比平时更沉了几分:【宿主,你是要立刻开启下个世界?还是休息几日再进行传送?】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回答:【现在就开启下个世界吧。】 穿越的过程并不好受,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抽离出来,又被塞进新的躯壳。裴安夏暗自调适了好一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顶轿子里。 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起,裴安夏试图想辨认出周遭的环境,眼前的红盖头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轻轻挑起遮挡目光的那抹红,看清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 那是一件做工极为精巧的嫁衣,布料用的是名贵蜀锦,花纹精致繁复,绣着栩栩如生的百蝶穿花图样,显然不是普通人家成亲能用得起的排场。 裴安夏将脑子里所有记忆,统统搜刮过一遍,还是没有想起来这究竟是哪个世界。她刚想直接开口询问系统,忽地外头刮起一阵阴风。 强劲的阴风呼啸而过,竟然将负责抬轿的八个壮汉给吹倒在地。轿子应声落地,发出砰的响声。 骑着高头骏马走在前头的新郎官闻声回头,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安夏,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裴安夏虽未受伤,却吓得不轻,她抬手轻拍了拍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见轿帘倏地被掀开。 变故发生得太快,裴安夏甚至没有瞧清楚对方的面容,只觉得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扛到对方的肩膀上。 他的身形高大颀长,明显是成年男子的体格,而且极为擅长轻功,足尖轻踏地面,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轻松地飞出老远。 几个轿夫见状,当即高声呼喊起来:“抢亲了!有贼子抢亲了!” 这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城防向来严格,更何况街道上人来人往,娶亲的还是朝堂上颇负盛名的清远侯世子崔予白。 任谁都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和堂堂世子爷抢亲。事发过后,现场立刻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忙着寻找裴安夏的踪迹。 然而,作为当事者的裴安夏,却对这些纷纷扰扰毫无所知。 她脑门朝下,倒挂在那人的肩上,因为害怕掉下去,裴安夏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领,血液倒流导致的脑袋充血,让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男子肩膀虽然清瘦,却不显得单薄,反倒宽阔平直。 他轻轻松松地扛着裴安夏,动作灵巧地穿梭在屋檐上,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俨然是武侠小说中才会出现的能力。 裴安夏觉得这似乎不是普通的轻功,寻常人即使武功锻炼得再高强,也不可能做到如飞燕般自由游走在屋顶上,气息却依旧均匀平稳,仿佛丝毫不费力气的样子。 她忍不住在脑海中呼叫系统:【这到底是哪个世界?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系统没有直言相告,而是拐弯抹角地提醒:【你还记得狐狸报恩的故事吗?】 经系统这么一提,裴安夏脑海里顿时走马灯似地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个世界虽是以古代为背景,却带有奇幻色彩,任务目标并非人类,而是一只狐狸。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只狐狸可是大有来头的。他诞生于天地之间,汲取万物灵气而生,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九尾狐妖。 裴安夏起先听闻攻略目标是九尾狐时,着实激动了许久。试问,谁不想亲眼一睹足以魅惑众生的男狐狸精的风采? 光是想像九尾狐那倾国倾城的容貌,裴安夏就对这次的任务充满干劲。 她心想着,毕竟是姿容无双的清冷美人,即使攻略难度高一点,那也是应该的,她绝不会叫苦叫累! 可裴安夏万万没想到,系统所谓的九尾狐,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拥有九条尾巴,通体赤红色的小狐狸。 他还没学会化形,灵智也不健全,不能口吐人言,每天只会嗷嗷地叫个不停,简直跟家犬没什么两样。 裴安夏向来缺乏耐心,即便是面对可爱的毛茸茸,也无法让她提起兴趣。 偏偏这次的任务,是要刷满狐狸的好感度,饶是她再不愿意,也只能被迫上岗,成为九尾狐的饲养员。 值得庆幸的是,这只九尾狐天性单纯,对裴安夏这个救命恩人有着相当高的初始好感度,她不过是按时拿些果子喂养小狐狸,好感度就蹭蹭蹭地往上涨。 难得分配到这么简单的任务,裴安夏紧绷的心弦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她本打算将这个世界当作度假,悠悠闲闲地度过几年。 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没有想像中那般简单。 裴安夏手气一向不错,过去随机抽选的身份,要么是官家嫡女,要么是富家千金,总归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受尽家中长辈宠爱的主儿。 她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名叫裴启洲,在朝中任职通政使司参议,虽然大小也是个官,但正五品的官职在官员遍地走的京城,还真不算个大官。 更遑论,裴安夏还不是正室所出的嫡系子女,而是歌姬所生的庶女。 她的生母孟姨娘出身虽卑微,相貌却生得极好,且身段婀娜,那一截纤细柔软的腰肢尤为勾人,勾得裴启洲几乎夜夜宿在她的房里。 高氏作为正房主母,自是将孟姨娘这个勾得自家丈夫魂不守舍的女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高氏等啊等的,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在孟姨娘怀孕的时候,买通医馆的郎中,暗中调换安胎药方,害得孟姨娘在生产时大出血而亡。 孟姨娘年纪轻轻地就香消玉殒,留下当时尚在襁褓中的裴安夏,独自面对后宅里的明枪暗箭。 裴安夏自幼养在高氏膝下,饱受嫡母长姐的欺凌,哪怕屡屡遭受陷害,也无处申冤。毕竟,对于庶出子女而言,出身就是最大的原罪。 某日她又遭到嫡姐欺负,在数九寒天里被推入后院的池子里,池水寒冷刺骨,一寸寸淹没她的身躯。 裴安夏不慎呛了几口水,感到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突然抑制不住情绪,任由眼泪如决提般倾泻而出。 “拜托不管谁都好,谁来救救我,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她如同祷告般,在心里认真地祈求着,期盼神仙能够显灵,带她脱离苦海。 就在这时,裴安夏忽然感觉后衣领被扯住,她回过头去一看,发现自己身后竟是那只灵智未开的九尾狐。 狐狸体型不大,只有不足半人高,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叼着裴安夏的衣襟,向岸上游去。 更让裴安夏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所过之处,池水仿佛为他让道一般,自动分作两道,简直有如神迹。 经过此事之后,裴安夏总算相信这只貌不惊人的狐狸,的确是神话传说中拥有高深法力的九尾狐妖。只不过,他现在还处于幼崽期,并不能很好地运用自己的能力。 小狐狸的皮毛油光滑亮,九条尾巴毫无保留地舒展开来,看上去蓬松绵软,似乎触感极好的样子。 裴安夏没忍住伸出手指,好奇地戳了戳他的尾巴。果然摸起来的手感,就和想像中一样柔软舒服。 猝不及防被抓住尾巴,小狐狸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反倒是亲昵地用长长的尾巴圈住裴安夏的白皙的长指。 裴安夏盯着他上下打量,但无论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只狐狸有些呆傻,不像是传闻中心思奸诈狡猾的狐妖。 她试着抽了一下手,硬是没抽动,不禁嘀咕着:“你这狐狸看着小小一只,力气倒是不小。” 狐狸只当作主人是在夸奖自己,高兴地甩起尾巴,喜悦之情溢于表面。 裴安夏清清地啧了声,“这么一看,更像是小狗了。” 尽管没有抱多少希望,她还是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都说九尾狐是守护神,可以帮助主人实现心愿,你能办得到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愿望是再也不要受到嫡母嫡姐的欺负。” 裴安夏说着,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 第82章 这九尾狐化形成人以后,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如果可以的话, 我的愿望是再也不要受到嫡母嫡姐的欺负。” 裴安夏原本也只是随口说说,见小狐狸没有半点回应的想法,仍旧左右摇晃着尾巴, 显出几分呆头呆脑的憨态来。 她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 你现在还小呢, 恐怕要经历漫长的修炼,才能成长为强大的?*? 狐妖。” 裴安夏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 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不再理会。谁知不久后,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三月过后, 京城春意渐深, 荣安长公主在公主府内举办赏花宴, 邀请各府女眷前来观赏满园春色。 荣安长公主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 地位尊崇,就如同天上皎月,与裴安夏身份相距甚远, 是她难以攀附的贵人。 然而, 荣安长公主不知为何, 竟然对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格外亲厚,甚至当众赏赐她公主府的令牌,邀请她经常过去作客。 她的便宜爹听闻此事, 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目眩,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事后裴启洲暗中向同僚打听,方才得知荣安长公主十年前痛失爱女, 尽管人近中年,膝下依然空虚。 恰好裴安夏长得与她早逝的女儿有几分相似, 又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便勾起了荣安长公主对亡女的情感,因而对裴安夏另眼相待。 有了荣安长公主撑腰,嫡母嫡姐多少得顾忌着长公主的面子,不敢继续将裴安夏当作可以搓圆捏扁的面团,随意欺辱。 裴安夏的地位获得提升,她并没有忘记背后的功臣小狐狸。 她自掏腰包买了些河鲜,给小狐狸加餐当作答谢。狐狸本就是以肉食为主的杂食性动物,比起果子,自然更喜欢吃鱼虾。 小狐狸把圆溜溜的脑袋伸进盆子里,慢慢吃起饭来。他咀嚼的动静不大,但是吃得很香,裴安夏看着他这副认真进食的模样,莫名觉得他有些可爱。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弯腰将小狐狸抱进怀里,脸埋进他毛茸茸,暖烘烘的肚皮里,深深吸了一口,“有你在真好,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小狐狸仿佛听懂了这句话似地,尾巴甩得飞快,几乎要甩出残影。 然而,裴安夏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过了几日,她再度苦着脸抱怨:“小狐狸,姐姐就要去香山书院读书了,我好羡慕呀。” 小狐狸歪了歪头,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想去书院读书。 裴安夏双手捧着下巴,状似自言自语道:“香山书院不仅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子书院,而且是皇后娘娘亲自策办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从香山书院结业的学子,都可以被称作皇后门生。虽然女子不得考科举,但是能够读书明事理也算是好事一桩。更何况,这对于我将来挑选夫家,有着不小的帮助。” 说到这里,裴安夏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可是我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书上那些字拆开来单独看,我明明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仿佛在读天书。” 她视线落在面前憨态可掬的狐狸身上,朝着他虔诚地拜了拜:“如果神明有灵,请保佑我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让我能够顺利通过香山书院的入学测试。” 小狐狸没有给予她回应,而是抬起爪子挠了挠头。 许下愿望后,裴安夏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这才无事一身轻地上床睡觉。 隔天醒来,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礼记,随即惊讶地发现她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文字都如同刻印在脑海里,形成深刻的记忆。 凭借这种过目成诵的本领,裴安夏不仅轻松地通过了香山书院的入学测试,更是成功地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书院甲班,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她高兴地抱起小狐狸转圈,语调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太好了!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你是上天派来的守护神吧?简直太厉害了!” 小狐狸仿佛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嘴里不断发出嗷嗷的叫声,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 然而好景不长,裴安夏自从发现小狐狸拥有帮人实现愿望的能力后,就好像彻底打开了内心的欲望,越来越无法满足。 她变得得寸进尺,不仅想要才名远扬,还想要名动天下,受尽世人追捧。 而小狐狸就像是只会遵从主人意愿行事的忠犬,无论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会想尽办法替她达成。 直到某一天,裴安夏从书院回来,看到小狐狸垂头丧气地蜷起身子,待在角落里。连她开口呼唤他,他都不像往常那般欢腾地摇着尾巴。 裴安夏走过去,定睛一看,不由捂住嘴小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小狐狸原本漂亮的九尾,不知何故竟脱落了三条,如今只剩下六条。 裴安夏曾经听说过一个传闻,据传狐妖的法力就蕴藏在他们的尾巴上,因此尾巴越多的狐狸,实力也越强大。 她不禁在内心询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的尾巴怎么会突然脱落?】 系统如实相告:【一般来说,普通的狐妖修炼千年,都不见得能修炼出九条尾巴,但你身边的这只不同,他作为天道的宠儿,自诞生起就能自动吸收周遭的灵气,对别人来说苦哈哈的修炼,却他来说,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修为能够飞快提升,固然值得羡慕,然而,也并不是全无坏处。】 系统以冷酷的机械音,缓缓道出事情的真相:【对于寿命可达数千年的狐妖而言,他如今还处于幼崽时期,尚且无法掌握自身的能力,才会出现透支法力的情况。】 裴安夏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他在帮助我实现那些愿望的时候,知道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那可是狐妖。】 系统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别小看他,狐妖这种生物聪明得很,哪怕他只是个幼崽,智商也绝不可小瞧。】 裴安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是么?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哪里聪明了。】 依她看,这就是一只蠢狐狸,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自从那日过后,裴安夏再也没有向小狐狸许过任何愿望,一人一狐共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日。 时间如白驹过隙,在不知不觉中溜走。裴安夏十四岁那年,在宫宴上对清远侯世子崔予白一见倾心。 崔予白出身簪缨世家,行为举止皆受到良好的礼教薰陶,实乃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京城中不知多少贵女芳心暗许。 以裴安夏五品官员庶女的身份,别说是正妻,就算是妾室,人家心里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少女的春心一旦萌动,便如野草般破土而出。裴安夏辗转反侧许多天,终究是抵挡不住内心的渴望,再次来到小狐狸面前,双手合十,向他祈愿。 “我保证,这将是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小狐狸从来不会拒绝裴安夏的请求,这次亦然。他两只耳朵动了动,摆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裴安夏羞涩地垂下眸子,小女儿家的娇态尽显。她这副模样落在小狐狸眼中,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我想要嫁给清远侯世子崔予白为妻,与他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小狐狸涉世未深,尚且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社会的风俗,但他知道结为夫妻,就表示裴安夏要与其他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同盖一条被褥,做尽世间最亲密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主人平时都不允许他上床睡觉,可是现在却要和别人同床共枕,难道他不是主人最喜欢的雄性吗? 尽管小狐狸满脑子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他还是答应了裴安夏的请求,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愿意看见裴安夏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这天过后,他的尾巴又脱落了一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安夏看着小狐狸剩余的五条尾巴,总觉得他皮毛的颜色似乎黯淡了不少,隐隐有种从赤红转为暗红的趋势。 裴安夏起先是有些难过的,小狐狸真的为她付出太多了,她简直无以回报。 然而,这种情绪仅仅维持了几天的时间,随后她就被清远侯府上门提亲这个天大的喜讯给砸晕了。 清远侯府家风清正,侯夫人也是个和善好相与的,她亲自登门求娶,只道久闻裴府二姑娘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愿以正妻之礼相聘。 裴府小门小户,能够攀附上清远侯府这门贵亲,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崔予白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朝堂中站稳脚跟,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裴安夏嫁过去也不算辱没。 两家的婚事敲定以后,裴家开始如火如荼地准备嫁妆,裴安夏作为即将出嫁的准新娘,则被拘在家中学习规矩礼仪,学习管家之术。 好在裴安夏记忆力超群,大部分知识只听过一遍,就能够轻松地掌握。因此,她拥有许多空闲时间,可以陪伴黏人的小狐狸。 某日下午,裴安夏正坐在窗台前看书,小狐狸尾巴微微蜷起,安分地躺在她的膝盖上,像是可爱的毛绒玩偶。 安夏顺着他的毛,一下一下捋着,语气轻而温柔:“小狐狸,你别担心,我会努力找到让你重新长出尾巴的办法。” 她在这段时间内,翻阅了各式各样的古籍以及文献,里头有不少涉及鬼神妖怪的内容,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裴安夏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阅读过不下百本书籍,终于找到有关九尾狐妖的相关文字记载。 这本书讲述的是,从前有名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无意间救下一只受伤的狐狸,不料命运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原来那只狐狸并非普通的动物,而是修炼上千年的九尾狐妖,在与其他大妖争夺地盘时,不慎受伤。 无论是人还是妖,但凡是修仙者,皆讲究因果轮回,九尾狐为了报答书生的恩情,同意帮书生完成他的心愿。 起初书生的心愿是,寒窗苦读十年,此番会试能够金榜题名。 实际上,书生多次科举落榜,十分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之所以向九尾狐提出这个愿望,也是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九尾狐的帮助下,他竟然超常发挥,一举夺得会试会元,甚至在随后的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书生已是得偿所愿,理应知足,但是亲眼见识过九尾狐的能力后,他内心就起了不该有的贪念。 书生接连向九尾狐许下数个心愿,随着他的官位越做越大,欲望的豁口也越发难以填平。 后来书生甚至提出想要休掉糟糠之妻,尚年轻貌美的公主为妻。但这次,九尾狐却不再任他予取予求,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九尾狐消失后,书生的好运一下子走到尽头。他不仅在差事上屡屡出错,遭到上峰厌弃,还被政敌挖出宠妾灭妻的证据,当众弹劾,最终丢了那顶乌纱帽。 这本书的最后写着,天下不会掉馅饼,更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不要让贪念害了你自己。 读到此处,裴安夏不禁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尽管故事可能是虚构的,但发生在书生身上的故事,和她自身的经历实在太过相似,难免让她产生一种物伤其类之感。 裴安夏总觉得心头有些惴惴,为了缓解内心的不安,她特意前去京郊香火最为鼎盛的万佛寺上香。 她参拜完,刚跨出寺院门口时,忽地被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给拦住,“这位施主,请留步!” 裴安夏见对方行为举止奇怪,本不欲多加搭理,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那道长见状,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观施主妖气缠身,显然是被妖怪给缠上了。都说人妖殊途,施主若是长期和妖怪生活在一处,恐会影响气运,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导致疾病不断。因此,还请施主尽快远离妖怪。” 裴安夏听闻此言,下意识反驳道:“道长说笑了,这世间何来什么妖怪?” 道长并未与她争辩,而是以一种看破不戳破的眼神,淡淡望向她。“如果贫道掐算得没错,寄宿在施主家中的妖怪应是狐妖。” “狐妖这种生物,最是阴险狡诈,即使他现在暂未展现出任何恶意,施主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道长说到这里,掐着手诀行了个礼:“贫道今日言尽于此,如果施主日后想通,可以再来这万佛寺来寻贫道,贫道甘愿为施主解决后顾之忧。” 这番话成功在裴安夏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随即生根发芽,不断成长茁壮。 她惶惶惑惑地度过好几天,小狐狸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这一晚,悄悄地爬上了裴安夏的床,趁着她睡着,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截粉嫩的舌尖,舔拭她的脸颊。 濡湿的触感自颊侧传来,裴安夏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反倒是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的下一步动作。 小狐狸的舔拭不带丝毫旖旎,完全是基于动物的本能,在表达自己的喜爱。然而,裴安夏却禁不住感到恐惧。 那道长说得没错,人妖殊途,哪怕小狐狸表现得再怎么无害,他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狐妖,这一点是无法驳斥的。 裴安夏越是这么想着,越觉得心中不踏实,无法安心入眠。她反覆询问自己,真的要继续把这个隐患留在身边吗? 诚然小狐狸现在的确对她很好,但谁又能预测得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他也像书中的九尾狐那样,选择与她分道扬镳,她会不会落到和书生相同的境地? 思及此,她总算下定决心,再次前往万佛寺寻找那名道长。 道长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面容平静,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意外。 在裴安夏的指引下,道长跟着她回到裴府,刚靠近她所居住的院子,道长便感知到强大的妖力波动。 他不由正色道:“这只狐妖乃是受天地灵气供养而生,修为高深莫测。好在他不知何故,透支自身法力以致实力大减。否则,若是在他九尾的全盛时期,贫道只怕也束手无策。” 道长说着,从袖中取出压箱宝的法器,手指捏了个法诀,口中低声吟唱着晦涩的咒语。 伴随他念咒的声音,四周狂风乱作,整片大地仿佛都在震颤,裴安夏踉跄了几步,直到伸手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令小狐狸忍不住发出凄厉的哀鸣。裴安夏从未见过他流露出那般痛苦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愣神。 隔着几步的距离,裴安夏对上了那双狭长而上挑的狐狸眼。 此刻,他双目遍布着红血丝,似有无数种情绪在翻腾,愤怒、不甘、怨恨…… 还有几乎要凝结为实质的偏执。 裴安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欢快地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并获得奖励积分3000,现在开始为您进行脱离世界的传送!】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男人也终于停住脚步,把裴安夏从肩膀上放下来。 足尖触碰到地面的瞬间,裴安夏方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她将将站稳后,立刻调转视线,望向将她掳到这里的男人。 在看清男人面容的刹那,裴安夏不由屏住了呼吸,当场怔愣在原地。 这九尾狐化形成人以后,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第83章 “在你那没用的未婚夫赶来之前,我们不如先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吧?” 男子穿着一袭朱红色长袍, 衣襟和袖口处皆以丝线绣着精致繁复的莲花图纹,行走间自有流光浮动,说不出的丰姿冶丽。 那衣服质地很好, 却不是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名贵布料, 任凭裴安夏见多识广, 也从未见过这般华美的衣裳。 更别说,男子容貌生得极为出色, 穿上这身装束后, 更是衬得他姿容绝艳, 有一种不似真人的美感。 这真的是那只呆头呆脑的小狐狸?这落差着实太大了吧! 男子见她不说话,只当作她是在害怕自己, 不由抿了抿唇, “从今天开始, 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无论你愿意与否, 你都得尽快适应这个新的身份。”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空谷幽泉,清泠泠地响在耳畔, 不自觉引人沉溺, 可裴安夏却没有闲心去欣赏。 她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惊慌, 声音里不自觉带着些许颤抖:“你可知我夫君是谁?我乃是清远侯世子三媒六聘的夫人,你胆敢当众抢亲,我夫君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她自以为有效的威胁, 在男子眼中,就好似一戳即破的纸老虎,毫无震慑力。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仰着修长的脖颈,放声大笑起来。 男子的笑声算不得文雅,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豪放,但却丝毫不损他的气度,反倒为他平添几分桀骜不羁的魅力。 他生来就是妖,合该肆意放荡,而非接受人类社会的道德束缚。 但凡是他喜欢的,即使是抢也要抢到手,至于那些碍眼的东西,索性直接除掉罢。 男子笑够后,方才重新把目光移回裴安夏身上,满是无所谓地道:“我倒是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对付我?” 裴安夏怔愣半晌,继而慢半拍反应过来,男子武功高强,又隐居在这山林之中,多半是不受朝廷管辖的世外高手,也难怪无惧于与权贵为敌。 在她思索的空档,男子悄然凑近几步,好看的狐狸眼微微眯起,语气中带着点蛊惑:“在你那没用的未婚夫赶来之前,我们不如先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吧?” 裴安夏在出嫁前夕,早已看过避火图,对于男女情事并非全然无知,当下立刻明白过来男子的言下之意,连忙出言推拒:“等等。” 男子伸手环过她的腰,将人搂进怀里,两副身躯几乎紧紧贴着。他的气息顺着后颈的皮肤,一路滑进衣领里,令裴安夏禁不住打了个机灵。 “姑娘莫非是那种宁可自毁,也不愿失身的迂腐女子吧?” 男子轻声调笑:“如果你心里抱着一死了之的想法,那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裴安夏知道此时不宜刺激他,打算暂时采取拖延战术,于是支支吾吾地道:“我虽不算高门大户出身,但好歹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忽然被你掳来此处,总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吧?我什至连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都不清楚呢。” 男子轻启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叫季衡玉。” 裴安夏愣了愣,她起先不过是随口问问,压根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回答,停顿片刻后才道:“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夫人,那么至少先走个过场吧?否则,无媒无聘的,与私下苟合有何区别。” 季衡玉盯着她半晌,并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思,而是配合地笑了笑:“夫人提出的合理要求,我自是应当满足。” 他说着,松开裴安夏的腰肢,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我这就去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你只管等着今晚圆房。” 季衡玉丢下这句话后,便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离开。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裴安夏才有多余的精力能够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座屋子座落在半山腰上,外观相当简朴,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然而,裴安夏可没有忘记季衡玉的真实身份——狐妖的藏身地,定然有其不凡之处。 裴安夏走到门边,仔细查看门锁的构造,季衡玉临走前并没有将房门落锁,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拧开门把,但她并没有轻举妄动。 季衡玉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她从出嫁队伍中抢过来,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如果裴安夏没有猜错的话,这间屋子的周围应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结界,寻常人根本无法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随意进出。因此,季衡玉并不担心她会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尝试逃跑。 屋中临窗设置了一张贵妃榻,榻上铺着厚实的软毯,坐上去柔软舒适。 裴安夏扯下碍事的红盖头,在脑海中和系统对话:【我不过是短暂地离开了一阵子,我家小狐狸的变化竟然这么大,还真是叫人不习惯。】 【那你是比较喜欢他现在的模样,还是以前?】系统自问自答地道:【以我对宿主的了解,季衡玉如今的样貌应该还挺符合你的喜好吧。】 这一点裴安夏倒是无法否认,她挑起细长的眉毛,饶有兴致地道:【自信点,把应该去掉,有几个人能够抵挡九尾狐的魅力呢?】 系统难得没有反驳她,毕竟九尾狐族以美貌著称,他们的魅力不仅仅在于漂亮至极的皮囊,更重要的是,那深入骨髓的风情,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不过,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季衡玉的想法。】 系统忍不住问出内心的疑惑:【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不是直接告诉你,他就是当初那只被你抛弃的狐狸呢?】 裴安夏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坦白说,我也在思考这件事。或许是因为曾经遭到毫不犹豫的背叛,导致他对自己缺乏信心,害怕再一次被抛弃,所以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真实的面貌。】 这段话裴安夏说出口,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魅惑众生的九尾狐,竟然会对自己缺乏信心?这种事情有谁会相信? 偏偏裴安夏还真想不到别种可能性。 季衡玉到底是狐狸化形而来,即使拥有灵智,本质上仍旧保有狐狸这种动物的天性。 很多时候,动物的思想远比人类要直白单纯得多。 即使曾经被不由分说地遗弃,他所想到的报复手段也不是狠狠地伤害回去,而仅仅是使些手段,把看中的宝物悄悄藏在自己栖息的巢穴里。 裴安夏这么想着,忽然觉得季衡玉的心思还挺好拿捏的,哪怕从小狐狸变成大美人,心智还是没有太多的长进。 【那么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系统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季衡玉如今正处于黑化的状态下,谁都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思及此处,裴安夏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问道:【季衡玉的黑化值是多少?】 【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我还以为你被狐狸精给迷得找不着北了呢。】 系统似笑非笑地说:【季衡玉的黑化值不算太高,也就区区80吧,我相信以宿主的能力,绝对能够很快完成任务的。】 裴安夏听出他话中嘲讽的意思,沉默半晌,打着哈哈说道:【我当然也想尽快完成任务呀。但任务目标不在场,我总不能隔着空气消除他的黑化值吧?】 眼下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裴安夏只得枯坐着等待季衡玉归来。她以手作扇,扇了扇风:【早知道刚才应该要求先换身衣服的,这嫁衣美则美矣,穿起来实在闷热,果然当新娘子真是累得够呛。】 系统听了她这话,恍然想起来,裴安夏历经这么多个世界,看似情感经验丰富,实际却没有正儿八经的结过亲。 毕竟她都是在好感值刷满以后,就匆匆跑路,根本无法与对方修成正果。 想到这里,系统出于好奇心,问了一句:【宿主对于成亲这事,难道就没有任何憧憬吗?】 裴安夏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对成亲这事儿抱有憧憬?如果没有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对象,那么所谓婚礼,也不过就是一个形式而已。】 她这番话勾起了系统过去的回忆,它有些感慨地说:【江斯延,我的第一任宿主,也说过类似的言论。】 裴安夏还记得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事迹,据说他在执行任务期间,喜欢上了任务世界里的NPC,却不知最终结果如何。 她一脸八卦地问道:【那他后来有娶到心爱的姑娘吗?】 【没有。】 系统语气中略带怜悯:【其实他只差一点,就能够打动对方了。但那姑娘作为龙傲天的白月光,是原世界线里的重要关键NPC,世界法则不会允许出现剧情发展出现这么大的偏差,所以进行了自动修正。】 裴安夏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居然还有这种自动修正世界线的机制吗?莫非修正后的结果是那姑娘回头选择了龙傲天吗?】 系统否定道:【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和龙傲天并没有发生实质的感情纠葛。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位姑娘作为龙傲天早期偷偷暗恋的同门师妹,早早地就死在了除魔正道的路上。】 裴安夏根据系统描述的内容,在脑海中刻划出一个清冷脱俗的仙子形象,然后轻啧道:【看来你这位宿主,喜欢的是那种仙气飘飘的类型呀。】 系统缄默片刻,随后回答道:【并非如此。若要认真说起来,那姑娘的外形和宿主你还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属于十足明艳夺目的类型,这让我一度觉得男人果真都是好色之徒。】 裴安夏刚想反驳,门口处忽地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是季衡玉回来了。 他身姿挺拔颀长,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我已经准备好婚礼的一应事务,还请夫人随我移步。” 这么快? 裴安夏内心不禁升起些许探究的欲望,传言九尾狐妖最擅长编制幻境,迷惑人的心神,也不知道这幻术构建出来的婚礼,和普通婚礼相比起来有什么区别? 尽管裴安夏对于未知的事物感到十分好奇,她也没忘记自己是在成亲路上被掳走的,于是适时地表现出几分抗拒。 季衡玉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轻轻笑了一下,率先往前走,裴安夏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头。 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往前走,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前厅。 厅内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墙面上贴满喜字,布置得尤为喜庆。然而,里头座位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宾客,显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赞礼者年约三十岁上下,眼尾在笑起来时折起浅浅的纹路,看上去很是面善。此刻,他正身姿笔挺地伫立在正中央的香案前,手持三炷香,等待新郎新娘进场。 裴安夏在脑中悄悄询问系统:【这赞礼者该不会也是我的幻觉吧?】 系统没有片刻迟疑,当即给予肯定的答覆:【这不过是低阶幻术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裴安夏没忍住多瞧了几眼,只见青年男子瞳孔黑白分明,眼神清澈明亮,半点儿不像假人,于是感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中式恐怖的氛围了?】 季衡玉不知她心里所想,朝着裴安夏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勾魂摄魄的狐狸眼望向她:“夫人,请。” 裴安夏强忍着内心的排斥,不情不愿地将手搭上去,任由他攥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至摆放香烛的长案前。 赞礼者见新郎新娘都已经就位,拉长了声音喊道:“跪——” 伴随他的话音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丝竹乐器的悠悠声响。那道乐声格外悦耳,清澈得仿佛能够涤荡心灵,裴安夏甚至觉得弹奏者的技艺,远胜宫廷乐师。 然而,裴安夏视线逡巡四周一圈,别说看见弹奏乐器的乐师,就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她神色慌张地看向季衡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你听见了吗?是谁在奏曲?” 季衡玉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紧紧盯视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安夏,看着我。” 他徐徐开口,声音温润如清泉流淌,有着强烈的催眠效果。 ——这也是九尾狐一族的特长之一,透过给对方施加精神暗示,施展能够迷惑人心的媚术。 “今儿个是我们成亲的日子,等拜完天地,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从今以后我们将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永远不辜负对方。” 第84章 季衡玉施展的媚术。 “今儿个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等拜完天地,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从今以后我们将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永远不辜负对方。” 随着季衡玉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裴安夏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她开始想像着他们的婚后生活。 他们居住在这座远离尘嚣的院落里,不受外人干扰, 平日里以种田打猎为生。季衡玉怜惜她, 从来不让她干活。 或许他们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如果是儿子的话,她可以亲自为他开蒙, 教他读书习字。假如是女儿的话, 她也能够指导她琴棋书画…… 正当裴安夏想得入神时, 系统即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宿主, 你刚才差点中了季衡玉施展的媚术,我已经帮你开启了精神屏蔽。】 裴安夏愣神片刻,猛地反应过来, 不由扶着额头, 无奈地说道:【你既然可以屏蔽他的媚术, 怎么不趁早屏蔽掉?我刚才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结果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 系统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语气平静地道:【我这不是想让你体验看看被狐妖魅惑的感受吗?这种机会可是十分难得的。】 裴安夏心知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假装遭到催眠,在赞礼者的指引下弯曲膝盖, 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 裴安夏双手交叠,置于眉心处, 深深地俯首叩拜下去,看上去相当诚心。 繁复的流程过后,赞礼者高声唱喝:“礼成,送入洞房——” 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后,裴安夏跟随季衡玉回到喜房。房中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响,烛光将整个室内映照得暖融融的,氛围显得静谧而温馨。 季衡玉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语气温柔中透着点缱绻:“忙了一天,到现在还没用上晚膳,你想必也?*? 饿了,我去给你煮碗面条吃吧。” 裴安夏略带惊奇地看向他,“你会煮面条吗?” 不怪她如此诧异,实在是季衡玉这人长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下厨的模样。 裴安夏光是想像,他站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忙活,都觉得画面格外的违和,索性起身道:“不如还是让我来吧?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季衡玉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夫人还是多保存点精力吧,晚些时候还得辛苦夫人呢。”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令裴安夏顿时涨红了脸,只能支支吾吾地回应道:“你怎的半点不知羞……” 季衡玉听着她软绵绵的指责,喉间溢出愉悦的低笑声:“我可不是柳下惠,佳人就在身侧,哪里把持得住?夫人未免太为难我了。” 裴安夏脸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季衡玉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担心再这么逗下去,真的会把人逼急,于是知趣地不再多说。 他迈步跨出门槛的瞬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季衡玉心里清楚,裴安夏现在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温顺,完全是因为受到他所施展的媚术影响。 季衡玉不仅抹除了裴安夏脑海中关于崔予白的记忆,更是利用心理暗示,让裴安夏误以为,他才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 然而,他可以催眠得了裴安夏,却无法催眠自己。季衡玉心知自己就是一个卑劣的盗贼,偷走了属于别人的感情,却还恬不知耻地妄想要更多。 说他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但他既然已经把裴安夏抢到手,就绝对不会再放开。 …… 裴安夏独自坐在喜床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季衡玉回来,她随手摸了几颗桂圆,剥开后将果肉塞进嘴里。果肉清甜的香气充斥在口腔内,好吃得让她眯起眼睛。 系统见状,不禁有些无奈地嘀咕道:【宿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吃零嘴啊?你难道真打算和季衡玉圆房吗?】 裴安夏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夫妻圆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他长得还那么好看,我也不吃亏呀。】 系统一噎,好半晌才吞吐地开口道:【宿主,别怪我没提醒你,季衡玉虽然长得好看,但他可是初哥儿。】 裴安夏听懂了系统的言下之意,身子僵硬一瞬,随即不太确定地说:【这……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以前那些任务目标,哪个不是从零开始,但总归是被天道偏爱的主人公,硬件过关,学习速度也快,用不了多久就能够掌握技巧。】 裴安夏讲着讲着,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说起来,我以前看过男主非人类的小说,有些男主在过于兴奋的时候,还会控制不住变回原型,伸出触角缠住女主的四肢——季衡玉应该不至于用他的狐狸尾巴捆住我吧?我可没有这种癖好啊!】 系统凉凉地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宿主,你只管放心,我们时空管理局是正规机构,严格禁止兽人情节出现。】 它刚说完,房门处便传来门把拧动的声音,只见季衡玉用托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来。 他做的是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筋道的面条裹满了鲜美的汤汁,上头还有葱花点辍,浓郁扑鼻的面香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疲惫。 裴安夏举起筷子,刚夹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脸色就倏地变了。 季衡玉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变化,自然没有错过裴安夏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他温声询问道:“怎么了?是不合你的胃口吗?” 裴安夏连忙摆手否认:“没有不合胃口,你煮的面条很好吃。” 为了不让季衡玉察觉到异常,她面上极力地保持镇定,但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季衡玉做的西红柿鸡蛋面色香味俱全,酸甜可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然而,真正让裴安夏感到诧异的是,这碗面条的调味,简直跟她自己做出来的毫无区别。 都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部。为此,裴安夏在执行攻略任务的过程中没少下厨。 她的厨艺虽然无法跟专业的厨师相比,但胜在会根据自己的喜好不断调整口味。翻炒蕃茄时搁多少油、汤头里该放多少盐,甚至面条要煮多久,都是她经过反覆尝试,才得出来的结果。 然而,季衡玉随手煮出来的面条,却和她所做的蕃茄鸡蛋面味道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安夏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小口小口地把碗里的面条吃完,随后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她刚伸出手,季衡玉当即眼疾手快地挡住她,“不着急。” 迎上裴安夏略带问询的目光,季衡玉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眼下咱们还有别的正事要办。” 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他尾音刚落地,就扯住裴安夏手腕,带着她一起跌落在床。 裴安夏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陷进柔软的床褥里,上方是季衡玉那张俊美到几乎妖异的脸庞。他手指轻轻捏住她尖巧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裴安夏两片红润的唇瓣微张,仿佛诱人采撷一般,季衡玉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逐渐加深。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垂首攫住她的嘴唇,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颈侧。 裴安夏下意识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连绵不绝的深吻。 季衡玉虽然学会了化形,外表也与普通人类没有两样,但在这种时候仍旧保有一点动物的习性。 他从前还是狐狸型态的时候,就总是喜欢伸出粉嫩的舌尖,舔拭裴安夏眼尾下方的红痣,现在变成人类,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对着那颗痣又舔又咬。 “别这样……”裴安夏双手抵在他宽阔的胸膛前,低低地求饶。 季衡玉却是抓着她雪白纤细的皓腕,高举过头顶,嘴唇停在她耳边,发出低醇好听的笑声:“再忍耐一会,很快就好了。” 帐中影影绰绰,隐约能窥见被翻红浪的景象,持续到半夜才停歇。 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多半都是骗人的。 裴安夏由著季衡玉折腾到子时,结束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力气。 她迷迷糊糊之际,还不忘对系统点评道:【季衡玉这只狐狸,虽说是个初哥儿,但熬过最开始那段时间,表现得倒也还算可圈可点。而且他不愧是狐妖,我怎么感觉他的体力比穆霄野还好呢?我都快要被榨干了。】 出于对宿主隐私的保护,两人圆房的过程中,系统完全处于下线的状态,这会儿也没办法给予什么评价,只好无奈地道:【你既然累着了,就早点歇息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裴安夏想了想,觉得它说得颇有几分道理,索性将脸埋进枕头里,沉沉地睡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隔日中午。 裴安夏看着季衡玉近在咫尺的面容,呆愣了片刻。此时她几乎整具身子都缩在季衡玉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结实却不夸张的胸肌,两个人密不透风地相拥着。 更尴尬的是,她的手脚都像八爪鱼一样,搭在季衡玉身上,缠得死紧。 第85章 “合该是我伺候夫人。” 裴安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慌忙把手脚从季衡玉身上抽回来。 季衡玉面带纵容地笑了笑,这才活动几下筋骨。 裴安夏枕着他的胳膊睡了一晚,自觉理亏, 连带着声音都弱了下去:“对不住, 我……我平时的睡姿没有这么差的,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季衡玉显然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温声细语地说着:“无妨, 我很喜欢被夫人依赖的感觉。” 裴安夏脸颊的温度升高, 她羞赧地垂下头, 回避他投来的目光,“我伺候夫君洗漱更衣吧?” 季衡玉倾身凑近, 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浅吻, “不必, 合该是我伺候夫人。” 他说完这句话, 兀自起身,端着装满清水的铜盆进门,然后把方巾打湿, 细心地为裴安夏净面。 饶是裴安夏也不得不承认, 这婚后生活可以说是十分称心如意。 她若是嫁给崔予白, 也就是清远侯世子夫人的名头好听,但侯府高门大户,内里不知道隐含着多少辛酸。 哪怕公婆明理, 可崔予白上有性格强势的嫡姐,下有虎视眈眈的庶弟,府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想要顺利地接手中馈,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反地, 季衡玉无父无母,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慢悠悠地起床吃个早餐,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 更何况,季衡玉作为妖族,拥有高强的法力,基本上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裴安夏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两人才成亲没多久,裴安夏便发觉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瓜子脸,都不知不觉圆了一圈。可见季衡玉这个夫君当的,确实称职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再者,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单单是皮相出众,而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情。有时候裴安夏光是看着他在屋子里收拾打扫,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季衡玉的五官生得相当漂亮,但却没有雌雄莫辨的阴柔气息。 反之,他的男性特征十分明显,嶙峋的喉结,宽阔的肩膀,以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都让人不至于错认他的性别。 尽管婚姻生活过得非常顺心,裴安夏依然保有些许理智,没有被季衡玉的糖衣炮弹给彻底攻陷。 眼看半个月过去,任务进度没有丝毫进展,季衡玉的黑化值仍旧稳如泰山,一点也不动弹,她终于坐不住了。 裴安夏用意识呼唤系统:【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清远侯府那边难道都没有任何动静吗?】 京城中这些世家贵族向来最重视面子,堂堂清远侯府世子,在迎亲的半路上遭遇贼子抢亲,自是不可能乖乖咽下这个哑巴亏。 尽管裴安夏被劫匪掳走失了清白,恐怕无法继续胜任世子夫人的位置。 但双方既然已经订亲,她便是正儿八经的崔家媳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清远侯一家,万万不可能放任她流落在贼子手中。 系统一边查看着崔家的动向,一边回覆道:【崔家这段时间接连派出好几波府卫上山搜寻你的行踪,但季衡玉施展了幻术,将他们统统拦截在半山腰处,至今没有一个人能靠近你现在居住的这间屋子。】 系统说着说着,便调转话锋道:【不过,崔予白对宿主你的关心倒不似作伪,他这几日向上峰告了假,四处寻找你的踪迹,看样子是当真对你上了心。】 裴安夏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惹出的风流债,只是理性地说道:【你想个办法,破除季衡玉的幻术,让崔予白他们上来吧,总得有人先打破眼前的僵局。】 系统早已习惯自家宿主的无情无义,倒也并未多言。它所认识的裴安夏,就是这样的性格,任凭旁人一片痴心,她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无动于衷。 【季衡玉到底是天地灵气蕴养的九尾狐妖,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幻术,并非那么轻易可以破解的。】 系统声音笃定地保证道:【但是宿主尽管放心,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提前安排了擅长阵法的道士同行。】 提及道士,裴安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询问道:【对了,我上次预备脱离世界的时候,不是找了一个道长前来收妖吗?怎么季衡玉现在非但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修为还凭空增长了一大截?】 系统如实回答:【当初宿主脱离该世界后,季衡玉的确是被那名道长重伤,险些殒命。但在最后的危急关头,季衡玉体内的妖族血统被彻底激发,成功觉醒了九尾狐一脉最强大的法术,继而反杀了那名道长。】 裴安夏轻轻啧了一声,【敢情那道长还是专门去给他送经验包的。】 话虽如此,裴安夏在看见季衡玉完好无损的模样时,心里头仍是暗暗松了口气。 她可还没忘记,季衡玉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里头蕴藏着无尽的绝望,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只要多看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其中。 哪怕季衡玉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眼神却明晃晃地在质问裴安夏。 他对她千好万好,不惜伤害自身也要为她达成心愿。她分明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什么还要对他痛下杀手?莫非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裴安夏的心当然不是石头做的,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已做了许多伤人伤己的事情,但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真的要把对方逼上绝路,她还是难免于心不忍。 裴安夏不打算和系统阐明她的心路历程,随口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季衡玉这段时日都在做些什么?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系统半是调侃地说道:【这样不好吗?总得有人担起养家的责任,季衡玉负责搞事业,宿主你就可以继续在家里咸鱼躺了。】 这一点裴安夏无法反驳,不过出于好奇心,还是问了一句:【按照世界线,季衡玉这个人物后续的走向会是如何?该不会是统一妖族,成为新任妖王之类的吧?】 系统着实想不明白,自家宿主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略带无奈地说道:【这个世界灵气稀薄,仅存的妖族屈指可数,根本不需要妖王来统御群妖。季衡玉将来会进入朝堂,成为受万民敬重的国师。】 国师主祭祀占卜,透过观测星盘,趋吉避凶,为皇帝提供政策方面的建议,在朝堂上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裴安夏淡淡地哦了一声,倒是并未感到意外。毕竟,季衡玉身为狐妖,对天地的感知远比人类灵敏,诸如地动、水患或是旱灾等自然灾害,都能够提前预测。 占卜吉凶,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更何况,季衡玉的本体是一只狐狸,自是不缺乏谋略,想必能够很好地辅佐皇帝处理政务。 裴安夏正和系统说着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响动,是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听声音估计有十几人。 她不禁翘起唇角,眼底透出几分跃跃欲试:【看样子是崔予白带着府卫过来了,动作还挺快的。】 裴安夏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将因为久坐而起了皱折的衣裙捋平,才缓缓走到门旁。 她打开一条小小的门缝,探出头朝外面看去。为首的男子穿着靛蓝色长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上挂羊脂玉佩,面容生得矜贵俊秀,从外表看来,倒也不失为是一名翩翩佳公子。 然而,若是跟季衡玉相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崔予白自从那天以来,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倘使他能够再慎重一点,或许就不会让贼人钻了空子。 怀抱着内疚自责的心情,崔予白每天都在担心裴安夏被那贼人掳去后,会遭受到怎么样的折辱。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又如何受得了被人这般作贱? 崔予白在瞧见她的瞬间,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随即上前一步说道:“安夏,你果然在这里。” 裴安夏微微瞪大了眼眸,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崔予白察觉到她的退缩之意,不由怔愣片刻,然后问道:“安夏,是我啊!我是崔予白,你的未婚夫婿。 ” 裴安夏仔细打量半晌,虽觉得眼前的男子长得十分面善,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他说出口的话,实在过于唐突,令裴安夏忍不住蹙起秀气的眉头。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压根儿不认识你,又怎么可能与你订亲?” 裴安夏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再说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梳的是妇人的髻式吗?我早就成亲了,而且我夫君待我极好,能够嫁给他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莫要破坏我们的夫妻感情。” 她话音落地的同时,房门被重重关上。 崔予白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本能地想要追上去。站在他身后的灰袍道士,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拍了两下,那力度不轻不重,却让崔予白理智瞬间回笼。 “还请施主保持冷静。” 道士双手合十,语速不快,奇异地带来安定人心的作用。“你这位未婚妻显然是中了狐妖的媚术,所以记忆被篡改了。” 第86章 狐妖这种族群,最为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 “施主, 你这位未婚妻显然是中了狐妖的媚术,所以记忆被篡改了。” 那道士年纪很轻,脸上却反常地蓄着长长的胡须。 他虽长得相当清瘦, 看上去倒是精神矍铄, 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诚如我先前所言, 掳走你未婚妻的不是凡人,而是一只修为十分高深的狐妖。” “狐妖这种族群, 最为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 他们所精通的媚术, 并不仅仅局限在床笫间,而是一个眼神就足以施展术法。中招者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对方, 并且固执地认为对方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崔予白听闻此言, 身子小幅度地摇晃了几下, 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会如此?安夏出身在官宦人家, 平时除了去书院上学以外,几乎足不出户,为何成为狐妖下手的目标呢?” 道士一手拿着罗盘, 另一手则不断掐算, “你这未婚妻与狐妖身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依照贫道粗略的估算,他们之间应当存在着好几世的纠葛。” 崔予白将这番话听在耳里, 眼里不禁流露出些许迷茫,如果按照道士的说法,裴安夏与那狐妖的缘分是前世注定的, 他反倒是成了插足其中的第三人,这叫他怎么能够接受? 崔予白拿出作为朝廷命官的气度, 正色道:“前世种种,在人死之时皆归于尘土。今生我和安夏乃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儿八经订下的婚约。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无论他是人还是妖,我绝不会退让哪怕一步!” “眼下最麻烦的是,裴姑娘尚且被蒙在鼓里。” 道士自是明白他的心情,沉吟片刻后开口道:“看来,贫道得试着和裴姑娘谈谈,即便她暂时不肯相信贫道的话,至少先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 道士说着走上前去,曲起指节敲了敲门,“裴姑娘,我等并无恶意,只不过有几句话想要提点你。” 裴安夏就站在门口,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听得非常清楚。 然而,她内心却没有半分触动,反倒义正辞严地说道:“我夫君敬我爱我,将我如珠似宝地宠着,我日子过得极好,用不着外人多管闲事,还请你们趁早回去吧。” 道士没有被她劝退,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你可能会很难相信,但请你仔细听完再想一想,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 “你原是正五品通政使司参议裴启洲的女儿,生母孟氏在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死,于是你被寄养在嫡母名下,饱受磋磨,直到十三岁那年,作为家眷随行去秋猎,在皇家猎场的外围捡到一只受伤的狐狸。” 道士语调起伏不大,但却娓娓道来,让人不自觉沉浸于故事里。 “自从捡到这只狐狸以后,你的人生就开始好运不断。起先是在赏花宴上,得到荣安长公主的青眼,接着又进入香山书院读书,成为人人夸赞的十全姑娘,最终如愿嫁给崔世子。”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续着道:“裴姑娘,这段故事你听起来是不是感到很熟悉?因为这才是你真正的人生轨迹。而你现在所认为的真实,都是狐妖一手编织出来的骗局。” “——你的新婚丈夫,就是狐妖化形而成,你一直以来都活在他塑造的幻境当中。” 裴安夏听完,只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唐,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容忍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自己的底线。 更何况,裴安夏的性子本来就算不上温和。 她当下便抄起旁边的扫帚,打开窗户,直直往外面扔去,口中还不忘斥骂道:“你这神神叨叨的道士休要胡说八道,诋毁我的夫君,赶紧给我滚!否则等我夫君回来,定然要你好看!” 道士迅速往后退,动作敏捷的根本不像是一个疏于锻炼的人。 崔予白见此情状,还想再点什么,刚张开嘴,道士却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言。 “施主,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上山的时候,破坏了那狐妖设置的结界,他现在恐怕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正在往这个方向赶过来,我们还是趁着他回来前离开吧。” 好不容易找到裴安夏的踪迹,崔予白当然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道士只得压低音量警告道:“对方是法力高强的狐妖,我们如果不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贸然与他对上,难免造成伤亡,施主也不想看到这副局面吧?” 崔予白无法否认道士说得有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裴安夏的处境,于是呐呐地道:“可是……” 道士见他神情犹豫,索性直接上手拉了他一把,“施主无须过度担忧,我观那狐妖目前的态度,应该暂时不会伤害裴姑娘。况且,贫道用阵法在此处留了个记号,待我们回去商量好计策,再做下一步行动也不迟。” 崔予白到底是理智尚存,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正如道士所猜测的那般,季衡玉行事谨慎,早在外出前,便在院子四周设置了严密的结界。 他原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够突破他亲手布下的屏障,万万没有想到,此道士身手不凡,竟然可以短暂地进入结界内,而不被他所发现。 季衡玉原本正在万佛寺的后院,和太子下棋品茗。 本朝皇帝对佛法极为重视,因此即便是金尊玉贵的储君,也时常前往寺庙上香为百姓祈福。 自从得知此事以后,季衡玉暗中布局谋划许久,终于寻到机会接近太子,目的便是为了将其当作进入朝堂的踏板。 诚然,季衡玉作为世间罕有的大妖,不需要遵循人类社会的法则,身处世外也能够将生活过得很滋润。 然而,裴安夏仅仅是一个普通人,比起离群索居的生活,她肯定更加向往居住在繁华的京城,那里才是她从小生长的环境。 季衡玉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委屈她,再者,以他的能力,想要入朝为官并非困难之事,他便是尽力满足她的心愿又有何妨? “先生在棋艺方面的造诣着实高超,本宫自愧弗如。” 太子手中执着黑子,目光环顾整个棋盘,迟迟不知该将棋子落在何处,显然季衡玉早已将他所有后路堵死。 “太子殿下谬赞了。” 尽管季衡玉笑得谦和,太子却只觉得此人高深莫测,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明明带着三分笑意,却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思及此处,太子不由感叹道:“先生莫要谦虚,本宫自认棋艺不差,但每回与先生对弈时,总是屡屡被先生看破棋路,就好像先生能够精准地预测到本宫下一步棋子会下在何处似地,半点都逃不过先生的慧眼。” 季衡玉刚要再自谦几句,眼皮突然狠狠一跳,意识到自己设立的结界遭到入侵,有些坐不住。 太子发觉他的异样,好奇地看过来,“先生脸色不太好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衡玉忧心裴安夏独自在家,倘使遭逢什么变故,一个人难以应付,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行礼道:“回殿下的话,草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恐怕不能继续作陪,请恕草民先行一步。” 太子对于有才之士态度素来宽容,更遑论他本就有意招揽季衡玉为自己所用,当下想也不想就摆了摆手说:“先生若是有要紧的事,便只管去忙,改日本宫得空,再过来找先生切磋棋艺。” 季衡玉不卑不亢地朝他作揖,“多谢殿□□恤,那草民这就先告退了。” 他说完,没有多停留片刻,便匆匆地离开。 太子见他行色匆匆,面上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转头对身后的属下吩咐道:“去,查探清楚,季先生家中还有何人?” 属下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领命而去。待人都走光后,太子这才有闲心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慢慢驱走漂浮的茶沫,递到唇边,呷了几口。 太子虽然欣赏季衡玉的才华,也确实想要网罗这个难得的人才,但他所学习的帝王之术,不免让他对季衡玉抱有些许忌惮。 尤其季衡玉似乎能够看透他所有的心思,对于帝王而言,这可谓是大忌,绝对没有任何上位者可以容忍,自己的想法被臣下完全摸透。 然而,他若是能拿捏住季衡玉的软肋,确保此人不会背叛自己,那么他就能够放心地驱使对方为自己办事。 太子如此想着,竟是不自觉将杯子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季衡玉正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茂密的树林中。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就翻越半个山头,回到他和裴安夏居住的院落。刚抵达门口,他就发现草地上印着两排脚印,能看出人数至少有十几人。 季衡玉不用猜也知道,这定然是崔家派来的人马。 一想到,崔予白至今还没放弃从自己身边把裴安夏抢走的念头,季衡玉内心霎时翻腾起暴虐的情绪,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他顾不得多想,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正当他准备发怒时,突然有一道娇小的人影扑了过来,直直栽进他的怀里。 季衡玉低头一看,刚好瞧见裴安夏乌黑的发顶,和一个可爱的发旋。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你外出的时候,有一群奇怪的人侵门踏户地过来找碴,可把我吓坏了!” 第87章 雄性对雌性的占有欲。 “夫君, 你终于回来了!” “你外出的时候,有一群奇怪的人侵门踏户地过来找碴,可把我吓坏了!” 裴安夏双手圈住季衡玉的脖颈, 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一个全身心依赖丈夫的妻子,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 季衡玉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只是下意识用手圈住她的腰, 以防她不小心摔倒。 裴安夏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在他的颈侧蹭来蹭去,蹭得他颈间有些发痒。那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甚至顺着皮肤一路传到心底。 眼下的情况, 完全超出了季衡玉的预料。他原以为裴安夏若是见到崔予白, 定会忍不住随着他离开。 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过崔予白, 喜欢到毫不犹豫地在他和崔予白之间,选择了后者。 但是裴安夏现在还好端端地待在这里,待在他亲手为她建造的爱巢, 满是依恋地喊他夫君, 仿佛他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些, 都是以前的季衡玉不敢奢望的东西。 季衡玉本能地收紧手臂,将裴安夏抱得更紧,两具身体密不透风地紧贴着。与此同时, 裴安夏听见系统的提示音应景地在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减5,当前剩余黑化值75, 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如果换作以往,听到黑化值下降的通报声, 裴安夏心中都会感到雀跃,因为距离完成任务又更近了一步。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禁觉得季衡玉有些可怜,明明已经被害得这么惨了,甚至差点赔上性命,但只要自己稍微给点甜头,他就会义无反顾地上钩。 他究竟是有多喜欢她,才会屡次三番地受骗? 季衡玉在短暂的欣喜过后,很快冷静下来。想到裴安夏如今是因为中了他所施展的媚术,才会坚定地认为他就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眼里仅剩的光芒慢慢熄灭。 哪怕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是他用卑鄙的手段骗取而来的温柔,季衡玉还是控制不住地沦陷其中。 如果这是幻境的效果,他便设法增强自己的修为,让这场幻境永远不要有被打碎的一天! 思及此,季衡玉眸中寒意终于收敛,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柔和。 “都怪我思虑得不够周全,才会发生今日之事,惊扰了娘子,是为夫的过错。”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话语里带着安抚的意味:“赶明儿我去聘请几个护卫,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以后我不在府上时,不要随便应门,更不要和陌生人对话,知道吗?” 裴安夏乖巧地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主动提起别的话题:“那伙人当中还有个惯会装神弄鬼的道士,他张口就说你是狐妖化形而来,简直可笑至极,难道他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胡编乱造的鬼话吗?” 季衡玉听了这话,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但很快他便重新调整好情绪,故作轻松地附和道:“这话确实可笑,那道士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成天做着降妖除魔的幻想。” 裴安夏眯起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不过,你这双眼睛确实很像狐狸眼,怪不得这么会勾人,勾得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的。” 季衡玉被她逗得弯了眼,闷闷的笑声从震动的胸腔中传出,“你若是喜欢的话,便给我生几只小狐狸如何?” 季衡玉说着,手指滑到她的腰带上,?*? 只需要轻轻一勾,就能够解下他的衣裙。 察觉到他的意图,裴安夏立即条件反射般攥住他的手,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我……我还没做好当娘亲的准备呢,你得克制一点。” 虽然已经成亲一段时日,裴安夏仍有些羞于谈论夫妻床笫之间的事情,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便飞快垂下涨红的脸蛋。 季衡玉捧起她红通通的脸蛋,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刻意压低的声音近似诱哄:“无妨,你不用做什么准备,万事有我担待着。” 季衡玉学会化形以后,行为举止皆在朝着人类的方向靠拢。然而,他身上还是保留著作为狐妖的天性。 尽管狐狸这种动物,向来被冠以风流的标签,但真实的狐狸其实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般滥情。 与此相反的是,他们十分专情,一旦认定了伴侣就不会任意更改,即使伴侣去世,也不会另结新欢。 只不过,狐狸在交合这件事上,表现得尤为放浪。如果不是担心把裴安夏吓跑,季衡玉恨不得每天都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裴安夏有点轻微的洁癖,过去季衡玉还是狐狸型态的时候,她从来不允许他上床睡觉。 有一次季衡玉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摸摸爬上床,裴安夏发现以后,当即捏住他后脖子,将他整个提溜起来,嫌恶地捂住鼻子:“你这小狐狸,怎么还有狐臭呢?你等着,我明天非得把你从头到脚涮洗干净不可!” 季衡玉不知道何谓狐臭,但透过裴安夏的动作,不难猜测出她是嫌弃自己身上的气味。 然而,季衡玉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愈发刻意地蹭了蹭裴安夏,蹭得她微微皱起眉头。 动物先天就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并且热衷于用气味标记伴侣,这一点即使在季衡玉化形成人以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他只要一想到能够让裴安夏浑身沾满自己的气息,便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力道,下手没了轻重。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裴安夏雪白的皮肤上早已布满暧昧的红痕,眼角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显然是被欺负狠了。 她呈现仰躺的姿势,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反应都变得缓慢。 【系统,我怎么觉得季衡玉这只狐狸满肚子坏水呢?他的报复方式,该不会就是悄无声息地把我的精气吸干吧?我可不想被吸食成人干啊!】 系统听着这不着边际的话,多少有些无奈:【季衡玉的本体毕竟是狐狸,动物可不像人类那样善于克制天性,他们对于繁衍的欲望是直白而热烈的。】 经它这么一提醒,裴安夏脑海里霎时闪过许多过往画面。 季衡玉还是狐狸的时候,其实并不懂得何为情爱,只是凭借本能地亲近她,想要霸占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无暇关注其他人事物。 裴安夏还记得,她和崔予白婚事落定以后,曾经单独出游过几次。本朝男女观念相对包容开放,订亲的未婚夫妻相约外出也是常有的事。 某日,她和崔予白去郊外踏青赏春,直到傍晚才姗姗而回。 小狐狸平时都会守在门口,伸长脖子等着她回府,但这一日,他却是闷闷不乐地蜷缩在角落。 即使听到裴安夏开门的动静,他也只是稍微动了动耳朵尖,并没有回头张望,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裴安夏眼睛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他在闹别扭,抬步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 “你这是怎么了?因为我出去玩没有捎上你,所以不高兴吗?”裴安夏尽可能放轻语调,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温柔,同时掌心落在他的后背,轻轻替他顺毛。 尽管心里有气,但小狐狸依然无法抗拒裴安夏的接触,在她轻柔的抚摸下,他原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变回以往乖顺的模样。 眼见安抚的动作起了效果,裴安夏越发认真地为他梳理毛发。“我不是故意把你独自留在府里的,崔公子有过敏的毛病,一旦接触到动物的毛发,浑身都会起疹子,所以只好委屈你看家了。” 小狐狸听到这番解释,非但没有得到丝毫慰藉,反倒蔫蔫地垂下头,看上去心情似乎更加低落了。 自从裴安夏认识崔予白后,目光就总是下意识追随那个清风朗月的男子,甚少关注于他,要说小狐狸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狐狸的嗅觉极为敏锐,早在裴安夏靠近的瞬间,他便清楚地嗅闻到一股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令他感到有些刺鼻。 小狐狸皱起眉头,略显排斥地别开脸,借此表达自己的抗拒之意。 哪怕他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半个字,裴安夏却仿佛心有灵犀般,读懂了他的神情。 她忍俊不禁,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你莫不是吃味了吧?” 小狐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这样的态度明显是默认。 纵使裴安夏早就知道,自己饲养的这只狐狸与普通动物不同,特别聪明,而且有灵性,但此时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不会吧?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裴安夏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弯下腰,稳稳地将他抱进怀中。 少女柔软的身子,隐约散发着几许馨香,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里,让小狐狸瞬间炸毛。他拱起背脊,尾巴因为激动不停甩来甩去,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唤声。 裴安夏稍微使了点劲,按住怀中不太安分的狐狸,“乖一点,别乱动。” 小狐狸听她语气严肃,生怕惹她不高兴,犹豫了一会,终究不敢再乱动。 眼瞧着原先躁动的狐狸彻底老实下来,裴安夏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同崔公子较劲儿,你们一个是我最喜欢的男子,一个是我最喜欢的宠物,这两者根本不冲突呀。” 小狐狸听闻此言,当即就想反驳,等到张开嘴,才发现自己还未学会人类的语言,于是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饶是他对待感情尚且懵懂,他也明白自己对裴安夏的喜欢,绝非身为宠物对主人的依赖,而是雄性对雌性的占有欲。 思及此,小狐狸后腿一蹬,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裴安夏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击到地面,疼得嘶了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小狐狸便伸出舌头,从头发丝儿开始,一路舔拭到她圆润饱满的脚趾尖。 仿佛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般,遗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痕。 …… 裴安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的举止就已经显露出端倪。 季衡玉从来就不满足于充当解闷消遣的宠物,他想要的是从身到心,完完全全地占有她。 裴安夏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侧躺在她身旁的季衡玉。察觉到她的动静,季衡玉习惯性地用手臂揽住她腰,声音里带着云雨初歇的沙哑:“怎么了,睡不着吗?” 裴安夏平视前方,视线正好瞥见季衡玉正上下滚动的喉结。她眼神停滞片刻,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才缓缓说道:“夫君这几日天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忙些什么?” 第88章 意想不到的人。 “夫君这几日天天早出晚归的, 都在忙些什么?” 季衡玉觉得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回答道:“我前段时间在因缘际会下,结识了太子殿下。幸得殿下赏识, 不嫌弃我才疏学浅, 时常召我前去品茗对弈。” 虽说二人相见, 是以品茗对弈为名目,但堂堂一国太子, 每日操心于国事, 自是不可能有那闲情逸致钻研棋艺, 显然是打着切磋的幌子,行招揽之事。 这一点即便季衡玉没有明说, 裴安夏也知道他的意思。她眨巴眨巴着眼睛, 露出讨巧的笑容:“那么夫君是不是很快就要当上大官啦?我以后便是官夫人了?” 季衡玉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尖, “哪怕为了满足夫人的愿望, 为夫也得努力,争取早日进入朝堂,谋得一官半职。” 他的动作亲昵而自然, 令裴安夏有片刻的恍惚。 那个瞬间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爱侣, 在安静的夜晚里相互依偎着,说些夫妻间的私房话。 但很快,裴安夏就摇了摇头, 将那些多余的念头统统甩出脑袋,恢复以往的冷静。“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呢。” 她好奇地询问季衡玉, “太子殿下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浑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季衡玉一边回忆着太子的形象,一边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太子殿下为人亲和,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不过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雍容的气度。” 裴安夏“唔”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越发想见识见识太子殿下的尊容了。” 与此同时,东宫内的烛火仍旧敞亮着。太子宗洺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眼帘低垂着,侧耳倾听下属禀报。 “回禀殿下,季先生前段时间刚娶了妻子,看样子似乎对其很是宠爱。” 宗洺听闻此言,饶有兴致地挑眉,“哦?何以见得?” 他同样是不久前才刚成亲,尽管外界都说他与太子妃琴瑟和鸣,但宗洺内心清楚,他们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实际根本没有多少感情。 这也怨不了他,毕竟他身为太子,自当胸怀天下,以万民为己任,而非只顾及儿女情长。 宗洺原以为像季衡玉那般满腹经纶的才子,应当也是如此,没想到事实却和他的设想有所出入,不免感到有些讶异。 下属微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季先生并无功名在身,家中也不富裕,平时仅靠着祖辈留下来的田产,收些田租过活。然而他的妻子却衣着光鲜,季夫人随便一件常服的料子,都是锦云楼独有的流光锦,价值不菲,可见季先生对妻子颇为爱重。” 宗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锦云楼出产的流光锦,确实是价格高昂,而且有价无市,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买不到一匹,季先生对于妻子倒是大方的很。” “另外还有一事……” 眼见下属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宗洺不禁皱眉:“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含混其词?” 下属听了他这话,不太确定地说道:“卑职远远瞧着,觉得那位季夫人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作为近侍,深受太子倚重,时常跟随宗洺出入各类宴会场合,见过的贵女数不胜数,之所以对裴安夏存着些许印象,全因她那张脸蛋实在生得过于明艳张扬,叫人见之难忘。 宗洺兀自陷入思考,半晌后轻笑出声:“如此说起来,我倒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季夫人越发好奇了。” 他坐直了身子,朝下属吩咐道:“替本宫捎个口信给季先生,请他明儿个带着尊夫人一同前来作客。” …… 季衡玉隔日得到消息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宗洺想要延揽他为己用的意图十分明显。然而,自古君王皆多疑,宗洺这个储君也不例外。 宗洺既欣赏着他的才华,又担忧他无法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效力,会成为一把双面刃,用得好则如虎添翼,用不好就是弄巧成拙。 季衡玉不傻,自然明白宗洺这是打着透过裴安夏拿捏他的算盘。他略作沉吟后,答应下来:“太子殿下盛情,草民却之不恭,请大人在此稍后片刻,待草民先去更衣梳洗后,再随大人前去。” 下属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季先生极为看重,态度谦和,表现得很好说话的样子,“这个自然没问题,那我就在这里恭候季先生。” 季衡玉向他抱拳行了个礼,随后便转身进屋,将眼下的情况简单明了地阐述给裴安夏听。“太子性子宽和,你不必过分紧张,只当作拜访寻常人家即可。” 裴安夏在尚未出阁前,也经常受邀参加贵女们之间的聚会,无论是公主还是公侯伯府家的千金都有接触,不至于轻易露怯。 她笑着应了声,“夫君只管放心,我不会让你丢面子的。” 季衡玉不怕丢面子,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太子的生母孝懿皇后,出身清远侯府,因此宗洺可以说是崔予白的表兄,二人自幼便交好,裴安夏作为崔予白的未婚妻,难保没有和宗洺见过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季衡玉暂且不打算让外人得知裴安夏的真实身份。 他朝裴安夏招了招手,示意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来为夫人描眉吧。”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螺子黛,从她的眉尾处细细描绘起来。裴安夏的眉毛生得极好,形状细长,却不显得稀疏,反倒乌黑浓密。 季衡玉弯着腰,画得很是认真,在这个过程中,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靠近,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呼吸相互交融,近得让裴安夏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很快,季衡玉便直起身,退开些许空隙。“好了,夫人瞧瞧是否满意?” 季衡玉搁下手中的螺子黛,转而举起旁边的雕花铜镜供她照面。 裴安夏仔细端详了一会,只见两道眉毛弯如新月,看上去颇为娟秀,遂颔首道:“想不到夫君画眉的手艺竟然这般好。” 季衡玉又在首饰盒子里左挑右选,选了一根累丝嵌宝石桃花簪,斜斜插入她的发髻间,随即扬起嘴角道:“我可不敢居功,我不过是随手画了两笔而已,主要是娘子长得好看,怎么画都好看。” 裴安夏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实际却是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 【我总觉得季衡玉这行为背后的动机不太单纯,他总不可能真的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帮我画眉吧?】 系统惊讶于她的敏锐,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上扬:【你猜得没错,季衡玉刚才的确是趁机在你身上施了幻术,所以从旁人的角度看起来,你现在的容貌是易容过后的模样。】 裴安夏听完,没有显露出多少诧异,但系统却有些着急:【宿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季衡玉显然是想要切断你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让你只能依靠他一个人。】 裴安夏心态倒是沉稳,她还有闲情逸致在鬓角别上一朵珍珠绢花,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论如何总得先往前一步,否则一直停留在原地,更加无法推进任务进度。】 待梳妆完毕,裴安夏跟在季衡玉身后迈出门去。下属听见动静回头,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她,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心下不由感到奇怪。 这位季夫人的相貌,好似跟他昨日看到的有些不同…… 下属条件反射般揉了揉眼睛,再次抬头看过去,依然是那副陌生的面孔。他内心虽然存有些许疑惑,但倒也没往怪力乱神的方向去想,只以为是自己这几日过于疲惫,导致的眼花。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季先生、季夫人,马车已经备妥。” 季衡玉微微颔首致谢,随后扶着裴安夏上了马车,等她坐稳以后,马车轮子便咕噜咕噜的转动起来,约莫半个时辰的车程,就来到宗洺在宫外的私人府邸。 这座府邸是个四进的院子,修建得极为雅致,仿造江南园林的风格,亭台水榭一应俱全,随处可见诸如牡丹等名贵的花卉。 跨进院子,穿过几道回廊,就看见宗洺身穿紫色圆领袍衫,腰系白玉蝶躞带,端坐在凉亭中,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上面黑白两子厮杀得正激烈。 裴安夏曲起膝盖,向他行了个万福礼:“民妇参见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意外地好听,光听这短短的几个字,就能想像得到声音的主人,必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宗洺不动声色地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便见那女子眉目清雅秀丽,美则美矣,却宛如那画卷上的仕女,过于单调呆板,缺乏了灵魂。 宗洺出身在皇家,自幼见惯了各种美人,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美色所吸引,更别提对方已经成亲了,更应避嫌,于是飞快收回目光。 “夫人免礼。”他抬手示意裴安夏平身,温声道:“早听闻季先生与夫人感情甚笃,果然二位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对璧人。” 季衡玉像是被这话取悦了,唇角控制不住地翘起一点弧度,“殿下过誉了,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才是天造地设,令草民好生羡慕。” 宗洺抚掌朗笑几声,“先生可别自谦了,本宫瞧着你嘴角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 季衡玉被明晃晃地拆穿,倒也不觉得尴尬,他径直走到棋盘前站定。“草民陪殿下下一盘棋吧。” 宗洺应了声好,转头对裴安夏招呼道:“今日原是本宫请夫人过来作客,夫人不必过于拘礼,只管在庭园里四处逛逛。因着太子妃喜爱牡丹,园子里栽种了不少稀有的植株,刚好可以供夫人解解闷。” 裴安夏并非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心知他们要谈正事,遂顺着话头接了一句:“那敢情好,看来民妇今日可以大饱眼福了。” 她话音刚落地,当即有尽责的侍女过来引路,裴安夏没有多做停留,跟着侍女的脚步往后院走。 正如宗洺所说,府里到处都种满了牡丹,其中又以魏紫开得最好,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小,花色鲜艳,花瓣层层叠叠地铺开,煞是动人。 裴安夏观赏得正认真,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她没在意,只当是负责洒扫的婢女。 直到那人走近了,她下意识抬头,才发现来者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89章 她好像无法像从前那般心安理得地欺骗他了。 来人身穿玄色长袍, 正是那日跟随崔予白上山的道士。 这倒是让裴安夏感到颇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那道士就是个跑龙套的角色,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没想到后面还有他的戏份。 裴安夏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堂堂太子的府邸, 门口重兵把守,可不是闲杂人等能够随便进出的。 她脚步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刚想转头询问身后的婢女, 眼下是什么情况, 才发觉婢女早已消失无踪。 裴安夏迟缓地眨了下眼睫,怔愣好半晌, 才回过身看向面前的道士, “你三番两次地打扰我的生活, 究竟有什么意图?” 道士尽可能将语气放得诚恳, 像是生怕她不愿意相信自己。“裴姑娘,请容许我向你自我介绍,我叫孙思澔。” 裴安夏挑了挑眉, 诧异于这道士竟然没有像之前一样张口便是自称贫道, 于是微微抬手, 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孙思澔似乎有些着急,以至于语速极快:“裴姑娘,我和你一样, 也是来自时空管理局的宿主。” 他此言一出,裴安夏顿时收敛起散漫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她并未怀疑孙思澔这番话的真实性。毕竟, 时空管理局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机构,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这五个字, 已经足以自证身份。 “裴姑娘,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孙思澔无比认真地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坚定道:“这件事关系到主神的秘密,不能让系统听见我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我做了点手脚,暂时屏蔽了你的系统空间。” 裴安夏听完这话,尝试着用意识呼唤系统,后者完全没有任何回应,俨然是彻底被切断了联系。 她不由感叹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种能力,同为任务者,我真是太没用了。” “你还没有见过真正厉害的呢。”孙思澔回答的声音很轻,裴安夏没能听清楚。 她把耳朵凑近几分,正想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孙思澔却将话题拉回正轨:“以我的能力,无法屏蔽系统太长时间,所以接下来我只能长话短说,还请你仔细听好。” 裴安夏见他脸上神情严肃,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也跟着摆正态度,等待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你面对的攻略对象,不是普通NPC,他叫做江斯延,是跟我们一样的任务者。” 孙思澔短短几句话,宛如平地响起惊雷,令裴安夏当场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早在裴安夏意识到,这些攻略对象鲜活的不像数据时,她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觉得他们或许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NPC。 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攻略对象,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事实击碎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让她短时间很难接受。 但如今时间紧迫,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让裴安夏慢慢消化这股信息。 孙思澔仅仅停顿片刻,立即接续着道:“江斯延和主神订下了一个赌约,具体的细节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内容和你脱不开关系。主神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赌约的条件必定极为苛刻。”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恳求:“裴姑娘,请你一定要帮帮他,现在也只有你能帮助他了。” 裴安夏一愣,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是我根本不了解事情经过,我要怎么帮助他?更何况,我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又有什么能力帮忙别人?” 眼看时间所剩无几,孙思澔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径直抓住裴安夏的手臂。 因为激动,他的力度有些失了分寸,痛得她忍不住低呼。 “你一定可以帮得了他!” 孙思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指尖也因为激动而颤抖:“裴姑娘,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主神的阴谋,如果你不能破除他的计画,即使成功完成任务,你也无法顺利回到你原本的世界!” 他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耳朵里,裴安夏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孙思澔所揭露的事实过于震撼,以至于她内心的思绪纷杂,如杂乱无章的棉絮,一时间理不出任何脉络。 裴安夏脑海中充斥着种种疑问,但最后她却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特地跑过来告诉我这些?” 孙思澔没料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表情有瞬间呆滞,随即咧开嘴笑道:“因为我和江斯延是好兄弟,看见兄弟落难,我当然得出手拉他一把。” 他尾音落地的刹那,身影顿时如云烟般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半分他存在过的痕迹。 紧接着,裴安夏就听见系统急促的电子音在耳畔响起:【宿主,你没事吧?】 它迅速扫视一圈,发现裴安夏非但毫发无损,而且还正悠哉悠哉地赏花,这才放下心来。 系统简略地向她说明情况:【我刚才突然受到严重的信号干扰,彻底被排除在小世界之外,好在抢修及时,没用多久就恢复了正常。我已经把问题反馈给主神,现在技术人员正在排查事发的原因。】 裴安夏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左右你们系统出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要不影响到任务的进展就好。】 经她这一提起,系统也觉得奇怪,【时空管理局成立上千年,过去一直运作得很好,但最近出错的频率却呈现上升的趋势,的确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裴安夏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脑海中仍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幕。 尽管她和孙思澔不过两面之缘,但裴安夏却直觉他说的是实话。 自从重新回到任务世界以后,裴安夏便开始怀疑主神发布这些任务背后的意图。 她曾经好奇地询问系统,为什么非得成为这些气运之子的黑月光? 当时系统给她的回答是,每个世界都有所谓的气运之子,因为受尽天道偏爱,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普通人渴求不到的金钱、权势、地位。 裴安夏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他们感受到世界的险恶,继而促进他们飞速成长。 然而,裴安夏心里隐隐有种感觉,系统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她去伤害任务目标。 假如孙思澔没有骗人,她曾经攻略过的对象都是江斯延的化身,那么当他的化身在任务世界中死亡,江斯延本人真的还能安然无恙吗? 思及此处,裴安夏浑身都竖起了鸡皮疙瘩。 她突然能够理解,孙思澔为什么宁可冒着被系统察觉的风险,也要拜托她阻止主神的阴谋,恐怕是因为情况真的相当危急。 裴安夏并非不愿意出手相助,倘若是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她自然不吝于搭把手,但她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能够与主神抗衡。 偏偏孙思澔还说,如果她不能设法破除主神的阴谋,那就算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也没有办法顺利脱离快穿轮回,回到现实世界。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刺,精准无误地戳中了她最在意的一点。 裴安夏之所以不惜违背良心,也要兢兢业业地执行任务,就是为了能够尽早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与家人朋友团聚。 但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即使她成功消除所有的黑化值,也不能兑现回归现实的心愿,她付出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裴安夏正暗自思索着,浑然没有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湖畔。 靠近湖边的泥土格外松软,她一时不察,踩进深深的淤泥里。 眼看就要摔倒的时候,身后忽然伸过来一条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回岸上。 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温度,裴安夏心尖不可抑制地颤了下。 她缓缓转过头去,脸颊挨着季衡玉的脖颈,看到他板着面孔,英挺的眉宇紧紧皱着,表情颇为不悦。“走路不看路,也不怕摔了么?” 裴安夏仰起头,正好与他对上目光。 季衡玉眸子黢黑,瞳孔深处倒映着完完整整的一个她,除了她以外,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在这个瞬间,裴安夏内心蓦地升起一股难言的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疑惑都问出口。 他真的是江斯延吗? 为什么会被困在任务世界里,不断重复轮回的过程? 以及,为什么选中她? 在裴安夏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做江斯延的男人。然而,孙思澔却信誓旦旦地说,江斯延和主神的赌约内容与她有关。 裴安夏内心有数不清的疑问,但她知道她必须按捺住纷杂的情绪,专注于眼前的任务,绝不能让系统察觉出她的破绽。 她起先就在怀疑系统的立场,毕竟系统隶属于主神,它真正效忠的对象应该是主神,而非宿主。 刚才孙思澔想尽办法屏蔽系统的行为,更是侧面应证了这一点——系统和他们,不是同一阵营的盟友。 至少在尚未弄清楚状况前,不能让系统察觉出她的异常。 想到这里,裴安夏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情后,挂起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我不是故意不看路的,实在是昨夜睡得晚,刚才有点走神了。” 季衡玉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确认她神情自然,并无说谎的痕迹,才松开手道:“你如果乏了,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这便去和太子殿下告退,咱们早些回去歇息。” 裴安夏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耽误你和殿下议事。” 季衡玉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动作十分自然地,将她的小手包裹进自己的掌心。“你不用觉得难为情,对我而言,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平铺直述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却温柔得让人心惊。 裴安夏闻言,下意识移开目光,不敢面对他眼底炽热的爱意。 她心中暗叫糟糕。 自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以后,她好像无法像从前那般心安理得地欺骗他了。 第90章 “你如果能一直这么乖,该有多好。” 季衡玉向宗洺表示要先行告退时, 后者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待他们离开后,宗洺拈起了一颗黑子,在手中把玩, 半晌后忽地轻笑出声:“想不到啊想不到, 季先生这么个惊才绝艳的人, 竟然也逃不过美人关。” 下属垂首侍立在旁,闻言立即附和道:“卑职方才瞧得真切, 季先生对其夫人确实呵护有加,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品似的。” 宗洺勾起唇角,表情看上去很是愉悦。“你去本宫的库房里, 挑些女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和首饰给季先生送过去。” 为了投其所好, 宗洺先前便时常送去些名家字画及珍稀的古籍, 但季衡玉皆以无功不受禄为由退了回来。他当时就琢磨着, 或许是没有送到点子上。 经过今日的一番试探,宗洺内心有九成的把握,觉得自己应该用不了多久, 就能将这个人才收入囊中。 解决了一桩烦心事, 宗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 他正暗自舒了一口气,就见小厮匆匆来报:“启禀殿下,清远侯府崔世子求见。” 宗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起先对于崔予白这个表弟倒也颇为欣赏。 既有世家的风骨,也从不骄矜,不自恃身分, 勤勤勉勉向学,无论才学还是气度, 在同辈之中都是拔尖的存在。 然而,自从遭遇半路被抢亲的事件以后,他整个人便宛如行尸走肉般,几乎一蹶不振,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宗洺虽对其感到恨铁不成钢,但到底是血浓于水,他没有犹豫多久就摆摆手道:“去请崔世子进来吧。” 崔予白身穿月白锦袍,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用一顶白玉小冠固定。五官俊秀周正,浑身散发着儒雅的书卷气息。 可即便外表打理得再好,也掩饰不了他眼底那两团浓得化不开的乌青。 崔予白双手抱拳,向着宗?*? 洺行了个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宗洺没有摆上位者的架子,上前两步,虚扶起他。 “你这又是何必?夺妻之仇固然可恨,但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赶明儿本宫给你赐下几名能歌善舞的美妾,供你消遣便是。” 崔予白躬身回复:“多谢殿□□恤,但臣恐怕要辜负殿下美意,臣曾经答应安夏,任凭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饮。况且,臣已经找到安夏的下落了。” 宗洺脸上难掩讶异的神色,“找到人了?那你怎么还这般垂头丧气的?” 崔予白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打算隐瞒事情的经过,而是如实说道:“当日臣迎娶安夏时,侯府整整出动了三十名训练有素的护卫随行,但那贼子却轻松地甩脱了追捕,纵使满城搜查,也查不到半点痕迹。” “臣起初虽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未曾多想,只当那贼子是江湖中的高手,于是接连派出几拨人到京郊的武陵山中搜查。”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臣前后派去几批人马,皆是无功而返,别说找到关键的线索,连上山的道路都寻摸不出,仿佛遭遇了鬼打墙一样。” 伴随着他缓缓的叙述声,宗洺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棋子,兀自陷入思索当中。 “后来臣偶得旁人引荐,结识了紫云观的济宇道长。在道长的帮助下,总算找到那贼子的藏身之处。” “可谁知,安夏见到臣以后,非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欣喜,反倒极为警惕,就好像臣对她而言,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济宇道长告诉臣,安夏这是受到狐妖的幻术影响,误以为她与那妖怪是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宗洺清楚自己这个表弟的性子,他绝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但此事着实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以至于他迟迟无法反应过来。 宗洺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假设你所言属实,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崔予白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此等为祸人间的妖怪,理应趁早铲除。” 宗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显然是对此抱持保留的态度。 崔予白心知表兄行事谨慎,若要说服他出手还得徐徐图之。因此,并不着急要一个答案,而是随口转移话题道:“刚才我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也不知殿下今日接见的是哪位贵客?” 提起季衡玉,宗洺嘴角不由透出一丝笑意,“那位季先生是本宫近日新得的人才,不仅博学多闻,且精通佛法,言辞颇有禅理,下回也介绍给你认识。” 这番话倒是勾起了崔予白的兴趣,他不禁扬起眉毛,“臣还真是好奇,能让殿下如此盛赞之人,究竟是何等出彩?说不准那位季先生会有法子解决臣当前的困境。” …… 回程的路上,裴安夏佯装疲惫,倚着车壁闭目养神,心中则不断梳理着思绪。 她曾经做过关于荆肖嘉和傅峥的梦,梦境里的一切真实到可怕,与现实分毫不差。 当时裴安夏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如今再回想起来,却发现其中处处透着人为的痕迹。 假如她面对的从来都不是普通的NPC,而是江斯延,那么种种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同为快穿者,江斯延手中多半也有不少系统出产的道具,比如她在第一个世界时,曾经对荆肖嘉使用过的精神干预类道具。 ——“魂牵梦萦”。 “魂牵梦萦”属于极为罕见的精神干预类道具,使用者能够任意地编造梦境,并将指定对象强行拉进自己的梦境当中。 如果裴安夏没有记错的话,这件道具有一个特别之处,那就是它隶属于另外一个维度,连系统都无法得知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点,正好可以拿来利用。 想到这里,裴安夏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 季衡玉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面色总算舒展了些,不由压低身子凑近她道:“瞧你从刚才开始就愁眉不展的,莫不是我做了什么,叫夫人心情不爽利了?” 裴安夏摇了摇头否定道:“也不知为何,最近总有些精神不济,平白让你担心了。” 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季衡玉顿时回想起道长曾以人妖殊途为由,奉劝裴安夏尽早远离自己。 尤其许多妖怪惯于吸食人类的精气,人类与妖怪相处得时间愈长,精神难免愈发委靡。 当时季衡玉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但眼下却不得不正视问题。 他伸手拂开她散落额前的碎发,郑重其事地说道:“改日我去请大夫来为你把把脉,确定你的身子无碍,我也可安心。” 裴安夏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确定江斯延就是她的任务目标这件事上,无暇分心回应他,回答的语气略显敷衍:“多谢夫君体恤。” 季衡玉何其敏锐,又怎么会感受不出裴安夏的心不在焉。 他悄然攥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泛白,整个人都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 又是这样。 他分明已经用出了狐妖最擅长的幻术,按理说裴安夏应该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人,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因为别的事情分神。 季衡玉想不通原因,只觉得有无边的恨意在胸腔内翻涌,如同洪水般,快要将他的理智给吞没。 季衡玉其实很清楚,裴安夏并不爱他。 如果她当真在意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她都不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书中莫须有的记载,跟道士合起伙来想要夺走他的性命。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裴安夏仅仅是把他当成百试百灵的许愿池,根本不关心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季衡玉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地,险些把指骨捏碎。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她实在太好了。 好得让她不知天高地厚。 不让她吃点苦头,她根本不会学乖。 季衡玉这么想着,试探着将手掌覆上她的眼帘。 如果这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能视物,她应该会感到很恐慌吧?等她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就连日常生活都得依赖于他,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 裴安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正想开口问他这是何意。 却听外头车夫长长地“吁”了一声,随即勒停马车,“季先生、季夫人,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季衡玉恍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宛如触碰到烙铁般,飞快地缩回手。 出于回避的心理,季衡玉率先迈步走下马车,背影略微有些仓皇。 裴安夏看着他的举动,有些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夫君,你等等我呀。” 季衡玉闻声回头,才发现她正站在马车边上,因为没有脚踏,足尖够不到地面,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季衡玉担心她摔下来,几个快步上前,直接将她拦腰抱下了马车。 裴安夏窝在他的颈窝处,并不吭声,看起来很是乖巧。 季衡玉见此情状,突然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你如果能一直这么乖,该有多好。” 他的话语,轻得近乎呢喃,被风一吹,就消散在空气中。 裴安夏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简单地吃过晚饭后,便躺进被窝里,开始酝酿起睡意。 【系统,我要使用“魂牵梦萦”那件道具。】 系统查看着道具的使用说明,好意提醒道:【该道具剩余使用次数为一次,本次使用过后,道具即刻失效,宿主确定要投入使用吗?】 【确定。】 伴随笃定的话音落下,裴安夏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很快地,坠入了她事先编织好的梦境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这么久以来,都在反覆攻略同一个人。(主线必看) 裴安夏睁开眼的瞬间, 映入眼帘的便是布满整条街道的灯火,各色花灯流光溢彩,将黑夜映照得有如白昼。 这就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灯会, 也是她与穆霄野初次相见的地点。 裴安夏手中提着灯笼, 眼神不断四处张望, 试图找寻那人的身影。 时下十分重视元宵节,从初六那日开始到十五结束, 灯会足足持续十天之久。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 皆会外出赏灯。 京城的主干道上人流如织, 喧嚣鼎沸。 裴安夏在人群中穿梭,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翼翼, 还是被迎面而来的男人给撞了一下。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痛意, 她不禁低呼一声, 待抬起头看清对方的面容以后,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对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横着一条斜长的刀疤,像是蜈蚣般丑陋扭曲。更别提, 他眉眼间萦绕着一股煞气, 看上去就像是混迹市井的地痞无赖。 裴安夏下意识往后退两步, 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 男人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她,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这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还挺标致的,怎么一个人逛灯会啊, 莫不是跟丈夫吵架了?要不要哥哥陪你?” 他说着,还咂摸了下嘴,整个人流里流气的, 让裴安夏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脑子里正飞快思索着应对的计策。忽然,只见身前落下一片阴影。 裴安夏眸光闪烁片刻, 还没反应过来,穆霄野已经径直提起了那地痞无赖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将他甩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地痞无赖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哪个龟孙子,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没一句好话。 本来是气势汹汹地回头,却在对上穆霄野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眸时,不自觉噤了声,嚣张的气焰也蔫了下去。 像他们这种成天在市井上厮混的地痞流氓,惯是欺软怕硬,知道什么样的人惹不得。 穆霄野不仅身形高大,而且肌肉线条流畅匀称,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场,一看就知道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穆霄野眉目冷凝,声音里像是含着冰渣子:“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地痞流氓是个极有眼色的,见此情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算是踢到铁板上了,赶紧低头哈腰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昧打扰了夫人,小的这就滚。” 他拱了拱手,夹紧尾巴溜得飞快。 待他离开以后,裴安夏将视线转向穆霄野,想从他那张熟悉的面孔上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 察觉到她略带探究的目光,穆霄野坦然地回望过去,冲着她轻勾起唇角:“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裴安夏话含在嘴里,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你是江斯延,对吗?” 穆霄野,或者应该称呼他为江斯延,眉梢微挑,看样子似乎颇感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安夏并未打算隐瞒,据实相告道:“我起先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毕竟这整件事情,都有点超出我的想像。直到前几天,有一个名叫孙思澔的人特意跑过来,跟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江斯延闻言,面露几分无奈,“他倒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在主神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怕被祂发现。” 裴安夏只觉得内心有无数疑问,却无从问起,哪怕他们已经共同度过了好几辈子,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仍旧对他感到很陌生。 裴安夏嗫嚅好半晌,才终于组织好语言,小声问了一句:“你也拥有那些任务世界的全部记忆吗?” 江斯延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在你执行任务的期间,我会被强制抹除所有的记忆,等到你完成任务,脱离该世界以后,才能重新记起来。” 裴安夏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都在反覆攻略同一个人,忍不住尴尬地蜷缩起手指。 尽管她面上表现得还算镇定,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江斯延还是敏锐地发觉到她的异常。 他放缓了语气,耐心地解释:“你面对的那些任务目标,都是我的一部分,是由我的本体分散出去的灵魂碎片,但在主神的刻意操控下,我心中的阴暗面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阴鸷又偏激。” 裴安夏显然没有料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愣了一会儿,才张口问道:“你说主神刻意操控,是什么意思?” “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阴暗的一面,比如嫉妒、自私、贪婪等等。”江斯延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接过她握在掌心的灯笼。 那是个八角的灯笼,制作极为精巧,每一面皆绘有仕女游春图。灯光透过宣纸传递出来,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五官,让他多了几分柔和。 灯笼被拿走后,裴安夏手里一空。 她刚想把手收回袖子里,忽觉手腕一热,竟是被他给握住了。 许是长年习武的缘故,江斯延的体温很高,手掌干燥温热,他十指微微收拢,将裴安夏整只手包裹起来。 裴安夏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条件反射般想要缩回手,不料男人看起来没用多少力气,手却攥得很牢固,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裴安夏挣脱不了,只好任由他牵着,走过挂满花灯的街道。 “主神的目的,是要让我们陷入自相残杀的困局里面,祂放大了我内心的阴暗面,让我彻底失去理智,只想不顾一切地占有你,除掉那些瓜分你注意力的人,让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容纳得下我一个人。” 江斯延声音平稳低缓,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裴安夏却听得红了脸,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愣是说不出半句话。 “虽然造成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是主神,但我还是要跟你道声歉。”江斯延停顿片刻,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伤害你,并非我的本意。” 裴安夏鸦羽般的睫毛颤动几下,略显不自在地说:“你其实不需要跟我道歉的,如果真的深究起来,我对你做的事情才更加过分。” 她说着话锋一转,“对了,孙思澔告诉我,你跟主神之间有个赌约,要我想办法帮助你。” 江斯延随口应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河畔走去。 此时,河边已经汇聚了不少前来施放水灯的年轻男女。数以百计的灯盏,沿着河水慢悠悠地流动,宛如天上的银河,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 江斯延在成排的杨柳树下,找了一条长椅坐下,静静地观赏放水灯的仪式,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 裴安夏被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急得直跳脚,忍不住拔高音量:“你快点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帮你呀?”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眼前的这副景象,可不正是应了那一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么? 江斯延倒也不是故意钓她的胃口,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任何人揭露有关赌约的内容。” 裴安夏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就算不能明目张胆地透露,总能旁敲侧击地给我点提示吧?” 江斯延垂眸思索,过了一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提示也行,我和主神打赌,赌你会在攻略的过程中喜欢上我。” 这样的赌约,未免太过于儿戏。裴安夏压根不相信他的话,但江斯延偏偏讲得煞有其事,让她不由得心生动摇。 任凭裴安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眉头皱得死紧,“可为什么是我?我们原先根本不认识呀。” 江斯延没有回答,幽深的黑眸深深地凝视她,目光复杂,暗含着许多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裴安夏脑子里忽然闪过某个念头,可惜那念头就如流星赶月,她还来不及捉住,就已经消失无踪。 “难道这也是需要保密的部分吗?” 江斯延并不意外她能猜到,点头应了声。 裴安夏心说果然如此,她两条细长的腿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系统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它是站在主神阵营的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江斯延犹豫了少顷,才斟酌着说道:“系统的本质并不坏,但主神是无孔不入的,祂可以透过系统的眼睛全方位监控每个宿主,并在必要的时候,出手进行干预。” “你还记得在第二个世界的最后,我们遭遇的那场车祸吗?” 不等她有所回应,江斯延便自问自答道:“那就是主神的手笔。因为主神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我们心意相通,祂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 裴安夏没有接话,江斯延也不再开口,就这样微垂着头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鼓起勇气,开口打破沉默:“你说,只要我喜欢上你,就算是你赢了这场赌约,可是……” 裴安夏别别扭扭地绞着手指头,小声嗫嚅道:“我觉得……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 江斯延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裴安夏见他笑得开怀,不禁有些恼怒。她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对异性表达好感,没想到对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嘲笑她,气得裴安夏暗暗咬牙。 “你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 话虽如此,江斯延却仿佛被戳中笑穴般,仰着头笑个不停。 裴安夏额角跳了跳,抬手推搡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显而意见的羞恼:“我让你不许笑了!” “行行行,是我错了。”江斯延笑着认错,尽管他已经极力摆出认真的神情,但依然压不住唇角的弧度:“或许是喜欢的程度还不够吧。” 这一点,裴安夏还真的没有办法反驳。 她虽然喜欢江斯延,但那种喜欢并没有发展到非他不可,想要和他共度余生的程度。 她将感情看得很淡,多数时候都认为两个人之间,合则来不合则散,不需要刻意去强求什么。 也因为这样,她才能做到永远让理智凌驾于感性之上。 裴安夏过去一直以这份冷静自持为傲,但此时此刻,她特别想知道,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在她思索的空档,江斯延毫无预兆地开口:“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比较喜欢哪个世界的我?” 裴安夏顺着他的话思索下去,没过多久便反应过来,略带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江斯延双手撑在长椅上,表情闲适而轻松:“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只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好,无论结局怎么样,我都坦然接受。” 哪怕裴安夏到最后,还是没能真的爱上他,他也认了。 眼看天边已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裴安夏再度提起正事:“等这场梦境醒来,回到任务世界以后,我该怎么做?” 江斯延捏着下巴思考起来,“你现在是在哪一个世界?”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回答:“九尾狐那个世界,你还有印象吗?” 江斯延听罢,面上顿时浮现出些许复杂的神色。他当然记得九尾狐的世界,甚至可以说,那是他所经历过的任务世界中最憋屈的一个。 任谁一睁眼,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一只狐狸,恐怕都会觉得天要塌了。更何况,他连人类的语言都说不了,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裴安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仍旧自顾自地说着:“我承认,我对小狐狸……不对,我对季衡玉做得是过火了点,虽然你并没有报复我,但任务也迟迟没有进展。” 江斯延将手掌搁在她头顶,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温柔几乎快要溢出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做得非常好,不是吗?” “九尾狐的心理其实是最容易理解的,因为他本质上还是动物,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希望你能够像他喜欢你一样喜欢他。” 裴安夏仔细思索着他的话,然后随口抱怨道:“你还对我施展幻术,试图藉由催眠的方式,让我喜欢上你。” 江斯延挑了挑眉,语气玩味地反问:“那你不也没有中计吗?” 裴安夏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 沉默须臾,意识到这场梦境已经快要进入尾声,她忽然倾身向前,两条白皙纤细的藕臂往上攀,顺势勾住他的脖颈,态度无比郑重。 “江斯延,你等着,我很快就来救你。” 第92章 季衡玉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 “江斯延, 你等着,我很快就来救你。” 裴安夏猝不及防的靠近,令江斯延头微微后仰, 修长的脖颈绷得笔直, 显得突出的喉结愈发惹眼。 “好, 我等你。” 江斯延半垂着眼帘,很轻地笑了一声,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 裴安夏猛地从梦中苏醒过来。 尽管意识还算清晰, 裴安夏却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在脑海中盘算着该怎么消除季衡玉剩余的75点黑化值。 从季衡玉的视角来看, 眼下裴安夏之所以对他好, 都是因为受到幻术的影响。 实际上, 季衡玉在感情里面极其缺乏安全感, 他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抛弃,所以表现得患得患失,甚至不惜借助外力来维系这段关系。 因此, 裴安夏首先要做的, 是设法破除季衡玉设下的幻术, 让他知道即使不依靠外力的作用,她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思及此,裴安夏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你有办法让季衡玉的幻术失效吗?】 系统略显为难地说道:【可以是可以, 但季衡玉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他在宿主离开的这段时间,无论是对幻术的掌握和修为都有飞快地提升, 在灵气稀薄的当世罕有对手。如果我们贸然行动,难保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裴安夏静静思索半晌后说道:【先前不是有个道士可以破除季衡玉布下的法阵吗?咱们可以在那道士身上下点功夫, 比如帮助他提升点法力?】 系统稍作犹豫,还是坦承道:【我之前没有和宿主说清楚,那个道士名叫孙思澔,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而是时空管理局的员工。】 虽说裴安夏早就清楚这一点,还是故作讶异地惊呼道:【是么?那他倒是隐藏得挺好,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因为季衡玉在这个世界,属于破坏平衡的存在,几乎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为了让任务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主神特意将他派遣过来辅助任务。】系统如实解释道。 裴安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是辅助,说明他并不需要承担任务成败的责任?】 系统应了声是,【这些辅助者身怀金手指,只被允许在必要的时候,从旁提供协助,但不能过度干预任务的发展。】 裴安夏越听越羡慕:【这工作听起来好像还挺容易的。】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辅助任务的难度确实不高,但相对来说,他们完成任务能够赚取到的积分数量也不多,端看你如何选择。】 裴安夏心想,她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自从稀里糊涂绑定了系统以后,便被投放到各个世界当中执行攻略任务,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然而,裴安夏也清楚此时此刻并不是抱怨的时候。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既然他存在的目的,就是辅助我执行任务,那我有需要的时候应该能让他出手帮忙吧?】 裴安夏提出的要求算不上过分,系统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商量完正事,她这才起床洗漱,简单地用过早膳后,一边看话本子一边等待孙思澔的消息。 约莫将近晌午,马车抵达家门口。裴安夏听闻动静,走出门一看,只见孙思澔依旧是那副道士模样的打扮,虽然年纪不大,却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骨。 裴安夏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一眼,仅仅是瞬间,双方便默契地别开眼去。 撇开伪装不谈,孙思澔真实的性格其实相当的自来熟。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抬眼觑向裴安夏,语气轻松随意:“说吧,你想要我怎么配合你的计画?” 裴安夏在他对面落座,先是给他斟了一杯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利用系统提供的金手指,破除季衡玉施展在我身上的幻术。” 孙思澔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半点不讲究礼仪,仰头咕咚咕咚将杯中茶水喝了个干净,方接着说道:“有金手指在身,这要求倒是不难办到,但是我就算能够破解他的幻术,也不能阻止他再次施展同样的招数。裴姑娘,这个法子似乎有些治标不治本呐!” 裴安夏摇了摇头,持反对的意见,“他不会重复使用相同的招式。” 孙思豪见她神情笃定,不由地心生几分好奇。他稍微直起身子,手肘撑在桌面上,肩膀向前倾去,“你对他的性子倒是了解。” 裴安夏并不否认,“毕竟是朝夕相伴多年的人,我岂能不了解他的脾性?” 孙思澔兀自琢磨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现下季衡玉是以为裴安夏正身处在他所编造的幻境中,才故意做出这副好丈夫的模样,试图粉饰太平。 如果幻术遭到破除,他便不需要继续戴着假面目生活,可以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貌。 裴安夏单手托着腮,轻轻掀起眼皮投去一瞥,“只有打破完美的表象,才能看见最真实的他,也才有可能找到突破点。孙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孙思澔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一语双关地说:“裴姑娘还真是擅长拿捏人心,也难怪他会栽在你的手上。”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调转话题道:“既然咱们有缘在此相见,我便顺带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裴安夏颔首,示意自己在洗耳恭听。 孙思澔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九尾狐法力高强,看似难有敌手,实际上他们并非没有弱点。” 这一点裴安夏早有猜测,世间万物皆讲究平衡,季衡玉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容貌和法力,同时也必然存在着某种缺陷。 她略一思考,便提出自己的推测:“九尾狐的弱点在于他们的尾巴吗?” 孙思澔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你说得没错,九尾狐的修为皆储存在尾巴里。之前他为了帮你实现愿望,过度透支法力,随后又被你找来的道长重伤,造成的伤害至今都没有完全复原。” “季衡玉现在看似修为飞涨,实则因为在短时间内强行提升自身的能力,导致修为并不稳固,隐约呈现摇摇欲坠的迹象。” 裴安夏听到这里,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开口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种情况?” 孙思澔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坦承说道:“取你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慢慢温养着身子,长久下来必能让他恢复如初。” “我的心头血?”裴安夏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我不过一介凡人,哪怕是心头血,恐怕也无法起到什么效用吧?” 孙思澔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纠正她的话:“你虽然是凡人,可同时也是季衡玉的心上人,你的心血头于他来说,意识可是非同寻常呐。” 裴安夏听闻此言,没有哪怕一秒钟的迟疑,很干脆地说道:“我明白了,还请你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裴安夏正和孙思澔商讨着对策,另一头,季衡玉则陪同太子前去视察巩固堤防的工程。 “都说善治国者必重治水。自古以来,治水都是头等的大事儿,不知季先生对于治理河道有何高见?” 季衡玉目光跟随着那些来来去去忙于筑堤的工人,脑海里却不禁想道,区区水患,他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就能够轻松地解决,压根没有任何难度。 然而表面上,他还是正儿八经地顺着宗洺的话头附和道:“治水一事,首重事前的整备预防。针对具有威胁的直冲河段,不仅平时就要加强护堤的工作,更要设置疏洪道,千万不能轻忽大意……” 他话刚说到一半,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紧接着,季衡玉便敏锐地感知到,自己施展在裴安夏身上的幻术被破解了。 幻境遭遇外力破坏,他作为施术者当即受到反噬。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口如刀绞般疼痛,似有一柄尖刀刺入,在胸腔内不断搅动着。 季衡玉捂住胸口,毫无预兆地弯下腰,脸色看上去无比苍白。 宗洺见状,连忙伸手搀扶,触及他的脉搏时,感受到他体内气血正在横冲直撞,不禁关切地问道:“季先生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他说着,抬手示意侍卫过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季衡玉,回到马车内休息。 季衡玉在车厢内盘膝而坐,开始了调息吐纳,不消片刻,气息便恢复了往日的平稳。 “草民无碍,多谢殿下关心。”他拱手抱拳,对宗洺行礼道。 宗洺撩起衣袍的下摆,坐在马车靠窗的位置,随性地挥了挥手:“既然季先生身体不适,今儿个的视察工作就先到这里吧,回头让太医到府上去为先生把一把脉。” 季衡玉刚想婉拒,宗洺便抢先一步说道:“先生还年轻,务必要好生保重身子,将来才能为朝廷效力。” 宗洺这番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地表态了。然而,季衡玉得偿所愿,心中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他面上状?*? 似恭敬地应了声是,心绪却早已飘远。季衡玉的直觉告诉他,这没来由的心绞痛,定然与裴安夏有关。 季衡玉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 他知道,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尽管季衡玉极为擅长操纵幻术,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幻境,几乎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但他的内心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无法用这道幻术困住裴安夏一辈子。 而现在,他的预感成真了。 第93章 季衡玉,你个疯子! 季衡玉只消想到, 幻术失去效果以后,裴安夏可能会有的反应,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想, 以裴安夏对他的厌恶程度, 必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座牢笼吧?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 明明是他先遇见裴安夏的,而且他对她的喜欢, 半点不比旁人少。 但凡是能为她做的, 季衡玉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他自认没有任何愧对裴安夏的地方,哪怕要他伤害自己, 他都会用尽全力去满足她的所有心愿。 可是临到最后, 裴安夏却是迫不及待地摆脱他, 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季衡玉他当然知道使用幻术迷惑人心的手段很卑劣, 但是他别无他法,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裴安夏根本不可能安分地留在他身边。 季衡玉内心无比的矛盾, 他既觉得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另一方面又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原本就是裴安夏对不起他在先,又怎么能怪他不择手段? 马车匀速行驶,一晃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抵达府门口。 季衡玉走到卧室的房门边,手指按在鎏金门把上,唇线紧抿着, 迟迟没有拧开把手。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滴汗珠从额头滴落, 砸在了他的手背上,才令他陡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季衡玉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推开房门。 门扉打开一条缝隙,他看见女子侧身对着他,坐在软榻上发呆。尽管只露出半张侧脸,季衡玉还是能看得出来,裴安夏现在的心情并不平静。 察觉到门口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裴安夏抬起头,目光望向来人。 四目在半空中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紧张得几欲凝结。 裴安夏心知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究竟是何人?” 季衡玉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攥紧掌心,指尖也在轻微的颤抖。 裴安夏丝毫不错眼地看着他,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她眼睁睁看着季衡玉紧咬着牙关,似乎要把牙根都咬碎,嘴唇也变得煞白,嘴上却依然咄咄逼人:“你回答不出来吗?那我换一个问法吧。” “季衡玉,你到底是人还是妖?”裴安夏说完,便静静地坐着,等待他的回答。 季衡玉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了又捏紧。 如此五次三番以后,他像是突然想开了似地,冷笑出声:“我是妖怪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打算故伎重施,联合其他道士来取我的性命吗?可笑你找来的道士没什么真本事,终究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裴安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从季衡玉口中说出这番话,便足以证实他的身份。 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性,她不禁有些难以置信:“你莫非真的是小狐狸?” 在裴安夏的印象里,小狐狸虽然拥有能够替人实现愿望的强大能力,但外表却与普通动物无异,全然无法和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季衡玉轻嗤一声,迈着步伐朝她走近。 那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步都像是敲在裴安夏的心上。 到了距离她只有咫尺的地方,季衡玉弯腰欺近她,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在此刻显得异常凌厉。 裴安夏敏锐地感知到危险靠近,条件反射般向后退,可是季衡玉却不允许他逃避,再度往前迫近几寸,声音里带着沉沉的威压。 “我过去总是在想,只要我待你足够好,终有一天能够把你捂热,可如今我发现我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裴安夏瞳孔猛地缩小。 她唇瓣翕动几下,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好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得吞吞吐吐地说着:“我当时……的确是鬼迷心窍了……我没想那么多……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季衡玉听着她无力的解释,不免心生厌烦。 他皱着眉毛,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裴安夏的话:“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用不着再作辩解,反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裴安夏有些泄气,她耷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良久以后才开口说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报复我,我可以理解。” 她说到这里,突然调转话锋:“但是崔公子是无辜的。你在我们成亲那日当街抢亲,害得他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他得多难堪啊?他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如今却落得颜面扫地的下场,岂不可怜?” 季衡玉闻言,怒火顷刻间将他的理智悉数烧毁,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敢提起他?你可别忘了,崔予白之所以会同意迎娶你为妻,全是因为我动用自己的法力,来成全你的念想。” 裴安夏略显不服气地反驳:“我能感觉得到,崔公子对我是真心的,否则他也不会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我的下落。” 季衡玉薄唇勾起恶劣的弧度,语气讥讽地说道:“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你稍微动动脑子想一想,既然我当初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他喜欢上你,我现在照样能让他忘掉你,喜欢上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裴安夏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因为正在气头上,难免口不择言:“像你这种人,根本不懂何为爱情!感情从来不是可以控制的东西,你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季衡玉被她这番言论,气得直接笑出声来:“你说我不懂爱情?没错,我就是不懂爱情,才会喜欢你上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不等话音落地,季衡玉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和裴安夏继续废话下去,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整个人拖拽起身。 “看来今日如果不让你认清现实,你是不会死了这条心了。” 裴安夏挣扎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意图摆脱他的钳制,但两人力量悬殊太大,纵使她用尽全力,也无法顺利脱身。 裴安夏不禁气急败坏地斥骂道:“季衡玉,你个疯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季衡玉半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见她抗拒得厉害,索性拦腰把她扛到肩膀上,手掌在她小巧的腚上拍了一下。 “安分点,别乱动。” 感受到男人宽大的掌心拍打在自己的臀部,裴安夏顿时涨红了脸。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令她忍不住拔高音量,无所顾忌地用言语发泄:“快放开我!你这寡廉鲜耻的恶徒,不讲道理的臭狐狸!” 季衡玉懒得跟她争辩,直接出言警告道:“你要是不知收敛,我不介意在你身上施展一道禁言咒。” 裴安夏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可到底是不敢再放肆了。 季衡玉见她老实下来,压住胸口的火气,语调缓和了些许:“你不是不相信崔予白会喜欢上别人吗?今日就让你瞧瞧,你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实际上是多么的脆弱。” 季衡玉略一思索后,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勇伯府家的赵四姑娘似乎也对崔世子芳心暗许已久,不如我就成全她的一片痴心吧。” 他这句话一出,像是点燃了炮仗似地,惹得裴安夏再度激烈反抗起来:“千万不可以!” 赵四姑娘自幼便心仪崔予白,自从发现裴安夏也抱有与自己相同的心思以后,不知道明里暗里地嘲讽过裴安夏多少次。 五品官家出身的庶女,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不自量力。 裴安夏每次听到这些夹枪带棒的话,心里都气得不行,但碍于赵四姑娘背靠忠勇伯府,门第比她高了一大截,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尽量不去和对方计较。 随着时间渐长,裴安夏对她的观感非但没有好转,那股厌恶甚至已经深入骨髓,无法轻易抹除。 裴安夏整个人倒挂在季衡玉的肩膀上,用力扑腾着双腿,表达自己的抗拒。“你明知道,我跟赵四姑娘的关系势同水火,你还故意拿她来气我,你太过分了!我绝对跟你没完!” 裴安夏捏紧双拳,奋力地捶打着他的背部。 尽管她的手劲不算大,但拳头如雨点般密密麻麻落在身上,也着实令人心烦。 不出片刻,季衡玉脾气也上来了。 他突然煞住脚步,将裴安夏放了下来,她双脚才刚着地,还没找回平衡,季衡玉便抓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裴安夏,你搞清楚状况。” 季衡玉嘴唇挑起薄凉的弧度,半是轻蔑半是调侃地说道:“你想求人,至少也应该先摆出求人的态度吧?毕竟现在可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裴安夏听闻此言,面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她死死咬住下唇,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 季衡玉视线下移,看着她将两片娇嫩的唇瓣咬得嫣红。 他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用指腹抹了抹她的嘴角,声音带着诱哄:“如果你能够保证,再也不惦记崔予白,我便打消这个乱点鸳鸯谱的念头,你说可好?” 裴安夏屈辱地别开脸,她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立场,心里再三权衡后,终是松了口:“我保证不再惦记他,还望你能够守信,不要出尔反尔。” 季衡玉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收回手,松开对她的控制。 裴安夏双手好不容易解脱,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男人显然没有控制好力度,将她白皙的手腕抓出一道清晰的红印。 裴安夏眸子闪烁片刻,眼瞧着男人转身要走,她盯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当时你被那道士所伤,是不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康复?” 听到她的问话,季衡玉漆黑如深潭的眸底,飞快闪过一抹阴戾。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那时候几乎被打得魂飞魄散,若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觉醒了潜藏在体内的血脉之力,他恐怕早已成了那道士的刀下亡魂。 而真正令季衡玉耿耿于怀的是,在他承受着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时,裴安夏就站在边上,冷眼旁观他的煎熬。 从头到尾,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软,任由他受尽折磨。 季衡玉表情阴冷到骇人的程度,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裴安夏,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我没死,让你很失望?” 季衡玉眼神如同毒蛇般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动弹不得。 半晌,他却是冷飕飕地笑了:“还真是抱歉,我没有如你所愿死在那名道士手中。但是,既然我侥幸逃脱此劫,我就绝对不会放过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他不知是在威胁她,还是在告诫自己,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裴安夏,你别误以为我如今做这些,是因为还对你旧情未了。实际上,我不过是为了报复你而已。” “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听明白没有?” 第94章 内心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你听明白没有?” 季衡玉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无比镇定冷静,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 他话音刚落, 不等裴安夏做出反应,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场。 裴安夏目送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禁在心底和系统吐槽:【我家小狐狸这嘴硬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明明已经喜欢到不忍心伤害我了, 还不肯承认。】 系统看不惯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不由阴阳怪气地说道:【依我看, 他的嘴再硬,也没有你的心硬。】 裴安夏并不理会它的嘲讽, 悠哉悠哉地斜靠在榻上喝起了茶。 系统见此情状, 语气略带不善地问话:【人都被你给气跑了, 这下我倒要看看, 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裴安夏不紧不慢地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才搁下杯盏,回答道:【急什么?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 说得我都口干舌燥了, 还不允许我歇一会儿吗?】 系统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 但站在它的立场,还是少不得要关心两句:【宿主,你真的打算听取孙思澔的建议, 以心头血作为药引,为季衡玉修养身子吗?】 裴安夏点了点头,满是无所谓地反问:【为什么不呢?】 系统只当她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不自觉拔高音量:【那是心头血啊!可不是闹着玩的东西。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躯壳不过是个凡人, 哪里承受得住生剜心头血之痛?】 裴安夏听着系统苦口婆心的劝说,心中非但没有生出丝毫退缩的意思,反倒笑出声来。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左右我也不会长时间地停留在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用我一时的痛苦,换取他余生的平安,我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系统正欲再劝,裴安夏却抬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我之所以选择这么做,一方面是想要赎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尽快完成任务,所以你不必再多言。】 系统稍微动动脑子,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虽说导致季衡玉妖丹受损的元凶,正是裴安夏。可她若是幡然悔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替季衡玉修复妖丹,后者得知事情的真相以后,黑化值定然会大幅地下降。 【即便你设想得再好,但季衡玉如果知道你的盘算,是绝对不会同意让你为他牺牲的。】系统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裴安夏对这倒是丝毫不担心,她轻挑眉梢,笑道:【我看起来像是很傻的样子吗?为什么要把我的计画对他和盘托出?我大可以巧妙地制造些误会,让他猜不出我的真实打算。】 话虽如此,裴安夏却不着急进行下一步计画,反倒安生地待在府上,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季衡玉要求什么她做什么。 时间一晃过去好几天。 季衡玉这阵子忙得很,几乎是早出晚归。两人相处的时间一下子减少许多,非但没有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获得缓和,甚至还呈现出雪上加霜的态势。 好在事情的转机很快出现,季衡玉受到太子的举荐,顺利进入钦天监为官。 尽管他目前的官衔仅为正六品监副,但钦天监掌管天文、历法,颇受帝王重视,时常能得到面圣的机会,因此倒也不算辱没了他的才华。 更何况,季衡玉并非正统的科举出身,而是走了太子的门路,才得以进入朝堂,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就已经足够引人羡慕。 季衡玉如今好歹有官职在身,身份与从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为了节省每日往返官署的路程,自然不能继续居住在远离京城的郊区。 他在宗洺的介绍下,选定了一处二进的宅子。宅邸位于永安巷,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胜在地段极好,而且内部格局规划得什是方正,非常适宜居住。 敲定买宅子的事情以后,季衡玉便开始张罗着搬家。 尽管他作为妖怪,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解决这些繁琐的杂事,但因为有个人类的伴侣,他倒是不讨厌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活动。 裴安夏发现,季衡玉这厮虽然长了一张清尘脱俗的脸,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干家务活的样子,但认真操持起家事却是有模有样。 仅仅花费三天的时间,就将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勤劳得跟田螺姑娘似的。 虽然换了个地方居住,裴安夏仍旧成天闷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季衡玉早就察觉到她的异常,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道:“你用不着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可没有胁迫你做什么,更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管不着,也不会管。” 他的语气很是生硬,完全听不出任何示好的意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裴安夏却从中品出了几分别扭的关心。 裴安夏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免和系统嘀咕道:【你瞧,我家小狐狸果然还是在意我的,担心我整天闷在家里,会闷出病来,这不拐着弯儿地关心我呢。】 系统见不得她得瑟的样子,故意装聋作哑,愣是没有半点回应。 好在裴安夏也不需要它的回应,依然自顾自说得高兴:【要我说,小狐狸的眼光委实是不错。这间宅子地处永安巷中,可谓是真正的闹中取静,附近就是繁华的街道,胭脂首饰铺子,茶肆酒楼一应俱全,改日可以找个时间去逛逛。】 系统听到这番话,顿觉有些无语:【宿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可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呐!】 裴安夏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这不是闲着没事,说来乐呵乐呵吗?我当然知道,我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设法消除季衡玉的黑化值。】 系统半信半疑地道:【你知道就好,我真怕你在这个世界待得乐不思蜀,以至于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裴安夏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不至于,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系统经常听她念叨亲人朋友,知道她迫切地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并没有深究她话里的意思,而是草草地揭过这个话题。 得到季衡玉的首肯,裴安夏当天下午用过午膳后,便拾掇拾掇准备出门。 许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刚跨出家门口,便迫不及待地深吸一口气,随即眯起眼睛,露出惬意的表情。 系统看着她,不禁提出内心的疑问:【季衡玉说得没错,他早就撤除了结界,也没有限制你出门,你何必日日缩在屋子里,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裴安夏轻啧一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它:【我如果才刚和季衡玉摊牌,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以他那敏感多疑的性子,恐怕会觉得我是一秒钟都不想待在他的身边吧。】 系统思索片刻,还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些黑化后的攻略目标,思维逻辑和正常人有着极大的区别,他们偏执而疯狂,恨不能将心爱的女子牢牢困在自己身旁。 哪怕裴安夏只是多看别人一眼,他们都会控制不住内心强烈到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简直是疯得彻底。 系统忍不住感叹道:【所以说,谈恋爱还是得找个人格健全的对象谈。】 趁着这个空档,裴安夏倒是不介意和它闲聊几句:【你一个无情无爱的系统,懂得倒是不少。】 她说着,突然调转话锋:【不过道理人人都懂,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否则小说和影视剧里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偏执男主?正是因为,谁都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 裴安夏当初对江斯延心动的理由就是如此。如果说她的心上覆盖了一层冰霜,那江斯延眼中的深情执着,便融化了困住她的寒冰。 裴安夏在原本的世界也有不少男生追求,其中不乏家庭条件优渥,学历高,长相端正的青年才俊。 然而,她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那些男生在喜欢她的同时,也不耽误欣赏别人,给她的心意和给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让这份喜欢显得廉价而泛滥。 因此,裴安夏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为任何人感到悸动,直到遇见江斯延。 江斯延毫无疑问,是极其优秀的那类人,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肩负着怎么样的责任,他都能成为人中翘楚。 这样一个心性坚韧,能力卓绝的男人,偏偏毫无底线地宠爱她。 如此的反差,让她无法不动摇。 裴安夏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除了江斯延,她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合心意的男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心中还存有重返现实的执念,裴安夏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会跟江斯延在一起,哪怕代价是永远留在快穿世界。 思及此,裴安夏心底不禁冒出疑问,她究竟是为什么非得回到现实世界不可? 即使是再刻骨铭心的亲情和友情,再经历了数百年的快穿生活后,都应该在时间的洗刷下逐渐淡化了。 然而,她内心那股执着非但不曾消退,反倒还像是彻底扎了根似地,难以拔除。 以前裴安夏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想要回到现实世界的决心,并以此作为目标,不断地努力着,但现在她的心里却不免滋生出疑窦。 她拼了命想要回去自己原本的世界,可是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真的有那么值得留恋吗? 就算两边的时光流速不同,她在快穿世界度过的几辈子,放到现实生活中,不过区区几分钟,但她这段期间的经历却是货真价实的。 裴安夏深感自己变化了许多,她也不确定回去以后,是否还能没有隔阂地和家人朋友相处。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近乡情怯,但她现在确实有些胆怯于回到现实。 裴安夏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她掀开车帘走下车,入眼的就是高耸威严的道观建筑群,绵延数十里。 正门上横挂着一副牌匾,刀削斧凿刻着“重阳观”三个大字,尽显恢宏的气象。 裴安夏提步跨进了道观的门口,今儿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道观中的香客并不算多。 扫地的小童见她气度不凡,瞧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连忙撂下扫帚,迎上前来:“施主可是前来上香的?” 裴安夏摇摇头,微微弯下腰,视线与他齐平:“我找玄微道长,可否劳烦你为我带路?” 小童事先得了吩咐,若是有年轻妇人指名道姓要见玄微道长,无须经过请示,可以直接将人领进道长居住的院落,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还请施主随我来。” 裴安夏跟在小童身后,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走到位于神殿后方的竹林。 玄微道长居住的院子,就座落在竹林的深处。竹林十分幽静,行走在其间,还能闻到竹子特有的清香,令人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小童尽职尽责地将她带到门口,随即恭敬地施了一礼:“道长就在里面,施主直接进去便是。” 门没关严实,裴安夏走进室内,可以看见身穿浅灰色道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坐在摇晃的藤椅上,摆弄手中的罗盘。 她瞧见这副情景,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会是假扮道士上瘾了吧?还给自己起了玄微这么个法号,听上去倒是有模有样的。” 孙思澔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又有事情需要找我帮忙?” 裴安夏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思,秀眉微微一挑,“我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 第95章 “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重要主线) “我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 裴安夏说着, 走到他身旁那张空着的藤椅坐下,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上次不是说,季衡玉的妖丹在先前与道士打斗的过程中受了损伤, 至今仍未恢复, 必须用我的心头血作为药引, 才能帮助他修复妖丹吗?” 孙思澔颔首应了声是,然后调转话锋道:“不过, 就算你想要这么做, 季衡玉恐怕也不会同意你做出这等傻事。” “关于这一点, 我已经考虑过了。”裴安夏的语气仿佛早有预料。 “我也知道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为他牺牲, 所以我打算瞒着他进行这一切。” 孙思澔闻言挑了挑眉, 语气疑惑:“听上去你心中似乎已有成算, 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做?” “这就需要你的协助了。” 裴安夏后背往椅子上一靠, 坦然地说:“我需要两张药方,一张有助于帮他修复妖丹,另一张则足以令他损耗精元。到时候我便设法让他误以为我是要暗害他, 可实际上, 我用的却是前方那张方子。” 孙思澔稍作思量, 就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裴安夏盘算的是利用信息的落差,让季衡玉以为她是想要透过下药的方式,谋取他的性命, 激发出季衡玉对她的怨恨。 在这个过程中,季衡玉极有可能会被汹涌的恨意逼得失去理智,说出羞辱她的话, 或者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然而季衡玉却不知道,裴安夏正在生生承受剜心之痛。 等到季衡玉察觉到不对劲时, 已经来不及了,哪怕他的妖丹能够恢复如初,甚至法力突破巅峰,但这却是用裴安夏的性命换来的。 当真相水落石出,后悔的情绪将会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他彻底地淹没。 偏偏再多的悔恨,都挽回不了他早已失去的爱人。 思及此,孙思澔不得不佩服裴安夏的手段,这个方法虽然简单,但确实具有奇效。 他摩挲着下巴的胡须,思索半晌后,忍不住提出疑问:“不对啊,如果季衡玉发现你在他的饮食中下药后,一时气不过,失手把你给误杀了,可怎么是好?” 裴安夏听到他的问话,略有些好笑地反问道:“你觉得他做得出这种事吗?” 孙思澔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完全是多虑了,不由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 自从得知自己的攻略目标就是江斯延以后,她的行为处事比起过去,的确恣意随性了不少。 因为她心中确信,无论身处在怎样的境地,江斯延都不会做出真正伤害她的事情。 “虽然季衡玉并没有限制我的行动自由,但以他敏感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时刻监视着我的动向,包括我今日过来重阳观见你,肯定也逃脱不过他那双法眼。” 裴安夏双臂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神态放松,连带着明媚的眉眼都显出几分慵懒至极的媚意。 这幅景象本该十分赏心悦目,但她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意识到她绝非柔弱无害的菟丝花,而是带刺的玫瑰。 “我今日回去以后,便亲手下厨做几道饭菜,季衡玉察觉到反常,定会感到相当奇怪,忍不住去探究我这番行为背后的原因,继而误以为我想要谋害他。” 孙思澔听了这话,不由轻啧一声,他兄弟这艳福还真是不好消受,如果换作是他,碰上这么个精于算计的女人,恐怕早就被对方的套路给玩弄死了。 “敢情我只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吧。” 孙思澔将双手枕在脑后,面露无奈的神色:“季衡玉虽然舍不得对你下手,但难保他不会把怨气发泄在我这个路人甲的身上啊。” 裴安夏眨巴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地说道:“牺牲自己,成全我们的爱情,不就是你的主要任务吗?反正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也是主神凭空捏造出来的吧。” 孙思澔在时空管理局中混迹多年,也算是老油条了,自然不会轻易吃亏,当即与裴安夏争辩起来:“身份是捏造的没错,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身穿啊!你都光明正大把我当成工具人利用了,总得给我一点补偿吧。” 裴安夏根本不上他的当,理直气壮地回答:“派你过来执行任务的是主神,你如果要任务过程中身心受损,要索取工伤赔偿,也应该找主神讨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挺精明的啊。”孙思澔自知骗不到她,也懒得继续浪费口舌。 眼看日头逐渐西沉,裴安夏估摸着时辰已经不早,该讲的事情也差不多讲完,正准备起身离开,忽听孙思澔出声叫住自己。 裴安夏回过头,却见孙思澔几度张嘴,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含混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和你初次相遇是在一个仙侠背景的世界。”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裴安夏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飞快掠过,速度快得让她几乎难以捕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赶在回忆消逝前,准确地抓住了某个片段。 在那幅画面里,她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眉心处垂挂着一条吊坠,上头一块色泽明艳的红宝石,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感。 裴安夏半跪在男人身前,衣裳半褪,露出白皙玲珑的肩头。 “师叔,您不应该救下我的。您可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衢清仙尊,怎么能跟我这个卑劣的魔族为伍呢?” 她眼眸斜斜上挑,勾起一点迤逦的弧度,狭长的眼尾晕开一片嫣红,看向男人的眼神似乎含着蛊惑的意味,诱使他沉沦。 “还是说……被誉为白璧无瑕,高坐云端之上的衢清仙尊,其实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凡夫俗子罢了?您连这点诱惑都禁受不住,如何统领仙界?” 被她唤作师叔的男人,身着白衣,生就一副光风霁月的温润相貌,此时此刻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尽管被她明晃晃的挑衅,男人也不着恼,微微蜷起手指抚上她的眼角,声音低缓又温柔:“安夏,你无须刻意贬低自己,你虽出身魔族,但并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人,你可以像普通仙门弟子一样追?*? 寻自己的道心,我会帮助你的。” 裴安夏听着他口中那冠冕堂皇的话,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你堂堂万人敬仰的仙尊,竟说出如此天真的话,莫不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儿蒙骗?谁都知道,魔族在成年后会觉醒特殊的血脉,哪怕我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断然藏不住。”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妖冶的红瞳,“这双象征魔族身份的眼睛就是原罪,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那些自诩为名门正道的老顽固,会如何对待我这个魔族妖女。饶是我为仙门做出再多贡献,他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 “就连当初指引我入道的师父……都容不下我。” 话至此处,裴安夏的语调不自觉染上些许哀戚,“仙魔不两立,魔族人人得而诛之,宗门立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您难道要为了包庇我而违背律法吗?” 男人闭上眼睛,算是默认了。 裴安夏见状,怔愣好半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拔高音量质问他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衢清仙尊啊!你这上千年来刻苦修炼,坚守道心,到如今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却要在这关键时刻破戒,你难不成是疯了?” 男人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我修仙是为了寻求自己的道,至于是否能够飞升,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裴安夏对此简直无法理解。在她看来,修仙之所以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无非是因为世人皆向往能够长生不老,跻身神仙的行列,否则漫漫仙途如何熬得过去? 她憋了好半天,只问出一句话:“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自然值得。”男人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你用不着担心,只要我在这宗门一天,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纵使世人诽谤你,轻侮你,厌弃你,我衢清亦绝不会辜负于你,若我违背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安夏眼睫轻颤了颤,神情有片刻的呆滞,但随即坚定地摇头拒绝道:“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更何况,我可担不起把衢清仙尊拉下神坛的祸水之名。” 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安夏却已经不愿意继续听下去,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头:“师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不必再相见。” 听到她决绝的话语,男人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痛,他伸手想要去抓她的袍角,却被裴安夏一个闪身躲开。 “不!”男人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所以拜托你不要放弃希望,不要被世界意识牵着鼻子走……” 记忆到这里出现断点,裴安夏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回想起后面发生的事情。她痛苦地抬手扶住额头,耳边全是嗡鸣声,让她感到头疼欲裂。 孙思澔见势不对,大步上前搀着她的胳膊,“你没事吧?可别吓我。” 裴安夏借着他那股力道支撑起身子,没多久便恢复了正常,于是摆摆手说道:“我没事,只不过是突然有些头晕,休息一会就好了。” 孙思澔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见她面色尚算红润,看上去并没有大碍,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然而,他嘴里还是不忘提醒道:“任务固然重要,但你也得切记好生保重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 “我明白。” 裴安夏应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了重阳观。 第96章 古早虐文世界出产的取心头血专用刀。 裴安夏前脚才跨出重阳观的门口, 系统便出声询问:【孙思澔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和谁的初次相遇是在仙侠背景的世界?】 为了防止系统成为主神的眼线,孙思澔在提及有关江斯延的事情时, 多半都会刻意回避着系统, 但今日他却是明晃晃地说出口。 裴安夏猜测, 这必然是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以至于让孙思澔宁可冒着被主神察觉的风险, 也要将消息透露给她。 思及此, 裴安夏镇定自若地回答:【他之前和我说过, 他有个认识许久的朋友,负责的也是辅助任务, 曾经跟我短暂地合作过, 只可惜我对他口中的朋友并没有太多印象。】 她说话的口吻极其自然, 看不出丝毫破绽, 系统听完她的解释,没有深究这个话题,随口应道:【这倒是巧合的很, 如果顺利的话, 咱们下一个世界就是仙侠背景。】 裴安夏对以仙侠为背景的任务世界, 几乎没有印象,她将脑海里的记忆搜刮了一遍,然后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经历过修仙世界?】 【那是你新手时期的事情了。】系统见怪不怪地说:【随着宿主经历过的世界越来越多, 对前面的世界逐渐淡忘也是正常的。】 【新手时期的世界吗?】裴安夏反覆在唇齿间琢磨着这几个字,她对于自己最初经历的几个世界,记忆确实都相当模糊。 关于这一点, 她还曾经向系统提问过,得到的答覆是, 因为她当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任务目标产生了不该有的动摇。 出于保护宿主的目的,系统对她着手进行了情感清洗,导致她缺失部分的记忆。 裴安夏估摸着,她之所以把江斯延忘得一干二净,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下一个世界应该非常关键,她兴许能够借此将丢失的记忆找回来。 裴安夏脑子飞快思索着,没多久便回到府上。 她刚跨进垂花门,便见一个同样梳着双髻,身穿鹅黄色对襟襦裙的ㄚ鬟,殷切地迎了上来:“奴婢碧萝给夫人请安。” 裴安夏粗略地扫了一眼,见她臻首低垂,目光直视地面,礼数十分周全,不由颔首道:“起来吧。” 季衡玉知道她是官家出身,从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前几日特意向人牙子买了几个ㄚ鬟,负责伺候裴安夏的生活起居,碧萝就是其中之一。 年前华北发生旱灾,成群的灾民沿着河道南下,蜂拥至京城,有些生活贫苦的人家,会选择把女儿卖给人牙子,换取生存的粮食。 碧萝被亲生父母卖掉的时候,年仅八岁,这些年辗转跟过不少主子,性格中的棱角早已被现实磨平,深知为奴为婢,最要紧的便是守本分,行事格外谨慎小心。 碧萝瞧见裴安夏刚从外头归来,连忙递上温热的巾帕供她净手,同时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她的神色:“夫人,大人刚才遣了小厮过来传话,说是今日朝中有事,会晚些回来,您可要先摆膳?” 季衡玉近日时常晚归,裴安夏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平时她都是独自用完晚膳后,便早早沐浴歇息,只给他留一盏烛灯照明。 裴安夏琢磨片刻,觉得两人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虽然她是被迫嫁给季衡玉的,起先刚得知事情的真相时,那种绝望的心情,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 然而,纵是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裴安夏心里也清楚是自己辜负季衡玉在先,他会想要报复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更何况,她和季衡玉那段新婚燕尔的生活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即使幻术遭到破除,裴安夏也无法否认,自己曾经为他心动过的事实。 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与其揪着过去的错误不放,倒不如跟季衡玉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 思及此,裴安夏转头对碧萝说道:“郎君这几日一直忙于政务,恐怕顾不上用饭,我虽无法在政事上为他分忧,但起码可以做到照看他的饮食起居。” 碧萝闻言,当即心领神会:“夫人可是要亲自下厨?” 裴安夏略微颔首,随即调转脚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官署中虽然也设有食堂,但郎君口味清淡,定是吃不惯外头重油重盐的饭食。我打算熬个鸡丝玉米粥给他送过去,也好叫他养一养胃。” 碧萝听着这话,忙不迭附和道:“夫人说得极是,奴婢从前在翰林院侍讲府上当差,也经常看到少夫人给少爷送热乎的饭菜过去,少爷的同僚们都十分羡慕他们夫妻情深呢。”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一会儿便走到厨房。 原本正在灶台上忙活的厨子,眼尖地发现裴安夏走过来,立即停下手边的工作,上前见礼:“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裴安夏瞧着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放缓了语气:“我想借用厨房给郎君熬一碗粥,你们先退下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干瞪着眼看着裴安夏独自忙碌,于是识趣地在旁边打起下手。 鸡丝玉米粥的做法并不困难,把汆烫过的鸡胸肉顺着纹路切成细丝后,与新鲜的玉米一同熬煮,再加入少许的盐调味,熬煮至浓稠状即可。 锅子里的米粥正咕咚咕咚翻腾着热气,裴安夏借口要去净房,让厨子帮忙照看火候,径直离开了现场。 她避开旁人的耳目,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从怀中拿出一件法器。 这法器是临走前,孙思澔亲手交给裴安夏的。法器的外表与普通匕首无异,刀锋磨得锐利,刀柄上刻着繁琐的花纹,入手寒凉如冰。 【系统,如果我在将这把匕首送入胸口的过程中,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把刀插偏了,我会不会直接没命啊?】 裴安夏手心攥着匕首,刀尖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左胸处。尽管有痛觉屏蔽的功能,但想到要拿刀往身上捅,她还是难免感到有几分紧张。 系统知道她心里忐忑,忙出言安抚道:【这是古早虐文世界出产的取心头血专用刀,可以确保在不伤及心脉的情况下,取得足够的心头血。宿主尽管放心,基本的安全还是能够保障的。】 其实就算系统无法保证安全性,裴安夏依然会选择使用这件道具。毕竟,她所贯彻的准则,向来是将任务的成败摆在首要位置。 只要是是对任务进展有帮助的事情,无论再苦再难,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想到这里,裴安夏眸子里闪过一抹坚定,她唰地将匕首从刀鞘中抽了出来。 刀身反射着凛冽的寒光,她却眼也不眨地将刀子的尖端刺进心口。 刀尖划破皮肤的瞬间,裴安夏不禁浑身微微颤栗,但她却没有停下动作,反倒更加坚定地把匕首往深处推进。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却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取完血后,裴安夏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随即视线稍微下移,看向附着在刀刃上的血珠。 心头血凝聚了人体全身的精气,那红艳艳的颜色,简直鲜艳夺目地此眼。 裴安夏捂着胸口,唇边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尝到报应了?我当初也是这样握着匕首刺入荆肖嘉的胸口,他不像我,还有痛觉屏蔽这种外挂,硬生生承受了剜心之痛,不知道得有多痛苦。】 系统见她心情突然变得低落,出声宽慰道:【宿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反正荆肖嘉最后也原谅你了不是吗?你不需要将自己困在旧日的错误,趁早看开,让自己解脱吧。】 裴安夏没有接话,沉默的时候连寒风卷起落叶的窸窣声都格外清晰。 她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犯下的那些过错? 纵使那一切的行为,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她却是真真切切地伤害到了那个深爱着她的男人,而且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裴安夏垂下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情绪平复以后,她才重新提起步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碧萝正站在门口等她,远远瞧见她走过来,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语速极快地说道:“夫人回来得正好,林厨子说是火候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裴安夏走到灶前一看,果真如同碧萝所说的那般,锅子里的汤水已经沸腾,米粥被熬煮得软糯黏稠,稍微凑近一点,便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裴安夏拿起旁边的勺子,舀起热腾腾的咸粥,盛进雪白的瓷盅里。 在盖上盅盖之前,她从袖中取出取出一粒胶囊,丢进色香味俱全的米粥里。 那粒胶囊也是孙思澔交给她的,来自系统商城的商品。胶囊中装填着能够帮助季衡玉修复妖丹的几味药材,再加上裴安夏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效果不可谓不好。 胶囊落入碗里,没过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别提,裴安夏整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没有留下丝毫破绽和马脚。 她把装有鸡丝玉米粥的瓷盅小心放进食盒的最底层,上层则放了几样爽口的小菜,眼看一切准备妥当,裴安夏心下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没有假手于婢女,提起食盒往外头走去,显然是打算亲自将饭菜送去官署。 钦天监的官署座落在城北,与永安巷距离并不遥远,马车转过几个街角,便能看见目的地,全程花费的时间不超过半柱香。 裴安夏在碧萝的搀扶下出了马车,官署门前负责值守的侍卫看到她们主仆二人,尽职地上前拦查:“官署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尔等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开!” 裴安夏见状,连忙礼貌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是季监副季大人的内人,特意来为他送饭菜的。” 侍卫听闻此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她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皆不似寻常小门小户出身,看着倒是颇有几分当家夫人的派头。 联想到季衡玉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由太子举荐为官,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太子嫡系人马。也因此,近来风头极盛,隐隐有压过监正的趋势。 谁都知道太子有心提拔季衡玉,他以后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侍卫不愿得罪季衡玉,于是立马换上笑脸,对裴安夏抬手作揖:“原来是季夫人。外面风大,还请夫人随我到偏厅稍坐片刻,我这就去通传。” 第97章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侍卫先是领着裴安夏到专门待客的偏厅稍作休息, 随后立刻转身前去通传。 官署内部设有廨宇,相当于古代的办公室,供官员们处理政务。此时, 季衡玉正坐在太师椅上, 翻看太子遣人送过来的案卷。 尽管钦天监本身的业务并不算繁忙, 但他作为太子的嫡系人马,平时还得抽空为太子处理一些琐碎的朝政, 因此时常忙到酉时方歇。 侍卫走近时, 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只见男子身穿鸦青色圆领锦袍, 手持书卷,背脊挺得笔直, 看上去文质彬彬, 比画卷上的仙人还好看。 侍卫不禁愣了愣, 即便早知道这位季大人样貌生得顶顶好, 每次见到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 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季衡玉敏锐地发觉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略一抬眼看向侍卫,语气疑惑地问道:“有事?” 侍卫听到他的问话,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 恭敬地禀告道:“禀大人,令夫人亲自给您送了饭菜过来,眼下正在偏厅等候。” 他说着, 还不忘顺口拍马屁道:“大人真是好福气,能够娶到这般贤良温顺的妻子, 想来您二位定是伉俪情深,恩爱得很呐!” 季衡玉脸上难掩诧异的神情,在他看来,裴安夏应该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又怎么可能特意跑这一趟,过来给他送饭,简直是匪夷所思。 季衡玉双目直视着前方,出神了片刻,随即想到一种可能性,裴安夏兴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寻他,才会以此作为借口,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一定是这样的。 季衡玉在心里说服自己,裴安夏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他好,肯定是别有图谋。每一次不都是这样的吗?她向来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施舍一点小恩小惠。 尽管早已看透她拙劣的把戏,季衡玉在起身后,还是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季衡玉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没多久便走至偏厅外。然而,他却不着急进门,反倒煞住脚步,负手在门边站定,透过敞开的门,观察里面的女子。 裴安夏起先还坐得十分端正,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已经过去足足两刻钟,被人晾着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裴安夏就像是有心灵感应般,毫无预兆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季衡玉看到她眼底突然亮起了一道光,仿佛夜空中的星辰那般熠熠生辉。 季衡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正当他犹豫不前的时候,裴安夏已经径直走到他跟前。 因为身高差距,她看向他时需要微微仰起头,“你用过晚膳了吗?我煮了点儿粥,你要不要趁热尝尝?” 她的语气中带着熟稔,就像是以普通妻子的身份,对丈夫传递着自己的关心。 季衡玉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视线紧紧盯着裴安夏,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想从中找出她口是心非的端倪。 “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吗?”哪怕心中充满各种猜疑,季衡玉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说话的语调甚至颇为轻松。 裴安夏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是啊,你口味清淡,我担心你吃不惯官署供给的饭菜,所以亲手做了鸡丝玉米粥带过来。” 裴安夏神态自然,没有半点说谎的痕迹,但季衡玉却无法做到心里毫无芥蒂。他如今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眼前的女人。 “我的确是还没来得及用膳,既然夫人如此用心,我岂能不尝尝看夫人的手艺。” 得到他的首肯,裴安夏当即伸手揭开食盒的盖子,取出雪白瓷盅和几碟小菜,摆到长桌上,又把调羹递给季衡玉,“吃吃看,味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季衡玉用左手端起碗,掌心还能感受到碗壁传来的暖意。他垂眼看去,米粥熬煮得黏黏糊糊,却还保持着颗粒分明,可以看得出是下足了功夫的。 他以前从未见到过裴安夏下厨,一直以为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小姐,倒是没料到她竟有这般手艺在身,意外之余,又觉得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当初之所以受到裴安夏吸引,便是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强烈的矛盾感。 明明是被困于后宅,日日被嫡母磋磨苛刻的庶女,却没有被磨平性格的棱角,反而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坚毅。 季衡玉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不加遮掩的野心。 尽管时下奉行以夫为纲的准则,但季衡玉却隐隐有种感觉,裴安夏并未把男人当作天一样的尊重。相反,她好似将男人视为实现野心的工具。 包括他在内,都被利用得彻彻底底。 季衡玉一边想着,一边用调羹舀起一勺热粥送到唇边。 肉香混合着玉米清甜可口的味道,在口腔里逸散开来,瞬间冲击着味蕾,让人吃了忍不住还想吃第二口。 然而,季衡玉却本能地感到不太对劲,他握着调羹的手顿住,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眼看着他突然陷入沉思,裴安夏不禁试探着开口道:“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吃吗?” 听到她的问话,季衡玉眼神恢复清明,很快摇了摇头:“不,这道粥的火候恰到好处,可以吃到食材原本的鲜味,我觉得很好吃。” 他这明显是不欲多言的态度,裴安夏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得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能得到你的夸赞,我的辛苦也就值得了。你如果喜欢,我以后便经常给你送饭。” 实际上,季衡玉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为狐妖,五感远比凡人敏锐,饶是他将米粥含在嘴里细细咂摸其中滋味,也没有觉察出任何异状。 这似乎就是一碗普通的粥。 然而,季衡玉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一种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出不了错。 他心里有了计量,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点小事岂能劳烦夫人?府上自有厨子负责主子的饮食,夫人若是为此累着,那可就不划算了。” 在两个人你来我回的对话中,裴安夏手心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有些不确定地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你不是跟我再三保证,这个药是无色无味的,季衡玉绝对不可能发现吗?我瞧着他这副深沉的表情,好像看透了我的把戏似地,我不会当场翻车吧?】 系统坚定地保证道:【主神空间出产的药品,绝对没有暴露的可能性,多半是因为你的行为太过反常,才引起季衡玉的疑心。在这种时候,宿主你千万要稳住,别让他抓住你的破绽!】 裴安夏毫不留情地啐了它一口:【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季衡玉黑化后有多难糊弄吗?我感觉我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随时都要担心谎言被拆穿。】 话虽这么说,裴安夏仍是拿出了自己最认真的态度来应对。 她咬紧牙关,低下头,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的:“其实……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自从把话说开以后,我知道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回避我。” “我承认我过去做了很多错事,对你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可是我当时年纪尚小,对于妖怪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才会轻易受到旁人的挑拨。” 裴安夏越说越委屈,嗓音里满是压抑的哭腔:“季衡玉,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尝试着放下仇恨,给我一个重新悔过的机会?” 季衡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裴安夏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宛如钝刀,戳在他的心窝子,让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尽管裴安夏口口声声说着道歉的话,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季衡玉实在是忍不住,嘲讽地笑出声来:“让我猜猜,那装神弄鬼的道士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告诉你人妖殊途,你如果同我在一起,必然不会有好下场?裴安夏,你为什么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 季衡玉仿佛感知不到痛意,将手指头捏得喀擦作响:“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无论对你付出多少,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奢求你给我同等的回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通红的双眼里透出一股戾气,“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会心痛!你现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让我放下仇恨,你凭什么?” 话音落地的当下,季衡玉大手一挥,气势汹汹地将桌上的碗筷全部扫落在地。 他的动作之快,令裴安夏猝不及防,等她察觉到季衡玉的意图,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哐啷哐啷几声响,瓷碗在与地面碰撞的瞬间,便破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碗里剩下的大半碗粥,也随之洒了一地。 眼看自己的心血遭到无情地践踏,裴安夏沉默地蹲下身去,想要伸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然而,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瓷片尖锐的边缘前,季衡玉却抢先一步,抬脚将那堆碎瓷给踢开,望向她的眼神几欲喷火。“你别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不需要你虚伪的善意,你回去吧。” 裴安夏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通训斥,心中又气又憋屈。她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你不接受就不接受,又何必砸东西?你知不知道,这碗粥……” 话到一半,裴安夏却突然止住了话头,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压抑住过于激动的情绪。 季衡玉见此情状,唇边溢出一声轻嗤:“怎么不继续往下说,这碗粥怎么了?” 单看季衡玉如今的态度,裴安夏也知道就算她把嘴皮子说破,季衡玉也不会相信半个字,于是含混地说道:“那可是我的心血啊……” 季衡玉神情不见丝毫动容,显然是对此不以为意。 区区一碗粥,能花费多少心血? 简直可笑至极。 此时的季衡玉万万想不到,裴安夏所谓的心血,会是字面意义上的心血。 否则,他定然不会用这么轻蔑的态度去面对她的良苦用心。 第98章 到了她面前都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选择性的眼盲心瞎。 季衡玉明确地下了逐客令, 裴安夏自然不可能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从容,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朝着季衡玉行了个礼:“既然郎君不愿受人打扰, 我这就先告退了, 还请郎君务必注意身子,努力加餐饭。” 裴安夏刚跨出钦天监, 就看见正守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碧萝。 碧萝见到她走出来, 立马迎上前, 将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到她肩上,“夫人可有顺利见到大人?” 裴安夏略微颔首, 却不欲多说细节。 碧萝瞧着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猜测两人多半是吵嘴了, 于是识相地没有多问, 搀扶着裴安夏上了马车。 坐在返程的马车上,裴安夏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疲惫。 这乏力的感觉来得莫名奇妙,她不禁抬手扶住额头, 柳叶般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全身软绵绵的, 完全提不起劲儿。】 系统针对她身体的各项数据,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然后语气平静地回答:【根据我的推断, 这应该是强行取出心头血所导致的后遗症。】 裴安夏听到系统的解释,震惊地张大了嘴:【我不过是取了一滴血,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血, 而是心头血啊!】 系统向来平缓的机械音蓦地扬起:【心头血汇聚了一个人体内所有的精元,哪怕只是损失一滴, 都会使得元气大伤,假如长时间地抽取心头血,最后恐怕会出现器官衰竭的情况。】 裴安夏闻言,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惧意,仿佛死亡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轻啧一声,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季衡玉竟然随手浪费掉了,还真是可惜呐!】 系统默了几秒,才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很显然,送饭这条路子是行不通了。】 【从季衡玉今晚的举动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打算轻易地原谅你,即便你照三餐给他送去亲手做的饭菜,他也未必领情,甚至很有可能连筷子都不动一下。】 系统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如果季衡玉不愿意碰你做的饭菜,那你就算把浑身的血都抽干了,也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这样正合我意。】裴安夏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系统无形的眼睛看向面前眉眼灵动的姑娘,愣了片刻,随即满是不解地问道:【宿主,你这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怪它如此警觉,实在是因为每次只要裴安夏露出这副表情,就肯定有人要遭殃。 裴安夏见系统的疑惑不似作伪,略显嫌弃地吐槽道:【我说,你都跟着我做了这么多年攻略任务了,怎的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像季衡玉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 【你别看他当着我的面把桌上的饭菜掀翻在地,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整个人潇洒得很,等我一走,他指不定多后悔呢。】裴安夏语气十分自信且笃定,仿佛她能够准确地拿捏他所有的心理活动。 眼瞧着她得瑟的模样,系统完全不怀疑,但凡她有尾巴此刻绝对要翘上天了。 可即便如此,系统却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它刚才清清楚楚地检测到季衡玉的黑化值波动。虽然只下降了3点,但也算从侧面应证裴安夏所说的话。 【宿主,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就在几秒钟前,季衡玉的黑化值下降了3点,目前剩余的黑化值还有72点。】 任务对象的黑化值下降,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裴安夏却从系统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不情愿。 裴安夏耐着性子跟他分析道:【你想想啊,季衡玉现在拒绝得越是坚决,等到真相曝光的时候,他就会越后悔。他要是知道我不惜牺牲性命,也要帮助他修复妖丹,可他偏偏不识好人心,糟蹋了我这一番心意,他恐怕会感到懊悔不已吧?】 尽管系统作为人工智能,并不具有真实的人类情感,但稍微代入一下季衡玉的角色,还是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站在裴安夏的角度,为了完成任务,她这个作法挑不出什么错,但对于季衡玉来说,着实是有些残忍了。 可是转念一想,裴安夏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德性,偏偏她遇到的这些任务对象,平时看着精明,到了她面前都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选择性的眼盲心瞎。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想到这里,系统忽然没来由地感叹道:【宿主你真的不考虑改变心意,留在任务世界养老吗?我觉得你跟这些气运之子还挺般配的。】 既然系统主动提起,裴安夏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提问道:【现在还能更改心愿吗?我还以为确认绑定以后就不能反悔了。 】 系统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那怎么可能?我们时空管理局可是最讲究人性化的,向来将宿主的需求放在第一位,等到可以兑换心愿的时候,我们会再次向宿主确认,只要积分足够,你可以任意更?*? 改你的愿望。】 得到它的回答,裴安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兀自陷入思考。 回到府上时,天色已深。从下午折腾到晚上,裴安夏的身体和精神早已到了极限,简单地梳洗过后,她便早早地睡了。 或许是抽取心头血,导致精力过度透支,裴安夏这一觉睡得格外悠长,连梦都没做一个,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她从床上坐起,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抬眼,瞥见碧萝正满脸焦急地站在床头。 屋里的帘子没有掀开,四周光线有些昏暗,裴安夏无法从天色辨别现在是什么时辰,只得张口询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开口,裴安夏便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就像是砂纸磨擦玻璃所发出的声响,显得刺耳难听。 在她短暂出神的空隙,碧萝转身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夫人,您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奴婢几次尝试着叫醒您,可您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可把奴婢吓坏了。” 碧萝的声线隐隐颤抖,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吓坏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当奴婢的,荣辱前程都系在主子身上,万一主子有个好歹,上头追究下来,她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想通这一点,裴安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对了,郎君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碧萝听到她的问话,顿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许久才说出一句:“大人昨夜宿在外头,未曾回来。今早奴婢发现夫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派人去官署给大人递信儿,可…… ” 碧萝略作停顿,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大人许是被政务给牵绊住了,实在抽不开身来,并没有接见府上的小厮。奴婢担心夫人身子有恙,只得自作主张请大夫过来替夫人看诊,所幸大夫把完脉后,说夫人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 她说完这番话,目露担忧地望向裴安夏。 碧萝从以前到现在,辗转好几个主家,早已是见多识广。 她过去在一户商贾人家当差,那家的男主子仗着手头有钱,经常流连于烟花之地,却叫结发妻子独守空闺,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 碧萝原本想着,府上人口简单,季大人的官职虽然不算高,但深受太子殿下倚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更重要的是,季大人洁身自好,后院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定会是一个好的归宿。 她万万没想到,像季大人这般谪仙似的人物,竟然也逃不过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 思及此,碧萝看向裴安夏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同情。 裴安夏是何其敏锐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碧萝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在心里和系统嘀咕道:【平时拿惯了祸水剧本,我倒是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当作深闺怨妇来同情,这体验还挺新鲜的。】 系统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只觉得有些无语凝噎:【别贫嘴了,赶紧办正事。】 裴安夏难得认同系统的话,她转头吩咐碧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虚弱,好生将养着,没什么大不了的。郎君政务繁杂,已经够让他烦心得了,不必再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 碧萝听闻此言,顾不得主仆尊卑,当即开口争辩道:“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夫人,您未免太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一回事了!” 碧萝这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冒犯了,但裴安夏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她心里很清楚,碧萝之所以会这般出言不逊,也是出于为她着想的心理。 因此,裴安夏并未责怪她,而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我心里有数,你只管放心。” 碧萝紧紧咬住下唇,虽然不甘心,但的确没有再开口。 其实早在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主子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下人可以随意置喙的? 好在裴安夏性格宽仁,并不追究她的失礼,碧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替裴安夏感到不值。 这么好的夫人,却得不到珍惜,季大人真是造孽啊! 裴安夏这一觉睡了太长时间,她只觉得浑身腰酸背痛,像是快要散架了似的。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询问碧萝:“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眼下刚过申时。”碧萝一边回答着裴安夏的问题,一边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扶她起身:“夫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不如奴婢吩咐厨房做些好克化的吃食送过来?” 裴安夏刚醒来不久,身体尚且虚弱,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于是点头同意道:“你倒是个心细的,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碧萝福身行了个礼,正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进来禀告:“禀夫人,大人回府了!” 裴安夏听闻此言,眼底不禁浮现出些许诧异。 昨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她本以为季衡玉起码得跟她冷战好几天,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他便撑不住了。 可见季衡玉这心肠,还是不够狠啊。 裴安夏在心底感叹了一声,然后调转脚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既然郎君回来了,我作为妻子,自然得前去相迎。” 第99章 她不过是随便给点甜头,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钩。 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负责驾车的车伕回过头,神色恭敬地对着车厢内,正闭目养神的男子说道:“大人, 季府到了。” 车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季衡玉却没有立刻下车,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这回应有些意味不明,车伕拿捏不准这位年轻的季大人是什么心态, 不由得用求助的视线望向随侍在季衡玉身侧的小厮。 那小厮也是刚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 与季衡玉接触不过短短几日, 尚且不熟悉他的脾性,此时难免感到爱莫能助。 季衡玉尽管年少资历浅, 但平时在朝堂上与那群老臣交锋, 却从未落了下乘, 可见其心思之深沉, 远非常人可比拟。 更别提,他大部分的时间,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令人琢磨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偶尔情绪外露, 都是因为家中那位夫人。 思及此,他朝着门房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嘴型说了一句, “大人回来了,还不快去通知夫人。” 季衡玉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有出声制止, 俨然是默认了这个行为。 昨日争吵的时候,他一时情绪上头, 有些口不择言,说了些难听的话。 其实话刚说出口没多久,季衡玉就有些后悔。 但他又拉不下脸来去找裴安夏道歉,只能像个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堆里,以为只要逃避,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今日下午,府上派人过来传信的时间不太凑巧。 那会儿他正忙着应付上峰,根本没有听清楚负责传话的小厮说了什么,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人挥退。 等到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季衡玉便忍不住猜测起裴安夏命人前来传话的目的。 他一方面觉得,裴安夏突然放软姿态,只不过是迫于形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他的手掌心,才不得已选择妥协。 另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内心隐密的期待,万一裴安夏说的话全是真的呢?如果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和他好好地过日子,那他是不是还可以再试着相信她一次? 季衡玉心情着实是相当矛盾。 明明不久之前,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轻易相信裴安夏,结果她不过是随便给点甜头,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上钩。 季衡玉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每次但凡遇到与裴安夏有关的事情,他就会变得毫无底线,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 他内心正面临着天人交战的挣扎,忽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郎君怎的到了家门口,却迟迟不下车,难道是刻意等着我过来迎你吗?” 裴安夏这话说得俏皮,让季衡玉感到有些诧异。 他原以为在经历昨日那场争吵过后,裴安夏不说彻底恼了他,但态度至少会变得冷淡许多,毕竟任谁都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 然而,季衡玉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表现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盯着裴安夏的脸看了半晌,才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如今已经入冬,京城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碧萝担心裴安夏会着凉,尽职尽责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打伞。 季衡玉见状,动作极其自然地从碧萝手中接过那把油纸伞,薄薄的伞面将两人笼罩住。 他握着伞柄的手很稳,指骨修长有力,雪花飘飘洒洒落在伞面上,逐渐积了一层白。 整个路程,季衡玉都保持着沉默,裴安夏也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直到走进室内,裴安夏伸手替他脱下外衣时,才发现他的肩头早已洇湿了一片。 指尖触及濡湿的那处时,她不禁微微蜷起手指,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季衡玉这人还真是,嘴有多硬,心肠就有多软。 就在裴安夏暗自感叹的时候,碧萝上前朝着两人行了个礼,“大人、夫人可是现在要用膳?奴婢这便让厨房将晚膳送过来。” 季衡玉闻言,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看向碧萝的目光里,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你是怎么伺候夫人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没用晚膳?” 碧萝嘴唇歙动,正欲开口回答,裴安夏却抢先一步说道:“这不怪她们,是我自个儿贪睡,这才耽搁了晚膳的时辰,没想到你正好这个时间回来,还能一起用膳。” 季衡玉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想到裴安夏向来有睡午觉的习惯,遂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菜肴陆续端上来,有芙蓉鸡片、桂花鸭肉、蟹黄汤包和几道爽口的素菜。 考虑到季衡玉口味清淡,厨房今日做的菜色并没有过多的调味,尽量凸显出食材本身的滋味。 裴安夏看着桌上荤素搭配的菜色,却提不起胃口,恹恹地吃了几口菜,便搁下了筷子。 季衡玉见她食欲不佳,用公筷夹了个汤包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语气虽然仍旧有些僵硬,但已经没有最初那般硬邦邦的感觉,“多吃点儿,你身子太虚弱了。” 裴安夏虽然没有多少胃口,但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好勉强自己咽下碟子里的汤包。 感觉到食物已经顶到喉咙,裴安夏忍不住把碗盘往外一推,半是无奈半是哀求地说道:“我真的吃不下了,你慢慢吃吧。” 季衡玉听出她话中浓浓的抗拒之意,没再为难她,而是专注地吃起了饭。 他进食的速度并不算慢,但举止却十分优雅,裴安夏双手托腮,看着他灵活地使用手中的筷子,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从之前就想问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用筷子的?我记得你还是狐狸的时候,都是把脑袋埋进碗里,用舌头直接卷起食物的。” 听到她的问题,季衡玉执筷的手顿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裴安夏为何总能装作没事人一样,提起过去不愉快的事情。 让那些抹不去的伤痕,彻底地烂在回忆里,难道不好吗?何必非要揭开血淋淋的伤口? 想到这里,季衡玉的面色沉了下来,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我不想谈这件事。” 裴安夏仿佛看不懂他的脸色似地,出言追问道:“为什么不想谈?这难道是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季衡玉听着她轻飘飘地说出这番话,仿若一切事不关己,不由得狠狠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银箸对折成两半。 裴安夏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看得出来他这是发怒的前兆,可她却丝毫不打算收敛,反而越发步步紧逼:“我……我知道从动物化形为人类的过程一定非常艰难,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裴安夏当然是故意的,伤口捂得越紧,越容易发炎溃烂,如果想要让伤疤尽快痊愈,就必须将覆盖其上的布条层层揭开。 季衡玉额角青筋隐约浮现,话到嘴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悉数咽回腹中。 他撂下碗筷,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善:“今儿个累了一天,我也乏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我先去沐浴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适合继续不依不挠,于是裴安夏便悻悻地闭上了嘴。 季衡玉沐浴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随侍在身侧,因此丫鬟们提前放好热水,便退出去候在外头。 他俐落地将身上的衣袍全部除去,随即抬脚迈进浴桶中。 桶内的热水温度适中,季衡玉后脑勺靠在浴桶的边缘,身子放松地往下沉了沉,任由水淹到自己的肩膀。 他张开双臂搭在浴桶的两侧,闭上双眼,趁着这个空档,在脑海中思索起刚才和裴安夏的对话。 当时他险些命丧道士之手,在临近死亡的关头,打破了禁制,彻底激发体内的妖族血脉。 九尾狐受天地蕴养,乃是真正的大妖,解开束缚以后,季衡玉的法力顿时提升了好几个层次,哪怕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他仍是反过来重创了那名道士。 并且在当晚,领悟了化形的方法。 季衡玉在刚学会化形的时候,还经常会失败,比如身体化为了人形,但头上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却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 有一回,他走进一间首饰铺子,柜台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金钗珠环,看得他眼花撩乱。 在这些流光溢彩的饰品中,季衡玉一眼就相中了摆在前头那支红玛瑙嵌金发簪。 那支簪子样式极为繁复,而且红玛瑙颜色格外鲜艳,一般人或许撑不起来,但季衡玉乍一看见这发簪,就觉得肯定特别适合裴安夏。 “客官是想要买礼物送给家中的娘子吗?”掌柜的见他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柜台上,不由殷勤地上前招呼。 “客官的眼光可真是不错,这支发簪是从一个西域商人手中买过来的,设计相当特别,而且这红玛瑙成色极佳,是罕见的好货。难得咱们有缘相见,我就算你便宜一点,只要二百两就好。” 且不说,季衡玉手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就论这支簪子,尽管玛瑙质地温润,入手触感细腻,确实是块不错的玉石,但却远远没有二百两银子的价值。 季衡玉又不是傻子,当然不肯吃这个亏,立即和掌柜讨价还价起来。说到激动处,他一个不小心露出身后的狐狸尾巴,差点把掌柜的直接吓晕过去。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即便季衡玉天资再怎么聪慧,学习速度再怎么迅速,也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摆脱动物的习性,让自己融入人类社会。 在这段时间里,季衡玉没有一天不想着裴安夏,想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 更多的时候,季衡玉却是在思考,自己对裴安夏怀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从前只知道自己喜欢待在裴安夏身边的感觉,喜欢她明媚恣意的样子,却不明白那种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那一日,他闲来无事地坐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大堂里人声鼎沸,来往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季衡玉却眼尖地注意到一对年轻男女说笑着从门口走进来。 哪怕两人并没有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季衡玉依然能敏锐地察觉到那股不同的氛围,像是拉起了一层屏障,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绝,沉浸在两人世界中。 季衡玉的视线追随着年轻男女,看着他们肩并着肩走进位于二楼的包厢。 在门关上的前一刻,季衡玉借着门缝往里面看,只见男子忽然弯下腰,迫不及待地捧起女子的脸颊,在额头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吻。 季衡玉不禁回想起来,他以前总是习惯性伸出舌头去舔拭裴安夏,每次舌尖触碰到裴安夏耳垂的软肉时,都会引起她咯咯轻笑,娇声斥道:“小狐狸,别闹!” 季衡玉想说他的本意,并不是要作弄裴安夏。然而,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到了这时候,季衡玉终于明白,原来这么多年来,萦绕在他心底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宠物对主人的依赖。 ——而是雄性的占有欲在作祟。 季衡玉先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冷静下来思考以后,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裴安夏的作法。 毕竟当时的他,在裴安夏眼中,仅仅是一只狐狸,而非正常人类,她对他不具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也实属正常。 想到这里,季衡玉几乎都快要把自己给说服了。 也许裴安夏只是不喜欢狐狸时候的他,但又不代表她不会喜欢上现在的他,他应该再试着给她一次机会看看的。 季衡玉越是思考,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等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觉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他伸长手臂去取挂在衣架上的寝衣,待擦干头发后,才趿着鞋子往正房走去。 从净房到内室,不过短短几步路程,季衡玉却走得格外缓慢。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倘使裴安夏再度问起有关过往的事情时,他该如何应答。 待做好心理准备,季衡玉三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帷幕,才发现裴安夏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平躺在床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床褥里,呼吸平缓,睡颜恬静,看起来似乎睡得正香。 季衡玉侧坐在床缘,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颊边,将她散落的碎发挂到耳后,唇角不自觉勾起细微的弧度。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黑化值下降5,当前剩余黑化值67,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100章 每次都是半推半就地就顺从了他。 裴安夏听到系统提示黑化值下降的声音时, 正处于装睡的状态。 她阖着眼帘,感受到季衡玉的指腹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痒意。 裴安夏鼻尖微微翕动着, 正当她快要控制不住打喷嚏的欲望时, 季衡玉终于收回手。 他在她身侧躺下, 精瘦有力的臂膀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裴安夏半张脸贴着季衡玉的胸膛,因为刚沐浴完, 她还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气。 裴安夏心下不禁纳闷, 那不过是普通的皂角, 怎么他用起来就变得如此好闻? 季衡玉的体温本就偏高,但此时他掌心处传来的温度却比往日更加灼烫, 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流窜在她的腰间。 裴安夏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两人现在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她几乎是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里,身躯被他牢牢地禁锢着, 连翻身都困难。 平心而论, 在江斯延的这些灵魂体当中, 季衡玉是最让人难以招架的。 他的本质是妖,不受人类社会约定成俗的规范所束缚,说得更直白一点, 就是他不懂得礼义廉耻。 他骨子里保留着动物的野性与本能,没有半点的自制力,在那档子事上的需求简直高得离谱。 偏偏他那张皮相好得足以迷惑人心, 以至于裴安夏每次都是半推半就地就顺从了他。 直到事后才半真半假地感叹,自己这副模样, 俨然就是一个受到妖妃蛊惑,从此不早朝的昏君。 裴安夏原以为季衡玉今日势必会忍不住做些什么,如果他想要与她欢爱,她到底该不该拒绝? 裴安夏兀自纠结了半天,结果出乎她意料的是,季衡玉根本什么也没做,手脚规规矩矩地放着,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抱着她入睡。 裴安夏提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或许是因为她昨日刚取完心头血,精气还没补回来,又或许是因为季衡玉的怀抱,实在是太有安全感,最后她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安夏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床边,却发现身旁空落落的,猛地抬起头,才发现季衡玉不久前刚起身,此时正背对着她更衣。 朝廷官员的服饰按照官阶高低,有着严格的区分。季衡玉如今作为六品监副,官袍以墨绿色为底,领口和衣袖处都用黑线绣着精致的虎纹,显得英气勃勃。 季衡玉如翠竹般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系上繁复的盘扣,一个极简单的动作,被他做得格外赏心悦目。 裴安夏暗自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翻身下床,取过悬挂在衣架上的腰带,走到季衡玉面前,仰着小脸对她笑:“我来帮夫君系腰带吧。” 季衡玉微微张开双臂,任由她施为,神情略显无奈:“我刚才瞧你睡得熟,便尽量放轻了声音,没想到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这有什么?我作为你的妻子,帮自己的夫君更衣不是应该的吗?”她说话的同时,低下头,腰带绕过季衡玉窄瘦有劲的腰。 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在裴安夏正用双手环抱着他,她的气息那么靠近,令季衡玉忍不住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裴安夏替他扣上腰带后,还帮他调整了下,待确定仪表整齐,她往后退开一点距离,季衡玉这才如蒙大赦地放松下来。 裴安夏转身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动作温柔又细致。“我今儿再去给你送午饭吧。” “不必忙活,官署也不至于缺我这顿饭。”季衡玉随手拢了拢身上厚重的大氅,“我瞧着你这几日气色不太好,你只管歇着,用不着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裴安夏闻言非但没有同意,反倒异常坚持:“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是出门走走,散散心心了。” 虽然知道她是好意,但季衡玉仍是本能地感到有些奇怪,于是似笑非笑地说道:“难得夫人如此关心我,倒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既然如此,我自是不能辜负夫人的一片心意,今日中午便回府用膳吧。” 直到去往官署的路程上,季衡玉还在反覆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头倚着马车壁,伸手掀开车帘,想要透一透气。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许多,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有。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季衡玉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男子伫立在书肆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月白祥云纹的锦袍,明明是颀长的身姿,背脊却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得直不起来,看上去显得有几分颓唐。 那人不是崔予白,还能是谁? 季衡玉在看清楚对方面孔的瞬间,就捏紧了拳头,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然而,他却浑然没有觉察到痛意。 季衡玉对崔予白的观感十分复杂,他一方面将崔予白视为情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另一方面,在季衡玉心底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卑劣的窃贼,妄图窃走不属于他的美好,所以才会自食恶果,落到这般狼狈的境地。 如果不是他在中间横插一脚,裴安夏和崔予白也许能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以崔予白的秉性,定然会对她敬爱有加,她会活成全京城最惹人称羡的样子。 季衡玉手指捏得嘎嘣响,眼尾更是泛起一片猩红。 在这个瞬间,他脑海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裴安夏起先刚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时,表现得相当抗拒。 她当时甚至拼了命地想要远离他,若非他以崔予白的终身相逼,裴安夏还未必会屈从。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裴安夏的态度发生转折,是在她只身前往重阳观之后。 这事儿不能往深处想,越想越觉得其中有猫腻。季衡玉放下车帘,重新靠回椅背上,心绪无比复杂。 事已至此,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其实远比想像中懦弱,明知道裴安夏如今展现出来的好意,背后可能别有企图,但他却不敢去深究。 因为他害怕这个结果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假如这一切只是一个骗局,裴安夏又一次选择了欺骗他,那他真的会发疯的。 …… 与此同时,裴安夏正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袖珍的小刀。 【说实话,取心头血还真不是普通的痛苦,我现在倒是有点佩服那些被分配到古早虐文世界的宿主了,动不动就要被抽血挖肾的。】 系统光是听着,并不能很好地体会到她所承受的痛苦,于是直接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按理说,开启痛觉屏蔽以后,宿主应该感受不到明显的痛意啊?】 裴安夏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半空中摇了摇,【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痛觉可以屏蔽,但精气大量流失的后遗症,就像是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接着早起去上班,那种虚弱的感觉可不好受。】 她的说明浅显易懂,系统一听,当即明白过来,遂点点头道:【确实就像宿主说的这样,哪怕取血的过程顺利,也有可能因为缺乏精元,导致身体损耗过大,器官慢慢衰败而亡。】 裴安夏握着冰凉的刀柄,用锋利的刀尖在胸口处来回比划,在刀子即将落下的前一刻,她突然停住手中的动作,向系统询问道:【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多久会支撑不住?】 系统沉吟片刻,然后回答道:【依我推断,最多不超过三个月,甚至还有可能更短。毕竟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本就不算强健,平时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缺乏锻炼,能撑上多久还真的不好说。】 【算一算时间,我也差不多该离开这个世界了。】 裴安夏作为快穿者,即便在这个世界死去,也能在下个世界获得新生,因此她对于生死倒不是很在意。 她唯一在意的,只有任务能否完成。 【我还有一个要求——】裴安夏稳稳地托着那把刀,刀背在日光的反射下闪烁着银光。 【精血对于人体的重要性不必多说,我不想要临死的时候,憔悴得不像个人样,哪怕是死,我也要在他心中留下最美好的模样。 】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它调出道具库存查看了一番,很快找到一件合适的道具:【宿主,你可以使用道具“美颜喷雾”,只要动动手指按下喷雾的按钮,便能立即增加十点气色值,使用次数为十次,应该足够宿主用到这个世界结束。】 裴安夏听完,干脆地点点头,没有片刻犹豫,就将刀子刺进自己的心脏,动作又快又准,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将取出来的心头血仔细收藏好,随后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打算故伎重施,像之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血珠加进菜肴里。 谁料她才刚迈出第一步,一阵晕眩的感觉便立刻袭上心头,双腿绵软无力,像是踩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劲儿。 若非裴安夏即时伸手扶住门框,并借此稳住了身形,她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碧萝刚从外面回来,见此情状,连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挽住裴安夏的手臂,搀扶着她回到软榻上坐好。 “夫人,您这身子的状况,还是得找个时间和大人说清楚,让大人为您请个名医来把把脉。” 碧萝蹙起眉头,满脸都写着担忧:“纵使您还年轻,但关系到健康的事情,也万万不可轻忽,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 裴安夏靠坐在软榻上,漂亮的眼眸半阖着,语气带着些许散漫,并未将她的劝告放在心上。 “我这不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多歇息就好。郎君平时日理万机,已经够辛劳了,切不可再拿此事叨扰他。” 碧萝见她拒绝得这般果断,眼一闭心一横,竟然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她面前:“夫人,奴婢知道您是为大人着想,但您也得为自己想一想啊!您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大人又怎么会知道您在背后付出了多少呢?” 裴安夏听了她这话,还是摇头道:“此事我心意已决,况且我做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他知道,你不必再劝,快起来吧。” 尽管她已经发话,碧萝却赌气似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裴安夏看着她这副固执的模样,不免有些来气,声音里含着一丝恼怒:“碧萝,我念在你是一片好心,即使你三番两次违抗我的命令,我也不曾责备于你。可你要明白,在这座府里,我才是主子!你如果执意要违反我的指示,那很抱歉,我这里容不下欺主的奴才。” 裴安夏这番话说得十分严重,碧萝心中虽然仍有不甘,但也无法否认,自己如今的行为的确是逾矩了。 若不是裴安夏脾气好,对待下人的态度素来宽和,她早该受到惩罚了。 思及此,碧萝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响头:“奴婢知错,奴婢往后再也不敢犯类似的错误了,还请夫人恕罪,原谅奴婢的冒犯。” 裴安夏休息半晌,缓过了那阵强烈的晕眩以后,不适的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 她抬手示意碧萝平身,随即搭着碧萝的小臂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快到中午了,你随我到厨房去,看看午膳准备得怎么样。” 裴安夏踏进厨房门口时,厨子正在灶台前忙活,她打量了一眼菜色,有三鲜鸭片、樱桃肉、白菜豆腐粉丝煲等。 “我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吃点甜食,劳烦林大厨再做两道点心。” 难得裴安夏开口吩咐,厨子自然没有?*? 不答应的道理,他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好,随后忙着去准备制作点心的食材。 趁着众人因为忙碌,无暇顾及灶上的汤锅,裴安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装有心头血的胶囊扔进正滚着热汤的锅子里。 待确认胶囊融进了汤锅里,她才松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厨房,径直回屋歇息。 临近中午,季衡玉掐着点儿准时回到府上。 他一进门,裴安夏便敏锐地发觉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主动替季衡玉解下厚重的大氅,一边悄悄抬眼观察他的神色,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郎君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缘何皱着眉头?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季衡玉听出她话语中的试探之意,不禁垂下眸子,直直地注视着裴安夏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种方式,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他静默须臾,才不紧不慢地张开薄唇,吐出一句话:“我今早在去往官署的路上,碰巧遇到了一个熟人,你猜是谁?”【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我瞧着你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 “我今早在去往官署的路上, 碰巧遇到了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裴安夏觉察到他语气中隐含的危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给盯住, 后背突然升起一股凉意。 她僵立在原地半晌后, 才回过神来, 讪笑着说道:“夫君交友广阔,光凭这点线索, 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那位公子对于夫人来说, 也算是旧相识了。” 季衡玉倒也没卖关子, 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崔予白,这个差点成为你丈夫的人, 你应当不至于忘记吧?” 裴安夏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 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她暗自攥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 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即便记得又如何?我与崔公子现在早已成了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夫君总不会因此吃味吧?” 季衡玉薄唇轻轻向上一勾,饶有兴致地轻笑道:“难道在夫人的眼中, 我就是这般小肚鸡肠的男人吗?你都说你和他已经没有瓜葛了, 我又何必紧紧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夫人说是也不是?” 尽管季衡玉展现得十分大度,但裴安夏的一颗心却始终悬着,不敢落下。 她内心焦灼着, 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渗出冷汗,濡湿一片。 正当这时,季衡玉忽然弯下腰, 飞快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强势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 当即将裴安夏整个笼罩住。 他一开口,独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便悉数喷洒在她耳边:“夫人这么紧张,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心虚了?” 裴安夏绞尽脑汁思索着该怎么应对,因为想事情想得太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季衡玉此时的目光,竟然带着一丝忐忑。 即便他可以伪装出无孔不入的样子,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其实那句质问的话刚出口,季衡玉就有些后悔了。他既期待裴安夏能够给予他否定的答案,又担心结果不是他所预想的。 裴安夏仅仅是沉默片刻,季衡玉却觉得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 他想说算了,如果回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但话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裴安夏抢先截断话头。 “季衡玉,我没有心虚,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回应你。” 裴安夏语气平稳地陈述着自己的心情,“我知道我过去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不信任,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既然已经结为夫妻,我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我希望你也能试着相信我,不要动不动就用这种质问的口气来试探我,否则我也是会难过的。” 季衡玉听着她剖明心迹的话,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下来,他很自然地牵起了裴安夏的手,微微低头表示歉意:“是我不好,我不该无缘无故地怀疑夫人,下次不会了。” 感受到从他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裴安夏不禁怔了怔,随后调转视线,看向两人握着的手。 季衡玉察觉到她的目光,挑了挑眉,顺势将那双一大一小,相互交叠的手举到她面前,向她展示道:“夫妻之间牵个手不是很正常吗?夫人怎么一副震惊的模样?” 他话音落地,也不等裴安夏回答,径直牵着她走到八仙桌旁坐下。 碧萝见两人先后落座,机灵地上前禀告道:“大人、夫人,是否要现在摆膳?” 季衡玉微笑颔首:“忙了一上午,我正好也饿了,都呈上来吧。” 碧萝屈膝应是,接着使了个眼色,示意等在门口的丫鬟们将热腾腾冒着烟的菜肴,陆续端上桌。 等所有菜都上齐全了,裴安夏端起汤盅放到季衡玉面前,示意他趁热喝,“这碗燕窝鸡汤是我特意命人熬的,小火慢炖了一早上,你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季衡玉闻言,想也不想就把汤盅推了回去,“燕窝素有补血滋阴,调理虚损之功效,适合给夫人补身子。” 裴安夏早就预料到他会拒绝,但这碗看似普通的鸡汤里面,可是掺了她辛辛苦苦取出来的心头血,无论如何都得让季衡玉喝下去。 于是裴安夏故作自然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说道:“我在刚出锅的时候,已经先喝了两碗,这鸡汤味道鲜香浓郁,喝起来也不腻口,应该很适合你的口味。” 季衡玉看她表情不似作伪,遂从善如流地接过汤碗,用勺子舀起一勺色泽金黄的鸡汤送进嘴里。 鲜到极致的汤汁顺着舌尖,流进口腔内,每一口都在挑动着味蕾。 季衡玉喜欢品尝食物的本味,也是作为动物时遗留下来的习惯。正如裴安夏所说,这碗鸡汤并未添加过多的调味料,连汤头的鲜甜都是来自于老母鸡以及蔬果。 季衡玉无法否认这碗汤,的确非常符合他的口味。然而,那股奇怪的感觉却再度袭来。 季衡玉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几个呼吸之后,他忽然发现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 在鸡汤顺着食道落进胃里时,他感知到体内的灵力在翻涌,尽管灵力浮动的程度不明显,但却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像季衡玉这般能够化形自如的大妖,在绝大部分的时候,灵力都控制得极为平稳,除非是受到外力的影响,否则鲜少出现波动,寻常的食材更不可能激发这种效果。 季衡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问题或许出在这碗鸡汤上面。但怀疑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硬生生掐灭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因为一点莫须有的小事质疑裴安夏的用心,两人好不容易把话说开,这会儿他若是再疑神疑鬼的,难保不会让裴安夏觉得心寒。 想到这里,季衡玉干脆直接端起碗来,将碗中的鸡汤慢慢饮尽,这才轻轻搁下碗,对裴安夏说道:“这鸡汤的滋味确实不错。” 裴安夏目光淡淡扫过碗底,见他将汤汁喝得一滴不剩,只余些许残渣,终于放下心来。“夫君若是喜欢的话,我便吩咐厨房常做这道汤。” 季衡玉对她的关心很是受用,伸手夹了一块樱桃肉,放到裴安夏面前的碟子:“这樱桃肉做得极好,酸甜可口,正好用来开胃。” 两人都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季衡玉一边帮她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这阵子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终于可以稍微清闲一点。” 裴安夏听了这话,喜悦之情顿时溢于言表:“这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季衡玉下巴朝桌上的饭菜抬了抬,示意她别只顾着说话,也要专心吃菜。“我想着既然有时间,我便经常回来陪你用膳,这样也能督促你好好吃饭。” 裴安夏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明明都有按照时间好好吃饭,只是不长肉而已。” 季衡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还是用我这双眼睛亲自确认过比较安心。” 两人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是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 …… 之后的几日,季衡玉都遵守着约定,每天中午回府陪着裴安夏用膳,日子一天天过得平淡而充实。 正当他以为生活会一直毫无波澜地过下去时,老天却偏不遂他的愿。 这一日,裴安夏用罢午膳,便说要去睡个午觉。 季衡玉看着她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眼里不由浮现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我瞧着你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夜里睡不安稳?” 裴安夏下意识抬手扶住额头,等那阵头晕目眩的劲儿过去,才勉强挤出笑容:“这段时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无法安眠,看来还是得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开个助眠的方子。” 季衡玉见状,立即走上前,修长的手臂环着裴安夏的腰背,另一手则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 裴安夏感到身子一轻,低低惊呼一声,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她本想挣扎,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得作罢。 经过这段时间无休无止的抽血,她如今的身子就如同残破的花蕊,早已衰败得不成样子,若不是有美颜喷雾这个道具在手,恐怕根本掩饰不住真实的身体状态。 季衡玉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她简直轻的不可思议,就像是纸片一样,没有半点份量,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怪我没有发现,你这身子竟然这般孱弱。晚些时候,我亲自去一趟东宫,向太子殿下求个恩典,让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不知道是为了让她安心,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季衡玉近乎低喃地自语道:“杨太医是宫中有名的妇科圣手,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是由他负责调理身体的,他定然能将你的身子调养好。” 裴安夏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然后轻声答应道:“好,那就有劳夫君了。” 季衡玉将裴安夏平放到床上,动作尽可能轻柔地替她掖好被角,随即拿了一本书坐到床尾,对她道:“你就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等你睡熟了再离开。” 裴安夏朝他点点头,接着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没过多久,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她平缓的呼吸声,季衡玉才稍微放宽心,开始翻动手中的书籍。 他看了一会儿,正看得入神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走动时衣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 季衡玉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只见碧萝站在门口处,似乎在犹豫究竟该不该迈出这一步。 碧萝踟蹰了许久,完全没有料想到季衡玉会碰巧在这时候抬头,将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她脸上先是露出短暂的惊愕,随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季衡玉近前,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道:“大人,奴婢碧萝,有一件关于夫人的事情,想要向您禀告,能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季衡玉听闻此言,直觉感到不妙,他有预感碧萝将要说出口的事情,必定不是小事。 他阖上书本,回头看了一眼正蜷缩在被窝里,睡得正熟的女子。她胸口规律地起伏着,发出轻浅的鼾声,看上去并没有半点被吵醒的征兆。 待确认裴安夏还陷在梦乡里,并未苏醒,季衡玉才一撩衣袍站起身,率先往室外走去。 第102章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意。 季衡玉快步在前头走着, 碧萝则小跑跟在后头。 他一直走到位于园子正中央的凉亭,才在石桌旁坐下,并抬手示意她说话。 碧萝作为贴身服侍裴安夏的大丫鬟, 虽然对季衡玉并不陌生, 但由于季衡玉向来不喜生人近身, 平时他和裴安夏相处的时候,多半都会将下人全部摒退。因此, 她也很少与这位男主子接触。 这会儿见季衡玉坐在上首的位置, 明明没有开口, 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强烈的气场,宛如一尊肃穆的神像, 不由得令她有些紧张。 “禀大人, 这件事情奴婢已经压在心底许久了, 若非夫人执意不让奴婢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于您, 奴婢是万万忍耐不到现在的。” 碧萝垂下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中带着颤抖:“其实早在前段时间, 夫人的身体就已经抱恙了, 但夫人不愿意让您担心, 所以一直瞒着您。” 季衡玉闻言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底似有风暴在肆虐。 他知道此时再去责备碧萝,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还不如冷静下来解决问题,于是竭力稳住情绪问道:“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问话, 碧萝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季衡玉的面前, 脑袋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前几日,奴婢曾经去请妙手堂的程大夫来替夫人看诊,当时程大夫把了许久的脉,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以他的医术,也无法判断出夫人的病因,只是从脉象上来看,夫人气血亏空得厉害,瞧这样子似乎……似乎……” 后面的话,碧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衡玉见她吞吞吐吐好半晌,都没办法把话说完整,耐心逐渐告罄。 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怒目逼近碧萝,那双黢黑的眼睛宛如黑洞,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似乎怎么样?你把话说清楚!” 在碧萝的印象中,季衡玉一贯都是以高深莫测的形象示人,鲜少将自己的情绪流于表面,她还从未见过季衡玉发怒的模样。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的季衡玉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只要她有一点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令他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 那样的后果,是她所无法承受的。 碧萝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不知过了多久,她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大夫说,那似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季衡玉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点,整个人脱力一般,单膝跪在地面,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过生死攸关的大事。 碧萝深知这种时候,季衡玉肯定听不进别人的劝说,索性给予他独自消化情绪的时间。 季衡玉双目失神地望向虚空,久久无法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不停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她明明还这么年轻,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她今年才十七岁,应该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 话至此处,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眼神逐渐亮起:“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还可以用我的寿命和她交换,哪怕要我把我这条命都给她,我也会替她治好这场病……” 碧萝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他像是疯魔了,忍不住面露惊恐地向后退去。 好在季衡玉如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将她的存在放在眼里。 季衡玉在内心打定主意以后,便重新直起身来,朝着正屋的方向走去。 碧萝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担心他会情绪失控,不慎伤害到裴安夏,连忙往书房跑去,打算去向季衡玉的小厮求助。 季衡玉抬脚跨进内室的时候,裴安夏正好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待看清季衡玉布满阴霾的脸色时,她不禁疑惑地出声询问道: “夫君,可是发生了何事?” 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还带着些沙哑,却并不难听,反倒平添几分慵懒的媚意。 季衡玉在来时的路上,被寒冷的北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却不急着向裴安夏发难,而是试探着开口道:“安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裴安夏闻言,原以为是自己暗中用心头血作药引,替他治疗妖丹的事情露出破绽,被他察觉了,面上的笑容有片刻的龟裂。 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季衡玉仍旧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几乎是立刻就确定,裴安夏心中定然隐瞒着某些事情。 面对裴安夏的刻意欺瞒,季衡玉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恼怒,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我原本是不打算对你用上这种手段的,但眼下情况特殊,既然你不肯如实告诉我事情的真相,那我也只好使些卑劣的招数了。” 裴安夏听着他意味不明的话语,内心本能地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补救的话,就见季衡玉突如其来地倾身靠近。 他比裴安夏足足高出一个头,距离缩短的时候,格外具有压迫感。 季衡玉直视着她的双眼,飘渺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每一个字都轻轻敲击着她的耳膜。 “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平缓而坚定,让裴安夏不自觉地听从他下达的指令。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安夏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忙不迭在脑海中出声呼叫系统:【快!帮我开启精神屏蔽的功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季衡玉应该是想要对我进行催眠!】 系统的反应相当迅速,很快地阻挡住来自外界的精神干扰,以免裴安夏遭受催眠。 季衡玉的语气不急不躁,如同山间的清泉,让裴安夏紧绷着的神经慢慢地松懈下来,忍不住对他敞开心扉。 “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好,是吗?” “是。”裴安夏犹如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呐呐地点头。 季衡玉听到她的回答,眼神不禁晦暗起来,他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火气,接着问下去:“你身子有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或许是因为兹事体大,裴安夏潜意识里还谨记着自己必须守口如瓶,并未如竹筒倒豆子似地,将所有事情全都原原本本地讲出来,而是略显磕绊地说道:“我……我不能说……如果坦白告诉你,你肯定会阻止我的……” 季衡玉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接触到事情的真相,特意放轻声音,在她耳边蛊惑道:“你说说看,我会阻止你做什么?” 裴安夏微微仰着头,眼眸中充斥着迷茫,像是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没有任何自主意识,“阻止我在你的饮食里下……” 她正说到关键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启禀大人,东宫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您现在立刻进宫一趟。” 小厮的嗓音很是宏亮,传进裴安夏的耳朵,逐渐唤醒了她的神智,让她朦胧的双眼一点点恢复原本的清明。 裴安夏痛苦地扶住额头,好半晌后,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她后知后觉地转头望向季衡玉,神情里流露出些许不可置信,“你催眠我?” 季衡玉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相反地,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镇定,显然是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 他双手抱臂,唇角挑起讽刺意味极浓的弧度,“你如果不做亏心事的话,又何必担心被我发现?” 裴安夏瞳孔猛地瞪大,因为太过惊讶,不自觉提高音量:“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应该擅自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的语气尖锐,言语如同刀刃狠狠刺穿他的心窝。 门口的小厮听到争执的声音,脚跟当即向后挪动半步,生怕被扫到台风尾。 就在他心生退缩之意时,季衡玉忽然开口对他说:“你转告太子殿下,我这会儿被家务事绊住了脚步,晚点会亲自去向他告罪,还望他勿怪。” 小厮得了他的吩咐,立刻如蒙大赦地退下,半点不敢多做停留。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除了窗外朔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之外,室内寂静的落针可闻。 或许是觉得凝滞的空气,太过让人窒息,季衡玉修剪整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 “我倒是很好奇,你刚才来不及说完的话是什么?你在我的饮食里做了什么手脚?” 季衡玉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面庞,像是在寻找足以做实她心虚的证据。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自从你去了重阳观,见过那位名叫玄微的道长以后,对我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转变。明明原本那么抗拒,恨不得与我划清切线,怎么可能突然就想通了?” 说到这里,季衡玉自嘲地笑了笑:“我早该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意。” 他的质问是那么沉重,每一个字都压得裴安夏喘不过气来。 裴安夏贝齿紧紧咬住唇瓣,她想说事情不是这样的,等到真正开口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她手指下意识绞紧被褥,过了一会又松开。 裴安夏本想着伸手抚摸季衡玉棱角分明的侧脸,但白皙的食指即将触碰到他的前一刻,就被季衡玉毫不客气地抬起手臂挥开。 “别碰我!” 啪地一声,力道不算很重,可裴安夏的皮肤素来娇嫩,很快便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子。 她被他的这番举动骇住,全然没有闪躲,就那么呆愣在原地,承受着他的怒火。 此刻季衡玉看向她的眼神中,是浓得快要化为实质的恨意,“所以呢?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从他那里学来了什么招数?” 裴安夏用力摇摇头,口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语:“不是的,我并不想伤害你……” 季衡玉知道她不可能主动招供,于是自问自答道:“让我来猜猜看,这世间万物皆讲究因果法则,人若害人,最终必然要承担报应,你莫非是不惜以自己的寿命作为代价,只为了陷害我?” 裴安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意遭到曲解,慌忙摆摆手,试图向他解释:“季衡玉,我不知道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相信,其实我对于过去曾经造成的伤害,一直感到非常愧疚,我是真的想要好好地弥补你。” 季衡玉始终冷眼看着,语气冷得如同淬了冰:“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一个骗子说她有真心,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就算是傻子,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骗,你说是吧?” 第103章 “我就算是傻子,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骗。” “我就算是傻子, 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欺骗,你说是吧?” 季衡玉这句话刚说出口,裴安夏仿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整个人无力地向后软倒。 她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和季衡玉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更没有想到,百口莫辩的滋味竟是如此的难受。 裴安夏将头靠在床栏上, 颓唐地紧闭着双眸, 显然是放弃了继续为自己辩解。 然而, 她这副模样落在季衡玉眼中,反倒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你不说实话也无所谓, 我会自己去查明真相的。” 他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不过, 看在我们曾经做过夫妻的份上, 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别再听信那道士的谗言,使用这些阴损的手段, 否则伤人不成反伤己。” 最后几个字, 季衡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来。说完,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前脚刚要跨出门口的瞬间,裴安夏忽然开口喊住了他:“季衡玉,如果……我是说如果, 在将来的某一天,你发现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般,你会感到后悔吗?” 季衡玉听了这话, 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但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我绝对不会后悔。” 他话说得极其笃定,没有给自己保留任何余地,快速地离开此处。 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季衡玉看到立在垂花门前等候的小厮,当即走上前去,张口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去把主屋仔仔细细地搜一遍,如果搜到任何可疑的物品,无论大小,皆上报给我。” 听到他的命令,小厮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 季衡玉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只管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便是。我等会儿要进宫一趟,兴许会很晚回府,你搜查完直接到官署向我回禀结果。” 小厮见他心意已决,虽然仍是想不明白夫人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自家爷发这么大脾气。 可他也清楚自己作为下人,万万没有探究主子私事的道理,于是恭敬地称了声“是”。 与此同时,裴安夏仰躺在床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碧萝见状,不自觉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半晌之后才开口打破这份宁静,“夫人,您还好吧?” 裴安夏本想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笑意,牵了牵嘴角,才发现自己似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作罢。 碧萝看着她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由得愈发心疼起她来,“夫人,您如果笑不出来,就不要勉强了,左右现在也没有外人在场,您无须继续维持体面。” 裴安夏闻言骤然泄了力气,肩膀耷拉下来,她早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维持表面的得体,索性放任自己露出狼狈的模样。 “夫人,奴婢有一件事情憋在心中已经很久了。”碧萝犹豫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您要不要认真考虑,与大人和离的事情呢?” 都说万事开头难,此言一出,碧萝后面的话是越说越顺口。 “奴婢听闻您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不仅曾经得到过荣安长公主的赏识,还在香山书院中读过书,及笄的时候,前来提亲的媒人都快要把门槛踏破了……” “依奴婢看,像您这么好的姑娘,理应受到丈夫的敬重与爱护,而非饱受搓磨。您瞧瞧您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昔日的半点风华?”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化为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裴安夏的胸口。 裴安夏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已是大不如前。 她非但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名声,失去好不容易才攀附上的亲事,更失去了那个曾经一心一意待她好的男人。 她无奈地摇摇头,语气里流露出几分沮丧来:“碧萝,你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好,我现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只不过是想要赎清我这一身的罪孽。” “夫人……”碧萝正欲再劝,甫一开口,就被门外的小厮打断了谈话。 “小的薛安见过夫人。” 裴安夏没精打采地撩起眼皮,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她认得这位名叫做薛安的小厮,他作为季衡玉的贴身小厮,不仅行事干练,而且极有眼色,平时见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此时他的态度虽然也恭敬有加,但裴安夏也不傻,光是看到他身后那几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也知道对方的来意恐怕不会太单纯。 思及此,裴安夏淡淡地开口问道:“何事?” 薛安以前都是远远地瞧着,从未近距离端详过裴安夏的样貌,现在才发现她生了副极好的皮相,小巧的瓜子脸,琼鼻朱唇,五官无一处不美。 尤其是眼尾处那颗艳红的小痣,更是为她这张脸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薛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看得入神,忙不迭垂下头来,掩饰刚才的失态。 “回夫人的话,小的奉大人命令,特意前来搜查这间屋子,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碧萝听到他的说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里是夫人居住的正院,你凭什么说搜查就搜查?你可有考虑过夫人的感受?” 薛安简直是有苦说不出,他起先接到自家爷的命令时,也感到十分诧异。 时下讲究男主外女主内,即是由正房夫人负责执掌中馈,打理府中庶务,男子出于对嫡妻的尊重,通常不会直接插手家务。 但如今,季衡玉下令彻查裴安夏居住的院子,把她当作贼子一样提防,可不就是明晃晃地下她的脸吗? 尽管薛安也觉得自家爷在这件事上,委实做得有点过分,但他也没有胆子敢置喙主子做出的决定,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碧萝姑娘莫要为难小的。” 碧萝见他这副赖皮的样子,顿时气得直跳脚:“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们这对主仆欺人太甚!”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要飞溅到薛安脸上。 裴安夏担心她情急之下说错话,传进季衡玉耳中,若是他真要追究下来,碧萝怕是难逃责罚,于是连忙出声阻止:“好了,别说了!” 对于她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碧萝显然很不服气。 裴安夏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常言祸从口出,你开口之前也该多掂量掂量。更何况,我这屋子里本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如果想要搜,那就让他去搜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搭在杵在门口的薛安。 薛安抬手摸摸鼻子,讪笑两声,接着压低声音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仆妇们说道:“听清楚了?还不快去!搜的时候手脚都放轻点,千万别把夫人的东西给磕坏碰坏了,否则我唯你们是问!” 他这一席话,惹得仆妇们纷纷绷紧神经,不敢有丝毫怠慢,“是!” 随着话音落下,仆妇们开始在房间里四处翻找,衣柜、梳妆台、屏风后……几乎是地毯式的搜索,连角落都没有放过。 一炷香的时间飞快过去,并未发觉任何异常,薛安不禁暗?*? 自松了一口气,他刚才提心吊胆的,深怕搜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到时候,他是该上报还是不上报?无论怎么做,都难免陷入两面不是人的境地。 这么一想,薛安忍不住在心里求神告佛起来,拜托千万不要搜到可疑的物品。 谁能想得到,他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下一刻,就见一个仆妇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走过来。 “薛公子你瞧,我这老婆子虽然不认识字儿,可也看得出来这张纸面上所写的并非普通文字,反倒像是什么符文……”那仆妇用不甚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实在拿不准主意,不确定这算不算是所谓的可疑物品,只好交由薛公子来定夺。” 薛安接过她递来的纸张,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他曾经自学过千字文,认得一些简单的字,但纸上的字迹明显不是常见的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就像是某种神秘的符咒,透着诡谲的氛围。 薛安顿时心里一个咯噔,他将纸条双手呈到裴安夏的面前,有几分意味不明地问道:“敢问夫人,这是什么?” 裴安夏视线扫过他手中的东西,心中闪过片刻慌张,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故作不在意地道:“我前段时间去重阳观上香的时候,向道长求了一张祈求平安的符文,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薛安对此不置可否,他将纸条收进袖子里,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夫人,实在对不住,但这东西有没有问题,并不是由小的说了算数,请恕小的必须暂时拿走这张符文。” 薛安在季衡玉身边当差的时间虽然算不上久,但他既不眼瞎,也不耳聋,在这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内,自然看得出来自家爷是真真把夫人放在心上的。 因此,为了自己的前路着想,也不敢真的把人给得罪了,于是躬身行礼道:“倘若大人看过觉得没有问题,小的会亲自将东西送还回来给夫人,并向您赔罪。” 裴安夏见他态度虽恭敬,语气却异常坚定,心知此事多半没有转圜的余地,索性不再多言,由著他去了。 薛安朝着裴安夏拱了拱手,随即弯腰告退。等所有人都退到屋外,她才转头对随侍在旁的碧萝说道:“你也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裴安夏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疲惫。碧萝见状,劝慰的话全部堵在喉咙口,说不出半个字。 她几番犹豫后,还是决定依言退下,留给裴安夏单独思考的空间。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裴安夏慢腾腾地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思考。 眼瞧着这个世界差不多也快到尾声了,她还是没有想到可以用来解救江斯延的办法,事情似乎陷入了瓶颈,变得停滞不前。 正在她思索的当口,系统毫无预兆地出声:【宿主,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以季衡玉对你的心意,你如果直接告诉他,你这段时间为他付出的种种,应该也能让黑化值下降吧?你又为何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在那张纸条上做手脚呢?】 第104章 “季衡玉,你又在发什么疯?” 【宿主, 以季衡玉对你的心意,你如果直接告诉他,你这段时间为他付出的种种, 应该也能让黑化值下降吧? 】 裴安夏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告诉他, 然后呢?这样做, 邀功的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即便这个方法真的可以让季衡玉的黑化值下降, 也不见得能将他的黑化值清零, 一旦失败了, 我可没有其他方法能够补救。】 系统无法否认,她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宿主你怎么能确定季衡玉不会发现你在那张纸条上动过的手脚?】 薛安取走的那条纸条, 上面写着的文字笔画曲折, 似图似文, 正是道教惯用的符文。 普通人或许看不懂符文的涵义,但季衡玉本就精通此道,他定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 隐含的正是以心头血作为药引, 加害于人的阴损方子。 然而这仅仅是表面,倘使将这张纸浸泡到水中,过一会儿, 纸面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浅褐色的字迹,那正是裴安夏用来帮助他修复妖丹的方子。 裴安夏似笑非笑地道:【说实话,以季衡玉的聪明才智, 他迟早能看穿我这点小把戏,但人在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时候, 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才又接续着往下说:【更何况,比起摆在眼前的事实,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推敲出来的真相。季衡玉原本就怀疑我对他的好,是别有用心,这下子不正好应证了他的猜测吗?你说,他是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相信我这个前科累累的人?】 系统不由得发出感慨:【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前科累累啊。】 自从得知系统随时处在主神的监控底下,并不能完全信任以后,裴安夏就有意识地降低了自己对系统的依赖程度。 即便是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很少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和它聊天打发时间。 然而今日,在这短短几句对话的过程中,裴安夏不禁感到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她忽然想起来,在她刚开始成为快穿者的时候,系统总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予她额外的帮助。 比如在以末世为背景的世界,裴安夏因为缺乏生存能力,险些在末日降临的初期活活饿死。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已经接近两天没有进食过,再加上沿路耗费巨大的体力,躲避丧尸袭击,身体几乎到了不堪负荷的地步。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超市,裴安夏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前有几道被越野车车轮碾压出来的长长痕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街道上。 痕迹看上去很新,昭示着这间超市不久之前刚被人搜查过。 落后一步的裴安夏,心里那叫一个恨,但凡她脚程再快上一些,说不定还能来得及抢到面包或者压缩饼干之类的。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但裴安夏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可以走,只得硬着头皮走进超市,想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捡漏的机会。 出乎裴安夏预料的是,她刚一进门,就发现货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商品,零食、饮料、罐头、方便面应有尽有。 她再傻也该知道,眼前的情况并不合常理。 打从末日来临以后,城市周围的超市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幸存的人类洗劫一空,哪怕只找到零星的物资,都算是相当幸运了,更别说这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系统终究是嘴硬心软,嘴上说着不会插手,但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给予她帮助。 裴安夏没有忘记,江斯延也曾亲口说过,系统并非完全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它本质并不坏,只是作为主神的眼线,不可避免地受到主神的操控。 裴安夏心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虽然说系统是由主神一手创造的人工智能,理应忠诚地按照主神的意志行事,但如果说它在漫长的岁月里,产生了自我的意识呢? 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裴安夏就果断否定了这个猜想,在她原本生活的世界,无数政客及科学家,针对人工智慧究竟有没有人性,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但即便是集结各个领域菁英的力量,也无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一个普通人,更加无法妄下定论。 思及此,裴安夏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多余的想法甩出脑袋,现在显然不是适合胡思乱想的时候。 与此同时,季衡玉刚抬脚跨出东宫的门槛,早已等候多时的薛安立刻快步迎上前,向他拱手行了个礼:“大人,小的依您所言,带着几个能干的婆子过去,将正院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 朝中最近不太平,整整一下午,季衡玉都在东宫的书房内,与太子及众幕僚商议政事,此时难免有些疲惫。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难辨喜怒,“结果呢?可有搜到什么可疑的物品?” 薛安从袖中取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双手递到他的面前,“回大人的话,小的搜遍整座院子,只搜到了这个。” 察觉到季衡玉的视线笔直地望过来,薛安不自觉将头垂得更低,语气有点战战兢兢地道:“小的瞧着上面的文字很是奇怪,特意询问过夫人,夫人说这是她前段时间去重阳观上香时,向道长求来的平安符。小的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得拿来请您定夺。” 季衡玉接过纸条,在掌心摊开,待看清楚纸上的字迹以后,他的面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 他攥紧手中的纸条,将其揉捏成皱皱巴巴的一团,额角青筋突起。 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薛安不禁紧张地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遭到迁怒。 半晌过去,季衡玉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他的声音乍听起来似乎很平静,但如果仔细辨认,就能够听出他正极力压抑着怒火:“回府吧。” 他随口丢下三个字,也不管薛安有没有反应过来,便自顾自迈开腿往前走。 季衡玉登上回程的马车,脑海中不停回放着这阵子与裴安夏相处的点滴。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裴安夏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她起先还十分牴触他的接近,但最近却没来由地开始关心起他的身体,甚至三番两次地到官署给他送饭。 只不过他从未往深处去想,所以才忽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异常。 季衡玉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但他嘲讽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若非他沉浸在裴安夏给予的虚假温暖中,难以清醒,又怎么会轻易地受骗? 他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被骗一次不够,竟还接而连三地上当,简直就是愚蠢到了极点。 季衡玉这般想着,思绪迟迟无法平静下来,等到马车在门口停妥,他径直掀开车帘,一跃下车。 他的步伐迈得很大,三两步就走到裴安夏居住的正院。在外间守夜的碧萝,见到他气势汹汹而来,明显来意不善,连忙上前阻拦:“大人,夫人已经歇下了,您有什么事情不如明早再说……” 季衡玉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就不把她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阻挡我的去路,还不快闪开?” 碧萝只觉得有股无形的威压,犹如排山倒海般朝着自己倾轧过来,吓得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可即便如此,她却仍旧坚持着不肯退让分毫,单薄削瘦的脊背就那么硬生生地堵在他面前。 “大人,就当作是奴婢求您了。”碧萝声线隐含哭腔,“夫人最在意的就是您,请您不要践踏她的真心。” 这句话刚好踩在季衡玉的雷区,他眉毛一横,语气带着几分凌厉:“主子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插嘴?没规矩的东西!” 真心?别开玩笑了! 像裴安夏这种人,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真心为何物。 想到这里,季衡玉的眉目顿时笼罩住层层阴霾,“我数到三,你如果不让开,休要怪我无情。” “一。” 理智上,碧萝知道在这个府里,季衡玉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跟他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但感性上她又不想退缩。 往日的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她在被亲生父母卖给人牙子以后,辗转流连于不同主家,服侍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主子。 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被灌输的观念是,为奴为仆者,凡事应该以主子为优先,必要的时候,甚至要做好为主子牺牲的打算。 她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甚至不能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仅仅是作为明码标价的货品,在市场上流通。 从小生活在尊卑等级森严的年代,她以前并未意识到这样的观念有何错处。然而,在裴安夏身边服侍的这段时日,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会。 裴安夏不仅待人宽和,更重要的是,她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可以任意处置的物件,而是用平等的态度去对待她,会关心她有没有吃饱穿暖,是否遇到烦心事。 “二。” 季衡玉没有预料到这个婢女竟会如此顽固,毕竟只要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她实在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她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对裴安夏忠心,足以让她违背贪生怕死的本能。 想通这一点,季衡玉忍不住嗤笑出声,对于裴安夏这种冷心冷肺的人,哪怕付出得再多都是没有意义的。 今日他就让她明白,在裴安夏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三……” 季衡玉话音还未落地,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他仿佛有所感应般转过头去,正好与刚走出门的裴安夏对上目光。 她眉心轻轻皱着,满脸不赞同地看向他。“季衡玉,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别波及到无辜的人。” 季衡玉不怒反笑,“是你的婢女冒犯我在先,以下犯上难道不该罚吗?还是说你执意要包庇她到底了?” 裴安夏似乎有些无奈,“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碧萝只不过是忠心护主,又有什么错?” 她说着上前一步,走到两人中间,将碧萝护在身后,“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吧。” 碧萝也不傻,自然看得出来她这是在维护自己,连忙张口道:“可是夫人……” 裴安夏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继续说下去,“你放心吧,夫妻朝夕相处总会有些龃龉,把话说开了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儿。” 碧萝见裴安夏说得信誓旦旦,心中不禁有些动摇,转头又看到季衡玉虽然面色阴沉,但却竭力压抑着情绪,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于是犹豫良久之后,还是决定依言退下。 从头到尾,季衡玉都冷眼旁观着她们的互动,在碧萝告退以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嘲讽,语气里是快要溢出来的酸意:“你们主仆情深,倒是将我衬托得像是那十恶不赦的坏人一般。” 裴安夏听出他言语带刺,不由蹙眉道:“季衡玉,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你不知道吗?”季衡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高高在上地说出这番指责的话,他一步步逼近裴安夏,与她相距不过几寸距离。 “我还想问你,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我,究竟是何居心?” 第105章 愿郎君如这大好河山,滔滔岌岌风云起。 “我还想问你, 你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我,究竟是何居心?”季衡玉维持倾身向前的姿态,观察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裴安夏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视, 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 甚至还轻轻地弯起唇角:“反正我说了你也不相信, 又何必多费口舌?” 季衡玉听着她这满不在乎的话语,眸里逐渐泛起猩红, 再开口时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现在是连伪装都不想伪装了是吗?” “是。”裴安夏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继续伪装下去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季衡玉就猛地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裴安夏的头条件反射地向后仰, 却没有试图挣扎, 反倒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从上往下地睨向他。 或许是被她这个眼神给挑衅到了, 季衡玉抓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加大了力道。 喉间的空气忽然大量流失,裴安夏痛苦地闭起眼,那张漂亮的小脸顿时憋成紫红色。 季衡玉见状, 下意识放松了对她的束缚, 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难听:“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 你如果愿意开口求饶,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季衡玉这番话明摆着是在羞辱她,裴安夏自然不可能如她所愿。毕竟就算是泥人, 也还有三分气性呢。 她承认是自己亏欠季衡玉在先,但她也用自己的心头血作为药引,替季衡玉修复了妖丹。 她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如果季衡玉还觉得不够,非要她以命抵命, 那就将她这条命拿去好了。 想到这里,裴安夏表情逐渐放松,手垂下去,俨然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季衡玉是何其敏锐的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她这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根本就是完全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季衡玉倏地松开手,不可置信般后退两步,“你想死?” 缠绕在脖子的力度突然松开,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裴安夏弯下腰,艰难地喘着气。 季衡玉只觉得气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他当即大吼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宁可死也不愿意对我说点好听话吗?” 裴安夏重重地咳嗽几声,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似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才抬起头,声音艰涩地对他说:“季衡玉,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季衡玉听闻此言,整个人顿时宛如石化般僵立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行啊,你现在立刻滚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能过出什么样的日子。” 季衡玉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点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在他的印象里,裴安夏尚未出阁的时候,即便是庶出,家中也不缺伺候的婢女。 在嫁给他以后,裴安夏享受着官夫人的待遇,更是几乎没怎么吃过苦头。 如今这世道,一个女儿家想要在乱世中生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季衡玉料想用不了多久,裴安夏就会因为吃不了生活的苦,回来找他。 裴安夏听完之后,没有和他争辩,双膝弯曲,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万福礼:“你我十几年的恩怨,在今夜了结。愿郎君如这大好河山,滔滔岌岌风云起①,往后再无苦难,也别再记得我。” 季衡玉看着她那写满决绝的眼神,没来由地感到心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假如他现在不做点什么,很可能会彻底地失前眼前的人。 季衡玉薄唇轻颤,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抓住裴安夏的手腕,但就在他犹豫的片刻,裴安夏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尽管季衡玉手中动作不慢,也只来得及抓到一片衣袖,上好的绸缎滑过掌心,很快消失不见,仅留下微凉的触感。 或许是去意坚决,裴安夏每个步伐都迈得很坚定,甚至没有回头看过,哪怕一眼。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她不想把最后的时光都浪费在跟季衡玉吵嘴这件事上,也不想让季衡玉看到她枯槁衰败的样子。 ——那副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段时间,季衡玉的妖丹已经修复到接近九成。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不过度耗费灵力,慢慢地总能恢复到全盛的状态。 她的前半生,都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在生命的尾声,裴安夏想要回到初次遇见季衡玉的地方看看,那里不但有优美的景色,更有令她无法割舍的回忆。 思及此,裴安夏就好似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重担,心情陡然变得无比轻松。 眼瞧着她走得如此果断,季衡玉双脚像是被黏在原地,并没有追上去,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弭在夜色中,他仍笔直地站着,脚步不曾移动分毫。 夜已经深了,薛安见他许久没有动静,不由大着胆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大人,需要小的去将夫人追回来吗?” 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入耳朵,季衡玉像是突然被唤回神智,快速眨了下眼睫,“不必,你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她,以免路上出什么意外。” 如今世道不太平,即便走官道,也有可能会碰到流民或劫匪,裴安夏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并不算安全。 薛安心中稍微一想,便领会过来他的意思,飞快地应了声是,随即转身去办差。 待他退下之后,季衡玉独自在凛冽的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 等到脖颈、耳朵以及裸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块皮肤都被冻得通红,他才意识到裴安夏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那颗跃动的心脏忽地变得死寂。 季衡玉终于死心,转头进了内室。 他身上披着的暗紫色大氅此时已经落满雪花,但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寒意,进了屋子的第一时间,不是走到火盆边烤火,而是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季衡玉从怀中取出被他一气之下揉捏成团的纸团,动作慎而又慎地将其展开。 他当时用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纸条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即使重新摊开来,上面也布满了折痕,字迹扭曲得难以辨识。 季衡玉聚精会神地端详着面前的纸条,这上面的法子极其阴损。 施术者以心头血作为药引,混以几味珍稀的药材,且至少需要让对方服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达到令人心脉耗损,体内灵力暴动的效果,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季衡玉想不明白的是,裴安夏当真有憎恨他到如此地步吗?若非她存心要置他于死地,是绝对不可能用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的。 季衡玉自认对于裴安夏还算是了解,她性格上虽然有些小毛病,跟单纯良善扯不上关系,但也并非奸恶之人。 她想逃离他的身边,定然还有其他办法,不至于一下子就用上这等阴毒的术法。 最让季衡玉感到疑惑的是,他作为受害者,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丹非但没有受损,反倒有逐渐好转的趋势。 过去他为了满足裴安夏的心愿,过度透支自己的灵力,后来又在与道长的打斗中不慎重伤,导致他的妖丹破损,修为始终无法突破。 季衡玉曾经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无法让破损的妖丹复原如初,可到了最近,他的修为却在稳定地提升,竟像是不药而愈一般。 这个情况着实有些奇怪,季衡玉思来想去,觉得与其自己在这里苦思冥想,倒不如直接去询问知情的人。 想到这里,季衡玉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不管眼下已是戌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落锁,径直走向馬廄,从里面牵了一匹健壮的黑马出来,俐落地翻身上马,就要往位于京郊的重阳观赶去。 …… 另一头,裴安夏前脚刚踏出府门,碧萝就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追了上来,边跑还边喊道:“夫人,您等一等奴婢呀!” 裴安夏循着声音回头,望向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解:“你是府上的一等丫鬟,可我如今已经不是季府的夫人了,你不该跟过来的。” 碧萝死命地摇了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高昂起来:“奴婢自是要跟随您的!” 她说话的同时,将攥在手中的卖身文书递到裴安夏面前,“这卖身契,是前几天薛安亲自交到奴婢手中的。薛安说,奴婢本就是大人买来服侍您的,早该把卖身契交给您保管,现在您要离开季府,奴婢当然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裴安夏没有伸手去接那张卖身契,而是婉言推拒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也知道我这身子的状况,你若是跟着我,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还不如留在府里当丫鬟,好歹缺不了你那一口吃的。” 碧萝明显不认同她的话,“您如果不在,这偌大的季府也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 “你若是担心我走了之后,季衡玉会迁怒于你,那你大可以放心,他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裴安夏语带安抚地说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嘴比刀子硬,心比豆腐软,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亏待你。” 碧萝贝齿轻咬下唇,决定豁出去了,“说句僭越的话,奴婢是打心眼儿里将您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的,奴婢不希望您人生的最后阶段,是孤孤单单度过的。” 裴安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只见她神情真挚,目光毫不躲闪,找不到任何弄虚作假的痕迹。 最终,裴安夏只得妥协般叹了口气,近乎无奈地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如果真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考量到今日天色已晚,贸然上路不太安全,裴安夏并未着急出发。她打算明天一早先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再到镖局聘请几个镖师一路护送,以免沿路遇到危险。 “咱们今晚先在这附近找一间客栈对付一晚,等到明儿个天亮再准备出发。” 裴安夏向来是个有主张的,碧萝也习惯了事事听从她的安排,此时连忙称是。 京城繁华之地,汇聚了四海八方前来的商旅,客栈林立。裴安夏找了间干净的旅舍,向前台的店小二要了一间标间,暂且当作歇脚的地方。 碧萝简单地收拾好房间后,去向店小二要了桶热水,一边侍候裴安夏沐浴,一边说道:“主儿,您以女儿身在外行走,终究是不太方便,赶明儿奴婢去附近的布庄买几身男装给您换上吧。” 裴安夏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我也是这般打算的,姑娘家的装扮太过引人注目,若是遭到有心人注意可就不好了。” 她正在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系统冷不丁开口道:【宿主,季衡玉刚才策马往重阳观去,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裴安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的语气格外平静:【我本来也不指望能瞒得了他多久,可即便他有所察觉,孙思澔那边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系统闻言有些疑惑:【就凭孙思澔,又能拖住他多久时间?】 裴安夏低眉沉思片刻,【也不用拖太久,只要能拖过明天,等到我出了这道城门,还不是天高任鸟飞吗?任凭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踪迹。】 系统听她说得笃定,不禁怀疑事情是否能够进展得如此顺利,停顿一会,才再度开口道:【但愿如此吧。】 第106章 无关愧疚和补偿,我真的爱你。 夜晚的重阳观比起白日, 显得更为庄重肃穆,季衡玉在观门前一扯缰绳,勒停了身下的骏马。 此时夜深人静, 马儿的嘶鸣声划破寂静的空气, 惊动了守门的小童, 他快步上前阻拦:“施主请留步!道长们这个点儿都已经歇下了,不方便接待客人, 还请您明日再来。” 季衡玉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打道回府, 他调转目光直直地望向小童, 瞳孔猛然瞠大。在双方四目相对的刹那,小童顿时像是丢了魂一般, 眼神变得无比涣散。 “我要见玄微道长, 麻烦你现在立刻为我引路。”季衡玉的声音沉坠坠的, 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童受控于他的催眠术, 整个人就如同失去灵魂的傀儡,完全任由他摆布:“是,还请施主随我来。” 穿过重重回廊, 走到竹林深处后, 小童停住脚步, 对着季衡玉做了个请的手势:“玄微道长居住的院子就在前面,请恕贫道只送您到这里。” 季衡玉对此不置可否,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小童的额头上, “辛苦你了,睡一会吧,等到睡醒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伴随他话音落地, 小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就软绵绵地栽倒下去。 眼看他的后脑勺即将撞到地面, 季衡玉眼疾手快地以手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坐在竹竿旁。 眼见小童睡得正酣,时不时还发出轻微的打鼾声,显然已经陷入香甜的梦乡,季衡玉没再搭理他,径自往前方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他刚走到门前,手还没碰到门把,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孙思澔身穿浅灰色道袍,头戴道帽,这副穿戴齐整的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刚被吵醒,反倒像是已经站在这里等候他许久。 季衡玉见状,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深夜冒昧造访,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询问道长。” 哪怕季衡玉对这位玄微道长的观感,实在算不得好,但他好歹还记得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因此态度可以称得上是礼貌。 孙思澔看着眼前的男人,心绪不禁有些复杂。 尽管外表长得并不相似,但人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如果仔细去看,便能从季衡玉身上找到几分江斯延的影子,而且越看越觉得像。 这股熟悉感,让孙思澔心神恍惚了片刻。 他凭借着多年的任务经验,很快摒除脑海中的杂念,用平静的声音开口道:“贫道明白施主是为何而来,但贫道受裴小姐所托,有为裴小姐保守秘密的责任,还望施主海涵。” 季衡玉早有预料事情的进展不会太过顺利,即使被当面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挫败的样子,而是心平静和地说道: “玄微道长,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是这件事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 孙思澔见他态度坚定,俨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停顿半晌后,终是无奈地摇摇头道:“也罢,所幸贫道当初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抬起宽大的道袍,指向身后那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梯子,“看到了吗?那是我们重阳观有名的登天梯,共有九百九十道阶梯,循着梯子拾阶而上,可登至顶部,鸟瞰整座京城的风景。” “贫道这番话的用意,自然不是为了邀请施主上去看风景。” 孙思澔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裴小姐留了一封信给你,信件摆?*? 放的位置,就在山顶那间佛堂走进去,墙壁从左往右数第二幅画像的后方。” 季衡玉听罢,没有多做逗留,脚尖一个旋转,就要转身离开。 孙思澔看他如此着急,连忙出声提醒道:“施主且慢,贫道还有话没说完。” 季衡玉内心虽然迫切,仍是依言停住脚步,等待着他的下文。 孙思澔将双手拢进袖子,看向他的目光半是怜悯半是钦佩。 “我们重阳观闻名遐迩的登天梯,可不是那么容易攀爬的。按照规定来说,你不能动用灵力或者其他任何手段,而且要一步一磕头地爬到顶端。” 季衡玉闻听此言,没有半句怨言,果断地答应下来,“我知道了。” 孙思澔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然后用嘴型无声说道:“祝你好运。” 季衡玉顺着孙思澔手指的方向,走了没一会,就看见矗立在面前的石梯。 远远瞧着的时候,感触还不深,等到走近了一看,季衡玉才发现这座长梯着实是非常壮观,仅凭肉眼,根本看不到边际,阶梯就像是与天空融合在一起,也难怪会命名为登天梯。 时间不等人,季衡玉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如果他不加快动作,后果很有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 思及此,季衡玉没有浪费时间,他作为狐妖,不在乎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膝盖一弯,就直直地跪了下去。 石阶是由花岗岩铺就而成的,质地冰凉坚硬,即便冬天的衣物较为厚重,膝盖与石面接触的瞬间,还是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然而,季衡玉仿佛没有察觉到痛意一般,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随即俯下身去,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季衡玉不断重复着跪下磕头,再起身,再拜倒,再叩首的动作。 几缕头发从紫玉发冠中散落出来,他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理,任由黑发被汗水打湿,然后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显现出几分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季衡玉抬起手,抹去快要滴落的汗水。 他估摸着自己已经爬了数百级阶梯,但路途却还相当漫长,灵力受到限制后,他也不过是个体能好一点的普通人,此时难免有些疲倦。 让事态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膝盖已经破皮青紫,额头也磕得不停流血。 这下子季衡玉哪里还不明白,裴安夏恐怕根本不打算让他拿到那封信,所以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逼退他。 想通这一点,季衡玉不禁咬紧了后槽牙,她如果以为他会就此知难而退,那可真是太小看他了。 他既然打定主意要攀上这登天梯的顶端,就绝对不可能在半途停下脚步,不论再苦再累,只要还剩下一口气,他都会坚持下去。 辰时过后,重阳观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香客。一位年过中旬的男子,虔诚地上完香,便随意找了张石椅坐下来,打算喝口茶水歇息歇息。 仰头饮茶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那长不见底的石阶上有一道人影,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由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度定睛看过去。 没有看错!那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中年男子见状,当即惊呼出声:“竟然有人敢去挑战登天梯?”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句话,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座阶梯就叫做登天梯吗?可有什么讲究?” 中年男子信奉道教多年,时常前来重阳观参拜,对于此处的轶事遗闻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他顿时挺起胸脯回答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相传,重阳观的登天梯共有九百九十阶,虽然这个数字还有待考证,但即便只用肉眼去看,也知道这梯子有多高,普通人几乎不可能顺利登顶。” 见众人的胃口已经被吊了起来,中年男子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打铁趁热地往下说:“据说成功攀到登天梯顶端者,可以向神明祈愿,神明会替你实现一个愿望。” 中年男子说话的音量不小,孙思澔站在不远处,将他们的对话声听得清楚明白。 他不禁摇头失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即使这世上真的有神明,也不会聆听弱小人类的祷告,人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当然孙思澔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个传闻,毕竟如果有人能够坚持到攀上登天梯顶部,就凭他的毅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孙思澔就曾经亲眼目睹一个年轻人成功爬上登天梯,他身上携带着水袋和干粮,花费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才顺利登顶,为重病的母亲祈福,祈祷她能早日恢复健康。 当时碰巧有个萍踪不定的神医途经此处,听闻这件事情,主动找上门来,为他母亲医治。 顾虑到那年轻人的家境贫困,神医甚至没有向他收取分毫诊金,就替他母亲治好了困扰多年的沉痾。 就以这名年轻人的情况而言,与其说是神明显灵,为他实现了心愿,倒不如说是他用自己的孝心打动了行踪无定的神医。 想到这里,孙思澔再次将目光投向长梯上那道坚毅的身影,心下暗想道,但愿他的真心也能够感动那个人吧。 …… 季衡玉这边争分夺秒,几乎不敢停下来休息片刻,等他爬到最后几层阶梯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渴水的鱼,不仅四肢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季衡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索性直接把脑子放空,什么也不想,只是麻木地进行着动作。 眼看终于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季衡玉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被面前庄严肃穆的佛堂给吸引走视线。 这处佛堂位于登天梯顶端,出入不易,因此罕有人至,连供奉香火的地方都没有,但却并不叫人感到荒凉,反倒因为四周一片安静,显得更加庄重而具有神秘感。 季衡玉刚踏进佛堂,入目的就是一尊太上老君,神像通体以羊脂白玉制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童男童女,光是看着就让人从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敬意。 然而,季衡玉的视线却并未在神像上面多加停留,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开始四处找寻信件摆放的位置。 他按照孙思澔的提示,走到从左边数过来第二幅画像前,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翻开,果然在画像的背面看见一封夹在画框边缘的信。 季衡玉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抽出来,只见上面以清秀的字迹写着郎君亲启四个大字。 季衡玉还是狐狸的时候,每天都趴在书桌上陪着裴安夏练字,只消看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她的字迹。 这绝对是裴安夏亲笔所写,不可能有假。 “郎君,见信安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抵已经离开京城,去往其他地方了。 虽然之前已经亲口说过,但我还是想要借着这封信,再次向你表达我诚挚的歉意。我为自己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愧疚。 起先不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夜里经常会梦到过去的时光。 尽管那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时不时会受到母亲和长姐的刁难,但只要有你相伴,我便觉得不管前路如何崎岖,我都不会感到畏惧。 我很后悔自己当时听信了那道长单方面的说辞,做下如此草率的决定,害得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绝对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以当你以如今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除了震惊以外,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受到幻术的影响,才会对你产生依赖感,因此对你的接近表现得相当抗拒。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了。 这种喜欢跟我当初对崔世子的感情截然不同。当初,我之所以对崔世子产生好感,是因为他出身清流世家,不仅家世出众,自身更是年轻有为,有京城佳公子的美誉,是许多姑娘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可你对于我来说,是不同的。 在你身边,我可以轻松地做自己,而不是把自己限缩在所谓名门贵女的框架下,因为即使你见过我所有的模样,还是会毫无条件地喜欢我。 一直以来,在我们的关系中,都是你付出得更多,所以这段时间我不断地在思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直到前阵子,我因缘巧合去往重阳观参拜,见到玄微道长。 玄微道长告诉我,早在他初次与你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你体内的灵力波动有些紊乱。依照他的推测,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多半是你储存灵力的妖丹受到了损伤。 看到这里,你应该多少猜到了一点。你看到的那张纸条,便是玄微道长亲手交给我的方子。 表面上看起来,纸条上面的符文是用来害人的阴损方子,实际上,如果你将纸张浸泡到水里,就会浮现出浅褐色的字迹——那便是能够助你修复妖丹的方子。 关于这件事的真相,我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迫于无奈不得已的选择。 倘使你知道修复妖丹的方子,需要以我的心头血作为药引,你定然不会同意,所以我只能瞒着你,不让你知晓这一切。 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等到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将这封信从头到尾快速地读了一遍,始终觉得词不达意,难以描述我真正想要传递的情感。 我思来想去,决定以这句话作为整封信的收尾。 ——季衡玉,我爱你。 无关愧疚和补偿,我真的爱你。 季衡玉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最后那两行字,整个人蓦地怔忡住,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头往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线条。 他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直到指缝间触及到一片冰凉,季衡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与此同时,熟悉的系统播报音在裴安夏脑海中响起:【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下降20,当前剩余黑化值37,请宿主再接再厉。】 第107章 她的生命总算在隆昌十八年的冬天画下了句点。 【检测到, 任务对象黑化值下降20 ,当前剩余黑化值37 ,请宿主再接再厉。】 听到黑化值下降的通报声时, 裴安夏正在镖局内与掌柜商量雇用镖师的细节。 尽管她已经刻意乔装打扮过, 不仅换上了一身男装, 又用骡子黛将眉毛描得浓黑英挺,乍一看过去, 就像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郎。 但镖局的掌柜走遍大江南北, 什么类型的人没见过?他几乎是在看到裴安夏第一眼, 就看出了她女扮男装的事实。 掌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安夏,只见她皮肤雪白, 明显是长年缺乏日晒的样子, 而且双手保养得如玉般细腻, 没有丝毫茧子。 不难看出, 她平日在家中定然是养尊处优,不需要从事任何劳力活动。 掌柜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姑娘家出门在外, 总归是有诸多的不便。我瞧着姑娘像是出身在家底殷实的人家, 未必受得住长途跋涉的苦, 还请姑娘三思。” 裴安夏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女儿身有可能会被识破,因此倒也没有表露出慌张的神色, 而是镇定地说道:“关于这一点,掌柜尽可放心,我既然前来贵店, 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掌柜的别瞧我这副状似弱不禁风的模样,我以前也曾经出过远门, 最远去到边关。” 裴安夏这番话倒也不算骗人,毕竟她在穆霄野那个世界的确曾经随着军队,多次往返京城与边疆。 不管怎么说,镖局开门都是为了做生意,掌柜的见她态度笃定,开出来的酬金也不低,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他沉吟半晌后,对裴安夏说道:“请姑娘稍等片刻,我去替你找个靠谱的女镖师。”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名年轻的女镖师走出来。 她身穿武服,腰身用深蓝色腰带束出纤细的弧度,头上扎着俐落的马尾,眉眼间透露出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 女镖师的视线在室内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裴安夏的身上,她不禁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出价雇用我的人,是你?” 裴安夏点头应了声是。 女镖师瞧着她的脸颊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有些病秧秧的样子,不可思议地扬起声音:“就你这副身子,恐怕支撑不住长途跋涉的辛苦吧?而且,我横看竖看都觉得你像是从哪个富贵人家擅自跑出来的娇小姐,莫非是跟家里人吵架了,闹离家出走?” 裴安夏被当面质疑也并不生气,仍旧平心静气地说道:“我没有你想像的那般娇贵,我能吃苦的。” 女镖师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安夏却抢先一步开口:“就如你所见,我身体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已经时日无多了。到了这个关头,我才猛然惊觉自己还有许多遗憾。” 她的语气无甚波澜,仅仅是陈述的口吻,女镖师却不由自主地沉浸到她所叙述的情境中。 “如果要说我此生最大的遗憾,那便是在年少时辜负了一个爱我如生命的人。”裴安夏目光望向虚空的某处,眼神中带着外人看不懂的感情,“我想在生命的最后,回到我和他相识的地方看看。” 女镖师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神色动了动,很快别过眼去,声音闷闷地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答应接下这单生意还不行吗?” 早在昨夜,裴安夏和碧萝主仆二人就已经事先将行囊收拾妥当,待支付完镖师的酬金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 裴安夏刚坐进马车,碧萝就拿出几包果脯蜜饯递给她。“夫人,这是奴婢刚才在路上顺手买的小零嘴,您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吃一些。” 裴安夏没有伸手去接,摆摆手拒绝道:“今日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刚坐下来,我便觉得有些乏了,想要先闭着眼休息一会。 ”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这称呼也该改一改了,我如今可不是夫人。” 碧萝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道:“公子教训得是。” 裴安夏阖着眼眸,将头靠在车壁上假寐,同时用意识和系统沟通:【我刚才没有听清楚,季衡玉现在的黑化值下降到多少了?】 【恭喜宿主,季衡玉的黑化值一口气下降到37了,再坚持一会,成功就近在眼前。】 裴安夏听到这句话,脸上并未流露出多少欣喜的神情,语气平淡地道:【是么?我知道了。】 系统见她无甚反应,不禁有些疑惑:【宿主,任务快要完成了,难道你不觉得高兴吗?】 【肆意挥霍别人的真心,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裴安夏自嘲地笑了笑。她在动笔写下那封信的时候,也坐在书桌前犹豫了很久,到底应该写些什么样的内容,才能触到季衡玉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比起那些矫揉造作的辞藻,直白的话语更能起到明显的效果。 事情果然如同她所预料的那般,季衡玉在读完那封信以后,黑化值飞快地下跌,眼看着他的恨意已经所剩无多,裴安夏却无法高兴起来。 很多时候,她都打从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宝贵的心意。 【宿主,你实在用不着为此自责。】 系统看得出她情绪低落,不由生硬地安慰道:【说到底,不管季衡玉付出了多少,那都是他自愿的,又不是你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强迫他原谅你的——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这些浅显的道理,裴安夏自然不会不明白,但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又是另外一回事。 裴安夏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晓得?但正因为他是心甘情愿地付出,我心里的负罪感才更加强烈。在这个世上,千金易得,真心难求,能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不容易。】 裴安夏在原本的世界,也曾经拥有过不少追求者,被她明确拒绝得更是不知凡几。即使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她也从未感到内疚过。 毕竟作为被追求者,她本来就没有回应对方的义务。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果断地拒绝,而不是吊着对方享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温柔。 然而,当面对季衡玉的时候,裴安夏的内心总是会禁不住地想,他真的特别特别好,好到让她不忍心辜负。 感受到气氛有些凝滞,系统便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于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季衡玉还是很关心宿主的,早在你离开季府的那一天,他就派人远远地跟着,以防你在半路上出什么意外。】 裴安夏并非反应迟钝之人,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正默默地跟踪着自己,只不过是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罢了。 此时听到系统提起,她仅仅是沉思片刻后便说道:【你想个办法,帮我把他们甩掉吧,别让他们知道我的行踪。】 裴安夏轻轻丢下这句话,就不再开口,显然是打算暂作休息。 系统和她多年搭档培养出足够的默契,不需要询问理由,径直依照她的意思去办。 …… 薛安得了季衡玉亲口下的命令,领着几名年轻的护卫跟在裴安夏的后方,距离不远不近。 哪怕他伺候在季衡玉身边的时间不算久,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季衡玉对裴安夏尽管句句不提在意,但却满心满眼都是她。 薛安心里很清楚,自己若是将裴安夏给跟丢了,绝对不是简单地被训斥几句那么简单。 轻则杖责,重则发卖,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后果,因此丝毫不敢怠慢,时刻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偏偏天公不作美,这日午后突然起了一场大雾。 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整片土地,让人分辨不清东南西北。薛安骑在马上,几乎看不见前面的道路,更别说还要辨认裴安夏所在的位置。 薛安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嘴上忍不住抱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会起这么大的雾气?这下倒好,人是彻底跟丢了!” 眼瞧着他向后拉了一把缰绳,将马勒停,身后的护卫连忙出声询问:“薛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就这样无功而返,恐怕会被季大人责罚。” 薛安正心烦意乱着,但身为众人的主心骨,他只得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地指挥道:“你们几个人分开来搜寻,一旦寻找到夫人的踪迹,立刻回报给我,我先回去将事情禀告给大人知晓!” 众护卫听令,当即齐声应是,接着分头开始搜寻。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兴许是因为舟车劳顿,这几日裴安夏的身体正急速地恶化。 她原本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着略显虚弱,如今整个人却是逐渐地消瘦下去。那孱弱的身子,哪怕只是站在风中,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碧萝看到她这副模样,简直都快要心疼坏了。 她哽咽着声音劝说:“主儿,我们还是折返回去吧?京城有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药材……奴婢可以去求一求大人,拜托他给您请宫中的御医过来替您看诊,只要您别放弃,一定有办法可以治好这病的……” 女镖师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帮腔道:“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不如先在这县城附近找间医馆,给大夫把把脉,如果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也能安心些。” 裴安夏平素极好说话,但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得油盐不进。 她干脆地摇摇头,拒绝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即使是即使是华陀再世,都没有任何痊愈的可能性了。况且,我只想好好地度过人生最后的几天,实在不想再喝那些苦涩的药汁了。”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碧萝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然而,每天夜里,等到裴安夏睡熟之后,她都会一个人坐在床尾偷偷抹眼泪。 由于裴安夏身体欠佳的缘故,负责驾车的马车夫刻意放慢了行驶的速度,原本只需要两天半的车程,硬生生拉长到五、六天才抵达。 裴安夏与季衡玉初次相遇的地点,就在上林苑。 此处位于京城郊外,是高祖皇帝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兴建而成的园林,里头设有围猎场以及温泉汤池,专供皇室打猎及度假所用。 裴安夏年幼的时候,曾经跟随当官的父亲来过这个地方。她作为姑娘家,并未参与狩猎的活动,而是在距离猎场不远处的桃花林里赏花。 当时正值早春时节,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恰好,粉里透红的桃花点缀满整个枝头,风一吹过,花瓣就扑簌簌落了一地,景色煞是好看。 裴安夏被这番情景所吸引,不自觉往林子深处走去,结果意外在一棵三人合抱的桃树下,捡到了一只被箭矢所伤的赤狐,也就是日后的季衡玉。 车轮咕噜噜滚动几圈后煞住,待马车停妥后,裴安夏扶着碧萝的手臂,缓缓下了马车。 上林苑平时都由护卫看守着,并不对外开放。好在周遭的居民颇为和善,碧萝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用手中的碎银向周边的普通百姓租住了空置的院子。 安顿好行囊,裴安夏便在碧萝的搀扶下往桃花林走去。 因着是冬季,树木的枝桠都光秃秃的,看不见一丝往日的盛景,眺望过去只觉得格外萧条。 裴安夏见此情状,俏脸上难掩失落的神情,“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无法看到心心念念的景色。” 碧萝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用极温柔的语气说道:“一点也不可惜,只要再等几个月就能看到了。” 裴安夏听了这话,却是闭口不言,那意思很明显——她等不到了。 碧萝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有点苦有点涩,但更多的是,压都压不住的酸意。 她此时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声音禁不住有些颤抖:“主儿,您哪怕是说谎都好,就不能骗一谝奴婢吗?您知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眼睁睁看着您的身子每况愈下,奴婢内心有多难受?” 面对她的控诉,裴安夏眸子里依旧平静得如同古井,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在她心底掀起涟漪。许久,她才淡淡地开口:“对不住,让你为我担心了。” 其实早在话刚出口的瞬间,碧萝就感到后悔了。 相比起她,承受病痛折磨的裴安夏,才是最痛苦的人,她不该用责备的口吻来怪罪她。 想到这里,碧萝忙不迭收拾心情,勉强地牵了牵唇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才是我一时情急,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您的身体最后能不能痊愈,奴婢都会一直一直陪着您的。” 为了应证这个诺言,接下来的几天,碧萝每日都会陪着裴安夏到这处桃花林来看看。 即使入目所及,皆是一派荒芜之景,裴安夏仍会不厌其烦地在林子内寻一处落脚的地方,静静地坐上半柱香的时间,直到嘴唇被冻得发紫,才在碧萝的劝说下回到屋里。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只要裴安夏的病情能够稳定就已经足够。 碧萝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持续地过下去,结果事情就在十二月初八,腊八节的这一日,出现了转折。 这天起初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为着讨得吉利,碧萝特意起了个大早下厨熬煮腊八粥。 所谓腊八粥,便是以糯米为基底,佐以芝麻、黄豆、红豆、桂圆、红枣、松子、核桃及莲子等八种食材,用小火慢慢炖煮,将米粒和豆子熬得浓稠软糯。 属于食材原本的香甜口感,在入口的瞬间充盈了整个舌尖,味道十分鲜美。裴安夏今日午膳难得用了很多,吃完以后只觉得整个肚皮都圆了一圈。 裴安夏揉着鼓胀的肚子,在碧萝的陪伴下,到桃花林里走了几圈消食。 散步完毕,裴安夏就近在一棵桃花树边席地而坐,视线漫无目的地望向远处。 多思多虑对病情不利,见她兀自陷入沉思里,碧萝不由玩笑般开口道:“主儿还真是喜欢这片桃花林,好像永远都看不腻似的。” 裴安夏但笑不语,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真正喜欢的并不是这一片桃花林,只不过是借景思人罢了。 碧萝不知想到了什么,仰头望着天空,忽然说道:“今儿个已经是十二月初八了,再等一等,很快春天就来了。” “是啊,春天马上就要来临了。”裴安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假如我没有挨过这个冬天……” 碧萝听到这句话,慌忙出声打断道:“呸呸呸!主儿胡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晦气话了?” “碧萝,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裴安夏没有理会她的阻拦,仍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假如我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熬过这个冬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裴安夏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早就在心底思考过无数遍:“我不需要厚葬,更不需要什么金丝楠木棺,把我的尸骨葬在这片桃花林就好。如果有一天他问起来,不要告诉他实情,你就说……” 话至此处,裴安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你某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四处寻找了半天,也只找到我在床头留下的纸条。” “纸条我已经事先写好了,就放在床头柜的第一层,你一拉开抽屉就能看到,上面的内容大致上说的是,我已经厌倦了京城的生活,厌倦了每天睁眼看到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屋顶。” “天地这么大,我想要到处去走走看看,看江南的水乡古镇,看西北的滚滚黄沙,请他无须挂念我。” 尽管裴安夏从头到尾都没有指名道姓,碧萝也知道她口中的那人,指的便是季衡玉。她不禁为裴安夏打抱不平:“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记挂着他!”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人心很复杂,它既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如果让他知道我已经死去的消息,他或许会对人生的处境感到绝望,但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就能够坚持活下去。” 碧萝不可否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哪怕余生都得生活在谎言当中,也好过彻底失去生存下去的意志。 她正思索间,突然感觉左肩处传来一份重量,低头看去,才发现是裴安夏将脑袋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碧萝起先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裴安夏是坐累了,想靠着她休息一会,但随即她便惊觉不对劲。 仔细一看,裴安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阖上双眸,就像是陷入了长长的梦乡。 碧萝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她疑心是自己想岔了,慌忙伸手摇晃着裴安夏的身子,嘴里溢出类似啜泣的呜噎声:“主儿,您别吓奴婢啊!” “主儿,求求您,不要丢下奴婢一个人!” 碧萝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着,声音近乎撕心裂肺。然而,无论她喊得再怎么大声,裴安夏都不可能再听见了。 经过长达数个月的折磨,她的生命总算在隆昌十八年的冬天画下了句点。 临到生命的尽头,她似乎想到了某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嘴角微微地弯起,走得非常安详。 第108章 第四个世界结局+第五个世界开头 季衡玉离开重阳观的时候,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远远地瞧见门口有一道人影,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薛安。 季衡玉看他面色焦急, 便知道事情可能出了变数, 连忙出言询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让你跟在夫人的身后保护她吗?” 薛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快, 如实禀告道:“小的原是按照您的吩咐,远远跟着夫人的马车, 谁知半路突然起了大雾, 这才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 季衡玉听了这话, 眼皮不禁狠狠地一跳,内心陡然升腾起不妙的预感。他顾不得满身的疲惫, 拽紧手中的缰绳, 对着薛安说道:“你还记得是在哪里跟丢的么?替我引路吧。” 薛安见他并没有当场发难的意思, 这才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赶紧提起精神来回答道:“是!” 依照薛安指引的方向,季衡玉带领府上的护卫将附近的县城挨个搜寻了一遍,但仍是没有半点裴安夏的音讯, 仿佛人间蒸发一样。 由于时间紧急, 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 途中几乎没有停下来歇息过,就连三餐都是随便啃几口干粮敷衍了事。 然而,人终究不是钢铁, 而是血肉之躯。 季衡玉这几日因为没有休息好,眼底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和原本那个矜贵俊俏的郎君相差甚远。 薛安见此情状,不由得开口劝说道:“大人, 咱们要不找个饭馆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吧?您都多久没有正经地用过膳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有找到夫人,您的身子便先撑不住了。” 季衡玉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颓丧地想着,裴安夏离开京城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薛安看他没有立刻拒绝,不免愈发地来劲儿:“如果小的没有记错的话,此处距离上林苑不远,有一间小有名气的饭馆,口味倒是清淡,很符合您的胃口……” 季衡玉从他这段话中,飞快地截取到关键字,“停,你刚才说什么?*? ?” 薛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弄得有些不明所以,怔愣了片刻,才不甚确定地道:“上林苑附近有间饭馆口味不错,大人可以尝试看看。” “上林苑吗?”季衡玉在唇齿间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对自己的嘲讽:“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原来那里才是她的目的地。” 想通了这一点,季衡玉当即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赶往上林苑。 马蹄踏在地面上,掀起飞扬的尘土,尽管前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季衡玉仍旧死死地夹紧马腹,企图让马儿跑得更快。 周围的景色正在急速后退,季衡玉虽然没有信仰,也不相信所谓的神明,此时却忍不住在内心虔诚地祈祷:拜托,一定要赶上。 正如薛安所说,他们所在的地方与上林苑的距离并不算远,紧赶慢赶约莫半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 季衡玉勒停身下的骏马,俐落跃下马背,步行至普通百姓聚集的村落,亲自去挨家挨户地打听裴安夏主仆的下落。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敲开不知道第几家房门以后,顺利地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不久之前,的确有两个外地人来过这里。 怀着一丝希望,季衡玉连忙向其追问细节:“不好意思,能否请你描述一下那两个人的相貌特征?” 村民性格质朴,并未怀疑他的用心,稍作思索便回答道:“那是一对主仆,公子生得相当俊俏,那一身细皮嫩肉,比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还要水灵,一看就知道是京城的富贵人家出身。” 听到这里,季衡玉几乎可以笃定,村民口中的主仆二人便是裴安夏和碧萝。因为激动,他控制不住地扬高说话时的音量:“那您知道他们现在落脚在何处吗?” “喏,就住在那里。” 村民伸出手指头,指向隔壁的院子,“在他们刚抵达这处村落的时候,那位公子身边的小厮便拿着碎银过来跟我们租住院子。正好我家人丁并不旺盛,尚有余屋,就将隔壁的院子单独租借给他们,也好换取一点银钱……” 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未落地,季衡玉便朝着他拱了拱手,语气有些急不可耐:“多谢兄台告诉我这些,我赶时间,这就告辞了!” 季衡玉说完,连片刻都没有多做停留,快步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动作之快,令村民无法即时反应过来,等到他缓过神来,想要出声喊住季衡玉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村民不禁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小伙子,怎么着急干什么?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呢!那位公子已经不在了啊……” 季衡玉循着村民给的线索,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裴安夏和碧萝暂住的院落。 这处院子不算宽阔,而且因为空置许久,难免年久失修,显出几分破落之相。 然而,院子门前的阶梯却打扫得相当干净,并无灰尘堆积的迹象,可见最近有人悉心地清理过。 季衡玉略作犹豫,然后抬手敲了敲门板。 等待对方前来应门的这段时间里,他心情难掩忐忑,甚至忍不住在脑海中反覆演练,等会儿见到裴安夏的时候,要用什么话当作开场白。 季衡玉等了没多久,面前那扇老旧的门,便被缓缓地推开了。 他下意识望过去,只可惜入目的并不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而是碧萝。 碧萝在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眸子里先是快速地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语调亦是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许久不见,大人似乎憔悴了许多。” 季衡玉没有闲心与她寒暄,不禁皱眉询问:“你家主子人呢?” 碧萝在听到这句问话的刹那,唇角弧度不自觉地下压,像是在强忍着情绪,“大人,您来晚了一步。” 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应证,季衡玉不敢置信地瞠大瞳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碧萝这段时间独自操办裴安夏的后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好几次早上醒过来,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 在最开始的发泄过后,她现在的心情比起之前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至于一想到裴安夏,泪水就像开了闸似地流个不停。 碧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慎重地递到季衡玉面前。 在季衡玉伸手接过信封的时候,碧萝心中不禁有些怅然。 这封信作为主子留在这世间最后的遗物,她一直贴身收着,就怕不小心弄丢。眼下终于交到季衡玉手中,总算是没有辜负主子的遗愿。 季衡玉不知道碧萝内心这些弯弯绕绕,他盯着信封看了半晌,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一阵寒风吹过来,刮在他的脸庞上,季衡玉这才缓慢地眨了眨眼,动手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笺仔细阅读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开头先表明她早已厌倦了在京城的生活,决定四处去走走看看,从江南水乡到蒙古草原,请他勿要挂念,等到她想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 信件不算长,从头到尾不过寥寥几句话。季衡玉将这封信来来回回地看了数遍,视线最后停留在左下角的落款上。 当着众人的面,季衡玉手指紧紧捏紧信纸的边缘,眼眶因为极力的隐忍而泛红。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裴安夏写下这封信背后的用意。 她分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刻意写下这封信,给他活下去的念想。想到这里,季衡玉在眼眶里打转已久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 他起初只是无声地哭着,到后来终于是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像是丢失了一件最珍贵的宝物,嗓子里发出压抑至极的哭吼声,那嘶哑的声音里似蕴藏着无尽的痛苦。 【叮,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清零,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当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响起时,裴安夏正待在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透过虚拟光屏,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确定任务成功后,系统便将转播的画面彻底关闭,裴安夏只觉得眼前的屏幕飞快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得一干二净。 系统不禁后怕地说道:【宿主,你这次的作法实在有些冒险了,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如果季衡玉的黑化值没办法清零,你的任务就要失败了。】 裴安夏此时脑海里全是男人颤抖着弯下腰去,失声痛苦的模样,听到系统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这么做,便是有了至少八成以上的把握。】 裴安夏这句话倒不是无的放矢,毕竟她有把握以季衡玉对她的感情,想要将黑化值清零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系统见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无法抽离出来,不由出言询问道:【宿主,你要直接前往下个世界吗?还是在休息几天再继续任务?】 裴安夏闻言,这才将心神给拉回来,恢复往日的镇定道:【不用,现在就开始传送吧。】 整个传送的过程,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裴安夏只觉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转,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云雾缭绕的山顶上。 她身上穿着飘逸的白衫,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的衣带,将腰肢勾勒得愈发纤细。 裴安夏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在脑海中迅速翻找着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任何片段。 系统见她苦思冥想了半日,也没有回想起相关的记忆,不由得主动提醒道:【宿主,这是你新手时期的世界,由于当时经历过情感清洗,可能导致你丢失了部分的记忆。请宿主稍等片刻,我立刻帮你传输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讯息。】 伴随系统的话音落地,裴安夏很快感受到大段大段的记忆,在短时间内被一股脑地硬塞进自己的脑袋里。 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青云宗掌门天衡长老的第五名亲传弟子,同时也是整个宗门当中最受宠爱的小师妹。 然而,她的任务目标并不是四名师兄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她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师叔——衢清仙尊江斯延。 想当初,裴安夏攻略这位衢清仙尊的过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衢清仙尊和她的师父天衡长老师出同门,是名义上的师兄弟关系,或多或少有点沾亲带故的。 但由于衢清仙尊他老人家喜好清净,长年居住在玉清峰上,不允许任何生人的靠近。因此,裴安夏光是想要见到他都相当困难。 裴安夏几次以送灵草灵丹为借口前去,都毫无例外地被衢清仙尊拒之门外,连他的面都没见到过,更别提培养感情了。 直到那天在宗门学堂里,由于平时负责授课的广陵真人碰巧外出执行任务,临时委托衢清仙尊帮忙代课,裴安夏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高岭之花。 尽管修仙之人相貌普遍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男的帅、女的美,但裴安夏还是不得不承认,衢清仙尊的确有孤傲的本钱。 他五官生得极好,鼻骨挺拔,衬得眉眼尤其深邃,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眼尾也是微微上挑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裴安夏在看到他的瞬间,便联想到天山上那不染尘埃的皑皑白雪,干净而出尘,仿佛生来就高高在上,不容任何玷污。 她不由心想,也难怪人人都想摘下这朵高岭之花。毕竟,只要是人都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衢清仙尊的说话风格,和裴安夏想像中出入不大,宛如玉石撞击般,带着一点清冷的语调。 他这堂课教授的内容是基础剑道,虽然语速并不算快,但因为过程中几乎没有停顿,弟子们必须要非常专心才不会漏掉重要的知识点。 假如不慎分心,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很难接续上前面讲过的内容。 可即便如此,底下的弟子也没有人敢举手提问,只能坐立难安地在心里估算这堂课还有多久结束。 下课铃声响起,衢清仙尊丝毫不做停留,立刻就要离开。 裴安夏深知自己如果不能把握今日这个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到衢清仙尊。 于是她鼓起勇气,提着自己的本命剑一路小跑,追上他的脚步,“衢清师叔留步!”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回头望过来,只见面前的姑娘年纪尚小,高度不过堪堪到他的胸口处,与他对视的时候,还需要微微仰着头。 “师叔,我是天衡长老门下的弟子,名叫裴安夏,刚才您授课的内容有几个地方,我听得不太明白,不知可否请您赐教?” 眼看裴安夏一溜烟跑到衢清仙尊跟前,四师兄娄逸谦不禁替小师妹捏了一把冷汗。 虽然小师妹的确很可爱,全仙门上下没有人能够拒绝小师妹的请求,但是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不包括衢清仙尊啊! 衢清仙尊他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而且性格严厉,但凡是他在课堂上讲过一遍的话,绝对不会复述第二遍。 以前衢清仙尊还没有修炼到化神的时候,倒是经常前来宗门学堂讲课,当时他就以严酷的教学风格著称,还曾经训哭了不少男弟子。 娄逸谦虽然也很怵这位师叔,但终究还是对小师妹的担忧胜过了自己的恐惧,于是他三两步冲上前,朝着衢清仙尊深深地鞠躬道歉:“师叔对不住!小师妹她年纪还小,如果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责怪于她!” 衢清仙尊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发火,他只是很轻地皱了一下眉,“无妨,我并没有受到冒犯。” 裴安夏这才发现他眉眼间的沟壑比常人更深,显然是习惯性皱眉导致的痕迹,但那道隐隐拢起的川字,却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为他增添了些许沉稳的气质。 注意到她的视线,衢清仙尊将目光调转回来,落在裴安夏的脸上,声音清泠泠的:“你哪个地方听不懂?” 得到他的示意,裴安夏飞快地用剑演示了几个剑招,每个招式均是全神贯注,显得又快又准。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看出来她的出剑的速度虽然极快,招式却不够锋利,仅仅是花架子,无法在对战的过程中达到威吓敌人的效果。 “这几个招式,我总觉得不够犀利。” 衢清仙尊闻言,二话不说拿出自己的本命剑,将她刚才那几个招式重新比划了一次。 尽管他全程没有半句解释,但却刻意放慢了出招的速度,让裴安夏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每个动作。 待展示完毕,他也不管裴安夏能不能看懂,将逍遥剑重新收回剑鞘,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衢清仙尊作为天下第一剑,在青云宗内自是风云人物,一举一动皆受到众人的关注。 当时裴安夏去向他求教的事情,还在宗门内小范围地流传了一阵子,都说衢清仙尊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拒人千里。 此事传到广陵真人耳中,他在前去拜访衢清的时候,忍不住揶揄道:“想不到你还挺好为人师的。” 衢清仙尊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调侃了,正儿八经地回答道:“那个小姑娘剑法虽然还有不足,但是个好苗子。” “你是说天衡收的那个女弟子吗?” 广陵真人捋了捋下巴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似乎是火系天灵根,资质相当不错,若非天衡那个老家伙手脚实在太快,我倒是也想争上一争。” 他说到这里,不禁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就算当不成亲传弟子,也可以当个徒弟媳妇,我就盼着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争气一点了。” 衢清仙尊下意识蹙眉,语气也变得低沉:“小姑娘才多大的年纪,你实在是为老不尊。” 广陵真人与衢清仙尊辈份相当,修为也已经逼近化神中期,只比他略低一点,平素随心所欲惯了,是少数面对他的时候敢于直言心中所想之人。 此时广陵真人也没客套,而是毫不留情地说道:“人家小姑娘都十四、五岁了,在人间差不多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似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开窍,天天抱着本命剑睡觉,也不嫌硌得慌。” 堂堂衢清仙尊,被人当面调侃,脸上也没有显露出生气的痕迹,而是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那是在打坐,不是睡觉。”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广陵真人懒得跟这种不解风情的木头争辩,很快转移话题道:“对了,过两天我要出门一趟,你再帮我代课一天吧。” 衢清仙尊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算作同意。 青云宗内的长老们皆会轮流担任讲师,至学堂给内门弟子授课,这已经是流传多年的传统。 他倒是不排斥给弟子们讲学,也并非恃才傲物,他现在之所以鲜少去宗门学堂授课,仅仅是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些年轻弟子对他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每当他站在讲堂上的时候,底下的弟子个个正襟危坐,但是遇到有疑惑的地方,却连举手提问的勇气都没有,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 久而久之,衢清仙尊便渐渐失去了讲学的热枕,干脆直接拒绝掌门提出的授课邀请。 但那个小姑娘却是与众不同。 她在看向他的时候,眸光澄澈明亮,带着浓浓的仰慕之情,这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升起收徒的念头。 ——如果收个这样的女徒弟,似乎也很不错。 第109章 这衢清仙尊……还挺闷骚的。 由于广陵真人近来庶务缠身, 衢清仙尊经常代替他到宗门学堂里授课,每次课堂结束后,裴安夏都会提着自己的剑上前求教。 衢清仙尊见她求学心切, 面上虽不显, 私下里却时不时给裴安夏开小灶。 起初, 四师兄娄逸谦看到小师妹天天不怕死地往师叔面前凑,还会忍不住感到胆战心惊, 后来随着次数渐多, 他不禁有些麻木了。 不愧是小师妹, 连传闻中最是铁面无情的师叔都对她格外宽容。 宗门内许多弟子看到衢清仙尊这么好说话,不禁有所改观。 衢清仙尊作为天下第一剑, 几乎可以说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青云宗的众弟子们有不少都是以他为榜样进行修练的。 只不过, 衢清仙尊平日里深居简出, 而且修为高深莫测,众弟子对他实在是畏惧大过于敬意。 此时众人忽然发现,衢清仙尊不似谣言中那般难以亲近, 不由鼓起勇气向前。 众弟子人多口杂, 问什么的都有, 比如怎么快速提升修为?修练什么剑法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晋升化神期之后,是否能更精准地感应到天地间的灵气等等。 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 吵得衢清仙尊有些头疼。 他眉头越拢越紧,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化神尊者的威压:“修仙之路, 没有捷径。尔等作为青云宗的内门弟子,理应专注于修道之事上, 而非像三姑六婆一样,成天只知道八卦。” 强者对于弱者的压制,是刻在骨子里的,尽管衢清仙尊并没有刻意为之,但他这短短的两句话,还是震得四周弟子齐齐地后退。修为较低者,甚至控制不住臣服的本能,膝盖一弯,便当场跪了下来。 四师兄娄逸谦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幕,嘴里发出“啧啧”的咂嘴声,随即转头询问裴安夏:“小师妹,我真佩服你能够每天雷打不动地向师叔讨教剑道,你难道不觉得咱们这位师叔很凶吗?” 裴安夏正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剑道书籍,听到这句问话,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不觉得啊。” 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娄逸谦伸手指向那群被训斥得灰头土脸的弟子:“喏,小师妹你看,师叔批评起人来可严厉了。” 裴安夏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错,师叔传授的是基础剑道学,又不是快速飞升的学问,他们自己道心不稳,被训斥也不冤枉。” 她说着话锋一转,“更何况,师叔对于剑法的心得颇为深刻,能够适时给出最一针见血的评价。自从有了师叔在旁提点以后,我的剑法比起往日进步许多。” 娄逸谦听闻此言,由衷地感叹道:“小师妹真乃神人也,你不成功还有谁能成功?” “但愿如此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裴安夏渐渐发现,每当她展现出在剑道上的天赋时,衢清仙尊的好感都会小幅度地增长。 虽然好感度增长的速度很缓慢,但基本上可以笃定,衢清仙尊作为化神尊者,认可的是有天赋而且刻苦努力的人。 这日夜里,结束了一整天的修练,裴安夏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立马钻进软绵绵的被窝里,对系统抱怨道:【你不是说新手任务都是最简单的吗?为什么我分配到的任务会这么难啊?】 系统听出她语气中的沮丧,当即安慰道:【以新手来说,宿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任务目标对你的好感度一直在稳定地上升当中。】 裴安夏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可是修练真的好累啊!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为了那一丁点的好感度,又强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裴安夏身上的怨气,浓烈得几乎可以化为实质。 【依我看,这什么衢清仙尊,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吧?我已经想尽办法展现我的女性魅力了,可他还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关注的就只有我的剑法是不是足够精准!】 裴安夏抱怨得正起劲儿,忽地感觉心口处传来一阵闷痛。 她前阵子便经常感到胸闷气短,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修仙者体质经过改善,很少有这些小病小痛的。 到了这几日,心悸胸闷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裴安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她按耐不住地向系统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是这具身体本身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这个问题,系统有些支支吾吾地,【这……也不算什么大的毛病吧,只不过是为了剧情发展的需要……】 由于裴安夏还处于新手时期,尚且无法使用痛觉屏蔽的功能,只能硬生生承受这份痛苦。 裴安夏当即摆出打坐的姿势,开始调息吐纳,想要借此减缓疼痛。然而,今日这股疼痛的感觉,却远比往日来得更为凶猛,她疼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滚。 良久良久之后,才逐渐平复下来。 裴安夏深呼吸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系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系统自知理亏,声音有些气弱:【宿主,你先照一照镜子吧。】 作为从小漂亮到大的美人,裴安夏向来爱惜自己的容貌,乍一听到他这句话,她心底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飞快掏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起来。 裴安夏左看看右看看,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脸还是原来的那张脸,五官明艳秾丽,光是站在那儿,便能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裴安夏刚想松一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她就发现自己的一对眼眸,突然没来由地变成赤红的瞳眸,看着倒是颇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这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系统有实体,裴安夏现在恐怕已经掐住它的后颈皮,设法从它口中逼问出想要的答案了。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怒气,不敢再有所隐瞒,只得如实说道:【其实,你在这个世界的真实身分并不是仙门中人,而是魔族妖女。我之所以没有在刚开始就告诉你实情,是担心你会不小心在任务目标面前露馅。】 裴安夏崩溃地把手插进头发里,如果她没有误解的话,系统的意思是,她不但要想办法攻略衢清仙尊,同时还得小心翼翼藏好自己魔族妖女的身份。 否则,以衢清仙尊秉正无私的性情,裴安夏毫不怀疑,他一旦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会亲自将她处死。 【可恶,我的攻略计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进展,难道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系统对此倒不是非常担心,它语气轻松地道:【宿主放心,你如今在衢清仙尊心目中的形象,活脱脱是一个意志坚韧的正派弟子,他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你啊!】 话虽如此,但裴安夏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自从得知自己还有另一层身份以后,她便很少像从前那般毫无顾忌地接近衢清仙尊。 尽管衢清仙尊对于人情世故并不通达,但原本成天围绕着自己打转的小姑娘,突然转了性子,还是让他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衢清仙尊难得兴起了拜访自己的同门师兄天衡长老的念头。 天衡长老当时正在处理宗门的庶务,听闻小童禀报,说是衢清仙尊前来造访,脸上不由得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虽然占了个师兄的名头,可自己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如果真要论起修为,那是远远不及他这位师弟的。 因此他在面对衢清仙尊的时候,从不倚老卖老,反倒是显得颇为客气。 天衡长老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自己这位师弟登门造访,究竟所为何事,于是连忙起身出去迎接。 “今天这是刮得什么风,怎么把师弟给吹过来了?” 衢清仙尊在他的带领下走进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回答道:“玉清峰上实在冷清得很,我想着师兄这儿热闹,便过来坐坐。” 天衡长老略一挑眉,“以前师父让你挑几个资质好的徒儿培育,你不是嫌弃收徒麻烦,所以才跑到玉清峰上躲清净吗?这会儿倒是发现收徒的好处了。” 衢清仙尊对此不置可否,他抿了抿唇道:“人的想法总是会随着时间不断改变的,我过去的确更加偏好独居的生活,如今却觉得像师兄这般,徒儿绕膝的感觉也挺好的。” 天衡长老仰头哈哈大笑,“可不是么?不过在我这些徒弟中,还要属安夏最贴心。虽说咱们修仙之人早就辟谷了,也不讲究口腹之欲,但她平时用灵植捣鼓出来的饮品和甜食,味道是真的不错。更何况,她还将我这屋子布置得整整齐齐,看着别提多舒心了。” 衢清仙尊听得正入神,天衡长老却突然转移话题道:“不过,你有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在身,还不是大把的徒弟任你挑选。说起来,我前几日下至凡间,偶然挖掘到一个好苗子,跟你当年一样,是天生剑骨……” 天衡长老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衢清仙尊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就看见裴安夏和一个陌生的少年肩并着肩走过来。 少年足足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和她说话的时候,需要微微低下头来,但他却嫌麻烦似的,一路弯腰迁就着她。 衢清仙尊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极其的碍眼,他下意识地别开眼,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才道:“莫非师兄所说的好苗子,就是安夏身边这位少年?” 天衡长老微微颔首,“这少年名叫楚长昱,是我在人间游历的时候碰巧遇到的。” “我瞧着他是个适合修炼的资质,本来是打算收他当作关门弟子的,可他毕竟是天生剑骨,如果能合了师弟的眼缘,由师弟亲自教导,想必对他将来的修行会更有帮助。” 天衡长老说着,转头对楚长昱招了招手:“还不过来,给你衢清仙尊见礼。” 虽然楚长昱进入青云宗,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但衢清仙尊的名号如雷贯耳,就连外门的洒扫弟子都没人不认识,他自然也是听过的。 楚长昱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拱手作揖的同时,腰杆挺得笔直,如同卓立的松竹,带着几分修仙者特有的傲骨。“晚辈见过仙尊。” 衢清仙尊依旧是那副巍然不动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道:“既然是师兄指名要收的徒弟,我这个当师弟的,岂能夺人所好?” 天衡长老无所谓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你可是我的师弟,我们之间难道还需要计较这些吗?更何况,你对剑道的造诣还比我高深,徒儿跟着你,能学到的东西更多,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衢清仙尊听到这里,罕见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极为浅淡的笑意。尽管那笑容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裴安夏给准确地捕捉到了。 她愣怔片刻,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师叔竟然也会笑吗? 然而,裴安夏还来不及多想,衢清仙尊已经顺着刚才的话头接了下去:“那师弟就先谢过师兄慷慨割爱了。师弟明白你爱徒心切,也不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就让安夏跟随我修行两年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天衡长老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呆愣许久,然后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我的徒儿的?” 衢清仙尊仍是光风霁月的作派,反倒将他的控诉衬托得像是无理取闹的样子。 “师兄此话言重了,我只是觉得安夏在剑道方面颇有天赋,不想白白浪费了一株好苗子。既然师兄也认为徒儿跟着我,能够学习到更多东西,那我便姑且尽一尽心,将我的所知所学传授给她。” 天衡长老已经上了一次当,自然不会再上第二次,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师弟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你那剑法可是你自个儿费心钻研出来的心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让人学去?你莫不是打着让安夏认你当师父的打算?咱们青云宗可没有一个徒弟拜两个师父的规矩。 ” 衢清仙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幽深的双眸里平静如水。“无妨,我不在意名分,也不需要安夏拜我为师,我只不过是欣赏安夏的才华,想要亲自教导她一阵子,这无论是对安夏,还是对师兄,都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天衡长老心里虽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但理智上,他也知道衢清仙尊说得没错,安夏在修练剑道方面,不仅颇有天分,而且还比寻常人更加刻苦。 为了不埋没这株好苗子,自然是让她跟着衢清仙尊,才能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然而,道理谁都懂,可裴安夏对他而言不是普通弟子,是他看作女儿般养大的存在。 天衡长老一想到要让她跟随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像冰山似的师弟修行,心中便不免生出几分担忧,于是转头询问裴安夏,“徒儿,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裴安夏尽管担心身份败露,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衢清仙尊提出的这个条件,实在令她难以拒绝。 试问,还有什么比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更容易提升好感度的呢? 她在内心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以后,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下来,“多谢师叔赏识,晚辈愿意跟随师叔修行。” 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难得冷若冰霜的衢清仙尊愿意主动抛出橄榄枝,裴安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接住。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便搬进了玉清峰上,与衢清仙尊同住一个洞府。 虽说裴安夏并没有拜衢清仙尊为师,但每日的晨昏定省却是必不可少的,她是真心把衢清仙尊当成师长孝敬。 随着时间的推移,衢清仙尊的好感度终于在稳定的上升中来到了60点。 【系统,好感度60是什么概念啊?】 这日修练完毕,裴安夏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本命剑,一边随口问道。 系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感度60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可以算?*? 是喜欢的范畴了。如果好感度到达80的话,便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感情。好感度到达100,则是此生唯你一人,为了你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深爱。】 裴安夏闻言,不由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对我的好感已经到了喜欢的程度吗?我还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师徒情谊呢。】 系统斩钉截铁地否定道:【我的判定不会出错的,如果是普通的师徒情谊,绝对不可能达到60点的好感度。】 裴安夏并非不相信系统,她只是有些诧异于衢清仙尊情绪不外露的本事。 静默片刻后,裴安夏忍不住感叹道:【我倒是没有看出来,这衢清仙尊……还挺闷骚的。】 系统没有否认,而是顺着她的话说:【毕竟,他名义上是你的师叔,这多少有点违背伦常了。更别提,衢清仙尊虽然已经活了几百年,但却一直醉心于剑道,从未对谁动过心,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是正常的。】 这不就是,所谓的老房子着火吗?裴安夏这般想着,眸底闪过狡黠的光芒。 她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试探试探这位表面高冷寡言,实际内心闷骚的衢清仙尊。 第110章 “好师叔,求求你了~” 恰逢十月十八日, 正好是裴安夏的生辰。 按照惯例,她每天从宗门学堂回来以后,还需要花上至少四个时辰练习剑法, 在这个过程中, 衢清仙尊会从旁提供指导, 让她能够更好地体悟到剑意。 眼看日头逐渐西沉,裴安夏在心里估摸着, 等她完成今日的训练时, 恐怕得戌时了。想到这里, 她出剑的速度不自觉放慢些许。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衢清仙尊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专注些, 别走神。” 裴安夏平素都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 但眼下却难得没有顺从, 反倒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略显迟疑地转头望向他。“师叔,我有一事相求……” 衢清仙尊见状,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何事?” 裴安夏瞧着他这副模样, 不禁在心底暗自腹诽, 这真的是对待喜欢的姑娘应该有的态度吗?也难怪他会成为单身几百年的老光棍。 裴安夏这般想着,表面上却仍旧是那副听话懂事的模样。“师叔,今儿个是我的十六岁生辰, 我……我能不能出去逛逛。我曾听师父说过,如今统治人间的帝王是一位明君,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我实在想去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太平盛世。” 衢清仙尊的眉心从始至终都没有舒展过,声音也瞬间沉了下去, 显得有些严厉:“修道一事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难道你要为了贪图一时的快乐,让自己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吗?” 如果是以前,裴安夏看到衢清仙尊板起脸孔来,肯定会立刻安静如鹌鹑,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然而,自从得知衢清仙尊对她的好感度高达60以后,裴安夏便觉得他哪怕全身都散发着凉飕飕的冷气,也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即破。 裴安夏状似不经意地走上前,挽住男人的手臂,感受到他的肌肉陡然变得紧绷,她嘴角勾起得逞的笑意,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师叔,求求你了~” “你现在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男人下意识地用了点力气,想要把手抽回来。 不料裴安夏发现他挣扎的意图后,非但抓得更紧,嘴上还理直气壮地说道:“师叔,您对我来说,就跟师父一样,是最亲近的长辈。我跟您撒撒娇,怎么就没有分寸了?”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泼在衢清仙尊的身上,将他浇了个透心冷。 尽管他理智上知道裴安夏这番话说得并没有错,但却还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他使劲将裴安夏推离自己身边,语气有些凶巴巴的:“胡闹!” 裴安夏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动真格,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踉跄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衢清仙尊已经明确地表态,她如果再这样不依不挠的,难免招人厌烦。 思及此,裴安夏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提起手中的剑,重新投入练习当中。 衢清仙尊将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眼底,顿时感到很不是滋味。 他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也罢,看在你平时修炼尚算刻苦的份上,今儿就让你破例放假一天吧。” 伴随他的话音落地,惊讶的不只有裴安夏,还有衢清仙尊本身。 他即便再迟钝,这下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过去众人对他的评价,多半是冷酷无情、铁面无私一类,他也自认是个极其严厉的人。 可如今,他却仅仅因为看见裴安夏露出失落的神情,便忍不住心软,继而做出违反常态的举动。 这种情况显然不太正常,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事情可能正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 …… 衢清仙尊喜好清净,是整个青云宗都知道的事情,他虽然同意让裴安夏下到凡间去看看,却并不打算与她同行。 裴安夏听闻衢清仙尊打算独自留在玉清峰上,不由放软了嗓音央求道:“一个人出门多没意思呀!师叔,你就好人做到底,陪我一起去吧,成不成?” 衢清仙尊任由她围绕在自己身边,像只欢快的雀鸟般,叽叽喳喳个没完,他则纹丝不动,甚至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打坐起来,愣是不回答裴安夏的问话。 裴安夏见此情状,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下定决心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她挨着他坐下来,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略带耍赖地说道:“师叔,我方向感不好,一个人出门容易迷路,您陪陪我吧。” 玉清峰的山顶上常年刮着凛冽的风,冷风裹挟着少女身上独有的清香吹进鼻间,令他心中禁不住生出些许杂念。 自从踏入修仙的道路以后,衢清仙尊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难以静下心来。他抬手按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口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羞恼:“坐好,别动来动去的。” “我不~”裴安夏故意拖长尾音,明显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耍赖到底。 衢清仙尊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还不成吗?快起来,坐姿歪歪扭扭的,成何体统?” 裴安夏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站起身来,拱手向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师叔。” 人间朝代更迭不断,所幸如今在位的君主勤政贤明,百姓安居乐业,连带着商业亦比前朝繁盛许多,即便到了夜晚,仍旧有夜市开张。 裴安夏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感受着难得的烟火气,不禁有些心神向往。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边有个贩卖糖葫芦的摊贩,忽地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于是直直地走过去,向老板买了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虽然修仙者在筑基以后都会辟谷,但裴安夏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贪嘴。 她张开口,咬下一颗糖葫芦,微酸的山楂被糖浆包裹着,咬破外层酥脆的糖衣以后,果子的汁水顿时在口腔内四溢开来,甜中带酸的滋味,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 衢清仙尊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像个馋猫似的,飞快地皱了下眉,但她这副模样实在少见,他停顿片刻,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别把糖屑沾到嘴边了。” 糖葫芦摊位的隔壁,恰好是一间帮人作画的摊子,摊主约莫三十来岁,因为饱经风霜,鬓角已经生出几丝华发,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生活并不容易。 他见裴安夏面庞白净,衣着不凡,站在人群中气质显得颇为出众,想必是出自富贵人家,连忙上前招呼道:“我瞧着夫人很是面善,想来相遇也是有缘,不如让我替您和尊夫画上一张画像吧?” 裴安夏闻言下意识左顾右盼,半晌才反应过来,摊主是在跟自己说话。紧接着,她又想到对方口中的夫君指的是衢清仙尊,不禁红了脸。 尽管衢清仙尊在宗门内辈份极高,实际年龄也已经好几百岁,但外表看上去却极为年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就像是新婚夫妇似的。 就在裴安夏愣神的功夫,摊主还在不死心地吆喝:“夫人您看,来都来了,要不要画一张画像?我对于自己的画技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如果您对于最后的成品不满意,我可以不和您收费。” 裴安夏目光落在摊主身上,只见他衣服上不仅针脚缝得有些粗糙,还打了许多的补丁,想来日子应当过得很是拮据。 她视线往上移,正好对上他那双满含希冀的眼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转头朝衢清仙尊挥手道:“师……不对,夫君,我们一起画一张画像好吗?” 起初被摊主错认成夫妻的时候,衢清仙尊那张万年冰山的脸上,还没有什么情绪,但裴安夏这一声夫君刚喊出口,他就像是被雷劈到似地,许久回不过神来。 裴安夏见他双脚像是被硬生生钉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索性走上前来,用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推搡。 “人家摊主做生意也不容易,您就当作是日行一善吧。” 衢清仙尊虽然浑身僵硬无比,却没有出言拒绝,而是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那摊主还是颇有几把刷子的,他不仅仅描绘出两人出众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为笔下的人物注入了灵气,让画上的肖像有了一种活生生的魅力。 在这幅画像中,裴安夏坐姿端正,背脊挺得笔直,双眼目视前方,看上去像是有些拘谨。 衢清仙尊虽然同样面朝前方,可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瞥向她,似乎不管周围如何纷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都只能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裴安夏看到这幅画像的瞬间,先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并在内心感慨道,衢清仙尊这是已经不打算藏了吗?竟然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看得出来,他那日渐加深的占有欲。 裴安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便迅速恢复平静。 她装作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欢欢喜喜地收下画,随即半开玩笑地对衢清仙尊道:“等到回去以后,我要将这幅画像挂在房间里,天天看着师叔。” 她倒是心满意足了,但直到返回玉清峰,衢清仙尊耳边还不断回放着,裴安夏那句无比自然的“夫君” 。 衢清仙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回想着过往和裴安夏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脑子里全是些疯狂到极点的念头——想占有她,不顾一切的。 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他的呼吸声就变得粗重起来,思维也罕见地有些凝滞。 人人皆知,青云宗内的衢清仙尊清心寡欲,高洁得如同天上月。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却暗藏着最肮脏、最龌龊的心思。 他口中诵念着清心咒,想要摒除那些杂念,但耳边却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在蛊惑着他。 “她长大了,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宗门内不知道多少男弟子对她怀抱着别样的心思。如果不慎被别人抢先一步的话,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占有她吧——你还在犹豫什么呢?难道不想对她为所欲为吗?” 他觉得自己疯魔了。 对着一个满心信赖自己的女孩,产生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卑劣了,他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衢清仙尊心里很清楚,裴安夏对他并没有什么超脱晚辈对长辈的依赖之情,她只不过是把他当作关系亲近的师叔,仅此而已。 尽管心中无比酸楚,但想通这一点后,衢清仙尊还是用自己仅存的自制力,做出了一个最理智的决定。 那就是,暂时和裴安夏分开一段时间。 于是翌日早晨,彻夜没有休息的衢清仙尊,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去到裴安夏居住的偏院,告诉她自己想了一晚上的结果。 “我的修为已经停留在化神期很久了,接下来我打算全力冲击大乘。因此,需要闭关一阵子。” 话至此处,衢清仙尊停顿片刻,才接续着说道: “这段期间,你就回去你师父身边好好修炼,切不可怠慢偷懒,待我出关以后,自会去检验你修炼的成果。”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裴安夏纵使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临走前,她还不忘叮嘱他:“请师叔保重,我会思念您的。” 裴安夏回到天衡长老身边以后,并没有丝毫的懈怠,依旧每日刻苦着。直到两个月前,她顺利从学堂结业,开始像普通修士那般接取宗门任务,以换取用来进阶的灵石。 仙门中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举凡是内门弟子,于宗门学堂将基础课程学习完毕以后,每个月都需要前往奖惩堂接取任务。 任务的种类五花八门,小到饲养灵兽,大到除妖斩魔,依照难度区分,给予不同的报酬。 由于缔结金丹的时候,需要耗费大量的高阶灵石,裴安夏为了能够尽快结丹,选择了一项风险较高的任务。 近来八卦镇有些动荡,经过初步评估,可能是有妖怪在其中作乱。然而,妖怪的真实身分尚不明确。 裴安夏这次接取的任务内容,便是要调查出妖怪的来历以及弱点,如果能够将其消灭,则可以获得更高的奖励。 考量到任务的危险性,负责带队的是元婴期修士,同时也是裴安夏的二师兄,名叫孟庭深。 二师兄孟庭深长着一张花花公子的脸,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得众多女修侧目,偏偏他本人对此毫无所觉,而且说话口无遮拦,经常惹得暗恋他的女修黯然神伤。 但不管他私底下的性格如何,实力还是有目共睹的,裴安夏倒是不担心他会在任务过程中出岔子。 除此之外,此番还有几位金丹修士同行。裴安夏原本以为想着,就算那妖怪实力不容小觑,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谁知抵达现场以后,裴安夏才惊觉是他们轻敌了。 八卦镇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以这个村镇为核心向外延伸,有八条主要道路可以通向外界,从地图上看,此处正好形成一个八卦的图形。 根据风水学的观点,这种地形非常罕见,能够吸纳四面八方的灵气,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八卦镇在许多年以前,的确发展得相当迅速,不过短短几年,就从贫脊的荒地摇身一变,成为人口快速增长的商贸重镇。 但俗话说物极必反,八卦镇的繁荣也吸引了妖怪前来栖息。 事情的起因,是当地一户姓陈的乡绅,年前刚娶了妻子过门。他的妻子出身书香世家,出嫁之前,就以端庄贤淑为名。 二人成亲以后,相敬如宾地度过了一段时日,夫妻关系甚是融洽。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位陈姓乡绅发现他的妻子变得有些不安于室。 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忽然开始早出晚归起来,甚至与府上的小厮眉来眼去,最终被他捉奸在床。 在撞见新婚妻子与奸夫偷情的情景后,陈姓乡绅当场勃然大怒。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当下也没办法顾及太多,提起放在厨房的菜刀,径直朝着那对奸夫□□砍去。 这场家庭悲剧,起初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八卦镇上的居民大多只是唏嘘几句,转头就遗忘了此事。 谁都没有料想到,这起案件仅仅是悲剧的开头。 诸如夫妻不睦、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等等,越来越多纠纷发生在这处村镇上,令镇子上的居民个个人心惶惶,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敢信任。 裴安夏等人循着线索调查,最终查出隐匿在背后的真相。原来从几年前开始,蜘蛛精便盘据于此地,四处作乱,危害人间。 孟庭深作为领头者,经过审慎地思量以后,决定前去蜘蛛精藏身的巢穴,探一探它的虚实。 然而,蜘蛛精早有准备,提前布置下天罗地网,只待裴安夏一行人踏进洞门口,便齐齐进入它所制造的幻境。 此次同行的青云宗弟子,包括裴安夏在内,总共三女七男,无一例外,全都中了蜘蛛精的伎俩。 若要认真说起来,它的手段并不算高明,但这个幻境难解之处,就在于它能够激发每个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好热……” “我浑身都觉得好热……” 待裴安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陷进蜘蛛精编造的幻境时,事情已经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她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灼烫的,仿佛有火在燃烧,令她感到无比燥热,只恨不得立刻跃进冰凉的池水中,将身体里这股燥意给冲刷殆尽。 就在这个当口,本该处于闭关状态的衢清仙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居然对自己的师侄怀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衢清仙尊察觉到裴安夏如今的状态有些异常, 出于担忧的心情,控制不住走近几步问道:“安夏,你怎么了?” 眼下裴安夏已经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发出声音的来源靠近。当触及他的皮肤时, 裴安夏只觉得手下的触感格外清凉。 她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多时的旅人, 突然找到了绿洲,不禁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 贪婪地想要汲取更多。 裴安夏两条细白的藕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整个人几乎都挂到了他的身上, 口中还嘟嘟囔囔地说着:“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呀。” 衢清仙尊年少成名, 在整个仙门当中都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无数女修妄想接近, 都被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给逼退。 唯独裴安夏, 非但不怵他,还能在他冷下脸的时候,做出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令人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衢清仙尊刚把脚步往后挪了挪, 企图从她的怀抱中挣脱, 裴安夏就再度逼近,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余地。 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情况恐怕不妙, 于是伸手抵住裴安夏的肩膀,“你先松开,我有办法帮你解除幻境。” 裴安夏现在全无理性可言, 自然不可能乖乖听从他的指令。她仰起小脸,眼里弥漫着雾气, 显出几分懵懂和纯真来,可手上的动作却格外大胆。 “你指的是这种办法吗?”裴安夏说着,柔腻的小手极不安分地四处游走,碰触到他壁垒分明的腹肌时,呼吸稍微急促了些,表现得急不可耐。 衢清仙尊僵硬了一瞬,耳尖慢慢爬上红晕。 蜘蛛精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躲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此时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 它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洞穴里,等到笑够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瞧瞧,我发现了什么?这可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啊!传闻中洁身自好的衢清仙尊,居然对自己的师侄怀有如此龌龊的想法——还真是禽兽不如。” 眼瞧着衢清仙尊的脸色愈发阴沉下去,蜘蛛精不怕死地挑衅道:“我很好奇,如果她在床上喊你师叔,是不是会让你更加兴奋?” 在一般情况下,他想要消灭这种等级的妖怪,也不过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可如今,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裴安夏身上,倒是无暇顾及蜘蛛精。 挑衅归挑衅,这蜘蛛精能为非作歹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被抓到,也不是个傻到家的。 它心里很清楚,自己若是与天下第一剑正面对上,绝对没有胜算,于是只能藉由发动幻境的招式,拖延逃跑的时间。 蜘蛛精在将衢清仙尊拉入幻境的前一刻,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仙尊大人,好好享受我亲手为你打造的幻境吧,毕竟这可是你藏在心底最深处,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呢。” 仅仅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场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没有丝毫慌张,而是冷静地观察起四周的环境,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极为熟悉。 不是玉清峰,还能是哪里? 衢清仙尊心知自己现在正身处在蜘蛛精构筑的幻境里,这种幻境通常并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需要耗费一点时间,找到脱身的办法。 他先是往自己平时居住的正院走去,不料前脚刚跨进门口,就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晃了眼。 只见裴安夏身上披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因为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松松垮垮的,几乎遮不住里头的春光。 他起初只是觉得违和,定睛一看,才发现裴安夏穿着的正是从他衣柜里拿出来的衣裳。 想通这一点,衢清仙尊顿时呆立在原地,感到非常不可置信,裴安夏为何会偷穿他的衣服? 即便他已经竭力压抑住胡思乱想的冲动,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这番举动背后是否隐含着某些旖旎的含义。 或许是他出神的时间太长,引起了裴安夏的注意,她转过头来询问道:“师叔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四目在半空中相会,衢清仙尊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急急忙忙地转身往外走去,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然而,他才刚背过身,裴安夏便从身后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声音中饱含着委屈:“师叔,你是在故意躲我吗?” 感受到女孩儿柔软的身躯紧贴着自己,他喉结滚了滚,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试图保持冷静。 “没有,你别多想。”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状似不经意地拿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裴安夏却不肯就这么轻易地罢休,她绕到他身前,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师叔,你为什么要走?你难道不想要我吗?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的。” 听到她这意有所指的话,衢清仙尊几乎是忍不住指尖用力,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她的腰窝。 女子肌肤雪白,他只不过是稍微使了点力气,便留下触目惊心的红痕。 因为吃痛,裴安夏嘴里溢出一声极轻的低哼,气息吐在他耳廓,带来轻微的痒意。她略带蛊惑地开口:“你看,你明明很喜欢的,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呢?” 衢清仙尊闻言额角突突地跳,像是快要冲破血管。 他深深地呼吸几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尽管面前的女子生得跟裴安夏一模一样,但这点程度的小把戏,还不至于骗得到他。 看破对方的伪装以后,他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本命剑,直直刺进她的心脏。 在锐利的剑锋没入女子胸口的瞬间,幻境当即破灭,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裴安夏视线对了个正着。 此时的裴安夏,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明显是早就摆脱了幻境的影响。 然而,她并没有忘记刚才发生的种种事情,蜘蛛精在逃跑之前,说师叔对她产生了不可告人的想法,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仙门中人人敬仰的衢清仙尊啊…… 他张了张口,本欲解释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谎欺骗她,于是坦然承认道:“我确实对你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但你尽可放心,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他话音还没落地,裴安夏突然表情痛苦地捂住胸口,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上。 衢清仙尊见此情状,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安夏,你怎么了?” 裴安夏没说话,整个人倒进他的怀里,衢清仙尊这才发现,小姑娘这会儿的状态很不好,她小脸煞白得可怜,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楚。 他小心翼翼地撩开裴安夏额前的碎发,露出她汗湿的脸蛋,然后尝试着度了些灵力到她体内,本意是想要让她好受一点。 谁知裴安夏在汲取他的灵力以后,疼痛非但没有丝毫减缓,面色反倒愈发难看。 衢清仙尊正思索着原因,裴安夏却在这时忽然反客为主,双手攀上他修长的颈,柔软的红唇主动贴上男人微抿的薄唇。 衢清仙尊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受到唇瓣相贴处传来的温度。没有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裴安夏生涩地探出舌尖,在他的唇齿间搅弄风云。 衢清仙尊只觉得脑子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无法分辨面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瞥见裴安夏那双转为赤红的瞳眸。 衢清仙尊瞳孔一缩,顿时怔愣在原地。他作为仙门之首,无数次引领正道门派与魔族对抗,怎么可能辨认不出这是入魔的象征。 他略显迟疑地开口:“安夏,你……” 裴安夏身子往后退了退,离开他的唇,随即自嘲般笑了笑:“被你发现了?也好,省得我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这句话相当于直接默认了自己魔族的身份,衢清仙尊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养了这么久的小姑娘,竟然在他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入了魔? 这整件事情,听着就像一个荒唐至极的笑话,让他难以置信。 良久过去,他终于找回了声音,很是艰涩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是天生下来的魔,还是后天入魔?” 所谓魔族,亦有先天和后天生成的区别,前者是具有繁衍能力的魔族诞下的子嗣,自然而然成为魔种,后者则是在修炼的过程中道心不够坚固,走了歪门邪道,终致产生心魔。 但无论是哪一种,仙魔不两立都是可以肯定的。 衢清仙尊在率领名门正派,与魔族交手的这些年中,对于魔族也有基本的认识。 他们不同于普通修士,以吸纳天地灵气作为修行的养分,魔族如果想要提升修为,就必须不断吸食魔气。 魔气乃是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东西,可以想像得到,长久以往,这些储藏在体内的魔气必然会逐渐蚕食心灵。 也是因此,魔族多半性情嗜杀无情,没有半点理智可言,对他人残忍,对自己也毫不手下留情,简直就是杀戮成瘾的疯子。 在仙界数千年的历史中,曾经有过数次关于仙魔大战的纪录,每次无不是死伤惨重。 于是青云宗的前任掌门立下了一道门规,那就是魔族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若有知情不报或试图包庇者,以同罪论! 裴安夏好歹在青云宗内生活了十几年,不至于不懂这道规矩,她似笑非笑地说道: “师叔莫不是糊涂了?我每天都和您待在一块,我究竟有没有走火入魔,您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话至此处,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正经地说道:“虽然我并不清楚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但约莫是在十五岁那年,我身上开始出现入魔的征兆——”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普通修士和魔族修炼的方法有着巨大的差异。纯净的灵气对于普通修士来说,是大补之物,但对于魔族而言,却可能起到反效果。” 裴安夏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晦涩彻底隐藏起来。“每当吸收过多灵气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胸口不适。好多好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心脏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说实话,今日被师叔发现这个秘密,我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慌张,反倒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裴安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娓娓道来,语气平静的,像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但衢清仙尊却从中听出了另一种感觉。 裴安夏如今也不过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姑娘呢,本该被小心地呵护在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结果她却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独自承受了这么多,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她说完这段话后就止住了声音,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低下头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无法确定他内心的想法,裴安夏只得再度开口道:“师叔,我已经把该说的话说完了,现在选择权在你手上,你打算怎么做?把我抓起来吗?如果早晚都得死的话,我宁可死在师叔的手中。” 衢清仙尊安静地听完,却没有接话,而是上前一步,宽厚的大掌扣住裴安夏的后脑勺,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裴安夏曾经预想过很多次,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可能会做出的举动。 但是她万万没有料想到,师叔非但没有将她视为必须立刻铲除的异端,反倒还温柔地抱住了自己。 在裴安夏出神的片刻,头顶传来男人压抑又隐忍的嗓音:“安夏,对不住,我明明就待在你的身边,却没能察觉到你的痛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裴安夏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鼻头酸酸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哽咽:“好奇怪啊,原本我独自熬过那些个夜晚的时候,虽然痛苦,也不曾流过眼泪,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好想哭。” 她下意识用鼻尖蹭了蹭他宽阔的胸膛,被他熟悉的气味包裹着,裴安夏只觉得格外有安全感。 这段时间,她实在经历了太多太多,如果可以的话,裴安夏真的想就这样依偎在师叔的温暖的怀抱里,不去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 “师叔,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衢清仙尊腾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半是宠溺半是玩笑地道:“喊我的名字吧,你再这样喊我师叔,真的会让我产生负罪感的。” 裴安夏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衢清仙尊是一座冷情寡言的冰山,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开玩笑吗?*? ?” 他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用无比正经的口吻说道:“没事的,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吗?” 他这番安慰的话语,并不能让裴安夏放宽心胸,她仍旧有些垂头丧气地道:“话虽如此,但在那些名门正派出身的弟子眼中,魔族的出身就是我的原罪,洗脱不清的。” 衢清仙尊听出她话中沮丧的意思,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会想办法帮你的,所以别担心,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但至少在这个时刻,裴安夏愿意相信他会用尽全力来保护自己。 她不由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毕竟,她的任务并不是与他谱写出完美的结局,而是要设法成为他不愿回忆起来的黑月光。 第112章 从来都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而是男女之情。 后来的故事发展, 实在配不上开头的美好。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裴安夏体内那股强大的魔族血统渐渐变得难以压制起来。 尽管衢清仙尊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帮她渡化身上的魔气, 但无法根除问题的后果是, 每一次裴安夏发作起来, 都比前一次更加严重,疼起来简直能要了人命。 在尝试了大半年无果后, 裴安夏终究是没有控制住, 彻底堕落为魔。 她化魔的那日,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冲天而起,笼罩在整个玉清峰上空。这堪称剧烈的动静, 惊动了宗门内一众长老。 裴安夏自知此劫难逃, 若被其他长老们捉住, 恐怕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于是正打算趁着他们还没有追查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抢先一步叛逃仙门。 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即将闯过青云宗周围的结界时, 被循着魔气追赶而来的广陵真人逮了个正着。 广陵真人原以为是有魔域中人擅闯青云宗, 才导致出现这阵不寻常的魔气波动, 待看清楚裴安夏的面容时,他眼底不免闪过一抹诧异的神情,“你不是衢清身边那丫头吗?怎么会……” 广陵真人定睛仔细打量, 他很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认错,裴安夏身上的的确确散发着强烈的魔气。 确定自己并没有错怪于她,广陵真人飞快调整好心情。不管对方究竟是何身份, 只要是魔族,那他便不会心慈手软。 没有一丁点的犹豫, 广陵真人操纵着手中的本命剑,倏然使出凌厉的剑招。就在剑锋距离裴安夏只有咫尺距离的时候,却被另一道来势凶猛的剑气横空阻挡。 招式遭到破坏,广陵真人一回头,发现以衢清仙尊为首,众仙门长老正陆续赶过来。 他连忙对着不明情形的众人吆喝道:“这名弟子入魔了,按照宗门内的规矩,魔族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她格杀。” 广陵真人这句话一出,众位长老俱摆出冷肃的神情,各自拿着本命法器严阵以待。 天衡长老作为青云宗的掌门,此时为了避嫌,竟是默默地站到了队伍的末尾,没有开口为裴安夏说半句求情的话。 他养育裴安夏多年,是真正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他自然是打死都不愿意相信,裴安夏堕魔的事实。 然而,证据就摆在眼前,他肩上还扛着整个青云宗,必须以大局为重,不能让私人感情影响了宗门的利益,因此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天衡长老甚至逃避似地垂下头,不敢去看裴安夏此时的神情,他害怕在她眼底看见浓浓的失望之情。 裴安夏见此情状,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意外之色,她早就料想到自己会有众叛亲离的这一天。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非但不觉得难受,反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心想着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果断拔出腰间的本命剑,准备以一敌多。 就算结局难以改变,裴安夏也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好歹得为自己争一争,毕竟——她是真的很想活下去。 “诸位且慢。” 眼看战争即将一触即发,衢清仙尊这个仙门的领头人物,却当着众位长老的面,站到裴安夏身前,张开双臂,摆出保护的姿势。 广陵真人看到他这番举动,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图,他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怒斥道:“衢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了维护一个魔族,竟要与整个仙门为敌?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裴安夏被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看着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的衢清仙尊,为了她,亲自走下了神坛,即使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斥骂,态度依旧不改分毫。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在场众人听得清楚:“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我会负责看管好安夏,不让她伤害任何人,所以还请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一条生路。” 广陵真人这会儿已经被气得脑袋快要冒烟了,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被那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吗?你说你会负责看管好她,你拿什么负责?” 哪怕是遭受质疑,衢清仙尊也没有丝毫慌乱,他早已经过深思熟虑,眼下只是将自己的决定,用镇定的语气说出口:“我可以与安夏签订灵契,举凡她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将转嫁到我的身上,由我来为她承担。” 他这般说着,坚定地朝裴安夏伸出手,望向她的眼神里似乎含着笑意,“怎么样?你愿意与我签订灵契吗?” 裴安夏愣愣地抬眼回望着他,在他鼓励的目光中,一步步往前走去,将自己柔软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 签订灵契的过程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这需要双方完完全全地信任彼此,对另一个人敞开自己的识海。 两个人神识交融,是比道侣之间更为亲密的关系。 毕竟,识海对于修士而言,是最脆弱的地方,即便两人修为等级相差悬殊,裴安夏进入到衢清仙尊的识海以后,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予他重创。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料想到,衢清仙尊可以为裴安夏做到这一步,这下子不禁纷纷噤声。 广陵真人原本还想出言劝阻几句,却被天衡长老按住肩膀,摇头示意他先安静看着。 广陵真人虽有些不服气,倒也不是那等无法沟通之人,于是依言站回原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几息时间过去,灵魂契约顺利完成,正当众人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裴安夏突然毫无预兆地朝着衢清仙尊发动攻击。 目标正是他那片广阔无垠的识海。 衢清仙尊并没有对她设防,受此重击,当场弯下腰,呕出一口鲜血。 腥涩的血味弥漫在口腔里,五脏六腑更是如同错位了一般,疼得他两眼昏花。 但他却无暇顾及身体上的疼痛,而是错愕地看向对自己造成伤害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裴安夏被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给逗笑,她仰着头,笑得停不下来:“师叔啊师叔,你可真是愚蠢至极。” 广陵真人听到这明晃晃的挑衅,心中的仇恨更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你这魔种,根本就没有心!” 或许是笑够了,裴安夏止住笑声后,故作若无其事地抹了把眼角渗出来的泪花,然后才幽幽地开口道:“你们这些伪君子,凭什么来指责我?难道名门正派里就没有腌脏事吗?” “既然今日众人有缘聚集在此,我不妨告诉诸位一个秘密,你们眼中光风霁月,宛如天上月般高洁无垢的衢清仙尊,背地里有多么不堪!” 裴安夏此言一出,广陵之人额上的青筋当即突突地狂跳起来。 察觉到他身上那股勃发怒气,裴安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真人您先别急,至少先听我把话说完再作判断吧。” 广陵真人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你这魔种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裴安夏不理会他的质疑,自顾自往下说道:“早在大半年前,衢清仙尊就已经知晓我魔族的身份了,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包庇我,而不是当众揭露我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把你当作亲传弟子疼爱吗?”广陵真人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裴安夏并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直至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因为他喜欢我——从来都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而是男女之情。” 裴安夏说着,突然调转话锋道:“我只要想到,我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师叔,私下里不知道如何觊觎我,我就觉得无比的恶心。他伪装出来的正直,他假扮的清高,更是让我感到几欲作呕!” 在大庭广众之下,裴安夏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反覆地践踏,仿佛那并不是值得珍惜的宝物,而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再度出现在脑海里,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宿主,因为你那几句义愤填膺的控诉,在你彻底堕落为魔,并且叛逃仙门以后,衢清仙尊名声尽毁,从万人景仰的天下第一剑,沦落为人面兽心的魔族共犯,遭到青云宗众人孤立。】 裴安夏刚从漫长的回忆里脱身,听到系统的这番话,她缓慢地眨了下乌黑的长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些长老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吗?】 系统闻言略显无奈地反问:【你让他怎么为自己辩解?他喜欢你是事实,包庇你是事实,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宗门利益也是事实。】 系统接着又道:【你这位师叔倒真的是极有责任感,即便是上了执法堂,面对众位长老会审,他也没有说过半句不利于你的话,反倒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行。他自己都亲口认罪了,诸位长老们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依照宗门律法,将他关押进思过崖中,自省五百年。】 【五百年?】裴安夏在口中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随即将自己内心的疑惑问出口:【难道说,现在已经是五百年后了吗?】 【不愧是宿主,你猜得并没有错。】 系统先是肯定了她的猜想,随后补充道:【在这段时间内,宿主你作为魔修,修为飞速增长,如今已经是魔界赫赫有名的妖女了,而且……】 察觉到系统语气有些吞吞吐吐的,裴安夏直觉感到不妙,连忙逼问道:【而且什么?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系统迟疑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说道:【按照世界线的自动发展,你和现任魔尊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的。无论仙魔两界都流传着,你是魔尊最宠爱的女子的流言……】 裴安夏听到这里,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偏偏系统还不放过她,继续火上浇油,【眼下衢清仙尊的刑期已经届满,正准备要出关,我担心他如果听见这个传言,黑化值会迅速飙升。】 裴安夏:【……】 她尝试着代入衢清仙尊的角色思考了一下,假如是她为了维护自己心爱的男子,自愿舍弃崇高的地位和名声,替对方扛下所有罪责,被关进牢狱中思过五百年。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出狱,才发现她拼尽一切,想要守护的人,不仅早就把她抛在了脑后,还和别人过上了双宿双飞的日子。 她的黑化值恐怕会直接飘破一百,立刻拉着全世界一起陪葬。 第113章 今儿个是你衢清师叔出关的日子。 裴安夏手指掐着掌心, 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有一件事情却令她非常在意。 衢清仙尊的名字同样叫做江斯延,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裴安夏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她并没有忘记, 孙思澔曾经说过, 她和江斯延初次相遇的地方, 就在一个以仙侠为背景的世界。 结合种种线索来推敲,裴安夏毫不怀疑事情的真相, 便隐藏在这个世界里。 思及此处, 她故作不经意地询问系统:【你曾经说过, 我因为进行过情感清洗,所以不记得新手时期的经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 不小心对江斯延动了真感情。】 系统并未注意到, 裴安夏在称呼方面的改变, 仅就她的问题如实回答道:【是的,不过这倒也挺正常的,毕竟高岭之花为爱下神坛, 本来就没几个人可以抵挡得了。】 裴安夏没有反驳, 相当于默认了系统的这番话。 系统见她兀自陷入思索当中, 犹豫片刻,还是好心提醒道:【比起追忆过去,宿主你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经它这么一提醒, 裴安夏当即环顾起四周,只见周围绿草如茵,不仅植被生机勃勃, 就连花鸟鱼虫也极富生命力,宛如置身仙境一般。 裴安夏见此情状, 脸上的神情难掩困惑,【系统,你不是说我如今是魔界赫赫有名的妖女吗?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身处的环境,不像是寸草不生的魔域,反倒更像是青云宗内?】 听到她的问话,系统支支吾吾好半晌,才开口道:【为了让你获得更多与任务目标相处的机会,我稍微动动手指头,修改了一下世界线,让你能够隐匿魔族的气息,暗中潜入仙门。】 裴安夏被系统的自作主张,气得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她口气不善地说道: 【我看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吧?我作为一个恶名昭彰的魔族妖女,不躲着那些名门正道走就算了,还大着胆子潜入仙门,你觉得我如果被他们逮到,会发生什么结果?】 系统对此倒是抱持着极为乐观的态度,它无所谓地说道:【我相信以宿主的能力,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裴安夏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修真者的五感都极为灵敏,尽管对方的脚步轻微得近乎无声,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正在朝自己靠近。 裴安夏循着声音的来源回头望去,待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以后,她倒是小小地吃了一惊。 只见那人身形挺拔修长,明明穿着青云宗统一的门派服装,但配上他那张五官锋利的脸庞,却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那正是天衡长老的关门弟子,同时也是裴安夏唯一的小师弟——楚长昱。 裴安夏对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五百年前,楚长昱刚拜入天衡长老门下的时候。 那会儿的楚长昱虽然面部轮廓隽秀深邃,但尚未褪去属于少年人的稚气,无论行事作风再怎么老成,眼底总带着些许青涩。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浑身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那其中蕴含的威压,都能让裴安夏微微一凛。 “师妹,师父请你过去一趟。” 裴安夏听闻此言,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敢情这个垃圾系统不只给她安排了潜入仙门的剧情,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天衡长老的徒儿? 这这这…… 周围全都是她最熟悉的人,不是更容易露馅了吗? 尽管裴安夏心中无比慌乱,面上还是努力强装出镇定的神色,她略一颔首道:“多谢师兄告知,我这就过去。” 楚长昱目光紧锁在她那张明媚的脸蛋上,眸底飞快闪过一丝复杂,但仅仅是眨眼间,他便敛去了多余的情绪,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前面。 趁着走路的当口,裴安夏赶忙用心声询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稀里糊涂地又拜入了天衡长老名下?更何况,我记得我师父不是早就不收徒儿了吗?他当时还亲口说过,楚长昱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啊?】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没错,但是俗话说得好,凡事皆有例外。】 裴安夏听着他这故弄玄虚的话语,语气忍不住压低:【你别贫,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我师父这人表面看着随和,实际脾气固执得很,他做下的决定没有那么容易改变。而且,我当年叛逃的事情应当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我不认为他会草率地收徒。】 系统对此不置可否,【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给你一面镜子,你自个儿照照吧。】 尽管有些不明所以,裴安夏还是拿起系统给予的铜镜照了起来,待看清楚自己的面容以后,她不由露出几分惊愕的神情。 镜子里映照出的那张脸孔,和她原本的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只不过裴安夏本身的五官看起来更为鲜活秾丽,宛如盛开到极致的牡丹,令人无法忽视。 现在这副面孔经过伪装,面部线条显得柔和许多,平日里张扬的气质有所收敛,则更像是那种柔柔弱弱,毫无攻击性的娇软美人。 裴安夏不是傻子,看到这幅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我这是成为了自己的替身?】 系统肯定地说:【宿主猜得没错。事实上,你这次潜入仙门的目的,是为了夺取青云宗的镇宗之宝——凤翎剑。】 裴安夏作为曾经青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当然知道藏宝阁内收藏着许多件极品宝物。 这把凤翎剑之所以能在其中脱颖而出,乃至于被称作镇宗之宝,自有它的独到之处。 凤翎剑顾名思义,是以凤凰翎羽炼制而成的宝剑。据传与凤翎剑相互契合者,能召唤出永恒不灭的凤凰灵火,是最适合火灵根修炼的法器。 系统没有理会裴安夏越来越黑的脸色,自顾自往下说:【为了能够顺利偷走这把凤翎剑,你当然得想办法深入青云宗的核心。天衡长老身为掌门,在宗门中的地位比起其他长老来,只高不低,拜入他的名下,对你而言是最明智的选择。】 裴安夏听了,恨不得在心底问候它的祖宗十八代。 正当她咬牙切齿的时候,走在前面引路的楚长昱赫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对她道:“师妹,师父只召了你一个人进去,我就送你到门口了。” “好的!”裴安夏担心露出马脚,连忙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应对:“敢问师兄,你可知道师父找我所为何事?” 楚长昱本不欲多言,但对上裴安夏那双殷切的眼眸,终是忍不住向她透了点口风:“师妹拜入师门的时间尚短,兴许未曾听过衢清仙尊的名号。” 裴安夏故作懵懂地点点头,“我的确不曾耳闻过关于这位仙尊的事迹。” 楚长昱斟酌了下字句,才道:“衢清仙尊与咱们师父,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曾经是仙门之首,受到万人景仰,只不过后来因为包庇魔族中人,被关进思过涯反省五百年。今日正好是他出关的日子,我想师父召你过来或许与此事有关。” 裴安夏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我并不认识这位仙尊呀?师父召我前来又是为什么?” 自从五百年前裴安夏堕入魔道,并叛逃仙门以后,青云宗上下皆将此事当作整个宗门的耻辱,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刻意提起此事。因此,刚进宗门的小师妹不知情,也算是情有可原。 楚长昱有些含混地说道:“师妹主修剑道,而衢清仙尊在剑道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放眼整个宗门,无人能敌,说不准师父是打算让你和衢清仙尊学习几招。” 裴安夏虽然觉得他这番话漏洞百出,但刚才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她生怕师父在里面等急了,于是匆忙推门进屋。 她迈步进门后,先是给坐在上首的天衡长老行了个标准的晚辈礼,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喊了一声“师父”。 天衡长老的视线不轻不重地从她身上扫过,思绪逐渐飘远。 正如裴安夏所猜测的那般,天衡长老原本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收徒,哪怕这几年青云宗举办的入门测试中,出现资质再怎么好的弟子,他都不曾动过将其纳入门下的念头。 然而,事情的转折就出现在那一天,他为了执行宗门的一项任务,路过凡间一处名为王家庄的村落。 王家庄地处偏僻,只有一条羊肠小径能够与外界联通,长久以来,村民都过着十分闭塞的生活。 天衡长老本不打算在此处驻足,偏偏就在他路过一条河的时候,碰巧看到一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小姑娘,独自在河边洗衣。 时下正值数九寒天,即便是穿着厚重的棉袄,也难以抵御无孔不入的寒风。更别提小姑娘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麻衣,衣服上还有好几处破了洞,根本起不到保暖的效果。 她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十指被冻得红彤彤的,手上生满了冻疮,模样看着无比可怜。 天衡长老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那姑娘的面前站定,声音里难得带了些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走近了一瞧,天衡长老不禁心下震颤。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姑娘顶着一张与裴安夏有五、六分相似的脸,甚至连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都让他感到格外熟悉。 小姑娘鲜少与外人有过接触,乍然听到这句问话,不禁露出了怯懦的神情。 天衡长老深知此时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以免吓得小姑娘,于是尽可能地放缓语气,让自己的态度显得更加诚恳:“你不要担心,叔叔没有恶意。叔叔原本也有个女儿,只不过她后来离家出走了,所以一时有些触景伤情……” 那姑娘年纪虽不大,但对于善恶已经有了基本的辨识能力,她能够感觉到面前的叔叔并未说谎,迟疑了一会儿后说道:“招娣,我叫招娣。” 天衡长老虽然身处仙界,但也并非半点不通人情世故,反应过来这名字背后的含义,他心底当即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有点酸,又有点涩。 天衡长老蹲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嗓音平缓而温和:“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姑娘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顺着他的话认真思量起来,许久之后摇摇头:“我小的时候,娘亲总是告诉我,等到弟弟出生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所以我天天盼啊盼的,只希望弟弟能够早日来到娘亲的肚子里。” “后来,弟弟终于在全家人的期盼中降生了,可是我和娘亲的日子非但没有改善,甚至因为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家中粮食变得更加紧缺。” “奶奶说,弟弟长大以后是要干大事的,是整个家里的顶梁柱,一切都要紧着他来。哪怕弟弟已经吃成了个小胖墩,奶奶还是觉得他的营养不够充足,几乎顿顿都让他吃上热腾腾的肉。” “同样都是奶奶的亲孙儿,只因为我是个女孩儿,所以长到这么大,连一口肉汤都没有喝过。”说到这里,小姑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天衡长老已是于心不忍,他万万没有想到,更加过分的还在后头。 小姑娘从未对任何人叙说这段过往,这会儿一旦开了个头,就有些停不下来。 “我七岁那年,趁着爹娘出远门的时候,奶奶突然反常地说要带我去湖边玩水,我起初是非常高兴的。毕竟我从懂事的年纪开始,便要帮忙分担家务活儿,还不曾像普通小孩那般出去玩耍过呢。” 小姑娘低垂着头,语气中带着点自嘲:“我原本想着好歹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就算奶奶对我的疼爱不及弟弟的万分之一,但或多或少,也是有那么点在意的。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奶奶她——竟然会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伸手将我推下湖畔。” 天衡长老震惊地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小姑娘没有片刻停顿,仍旧自顾自地说道:“掉进湖里之后,我在深不见底的湖泊里不断挣扎哭喊,央求站在岸边的奶奶拉我上去,但奶奶却只是冷眼旁观着我艰难地求生,没有朝我伸出援手,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夏天的湖水,居然这么冷……” 天衡长老正思索着该怎么安慰面前的姑娘,但仅仅是片刻,她便收拾好心情,用最平稳的口吻说道:“过了今年,我就十四岁了,村里像我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得开始议亲。奶奶打算将我嫁给村头的王员外为妾,那王员外已经五十有三了,两鬓花白,家中还有六房妾室。我若是嫁过去,便等同于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即便面临着这世道许许多多的不公,她眼中也没有怨天尤人,似乎早已看淡了命运。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员外愿意出五十两当作彩礼,这笔钱正好可以拿去给弟弟娶媳妇,哪怕我不同意,也无力去改变家中长辈的决定。” 小姑娘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觉得命运有哪一刻眷顾过自己,但就在今日,她忽然觉得或许她还有机会改变这个糟糕透顶的人生。 于是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您能帮助我吗?” 天衡长老深深地注视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自从他踏入仙门以后,亲眼目睹过的人间疾苦不知凡几,可他的能力终究有限,不是每次都能够及时地伸出援手。 换作平时,他唏嘘过后,或许不会插手进别人的家务事。但他不可否认,这名小姑娘确实叫他忍不住产生了移情的作用。 眼看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姑娘眼里的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正当她以为一切都无望的时候,天衡长老总算开口道:“我是青云宗的掌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去宗门内。” 他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修炼并没有想像中那般容易,我只能保证带你入门,但最后能爬到多高,全凭个人的本事。” 那姑娘听了这话,脸上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决定跟着天衡长老御剑飞行回到青云宗。 在半途中,那姑娘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开口提出请求:“掌门,您可否重新帮我起一个名字?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被人称作招娣,我想只为自己而活。”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天衡长老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便唤作夏儿吧。” ……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天衡长老望着眼前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少女,不自觉用上一种半是怀念半是遗憾的语气。 “今儿个是你衢清师叔出关的日子,我打算带你去见一见他。” 第114章 “见到旧情人的感觉怎么样?” “今儿个是你衢清师叔出关的日子, 我打算带你去见一见他。” 听到天衡长老的这番话,裴安夏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的思绪却开始百转千回, 【我怎么有点摸不清我师父的意图呢?以我对我这位师叔的了解, 我觉得他应该看不上这种替身的把戏才对。】 系统以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衢清仙尊在神智清醒的时候, 自然是看不上这等劣质的把戏,但是宿主你有没有想过, 他现在可能有些意识不清?】 裴安夏猛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连忙出言询问:【系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系统不打算对她有所隐瞒,而是如实地道:【宿主你当年从仙门叛逃的时候, 趁其不备偷袭的那一招, 不仅对衢清仙尊的识海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更逼得他彻底黑化, 哪怕是经历了这五百年的苦修,他都没有从那场创伤中走出来,反倒出现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识海对于任何修士来说, 都是最为脆弱的地方, 裴安夏当时为了让江斯延恨上自己, 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她也能想像得到,那一击究竟会给江斯延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眼看她低头陷入沉默, 系统自顾自地往下说:【以衢清仙尊那直逼大乘境界的修为,他如果控制不住让心魔占据了自己身体,那么放眼整个仙门, 将无人能够阻拦得了他。为了避免这样的祸事发生,众位长老也是别无他法, 才会出此下策。】 裴安夏听到这里,不由嘀咕道:【一群人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也难怪这些长老们都修炼了成千上百年,还迟迟无法飞升。修仙之人最讲究因果轮回,替身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硬生生将无辜的人牵扯进局中,忒不公平!】 系统见她如此较真,轻声提醒道:【宿主,你大可以不用入戏太深。招娣这个身份,只是为了让你能够顺利进入青云宗,而捏造的假故事,用不着当真。】 裴安夏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幸而招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否则那也太可怜了。 过去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只能活在弟弟的阴影下,好不容易摆脱了既定的命运,又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替身,想想就觉得委屈! 系统接续着方才的话说道:【既然众位长老们想让你以替身的身份,待在衢清仙尊的身边,安抚他的情绪,那你便顺势答应下来,正好也有了顺理成章接近任务目标的理由。】 裴安夏随口应道:【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放心交给我吧。】 天衡长老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只当她是走神了,不禁出声唤道:“夏儿,你在听吗?你师叔这人虽然性情清冷了些,但在剑道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整个宗门无人能及。你若是能跟着他学到点东西,对你日后的修炼必定极有帮助。” 听到师父叫自己的名字,裴安夏忙不迭应声:【夏儿自是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只不知,衢清师叔会不会嫌弃夏儿愚钝……】 这五百年间,衢清仙尊被关押在思过崖中反省,禁止任何人前去探视,哪怕是天衡长老这个做掌门的,也不能?*? 擅自违反门规。 时隔许久未见,天衡长老也不清楚他现在究竟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只得硬着头皮说出违心的话:“你不需要过于担心,比起资质的好坏,你师叔更在意弟子能否勤奋刻苦地修炼。况且,夏儿这般乖巧,你师叔必然会喜欢你的。” 听闻天衡长老信誓旦旦的保证,裴安夏心下稍安,跟在他的身后,御剑飞往玉清峰。 玉清峰的山顶上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就如同它的主人似的,清清冷冷。 裴安夏脚尖刚触及地面,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天衡长老见状,笑着解释道:“你师叔是罕见的极品冰灵根,这般冰天雪地的环境有助于他的修炼。” 裴安夏作为曾经长期居住在玉清峰洞府里的人,对此要比天衡长老更为熟悉。 原先的玉清峰虽然也是雪窖冰天,但那时裴安夏为了让这片风景,显得不那么单调,特意从百草堂内搬了几株适合在雪地里生长的植株过来,把院子妆点得多了几分绿意。 可那些她亲手种下的花草,如今早已无人打理,继而枯萎凋零,打眼看过去,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 出于礼貌,天衡长老先是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才对着屋里扬声说道:“师弟,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向你介绍我新收的徒儿。” 想到即将要和江斯延见面,裴安夏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暗自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只见面前那扇门应声而开,门后出现一个通身白衣、气质出尘的男子。 裴安夏正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江斯延,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男人逆着光,尽管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仍旧掩不住他的风华。 她心下咯噔一跳,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变慢,凭借着极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在他面前露怯。“夏儿见过师叔。” 江斯延从始至终,神色都格外地淡漠,望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天衡长老瞧着这番情景,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师弟见到夏儿,恐怕会有所失态,没曾想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波澜不惊,竟是完全不为所动。 江斯延没有说免礼,裴安夏不敢擅自起身,只得维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看着场面陷入了尴尬,最终还是天衡长老打着哈哈率先开口:“师弟,夏儿是我前不久刚收的徒儿,主修的是剑道,你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稍微指导几句?” 天衡长老主动递了个台阶,江斯延却没有顺着杆子下来,反倒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开口仿佛能掉出冰渣子:“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既然是师兄新收的徒儿,还是有劳师兄亲力亲为地教导吧。” 天衡长老碰了一鼻子灰,刚想再说点什么,江斯延已经将手放在门把上,做出准备关门的动作。 裴安夏心知一旦让他关上这扇门,再想敲开,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径直上前扶住门框,“师叔且慢!” 江斯延凉凉地掀起眼皮,看向突然凑近的姑娘,眉头不自觉皱起,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还有何事?”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呼吸间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裴安夏平复着自己躁动的心跳,鼓足了勇气道:“我听闻师叔对于剑术的见地颇深,是故大着胆子前来向您求教。” 江斯延定定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许久,他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你想学,我就必须要教你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话音刚落地,无论是裴安夏还是天衡长老,都表情怔忡地愣在原地。 从前的衢清仙尊虽然严厉了些,但若是有弟子真心想要求学,他绝不会吝啬传授自己的经验。可如今,他却摆明了不愿意教导裴安夏,着实是有些反常。 裴安夏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作答,就在她思索的当口,江斯延已经二话不说地关上门,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 在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他丢下一句话:“看在往日的同门情谊上,我奉劝师兄一句,别错把鱼目当作珍珠。” 天衡长老被当面戳破心思,难免有些下不了台。 他当初收这个徒弟或多或少有些冲动作祟,事后冷静下来,虽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但事情已成定局,也只好将错就错。 这下子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自己实在是糊涂! 裴安夏倒是并不知道天衡长老内心千回百转的思绪,她刚才全程关注着江斯延,没有错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会儿不由奇怪道:【系统,江斯延的黑化值是多少?】 系统沙沙的电子音,似乎带了点疑惑的情绪:【宿主,你不是不久前才问过这个问题吗?任务目标当前的黑化值为80。】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裴安夏沉吟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在江斯延的身上看不出黑化的迹象,你之前说,他在这长达五百年的时间里,饱受心魔的折磨,以至于现在神智不太清醒,可我看他分明理智得很,这其中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系统就事论事地说道:【我监测的数据,是不可能会出错的,兴许是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毕竟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运行规则,即便是我,也无法巨细靡遗地掌握全部的信息,还需要宿主尽可能地去触发剧情。】 裴安夏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语气略显不满:【你这番说了简直等于没说。也罢,我本来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 现在看起来,江斯延这条路走不通了,她还得再琢磨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与天衡长老道别以后,裴安夏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正准备静下心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 结果就在她刚坐上蒲团的瞬间,裴安夏便感觉到悬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坠,正散发出炽热的温度,贴着她的肌肤,显得有些灼人。 裴安夏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指尖才触碰到玉坠的边缘,就听见一道低沉玩味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见到旧情人的感觉怎么样?” “我跟他比起来,你更喜欢谁?” 第115章 孤枕难眠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见到旧情人的感觉怎么样?” “我跟他比起来, 你更喜欢谁?” 低沉磁性的嗓音传入耳中,裴安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脖子上这块鲜艳欲滴的红玉坠子, 并非普通的饰品, 而是能够传音的法器。 不知为何, 裴安夏在听见这道声音的瞬间,便立即回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 她和现如今统领魔域尊主关系有点不清不楚的。无论仙魔两界都流传着, 她是魔尊最宠爱的女子的传言…… 男人的声线很轻, 语调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光是听着, 都能够想像得到他在说这句话时, 嘴角定然带着笑意。 与其说他是在吃醋, 倒不如说是出于好玩的心态在逗弄她。 裴安夏闻言倒是有些相信传闻的真实性了, 这位魔尊大抵真的是十分宠爱她。 思及此,裴安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调侃地说道:“我这才离开魔域没多久, 魔尊大人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传音, 莫非是想我了?” 裴安夏这句话多少带了点试探的意思, 刚说出口,她便有些紧张,生怕对方不接自己的话茬。 好在男人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很快低哑悦耳的笑声,就从另一头传过来,带着些微的失真“可不是么?孤枕难眠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你不在本尊的身边, 本尊都睡不好。” 听着这无比暧昧的低语,裴安夏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捏紧胸前的玉坠,故作轻松地说道:“魔尊大人可否再给我几日时间?等我拿到凤翎剑便回去。” 男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兀自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看来我家夏儿是在旧情人那里受委屈了,要不然怎么会用这般客套的语气和我商量?区区凤翎剑,你如果真的想要,本尊就算踏平青云宗,也会想办法帮你拿到。” 从他这段话里,可以提取出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裴安夏平日里与他相处的方式,应该相当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目无尊卑,全然不顾忌他魔尊的身份。 意识到这一点,裴安夏不再表现得那么拘谨,连带着漂亮的眉眼都变得飞扬:“那可不行,你这人下手没个轻重,若是不小心伤着了我的旧情人,我跟你没完。” 男人忍不住轻啧一声,压低音量叫她的全名:“裴安夏,我宽容大度不跟你计较,你真当我没脾气是不是?” 不等她回答,男人又接续着说道:“你可别忘了,当初你灰溜溜离开青云宗,来到魔域的时候,连个最低等的魔修都敢欺负到你头上,是谁给你撑腰?” 他见裴安夏没有作声,叹了一口气,自怨自艾地说道:“我知道,你那旧情人是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衢清仙尊,而我充其量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明。可即便我处处比不上他,我也在你身边守了五百年,就算你是个石头也早该焐热了吧。” 尽管他口吻轻佻,透着股不着调的气息,可裴安夏心中却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总觉得男人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只是以不正经的语气,来掩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裴安夏从以前到现在,历经了那么多个任务世界,认识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除了江斯延分散在各个世界的灵魂碎片以外,她还从来不曾对任何人产生下意识的亲近感。 但对于这位魔尊,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亲切。 裴安夏的直觉向来十分准确,她猜测在对方的身上或许可以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行了行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反正要想拿到凤翎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赶明儿我便找个时间回去陪你。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男人倒也容易知足,得到她的亲口承诺后,并没有得寸进尺,而是顺着竿子往下爬。“满意。我对你向来都是满意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部下恭敬的禀报:“尊主,左护法大人求见。” 眼下已近戌时,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即便那头的说话声不高,裴安夏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动静,于是体谅地说道:“你既然有事就去忙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男人也并非死皮赖脸的性格,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然而,裴安夏毫不犹豫地切断传音,还是让楼闻亭嘴角不由自主下撇。他姿态闲散地倚在长榻上,任由顺滑如绸缎的青丝毫无章法地落在肩头。 他久久没有开口,部下也不敢出言催促,就这么低垂着头,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楼闻亭手里把玩着一枚火红色的玉坠,那枚玉坠质地透亮,搁在掌心里,隐隐散发出温润的萤光。 如果仔细去看,便能发现他手中的玉坠,和裴安夏脖子上那块是成对儿的。 楼闻亭盯着玉坠上面的纹路看了许久,才像是终于注意到室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慢悠悠地将目光移过去。 他的态度不同于刚才的散漫,双眸中凝着刺骨的寒意,让人如芒在背:“你不知道规矩吗?我和夫人传音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楼闻亭在面对裴安夏的时候,多少收敛着气势,不至于放任周身的寒意肆虐。可如今,他仅仅是一个眉毛下压的神情,就显得无比阴翳。 出于身体的本能,部下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害怕得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只敢机械地磕着头,磕得额头上血肉模糊,就连地砖都汇聚了一片血迹。 半晌过去,楼闻亭总算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难得我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就破例饶过你这一回,去传左护法进来。” 部下闻言如蒙大赦,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谢恩,直到躬身退出去的时候,他才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实感。 他不禁在心底感叹,怪不得世人皆言尊主暴虐嗜杀,最是喜怒无常,往后如非必要,还是别不知死活地往尊主面前凑了,保住小命要紧! 与此同时,裴安夏正盘膝坐在蒲团上,用心声和系统进行交谈:【这个魔域尊主究竟是什么身份?我搜遍了记忆,仍是找不出半点关于他的印象。】 系统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它无奈地说道:【我目前已知的剧情线也是不完整的,据传现任魔尊是在五百年前突然崭露头角的。】 【他名叫楼闻亭,起先整个魔域,没有人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就像是一颗急速升起的新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杀了前任魔尊,取代其尊主的地位。】 裴安夏哦了一声,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就我所知,魔族的阶级颇为森严,魔尊之下还有左右护法,一个不知出处为何的新人,想要坐稳魔尊的位置,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系统肯定了她的猜测,【起初,楼闻亭刚坐上魔尊的位置时,倒是出现过不少质疑的声音。但是说到底,无论是修真界还是魔界,都讲究实力至上,待楼闻亭将几波反对的势力一一斩除之后,众魔修自是心悦诚服,不敢再有异议。】 虽然系统只用了三言两语来讲述楼闻亭当上魔尊的经过,但裴安夏已经能够想像到整个过程有多惊险,想必此人定是极有手段。 想到这里,裴安夏不禁疑问道:【我当初是怎么和他结缘的?堂堂魔尊,身边总不至于缺女人吧?】 系统沉下语调:【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跟楼闻亭相识的过程在剧情空间里,呈现的是上锁状态。】 它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宿主你刚才和楼闻亭交谈结束后,解锁的进度一下子上升至百分之三十,可见你只要多和他接触,就能加快解锁的进程。】 裴安夏过去也曾耳闻过这种情况,有些任务世界的世界观比较庞大,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系统仅能掌握与任务目标密切相关的剧情,通常称之为主线。 在主线之外,涉及到配角的成长经历、人生进程等,便称为支线。 如果能成功触发重要支线并通关,即可于最后结算的时候,获得额外的积分奖励。 然而,触发支线需要满足多项条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不是能够强求的事情。 此次突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触发了支线,裴安夏自己也觉得颇为诧异。 系统对于她反常的表现,感到有些好奇:【宿主,你不是向来不关注任务目标之外的人吗?这次怎么一反常态,关注起了楼闻亭的事情?】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解释,裴安夏垂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你可能很难相信,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个是修真界最有君子之风的衢清仙尊,另一个则是嗜杀成性的魔域尊主,但我却隐隐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系。】 系统顺着她的话分析道:【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这两人的确没有相似之处,但我相信宿主你的直觉。毕竟,你是与任务目标关系最密切的人,你的猜测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更何况,楼闻亭崛起得实在太快了,他在登上魔尊之位时,已是化神期的修为,与当时的衢清仙尊可以说相差无几,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 经系统这么一提醒,裴安夏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要知道即使是魔修,突破境界的时候,也需要接受雷劫的考验。而且随着境界的提升,雷劫的来势也会愈发凶猛,大乘修士的雷劫,更是能够引得天地震颤。 换句话说,如楼闻亭这般的强者,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除非——他的背后另有来头。 这般想着,裴安夏对他的兴趣倒是越发浓厚起来。她似乎有了什么主意,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待我明日前去会一会他,就知道这楼闻亭到底是人还是鬼了。】 第116章 纯情成这样,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调戏下去了。 自从千年前的仙魔大战, 造成双方死伤惨重后,当时的仙门领袖便与魔界的前任尊主约定,以忘川河为界线, 谁都不得轻易逾越。 裴安夏原本还在烦恼该怎么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 跨越忘川河前往魔界, 结果就发现自己手边有一件传送法器。 法器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戒指, 戒环上面刻有繁复的符文, 即是用来传送的阵法。 裴安夏闭着眼睛, 用手仔细触摸着那凹凸不平的纹路,不由轻声感慨道:【这只戒指至少也是个上品法器吧?楼闻亭对情人可真是大方。】 系统声音轻飘飘的, 听不出丝毫波澜:【宿主, 你可别小看楼闻亭, 他收藏在宫殿里的宝贝, 比整个青云宗加起来还多。而且你还是他最宠爱的女子,不过是随手送几件法器,倒也还算正常。】 裴安夏听着, 心中不由生出些许好奇:【说起来, 除了我以外, 楼闻亭身边难道没有过其他女人吗?】 魔界中人推崇及时行乐,不似那些名门正道的修士那般注重名声,哪怕是全然陌生的男女, 只要看得对眼,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共赴云雨,三人行亦不在话下。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 裴安夏并不认为楼闻亭可以做得到独善其身,恐怕他的周围, 也是莺莺燕燕无数。 因着世界规则的限制,系统对于楼闻亭此人,可以说是知之甚少,只得实话实说道:【抱歉宿主,我不清楚他的私生活如何,不过你可以亲自问他,我想他应该挺乐意回答你的。】 裴安夏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就以楼闻亭出手阔绰的程度,当他的情人着实不算亏。就算本身资质不是最上乘的,但光是靠着这些天材地宝辅助修炼,修为增长的速度也要比普通人快上好几倍了。】 她说着,启动了传送法阵。 法阵中绽放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束,起初那阵光芒还很微弱,到后来光芒越来越盛,过于刺目的光线照得裴安夏下意识阖上双眼。 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魔域。 放眼望去,魔域的景象与仙界有着极大的差异,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荒芜,地面干涸龟裂,枯槁的枝桠怪异地扭曲着,在血红色的天空下显得阴森可怖。 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极其华美的宫殿,殿墙上镶嵌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那便是魔尊楼闻亭居住的宫殿。 留意到她的存在,殿门口的护卫视线沉沉地扫过来。 待她走近,看清楚她那张极具辨识度的漂亮脸蛋后,护卫二话不说收起出鞘的长剑,朝着裴安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裴姑娘好。” 尽管楼闻亭不曾给过裴安夏名分,但除了魔尊夫人的名头以外,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灵石法器,他从未有过半点吝啬。 过去曾经有个不长眼元婴魔修,仗着自身实力强劲,出言调戏裴安夏,楼闻亭甚至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便当众斩杀了对方。 后来魔界中无人不知,裴姑娘就是尊主不可触碰的逆鳞,一旦违逆,后果便是杀无赦。 因此,护卫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得她有丝毫不快,回头在尊主耳边吹枕头风,那他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裴姑娘,尊主特意交代过,您可以自由出入宫殿,不需经过通禀。”他点头哈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安夏倒也没有跟他客气,稍微颔首之后,便提起裙摆迈过门槛,直直地往寝殿走去。 楼闻亭斜倚在床榻上,身上穿着玄色广袖常服,衣领是宽大的交领,可以看到里头结实的胸膛。 顺着胸膛一路往下,是线条分明的腹肌,隐没在同样是玄色的腰带里,恰到好处又不显得夸张。 他似乎早有预料,裴安夏会在这时候过来,手中握着一尊酒盏,面前的矮桌则摆放着酒壶及另一只酒杯,显然是为了她特意准备的。 裴安夏前脚刚踏进门,还没有看清楚屋里的摆设,便听男人先发制人地开口道:“你来得可真是慢,叫我一阵好等。” 短短两句话,尾音拖得绵长,倒像是等不到妻子归家的怨夫似的。 裴安夏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用满不在意的口吻说道:“那魔尊大人想怎么着?不如我自罚一杯,向你请罪可好?” 她这么说着,却没有半点要主动去拿酒杯的意思,显然所谓赔罪并非真心,只不过随口说说,敷衍他罢了。 楼闻亭岂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 偏偏裴安夏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非但不觉得恼火,反倒还很是愉悦地笑了起来。 楼闻亭踱步到裴安夏面前,伸手挑起她滑落到颊边的一缕碎发,替她拢到耳后,语气里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呢?” 楼闻亭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裴安夏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她直勾勾望进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魔尊大人说笑了,你既然这么稀罕我,又为何多年来迟迟不愿意给我个名分呢?” 听到她的这句话,楼闻亭低声地笑着,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等到他彻底笑够了,才直起腰来说道:“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是谁教你的?我早就说过了,这座宫殿女主人的位置随时为你留着,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拿去。” 裴安夏心底虽然诧异,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 她原以为她和楼闻亭之间,是对方不愿意迈出下一步,所以才一直维持这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情人关系。 万万没有想到,这段关系的主导权其实掌握在她的手中。 楼闻亭见她有些走神,眼神陡然变得晦暗几分,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嗓音低醇暗哑: “怎么?在我面前还在想别的男人吗?” 裴安夏本来想要否认,刚张开嘴,却被他用拇指狠狠按住唇瓣,打断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我真是想不明白,哪个伪君子究竟有哪一点好?叫你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尽管楼闻亭没有指名道姓,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他口中的伪君子,指的是衢清仙尊。 “其实他跟我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妄想完完全全地占有你。” 楼闻亭注视着裴安夏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给情敌上眼药:“他甚至比我还要卑劣,至少我从不掩藏自己的心意,可他却披上了一层名为长辈关心晚辈的外衣,暗地里幻想着最龌龊的事情。” 裴安夏意外于他的口吻,楼闻亭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无意间透露出了一个讯息,那就是他似乎对江斯延非常熟悉。 楼闻亭不知她内心所想,看到她沉默下来,以为是被自己戳到了痛处,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我猜猜,你这次大费周章地易容潜入青云宗,本来以为能够待在他的身边,结果他却表现得相当冷淡,甚至把你赶出了玉清峰,是吗?” 裴安夏不得不承认,楼闻亭确实是个聪明人。 虽然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那显然只是表象,实际上,他看待事情的眼光犀利,可谓是一针见血。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的,你猜对了,可那又怎样?你今日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落井下石吗?” 楼闻亭听出她口气不善,数落的话卡在喉咙口,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说到底,他也怕真把人惹急了会哄不回来。 哪怕他贵为魔域尊主,拥有号令万千魔使的权力,倘若楼闻亭想要,他有的是办法让裴安夏听命于他,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甚至这么多年以来,楼闻亭都不曾在任何事情上违背裴安夏的意愿。 这件事说来也讽刺,他分明是唯我独尊的性子,但却比那些标榜正直的名门正派更加尊重裴安夏。 即便他打从心底厌恶那个被她所偏爱的男人,但裴安夏执意回到他身边,楼闻亭却连开口阻拦的资格和底气都没有。 思及此处,楼闻亭顿时像是斗败了的公鸡,整个人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裴安夏也不知为何,看到他这副无精打采,仿佛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模样,她的胸口竟隐隐生出一种,近乎心疼的情绪。 裴安夏动作自然地替他拢了拢过于宽大的领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魔尊大人,你在接见部下的时候,也是这副随性的打扮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位左护法似乎是一名美貌与实力并存的女修。” 她带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楼闻亭,“你会为我守身如玉的,对吧?” 裴安夏这番宣示主权的话,倒不是刻意为之,她仅仅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想说就说了。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楼闻亭的耳尖居然悄悄地爬上了一抹薄红。 裴安夏疑心是自己看错,飞快眨巴几下眼睛。 再看过去时,楼闻亭耳朵的红晕已经不如刚才明显,只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 她不禁在心底和系统嘀咕:【这楼闻亭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是身经百战的样子,总不可能五百年过去了,他还没开过荤吧?纯情成这样,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调戏下去了。】 就在裴安夏暗自腹诽的时候,男人蓦地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裴安夏的表情,见她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这才放心地将她往怀里带,“今晚留下来吗?” 第117章 “魔尊大人,不邀请我一起共度良宵吗?” “今晚留下来吗?” 尽管楼闻亭已经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 仿佛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在意,但裴安夏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一点祈求的意味。 她回答得很快,像是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好啊。” 楼闻亭没有预料到, 她会这么轻易地同意, 脸上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 待确认自己没有听岔后,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生怕裴安夏下一秒就反悔, 飞快地开口道:“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间房间, 与我的寝殿相邻, 里面的摆设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 裴安夏对他的喋喋不休感到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上前一步, 白皙的双手攀住他的脖颈, 眼神像是带着钩子, 在他的心底轻轻刮了一下。“魔尊大人, 不邀请我一起共度良宵吗?” 温热的呼吸悉数喷洒在楼闻亭的颈间,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随即男人的身子明显僵硬起来。 如果说原本还只是猜测的话, 那裴安夏现在基本能够确定了, 虽然谣言传得轰轰烈烈,但实际上她和楼闻亭之间,并没有到达那一层关系。 裴安夏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这次是真的有些心疼起对方了。 楼闻亭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守着她度过五百年,半点越界的事情都没有做, 这得是多么珍视她才能办得到啊? 裴安夏搂着他的脖子压向自己,声音很轻, 带着蛊惑:“人人都说我是尊主最宠爱的女子,你难道不想把这个传闻坐实吗?” 怎么可能不想? 两人距离靠得极近,楼闻亭能在她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是她在主动邀请自己。楼闻亭心想,他不过是回应她的邀约,应该不算趁人之危。 楼闻亭遵从自己的本能,下意识地倾身靠近,但就在与她的唇边只有咫尺距离的时候,他猛地改变发力的方向,顺势揽住裴安夏纤细的腰肢。 “你这是意气用事,利用我来激怒他?还是……单纯地想要我这个人?”他的手掌并没有握紧,只是虚虚地环着她的腰身,如果裴安夏想要挣脱,随时可以轻易地挣开。 难得裴安夏愿意主动靠近,楼闻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突然砸中脑袋。 但在短暂的欣喜过去后,他又忍不住地想,致使裴安夏出现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还是出在江斯延身上。 若非在他那边受了委屈,裴安夏根本不会回过头来找自己。 但凡有点尊严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他人的备胎,更何况楼闻亭还是那般骄傲的性子。 他视线紧紧锁着裴安夏,试图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安夏,你若是不把话说清楚,我总害怕是我自作多情。” 裴安夏刚想开口回答,突然感觉到胸前的玉坠正在轻微地震动,随即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传音入耳:“夏儿,你在屋子里吗?” 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天衡长老,裴安夏先是愣怔片刻后,强装出镇定的模样:“我正在调息打坐,师父找我是有何事吗?” 天衡长老迟疑片刻,似乎是对接下来的话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然而,如今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夏儿,你能过来玉清峰一趟吗?你师叔体内的灵力突然暴动了……” 裴安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语气却还算平缓:“师父,徒儿虽然也担心师叔的状况,但如果连您都觉得问题棘手,就算是徒儿赶过去,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反倒还可能添乱。” 天衡长老嘴巴几度开合,最终还是决定将压?*? 在心底的秘密如实告诉她:“有一件事情,为师原本是打算一直瞒着你的,但现在看起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有些话只要开个头,后面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其实,你长得和我过去的一个徒儿颇为相像,我当初之所以破例收你为徒,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天衡长老的嗓音有些低沉,显得格外认真而严肃:“在这世间,没有谁应该被当作替代品,对此我必须向你致歉。” “师父,你不用跟我道歉。” 裴安夏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时若非师父拯救我于水火,我还深陷在原生家庭的泥淖之中,甚至可能被迫嫁给王员外为妾。相比起这些,我对现今的生活已是非常满足。” 她随即调转话锋,问出自己内心的疑惑:“那位师姐又是为什么离开青云宗的呢?”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可再提起这件往事,天衡长老仍是难免叹息:“她堕入魔道了。” 不等裴安夏有所反应,天衡长老又接着往下说道:“你师叔那人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实则极为重感情,得知她叛逃的消息,仍不愿意放弃渡化她的可能性,最终在没有半点防备的情况下,被那妖女所重伤——” 亲耳听见师父给自己冠上妖女的称号,裴安夏长长的眼睫剧烈颤动着,罕见地流露出些许脆弱,但很快她便稳住情绪:“后来呢?” “包庇魔族属于无法宽恕的重罪,即使我身为掌门,也不能徇私枉法,最后在长老会议的决议下,惩罚他进入思过崖自省五百年。” 天衡长老将事情的始末对她娓娓道来:“思过崖位于群山之中,是专门用来关押要犯的监狱,那里是仿造十八层地狱而建,犯罪者在里面会经历各种各样的酷刑,倘若心性不坚定,很容易道心损毁。” 说到这里,天衡长老慨然喟叹:“你师叔刚出关的时候,我曾经去探望过他,见他情绪尚算稳定,还以为他并没有受到那些刑罚的影响,结果……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裴安夏光是听着他的描述,也能想像到江斯延这五百年来过得有多不容易,她不禁着急地询问道:“师叔现在状况如何?” “他毕竟是大乘尊者,灵力暴动起来,谁也拦不住,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求助于你。” 天衡长老越说越沮丧,他身为师父,本该挺身站在最前面,保护自己的弟子,结果到头来还要拜托徒弟帮忙收拾烂摊子,简直是窝囊到了极点。 裴安夏不知道他内心的弯弯绕绕,没有丝毫停顿,立刻答应道:“师父等等我,我这就过去。” 切断传音以后,她脸上露出歉疚的表情,不敢抬头去看楼闻亭,害怕会从他的眼底看到失望的情绪。“今晚不能留下来陪你了,对不住。” 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的考量,江斯延对她而言都更加重要。他不仅是她的任务目标,同时也是她辗转了无数个世界,都会反復爱上的人。 出乎裴安夏意料的是,楼闻亭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干脆地放开了手,好似他从来都没有抱过期待。 或许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永远不会是裴安夏的第一选择,也随时都做好了退让的准备。 意识到这一点,裴安夏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她强迫自己压下多余的情绪,飞快转身离开。 待她走后,楼闻亭兀自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影子,状似自言自语地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为了从我身边把她抢走,不惜使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这样可真不像你——仙界鼎鼎大名的衢清仙尊。”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诡异的事情突然毫无预兆地发生了,镜子中的那副面孔开始发生变化,渐渐浮现出另一张脸。 镜子的另一头,江斯延维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勉强自己集中精神,不让体内的灵力四处乱窜。 听到楼闻亭的问话,江斯延抬起眼,眼神凌厉地扫过去,带着比霜雪还要凛冽的气势:“我警告过你,别靠近她。你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更不该妄想拥有不属于你的明月。” 楼闻亭伸手挠了挠耳朵,一副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的样子,“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还没有办法诞生于这世上。不过,既然我有幸获得生命,自然是得好好地活一场了。” 楼闻亭说着,嘴角勾起挑衅的弧度:“我自认处处都不比你差,不如我们就来赌赌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声音压得很低,尾音近乎气音,简直是明晃晃地下了战帖。 江斯延眉头皱得死紧,灵力在五脏六腑中不断冲撞,令他浑身控制不住地紧绷:“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你会害了她的!” 楼闻亭抿着唇,似乎不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果断地出手打碎了面前半人多高的镜子。 …… 与此同时,裴安夏刚使用传送法器回到青云宗,双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发觉整片土地都在隐隐地震动,常年积雪的玉清峰山顶,甚至下起了风雪。 有棱有角的冰雹如刀锋一般,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裴安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在脸颊上摸到细小的伤口。 她不由在内心感慨,不愧是大乘尊者的压迫感,实在是叫人难以靠近,怪不得连她的师父都对此感到束手无策。 天衡长老看到她的身影,连忙朝她招了招手,“夏儿,快来这边。” 等裴安夏走近以后,才发现不只是天衡长老,就连广陵真人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都在场。 广陵真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天衡,你这弟子的修为最多只有筑基末期吧?让她独自进去面对灵力暴动的大乘期修士,未免太过危险了。” 天衡长老还没来得及开口,裴安夏已经率先回答道:“真人不必担心,我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的认知,只要发现苗头不对,一定会立马撤退,绝对不逞强,所以您就让我去试试看吧。” 她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饶是广陵真人仍然觉得此事不妥,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更何况,如今情况已是迫在眉睫,压根容不得他再去思考更为周全的方案,于是他只得无奈同意道:“你千万记得,如果遭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向我们求救,别一个人扛着。” “我明白。”裴安夏郑重地答应下来,紧接着毫不迟疑地往玉清峰洞府的深处走去。 她步履不停,每一步都结结实实,踩得松软的雪地凹陷下去。穿过厚重的石门后,映入眼帘的是立于风雪中的白衣男子。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裴安夏没有立刻走上前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喊了一声。 “师叔,是我。” “我是夏儿。” 第118章 “我要你主动吻我。” 寒风呼呼地吹着, 几乎要将她本就不大的声音给掩盖过去,但江斯延的五感何其敏锐,自然是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遗漏半个字。 江斯延循着声音的来源回过头, 裴安夏这才发现, 他此时的眼眸有些失焦,显然是被体内暴走的灵力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江斯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是夏儿?” 裴安夏虽然对他现在的状态感到畏惧, 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我。” 江斯延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似乎在检验她话语中的真实性, 随即他抬脚往这边走过来,语气里透出些许意味不明:“你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 都去哪了?难道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吗? “既然你学不乖, 师叔只好罚你了。” 裴安夏听到这番话, 面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 不等她反应过来,江斯延眼疾手快地对她施展了一个傀儡咒,高高在上地命令着:“不准动。” 伴随他的话音落地, 裴安夏当场僵立在原地, 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 完全动弹不得,唯独眼睫还能缓缓地眨动。 江斯延见她如此听话地执行着自己的命令,没有分毫反抗的能力, 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慢慢俯下身来,靠近她的耳畔低语:“我至今还记得你当时说过的话,你说, 我让你觉得无比的恶心,可现在, 你却只能被迫承受我给予的一切……” 江斯延愈发凑近她,呼吸相融的距离,他却克制着没有贴上她的唇瓣,声音沙哑地说道:“我要你主动吻我。” 在傀儡咒的作用之下,裴安夏无法抗拒任何来自于他的命令,她抬头衔住他的上唇,舌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的唇形,吻得极为认真。 然而,在接吻的同时,裴安夏却忍不住分神去思考江斯延究竟有没有认出她。 他是识破了她的身份,还是单纯地把她当作替身? 如果是后者的话,是否意味着她对江斯延来说,也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般不可取代?只不过是一个与自己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人,就能引得他如此失控。 或许是察觉到裴安夏的走神,江斯延顿时化被动为主动,动作变得又凶又狠,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头。 舌尖传来的刺痛,让裴安夏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她正想向男人抗议,谁知下一秒,江斯延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压进雪地里,眼底难掩疯狂。 虽然说修士的体质比凡人好上不少,但裴安夏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裙,后背就那样撞在冷峭的雪面上,还是难免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江斯延立刻伏上她的身子,与她吻得难舍难分。 到后来,裴安夏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思索其他的事情,她一下子把刚才的种种抛到九霄云外去,耳边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以及男人低哑的喘息声。 “师叔……”裴安夏半眯着眼,眼尾被情欲熏染出薄红。 江斯延将她调转了个方向,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脸埋进她的颈窝,声线压抑:“唤我的名字。” 裴安夏闻言从善如流地改口:“江斯延。” 在此之前,江斯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他轻轻地应了声,算作回应。 裴安夏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又喊了一次:“江斯延。” 看到她因为自己呼吸急促,漂亮的双眼蒙着厚厚的水气,显得有些迷离,他愈发凶狠地沿着她修长的脖颈,一路吻到她耳后的皮肤。 …… 裴安夏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只依稀记得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她还在内心感慨着,果然是老房子着火,简直叫人吃不消。 她这一觉睡得迷迷糊糊,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先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不料摸了个空。 裴安夏迷茫地睁开眼,正准备从床上起身,忽地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餍足过后的慵懒:“醒了?” 裴安夏转头望向男人,不同于她披头散发,衣襟半敞的狼狈模样,江斯延穿戴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与往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他端着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递到裴安夏的手里,俨然是进退有度的君子做派,几乎要让她怀疑昨夜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但紧接着,江斯延便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情,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住,我会负责的。” 似乎是担心她误会自己的意思,江斯延很快补充了一句:“除了缔结道侣以外,你可以随便提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满足你。” 裴安夏听了这话,莫名觉得心头一酸,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矫情了,明知道现在应该以任务为重,但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纠结。 倘若昨晚踏进玉清峰洞府的人不是她,而是其他女人,江斯延会不会同样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与对方发生越界的关系? 思及此,裴安夏再开口时,话语中便带了几分质问的口气:“师叔,这是想要弥补我吗?因为把我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所以觉得愧疚?” 面对她的质疑,江斯延垂下头不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裴安夏想也没想,就抄起手边的抱枕砸向他。 江斯延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因此并没有回避,任由她发泄情绪,温柔得近乎残忍。 看着他这副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态度,裴安夏霎时泄了力气。 也罢,她原本就是因为受到师父的嘱托,才会想尽办法将灵力暴动的江斯延安抚下来。如今既然已经达成目的,也算是能够给师父一个交代了。 裴安夏飞快整理好情绪,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既然如此,还请师叔助我结丹。” 江斯延听闻此言,先是短暂地惊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她的确是个极为聪明的姑娘。 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中,无论是再强大的靠山,或是再稀有的宝物,都不如提升自己的修为来得重要。 裴安夏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以为他是对自己提出的条件感到犹豫,遂再次开口道:“师叔作为位列大乘期的尊者,肯定有办法达成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你给我足够晋升金丹的天材地宝,替我承受进阶的雷劫,就当作是昨晚的报酬了。” 江斯延颔首,简短地回了两个字:“可以。” 听到他肯定的答覆,裴安夏本该松一口气,但实际上她心里却感到有些不是滋味。这让裴安夏觉得她在对方眼中,仅仅是一个能够随便打发的女人。 江斯延不知道她内心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想法,眼看她兀自陷入沉思,体贴地留给她独处的时间。 “昨晚辛苦你了,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先去练剑了。” 两人如今充其量只是床伴的关系,江斯延展现出来的姿态,既温和又不过分亲密,可以说是无可指摘。 然而说她是赌气也好,任性也罢,裴安夏现在就是不想跟他说话,于是她忿忿地背过身去,用后脑勺面对他。 江斯延好歹活了上千年,即便没有感情经验,也不至于幼稚到和小姑娘计较。他无奈地摇摇头,为了不要触她的霉头,选择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宿主……】 系统早已事先准备好宽慰的话语,谁知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裴安夏抢先一步打断:【如果你是打算安慰我的话,可以把那些话给收回去了,我没有你想像的那般脆弱。】 尽管裴安夏必须承认,她确实因为江斯延的态度感到有些耿耿于怀,但冷静下来思量过后,她却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辗转了这么多个世界,变换不同的身份,她都能准确地辨认出江斯延的灵魂。而今她不过是稍加伪装,江斯延难道真的会认不出她吗? 裴安夏直觉认为不可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关键是被她所忽略的。 她沉思半晌,只觉得脑海里的线索十分零散,就像是有无数条细绳缠绕在一起,难以整理出头绪。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发,有种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的迷茫感。 正巧这时,系统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道:【宿主,有关楼闻亭的剧情解锁进度已经达到60了,你不如再努力推进一下支线的进展,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伴随系统这句话落下,裴安夏脑袋里的万千细绳瞬间汇聚成结,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对了,就是这个!】 系统瞧着她这一惊一乍的举动,不禁疑惑地问道:【什么?】 裴安夏眼珠子转了转,将内心的猜测对它娓娓道来:【楼闻亭第一次出现的时间点,是在距今五百年前,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人知晓这号人物的存在。而江斯延被关进思过崖自省,同样是在五百年前,你不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吗?】 经她这么一提,系统也认同道:【依照你的说法,这事儿确实是巧合得很。】 顺着这个思路,裴安夏接下去说道:【更何况,我先前听楼闻亭提起江斯延时的状态,便觉得他的口气实在太过熟稔,偏偏这两个人,按照常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彼此。】 【假如楼闻亭和江斯延之间,真的存在着某种联系,宿主你打算怎么验证? 】系统好奇地询问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多少有点冒险。】裴安夏嘴上说着冒险,神色间却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 【你说,如果我在跟江斯延缠绵的时候,喊了楼闻亭的名字,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119章 将满足自己私欲的事情披裹上冠冕堂皇的外衣。 【你说, 如果我在跟江斯延缠绵的时候,喊了楼闻亭的名字,会发生什么事情?】 听到她这番大胆的言论, 系统脸色顿时变了, 连向来机械平直的音调都多了几分起伏:【宿主, 你还真是作不死,就往死里作啊……】 裴安夏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连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怎么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呢?】 系统对此倒也没有否认, 毕竟它也知道自己这个宿主从来都不是按部就班, 谨小慎微的类型。或者说,裴安夏骨子里就是个敢于冒险犯难的性子。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 裴安夏也没有在玉清峰上多待的打算, 她将自己收拾齐整, 趁着江斯延还没有结束练剑, 返回自己平时居住的院子。 她前脚刚跨进院门,天衡长老当即闻讯赶了过来。 他先是上下打量裴安夏,瞧着她的外表没有丝毫异样, 也不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子, 心中压着的大石头总算可以落下。 天衡长老放轻了声音, 尽量用和蔼的语气问道:“昨晚的事情可还顺利?我和广陵一直在洞府门口,等到天光将明时,才从你师叔口中得知, 你因为灵力消耗太大,累得睡着了。” 好一个灵力消耗太大。 裴安夏不禁在心底感慨,江斯延总是有这种本事, 可以将满足自己私欲的事情披裹上冠冕堂皇的外衣。 她琢磨片刻,还是决定对师父隐瞒事情的真相, 避重就轻地说道:“昨日后半夜,我不知怎的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今早醒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玉清峰上。不过,好在师叔的灵力波动已经恢复了正常。” 天衡长老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听闻门外传来动静,他探出头去一看,便见十几只木头人偶排排站在门口,手里各捧着一个厚重的箱子。 人偶们脸上没有五官,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出笑脸的模样,看上去显得十分呆萌。 天衡长老一眼就看出,这是简单的傀儡术,不由弯下身子询问道:“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为首的人偶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喀擦喀擦的声响,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主人命令我们将这些东西亲手送到裴姑娘手中。” 对方既然指名道姓,裴安夏自是从善如流地上前,她伸手揭开箱盖,立刻有充沛的灵气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色灵石,用肉眼粗略估计,数量至少有上百颗。 裴安夏用手指捻起其中一颗灵石,将之托在掌心仔细地端详,那灵石足有巴掌大小,表面晶莹剔透,显然是极为珍贵的上品灵石。 灵石作为重要的修炼材料,根据其所蕴含的灵气浓度,可以大致区分为四个等级,价格由低至高分别为下品、中品、上品以及极品,越是高阶的灵石越是稀有。 在仙界的拍卖行中,一百颗下品灵石,可以换取一颗中品灵石。 但一百颗中品灵石,却未必能换到一颗上品灵石,即可见上品灵石在市面上属于有价无市的存在。 这般成色的上品灵石,哪怕只是一颗,都要价不斐,更何况对方一次性送了好几箱过来。 放眼整个修真界,能有如此丰厚的家底,一出手就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她那位好师叔以外不做他想。 天衡长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裴安夏那张与故人肖似侧脸,好半晌才说道:“你师叔那人虽然活得清心寡欲,但到底是修真界顶尖的强者,私库中的宝贝不知凡几,区区几箱灵石,你只管收着便是,无需有心理负担。” 裴安夏当然不会有心理负担,她清楚这些灵石便是昨晚的补偿,于是心安理得地收了下来。“是,多谢师父提点。” 天衡长老思索一会儿后,提起另外一件事情:“我记得你的修为停留在筑基后期也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可以开始冲刺金丹期。” 裴安夏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徒儿也是这般打算的,正好师叔让我得了空便过去他那里,他准备亲自指导我的剑法。” 天衡长老听到这里,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他略作犹豫,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师叔在剑道方面的造诣,确实是罕有人及,他愿意教导你,对你来说自然是件好事。但你自个儿也得当心,你师叔他……终究是个男人,该有的分寸还是得拿捏好。” 换作是以前,天衡长老压根不会往这个方向想,毕竟在他看来,他这个师弟就是个感情绝缘体。 过去也有不少女修前仆后继地想要接近他,但他无论对谁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把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跟他联想在一块。 然而,自从经历五百年前那桩事情以后,天衡长老对这个师弟的看法不免有些改观,觉得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更遑论眼前的女子还与故人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师父,我明白的。” 裴安夏乖巧地应承着,看起来再懂事不过。天衡长老见此情状,稍微安心了一些,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一晃过了几天,正当裴安夏专心练剑的时候,突然收到传音,原是江斯延以指导剑法为由传她过去。 通话结束后,裴安夏将玉坠仔细收好,随后得意洋洋地笑着对系统道:【你瞧瞧,他果然还是按耐不住,主动来找我了吧?】 【是是是,还是宿主你的能耐大,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内。】系统随口奉承了两句,一听就知道十分敷衍。 然而,裴安夏却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往下说:【可不是吗?刚开荤的男人,正是自制力最薄弱的时候,让他禁欲未免太为难我这位好师叔了。】 系统选择性忽略了她的话,【宿主,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来到这个任务世界已经好几天了,但任务目标的黑化值还是稳定地保持在80点,分毫未动。】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就在想办法清除黑化值了吗?】裴安夏说着,以气御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前往玉清峰。 她抵达峰顶的时候,江斯延正闭着眼睛,在瀑布旁打坐修炼。感知到裴安夏的气息,他当即掀开眼帘,清润的嗓音比那泉水更为动静:“你来了。” 裴安夏踱步到他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夏儿见过师叔。” 江斯延深深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晦暗不明。以两人如今的关系,再去以师叔姪相称,着实是有些表里不一,于是他摆了摆手道:“私底下,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他缓缓站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又话锋一转:“既然答应要教你,也不能光说不做。你先展示几招,我看看你的底子。” 裴安夏听闻此言,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时隔多年,她早就把当初学习的剑式忘得差不多了,即便身体的记忆还存在,但她的剑法本就是江斯延手把手教出来的,带着浓厚的个人色彩。 以江斯延的敏锐程度,恐怕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 裴安夏在原地迟疑了半晌,江斯延见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出言询问道:“怎么了?你难道有什么顾忌吗?” 裴安夏抬眼与他对视,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仰起头,对他笑得格外明媚,“师叔,你不如直接和我过个几招?这样不就能快速了解我的水平吗?” 江斯延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底的诧异,“你想跟我过招?自从我步入化神期之后,已经许久没有人对我提出过这个要求了,你倒是勇气可嘉。” 裴安夏一点也不怵他,仍旧嬉皮笑脸的:“那是因为我知道,师叔肯定会对我特别放水的,师叔说是也不是?” 江斯延对此不置可否,他从腰侧拔出剑来,却没有摆出备战的姿态,神态间自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既如此,你先出招吧。” 裴安夏也不同他客套,使出浑身解数朝他攻了过去。 她身姿灵巧,出剑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剑锋就已经抵在江斯延的喉间。 裴安夏出招的时候,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完全是冲着他的要害袭去。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划破皮肤的前一秒,江斯延略往后闪身,轻松地躲避开来。 裴安夏改修魔道的五百年间,虽然已经顺利进阶至元婴期,但她为了以普通弟子的身份潜入青云宗,不惜服用了压制灵力的丹药,所以眼下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 以她如今的修为,想要对抗大乘期的江斯延,简直无异于蚍蜉撼树,哪怕她用尽全力,恐怕都无法对江斯延造成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战,难免令人感到沮丧。但裴安夏并没有轻易放弃,她接连不断地出招,浑然不觉体内的灵力已经濒临枯竭。 江斯延虽然察觉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可难得看到她有这般毅力,他也想看看她能坚持到什么程度,因此并未出声喊停。 又是数十招过去,裴安夏在旋身时,脚下一个不稳,身子顿时失去重心,直直往地面栽了过去。 她口中溢出一声急促的惊呼,说时迟,那时快,江斯延张开修长的臂膀,将她牢牢地接住。 裴安夏只觉得自己似乎落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她眼睫颤巍巍地抖动起来,像是脆弱的蝶翅,飞快地歙动着。 “师叔……” 第120章 楼闻亭,其实是从他身上诞生出来的心魔。 “师叔……” 江斯延外表看着清冷如雪, 但怀抱却超乎想像的温暖。裴安夏下意识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领,神色间有些惶恐无措,“对不住, 是我没有站稳。”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但因为浑身乏力,才微微直起身子, 又如烂泥一样跌了回去。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 江斯延冷峻的面容上僵硬了片刻, 随即又恢复往常的面无表情,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 裴安夏安分地窝在他的怀里, 不敢随便乱动, 两条纤细的小腿挂在他劲瘦有力的手臂上, 显得格外乖巧。 男人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下颚紧绷成一条直线,彰显著他的不自在。 “师叔。”不知出于什么心态, 裴安夏出声唤了他一句, 嗓音绵软酥骨, “你以前也会像这样抱着师姐吗?” 她话音刚落,江斯延带着警告的眼神便狠狠地扫过来。 然而,裴安夏却像是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怒意似地, 直勾勾地回望着他,“怎么?我说错了吗?师叔难道不是把我当作师姐的替代品吗?” 江斯延就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样,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他将她放在地上,语气略带不善:“既然你还有多余的力气, 那就自己下来走吧。” 裴安夏看着他比刚才更冷肃几分的脸色,不由忍俊不禁,她笑着往他脖颈上一攀,半是引诱半是玩笑地说:“师叔何必恼羞成怒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江斯延自然不可能轻易上她的当,他抬手按在裴安夏的肩膀上,想要推开她。 然而,考量到裴安夏现在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身体的状况还有些虚弱,他收敛着力度,没有使出太多的力气。 没想到,这反而给了裴安夏可乘之机。她顺势抱住江斯延的胳膊,一点点把他往房间里拉。 察觉到她的意图,江斯延竭力维持着冷静,严肃地对她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在胡闹!” 听到他这句色厉内荏的喝斥,裴安夏非但没有退缩,反倒还满不在意地回答道:“知道。师叔放心,我只跟你胡闹。” 她话语中充满着浓浓的暗示,江斯延又岂会听不明白? 他略显窘迫地撇开脸,避开她的目光,裴安夏却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耳垂莫名地泛起了薄红。 系统原本默不作声地旁观着,看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江斯延有点半推半就的。】 裴安夏不自觉弯起眼睛笑了,像是偷腥成功的狐狸,得意地摇了摇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尾巴。【可不是吗?我这位好师叔,可是实力高深莫测的大乘尊者,他如果不愿意,我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系统沉吟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宿主,我观察江斯延对你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带着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但那80点的黑化值又不可能出错,这件事着实是奇怪的很。】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个猜测。】 系统听她说得神秘,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猜测?你可别卖关子。】 裴安夏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她现在根本无暇顾及系统。 她和江斯延拉拉扯扯地进了卧室,眼看着情况就要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江斯延仿?*? 佛突然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仅存的理智迅速回笼,再度将她推远。 裴安夏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狼狈地摔倒。 然而,事情好不容易进展到这一步,裴安夏自然不可能轻言放弃。 她低眉垂眼,缓缓解开腰带,任由外袍从白皙圆润的肩头滑落,只余贴身的里衣。 江斯延见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快步上前,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你……” 虽说修真界不如凡界那般注重女子的名誉,修士的寿命漫长,只要两人能够看对眼,互许终生也是常有的事,但裴安夏和他的情况显然不能一概而论。 江斯延半晌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用极其寡淡的语气开口道:“我以为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和你结为道侣,你这又是何必?” 裴安夏声音很轻,像是羽毛刮过的触感,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 她说:“师叔,那晚感到欢愉的不只有你,我也同样乐在其中。” 江斯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理智线瞬间断裂,此时他已经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仅能凭借着本能行动。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猛地翻身将裴安夏抵在墙面上,紧接着低头吻住她的唇。 裴安夏短暂地愣怔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微仰着脸,极力地迎合他。 男人同她在唇瓣间厮磨许久,仿佛怎么也亲不够似的,那吻沿着她的唇角、下巴,最后落到她的颈侧。 裴安夏任由他施为,情动之际,嘴里发出一句细碎的低吟,“楼闻亭……” 她这短短的三个字,犹如一记当头棒喝,砸在江斯延的脑袋上,砸得他顿时清醒过来。 他双手握紧她单薄的肩膀,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泛白。 男女之间的力量相差悬殊,让她几乎难以动弹,裴安夏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都快要被捏碎了,忍不住吃痛地闷哼:“师叔,我疼。” 偏偏江斯延如今正在气头之上,全然不理会她的挣扎与哀求,那双漆黑的眸子颇具压迫感,直直注视着裴安夏,“你刚才叫的是谁的名字?再喊一遍。” 裴安夏抿着嘴不说话,俨然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但江斯延自然不会允许她回避问题,他又压低了点音量,低沉的嗓音显得尤为冷硬:“楼闻亭,魔界现任尊主,传闻他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你作为青云宗刚入门不久的弟子,怎么会认识他?” 裴安夏闻言,仍旧垂头不语。 江斯延见此情状,不禁冷笑道:“你可知道勾结魔族是多严重的罪名?你以为你现在不说,等闹到长老会议上面,那些老东西会轻轻松松地放过你吗?与其让他们审问你,你倒不如老老实实对我把事情交代了。” 裴安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师叔这番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难道我向你坦白事情的原委,你就能保护得了我吗?” 她言语带刺,表面上是询问,实际却暗含着嘲讽的意味,江斯延何尝听不出来? 可他反驳不了,毕竟当年裴安夏叛逃宗门,的确也有他的一份责任。若是他能够保护好她,不让她走到彻底堕魔的那一步,兴许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悔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没。 江斯延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调:“我不能向你保证没有把握的事情,但至少我会尽全力去帮助你。” 即便面前的男人是修真界如今的最强,裴安夏也没有给他留任何的颜面,将轻视的态度展露无遗:“你总是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可你当初不也没能保护得了我吗?” 她这句话相当于招认自己的身份,江斯延神色恍惚,好半天都没有接上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情绪逐渐变得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裴安夏轻挑眉梢,眼尾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装什么?我不信你没有认出我来。即便全宗门都被我这副伪装所蒙蔽,我也相信你绝对不会轻易而举地被骗过去。” 江斯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裴安夏的脸,像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裴安夏任凭他打量,非但没有因此感到局促,反倒主动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师叔,我很好奇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你在顾虑什么?”她说话时的呼吸若有似无地吹拂在他脸上,让江斯延控制不住喉结上下滚动。 江斯延不回答,她就凭借自己的主观臆测去分析,“楼闻亭是在五百年前,突然现世的天才,与此同时,你正好进入思过崖中受刑。你们二人修为相差无几,对于彼此更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熟悉度……” 眼看她越来越接近真相,江斯延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她的下文。 裴安夏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不容他后退,“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唯一的可能性,但事情的真相实在太过于震撼,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从来没有人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楼闻亭,其实是从你身上诞生出来的心魔,是么?” 她这句话一出,江斯延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松开原本桎梏着她的手,神情看上去有些无奈:“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 在他亲口承认的瞬间,裴安夏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恭喜宿主成功解锁支线“魔尊楼闻亭的过去”,您可以随时在面板上查看。】 裴安夏虽然对所谓的支线剧情感到十分好奇,但她分得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面前的男人。 她顺着江斯延的话询问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可从未听说过,心魔与本体分离的案例。” 江斯延斟酌着字句,隐去不必要的部分,尽量让事情变得浅显易懂:“当年我隐隐察觉到自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便想设法除去心魔。但心魔并不是那么容易抵御的,即使我已经竭尽全力地去抑制,它还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逐渐成长茁壮起来。” “后来,他不知怎的诞生了自我的意识。”江斯延顿了顿,又说:“起初他只是在我心智不坚定的时候,短暂地出现片刻,但之后他出现的频率逐渐提高。终于有一天,他从我的身上分离出来,成为了另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人。”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么离奇的故事,还是让裴安夏不免感叹,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楼闻亭是两个独立的人,但……在特定的时候,我能够与他共感,就像是血脉相通的双子一样。”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纠结之色,但仅仅是片刻,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淡定。 “所以,那日你在他行宫里,答应要留宿的时候,我才会控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暴动。”【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别勾我。” 裴安夏琢磨了这番话, 江斯延的意思是指,在得知她打算留宿在楼闻亭的寝殿后,他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控制不住让自己体内的灵力发生暴动。 江斯延性子内敛, 从未直白地表述过自己的感情, 以至于裴安夏有些无法肯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叔, 你这是在吃味吗? ” 江斯延伸出手指, 温热的指腹轻轻点了下她的眉心,一触即分。 裴安夏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就看到他背对着阳光, 笑容如初雪稍霁, 有种清隽明朗之感, 好看得有些晃眼。 裴安夏怔怔地出神片刻,才听到江斯延开口道: “我也是个人,会吃醋、会难受, 会不受控制地忌妒, 这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 “你说得没错, 这些事情搁在寻常人身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放在修真界有名的高岭之花身上, 就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了。 ” 裴安夏双手攀着他的脖颈,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处,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道:“能让高高在上的衢清仙尊走下神坛, 是我的荣幸。 ” 江斯延宽厚的掌心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那些都是旁人的揣测罢了, 在你面前,我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追求者。 ” 裴安夏刚想回答,却蓦地愣在原地,因为她突然转念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系统,按照江斯延的说法,他和楼闻亭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可以进行共感,那我跟江斯延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楼闻亭岂不是也能够感知得到?】 系统平静的语气里,透出些许看好戏的意味,【看样子应当是的,宿主你得提前想想,到时候该怎么面对楼闻亭了。】 思及此,裴安夏只觉得有一股凉意爬上后背。 察觉到她面色的变化,江斯延不禁放缓了语气:“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当年的事情我从不曾怪你,我只是遗憾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听到这里,裴安夏差不多能够确定,江斯延对她并没有产生过恨意。 他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即便裴安夏当年利用他的信任,趁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出手重创了他的神识,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江斯延也不曾因此心生怨怼。 在他看来,这一切发生的前提,都是因为他没能阻止裴安夏堕魔所导致的。 至于再次相逢后,江斯延选择不跟她相认的原因也很好猜,这多半是因为他还没有考虑好该怎么向她坦白有关楼闻亭的事情。 毕竟,心魔脱离本体变成另一个人的事迹,在修真界长达几千年的历史中,也属于前所未闻。 依照江斯延的性格,与其让裴安夏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他恐怕宁可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 裴安夏这般想着,不由低低地说道: “师叔,我没觉得有压力,反倒是你,你不能总是将所有事情都闷在心里,否则早晚会闷出病来的。 ” 她的关心直白真诚,听在江斯延耳中,只觉得心底似有暖流淌过,驱走了玉清峰上万年不化的寒意。 短暂的温馨过后,裴安夏又开始旧习复发,她用小巧的鼻尖蹭了蹭男人修长的脖颈,蹭得他颈侧的皮肤有些发痒。 “师叔, ”裴安夏动作不停,同时声音里染上几分媚意, “你是怎么办到的?外表明明看起来这么冷淡,可身体却热得像火炉似的。 ” 江斯延滚了滚喉结,往后退开些许距离。 尽管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别勾我。” 换作是平时,裴安夏自然不可能如此听话,但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查看刚解锁的支线剧情,于是见好就收,故作乖巧地摆正了站姿。 她双腿并拢,站得笔直,状似极守规矩,可嘴上说出口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师叔,你这么经不起撩拨,往后可怎么是好?” 她这句话说得暧昧,可背后代表的含义,江斯延压根不敢深想,只得无奈地叹气道:“你就看在我比你那么多岁数的份儿上,别拿我说笑了,行不行?” 裴安夏本来就是调侃的成分居多,既然他都主动给自己递台阶了,便顺势接话道:“行,怎么不行?我都听师叔的。” 江斯延伸手指了指床铺,“你今儿个也累着了,先歇会儿吧,养好精神再回去。” 裴安夏点头应了声好,等他抬脚跨出房门后,她迫不及待地在脑海中呼唤系统:【快快快,我要查看楼闻亭的过去。】 系统也没有故意吊她的胃口,直接将相关的记忆传输进她的脑袋里。 记忆里的画面以第三人称为视角,记录了当年她叛逃仙门以后,江斯延面临的种种遭遇。 作为此事事件唯一知情的人,向来以清冷孤高闻名的衢清仙尊,被迫铐上专门用来控制灵力的镣铐,站在审讯台上,接受众位长老的审问。 在场年龄最高的玄天宗掌门捋了捋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江斯延,“你早知道那个妖女的真实身份是魔种,又是为什么隐瞒不报?你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尽管不是当事者,广陵真人也觉得有些刺耳,于是出言帮衬道:“司徒掌门且慢,这事儿都还没厘清楚呢,总不能你三言两语就给人定罪吧?谁不知道衢清这人性格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好歹给他几句解释的机会。” 他说着转头朝站在下首的江斯延使了个眼色,“衢清,你说对吧?” 广陵真人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事已至此,想要保全江斯延,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过错全部推到裴安夏头上。左右她也叛逃了,这身上的罪孽不可能洗清,不差多一条隐瞒不报的罪名。 然而,江斯延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死活不吭声。 广陵真人与他相识多年,将他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岂会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江斯延这摆明了是不想为自己辩解,即使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是像当初所承诺的那般,与裴安夏分担所有罪名。 广陵真人纵然恨铁不成钢,也拿他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关押进思过崖,刑期五百年。 在思过崖自省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一睁开眼皆要经历各种酷刑,其中一道刑罚,甚至会逼着你反覆经历你最不愿意回想起来一段记忆。 身处在这般煎熬的处境中,他不禁逐渐滋生出心魔。 起初,江斯延还能凭借着过人的自制力,压制住体内的心魔,但随着时日渐长,那心魔非但没有消失,反倒逐渐成长茁壮。 心魔日夜折磨着他,在他耳边不断地怂恿:“魔族又怎样?她可是你一路呵护着长大的姑娘啊!她的本性如何,难道你会不知道吗?凭什么因为一句仙魔不两立,就要逼着你与心爱的姑娘为敌?” “既然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非要将她赶走,你不如也跟随她加入魔道吧?凭借你的修为,在仙门可以成为领头的人物,在魔界自然也可以成为令万魔臣服的尊主。” 所谓心魔,顾名思义即是人心中的魔性,它的最终目的便是竭尽全力引诱修士堕入魔道。 江斯延无比清楚这一点,但那些话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当江斯延拼了命地与它对抗的时候,心魔仍在卖力地蛊惑着他:“魔域可不像仙界那般讲究礼义廉耻、伦理道德,她此番流落到魔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你唯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能力保护她,不是吗? ” 江斯延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内心确实动摇过。 然而,仅仅是片刻,他便回想起裴安夏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当时她刚结束练剑,双手握着剑柄撑在地面上,漂亮的脸蛋因为运动的关系,变得红扑扑的,鬓边挂满了晶莹的汗珠,但是笑靥却张扬明媚,有一股昂扬向上的生命力。 她说: “师叔,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让我师父知道呀。其实,我最崇拜的人就是师叔了!我每天努力修炼的目标,便是期待有一天能与你并肩。 ” 为了她这句话,江斯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心魔打败。 尽管他并不想做天下人的英雄,但他要为了心爱的姑娘,做一回真正的英雄。 出于这份坚持,江斯延的心性变得更加牢固、更坚不可摧,他原以为只要让心魔找不到可乘之机,那么它终究会消弭在不知不觉中。 结果他还是小看了心魔。 那几日心魔之所以暂时偃旗息鼓,并不是因为它变弱了,它只不过在寻求合适的时机,设法从江斯延的本体脱离出去。 在不死心地反覆尝试过后,心魔总算找到了方法,摆脱江斯延的控制,彻头彻尾地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也就是后来的楼闻亭。 作为修真界最强的心魔,楼闻亭自从诞生伊始,便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他拥有最顶级的根骨,与最强劲的功法,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进阶至化神境,站在普通修士难以企及的高度。 楼闻亭用尽千方百计,都想从江斯延身体中分离的主要原因,便是他无法苟同江斯延的所作所为。 在楼闻亭看来,只要能够守在裴安夏身边,无论是成仙还是成魔,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若是想要留在青云宗,有江斯延当她的靠山,而她现在改修魔道,自己就先一步爬上魔尊的位置,为她保驾护航。 后来的事情发展,裴安夏差不多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她刚进入魔界的时候,尚且不习惯此处的作风,恃强凌弱、弱肉强食简直是每天都在上演的剧情。 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琼浆美人,只要你有本事,随时都可以抢过来。 当时裴安夏无意中,被一个元婴后期的魔修缠上,对方仗着自己修为高深,平日里专挑那些境界比自己低下的弱女子下手。 那魔修相貌丑陋,脸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红色疙瘩,足以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裴安夏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轻易从了他,她二话不说拿出本命宝剑,使尽全力抵抗。 可惜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即便她招招朝着要害袭去,对方仍旧应对得极为轻松,就好像猫捉老鼠一样戏耍着她。 “很好,够带劲儿。比起盲目顺从的木头美人,还是像你这种呛辣的女人,玩起来更有意思。 ” 来回上百招之后,裴安夏渐渐落入下风,对方似乎也玩腻了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终于拿出真本事来,一把抓住裴安夏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小美人,别怕,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那魔修在说话的同时,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裴安夏眼底倏地闪过凌厉的光芒,她迅速凝聚灵力,抱持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准备使出最后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犀利的剑风,裹挟着强大的威势破空而来,赶在裴安夏出手之前,先一步中断了那名魔修的动作。 那魔修吃痛地捂住了手,顺着力度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楼闻亭身穿金线滚边的黑色锦袍站在那里,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毫不惧怕被人知道是他出的手。 楼闻亭在魔界大名鼎鼎,那魔修也不是全无见识之人,自然不会认不出他来。 他没料到堂堂魔尊会突然出现在此,愣怔了半晌,刚想垂首向对方请安。 可谁知楼闻亭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闪身往前,直接挥刀将他的头颅给砍了下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前后不过几十秒,裴安夏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在嚣张地叫嚣的男人,永远地失去了开口的机会,只能死不瞑目地睁着双眼。 裴安夏的视线下意识追随那颗在地上滚动的头颅,只见它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终在一双皂靴旁停了下来。 她目光顺着靴子往上移,是男人笔直修长的腿,再往上,越过他匀称富有力量感的腰腹、肩膀,便是楼闻亭那张慵懒的俊脸。 裴安夏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了下,紧接着,就听见男人闲散轻慢的声音响起: “跟我走,以后我护着你,怎么样? ” 第122章 今夜还长着,我慢慢地说给你听。 “跟我走, 以后我护着你,怎么样? ” 楼闻亭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抬,强装出镇定的神情, 但裴安夏却敏锐地从他发颤的尾音听出几分小心翼翼来。 她主动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 递到他面前。 男人留意到她的动作, 神色愣怔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握住她。 他的手掌比她整整大了一圈, 能够完全把她的手包裹在其中。楼闻亭起初只是虚虚地握住, 见裴安夏没有露出反感的神情, 才敢用力扣紧,随即借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裴安夏在魔界生活了一阵子, 也曾经听说过关于楼闻亭的传闻, 人人皆说他性子阴晴不定, 前一秒还在跟你谈笑风生, 下一秒就能立刻翻脸要了你的命。 因此,绝大多数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胆战心惊的。 但或许是初生之犊不怕虎, 裴安夏竟然意外地不畏惧他, 甚至敢和他开玩笑:“敢问魔尊大人, 您打算怎么护着我,难不成要把我拴在裤腰带上随身携带吗?” 楼闻亭似乎是被她逗笑,低头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也不是不行,但我想你应当不会愿意吧?”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她扶着他的手臂起身, 待站稳脚步以后,就很自然地松开了他的手。 “魔尊大人在魔界威名赫赫, 谁敢明目张胆地跟您抢女人呢?就让我借用您的名头,狐假虎威一段时间吧。” 区区这点要求,楼闻亭自然不会拒绝。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当晚他便光明正大地搂着裴安夏回了寝宫。 楼闻亭贵为万魔之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妄想爬上他的床,过去也曾有自恃美貌的女修当众献媚讨好,可结果呢? 楼闻亭非但没有被引诱到,反倒还冷冷嗤笑出声:“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跑到我面前来撒野?先说好,我不是君子,也没有不对女人动手的良好品德,如果日后再有相同的情况发生,可别怪我下手不知轻重。” 那女修虽说算不上倾国倾城,但好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佳人,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屈辱,难堪地咬了咬下唇,随即灰溜溜地离开。 有了这个先例在前,之后再有人想要爬床,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楼闻亭麾下部属都知道自家尊主对女人不感兴趣,第一次看到他带女人回来过夜,守门的护卫简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尊、尊主……” 听到护卫磕磕绊绊的声音,楼闻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对着他吩咐道:“从今天开始,这位裴姑娘可以随便出入我的寝宫,不用通传。” 察觉到各方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裴安夏却并不露怯,反倒顺势往他的怀里贴了贴,简直是十足十的祸水的模样, “大人对我可真好,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 楼闻亭嘴角翘起一点弧度,看上去对她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手指在她小巧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 “等会儿好好表现就算是报答我了。 ” 他这话说得颇为引人遐想,护卫闻言纷纷垂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自家尊主怀中的女人一眼。 没过多久,魔尊宠幸了一个女子的谣言便传了出去。 起初,众人还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楼闻亭何时会喜新厌旧,对这等以色侍人的玩意感到厌倦。 可谁知,整整过去五百年,楼闻亭身边的左右护法都换了几拨了,这位传说中的裴姑娘地位仍旧屹立不摇。 …… 裴安夏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浑沌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 系统很体贴地没有在此时打扰她,等她逐渐平复心情之后,才开口说道:【这就是关于楼闻亭的过去。等本次任务结束以后,主系统应该会另外核发解锁支线的奖励。 】 裴安夏没有理会系统说的奖励,而是自顾自说道:【系统,我觉得我好像知道清除黑化值的办法是什么了。 】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裴安夏就隐约感到有些违和感。 不同于前面那些任务目标,她在江斯延身上完全看不出半点黑化的迹象,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温和包容的长辈,允许她犯错,并纵容她的任性。 直到知晓楼闻亭的过去,裴安夏脑海中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才终于串成一条线。 【楼闻亭是作为江斯延的心魔,诞生于这个世间上的。换句话说,楼闻亭的存在就代表了那80点的黑化值,所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裴安夏没有把话说完,但系统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宿主你的意思,是指如果想要消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楼闻亭消失在这世上,是吧? 】 裴安夏略一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她用一种极其冷静的语调分析道:【相比起前面几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难度在于线索比较隐蔽,但只要想通了事情的关键,后面的一切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用不着跟任务目标来回周旋,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与精力。 】 系统对此抱持着反对意见,【这件事真要执行起来,难度恐怕比想像中要高出许多。毕竟,楼闻亭的修为与江斯延相差无几,普通修士可没有那么容易能够伤害到他。 】 裴安夏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道:【那你不也说了是普通修士吗?想当初,我不过刚踏入金丹期的修为,就能够对江斯延造成重创。以楼闻亭对我的信任程度,但凡我趁其不备的时候发起偷袭,结果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 她这般说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系统见她如同木头般杵在原地,不由出声询问道:【那宿主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要先回魔界一趟吗? 】 裴安夏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先等一等吧,我现在对于心魔的了解极其有限,我想要花点时间去厘清心魔产生的原因,以及消除的方法。 】 裴安夏打定主意以后,没有多加犹豫,留了张字条给江斯延,便匆匆离开玉清峰,去往藏书阁。 藏书阁矗立在半山腰上,四周有多达十几名守卫轮流把守,并不是闲杂人等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 藏书阁内收归了各式各样的珍贵典籍,从修练的功法、炼丹的秘诀到养育灵草灵兽的窍门等,应有尽有。 这些书籍依照稀有的程度区分,分别放置于五个楼层之中。 最底层的阅览室对宗门内所有弟子开放,无论是内门、外门还是杂役弟子,都可以凭借宗门派发的令牌进入。 而裴安夏作为内门弟子,可以顺利进入第三层,如果想要再往第四、五层迈进,就必须至少具备宗门长老们的手信。 裴安夏粗略扫了一圈,即便只是第三层,也有多达上万本书籍,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柜子。 她按照类别,四处梭巡相关的书籍,可惜从天亮找到天黑,依旧没有找到她想要的资讯。 裴安夏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后脑勺倚着墙壁,仰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呆。 她前前后后翻阅了十几本书,里面不约而同提及心魔的原理。 都说魔由心生,倘若想要彻底根除心魔,必须追本溯源,找出让江斯延产生心魔的根本原因,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裴安夏心里清楚,导致江斯延生出心魔的主要原因,在于他答应过会保护她不受到伤害,但最终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堕入魔道,这让江斯延觉得自己失信于她。 然而,历史不能重演,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江斯延彻底放下此事。 就在此时,裴安夏突然感觉脖子上的玉坠轻微震动了一下,随即从里面传出楼闻亭慵懒不着调的声音。 “看来你在外边,倒是玩得乐不思蜀。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是不是快要忘记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了? ” 裴安夏暂时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向楼闻亭解释她和江斯延如今的关系,于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顺着他的话接道: “怎么会呢?我可是每时每刻都把魔尊大人放在心尖上的。 ” 听到她这番话,楼闻亭稍微收敛了点玩笑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如果五百年的陪伴,还比不过这短短的几天,那我可是会伤心的。 ” 他这话说得让人不太好接,裴安夏难得卡壳了一下,就听到楼闻亭轻叹了口气道: “我想你了。 ” “你今晚可以回来陪一陪我吗? ” 楼闻亭那一句我想你了,说得温柔又坚定,听在裴安夏耳朵里,她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心软得不成样子。 江斯延的性格,说得好听点儿是沉稳内敛,要是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闷骚。 无论是他这个人本身,还是他散落在各个世界的灵魂碎片,大多都是属于比较沉闷的类型,即便内心有十分的喜欢,可表达出来却只剩下三分。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直白的一句,顿时让裴安夏感到难以抵抗。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楼闻亭见她许久不回答,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遍: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叫你犹豫这么久。 ” “我只是觉得有点讶异。”裴安夏如实说道:“难得听到魔尊大人这么坦承的说想我。” 楼闻亭听出她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压低声音调笑道:“你要是喜欢听,今夜还长着,我慢慢地说给你听。” 第123章 嫌弃他的吻技不尽如人意。 “你要是喜欢听, 今夜还长着,我慢慢地说给你听。” 楼闻亭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空气有片刻凝滞, 半晌后裴安夏无奈地笑了一声:“魔尊大人如此盛情邀约, 我若是推辞岂不是显得太不知好歹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 楼闻亭便也没再纠缠,“那我就在寝殿里恭候你的光临了。” 掐断传音之后, 裴安夏当即从地上爬起身, 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 把看到一半的书本阖上放回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裴安夏迈出藏书阁的大门, 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立刻启用传送法器, 开启通往魔界?*? 的道路。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 裴安夏这一回可谓是轻车熟路,她循着记忆的指引,跨进楼闻亭居住的寝宫。 眼下刚过戌时, 殿宇周围陆续掌上了灯, 衬得整座建筑益发金碧辉煌。裴安夏进门的时候, 楼闻亭手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红玉手镯。 看到她来了,楼闻亭抬手对她招了招,示意裴安夏过去坐。 裴安夏挨着他在床边坐下, 垂眸瞥了眼他手中的镯子,那只玉镯色泽嫣红,通体剔透, 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 裴安夏伸手指了指那只玉镯,眼角噙着笑意问:“这是要送给我的礼物吗?还挺好看的。” 楼闻亭毫不避讳地应了声是, “这可不是普通的镯子,是一件防御类的法器,可以降低配戴者被命中要害的概率。” 裴安夏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起来倒是很实用,这至少得是个上品法器吧?” 楼闻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给你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裴安夏低下头,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楼闻亭,你对我真好。” 楼闻亭敏锐地察觉到她说话的语气与以往有些不同,但却没有深究,而是笑着反问道:“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裴安夏当然知道楼闻亭有多么在意自己,她停顿片刻,缓缓抬起头望向他那双幽红的瞳孔,眼神里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那么你能对我好到什么程度呢?” “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对任何人坦承过,今日便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楼闻亭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神情认真而专注,受到他的影响,裴安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你不是曾经好奇过,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动心的吗?事实上,从我诞生在这世上开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爱你。” 裴安夏手掌贴着他精实的胸口,隔着衣料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心跳,而楼闻亭还在继续说:“我没有父母,也没有过去,刚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仅仅是作为江斯延体内的心魔存活。我是他心中的魔性,那些他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都由我来替他实现。” 尽管裴安夏早就知晓此事,但听到他这个当事者亲口承认,冲击力还是很大。 楼闻亭见她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先是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才接续着道“当年你堕入魔道的事情,令他感到颇为自责,以至于在日复一日的懊悔中,逐渐滋生出心魔。” “他一方面承受着魔气的侵蚀,另一方面又坚守着心中的大义,不愿屈从。我尝试过说服他放下所谓的道义,但他说,如果他必须以衢清仙尊的身份生活在光明里,因为那不仅是他坚持了千年的东西,同时也是你所希望看见的。” 楼闻亭说到这里,不禁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谁也无法用自己的观点说服对方,最后我便只好选择脱离他的身体。” “起初,我刚获得属于自己的躯壳时,只觉得能够远远地保护着你便足够了。但自从你对我伸出手那一刻起,我的心态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楼闻亭双目直视着裴安夏,义无反顾地向她剖明心迹:“我觉得自己的各方面,无论是外貌、能力,还是对你的心意,其实都不比江斯延差,我不愿总是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好不容易活一回,我想要堂堂正正地为自己争取一次。” 听完他的话,裴安夏像是震惊住了,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知道这一切或许很难相信。”楼闻亭褪去散漫不羁的表象,表现出十分的郑重:“我是为了保护你而诞生的,除了你之外,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我。” 裴安夏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除了我?” 既然下定决心要坦白,楼闻亭便不打算对她掩饰任何事情,他如实说道:“你难道没有好奇过,我当初为什么能够那么轻易地杀掉魔界的前任尊主,坐上这个位置吗? ” 裴安夏过去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经他这么一提起,不由陷入沉思。 前任魔尊统御魔界长达数百年时间,实力不容小觑,即便楼闻亭拥有与江斯延相差无几的修为,想要在这场夺位之争中,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楼闻亭并未故意吊着她的胃口,而是飞快揭晓谜底:“因为我具有不死之身,普通的攻击无法伤及我的生命,如果想要杀了我,唯一的方法是……” 楼闻亭身子往前倾了倾,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裴安夏的后背条件反射般绷紧,随即便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亲自来当这个刽子手。唯有你出手,才能夺走我这条命。” 为她而生,同时也可以为她而死。 ——这就是隐藏在楼闻亭身上全部的秘密。 【宿主。】系统素来平直的电子音,难得有了明显的起伏,【既然知道杀死楼闻亭的方法,事情倒是好办了,你只要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予他致命的一击,这个世界的任务就可以圆满结束了!】 裴安夏理智上知道系统说得没有错,但感性上却不免迟疑,她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复杂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是不是缺心眼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说出口?” 她的口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可楼闻亭听了却忍不住弯起唇角,“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裴安夏没有否认,在楼闻亭看起来便算是默认了,他很是愉悦地说道:“不过,我之所以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一切,只是因为对象是你,如果换作是其他人,我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楼闻亭说完这句话,当即往后退回原本的位置,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安夏却主动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她猛地靠近,因为没有保持好平衡,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整个栽倒在楼闻亭身上。 好在楼闻亭反应迅速,稳稳地托住她的腰,才没有让她摔到。 “你当心着点。” 楼闻亭正准备小小地训斥她几句,却听到裴安夏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道:“就算是我也不可以。所谓高处不胜寒,你贵为万魔之首,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取走你的性命。所以不管是对谁,你都要抱持着防备心,知道吗?” 楼闻亭没有回应她,反倒是伸手挑起裴安夏的下巴,“你突然凑得这么近,会让我误以为你这是在邀请我。”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声音低得近乎气音,显得尤为暧昧。 裴安夏听着,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纠结的情绪。 江斯延也好,楼闻亭也好,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她为什么会有一股莫名心虚的感觉,就好像背着自己的爱人,与其他男人幽会似的。 正当裴安夏兀自出神的时候,楼闻亭已经趁机吻了上来。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裴安夏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被动地承受着。 或许是因为缺乏经验,魔尊大人的吻技显得有些生疏。他没有试图撬开裴安夏的唇舌,只是将自己的双唇与她柔软的唇瓣相贴,在上面来回碾磨。 他的吻犹如和风细雨,裴安夏在最初的愣怔过后,逐渐适应了他的节奏,随后尝试着探出舌尖回应他。 察觉到她的动作以后,男人先是停滞片刻,接着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激励一样,攻势越发凶猛起来。 楼闻亭宽大的手掌掐在裴安夏纤细的腰间,将她顺势按倒在床上,两个人相互吻作一团。 算不清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多长的时间,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裴安夏把头靠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聆听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语气中难掩调侃:“不愧是魔尊大人,在刚开始短暂的生涩过后,技巧很快就有了显著的提升,学习速度简直快得令人佩服。” 楼闻亭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她这是明褒暗贬,实际上是在嫌弃他的吻技不尽如人意。 楼闻亭惩罚般捏住她小巧的耳垂,在掌中把玩,“嫌我技巧差?说到底,这不还是得怪某个人让我当了五百年的和尚,每天过着这种看得到吃不着的日子,乍一下子尝到肉味儿,自是半点也把持不住了。” 他的力度不轻不重,不至于让人觉得疼,至多是有些痒,裴安夏下意识躲避了一下,张口讨饶道:“是是是,全都是我的错!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保证接下来的几天都留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 楼闻亭听到她这番话,手下的动作略一迟疑,可仅仅是片刻又恢复自然:“不打算回青云宗了?” “暂时不回去了。” “那凤翎剑也不管了吗?” “不管了。” “江斯延呢?” 楼闻亭提问的语气十分自然,就像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心跳声大得几乎震耳欲聋。 他很清楚,自己在裴安夏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比不上江斯延。 江斯延对于她来说,就如同是她迷茫时指引前路的明灯,是她身处绝望时紧抓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代表着裴安夏内心属于光明的一面,永远不会熄灭。 而他只不过是从江斯延体内分离出来的魔性,充其量不过是附属品。 迟早有一天,裴安夏会回到江斯延身边,到那时候,为了让江斯延的灵魂能够归于完整,她说不定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思及此,楼闻亭突然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他正着急想要找补,却听到裴安夏慎重其事地开口道: “你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 ” 第124章 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你放心, 我不会抛弃你的。 ” 裴安夏不愿昧着良心欺骗他说自己不在意江斯延,但她可以保证的是,不会为此抛下楼闻亭。 楼闻亭听明白她的意思, 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落寞的神情, 语气也显得颇为释然: “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楼闻亭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深究, 他手臂绕过裴安夏的脖颈,将手掌垫在她的后脑勺, 让她能够枕着自己入眠。 修仙之人不需要睡眠, 尤其是像楼闻亭这样的强者, 只要闭目打坐就可以回复体力。 但他却格外享受与心爱之人同床而眠的感受,这让他恍惚产生一种错觉, 觉得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凡间夫妻, 相互依偎。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之间, 寝殿里的气氛安静而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裴安夏只觉得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的时候,系统却突然出声:【宿主, 根据我的观察, 楼闻亭对你几乎没有防备, 你可以随时准备下手,只要除掉楼闻亭,就可以立刻脱离这个世界了。】 裴安夏没有正面回答系统的话, 现在她的内心就如同一团乱麻,千头万绪在脑海中交织。 站在快穿者的角度,裴安夏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听从系统的建议, 亲手杀死楼闻亭,踩着他的尸骨, 成就自己的任务,但感性上她却难得地有些踌躇。 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很陌生,裴安夏试着消化这股情绪,终究还是没办法狠下心肠去伤害楼闻亭。 纵是再冷心冷情的人,也招架不住那样的深情,他把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她又怎么可能丝毫不为此动容? 裴安夏心里琢磨着,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消除黑化值,不见得非要走到那一步,于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凡事不可操之过之,容我再想想吧。】 裴安夏原本以为今晚会因为思虑过多,饱受失眠之苦。然而,或许是楼闻亭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她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竟一个不小心睡了过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气息变得绵长规律,楼闻亭左手给她枕着,右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目光落在女人那张娇媚的睡颜上。 裴安夏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日更乖巧,纤长的眼睫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扑簌簌地颤动,毫不设防地将自己完全地展露在他面前,无论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楼闻亭不自觉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 就如他所说的那般,他自诞生在这个世间起,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然而他心爱的姑娘,一直以来,都如同是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明月,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在今夜之前,楼闻亭从未妄想自己能够将这轮明月私有,但自从裴安夏态度发生转变后,他心底的某处便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他渴望像现在这样拥抱着她入睡,也享受她对他全身心的依赖。 …… 裴安夏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楼闻亭已经醒了,察觉到她起身的意图,他不动声色地抽回那只枕在她脑后的手臂,语气自然地问道:“醒了? ” 裴安夏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不答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话刚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这个问题实在好笑。 都说山中无甲子,仙界更是如此,修仙者动辄几百上千年的寿命,自然不适用凡间的时间计算单位。 想到这里,裴安夏无奈地自嘲道:“你瞧我,都有些睡迷糊了。” 楼闻亭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记得你刚踏入仙门的时候,还挺贪睡的。” 裴安夏对此不置可否,“我在拜入我师父门下之前,也不过是个凡人,家中经营着不料生意,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但好歹是不愁吃穿,父母兄长也不指望我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我过得开心顺遂。不瞒你说,我平日最大的嗜好就是睡懒觉。” “后来我稀里糊涂地进入了青云宗。其实,我在同期当中实力并不算最强的,但因为资质尚可,而且碰巧我师父一连收了四个男弟子,正想要收个女弟子入门,便一眼看中了我。” 裴安夏用一种追忆往昔的口吻说道:“修仙的过程,并没有想像中容易,哪怕天赋卓绝如江斯延,背后都付出了旁人难以想像的努力,才有如今的地位。” “为了尽快提升修为,我几乎没有一刻偷懒懈怠,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悠悠闲闲地睡懒觉了。” 楼闻亭不知何时,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他轻挑眉梢,用无比轻狂的口吻说道:“有我在,以后你可以尽管睡懒觉,不用担心追赶不上别人的脚步,我库房里面那堆灵石足够你进阶到化神都绰绰有余。” 裴安夏嗔了他一眼,“你倒是会哄我,如果身体的素质跟不上修为提升的速度,到时候可承受不住进阶的雷劫。” 她这么说倒不是无的放矢,从前就曾有世家名门倾全族之力,只为培养族中的嫡系子弟,以源源不断的灵石供养他,直至晋升元婴境界。 那名修士从筑基到元婴,前后不过数十年,在当时被誉为是天才般的人物。 尽管江斯延曾经出言提醒过他,修仙之路没有捷径,若是勉强提升修为,定然会招致无法承受的后果,但那名修士早已迷失在赞誉与追捧之中,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的劝告? 他满心以为是自己的晋升速度太快,威胁到江斯延的地位,以至于遭到对方的嫉妒,非但没有这宛如慢性自杀的行为,甚至变本加厉地四处收刮极品灵石。 结果可想而知,那名修士并没能熬过进阶的雷劫,而是硬生生地被劈成焦炭,最后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就这么殒落在天地之间。 此事在当时闹得颇为轰动,楼闻亭自然也耳闻过一二,他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道:“这有什么困难的?我到时候帮你把雷劫给扛下来,不就好了吗?” 他这话说得着实狂妄。 谁都知道,天道最是讲究因果轮回,要想享受修为进阶带来的好处,就必须先承受雷劫的煎熬。 如果想要将雷劫转嫁到别人的身上,也不是说不行,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天雷的强度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强一倍。 普通程度的天雷,就已经相当不容易应付。在修真界千万年的时间洪流中,不知有多少修士殒落在雷劫之下,可楼闻亭却张口就说要帮裴安夏扛下雷劫。 裴安夏不由得抬眼看向楼闻亭,只见他乌沉的眸子里透着熠熠的光芒,看上去不似作伪。 若是换作是其他人说这句话,裴安夏兴许会嗤之以鼻,但偏偏她还真相信楼闻亭能够干出这种事。 裴安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我承认,我的确存有想要飞升成仙的野心,但我不需要你为我扛雷劫,如果需要借助你的能力,我才能勉强晋升化神境,那我也太窝囊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不只是楼闻亭,就连裴安夏自己也错愕了一下。 裴安夏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她的想法似乎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过去的裴安夏,将自己摆在第一位,为了利益不惜牺牲别人的感情。 但如今她却觉得,与眼前这份得来不易的心意相比,那些世俗定义的成功,似乎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裴安夏知道自己的心态正在逐渐改变,但她意外地并不排斥这样的变化。 重新回顾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裴安夏不禁感到有些后悔,她明明早就得到了旁人求而不得的珍宝,却因为自己的愚昧,险些将他弄丢。 所幸,他一直没有放弃她。 在裴安夏出神的当口,楼闻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起别的话题:“你不在的这段时日,红玉很想念你。”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昵称,裴安夏愣怔了片刻,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楼闻亭口中的红玉,指的是她寄养在后院的灵兽。 那是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外观看上去与上个世界季衡玉兽态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裴安夏第一次在仙魔交界的忘川河处看见它时,便极为喜爱。 当时楼闻亭刚好在她身旁,瞧出她喜欢,二话不说就打算帮她捉住那只灵狐。 红玉作为高阶灵兽,实力不俗,自然不会心甘情愿与普通修士签订主仆契约。若是想要让它认主,唯一的办法就是强行驯服。 因此,楼闻亭出招的时候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招招狠辣无情,显然不打算给它留下任何喘息的余地。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身上多少都有些挂彩,楼闻亭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而那灵狐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完全失去光泽。 裴安夏见此情状,连忙出声制止道:“停手吧,楼闻亭。” 楼闻亭尽管不解其意,但在听到她的阻拦后,还是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裴安夏怀揣着几分歉疚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过我想想还是觉得算了,也不是非要这只灵狐不可。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它如此抵触,不如还是放它自由吧。” 楼闻亭自认对她的性格还算了解,闻言便知道裴安夏这是心软了,毫不恋战地收起攻势。 裴安夏见那只灵狐满身伤痕累累,从怀中掏出一瓶上好的灵药,拧开瓶盖,递到它的面前。 灵狐在灵兽当中属于智力比较高的族群,它看出眼前的人类并没有恶意,立刻就着打开的药瓶舔拭起里面的液体。 裴安夏站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等到确认它的情况没有大碍后,就打算转身离开。 然而恰在此时,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只灵狐拖着布满伤痕的躯体,挪动步子走到裴安夏身边,用圆圆的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 裴安夏疑惑地低头看过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只灵狐甚至原地躺下翻了个身,将毛茸茸的肚皮朝向她,撒娇讨好的意味明显,丝毫看不出刚才拼死抵抗的样子。 裴安夏弯下腰,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摸它厚实的皮毛,灵狐舒服地眯起眼,嘴里还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裴安夏发觉它不排斥自己的碰触,索性将它整个抱起。 灵狐缩成软绵绵的一团,乖巧地依偎在她的臂弯里,让裴安夏胸腔里的一颗心瞬间柔软得不像话。 “你要跟我走吗?” 灵狐自是听得懂人言的,在裴安夏说完这句话后,它飞快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那之后,裴安夏就将它带回行宫里养着,并为其取名为红玉。 回忆在此中断,裴安夏只觉得许多事情实在过于巧合,正好她曾经饲养过一只狐狸,而季衡玉的兽态也是赤狐……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凑巧吗?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缘故呢? 裴安夏这般想着,面上却没有泄露出分毫情绪,而是笑着说道:“刚好我也甚是想念它,我这就过去瞧瞧它吧。” 第125章 “我对你的事情,哪次不是最上心的?” 前往后院的途中, 裴安夏还在不断地思考,拐弯的时候,一个不留神, 被迎面而来的身影扑了个踉跄。 好在楼闻亭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裴安夏才不至于摔倒。 裴安夏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稳身形后, 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发现那不是别的, 正是她寄养在这里的灵狐红玉。 红玉作为高阶灵兽,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狐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硬要说的话, 红玉的体型稍微大一点, 身后的尾巴蓬松柔软, 展开的时候足有半人那么高。 在她发愣的当口, 红玉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拭着她的脸颊。 纵使开了灵智,它身上仍旧保留着几分原始的兽性, 这一点也跟季衡玉颇为相似。 思及此, 裴安夏不禁在脑海中询问系统:【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红玉各方面都跟季衡玉有些相像。】 系统闻言毫不犹豫地否定道:【应该只是巧合吧, 狐狸不都长这个样子吗?】 裴安夏虽然直觉感到不对,但也没有出言反驳系统的话,而是转头问起另一件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 我之所以会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印象,是因为经历过情感清洗,连带着丧失了部分记忆。那么我该怎么做, 才能够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呢?】 系统不禁感到奇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找回那些记忆做什么?】 【记忆这玩意儿很奇妙, 它不能用金钱去衡量,但对于人类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宝物。】裴安夏回答道。 系统生来就是人工智能,它虽然可以模拟人类的情绪,但永远不能够真切地体会那种复杂的感情。 系统无法对裴安夏的心境感同身受,但这并不妨碍它提出解决的办法:【宿主,你可以尝试用积分复原那段消失的记忆。】 裴安夏愣了愣,有些困惑地问道:【我原来积攒的任务积分,不是都暂时被冻结了吗?】 【由于宿主你的疏失,导致任务世界差点崩溃,主神的确是暂时将你累积的100000积分进行了冻结处置。】 系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因为宿主你在回档消除黑化值的过程中,表现良好,殊勘嘉许,因此我已经代替你向主神申请解冻部分积分。】 【就在前几日,主神亲自审批通过,同意先解冻一半的积分,也就是50000积分。】 裴安夏没预料到还有这种好事,喜色刚准备爬上眉梢,就听到系统顿了顿后继续道:【但请恕我不得不提醒宿主,你原先的任务积分只是刚好足够兑换回到现实世界的门票,你如果将积分用在别的用途上,就势必要延后回到现实世界的时间,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裴安夏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那段缺失的记忆,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一旦彻底揭开那层笼罩在上面的烟雾,或许就可以窥见隐匿在其中的真相。 然而,系统提出的问题也很叫人为难。 她若是现在消耗积分,换取遗失的记忆,那么为了赚取到足够返回现实世界的积分,裴安夏就必须再次投入到快穿任务当中。 偏偏,她又实在是不想继续执行这种,以玩弄别人感情为目标的任务。 裴安夏垂下浓密的眼睫,像是在认真地思索,“容我再想想吧。” 虽然她表现得相当犹豫,但没有立刻拒绝,已经让系统感到极为震惊。 要知道,裴安夏对于回到现实世界这件事,有着非同寻常的执着,自从开始进行快穿任务后,她就以此作为目标,这么多年来都坚定不移。 此时她竟然罕见地有了动摇。 系统将视线移向站在她身旁的楼闻亭,机械的电子眼中泛出冰冷无机质的光芒。 它想不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裴安夏的身上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这一切的转变似乎都与那个男人有关。 裴安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红玉圆滚滚的脑袋。楼闻亭见此情状,故意酸溜溜地说道:“还真是羡慕这只畜生。” 裴安夏被他这番言论逗笑,“堂堂魔尊大人,能不能稍微有点志气?跟一只狐狸较劲有什么意思? ” 楼闻亭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裴安夏把目光调转回怀中的小东西身上,相比起之前,红玉的体型似乎长大了一圈,抱在臂弯里沉甸甸的。 裴安夏甚至能够感受到它身上充沛的,快要满溢出来的灵气,可见楼闻亭确实将它养育得极好。 裴安夏诚恳地感谢道:“我这个主人当得实在不称职,多亏有你帮忙照看,红玉才能成长得这般快速。” 楼闻亭扬了扬眉稍,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对你的事情,哪次不是最上心的?” 楼闻亭性情直率,从来不扭捏,他喜欢裴安夏,表达感情的方式就直白又热烈,叫她有些难以招架。 裴安夏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楼闻亭又道:“我瞧着红玉还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与它缔结契约?你为了潜入青云宗,服用压制修为的丹药,以至于实力下降不少,有契约灵兽在,也可以多一层安全保障。” 修士们在驯服灵兽以后,多半都会与其签定主仆契约。 立下主仆契约后,修士不仅可以无条件驱使灵兽,而且作为主人,还可以随时抽取灵兽身上的灵气为己所用。 对于修士而言,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面对唾手可及的利益,裴安夏却摇摇头道:“不用了,它如果愿意留在我身边,哪怕没有主仆契约,它也不会离开。但若是有一天,它决定要走,我不希望那所谓的契约成为牵绊它脚步的枷锁。” 裴安夏处世的观念向来如此。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她都不会过度干预对方的生活。 因为她打从心底觉得,没有谁会永远陪在谁的身边,既然总有一天要离开,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洒脱的心态去面对,不让自己陷入过于难堪的境地。 尽管裴安夏并没有自觉,但楼闻亭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低落。 好歹朝夕相处过五百个年头,楼闻亭了解裴安夏的性子。 她看似随和,其实内心格外孤独,渴望亲密关系,却又不敢敞开心胸去依赖别人,简直矛盾又拧巴。 这些都是她的缺点,但意外地,楼闻言并不觉得这样的裴安夏惹人讨厌,反倒觉得她真实可爱。 楼闻亭胸腔微微震动,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订下过任何契约,可我也心甘情愿地在你身边待了五百年。” 他说着,突然调转话锋道:“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与你缔结神魂契约,共享寿命与气运。” 为了不给裴安夏太大的压力,楼闻亭的语气显得很是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压根不在意她的回答似的。 裴安夏如今想来,或许这才是真正让她心动的理由。不管时空背景如何变换,不管她是什么身分,他都会不计后果地喜欢上自己。 在这个瞬间,裴安夏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个想法,她到底是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 无非是因为她觉得任务世界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她过去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可江斯延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而且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她。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为了江斯延选择留在快穿世界里呢? 尽管这个念头仅仅是刚冒了个芽,但却在裴安夏心里彻底地埋下了一颗种子,只待时机成熟,就会破土而出。 就在此时,裴安夏感受到胸前的玉坠正隐隐散发着热度,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传讯的人定是江斯延。 顾及到楼闻亭还在旁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果断地掐灭通话,打算晚点再找个时间拨回去。 暗中做完这一切,裴安夏下意识地看向楼闻亭。后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反倒在园子里闲庭信步起来。 裴安夏刚要松一口气,蓦地感觉到那枚玉坠再度震动起来,显然江斯延并没有轻易放弃,又一次发起了传音的请求。 裴安夏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魔尊大人,又想了想远在天边的衢清仙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担心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切断通话,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等寻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才重新向江斯延发起传音。 传音刚开启,裴安夏就听到玉坠里面传来男人略显僵硬的声音,像是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一样。 “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即使没有明说,但裴?*? 安夏还是听得出来,江斯延口中的他指的正是楼闻亭。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隐瞒他,选择坦承道:“是。” 她话音落地后,江斯延半晌都没有开口,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安夏,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想伤害我,也不愿意牺牲他,所以你打算寻求两全其美的办法,对吗?” 裴安夏对此无法否认,因为这确实是她的想法。 江斯延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楼闻亭之所以诞生在这个世间,是因为我修炼不精,控制不了心中的魔性,本来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不需要有罪恶感,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么?” 裴安夏脑中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她并不是单纯地因为负罪感,才不愿意对楼闻亭下手,而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消失在世上。 几乎是未经思索的,裴安夏脱口而出:“你们既然是同一个人,有没有办法进行灵魂融合呢?” 第126章 说得好听点是痴情,要是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个冤大头。 灵魂融合? 在裴安夏提出这个想法以前, 江斯延从未思考过与楼闻亭进行灵魂融合的可能性。 尽管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存在。但楼闻亭毕竟是心魔的化身,是从他的负面情绪中诞生出来的人格。 楼闻亭此人, 别看对待裴安夏的时候百般温柔, 极其呵护,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正确的是非道德观,喜好鲜血和杀戮。 如果放任他的存在, 只会为祸世间。 因此, 江斯延一直以来, 想的都是如何彻底除掉楼闻亭,而非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与他和平地共存。 江斯延稍加思索以后, 提出否定的回答:“且不说灵魂融合这件事, 在修真界现存的纪载中, 可以说是前所未见,真正执行起来未必能够成功。单说灵魂融合之后,谁可以作为主人格, 掌控身体的自主权, 谁又要退居次人格的位置, 便很难达成共识。” 裴安夏刚才说出那番话,完全是出于冲动,事后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考虑得有些欠妥。 回想起在前几个任务世界见到的, 那些从江斯延本体分散出去的灵魂碎片,包括荆肖嘉、傅峥、穆霄野、季衡玉,以及如今的楼闻亭。 裴安夏忍不住心想, 如果真的办得到灵魂融合,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就在裴安夏和江斯延说话的当口,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楼闻亭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全程。 楼闻亭是从江斯延身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即使双方抱持的善恶观念差异颇大,他也毫无疑问是这世上最了解江斯延的人。 楼闻亭心里清楚,江斯延把他视为必须铲除的污点,从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只不过,在这之前的五百年,江斯延都被困在思过崖中,接受层层的严密把守及看管,没有机会对自己出手。 眼下江斯延出关了,二人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楼闻亭倒是不惧怕这个,他自认活得洒脱,无论是生或者死,都能坦然地面对。 然而,无论最后的赢家是他还是江斯延,恐怕都会惹得裴安夏难过,这也是楼闻亭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眼看裴安夏与江斯延的对话似乎告一段落,楼闻亭赶忙趁着她回过头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楼闻亭原本打算回到寝殿独处片刻,却不想在半途上遇到了外出执行任务,回来述职的右护法,赵翊。 赵翊的实力不比楼闻亭低多少,之所以同意出任右护法这个位置,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楼闻亭承诺给出的优渥待遇。 出于对强者的尊重与认同,楼闻亭平日里在他面前也极少摆架子,与赵翊的相处模式比起上下属的关系,更近似朋友。 尽管楼闻亭周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场,显然心情不佳,赵翊也不怵他,反倒还大着胆子上前调侃道:“尊上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莫非是和裴姑娘吵架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赵翊心里明白,以楼闻亭对裴安夏几乎百依百顺的态度,两人根本吵不起来,多半是那位裴姑娘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令他有苦说不出了。 好歹共事了那么多年,楼闻亭岂会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看出赵翊这厮纯粹就是想看热闹,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找我有事?” 赵翊是个脸皮极厚的,听明白他话语中赶客的意思,挑了挑眉道:“没事就不能关心尊上几句吗?” 赵翊一口一个尊上,仿佛真的是在为他着想,“我还真是看不懂你,你既然那么喜欢裴姑娘,不如直接把那个什么衢清仙尊给杀了,这样不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独占她了吗?” 楼闻亭不耐烦地啧了声,“你一个不了解事情经过的人,少在那边乱出主意。” “我不了解事情经过?” 赵翊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是是是,我是不了解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某个人默默地陪在那姑娘身边五百年,恪守着分际,不敢逾越半分。说得好听点是痴情,要是说得难听点儿,那就是个冤大头!” 赵翊这话,几乎就差直接指着楼闻亭的鼻子骂。 以楼闻亭的脾气,如果换作是往常,早就二话不说直接暴起动手了。 赵翊甚至已经摆好防守的架势,准备应对他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楼闻亭仅仅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半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他似是兀自陷入思索中,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我在从化神进阶至大乘的时候,曾经窥探到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但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告诉你太多。” 即使他不解释,赵翊也明白他的意思,普通人是不被允许窥视天机的,否则将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不该知道的事情,赵翊连好奇心都不会有。 楼闻亭斟酌着字句说道:“天道告诉我,我喜欢的姑娘,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我这一生注定会是单相思。” 赵翊闻言不禁挑了挑眉。 他没有想到,所谓的天道说话竟然这么直白,而且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人类的情感问题,简直就像专门给人牵线的月老似的。 “你打算怎么做?眼睁睁看着裴姑娘和那位衢清仙尊双宿双飞吗?” 楼闻亭听到这刺耳的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不可能!我绝不可能成全他们。” 赵翊不认识江斯延,心里自然是更偏向于自家尊上的,但他也对裴姑娘过去的事迹略有耳闻,此时不由提醒道:“话又说回来,这场竞争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白月光的杀伤力,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楼闻亭对此无法反驳。 在一段感情当中,出场的顺序确实很重要,就拿他和江斯延来说,他作为较晚出场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很难追赶上前者的脚步。 楼闻亭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过,谁说我做不了她的白月光?” 赵翊狐疑地看向他,见他不打算多说,不由轻嗤道:“神神秘秘的,打什么哑谜呢?” 楼闻亭清楚地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赵翊也无法强行撬开他的嘴,只好悻悻然离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裴安夏的日子都过得平淡如水。她在仙魔两界来回穿梭,同时扮演着青云宗小师妹以及魔族妖女这两种身分,修为飞快地进步。 系统观察了一阵子,见裴安夏的任务进度迟迟没有进展,忍不住开口催促。 系统起初还顾忌着裴安夏的心情,好声好气的,但每次裴安夏都是嘴上满口答应,实则阳奉阴违,行为没有丝毫改变。 如此几次下来,系统纵是再傻也明白过来,裴安夏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 于是这一天,就在裴安夏带着红玉外出玩耍的时候,系统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宿主,你如果再这么怠慢任务,我就要向主神举报你消极怠工了。】 裴安夏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威胁到,她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做派,语气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是想举报,那就去啊。】 系统没料到她竟会摆出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磕磕绊绊地说道:【如果举报成立的话,主神可能会酌情扣除宿主的积分作为惩罚,这你也不怕吗?】 裴安夏如今在时空管理局,也算是老油条了,自然不会害怕这种用来吓唬菜鸟的手段。 她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请恕我直言,如果我被判定是消极怠工的话,我想你作为辅助系统,应该也逃脱不了相关的责任吧?说不定还会遭到连坐处罚,影响系统的评级呢。】 系统被她的反问噎住,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正当它陷入沉默的时候,裴安夏却转头提起另一件事情,【系统,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如果之后我回到了现实世界,还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系统略一迟疑,还是如实说道:【为了让宿主能够更好地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在正式解除绑定的时候,你就会忘记有关时空管理局的一切,包括我,包括任务目标,当然也包括你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是么?】 这短短的两个字,像是极轻的呢喃。尽管裴安夏并没有多说什么,系统却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系统试探地询问道:【宿主,你是舍不得这里吗?】 见裴安夏没有否认,它又说道:【若是你改变心愿,想要留下来,可以从你过去待过的世界中,选择一个最喜欢的,成为该世界的居民。】 【而且留在快穿世界,只需要消耗3000积分,剩余的积分你都可以拿去兑换其他有用的商品。毕竟,系统商城里面无奇不有,但凡是你能想像得到的东西,商城里都有。】 裴安夏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目视着远方道:【那如果我继续执行快穿任务的话,上头派发下来的任务,一样是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吗?】 【这个倒是不一定。】系统说:【如果你有特别感兴趣的任务内容,我可以代替你向主神提交转组申请,比如女配逆袭组、炮灰工具人组、万人迷组等等。】 听到这番说法,裴安夏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积分用掉了可以再挣,但我不想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我想复原那段缺失的记忆。】 第127章 我还不想这么快脱离快穿世界! 裴安夏做出这个决定, 并不是出于心血来潮。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其实也犹豫了很久。 尽管裴安夏心里也知道,很多时候, 活得糊涂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大可以自私一点, 放弃探究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 也放弃拯救江斯延的想法,将自己的任务完成, 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等到回归现实生活后, 她就会将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只当自己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然而,这并不符合裴安夏的行事作风。 她心中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她现在不迈出这一步, 在将来的某个时刻, 她必然会感到无比后悔。 系统虽然对此感到意外, 但还是按照按照常例询问了一句:【宿主,复原那段缺失的记忆,需要消耗1000积分, 你确定要进行兑换吗?】 好贵。 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 裴安夏不禁感到肉疼。 要知道, 她需要耗费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个任务。完成任务后,即使得到最高的任务评级, 也只能获得3000积分的任务奖励。 结果这一下子,就要花掉她整整1000积分! 裴安夏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下心情后继续说道:【我确定。】 俗话说,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裴安夏又不是花不起这个积分! 花钱的就是大爷, 更何况宿主消费积分,系统也可以获得相应的提成,因此服务态度倒是相当良好。 【好的,现在开始为宿主进行兑换。】 真正走到这一步,裴安夏不由得开始期待,她实在很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系统不得不对她进行强制的情感清洗。 以裴安夏对自己的了解,她从来都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她理智、清醒,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有点无情。 但按照系统的说法,她当初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仅仅是对江斯延产生了心动的情绪,而且还险些迷失在这段感情里。 这对裴安夏来说,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就在裴安夏思绪飘飞的时候,系统突然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宿主,我很抱歉,由于你缺失的那段记忆,涉及到本世界的核心,而你暂时还没有足够的权限,因此兑换记忆的申请遭到驳回。不过你放心,我会将你支付的积分全数退还给你的。】 裴安夏闻言,当即皱起眉头:【你们这位主神,未免欺人太甚!当初丝毫不顾虑我的意愿,就擅自更动我的记忆,这事儿我还没跟祂计较呢。现在我只不过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记忆,祂居然还要推三阻四的,我实在很难不怀疑祂的居心。】 事实上,裴安夏早就不是第一次对那位主神产生质疑。 相反,她对于这个创造万物生灵,掌管三千世界的主神,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主神亲手创建时空管理局,并且制定条条框框的规定,供手下的员工遵守,美其名曰建立世界的秩序。 然而,从裴安夏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在主神身上感受到祂对万千生灵的慈悲与仁爱。 她只看到主神凭借自身的好恶,任意插手干预世界线的发展,仿佛将他们当作解闷的工具似的。 偏偏裴安夏力量薄弱,即使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可她连性命都攥在对方手里,根本没有能力与对方抗衡。 最终,还是得乖乖地咽下这口气。 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系统义正词严地说道:【主神是绝对中立的,祂的威严不可侵犯。宿主缺失的那段记忆中,确实涉及到了天道的秘密,以你目前的身分,还没有资格窥视天机。】 系统尾音落地的瞬间,前方走廊的拐角处刚好出现楼闻亭的身影,他穿着标志性的玄色衣袍,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在看到他的刹那,裴安夏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修仙者之所以有别于凡人,原因就在于能够沟通天地灵气。 而在众多的修仙者当中,最有机会接触到天道的,便是邻近飞升的高阶修士。楼闻亭作为修真界罕见的大乘尊者,或许曾经在无意间窥见过天机。 思及此,裴安夏将目光移向楼闻亭,试探地开口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楼闻亭拉着她走到石桌旁坐下,随即像变戏法似地,从储物袋中凭空拿出一壶酒及两只酒杯,搁在桌子上。 酒壶里装的是上好的竹叶青酒,楼闻亭慢条斯理地将酒液倒进两只两杯里,然后将其中一杯递到裴安夏面前,“这是陈酿竹叶青,味道甘醇浓厚,你尝尝看。” 虽然裴安夏早就辟谷了,但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贪图口腹之欲。 楼闻亭先前便观察到她喜欢喝酒,之后时不时会给她带几坛美酒回来,两个人坐在一块小酌,倒也颇有几分意趣。 裴安夏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甘冽的酒香顿时盈满整个口腔,她不禁赞同道:“这酒确实不错,喝起来还带着点儿草药的清香。” 她端着酒杯小口啜饮,慢吞吞地喝完了大半杯,全程楼闻亭用手撑住下巴,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安夏。 好半晌过后,他重新提起刚才的问题:“你原本是打算问我什么?” 裴安夏正了正脸色,手指摩挲着杯口,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以前……曾经窥见过天道吗?” 楼闻亭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弄得愣了下,在他出神的片刻,裴安夏又接着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有关飞升的传闻?飞升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 楼闻亭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道:“我的确见过一回,那是在我晋升至大乘境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楼闻亭将视线移开,像是在眺望遥远的虚空,以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从化神期进阶到大乘期,需要经过九十九道天雷,当我承受完那场雷劫后,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被洗涤了一遍,随即我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境,但若说是幻境,一切似乎又过于真实。我举目朝四周望去,目光所及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云,云朵的边缘被阳光晕染得金灿灿的。” 裴安夏下意识地去想像他所描绘的场景,随即感叹道:“想必那景色定然是极美的吧。” 楼闻亭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然后继续说道:“你能想像得到吗?我面前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门前有一道高达十几层楼的阶梯,我徒步爬上去,数不清爬了多少个阶梯。等到好不容易攀爬至顶端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儿。” “祂告诉我,祂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作为我努力修炼的奖励,祂可以破例回答我三个问题。” 裴安夏深知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她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他的下文,却见楼闻亭无奈地摊了摊手说道: “天机不可泄漏,我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否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遭受到天罚。” 裴安夏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知道楼闻亭说得没错,并没有勉强他的意思。 楼闻亭举起酒杯喝一口,紧接着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裴安夏自然没办法告诉他有关系统的事情,只能含糊地说道:“你就当作我是好奇吧。” 楼闻亭见她不愿意多说,料到她有不方便开口的理由,遂转移话题道:“我送你的那只玉镯,你还随身携带着吗?” 裴安夏愣怔片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楼闻亭索性直接伸出手,将她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因为这个动作,裴安夏的衣袖往下滑了滑,露出纤细的手臂,以及那一截雪白的腕骨,腕上挂着一只色泽红艳的玉镯,衬托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 楼闻亭亲眼确认她有好好地将这只手镯戴在手上,不禁满意地笑了:“你一直戴着,没有取下来过吧?” 裴安夏跟随他的视线低头看去,便见那只水头极好的红玉手镯在腕间晃荡了下,折射出盈润的光芒。“魔尊大人送的东西,我怎么舍得取下来?” 楼闻亭显然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再次举起酒壶来,为她斟满一杯酒,转而聊起别的。 当晚裴安夏早早地回到房间,她直直地躺在床上,目光望向天花板,脑海中正在思考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正如系统所说的那般,她以快穿者的身份,停留在任务世界,是需要耗费能量的,她不可能在这里驻足太长时间。 可这段时间以来,她翻遍各种典籍,都没有找到能够在不伤害到楼闻亭的前提下,将黑化值清除的方式。 楼闻亭和江斯延的身影同时浮现在她眼前,裴安夏只觉得头疼。 她原本以为今夜会是个无眠的夜晚,结果没一会儿,裴安夏便感受到眼皮变得沉重,紧接着困意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裴安夏又回到了荆肖嘉的那个世界。 她身披太后规制的服饰,坐在宽敞的凤椅上,面前的男子一手撑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姿态虔诚恭敬。 裴安夏只需要一眼就能够辨认出来,那人正是对于她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东厂厂督,荆肖嘉。 尽管裴安夏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却无法凭借意志力,控制梦境的走向。 她压低了身子,凑近荆肖嘉,近到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碰触到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裴安夏敏锐地感觉到,荆肖嘉几乎是下意识地凝住呼吸,生怕惊扰到他的靠近。 裴安夏想要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可即便她在内心拼命喊着“不要”,仍旧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她听到无比冰冷的话语从口中吐出:“你说你爱我,爱到什么程度呢?愿意为了我去死吗?” 荆肖嘉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没有任何犹豫的,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大脑反应,“爱……” 然而就在话音落地的刹那,匕首不偏不倚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感受到胸口处传来的凉意,荆肖嘉猛地低头看去,就见刀尖完全没入他的皮肉里,明显是冲着他的要害来的。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而出,荆肖嘉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苍白如纸。但他依然紧紧地盯着裴安夏,试图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找到一个答案。 “为……为什么……” 裴安夏嘴唇嗫嚅着,想要和他道歉,但她却发现自己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裴安夏有些慌了,她急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半晌过后,她脑海中忽地响起一道系统提示音。 【宿主姓名:裴安夏】 【主线任务:成为气运之子的黑月光】 【任务进度:100%】 【奖励积分:3000分】 【经检测,宿主裴安夏累积获得积分共计100000分,已达目标值。恭喜您完成快穿任务,系统即将进行解绑,祝您前途顺遂。】 裴安夏原本的确是已经期待这一刻,很久很久了,但此时她听到系统公事公办的播报音,却并不如预期中的高兴。 她尝试着用心声与系统进行沟通:【等等,我还不想这么快脱离快穿世界!】 系统对此感到非常不解,它奇怪地问道:【你当初之所以同意与时空管理局签订灵魂契约,不就是为了回到现实世界吗?你原本的那具身体因为车祸,已经彻底没了呼吸心跳,如果你不快点回去,你的家人朋友都会为你的死亡感到伤心的。现在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裴安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可还是坚持地说道:【总之,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我还有尚未厘清的事情,还有来不及完成的任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如果我不告而别的话,他会很难过的。】 系统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影响它的情绪:【宿主,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早在任务积分结算完毕的时候,我就向上层递交解除绑定的申请了。而且就在几秒钟之前,主神亲自审批通过,已经来不及更改了。】 不等裴安夏有所回应,系统接下去说道:【现在开始进行传送,倒计时,十、九、八……】 伴随倒计时结束,裴安夏只觉得浑身一轻,像是卸掉了某个沉重的包袱。 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在马路的中央,周围人群的惊叫声起此彼伏,而被她护在怀中的小女孩好似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 家长见此情状,飞快走过来将小女孩抱起,同时连连向她鞠躬:“姑娘,真是谢谢你!刚才真是太险了!若不是那辆卡车突然停下来,我都不敢想像后果会怎样……” 裴安夏听到她这句话,脸上不由浮现片刻的茫然。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自己被那辆高速驶来的卡车撞了个结结实实,那种仿佛能碾碎骨头的力度,撞到身上,绝对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但是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难道这就是系统的能力吗?它真的能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重新塑造一个新的未来。 想到这里,裴安夏不禁在心底暗暗感叹系统的强大。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裴安夏掏出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她的母亲。 算一算,裴安夏也有几百年没有跟父母亲见过面,或者说过话了,难免有些近乡情怯。 她深呼吸几口气,待平复下心情以后,才按下接听键,“喂,妈妈。” 第128章 她是谁?又来自何处? 电话那头沉静片刻, 才传来母亲不紧不慢的声音, “囡囡,我听说你拒绝了小许那孩子?” 小许? 饶是裴安夏记性再好, 也记不得这号人物。但结合前后文来看, 不难猜测到这位小许应该是她父母替她张罗的相亲对象, 于是含糊地回答道:“我和他见过几面,觉得不太合适。” 裴安夏原本以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 母亲多半会按耐不住, 追问上几句, 比如哪里不合适,或者是不是她眼光太高看不上人家等等。 出乎她预料的是, 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是很平静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既然囡囡觉得不合适, 那也没办法。” 她说着,突然调转话锋道:“我知道你最近工作忙碌,今天特地褒了你最爱喝的山药排骨汤, 下班后早点回家。” 裴母年轻的时候是著名的言情小说家, 后来转型成为编剧, 在事业巅峰的时候,选择放弃事业嫁给裴安夏的父亲,并在婚后成为全职主妇。 在裴安夏的印象里, 母亲是个温柔到极致的女子,她独自操持家务,扮演着解语花的角色, 从来不忤逆裴父的意见,是众人眼中的贤妻良母。 同时, 她对裴安夏这个女儿的照料也十分妥贴。 裴安夏还在读书那会儿,几乎都是由裴母亲自接送,母亲甚至还会帮她准备爱心便当。 但不知道是不是分开了太久,此刻听到母亲关心的话语,裴安夏并没有如预期那般感到熟稔和亲切,反倒从心底涌上一股陌生的感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就被裴安夏强行掐灭。 毕竟是至亲的家人,哪怕暂时还有些生疏,裴安夏也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找回那种亲近的感觉。 思及此,裴安夏立即点头答应道:“好的,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估计再半小时到家。” 母亲又殷切地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这条回家的道路,裴安夏走过成千上万遍,毫不夸张地说,即使她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尽管触目所及都是她熟悉的情景,但今日裴安夏却隐约察觉到一丝违和。 她的左手边是一所小学,眼下正好是放学的时间,年幼的孩童陆陆续续地背著书包走出校门,校门口不断有家长伸长脖子等着寻找自己的孩子,将本就不算宽敞的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 裴安夏看见有只通体漆黑的野猫,从半人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敏捷地降落在地面。 她心中虽然直觉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只能把一切归咎于错觉。 裴安夏用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多余的杂念甩出脑袋。 好在回家的路途并不算太遥远,裴安夏很快便抵达她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小区。她循着记忆走向C栋11楼1101号房门,用指纹解开防盗门的门禁。 打开房门后,裴安夏的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家里所有摆设都维持着她印象中的模样。 包括玄关处的几双室内拖鞋、客厅的挂画、餐桌上的花瓶,甚至细致到纸巾摆放的位置、梳妆台上的护肤品,都跟她的记忆分毫不差。 裴安夏见此情状,突然像是被雷劈到似的,联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但凡是正常人都知道,一个长期有人居住的地方,必定存在着生活的痕迹。换句话说,家中的物品不可能永远规整地放在原位。 更何况,距离裴安夏离开这个家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她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可能清清楚楚地记得所有东西收纳的位置。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特定的记忆,硬生生植入她的脑袋一样。 这想法才刚冒芽,裴安夏只觉得后背仿佛爬上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裴安夏这会儿仔细一思索,便发现这里处处都透着不寻常之处。 裴家虽然算不上一流财阀,但裴父年纪轻轻便白手起家,手下同时经营着好几间公司,怎么说也是在申城有头有脸的企业家。 自从裴安夏有记忆起,从未见过父亲红脸急眼的样子,他似乎无时无刻都是那副运筹帷幄,而且体面的菁英模样,对待她的母亲亦是百般体贴。 裴安夏以前总觉得,所谓的模范夫妻就该像她的父母这般,从家世到样貌都极为匹配,每天都是和和美美的,不会吵架,更不会给对方甩脸色。 可如今,裴安夏亲身体会过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才恍然发现,真正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完美无缺的。 因为动了心,她在做出许多决定的时候,从只需要考虑自身的意愿,变成要顾及另外一个人的感受。 她开始变得犹豫不决,不如原本那么果断洒脱,她给自己背上了名为爱人的枷锁,但与此同时,她也变得更为坚忍,更为强大。 正是因为裴安夏内心清楚,江斯延会包容并且喜欢她的一切,所以她不需要在他面前伪装。 她可以尽情地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将她别扭的性格、渴望被爱的小心思,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看。 相比起来,裴父裴母就像是戴着虚假的面具在过生活,如同不具备自我意识的NPC,只会根据被设定的程式去进行表演。 除了她的父母以外,裴安夏所身处的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刚才走在回家的路上,之所以会感到违和,便是因为?*? 真实的世界是瞬息万变的。 即便是已经走过无数遍的道路,每一次都还是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强劲的风刮过来,将树梢上的叶片吹得沙沙作响,路上的行人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外套,没注意到钥匙从口袋掉落。 鸟雀迎着强风顺势飞向天空,扑腾翅膀的时候,飘落下一根羽毛。 这些不经意的东西,构成普通人每一天的生活。然而,裴安夏今日所见所闻,到处都透露着刻意的痕迹,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可……如果这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那她呢? 她是谁?又来自何处?为什么做这样的梦境? 长时间的思考以及超出大脑负荷的资讯,让裴安夏有些头疼,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头,痛苦地垂下脑袋。 就在此时,周遭的景物陡然发生巨大的变化,裴安夏所身处的空间不再是温暖舒适的房子内,取而代之的是万米之上的高空,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滚滚白云。 这场梦境实在太过于真实。裴安夏心知梦中发生的种种,绝对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臆想,其中一定暗藏着某种玄机,说不定就是江斯延想要传递给她的讯息。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观察四周的环境,没想到不看则已,一看就发现距离不远处有一座雄伟壮观的神殿,静静地耸立在此处。 裴安夏几乎是在一瞬间,回想起楼闻亭对天道的描述:“你能想像得到吗?我面前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门前有一道高达十几层楼的阶梯……” 此时此刻她眼前的画面,竟然与他所形容的景象完全符合! 裴安夏那张漂亮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爬上阶梯时,石阶前忽然凭空出现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 男人仿佛才刚经历完一场浩劫,身上的衣裳被划破不少口子,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黏答答地贴在脸颊处,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 可饶是如此,男人的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那坚毅的眸光仿佛能将世间万物贯穿。 裴安夏定睛看去,很快辨认出那是楼闻亭的身影,她张口想要喊住对方,却发觉自己又一次遭到噤声,无法发出任何一丁点的声音。 楼闻亭用手肘支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随即缓缓往台阶上挪动步伐。裴安夏见此情状,只能加快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过程中有好几次,楼闻亭都险些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 裴安夏眼睁睁看着他强忍伤势往前走,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搀扶他,可她探出去的手却一下子穿过楼闻亭的身体,摸了个空。 这下子,裴安夏也差不多反应过来。 眼前这场景,是在还原楼闻亭的经历。由于裴安夏在在这段过去中并不存在,因此她无法拥有实体,也不能发出声音,去干扰既定的事情轨迹。 想通这一点,裴安夏不再尝试去触碰楼闻亭,而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 不知道过去多久,就连处于阿飘型态的裴安夏都开始觉得脚步虚浮,小腿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地提不上力气来,才终于看到终点。 裴安夏抬脚迈上最顶层的台阶,天台上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因为背着光,裴安夏看不清楚祂的五官,但是从轮廓依稀能看出来,那是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容。 祂垂着眸,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身前的楼闻亭,下一秒只听祂缓缓开口,声音如空谷幽兰缭绕在整个空间。 “我乃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看在你好不容易爬到这里的份上,我可以破例回答你三个问题。” 楼闻亭听到这话,脸上先是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他便反应过来。 他自身的实力在修真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但他却看不透面前这人的修为,可见其境界之高深,甚至和他不是同一个阶层的。 哪怕不是造物主本尊,也至少是天庭上的某位神仙,因此楼闻亭倒是没有怀疑祂的说法。 楼闻亭仔细思索半晌后,试探地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显得有些迷茫,“有时候我的脑海中,会突然出现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些记忆就如同走马灯似地,飞快在眼前掠过,就算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也无法抓住。” 那位自称是造物主的神明,仅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如实说道:“你是从江斯延的本体中分离出来的灵魂碎片,那些记忆的主人同样如此。” 尽管祂的说明很简短,甚至可以说是没头没尾,可楼闻亭仍旧明白了祂的意思。 因为某种原因,江斯延的灵魂遭受重创,分裂成好几块碎片,散落到不同的世界。 由于对方只给他三次提问的权利,楼闻亭必须审慎地思考,不能浪费这难能可贵的机会。 这次他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开口问出第二个问题: “那么我想知道,安夏的真实来历为何?” 第129章 她才是那个NPC。 “那么我想知道, 安夏的真实来历为何?” 本该无悲无喜的神明,轻轻扬起了尾音,“何出此言?” 楼闻亭是何其敏锐的人, 更何况他还将绝大部分的精神, 都放在了裴安夏的身上, 自然早就察觉到她偶尔露出的那一点异样。 “哪怕我清楚她的出身和来历,但有那么几个瞬间, 我觉得她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或者更准确地说, 她有时候会表现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好比说,修士们多半在辟谷后, 就不再食用五谷杂粮, 以免让食物中的残秽, 影响对灵气的吸收, 但她却格外喜欢品尝美酒,甚至花费时间自己酿造果酒。” “她平时也热衷于倒饬花花草草,将灵兽当作宠物饲养……”楼闻亭细数着那些生活中的点滴, “习惯这种东西, 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养成的。我想她或许曾经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生活过, 才能培养出这些爱好。” 随着他话音落地,裴安夏不由怔忡在原地,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从来没有想过,楼闻亭竟然早就发觉了她身上的不寻常之处。 神明审视的目光落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你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 “即使答案可能非你所愿?” “是, 请您告诉我。” 直面神明的压迫感,比想像中更为恐怖, 不过短短一会儿,楼闻亭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但他却仍旧挺直着背脊,不曾退缩。 既然答应要给他提问的机会,堂堂神明,自然不至于出尔反尔,祂以平淡的语气说道:“她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严格来说,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存活于这世上。” 楼闻亭听完,忍不住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的万物都是由我亲手创造出来的。”说到这里,祂言语间透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可随即又迅速被平静的表象所取代。 “按理说,生命在诞生的初始,就会产生属于自我的意志,但凭我的神力还不足以制造出那些高等的生命。换句话说,从我手底下诞生的人类,大多都没有觉醒自我意识,他们就像是没有生气的傀儡,只是遵循着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在过日子。” 裴安夏就站在旁边,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每个字拆开来她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就令她完全听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那她所经历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裴安夏只觉得荒唐又不可置信,她起先还以为江斯延是在任务世界中土生土长的NPC,结果搞了半天,居然她才是那个NPC,这让裴安夏怎么能接受? 楼闻亭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给震撼到久久说不出话来。 空气一下子仿佛凝固,好半晌过后,他才艰难地开口道:“如果我想要让她产生自我的意识,我该怎么做?” 出于谨慎起见,神明向他确认:“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吗?” 楼闻亭点头应了声是。 神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当中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似疑惑,似探究,还有些连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悯。 “如果想要让她生出自我意识,唯一的办法就是教会她如何去爱。” 见楼闻亭听得专注,祂突然调转话锋道:“不过,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她作为没有感情的傀儡,就意味着即使你为她付出了再多,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她都未必会爱上你。” 听到对方语重心长的劝告,楼闻亭非但没有产生丝毫畏缩之意,嘴角反倒缓缓勾起微小的弧度,“我知道了,多谢您的提点。” 伴随着他的尾音落下,四周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梦境骤然瓦解。 裴安夏猛地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些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她不知道梦境里面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毫无根据的想像,她到底该不该当真? 在这一瞬间,裴安夏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之前她曾经询问过江斯延,怎么样才能够帮助他赢得与主神的赌约。 当时江斯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我和主神打赌,赌你会在攻略的过程中喜欢上我。” 裴安夏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江斯延那日说过的话,和今日的梦境有种异曲同工之感。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场梦境或许是江斯延所为,目的就是要暗示她事情背后的真相。 但任凭是谁,突然得知自己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都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 裴安夏此刻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好似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怎么解都解不开。 就在此时,系统猝不及防地出声:【宿主,昨夜江斯延的灵力已经隐隐出现要暴动的趋势了,你必须尽快对楼闻亭下手!否则再这么拖下去,万一哪天江斯延控制不住,任由体内的灵力暴走,定然会引发整个修真界的动荡。】 裴安夏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但她才刚张开嘴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系统就像是看穿她内心所想,抢先道:【宿主,不是我危言耸听,但如果放任江斯延的灵力失控,可能会产生某种无法预料的后果,继而影响世界线的发展。】 【倘若不幸走到那一步,宿主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将会直接被判定为不及格。】 系统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说道:【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按照我的指示去做,现在立刻了结楼闻亭的性命,要么就由我强制接管宿主的身体。】 系统难得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裴安夏听出它这是动了真格,可她非但没有显露出畏惧的神色,甚至还反过来威胁系统:【你敢?你如果敢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夺走我身体的自主权,我就死给你看!】 裴安夏语气凌厉,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可以称得上是冷肃,系统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完全被她给唬住了。 事实上,裴安夏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有把握。 只不过她心里很清楚,双方在对峙的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怯意,否则别人只会觉得她软弱可欺,因而更加得罪进尺。 系统愣怔片刻后,慢慢地回过味来,只要它即时控制住裴安夏,她根本没有办法做出自我伤害的举动。 然而,它毕竟和裴安夏共事了这么久,若非逼不得已,系统也不愿意用上这种非常手段。 偏偏主神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为了防止主神降下惩罚,系统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不能再任由裴安夏继续拖延任务进度。 系统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打算采取强制手段,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裴安夏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待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以后,不由愣怔了一下。 楼闻亭见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取笑道:“怎么?看到我很意外?你可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寝宫,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没有人拦得着。” “怎么刚好在这种时候……”裴安夏喃喃自语,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 “你说什么?”楼闻亭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但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却令裴安夏变得格外激动,她陡然拔高音量,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抗拒:“你别过来!” 楼闻亭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究竟是出自什么原因,脚下的步伐一顿,一时间僵立着不敢前进,生怕再刺激到她。 裴安夏见状,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自己的手脚像是被人操控一样,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她知道这是系统在跟她争夺身体的掌控权,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楼闻亭,你快跑!” 楼闻亭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紧接着裴安夏就飞快移动到他的面前,毫无征兆地发动攻击。 楼闻亭完全没有防备,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衣服立即被划开一道口子。 楼闻亭猛地抬起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裴安夏,只见她拼命对着他摇头,显然出手伤害自己并非她的本意。 楼闻亭迅速摆出防御的架势,一边后退,一边询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动起手来?” 由于系统的限制,裴安夏无法开口向他解释,只能不断地用眼神示意他快点离开现场。 然而,眼下裴安夏的状况尚且不明,楼闻亭自然不可能放心将她独自留在这里。 好在楼闻亭无论是修为,还是反应速度,都比裴安夏要高出许多,他几乎是在眨眼间,便绕到裴安夏的身后,骨节分明的大手搭上她雪白的后颈。 “对不住了。”楼闻亭声音难得的正经严肃,说完这一句话,他精准地找到某个穴位的位置,将灵力灌注到指尖,拇指往下压。 裴安夏被点中穴道,身子一软,就像是被卸了全身的力道似地,向后栽倒而去。楼闻亭顺势伸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裴安夏软绵绵地倚靠着他的胸膛,无法动弹,看上去显得格外乖顺。 突袭的计画失败,系统不禁有些气急败坏:【宿主,这下子该怎么办?偷袭这档事情,图的就是出其不意,一旦楼闻亭有了心理准备,下次再想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下手,难度可就不是一般二般的高了!】 裴安夏被它指责也不生气,反倒是ˋ不客气地回击道:【既然你也懂得这个道理,刚才就不该冲动行事。我是负责执行任务的宿主,你是辅助系统,可别搞错主次关系了!】 系统明显不吃她这套。 【宿主,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刻意懈怠任务,我又怎么会擅自出手?之前我已经提醒过你好几遍了,但你不是敷衍,就是拒绝我提出的建议,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面对系统的质问,裴安夏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任务当作一回事。 见她如此不配合,系统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既然好言相劝你听不进去,那我也只好来硬的了。】 伴随系统话音落地,裴安夏只觉胸口一闷,仿佛有股强烈的电流在体内四处流窜,所过之处带来一阵刺刺麻麻的痛感,令人感到相当不适。 她忍不住在心底惊呼一声,随即面色发白地捂住心脏。 眼见威吓的效果已经达到,系统才出言解释道:【这是每个系统内建的惩罚机制,专门用来针对不听话的宿主,以达到牵制的效果。】 裴安夏虽然早就预料到,系统可能还留有后手,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受这如同雷劈一般的刑罚,还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系统降下的惩罚,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就跟无数根钢针直接扎进脑袋似的,痛苦的程度可想而知。 系统看着她咬紧牙关,强忍住痛意的模样,不由得叹气道:【宿主,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你之前明明有过很多机会,可以对任务目标下手,你为什么弄到这个地步呢?】 裴安夏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她的确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但面对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男人,她根本狠不下心肠。 楼闻亭不清楚裴安夏身上究竟发生何事,他略一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楼闻亭扬声唤道:“来人。” 第130章 “好久不见,另外一个我。” “来人。” 楼闻亭一发话, 守在门外的护卫立刻进门,单膝跪地,请示道:“尊主有何吩咐?” 现在裴安夏的情况尚且不明朗, 楼闻亭心中担忧得紧, 脸色便不算太好, 他随意摆摆手道:“去传左右护法过来。” 魔界最近还算安定,两位护法许久没有外出执行任务, 都在各自的住处歇着, 享受这短暂的安宁。 得知楼闻亭的传唤, 没过多久,两人便纷纷赶了过来。 先进门的是右护法赵翊。他的实力接近楼闻亭, 尽管已经活了六、七百年, 但因为长着一张娃娃脸, 单从外表看上去, 就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落后一步进门的,则是左护法齐蓁蓁。 齐蓁蓁的长相属于美艳高冷的类型,但性格却是大大咧咧的, 哪怕追求者众多, 却对此浑然不知, 可以说是不解风情到极点。 他们二人都是从楼闻亭接手魔尊之位开始,就一直追随他至今的心腹,裴安夏自然也认得。 赵翊私下里虽然有些散漫, 但当着外人的面,倒是很给楼闻亭面子,他率先行礼问候:“不知尊主找属下何事?”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楼闻亭仍是心有余悸。 楼闻亭其实并不担心裴安夏会伤害到自己,毕竟以他的修为, 自保的手段还是不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 真正让楼闻亭放心不下的是,他不清楚寄生在裴安夏体内的东西是什么,生怕那玩意儿会危及到她本身,所以必须尽快弄清楚目前的局势。 楼闻亭沉吟半晌后问道:“你们可有亲眼见识过被夺舍之人?” 齐蓁蓁听闻此言,脸色当即黑沉下去。 夺舍这种事,无论是在修真界还是魔界,都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术。 数千年前,有位仙界的大能不知从何处习得夺舍之法,并透过操控旁人的身体到处为非作歹。 偏偏他的术法极为精湛,几乎没有露出过马脚,以至于数个宗门联合起来,耗费许久都还找不到他的踪迹,令当时修真界的主事者感到颇为头疼。 从那之后,夺舍之术便被各大宗门列为十大禁术之首,但凡与其相关的典籍皆被仔细地封存起来,储存于藏书阁中,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窥视。 齐蓁蓁以严肃的口吻问道:“尊主怎么突然问起此事?您可是遇到了被夺舍之人?”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楼闻亭还是懂得的。 赵翊和齐蓁蓁之于他,都是足以信任的左膀右臂,楼闻亭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隐瞒他们,于是如实说道:“我怀疑……安夏被人夺舍了。” 他这句话一出,两人脸上齐刷刷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空气短暂地凝滞后,还是赵翊最先开口,他用有些不确定的声音道:“尊主,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裴姑娘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对裴姑娘动手?” 这下子齐蓁蓁也反应过来,她用手肘不客气地顶了赵翊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尊主怎么可能拿裴姑娘的事情来开玩笑!” 偌大的魔界之中,谁不知道裴安夏是楼闻亭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赵翊才会感到如此诧异。 这藏匿在背后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居然敢对裴安夏下手,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 赵翊沉下声音问道:“尊主,您是怎么发现裴姑娘状况有异的?” 楼闻亭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上首的一张紫檀雕花椅上坐下。 待坐定后,他抬手示意赵翊和齐蓁蓁也坐,接着开口道:“今早我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去了安夏的房间,想找她一起去练剑。原本一切都好端端的,结果刚说两句话,她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朝着我发动攻击……” 听到这里,齐蓁蓁连忙出言询问道:“尊主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毕竟以楼闻亭对裴安夏毫无条件的信任,他肯定不会对她设有任何防备,难免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袭击。 赵翊目光谨慎地扫视着楼闻亭,待确认他没有大碍后,才用安抚的口气对齐蓁蓁道:“放心吧,尊主没事。” 齐蓁蓁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问题上,她两手托着下巴,做出思索的表情,片刻后说道:“这可不好办,按照尊主的说法,裴姑娘应当是被人用某种方法给控制了身体,但我们对于夺舍之术知之甚少,也不能确定裴姑娘到底是不是被夺舍了。” 这也正是困扰着楼闻亭的问题,他五百岁的年龄,在修真界漫长的历史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虽然有耳闻过夺舍之事,但却并未亲身经历过,因此无法判定裴安夏现在的情况,究竟是不是遭到夺舍。 赵翊顺着齐蓁蓁的话说道:“我听闻云海宗中有位紫玉真人,已经活了上千年,是除了青云宗的衢清仙尊,最有可能飞升之人。他的辈分极高,阅历也丰富,说不定对夺舍之术也有所了解。” 齐蓁蓁闻言立即皱眉,“就算你说的那位紫玉真人,真的对夺舍之事有所了解,但我们作为魔修,也不可能去寻求仙界之人的帮助啊!” 赵翊没有接话,后背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我只是提供我所知道的情报,供尊主参考,至于要不要做、该怎么做,这就要看尊主如何定夺了。” 早在很久以前,赵翊就敏锐地察觉到他们这位尊主,与仙界存在着某种联系。 只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既然楼闻亭不愿提起,他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地跑去窥探他的隐私。 楼闻亭手指在桌面上轻点几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这段时日恐怕要劳烦二位,去替我打探有关夺舍之术的信息,如果得到有用的信息,再随时向我汇报。” 赵翊和齐蓁蓁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是。” 尾音落地,齐蓁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询问道:“尊主,不知裴姑娘现在身在何处?属下想着,裴姑娘如今随时可能再度暴起伤人,不如还是派几个人轮流看守着,以免出什么意外。” 楼闻亭知道她是出于好心的提醒,因此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慢慢地牵起唇角:“怎么?你这是在质疑本尊的实力?” 齐蓁蓁连忙摇摇头:“不,属下当然清楚您的实力,只是……”自家尊主在面对裴姑娘的时候,总是会难免露出些许破绽。 而在紧要的关头,这种破绽往往是足以致命的。 赵翊伸手扯了她的胳膊一下,“蓁蓁,你不必过于担忧,尊主自有他的打算,我们作为属下,只需要服从即可。更何况,尊主定然不会放心让其他人靠近裴姑娘的。” 齐蓁蓁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裴姑娘毕竟是尊主的心头肉,她如今被夺舍附身,状况尚且不明,尊主肯定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思及此处,齐蓁蓁低头行礼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尊主分忧。” 吩咐完事情,楼闻亭挥挥手示意两人告退。 赵翊和齐蓁蓁接收到指令,没有多做逗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以后,楼闻亭阔步朝着内室走去。他抬手掀开床幔,就看到裴安夏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鸦羽般的长睫低低垂着,睡颜恬静,显然还未苏醒过来。 楼闻亭指尖撩起她落在脸颊边的几缕碎发,尽管知道她听不见,还是诚恳地道歉认错:“安夏,对不住,刚才事态紧急,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了你的穴道,让你暂时陷入沉睡。” 眼下裴安夏还没有恢复意识,自然不可能开口回应他,楼闻亭也不觉得气馁,仍旧自顾自地说道:“你别害怕,无论寄生在你体内的东西是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将他铲除的……” 就在这时,楼闻亭眼尖地注意到,裴安夏胸前的玉坠突然震动一下。 他不自觉挑了挑眉,手指刚捻起那枚玉坠,就听见里头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你不是说今日要来向我讨教剑法的么?这是打算放我鸽子了?” 这道声音清泠泠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巅皑皑的白雪,那般无尘无垢。 他用的虽然是疑问句,可是落在听者的耳朵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味,反倒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男人的声线极有辨识度,楼闻亭几乎是在瞬间就认了出来,那声音的主人不是江斯延,又是谁? 不过,正是因为听出了是江斯延的声音,他才感到颇为意外。 在楼闻亭的印象里,江斯延向来是冷静而内敛的,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现在他却主动迈出了那一步,不禁让人好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的这种改变。 或许是楼闻亭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江斯延逐渐察觉到不对劲,他语气肯定地说道:“你不是安夏,你是谁?” 楼闻亭也没打算躲藏,他蓦地发出一声轻笑,笑声低哑磁性:“好久不见,另外一个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35 第131章 仙尊与魔尊碰面。 “好久不见, 另外一个我。” 楼闻亭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江斯延听到这番话后,顿时变了脸色:“楼闻亭, 安夏在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提及裴安夏的名字, 楼闻亭稍微收敛起嘴角的笑意, 声音沉沉,带着几分严肃的意味:“你认为我会对她做些什么?” 江斯延没有立刻接话, 而是兀自陷入沉默。 楼闻亭是从他体内分裂出去的心魔, 饶是江斯延再怎么不愿意承认, 也无法否认楼闻亭对裴安夏的在意程度不比他少一丝一毫。 他就算牺牲自己,都不可能做出伤害裴安夏的事情。 思及此, 江斯延不得不把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去想:“安夏她到底怎么了?” 楼闻亭虽然一向看不惯江斯延的行事作风, 认为他是伪君子, 满口仁义道德, 实际上却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到头来,还要沦落到被关进思过崖反省的下场,简直是窝囊至极。 但眼下事态紧急, 比起裴安夏的安危, 他跟江斯延那点私人恩怨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楼闻亭并没有隐瞒此事的打算,而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转告给江斯延知晓。 “我已经吩咐下属尽快去调查有关夺舍之术的消息,可如今夺舍一事, 无论是在仙界还是魔界,都被视为禁忌一样的存在,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探查到有用的信息。 ” 楼闻亭说到这里, 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我的下属倒是有提到, 云海宗的紫玉真人已经活了上千岁,见识过的奇闻轶事不知凡几,说不定对夺舍之术也有了解。” 江斯延顺着他的话往下思考,不由附和道:“紫玉真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确实可以算得上是整个修真界最为博学多闻的存在。” “只不过……”江斯延沉吟片刻后,接着道:“紫玉真人自从迈入大乘期后,就成天待在洞府里面闭关修炼,全心全意冲刺飞升,已经许久不去搭理宗门内的俗务,想要请动他出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楼闻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嘲讽地勾起唇角,“你堂堂衢清仙尊,曾经的仙门之首,总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如果软的不行,你就直接来硬的,用武力逼他就范不就好了么?” 江斯延听着他这不着调的语气,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出言驳斥,俨然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楼闻亭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略显诧异地扬起眉,随即又说道:“等会儿我亲自把安夏送过去,可能会闹出一点小动静,有劳仙尊帮忙搭把手兜个底儿。” 江斯延太阳穴剧烈地跳了一下,他心中隐隐预感到不妙。 然而以裴安夏如今的情况,如果交给别人照料,他也不放心,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楼闻亭亲自护送着她回青云宗了。 虽然说楼闻亭和江斯延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因为他们分别拥有性格中极端的一面,所以在看待事情的观点上可以说是南辕北辙,毫不相干。 自从楼闻亭诞生至今,两人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皆是各持己见,谁都不愿意让步,可今日双方却是罕见地达成了共识。 有了共同的目标后,楼闻亭没有再啰唆。 他率先切断传音,将那枚玉坠重新挂回裴安夏的脖子上,然后弯下腰,劲瘦的手臂穿过裴安夏的膝窝,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在修真界漫长的历史中,总共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仙魔战争,每一次皆是死伤惨烈,血染千里。 前任魔尊在位期间,曾与仙家各宗派约定,以忘川河为界,任何一方不?*? 得越界滋事,否则即会遭受严重的反噬。 然而这份约定,在楼闻亭篡位自立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失去了效力。 起初,仙界那群长老摸不透楼闻亭这位新任魔尊的脾性,还颇为紧张,生怕他会翻脸不认帐,趁着江斯延在思过崖闭关这段期间,仙门缺乏足够的战力,发动进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楼闻亭似乎并没有想像中的好战,在他继任之后,仍旧遵循着前人留下来的规定,不曾擅自跨越忘川河半步,于是双方便相安无事地度过了数百年的光阴。 可即便如此,各大宗门还是会分别派遣几名弟子组成巡逻队,负责驻守在忘川河边,时刻警诫着魔界那头的动静,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立即通知自家长老,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敌袭。 这支巡逻队中为首的弟子,名为张鼎超,作为广陵真人的亲传弟子,已经具备金丹后期接近元婴的修为。 他之所以自愿接取这个任务,便是以为这是个闲差,可以悠悠闲闲地躺在树荫下享受摸鱼的时光。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才刚上岗没多久,就看到忘川河的另一头,远远地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五官深邃,面容英挺,尤其是那双眉眼,在光影交错间简直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通身漆黑,唯独衣领和袖口以金线勾勒出瑞兽的图纹,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异之感。 张鼎超虽然从未亲眼见过现任魔尊的尊容,但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曾看过楼闻亭的画像,并且对画中男子那过分俊俏的相貌感到印象深刻。 张鼎超那时还想着,白瞎了这么一张好脸蛋,可惜了,居然是个性情残忍乖戾的大魔头,他如果愿意修习正道的话,没准儿可以跟衢清仙尊并列仙界第一美男。 张鼎超处在愣神的状态,许久没有反应过来,最后还是站在他身侧的同门师妹率先回过神来,拽了拽他的袖子,语气焦急地说道:“师兄,这可怎么办?那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魔尊楼闻亭吧?我们区区几个人,恐怕连给他暖身都不够格的!” 张鼎超听了这话,当即从恍神中清醒过来,强忍住想要逃跑的念头,侧身挡在自家师妹面前。 “师妹,你赶紧回去通知师父,还有……青云宗的衢清仙尊。” 他的师妹入门得晚,对于衢清仙尊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他曾经因为包庇魔族,被处以重刑,在思过崖中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五百年后,才得以重见光明。 这会儿她不禁有些迟疑道:“可是师兄,那位衢清仙尊不是和魔族勾连不清吗?” 张鼎超随侍在广陵真人身侧时,曾听他半是感叹半是惋惜地说起这段过去,因此他清楚事情的原委,并不像外人所以为的那般。 此刻,张鼎超无比坚定地说道:“师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眼下除了衢清仙尊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够应付得了楼闻亭。” 见他态度如此笃定,出于对同门师兄的信任,那位师妹郑重地点点头,然后飞快地跳上剑身,御剑飞回宗门求救。 确定师妹离开后,张鼎超立刻将视线调转回来,定睛朝着楼闻亭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瞧,他才发现楼闻亭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子。 女子大半张脸都埋在楼闻亭的颈窝,仅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光是从这副亲昵的姿态,便可见两人的关系必然不一般。 楼闻亭站在忘川河畔,看到河对面的众人均露出戒备的神情,不由扬起眉梢,笑得肆意轻狂:“诸位别这么紧张,本尊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用不着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说着,脚下往前跨了一步,只见他足尖轻点,身子一跃,就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之上。 楼闻亭步伐迈得又大又稳,分明是走在水面上,却轻松得如履平地,裤腿干干净净的,连一丁点水花都没有溅上来。 不过几息时间,他就已经来到河流的中间,距离张鼎超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靠近。 楼闻亭作为魔尊,身上自有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淌过,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压。 即使他有意收敛杀气,不打算吓唬这些仙门正道出身的后辈,张鼎超在面对他的时候,仍是本能地手脚颤抖。 张鼎超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畏缩的样子,内心却在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为了偷懒跑来接取这个任务,这下子还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他平时虽然懒散惯了,但好歹是广陵真人座下的亲传弟子,自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在真正遭遇危机关头的时候,格外靠得住。 哪怕恐惧到极点,他也没有不战而退,反倒是坚守在第一线。 张鼎超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楼闻亭的对手,他只是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尽量为宗门争取备战的时间。 在楼闻亭越过忘川河,脚尖踏上地面的瞬间,上空顿时响起一声声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修真界的每一处。 江斯延原本正在玉清峰上来回踱步,思索该怎么请动紫玉真人出山,听见这道警报声,他脚下的步伐顿住。 回想起楼闻亭刚才说过的话,他嘴上不禁轻嗤:那家伙做事情,果然还是这般随心所欲,丝毫不考虑后果,这也叫做“一点”小动静么? 与此同时,裴安夏虽然因为被定住了穴道,短暂地陷入沉睡,但却还保持着部分清醒的意识。 眼下,她正在脑海中跟系统对话:【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责任的归属已经没有意义了,咱们得先想想该怎么办?如果被发现系统的存在,不只是我,就连你也会倒大楣的。】 这一点裴安夏说得没错,系统无法否认。在时空管理员的员工工作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让任务世界的普通人察觉到系统的存在。 而且今天也的确是因为它操之过急,以至于让楼闻亭发现不对劲。 思及此处,系统提出建议道:【既然楼闻亭误以为你是遭到夺舍,我们不如将错就错,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吧。】 裴安夏琢磨了一会儿这事的可行性,随即摇摇头:【这两人可没那么容易糊弄,我若是伪装成被夺舍的样子,固然可以瞒得了一时,但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找到那个躲藏在背后的人,到时候又该怎么将谎言圆过去?】 系统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这有什么困难的?大不了随便找个人来背这口黑锅。】 裴安夏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现在被定住了穴道,根本动弹不得,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就在一人一系统对话的空隙,楼闻亭施施然走到张鼎超面前,骇得他连连后退,神色慌张无比。 楼闻亭见此情状,偏过头去笑了一声,笑声懒洋洋的:“你无须害怕,本尊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向你们下战帖的,而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求你们帮忙。” 他嘴上说着请求,唇角却依然挂着嚣张的笑意,没有表现出半点求人办事应有的态度,张鼎超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相信他的话? 张鼎超非但没有放松神经,反倒愈发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随时迎接战斗。 楼闻亭啧了一声,正欲再说,突然他像是感知到什么,将目光移向天边,喃喃了一句:“动作还挺快的。” 张鼎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广陵真人和衢清仙尊正先后往这边赶过来。 看见那两道身影的瞬间,张鼎超便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多半是保住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谁知这一放松,他顿时感到四肢无力,下一秒,竟然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师父吧。”广陵真人伸手扶了他一把,随即转头对楼闻亭说:“堂堂魔尊,欺负小辈算怎么回事?” 楼闻亭这下子是真觉得冤枉了,他无可奈何地说道:“误会,完全是误会!本尊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欺负你这位好徒弟。相反,本尊还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是他自己非不相信,本尊又有什么办法?” 广陵真人自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当场发出质疑:“你无缘无故跨越忘川河,已经违反了当年仙魔两界共同立下的和平协议。你说,你的目的不是为了向仙门开战,傻子才会相信!” 他话音落地,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楼闻亭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起初,广陵真人仅仅是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但因为角度的缘故,他并未看清楚女子的五官。 广陵真人过去也耳闻过,魔尊楼闻亭极为宠爱一个女子。 那女子的身份来历均是个谜,没有人知晓她的底细,但楼闻亭却对她百般怜惜,不只容许她随意出入自己的寝宫,甚至还赏赐她各种天材地宝、珠玉灵丹,简直到了星星不敢给月亮的程度。 是人都有好奇心,广陵真人也不意外,他一直对这位能够常伴在魔尊身边,盛宠不衰的女子颇感好奇,此刻不由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 修士的五感本就超乎常人,更别说广陵真人法力高深,堪比千里眼。他远远眺望过去,越看越觉得她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似曾相识。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江斯延一步步走上前,目光平静地与楼闻亭对视,“把她交给我。” 他的眼眸里波澜不惊,没有太多的情绪,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楼闻亭长眉皱了皱,心里感到非常不爽。 他向来不是擅长忍气吞声的性格,对方让他不爽了,自然要当场回敬过去,于是出言挑衅道:“凭什么要我把她交给你,凭你曾经是她的师叔?还是凭你是个连心上人都护不住的懦夫?” 楼闻亭说这话的时候,尾音刻意上扬,显得尤为欠揍。 第132章 “如果她想要的是你的命呢?” “凭什么要我把她交给你, 凭你曾经是她的师叔?还是凭你是个连心上人都护不住的懦夫?”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过往的一幕幕画面顷刻间划过眼前,广陵真人总算回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他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被楼闻亭牢牢地抱在怀中的女子, 因为震惊, 嘴巴都快要合不拢了。 传闻中魔尊宠入心扉的女子, 竟然就是裴安夏?这一切未免也太荒唐了! 广陵真人并非见识浅薄之人,在最初的惊讶过后, 他慢慢冷静下来, 发现裴安夏叛逃与流言传出的时间点刚好能够对得上。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种可能性, 令他无法欺骗自己。 广陵真人后知后觉想到,比起他, 此刻更加不淡定的应该是江斯延, 于是立刻转头看向自己这名多年老友。 谁知江斯延面上的神情却异常镇定, 仿佛对方说的是诸如今天天气真好, 这般无关痛痒的话语。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峙过,江斯延不愿惹出更大的纷争,试图跟他讲道理:“你若是以魔尊的身份出现在仙界, 定然会引起动荡, 如此并不利于解决事情。” 楼闻亭咧开嘴角, 露出明晃晃的嘲讽:“你少拿这些话来压我!你以为本尊会害怕引起骚动吗?如果你们好好配合本尊,那大家自然都是相安无事,倘若你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本尊也有的是办法,让你们乖乖听话。” 他刻意加重了末尾的几个字,口气嚣张肆意, 完全没有自己正孤身踩在别人地盘上的自觉。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楼闻亭也的确有目中无人的资本。 在场的仙门弟子均是敢怒不敢言, 但广陵真人这个暴脾气,显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快步冲上前。 “你……”这混蛋。 广陵真人刚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江斯延便伸手拦在他身前,声音虽然轻,却带着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冷静,别轻易被他激怒了。” 经过他这一提醒,广陵真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于冲动,他退到一边去,深吸几口气,以免坏了事儿。 好不容易劝住了广陵真人,江斯延转头对楼闻亭说道:“你这几百年间,都没有跨越过忘川河一步,可以证明你并不打算侵犯仙界的领地,若非此番情况迫切,我料想你也不会贸然出此下策。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各退一步?” 楼闻亭从前就特别讨厌他这副,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态度,此刻忍不住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各退一步法?” 江斯延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悄然紧握成拳,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江斯延比谁都清楚楼闻亭的性格有多直拗,一旦他认定了某件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饶是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成功说服楼闻亭。 然而江斯延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任楼闻亭凭借心意为所欲为。正如他前面所说的,倘使楼闻亭入侵仙界的领地,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到时候,不只裴安夏的真实身份瞒不住,势必还会造成各大门派的动乱,光是要应付那些长老们就累得够呛,根本不利于解决问题。 思及此处,江斯延愈发坚定内心的想法,他双眸注视着楼闻亭,许久后才认真地说道:“给我两周的时间,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楼闻亭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就一口回绝道:“不行。两周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你要是这么磨叽,我不如自己想办法处理。” 他的口气虽然依旧很差,但江斯延心里清楚,这对于楼闻亭来说,已经是极为罕见的让步了,他乘胜追击道:“那十天吧。” 楼闻亭本就不多的耐心,在这种一来一往的讨价还价中逐渐耗尽,他烦躁地摆了摆手道,“最多给你一周时间。” “好。”江斯延答应得很快。 尽管相当不情愿,可楼闻亭也无法否认江斯延说的话的确有道理。而且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最在乎裴安夏的人,就是江斯延了。 楼闻亭垂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中毫无意识地沉睡着的裴安夏,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江斯延缓缓走近,在距离楼闻亭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下,示意他放心把人交给自己照看。 楼闻亭站在原地踌躇良久,最后一咬牙,郑重地将裴安夏交到江斯延手中。 江斯延双臂稳稳地托起她,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当即就要转身离开。然而,就在他准备调转脚步的时候,楼闻亭却蓦地开口道:“或许你会觉得有些突然,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江斯延循着声音回头,用眼神询问他,“什么?”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饶是楼闻亭畅所欲言惯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只得斟酌着用词,试探地询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心爱的女子,最初接近你,就是带着目的而来。而她的目的是从你身上获取某样东西,你会怎么做?”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不怪江斯延感到疑惑,实在是因为楼闻亭并不像是会问出这种假设性问题的人。 这会儿楼闻亭显然也意识到,认真跟情敌探究这种问题,着实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于是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江斯延垂着眼睫思索了片刻,不带丝毫敷衍地说道:“那就看她想要什么东西,但凡是我有的,也没什么舍不得给出去的。” 楼闻亭闻言当即反问道:“如果她想要的是你的命呢?” 江斯延听见这句话,顿时陷入漫长的沉默,就在楼闻亭以为他不会张口回答的时候,江斯延突然耸耸肩,丢下一句:“我不知道。” 楼闻亭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回答,愣神了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久久没说话,江斯延又补充道:“人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个关头,我能不能坦然地接受死亡。” 话音落地,江斯延不再逗留,而是自顾自往前走。 广陵真人全程旁观着两人的对话,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江斯延就要离开,广陵真人连忙出声叫住了他:“等等,你好歹跟我解释几句吧。” 江斯延脚下步伐微顿,转头看向身后的好友,声音低沉而坚定:“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亲自向你解释事情的始末,你信我一回。” 江斯延的性格上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凡事都习惯憋着不说,因此广陵真人听到他这句承诺,默然片刻,才无奈地扶额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得到广陵真人的保证,江斯延全然没有了后顾之忧,径直去往紫玉真人所在的云海宗。 云海宗内以丹修为主,宗门内掌握着极其珍贵的丹方,所以尽管云海宗的整体战力不如青云宗这种剑修辈出的门派,但在整个修真界中的地位,却依旧超然。 紫玉真人作为丹修中的翘楚,曾经炼制出好几枚极品丹药,惹得高阶修士们蜂拥争抢。 然而,江斯延修炼从来不依靠外物,过去除了各大宗门的聚会以外,他和紫玉真人几乎没有私底下的往来。 换言之,江斯延与紫玉真人的交情可以说是相当浅薄。 因为没有事先联系,当江斯延抵达紫玉真人居住的洞府门口时,理所当然地吃了个闭门羹。 洞府前负责看守的弟子,见到江斯延的身影出现,颇为客气地向他问安:“见过仙尊。” 江斯延也不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明来意:“我有急事要见紫玉真人,有劳你帮忙通传。” 弟子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仙尊,不是我不愿意帮您传话,实在是师父如今长年闭关修行,任何人都不见……” 江斯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尤其严肃,那名弟子见状,内心不禁有些打鼓,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仙尊找我们师父所为有事?兴许我可以为您引荐其他长老。” 江斯延深知弟子夹在其中有多么不容易,无意为难于他,放缓了声音道:“劳烦你如实把话转告给紫玉之人,至于最后是见还是不见,就交由紫玉真人决定吧。” 江斯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弟子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恭敬地拱手道:“仙尊,请说。” “你就告诉紫玉真人,我有一位后辈疑似遭到夺舍,我想要询问他是否对于夺舍之术有所了解。 ” 江斯延为人虽然刻板,但倒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性格,如今是他有求于人,自是不能毫无表示。 他正色说道:“这个后辈对我来说极为重要,若是广陵真人愿意伸出援手,就当我欠他一个人情,来日必定偿还。 ” 江斯延作为仙门内数一数二的强者,他这句话的份量不可谓不重。 弟子心下一凛,毫不迟疑地应声: “是! ” 弟子转身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便匆匆出来,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仙尊,师父请您进去商谈。 ” 仙人们居住的洞府都有其独特的风格,紫玉真人身为丹修,洞府内设有好几个专门用来炼制丹药的炉鼎。 江斯延刚踏进室内,便见里面青烟袅袅,空气中还散发着不知名的草药清香。许是药效的关系,竟叫人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正当江斯延精神有些松懈的时候,紫玉真人猝不及防地开口道: “衢清仙尊,真是稀客。 ” 紫玉真人的声线低沉,带着男性独有的沙哑磁性,可反观他的相貌,却漂亮得让人分不清性别,可以说是反差极大。 江斯延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紫玉真人抬起下巴示意他坐,随即调转目光看向他怀里的女子,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江斯延并未藏着掖着,而是大方地任由他端详,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愿打扰你清修。我这后辈平素性情温顺乖巧,今早却忽然对周遭亲近之人发动攻击,且招招狠辣,出于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先点了她的穴道,以防她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 “我刚入宗门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识过一次,因为时间相隔太久,我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透过夺舍之术,可以让施术展获得被控制者的能力,无论是修为,还是刻在身体记忆里的剑法。” 紫玉真人心中思忖,手指摩挲着下巴,“所以那些心术不正的修士才会把歪脑筋动到这上头,妄想不劳而获。” 江斯延下意识皱起眉,低声喃喃道:“照你这么说,大部份施术者都是想要透过掠夺他人的修为和术法,增强自身的能力,才会冒险使用这样的禁术,可安夏的情况,似乎与你的描述有些不同。” 紫玉真人对此不置可否,旋即又问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当时攻击的对象是谁?没准儿是仇家想要通过操纵这位姑娘,来达到杀害某人的目的也说不定。” 江斯延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不得不认同,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楼闻亭身居高位多年,不知树敌多少,但以他的修为,普通人别说是想要伺机暗杀他,就连靠近他都有难度。 楼闻亭宠信裴安夏在魔界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或许还真有人想要借助裴安夏的手来杀害他。 眼见江斯延迟迟没出声,紫玉真人遂提议道:“我有个能让人口吐真言的丹药,不如试一试?” 第133章 剩下的那一小步,就由她尝试着跨出去吧。 江斯延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 出言询问紫玉真人:“服用这种丹药,会对人体造成危害吗?” 紫玉真人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旋即回想起来, 刚才他的徒弟前来通报的时候, 好似说过那么一句, 被夺舍之人对于江斯延来说极为重要。 紫玉真人当时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托词, 没想到江斯延竟是真的对这名女子不一般。 他再次将目光移回裴安夏脸上, 这一看, 立刻发现些许端倪。 当年青云宗天衡长老座下弟子堕魔的事情,在仙门中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审判江斯延包庇魔族的罪行, 各大门派长老齐聚在会议上, 连续开了几天几夜的会议。 紫玉真人作为云海宗的代表, 自然也是在场的。他依稀记得那名弟子姓裴, 名字似乎就叫安夏,她容貌昳丽,即便在美人辈出的修真界, 也如明珠般夺目。 此刻, 眼前这人的相貌与记忆中那张面孔趋近重合, 饶是紫玉真人并非爱管闲事之人,都不由疑惑道:“衢清,你这……”难道是打算一错再错么? 他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 江斯延已经先一步打断道:“我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当初江斯延跟裴安夏之间的感情纠葛,紫玉真人也略有耳闻,这会儿不禁摇头感叹道:“果真是情之一字, 害人不浅。谁能想得到呢?素来以清冷高傲著称的衢清仙尊,居然是个痴情种。” 紫玉真人不似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子, 心中尚存强烈的正义感,相反,他早已习惯独善其身。 得知裴安夏的身份以后,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去揭发江斯延,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最近在修炼的道路上遇到了点瓶颈,迟迟无法突破,我记得你的库房里有几本上品功法,其中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我的。” 他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江斯延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当即答应道:“赶明儿我让人送几本过来给你挑挑。” 得了他的承诺,紫玉真人从八宝金匣中取出一粒丹药,递给江斯延。 “你别看这颗丹药黑乎乎的,看起来毫不起眼,它可是有名的诚实药,只要在问询的时候,给对方喂上这么一粒,不怕套不出你想要的情报来。” 江斯延将黑黢黢的丹药放在手掌心端详了片刻,却没有如他所说地喂进裴安夏嘴里,反倒是轻轻将丹药剥开一半含入口中尝了尝。 紫玉真人看到他这个动作,先是愣怔一下,才拔高声音道: “衢清你这家伙,这么不信任我吗?我好歹也是云海宗有名有姓的人物,既然答应要帮你,总不至于在东西里做手脚。 ” 江斯延无意激怒他,十分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不是不信任你的为人,只不过是觉得对于要入口的东西,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今儿个就算是广陵在这里,我都会做一样的事情。 ” 紫玉真人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有些讪讪,但听完他的解释,态度明显好上许多。 放眼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衢清仙尊跟广陵真人私交甚笃,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经足以表明态度。 确认丹药本身没有问题以后,江斯延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裴安夏的下颚,动作温柔地掰开她的嘴巴,将剩下的半颗丹药喂给她。 丹药入喉的瞬间,裴安夏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随即喉咙滚动了下,将那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吞咽下肚。 眼看她将丹药吞吃入腹,紫玉真人在内心默数了三个数后,对江斯延说道: “替这位裴姑娘把穴道解开吧。 ” 江斯延按照他的意思,抬手解开裴安夏的穴道。她原本紧闭的双眼慢悠悠地睁开,那双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眸,起初还有些朦胧,后来逐渐变得清明。 紫玉真人见此情状,连忙出声问道:“裴姑娘,你现在意识还清楚吗?” 裴安夏茫然地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要辨认清楚面前人的轮廓,“你……是谁?” 为了安抚裴安夏的情绪,江斯延大掌抚上她的后脑勺,语气轻柔和缓:“别怕,我在这里。” 早在刚才无法动弹的时候,裴安夏就在脑海中跟系统商量好说词,打定主意要伪装成被夺舍的样子,此刻她酝酿了下情绪说道:“我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在意识清楚的时候,我能够明确感知到那人的存在。我曾经试图与对方沟通,询问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他告诉我,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透过我的手,杀死楼闻亭。” 事情的真相与他们的预测相差无几,因此江斯延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意外的神情,他转过头去问紫玉真人:“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施术者停止对安夏的操控?” 紫玉真人视线紧紧锁在裴安夏身上,没有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裴姑娘,你说你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存在,那你有尝试过把他驱赶出你的识海吗?” 裴安夏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我试过,但是不行,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将他驱赶出去。” 紫玉真人双手交叠置于下巴处,沉吟片刻后才道:“这种情况确实很罕见,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而且按理说,施术者哪怕再小心,都会留下些许痕迹,但我却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可见背后之人的手段有多高明。” 说到这里,紫玉真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衢清,我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这夺舍之术破解方法,我也没有头绪。” 虽然早有预料到这一趟可能会无功而返,但江斯延还是难免表露出一点失落的神情。 “无妨,今儿多谢你的帮忙,我欠你这份人情,来日定当偿还。” 紫玉真人摆摆手道:“罢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若是接受你这份人情还怪不好意思的,咱们就当作是交个朋友吧。” 他说着突然调转话锋:“话又说回来,能够学会这种高深的术法,那个藏在背后的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衢清你倒是可以往这个方向去调查。” 江斯延也是这么想的,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回到玉清峰后,江斯延取出传音法器开始联系楼闻亭。与此同时裴安夏待在系统空间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简直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 这段时间,裴安夏每天都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她逐渐意识到,她不该将思维局限在由自己亲手划定的围笼里。 无论她的来历到底是什么,裴安夏都确信她所经历的这一切是真实的。 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其实可以发现不少蛛丝马迹。系统曾经说过,裴安夏是它见过最为冷静理智的宿主,不管历经多少个任务世界,她都不曾动摇过自己的念头,始终以回到现实世界为目标努力着。 事实上,这不过是主神植入在她脑海里的指令,让裴安夏误以为现实生活中还有亲朋好友在等着她回家,她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至于她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动摇的?正是在那一次又一次的攻略过程中。 为了达成任务,裴安夏曾经辜负过江斯延好几次,但无论她做过多少错事,他最终都会选择原谅她。 裴安夏心想,江斯延已经坚定地朝她走了九十九步,那么剩下的那一小步,就由她尝试着跨出去吧。 ===== 接下来的几日,江斯延都在忙于调查有关夺舍之术的事情。他在青云宗耕耘多年,哪怕不善交际,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 江斯延平时并不喜欢麻烦别人,但眼下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不清楚躲在裴安夏背后的施术者究竟还有什么后招。 为了尽快揪出幕后黑手,他只得用尽各种关系去调查,试图找出对抗夺舍之术的方法,却始终无果。 约定的一周之期已至,楼闻亭只身来到忘川河畔,等待与江斯延的会面。 他从太阳落山开始等,等到月亮高挂在头顶正上方,江斯?*? 延总算前来赴约。 “虽然我并不认同你的行事作风,但我也不得承认安夏待在你的身边,会安全许多。” 江斯延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毫无道理的。魔界向来是楼闻亭一人独大,但凡是他所做下的决策,没有人胆敢置疑。相反,裴安夏如果选择待在仙界,却要受到各种枷锁和束缚。 楼闻亭坐在河畔的草地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散漫。 听到这番话,他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江斯延过来坐下。 江斯延起初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走过去,在距离他一两步的距离坐定。 楼闻亭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仰头望向空中的明月,语气中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我以前从没想过,还能和你像这样坐在一起聊天。 ” 江斯延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茬,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 或许是因为今晚的夜色特别深,勾动了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倾诉欲,楼闻亭毫无预兆地坦白说:“其实我挺嫉妒你的。” 江斯延闻言目光一顿,眸底带着几分疑惑,在他的记忆里,楼闻亭向来活得十分肆意自在,这般略带自卑的话,实在不适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楼闻亭见此情状,多少也猜到了一点江斯延心里的想法,他低头自嘲地笑笑:“我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到她更喜欢你。” 江斯延没有接话。他们毕竟是情敌,面对这种话题,最好的回应方式就是保持沉默。 好在楼闻亭也并不期待他能给出什么回复,而是自顾自接下去道:“我只不过是比你来晚一步,就差了那么一步……” 江斯延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但他也不是圣父,断然做不出安慰他的举措,他视线平视着前方,“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你若是觉得不服气,等到破解了安夏身上的夺舍之术后,我们可以来一场公平的竞争。” 出乎江斯延意料的是,楼闻亭垂首思忖片刻,却像是突然看开了似地,状似大方地说道:“不用了,我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是对她的爱,赋予了我崭新的生命。对我来说,能够拥有陪着她走过这一段路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江斯延隐约感觉到他的语气和神态有些奇怪,但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究竟是哪里奇怪,索性暂时将之抛到脑后。 楼闻亭发泄完情绪,当即将话题拉回正轨:“既然一周过去,你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那我还是带着安夏回魔域吧。” 江斯延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楼闻亭运用传送法阵把裴安夏带回寝宫后,先是将她妥善地安置在床上,然后用手撑着下巴,在床边默默观察她。 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太寻常,系统在脑海中对裴安夏说:【宿主,我总觉得……楼闻亭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 楼闻亭尽管表面上是酷炫狂霸拽的魔尊,但实际却相当黏人,甚至有事没事就喜欢盯着她瞧,这些裴安夏早就习惯了,此时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于是疑惑地问道:【有么?是不是你做贼心虚,自己想太多了? 】 系统立刻否认道:【绝对不是!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他现在看向你的眼神,特别地重视和珍惜,就好像过了今晚,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你一样。 】 第134章 有她这句话,他这辈子就无憾了。 【他现在看向你的眼神, 特别地重视和珍惜,就好像过了今晚,以后再也无法见到你一样。 】 裴安夏听到这句话, 立刻呸呸呸三声, 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这是在诅咒我么? 】 【宿主,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系统连忙否认道:【或许是我的表达能力不足,但我已经尽力了。 】 裴安夏眼皮没来由地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心里感到有些晦气, 不由轻声斥道:【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净给我添堵。 】 系统自知理亏,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 飞快转移话题道:【宿主, 我们得赶紧想想, 该怎么让这场戏收尾? 】 经系统这么一提醒, 裴安夏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骑虎难下。她不愿意动手伤害楼闻亭,可是她也找不出其他用来消除黑化值的办法。 如果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系统早晚会故伎重施, 透过操控她身体的方式杀害楼闻亭。 裴安夏下意识皱紧眉头, 过度的思考让她的太阳穴隐隐抽痛。就在这时, 楼闻亭突然抬手替她解开身上的禁制。 猝不及防拿回身体的控制权,裴安夏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手脚都能够动弹, 她极慢地眨了眨眼睫,随即转头看向楼闻亭。 视线在半空中相交,楼闻亭也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待确定她眸色清明,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样子, 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我还是比较喜欢看到你这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楼闻亭挑起眉头,笑得痞里痞气。 裴安夏忙不迭摇头,想要拒绝:“你还是把我的行动封住吧,谁知道幕后那人会做些什么?这样太危险了。” 楼闻亭听了她的话,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笑眯眯地道:“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 裴安夏刚想否认,他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想要我的性命,为此甚至不惜利用你。” 裴安夏没有立刻答话,停顿好半晌才意味不明地说:“如果那人是连你都无法对抗的存在呢?” 楼闻亭听出她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不禁开口追问道:“你对那人有多少了解?” 裴安夏垂下的长睫轻轻发颤,似乎是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有些不确定。 楼闻亭察觉到她的紧张,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示意她不需要担心。 裴安夏仿佛是从中得到慰藉,酝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清楚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和身份,但他能够直接寄生在我的识海当中,透过神识跟我说话。早在更久之前,他就已经明里暗里地鼓动我对你动手,我明确地表示过不愿意,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直接操控我的身体。” 楼闻亭越听脸色越凝重,到后面俊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 这几日他将赵翊和齐蓁蓁派去调查有关夺舍之术的事情,自己也没有闲着,他把仙魔两界叫得出名头的强者都调查过一遍,但却并未找出可疑的人选。 其实楼闻亭内心多少有些怀疑,那躲藏在幕后之人不仅能够随意操纵别人的身体,甚至还能做得天衣无缝,让他们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可见对方定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江斯延,都对此毫无头绪。 结合他先前与天道的对话,楼闻亭合理地怀疑寄生在裴安夏身上之人,极有可能是来自更高等级的文明。 楼闻亭唯一想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会将他当作必须铲除的目标?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的存在影响到了这个世界的稳定性。 毕竟他是作为江斯延的心魔,而诞生在这个世上的。 他的出现直接导致前任魔尊倒台,整个魔界的势力重新洗牌,并且连带着影响到许多人的命运,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蝴蝶,只是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制造出意想不到的风暴,这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 倘若裴安夏能够听见楼闻亭的心声的话,她肯定会感到十分惊奇,因为楼闻亭几乎可以说是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十足十。 楼闻亭将视线转向裴安夏,语调轻松地问道:“我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不干脆听从他的话把我给杀了?你身为我的枕边人,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不是吗?他既然可以控制你的身体,难保他来日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顺从地按照他的话去做,不是比较保险吗?” 裴安夏听到他的问话,瞬间变了脸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楼闻亭原本就站在距离裴安夏不远的地方,他一个弯腰,倾身靠近她,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不容有任何躲闪的机会。 “你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是因为你心中的道德不允许,还是因为——不忍心伤害我?裴安夏,你仔细想好再回答。” 楼闻亭平时对待她总是极尽的温和,裴安夏从未见识过他如此强势的一面,此时不由愣怔了片刻,下意识地反问道:“这两者有区别么?” 楼闻亭偏头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她的天真:“当然有区别。” 他攥紧她纤细的玉手,贴在自己胸口,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愿意伤害所有无辜之人,还是唯独舍不得我?安夏,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对不对?” 裴安夏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然后回视着他。 两人靠得很近,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在耳畔,是那么灼热,还带着男性独有的气息,几乎要把她给淹没。 裴安夏盯着男人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看了半晌,禁不住叹了口气:“楼闻亭,你傻不傻?当然是舍不得你。” 她的话音落进楼闻亭耳朵里,如同一阵风般,吹过又很快地消散,只留下一股尾韵。 楼闻亭松开她的手,唇角轻挑,笑容里藏着几分释然:“有你这句话,我便值得了。” 裴安夏乍然听到这句话,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有些不对劲。 但她还尚未反应过来,楼闻亭已经在眨眼间,具现出一把锋利的刀子,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将刀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 他对自己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削铁如泥的刀锋划破皮肉,轻易地刺穿了他的胸口。只见刹那间,楼闻亭的喉间涌出一股又一股鲜血。 猩红的血液挂在嘴角处,楼闻亭抬手抹了一把,没有将血迹完全抹干净,依然残留了一点在下颔角。 楼闻亭因为长年身处在魔域,几乎没有机会见到阳光,肤色比寻常成年男子白皙。 眼下刺目的血痕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横挂在脸上,与他白净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非但不显得狼狈,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裴安夏起初甚至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觉得眼前似乎上演了一出荒唐的闹剧。 不知过了多久,裴安夏只觉得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有点微小的刺痛,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过脸颊,滴落在手背上。 裴安夏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待看清楚落在手上的水珠,她讶然地摸了摸脸,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就像瞬间开启了什么开关,原先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溃堤。 裴安夏慌忙伸手想要去捂楼闻亭的伤口,但当她的指尖将要触碰到那伤口的时候,却又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就怕会弄疼他。 裴安夏强忍住情绪,声音里带着哽咽的沙哑:“楼闻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楼闻亭抬手捂住自己血流如注的胸口,不让飞溅出来的鲜血吓到她。大量的失血让他感觉脑袋昏沉沉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好几道重影,令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楼闻亭费力勾起嘴角,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死得很潇洒,不曾想到头来竟然弄得这么难堪,倒是叫你看笑话了。” 裴安夏简直不敢相信他到现在还能说出这种玩笑话,不由瞪大了眼睛道:“你快别说这些了,赶紧去疗伤!” 裴安夏正想出去喊人,她刚站起身,楼闻亭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别走,陪我待一会儿。 ” 面对伤者,裴安夏不敢使劲挣脱,只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原地着急得团团转: “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帮你治疗伤口,等处理好伤口,让我陪你多久都可以。 ” 难得裴安夏主动给出承诺,楼闻亭脸上却没有露出应有的喜色,反倒是答非所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来自异世之人,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对么? ” 他边说边观察裴安夏的表情变化,只见她瞳孔飞快地收缩了一下,在看清楚她这个反应的瞬间,楼闻亭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楼闻亭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而是接下去说出自己的推测:“你的目的是杀了我,因为我的存在已经破坏了这世界原有的轨迹,是吗?” 他步步紧逼,裴安夏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现在先别说这个,你这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再拖下去可不行!” 楼闻亭当然不会让她逃避,他把裴安夏拖拽到自己面前,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想知道……假如你没有办法完成任务的话,后果会怎样?总不可能毫无惩罚吧?” 正如楼闻亭所说的那样,倘若快穿者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的确是会遭受到相对应的惩罚,情节轻微者给予警告,严重者则可能被流放到废弃世界受苦受难。 但这些事情,裴安夏并不打算如实告诉他。 她还在思索该怎么挽救楼闻亭的性命,一直处于旁观状态的系统此时却看不下去了,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宿主,你还在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你现在动手不是正好送楼闻亭上西天吗? 】 裴安夏原本就已经够心烦得了,这会儿又听到系统在旁边说风凉话,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几乎是不耐烦地怒斥道:【闭嘴! 】 楼闻亭伤在要害处,饶是身体素质再好,也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单手扶着墙,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一个没站稳,慢慢跌坐在地上。 裴安夏怕他再磕着碰着哪里,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抱住楼闻亭,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至于躺倒在地上。 楼闻亭是何等骄傲的人,裴安夏还从来不曾看他露出过这般落魄的样子。想到这里,她有些泣不成声:“楼闻亭,你可是万魔景仰的魔尊啊!你肯定会有办法的吧?你怎么会连这种伤势都治愈不了?” 裴安夏纤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水,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有种脆弱易碎的美感。她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听起来让人心都要碎了:“楼闻亭,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残忍?” 楼闻亭虽然有提前预料到她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但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出神片刻,伸手替她揩了把眼泪,“别哭,你哭得叫我心疼。” 他说罢,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更何况,我如果死了不是正好吗?省得你每天夹在我跟江斯延中间左右为难,两边不是人。” 楼闻亭原本是存着开个玩笑来缓解气氛的意图,谁知裴安夏听到这番话,情绪非但没有趋缓,反倒哭得愈发凶了。 楼闻亭见此情状,顿时慌了。 他顾不得正在哗哗流血的伤口,强撑起精神来安慰裴安夏:“是我不好,我不该口无遮拦惹你生气,你莫要哭了……” 楼闻亭往前倾身,想要触碰她的满是泪痕的脸颊,但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眼前视线模糊,他朝着裴安夏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却不料摸了个空。 亲眼目睹这个情形,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裴安夏率先反应过来。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楼闻亭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裴安夏怔忡地看着面前的情景,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思绪。尽管她进入快穿世界后,也经历过许多次生死,但这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她明明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完成不了任务,哪怕要受到系统的惩罚,她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楼闻亭在她面前死去的,结果到后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让裴安夏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力感,眼角不断有泪珠滚落,她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楼闻亭,盼着他能够告诉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个玩笑。 “如果早知道,你会难过成这样,我可能就舍不得死了。” 楼闻亭无奈地喟叹一声,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都没有自怨自艾,漆黑的双眸仍旧熠熠生光。 “就算是骗我也好,能不能说你爱我……即使明知道是谎言,我还是很想听你说一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你怎么能那么不重视自己的性命!”裴安夏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生气的是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心疼的是他在这段关系里爱得那么卑微。 “我哪是不重视自己的性命……” 后面的话楼闻亭没有说出口,但裴安夏却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并非轻忽生命,只是为了成全她才选择自我了断。 尾音还没落地,楼闻亭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刚才说那么多话早就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精力。 楼闻亭原本是盘算着,即使他死了,还有江斯延待在她的身边保护她,那样裴安夏就不用再纠结为难,可以顺理成章地跟江斯延走到一起…… 楼闻亭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但他万万没想到,裴安夏竟比他想像得更加在意他,这个认知让他既雀跃,又不由自主地感到遗憾。 楼闻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却还勉强支撑起身体,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裴安夏,答应我,要过得幸福。” 就在这时,裴安夏猝不及防地将嘴唇凑上去,她的上唇贴在楼闻亭下唇,沿着他的唇形来回描摹。 这个吻很长,过程中楼闻亭甚至尝到了一点咸苦的味道,他短暂地失神了片刻,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裴安夏已经松开了他。 唇瓣分离的瞬间,楼闻亭听到她伏在自己的耳畔,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爱你,不是骗你,也不是哄你,我真的爱你。”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楼闻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偏偏裴安夏的神情是那般认真专注,令他不得不相信。 尽管楼闻亭没有回答,但他就连阖上双眼的时候,嘴角都是弯着的,那模样仿佛是在说,有她这句话,他这辈子就无憾了。 裴安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叮,检测到任务对象黑化值清零,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 裴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懵了一下,在她恍惚的空档,系统又接着说道:【宿主,根据主神空间的反馈,现在各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黑化值都已经清零,世界线重新回到正轨,你之前暂时被冻结的积分也已经全部解封,你终于可以如愿回到现实世界了。 】 第135章 结局前夕 【宿主, 现在各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黑化值都已经清零,世界线重新回到正轨,你之前暂时被冻结的积分也已经全部解封, 你终于可以如愿回到现实世界了。 】 系统原本以为裴安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 定然会十分高兴, 但是它万万没有想到,裴安夏脸上非但没有显露出丝毫喜悦之情, 反倒是越哭越厉害, 那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裴安夏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陡然拔高了音量, 哭得几乎撕心裂肺:【不!我不回去!我可以更换心愿的对吧?我要用积分换取楼闻亭复活, 我不要他为我牺牲! 】 系统见她如此激动,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只是呐呐地问道:【宿主,你确定吗?积分一旦经过兑换,就不能轻易更改了。 】 裴安夏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果断地回答道:【确定! 】 她的态度异常笃定, 系统没有再劝说, 当即着手为她进行积分兑换。 裴安夏焦心地等着,可她的等待并没有换来楼闻亭的复活。她等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抽离, 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云端。 紧接着,她的面前便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仅仅是一个照面,裴安夏瞬间辨认出来, 那是她在之前的梦境里曾经短暂见过的造物主。 只见祂的面前是由无数光屏拼凑而成的墙面,屏幕里投映出各个小世界的运行情况。与此同时, 祂身旁还漂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光团。 造物主目光盯着某处良久,突然开口道:“那名叫做江斯延的任务者表现很出色。” 猝不及防听到熟悉的名字,裴安夏只觉得呼吸一下子紧绷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剧烈。 裴安夏闭眼深呼吸几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即她便听见一道平淡无机质的声音从光团中发出:“我这位宿主的确非常优秀,不仅完成任务的速度快速,而且心性也极为坚韧,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在这道声音落入耳朵的刹那,裴安夏就很快分辨出来,那是属于系统的合成电子音。它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只不过……宿主他最近似乎对一个NPC过分在意了……” 造物主听闻此言,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诧异的神情,他扬起尾音表达疑问:“哦?这话怎么说?” 系统斟酌一下字句,然后娓娓道来:“那个NPC的名字叫做裴安夏,作为龙傲天的白月光,她在龙傲天刚拜入青云宗的时候,充分地担任了引路人的角色,带着龙傲天熟悉整个仙门的环境,并帮助他融入青云宗。” “裴安夏是龙傲天少年时期,知慕少艾的对象,可碍于裴安夏是龙傲天名义上的师姐,顾及著规矩礼仪,他只能将这份喜欢埋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 “然而,裴安夏的身世背景比较复杂,她的母亲当年曾是魔界赫赫有名的妖女,她也理所当然地继承了魔族的血统。偏偏她从小由天衡长老抚育长大,养成嫉恶如仇的性格。” “裴安夏十六岁那年,觉醒魔族血脉,起初她也尝试过去压抑体内潜藏的魔力,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那股日益高涨的魔力。” “后来在一次外出执行宗门任务的过程中,裴安夏一行人前往八卦阵调查造成镇上动荡的原因,碰上了一只擅长幻术的蜘蛛精。因为过于轻敌,裴安夏等人毫无例外都中了那蜘蛛精的幻术,被困在虚假的幻境中,无法逃脱出来。” “在危急关头,裴安夏为了保护当时还未成长起来的龙傲天以及其他同伴,选择与那只蜘蛛精同归于尽,就此成为龙傲天的白月光。可以说,白月光的死亡是促成龙傲天飞快成长的重要关键,是不能变动的重要剧情点,但是……” 系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得到,宿主有意无意地阻挡裴安夏外出历练,明显是想要保护她度过这必死的劫数。” 造物主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缓慢地转过头来。 在祂看来,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以江斯延的身份地位,身边的美人简直多如过江之鲫,何必执着于某个特定的人?更何况,那还是一个结局注定要死亡的NPC。 造物主兀自陷入思索当中,许久祂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你说说,这个江斯延在被选中进入快穿世界以前,是什么身份?” 系统的光脑里储存着关于宿主过去的人生经历,包括家庭背景、职业和人际关系等等,这会儿立刻回答道:“江斯延出生于华夏历1018年,父亲是经商有成的企业家,母亲是芭蕾舞团中的首席舞者,他本身则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夺得三金头衔的国民影帝,可以说是各方面都极为优秀,所以当初才会被选中进入快穿世界。 ” 造物主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等系统说完,祂才提出自己的疑问:“江斯延是怎么死亡的?” 提及这一点,系统似乎卡顿了一下,“当时江斯延以代言人的身分,出席某品牌的商务活动,现场人满为患,有位持刀歹徒伺机生事,拿出刀子在商场内挥舞,导致严重的推挤踩踏事故。” “江斯延站在舞台正中央,四周还有训练有素的保镳全程戒备,他本来是可以安全脱身的,但是当他被簇拥着准备从后台离开时,他正好撞见一个牵着小孩的年轻母亲,不慎被推倒,几乎要被汹涌的人群淹没。” “或许是母亲牢牢将孩子护在身前的情景打动了他,江斯延上前想要保护那对母子,却不料命运作弄,就在这时,人群中一阵推搡,不知道是谁撞倒了商场内的用来展演的巨型花瓶,花瓶直直倒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江斯延的后脑勺……” 造物主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原来是个舍己为人的善人,难怪会妄想拯救一个注定要死亡的NPC。” 从造物主的口中,系统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嘲讽,它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能老老实实地交待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这件事情的奇怪之处在于,根据我所侦测到的数据,江斯延在临死前,内心并没有产生后悔的情绪,相反地,他的心态非常平静,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裴安夏听着他们的对话,尘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慢慢苏醒,她终于回想起自己所遗忘的一切。 其实,她从来就不是什么任务者,而是这个名为《问仙》的世界里的一名NPC。 《问仙》是由主神一手打造的世界,以龙傲天楚长昱的成长之路贯穿整个世界线。因此,主神自称为造物主。 可事实上,主神并不算是合格的造物主,祂刚晋升至神明的行列,尚且不太会运用自己的神力,无法创造出真实的人类世界。 换句话说,这些所谓的快穿世界,都是祂用来练手的试验品。 裴安夏作为重要NPC,不断重复经历着相同的事件。 七岁拜入青云宗,九岁成为天衡长老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内度过一段堪称无忧无虑的童年。直到十五岁时,魔族血统初现端倪,十六岁生辰那天,为了保护师弟楚长昱,死在蜘蛛精手上…… 如此,循环往复。 在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轮回后,原本不该拥有自我意识的裴安夏在这个过程中突然觉醒。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裴安夏开始尝试着回避既有的剧情走向。毕竟,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又有谁不想活下去呢? 但不管裴安夏用什么方法回避剧情,最终天道都会将偏离的世界线强行矫正回来,就在她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快要忍不住放弃的时候,是江斯延的出现,让她重新燃起希望。 裴安夏作为《问仙》中的土著,她自然知道自己所身处的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外来者。 尽管这些外来者怀揣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些是奔着攻略楚长昱这个龙傲天而来的有些是前来与楚长昱争夺金手指的,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仿佛裴安夏这些土著都是低他们一等的蝼蚁,可以任凭他们随意摆布。 然而,江斯延跟他们截然不同,他虽然性情寡淡,但从不轻视任何一个人,就拿他和广陵真人的相处为例。 广陵真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与江斯延交好的。都说文人相轻,其实武人之中也有类似的情况,尤其是在修仙这条道路上,大多数修士都是孤独的,对于自己修炼的功法更是绝对保密。 广陵真人在年少时期,也是以天才之姿横空出世的强者,当时有不少人把他和江斯延相提并论,以至于广陵真人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对手,产生强烈的竞争意识。 广陵真人当年的脾气比现在更为暴躁,他将江斯延视为假想敌,处处针锋相对,在那一次的仙门大比中,他本打算与江斯延在赛场上一决高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在半决赛的时候,意外被毒宗宗主新招的徒弟给打败。 为了保护各大宗门里那些初出茅庐的弟子,仙门大比中明确规定不得蓄意杀戮,但这其中并非没有空子可钻。 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当场击杀对手,就不会被判定为违规。久而久之,便有不少人借着比赛的名头,暗中解决私人恩怨。 广陵真人也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对方,那名毒宗弟子下手极狠,用的是罕见的剧毒,虽然不至于立刻致死,但若是迟迟没有得到治疗,也会对内丹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 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是江斯延毫不犹豫拿出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粒上品解毒丹,给他喂了下去,才让广陵真人有惊无险地度过此劫。 广陵真人也是个真性情的人,经过这一遭后,便与江斯延结下了这份善缘,成为修真界的一桩美谈。 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江斯延的为人,他明明可以选择置身事外,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帮助其他人。 打从第一次见到江斯延,裴安夏心中便有种奇妙的预感,觉得他可能会成为改变自己命运的契机。 抱着尝试的心态,裴安夏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江斯延。起初,面对她屡次三番的示好,江斯延表现得极为冷漠,这一度让她感到十分受挫。 但现在回头想起来,裴安夏完全可以理解江斯延当时的行?*? 为。毕竟,站在江斯延的视角,裴安夏是楚长昱的白月光,他无论如何都不该掺和进龙傲天的感情线中。 然而,随着相处的时间日益增加,江斯延实在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仅仅将裴安夏当作某个人的附属品。 她首先是个独立的人,然后才是楚长昱的白月光。 江斯延作为过来人,自然能看出裴安夏在修炼一事上有多么刻苦。正因为知道她渴望在剑术方面有所进益,江斯延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向天衡长老讨要徒弟。 千百年来都不曾收过徒儿的衢清仙尊,竟为了一个小姑娘破例,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自己身边教导,尽管没有正式拜师,但相处模式却如同半个师徒。 裴安夏一天天长大,转眼已然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江斯延没办法再将她当成普通的晚辈那样相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跟她接触。 平时如非必要,除了练剑的时间以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来往。 尽管隐约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裴安夏却没有往男女之情的方面去想。 毕竟,衢清仙尊不近女色,在修真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那天晚上,恰逢裴安夏的生辰,几位师兄弟为她摆了个酒席庆祝。在饭桌上,二师兄孟庭深拿出了一壶私藏的好酒,名叫今宵醉,据说饮下之后能让身体素质极佳的修士感受到醉意。 孟庭深是个懂得享受的,他珍藏的名酒自是不同凡响,裴安夏因为觉得好喝,就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这种酒刚喝下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慢慢地后劲上来了,整个人便有些晕乎。 孟庭深担心她第一次喝酒会不太适应,便主动提议说要送她回去玉清峰,偏偏裴安夏拒绝得相当坚持,孟庭深瞧着她步伐还算稳健,就没有勉强。 裴安夏御剑回到玉清峰时,江斯延正在打坐调息,她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然而江斯延是何其敏锐的人,即使她发出的动静再小,他仍旧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转过头来,闻到她满身的酒气,不禁略略皱眉:“你喝酒了?” 裴安夏丝毫没有发觉他话语中的不悦,仰着小脸笑咪咪地回答:“是呀,这酒名为今宵醉,是二师兄特意带来为我庆生的,味道可好了,改天我也买一壶来给师叔尝尝。” 江斯延听到这里,紧蹙的眉头没有丝毫要放松的迹象,他端正了脸色说道:“我辈修仙之人,当以修炼为重,切不可贪图一时的享乐。” 裴安夏早已习惯江斯延的说教,对此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这会儿对于他的唠叨,非但没有回应,反倒愈发凑近了他:“师叔,你是不是忘记给我准备生辰礼物了?”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江斯延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空气,灼热得就像是要把他烫伤。 江斯延低眸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眸氤氲着水气,显得有些迷离。 江斯延知道她这是醉了,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他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无路可退,背部结结实实撞上树干,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发现躲避不了,他没再后退,选择直面她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江斯延内心做了多少斗争,他垂下脖颈,将下颚抵在裴安夏肩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所有感官都被放大,裴安夏能感知到他逐渐紊乱的呼吸,以及耳侧那若有似无的亲吻。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裴安夏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一半。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等待江斯延下一步的举动,但等了半天,他始终没有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仅仅是点到即止,让人摸不清楚他的想法。 裴安夏并不认为江斯延是那种会因为一时兴起,见色起意便做出逾矩行径的男人,可她也说不好江斯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点不同寻常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眼下的发展正符合她的心意。 裴安夏深知自己魔族的身份是颗未爆弹,一旦引爆,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但若是江斯延愿意无条件站在她这边,这件事兴许还能有转机。 这番盘算之后,裴安夏开始尝试着在日常生活中做出一些越界的举动,例如不经意地制造身体接触,或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诱他跟随自己沉沦。 偏偏不管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江斯延都始终巍然不动,如同高高在上不沾世俗的神佛。 时光匆匆流逝,很快到了裴安夏十六岁那年。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宗门内派发考核任务,要求所有弟子参加,以锻炼众人的实战能力。 尽管裴安夏心里很清楚,所谓八卦阵除妖的任务,是天道专门为她布下的死局,不论重来几次,她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可她别无选择。 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必须在那一次又一次必死的结局中,找寻求生的可能性。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又或许江斯延真的是前来拯救她的救世主,在裴安夏身中蜘蛛精所施展的幻术,快要压抑不住体内汹涌的魔气之时,江斯延赫然出现。 他在看到她那双象征魔族血统的红瞳后,二话不说就朝着她身上的穴位点去,试图将潜伏在她身体里的魔气逼出。 待裴安夏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神志,她转眸看向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般轻轻扇动着,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裴安夏才忐忑地将内心的疑惑问出口:“你不问问,我是怎么入魔的吗?” 江斯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弯腰将她抱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裴安夏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只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借口,于是向后挪动了一步,不让他碰触到自己。 “师叔,您早就知道我的真实来历了是么?”不等江斯延回答,她复又自问自答道:“也是,就我这点小把戏,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江斯延听出她这话里自嘲的意味,不由放缓了语调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的。” 裴安夏听闻此言,心中蓦地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虽说她原本的确是打着利用江斯延的算盘,可如今事情完全按照她预想的情况发展,她却并没有想像中高兴。 在裴安夏看来,像江斯延这般根骨卓绝,又在剑道方面拥有极高造诣之人,本该有大好的前程,万万不该跟她这个魔族牵扯在一块。 走到了这一步,裴安夏哪里还看不出江斯延是真的喜欢她? 可她不管怎样都想不明白,江斯延究竟喜欢她什么地方。 尽管裴安夏知道自己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但她并不觉得江斯延会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而喜欢她。 “师叔,您不应该救下我的。您可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衢清仙尊,怎么能跟我这个卑劣的魔族为伍呢? ” 裴安夏问这话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似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但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去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见江斯延久久不说话,裴安夏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想法,只得接着试探道:“还是说……被誉为白璧无瑕,高坐云端之上的衢清仙尊,其实骨子里也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凡夫俗子罢了?您连这点诱惑都禁受不住,如何统领仙界?” 她体内那股汹涌的魔气还没有完全褪去,眉眼间晕染着一抹绮丽的嫣红,漂亮的不像话。 明知道她是故意刺激自己,江斯延也不着恼,他微微蜷起手指抚上她的眼角,声线低缓,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蛊惑人心。 “安夏,你无须刻意贬低自己。你虽出身魔族,但从未真正伤害过任何人,你还可以像普通仙门弟子一样追寻自己的道心,我会帮助你的。” 裴安夏听着他口中冠冕堂皇的话,嘴角不禁扯出一抹冷笑:“你堂堂万人敬仰的仙尊,竟说出如此天真的话,莫不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儿蒙骗?谁都知道,魔族在成年后会觉醒特殊的血脉,哪怕我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断然藏不住。”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妖异的红瞳,“这双象征着魔族身份的眼睛就是原罪。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那些自诩为名门正道的老顽固,会如何对待我这个魔族妖女。即使我为仙门做出再多贡献,他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 “就连当初指引我入道的师父……都容不下我。” 话至此处,裴安夏的语调不自觉染上些许哀愁:“仙魔不两立,魔族人人得而诛之,宗门立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您难道要为了包庇我而违背律法吗? ” 江斯延垂下眼眸,算是默认了她这番话。 裴安夏见此情状,怔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当即拔高音量质问他道:“你可是前途无量的衢清仙尊啊!你这上千年来刻苦修炼,坚守道心,到如今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却在这关键时刻破戒,你难不成是疯了?” 江斯延闻言,顿时露出不解的神色,“我选择走上修仙这条道路,是为了寻求自己的道,至于是否能够飞升,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于他的说法,裴安夏感到难以理解。在她看来,修仙之所以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无非是因为世人皆向往能够长生不老,跻身神仙的行列,否则漫漫仙途岂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 她陷入沉吟,好半天之后只问出一句话:“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值得。”江斯延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你用不着担心,只要我在这宗门一天,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纵使世人诽谤你,轻侮你,厌弃你,我亦绝不会辜负于你,若我违背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安夏眼睫猛地颤了下,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她想不通,为什么事情明明照着她所料想的方向发展,可她却丝毫不觉得高兴。 在一片安静里,时间缓慢流逝。 良久之后,裴安夏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坚定地摇头拒绝道:“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更何况,我可担不起把衢清仙尊拉下神坛的祸水之名。 ” 江斯延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安夏却已经不愿意继续听下去,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话头:“师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往后不必再相见。” 听到她决绝的话语,男人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痛,他迫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袍角,却被裴安夏一个闪身躲开。 “不!” 男人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助你脱离目前的困境,所以拜托你不要放弃希望,不要被世界意识牵着鼻子走……” 回忆到此结束,裴安夏抬手捂住太阳穴,脑袋仿佛正被无数根细小的针不停地扎着,带来尖锐的疼痛。 在这阵强烈的剧痛中,裴安夏恍然明白过来,她之所以丧失这段记忆,并不是因为系统所说的遭受情感清洗,而是因为她接触到了世界的真相。 与此同时,造物主跟系统的对话还在持续。 “主神大人,我今日前来找您,是因为我的宿主提出了想要面见您的请求。我不知道该怎么答覆,只好请您亲自拿主意。” 话音落地,造物主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用凸起的指关节敲击了一下桌面,好半晌后才轻笑一声。 “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36章 正文完结 第136章 正文完结 造物主的回答, 完全出乎系统的意料之外。 饶是江斯延再怎么优秀,他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任务者中的一个。过去造物主从来没有对谁另眼相待过,系统原本以为这次也会是一样的。 不过, 裴安夏却十分理解祂做出这个决定背后的原因。神明的寿命实在太过漫长, 长到令祂感到无趣, 难得看到如此与众不同的人类,祂便产生了点好奇心。 江斯延踏入这处纯白空间的时候, 背脊挺直, 全程目不斜视, 表情平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造物主看着他这副沉着的模样,眼神中难掩欣赏, 祂抬手示意江斯延坐下, “听说你想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江斯延也没跟祂客气, 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然而, 略显局促的坐姿此刻却出卖了主人内心的紧张。 江斯延并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谏山地说道:“当初在我和系统进行绑定的时候,它告诉我, 作为执行任务的交换, 每个任务者都可以透过赚取经验值的方式实现自己的心愿, 哪怕是死而复生,也能轻易办到。” “那会儿我告诉系统,我没有那种强烈想要达成的愿望。” 江斯延低垂着眼眸, 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他眼底的情绪。 “系统说,可以给我时间仔细考虑,等到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后, 再定下心愿——现在,我想我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哦?你说说看, 我洗耳恭听。”造物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斯延没有故意卖关子,从头到尾态度都相当真诚。 “我希望裴安夏能真真实实地活着,不是作为推动剧情的工具人,而是为了她自己而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着她回到我原本的世界。”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段话的瞬间,裴安夏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她伸手揉了揉泛酸的鼻头,抑制住想哭的冲动,继续关注着那头的动静。 或许是因为已有心理准备,造物主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倒不是很意外,只是再次向江斯延确认道:“你真的打算把这么难得的机会用在这上面吗?但是我得提醒你,她不过是个没有灵魂,只会按照程序行事的NPC,她很有可能并不会如你所愿的喜欢上你。” 江斯延听闻此言,表现得相当淡然:“没关系,我会让她慢慢爱上我的。” 造物主双手交叠置于下巴处,开口询问道:“就我所知,你在原本的世界是个家喻户晓的影帝,爱慕你的女性应当不在少数。我实在是好奇,你选择她的原因是什么? ” 江斯延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回答:“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姑娘。明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怎样,却不曾心生怨怼过。在我跟她相处的时候,她永远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姑娘,内心却格外有力量感。” “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个原因的话,那我的理由是,我不希望看到她眸底的亮光熄灭。像她那样努力生活的姑娘,应该值得更好的结局。” 听完江斯延的描述后,造物主沉吟片刻,然后稍微靠近了一点,“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给你五个世界的时间,倘若你能让她喜欢上你,乃至于愿意为了你选择留在快穿世界,我就同意达成你的愿望。” 江斯延察觉到造物主的说法有所保留,出于谨慎,试探地问道:“如果失败呢?” 提及这一点,造物主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如果失败的话,你就留在快穿世界无限轮回,永远没有停歇的一日,怎么样?” 江斯延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答应了祂的条件,但随即他又提出一项要求:“关于那五个世界的故事背景、人物关系,甚至任务内容,我可以自己决定么?” “从我诞生至今,已经上万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敢于向我提出这种要求。”造物主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却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倒感到很是新奇, “你打算怎么制定规则?” 江斯延认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希望你能够赋予安夏崭新的身份,让她拥有健全的原生家庭,有三两知心好友,有完整的人生经历,让她以任务者的身份穿越到各个世界攻略我。” 造物主闻言,眉头微动,祂哪里会不明白江斯延这番行为背后的考量?比起被动的接受攻略,自然是作为任务者的那一方,拥有更多的自主权。 毫不夸张地说,江斯延选择这么做,相当于是把主动权交到了裴安夏手中,可见他的确是爱极了她,以至于处处都为她着想。 后来的事情,就是裴安夏所熟知的了。 她与系统绑定,以快穿任务者的身份,进入各个世界攻略江斯延的灵魂碎片。在这个过程中,是江斯延一步一步教会她如何去爱。 然而,造物主却故意使绊子,不断给她施加心理暗示,告诉她,快穿世界里的一切,无论再怎么美好那都是虚假的,唯有回到现实世界才是最终的归宿。 受到这份心理暗示的影响,尽管裴安夏曾经历过无数次心动,可她却刻意压抑住那股情感,强迫自己成为一个唯利是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裴安夏完成任务的速度,比原先预料得更快。正当造物主以为这场赌约已经十拿九稳的时候,祂万万没想到江斯延还留着后手。 就在裴安夏积攒了足够的积分,准备兑换回到现实世界的愿望时,那些散落在各个世界的,属于江斯延的灵魂碎片,猝不及防地全都黑化了,极大程度地影响到位面的稳定性。 为了防止位面秩序遭到破坏,造物主只得同意让裴安夏重新回到她曾去过的任务世界,消除任务目标的黑化值,以恢复小世界的正常运行。 造物主在发现江斯延暗中做的这些小动作后,第一时间先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感到颇为不满,但很快祂又回想起当初的协议内容。 祂虽然明确说是五个世界的时间,但却没有限制不得重新来过,江斯延这算是钻了规则的空子,要怪只能怪祂自己太过轻敌,没有把话说清楚。 想到这里,造物主暂且按捺住不悦的情绪。更何况,祂也并不认为重来一次,就能够对既定的结局产生改变。 在祂看来,裴安夏充其量不过是个不通情爱的NPC,只会按照祂所下达的指示行事,即使她在攻略的过程中产生自我意识,也可以随时透过抹除她的情感和记忆。 造物主对此很有信心,它相信自己能够成为最后的赢家。却不料,终究是祂小看了江斯延,也小看了感情这玩意儿。 裴安夏在这一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理清,她还没从得知真相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江斯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背后。 尽管他将脚步放得很轻,近乎无声,裴安夏仍旧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气息。她凭借直觉回头,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江斯延没有说半句话,只是朝她张开了双臂。 裴安夏一怔,愣愣地看了他片刻,随即恍然反应过来,飞快地向前奔去,直直扑进江斯延的怀里。 裴安夏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双手则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害怕他会从眼前消失似地,声线中带着颤抖:“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江斯延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反问道:“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做这些,都只是单纯地因为我想这么做,你并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如果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 “我来自一个人类文明正在茁壮发展的地区,我的父亲是有名的企业家,母亲则是芭蕾舞团的首席,同时我的外祖父在政界也拥有不小的影响力。因此,我从小就是在众人的瞩目下成长起来的。我被要求处处拔尖,不能有不擅长的东西,若是不小心展露出某项缺点,就会被逼着学习直到克服短处为止。” 哪怕江斯延不说,裴安夏或多或少也猜得到,他的过往必定不算美满。但她不论如何都想不到,像他这般冷峻自持的人,会毫无保留地将自我揭露在她的面前。 江斯延喉咙滚了滚,继续述说道:“我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其实活得特别累。你能想像得到吗?每天一睁开眼,我都得强迫自己戴上精心挑选的面具,去扮演一个完美的人设。” 说到这里,他停顿几秒钟,然后转了话锋:“但我心知肚明,我远远没有外人所想像的那么完美。你见过的那些灵魂碎片都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不管是荆肖嘉的阴鸷,傅峥的顽固,穆霄野的桀骜,季衡玉的多疑,楼闻亭的狂妄……这些都是我平时极力隐藏着,深怕被别人发现的特质,可你却并不排斥我的各种面貌。” 裴安夏听了这话,脸上不禁露出诧异的神情:“你认为那些算是缺点吗?我倒是从未这么想过。” 她开始细数两人的过去,语调轻柔,仿佛极为怀念。 “第一个世界,你本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从云端跌落之后,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倒为了报亡国之仇,不惜假扮成太监混进东厂,潜伏在宫中十几年,暗中培养势力,直到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虽说我当时扮演的是贪慕虚荣的恶毒人设,为着在后宫中站稳脚根,才蓄意接近你。但事实上,我特别怀念最初在柔福宫的那段时光。” “那会儿我还只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小小才人,有一年冬至,皇后娘娘体恤各宫妃嫔,特意让御膳房给所有人准备了热呼呼的饺子,讨个吉祥如意的彩头。偏偏御膳房那帮子奴才,最是喜欢看人下菜碟,连这点膳食都要克扣。” “你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奉命外出办差的时候,专程带了一碗馄饨汤回来给我,打开的时候还隐隐冒着热气儿。” “我问你吃过没,你说你在外面吃饱了,可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在说谎,所以我只喝了半碗汤,就故意推拒说我吃不下,让你把剩下的馄饨吃完。” “纵使后来当上贵妃,每天御膳房变着花样儿做出各种可口的膳食,我都觉得不及那碗馄饨汤来得美味。” 江斯延不是傻子,当然听懂了她真正想要传递的意思。 裴安夏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要表达当初令她心动的,从来不是他滔天的权势,或者无尽的荣华富贵。 比起那些身外之物,她更怀念的是那种于微末中相互扶持的情意。 “第二个世界,你出生于贫困的单亲家庭,为了让病痛缠身的母亲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从高中开始就开始四处打工,贴补家用。即使背负着庞大的生活重担,仍旧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理想中的大学。” “你或许不知道,当时我曾经站在你打工的咖啡厅外面,偷看过好几回,看你为了生活而忙碌,对待所有客人都保有耐心,空闲的时候还要抽出单词书来背诵……” “我心里头总有些不是滋味。”裴安夏坦承地说道:“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但我明白那是你选择的生活方式,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总归是值得敬佩的。” “等到你快下班的时候,我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店门口,朝你挥挥手,跟你一起散步回家。大抵是因为身处在那个环境中,哪怕只是单纯牵个手,我都会觉得心跳加速。” “那段时间,我也特别喜欢去陪你母亲聊天。” “虽然你母亲性格安静,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单方面在说,她一声不响地听,但每次她一开口,句句都是关怀,总能让我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裴安夏低眉浅笑,眉眼间全是压抑不住的笑意:“我不清楚你现实中的父母是怎么样的性格?会不会喜欢我?不过我想能教养出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你的父母定然也是人中龙凤。” 江斯延听闻此言,不由偏过头去闷笑一声,笑声从胸腔内发出,震得裴安夏耳朵微微泛起痒意。 “怎么?这会儿就着急着讨好公婆了吗?” 他话语中取笑的意味相当浓厚,裴安夏懊恼地捏了捏耳朵,故作凶巴巴地说道:“你取笑我?” 江斯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没有继续揶揄她,而是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放心吧,你那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裴安夏怔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前面的问题,顿时涨红了脸,将头垂得更低。 江斯延怕她真的闹上憋扭,于是转移话题道:“你继续方才的话题吧,刚说完第二个世界,现在该说第三个世界了。” 裴安夏重新酝酿情绪,然后开口说道:“第三个世界,你身为将门虎子,性格可以说是所有灵魂碎片之中,最为坦承直率的一个。喜欢就大大方方地说出口,半点不藏着掖着,直白得令我都有些招架不住。” “我至今都还记得咱们成亲那晚,你用秤杆掀开盖头的刹那,望向我的眼神,仿佛盛满了星光,晃得我移不开眼。” “我记得以前时常听别人说,任何感情都是会随着时间逐渐归于平淡的,不可能有长久的热恋。尽管我并不认同这句话,但我也不认为那样坚定不移的爱情,会降临在我身上。” “——是你用穆霄野的身份,身体力行地向我证明,你对我的喜欢,始于年少懵懂,终于婚姻,从未有过变化。” 江斯延目光闪了闪,就听裴安夏接着往下说道:“到第四个世界的时候,你把自己的地位摆得特别低,简直是低入了尘埃。” “在故事的开始,你并不是以人类的形象示人,而是一只灵智刚开的九尾狐。我想,那或许是你内心的一种投射,季衡玉是你人格里敏感自卑的那部分。” “所以你宁可透支自己的法力,也要为我完成我的心愿,目的是在对我展现你的功用,希望我可以不要抛弃你。” 即使面对着自己最爱的人,当面剖开内心依旧是件极为残酷的事情,但江斯延对此却毫不避讳。他点点头轻笑:“还真是被你给看透了。” 裴安夏说这番话的本意,并不是要揭穿他的伤口,于是她尽可能放软了语气说道:“我为当初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非常抱歉。我可以保证,那绝对是最后一次,往后我哪怕是牺牲自己,也绝不会再负你一分一毫。” 江斯延知道,她并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正因为早已下定决心,所以在最后一个世界的时候,尽管裴安夏明知道消除黑化值,最快捷的方法就是亲手杀掉楼闻亭,她也迟迟没有动手。 想来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要承受任务失败的后果,也不会再次做出违心的举动。 江斯延矮下脖子,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透过相触的皮肤,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给她。 正当裴安夏愣神的空隙,只听江斯延以极轻的声音说道:“没关系,那些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需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我目前是独居,为了工作方便,之前一直住在市中心的单身公寓。但除此之外,我在山区和临海的地方都有置产,到时候可以依照你的喜好,设计成我们的婚房。” “至于工作的话,我的片酬还算高,每年也有公司的股利和分红,应该足够你随便挥霍。自从摘下影帝桂冠之后,我这几年接取的工作量减少许多,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陪你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去我的故乡看看?” 裴安夏眨巴眨巴着眼睛,显然有些意外。她默然半晌,语气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道:“江斯延,你这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江斯延似乎极力想要压抑住笑意,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掩藏不住,他尽可能维持面上的镇定,回答道:“是,所以你的回答是?” 尽管两人之间早已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但此刻裴安夏却还是免不了感到耳尖燥热。她吞吞吐吐许久,好不容易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如同蚊蚋般细微的声音:“好。” 江斯延难得看见她这副窘迫的模样,倒是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他侧耳靠近她的唇边,故作正经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大点儿声,我没有听见。” 好歹相处了那么多年,裴安夏哪里看不出来他暗中憋着坏,自不会甘愿弱于下风,于是她索性伸手勾住江斯延的脖颈,往下压了些。 距离一下子缩短,江斯延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正当他出神的时候,裴安夏鼓起勇气,主动将唇瓣送上去,沿着他嘴唇的纹路来回辗磨。 等到一吻结束,裴安夏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与他拉开些许距离,气息略显不稳,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这就是我的回答。” 几乎在同一时间,造物主低缓近乎喟叹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江斯延,这场赌约是你赢了。那么我愿赌服输,祝福你和你的爱人在真实的世界重逢。” 伴随着神明的最后一个字落下,裴安夏突然感到四周的空间都在不断扭曲,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失重感顿时袭上脑门。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无论她过去究竟是谁,将来她会拥有崭新的生命。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裴安夏附在江斯延耳畔,给出他最想听到的回答。 “我爱你。” 往后余生,用尽全力,去爱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