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钗》 第008章 生父不详? 这一句,嘲讽和挑衅意味拉满。 凌木南眼神闪烁,攥着拳头,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前一刻,他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虞璎不知廉耻时有多嚣张、有多义正辞严,这一刻脸被打的就有多疼。 他且在这下不来台呢…… 偏此时,旁边常太医幽幽的道:“永平侯和凌世子信不过老夫乃是人之常情,莫不如多请几位太医院的同僚过来?添丁进口是喜事,省得误诊白欢喜一场!” 且不论孩子爹是谁,苏葭然是永平侯府的亲戚,她腹中孩子总归和凌家是有些关系的。 舅公这话没毛病! “噗嗤……”虞瑾没忍住,笑喷出来。 这一笑,可谓十分的不合时宜了。 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宣睦都不由多瞧了她两眼。 按理来说,一个姑娘家被未婚夫闹上门来公开羞辱,她处理得再是游刃有余,心里总归会有许多的愤懑不平。 可是这小半天观察下来,他看得分明,虞瑾分明只当这是一个不得不妥善解决的麻烦,心态轻松平和的仿佛她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凌世子找上门来指责我妹妹,声称瞧不上我虞家女儿品行,要我们一个交代,要与我退婚,我都允了。”发现大家齐齐看她,虞瑾才掩饰着收敛笑容,摆出公事公办的冷脸,“那么现在,我也要凌世子和你这位表妹给我凌府一个交代。” “我们有什么好对你交代!”凌木南心思都在苏葭然肚子上,明显底气不足。 “凌世子,你遮掩的手法并不高明,也莫要把旁人当傻子!”虞瑾目光在他和苏葭然之间玩味流连。 凌木南心虚,下意识又挡在苏葭然前面。 虞瑾看在眼里,眼底兴味越发浓烈起来,出口的话就越发犀利不留情面:“你我两家是世交,纵然你并不属意于我,要退亲,有的是体面和缓的法子,可你今天却冲着毁我虞家满门名声来的,之前我若是没在大门口及时拦住你,你当是会将我三妹妹那些私信撒到街上,任人传阅,以此逼迫我就范,进而不得不答应你退婚的要求……” 这就是凌木南最初的计划。 在苏葭然被揪出来之前,他以自己的这个可以兵不血刃的计划而沾沾自喜,现在反有种被人扒光了的羞耻。 “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越是知道羞耻,他就越是不能承认! 虞瑾冷道:“你为了退婚,就恶意满满来毁我家名声不算,还刻意提前把你这表妹安排在隐蔽处看笑话,这又是出于何种动机?” “我……”凌木南辩无可辩,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表妹爱在哪里就在哪里,你管不着!” 虞瑾一手将他拨开,径直站到苏葭然面前,居高临下:“我与苏姑娘不过点头之交,素无恩怨,你我同为女子,你应知晓女子立身于这世上的难处,你这当真好歹毒的心肠,还特意追上门来看我虞家女儿的笑话。若不是与你自身利益相关,你何故如此?” 凌木南时年二十有二,虽然不走武将的路子,强身健体和自保的武艺也从小学了一些。 他正处于虞瑾竟能一把将他扒拉开的震惊中,一看表妹被针对,当即再度挺身:“你也说了,今日这些都是我做的,表妹也是我带来的,你莫要攀扯她。” 虞瑾两次试探,都逼问到苏葭然脸上了,对方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做凌木南背后的女人,等着坐享其成了。 “我并非攀扯于她,而是我宣宁侯府需要一个交代。”虞瑾本身也不屑听她那几句推诿之词,凌木南要为爱冲锋,她就成全他:“我只要一句实话,她腹中怀着的究竟是谁的骨血?” 凌木南深知女子名节重要,尤其一个闺阁女子与人珠胎暗结,哪怕他将来是要娶表妹的,这件事也不能公开承认。 是以,他很努力撑着气场:“这是我表妹的私事,与你何干?为什么要告诉你?” 到了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必定是这位凌世子把持不住,和自己的表妹有了首尾,还不慎搞大了肚子。 苏葭然的父亲只是个外放的六品官,她在家中更不得宠爱,十年前她生母去世,她写信求到永平侯夫人跟前,就被永平侯夫人接来,一直寄居在永平侯府上。 她这样的家世身份,根本配不上凌木南。 当然,做妾除外。 可就凌木南今日所为来看,他俩谋算的必定是永平侯世子夫人的身份。 也不知是这位表小姐不甘心做妾,还是凌木南这傻子不舍得让他的这亲亲表妹为妾,居然直接打上虞家的主意,想要退掉和虞瑾的婚约,来成全她俩的私情。 虞瑾和凌木南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的,今天如果成功把这盆脏水泼到虞家姑娘头上,凌木南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凌木南身为家中嫡长子,很得宠爱,到时没了虞家的婚事,他再用点苦肉计,软硬兼施的闹上一闹,不愁永平侯夫妻两个不妥协。 这一番算计,一旦摆到明面上看,就实在算不得高明了。 虞瑾咄咄相逼,显然不是在与他论对错,而是要凌家一个明确的说法,只有凌木南还在试图耍嘴皮子,自以为可以将自己的丑事遮掩过去。 虞瑾绕开他走到凌致远面前,把盛放婚书信物的盒子双手递给他,神色郑重又犀利:“婚书信物就此退还,你我两家的婚事作罢,只是我虞家的脸面也不是这么好踩的。今日之事,我给您和已故的老侯爷面子,可以不对外透露风声,但我宣宁侯府需要你凌家给个交代!” 想踩着她虞瑾和虞家当垫脚石? 凌木南?他也配?! 称呼从“世叔”变成“侯爷”,就表明了态度,此事她绝不可能再做退让。 凌致远闭上眼,很是平复了几次呼吸,才重新睁眼。 凌木南看到他肃杀的表情,心里发慌:“父亲,你不要……”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凌致远直接发问。 他也不屑和苏葭然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掰扯,同样是质问自己儿子。 凌木南眼神闪烁,抿了抿唇,还是想给自己和苏葭然保留最后一层遮羞布。 “行!既然你不愿履行婚约,你和瑾丫头的婚事,今日为父做主,替你们解除。”凌致远道,随后冷眼看向苏葭然。 苏葭然自方才被强行诊脉后就一直坐在椅子上。 一来大家都站着,她坐着,能最大限度减小她的存在感,二来虞瑾一副咄咄逼人誓不罢休的架势,她双腿发软,浑身无力,未免出洋相,索性坐着了。 凌致远鹰隼般犀利的视线射过来,她一颗心瞬间往上提起,仓惶起身,讷讷道:“姑……姑丈,我……” “既然你腹中孽种生父不祥,我永平侯府绝不藏污纳垢,此后也容不得你了。程安,程勇,这就把她送回泰州,交予我那连襟苏大人处置。”林志远道,顿了一下,又刻意嘱咐凌木南那两个护卫,“她今天不是乔装了,特意用一辆破马车跑过来瞧热闹?也不必再回府收拾,这就把她绑了,送走!” 第009章 低头道歉 永平侯府最终的话语权在凌致远这。 两个护卫尽量无视凌木南,硬着头皮就要去拿苏葭然。 苏葭然怎敢叫两个护卫外男近身? “表哥,救我!” 情急之下,她仓惶起身。 扑到凌木南脚边,死死拽住他衣袖。 仰起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泪流满面。 她神色惶恐摇头:“我不能回泰州,表哥你知道的……尤其……尤其……” 纵使在场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她也没脸把自己“身怀有孕”四个字说出来,只哭得分外哀戚:“我现在这样被送回去,我父亲会打死我的。” 她父亲本来就不怎么重视她,如今每年数封家书来往,嘘寒问暖,无非是借她的关系攀附永平侯府。 如果她大着肚子被强行扭送回去,家里一定会让她无声无息的死去,以保家中女眷清誉。 也或者,她可以劝说父亲等她生了孩子,瓜熟蒂落再抱着孩子来永平侯府闹…… 可那是下下策! 一来,她不确定自己一定能生儿子,二来,闹出来让永平侯府出了丑,怕是连她姨母都要厌弃她。 到时候,就算凌家勉强让她进门,她也做不成世子夫人。 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为了给凌木南当正妻? 现在但凡还有一丁点希望,她都想尽量争取一下。 前有虞瑾逼迫要说法,后有心上人表妹求庇护…… 凌木南骑虎难下,再是不想当众自打嘴巴,也不得不妥协。 他心一横,扑通一声,重重跪到凌致远面前:“父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表妹腹中骨肉……是我的,是您的亲孙,您不能把她送回苏家,我们凌家的骨血更不能流落在外。” “你……你这混账!”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凌致远气血上涌,甚至有一瞬间脑袋空空,险些气晕过去。 虞瑾递了个眼神,石燕立刻搬来一把椅子。 凌致远顺势坐下,脸色铁青。 凌木南索性破罐破摔,紧紧将苏葭然护在身边:“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您要打要罚都冲我来。横竖孩儿和宣宁侯府的婚约已经解除,回府我就禀明母亲,娶表妹进门。” 苏葭然将脸埋在他胸前,嘤嘤的哭,没人瞧得见她表情。 当然,她应该也并不希望有人看见。 虞瑾饶有兴味的看戏,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却见露陌隔着院子在冲这边隐晦招手。 虞珂一直没怎么掺合厅内之事,这时趁乱溜了出去。 她主仆两人躲到院外嘀咕,虞瑾也没去管,只笑着轻咳一声,再度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凌木南觉得这一切都怪虞瑾,她要是干脆利落退婚,别这么死咬不放,事情早就平了。 哪像现在,搞得他和表妹几乎身败名裂,不知如何收场。 他眼神愤愤,恨不能活剐了虞瑾。 “世叔,你家要为世子重新议亲,甚至是迎娶新妇,都是贵府的家务事,可否容后你们回到自家门里再行商议?”虞瑾仍是笑吟吟,一副看客姿态:“凌世子,你和这位苏表妹既然早就珠胎暗结,甚至有意迎娶她为宗妇,你要退亲,却又不想担责,就闹上门来把脏水往我虞家女儿身上泼……我虞家需要你当面赔罪致歉!” 凌致远早被自己儿子这番无耻行径弄得抬不起头,虞瑾要说法,合情合理,他直接甩手不管。 凌木南羞恼至极,还依旧不想低头。 突然看见立在后面的虞璎,他又再挺直了腰板,冷笑:“你说我品行不端?我才说你们虞家也不妨多让。就算是我对你有所算计,可无暇之玉不遭瑕玷,还不是你家这三姑娘持身不正,主动将攻讦的把柄送到我手上?” 说着,他眼底又浮现丝丝缕缕恶意,开始挑拨:“你要怪就怪虞三姑娘不检点,是她连累你毁了婚事,怨不得旁人!” 虞璎顿时慌了,不管不顾跑上前来,急切辩驳:“我说了,我没有把那些信件送予你……你……是你叫人偷了我的信!对,就是你,你偷东西……” 此时此刻,她当真有种被狗屎糊了一脚地板却甩不脱的恶心感。 凌木南在她面前,却满是优越感,看跳梁小丑一样看她撒泼:“本世子连你闺房的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而且若不是你以情信相赠,我又怎会知晓你何时何地偷偷摸摸写了这些?” “你……”虞璎理亏,被堵得哑口无言。 虞瑾只是从旁看着,并不言语。 从始至终,苏葭然都是一副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窝在凌木南怀里。 这时,虞珂已经回来。 露陌没跟着进来,虞瑾抬眸去看,她人也已经离开。 虞瑾侧目看虞珂:“露陌找你,是你院子里有事?” 虞珂明显心不在焉,闻言,很快绽开一个轻微的笑,无辜摇头:“没啊。她来给我送帕子,清晨起早了,有些着凉。” 说着,还将一直放在袖袋中的丝帕抽出来,佯装蹭了蹭鼻尖。 虞瑾没多管她。 眼见着虞璎争不过凌木南,情急之下都要动脚去踹了,她才上前将虞璎拉致身后:“我三妹妹有错,你上门质问追责,我答应与你退亲……虞璎做错事的后果,我们认了,也承担了。我现在要的,是你凌世子为你算计我家名声致歉!” 虞瑾字字铿锵,不容置喙。 虞璎闻言,却是鼻头一酸。 她连忙咬住腮边软肉,以此克制汹涌的泪意。 她做错了事,后果却是大姐姐替她担下的,她脑子里依旧很乱,也想不通事情怎么就会闹到这个地步。 虞珂见她掐着手心,断甲处又捏出了血,便掰开她手,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她掌心。 虞璎一愣,转头看她时,她已经又再事不关己的看戏了。 这边,凌致远也忍到极致,一锤定音:“你自己有了私情在先,不敢承担,却反过来算计未婚妻的清誉,实属下作,也非君子所为,这就给虞家两位姑娘致歉,再回去领家法!” 他心里确实不能苟同儿子的所作所为,何况又是当着秦渊和宣睦还有常太医的面,就更不能落人话柄了。 凌木南则是本身理亏,加上不敢忤逆亲爹,最后只能咬咬牙,扶着苏葭然一同起身,然后强忍屈辱冲着虞瑾匆忙一揖:“抱歉!” 说完,立刻就退往凌致远身后。 苏葭然始终低垂脑袋,存在感极低,也跟着他要往旁边站。 虽然,她是引发这一切的诱因,可从始至终,她虽置身漩涡中心,却通过一种弱势无为的手段,让自己一直置身事外。 眼看她就要功成身退,虞瑾却道:“苏姑娘不道歉吗?” 第010章 回眸 凌木南和苏葭然之间的私情,无论是谁先动念,至少今天退亲这个局,苏葭然不仅提前知晓并且参与了凌木南的计划,她还是既得利益者…… 她并不无辜! 虞瑾表情沉冷,态度强硬。 苏葭然面上一僵,下意识又看向凌木南求救。 凌木南刚想站出,瞥见自家老爹濒临爆发的脸色,只能忍住了,没动。 苏葭然等了片刻,没见他为自己出头,这才泪盈盈一脸可怜相的看虞瑾。 两两相对。 在外人看来,像极了虞瑾这个高门贵女在仗势欺人。 虞瑾嘴角笑容薄凉讥诮:“我说过,没人可以踩着我虞瑾和宣宁侯府的脸面当垫脚石,凌木南不配,你就更不配了。” 苏葭然虽然得永平侯夫人亲自教导,也是当侯府小姐养的,可是她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寄居侯府的孤女,打从骨子里就硬气不起来。 何况,她现在丑事败露,被虞瑾捏住了七寸。 心中极致的屈辱难堪,最终,她还是满脸泪痕的屈膝,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 这两人所谓的道歉,都是敷衍,毫不真诚。 虞瑾却没打算继续发难。 她要的,只是永平侯府一个态度。 “世叔,今日之事,事关家门声誉,父亲不在京中,我身为虞家女儿,不得不出面维护,方才言语之间多有冲突冒犯,还请您见谅,莫要与我这小辈的一般计较。”不再理会两人,虞瑾也郑重朝着凌致远施了一礼。 虞瑾越是谦逊守礼进退有度,相比之下,凌致远就越是觉得颜面无光。 “贤侄女言重了。”他起身,郑重颔首,满面汗颜:“说到底是我教子无方,这才险些酿成大祸,你放心,回去之后我定会重责我这孽子,不叫你平白受了这等委屈。” 平心而论,他是舍不得退掉虞家这门亲事的。 若不是当年老永平侯阴差阳错提前给定了娃娃亲,要在当下议亲,就凭自家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还真未必攀得上虞瑾这位将门千金,侯府嫡女。 可凌木南一手骚操作,把事情做绝了,现在他只得绝了挽回之心,不好再提。 虞瑾笑笑,不再置喙此事,只道:“既然咱们两家当面说开,那就到此为止。你府中家事,我们姐妹自当守口如瓶,同样,我也不希望我三妹妹的闲话再从贵府之人口中传出。” 因为有过前世经历,所以她知道,虞璎流出去的那些私信,今天凌木南都悉数带过来了,他现在手里没了证据,但是造谣一张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这是变相警告对面三人,自家手里也拿着凌家的把柄,最好是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毕竟—— 凌木南天生脑子不好,他那亲亲的苏表妹又明显颇有城府,万一枕边风一吹,再闹出幺蛾子呢? 对面三人,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 凌致远是觉得没脸,凌木南和苏葭然则是又气又恨又怕,还十分窝火。 婚事闹成这样,虞瑾虽没打算树凌家为敌,但以后两家至多也只能保持一个面子情了。 她只想将这场风波彻底按下,永绝后患,索性多加一重保险,扬声对院子里道:“郡王爷,今日之事,您全程在场,咱们防君子不防小人,还请您给我们两家做个见证,日后若是有不利于我宣宁侯府的流言传出去,要请您站出来替我们说句公道话。” 谁叫他非要留下来凑热闹?被拉下水一点不冤! 此言一出,凌家几人脸色越发难看。 秦渊正在兴致勃勃看戏,怎么都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儿。 “啊?哦!”他明显怔愣,不确定的抬手想指自己鼻尖,却又很快反应,只讪讪摸了摸鼻子,笑道:“行吧。将来你们两家若要为着此事掰扯,本王就去御前替你们一五一十转述,直接请陛下圣裁!” 两家本来婚期将近,现在虞瑾被凌木南大张旗鼓闹上门来嚷嚷着退了亲,对外还要维持两家和气,必定引发外界揣测无数,这对她的名声大大不利。 虞瑾明明是个强势性子,秦渊没想到她会咽下这口气,属实十分意外。 只是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得站虞瑾这边,干脆额外送她一个人情,搬出皇帝,以作震慑。 他出身皇室,从小就看惯了尔虞我诈,虽然今天是头次接触这些人,但也不妨碍看清各人脾性。 凌致远虽然刚正,可是他那儿子行事冲动,极易被人挑拨情绪,偏他身边还有位心思颇深的表小姐…… 确实如虞瑾所言,不得不防。 果然,他这话一出,凌木南脊背瞬间绷直,专心扮柔弱的苏葭然也是身体僵住,整个头皮发麻。 “郡王爷说笑了,我永平侯府这点信用还是有的。”深吸一口气,凌致远压抑到了极致。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永平侯府之过,稍后我会叫人备上一份厚礼,算作予你们姐妹的补偿。”匆匆和虞瑾道别后,他走到院中,又停下来对秦渊二人作揖:“今日是犬子无状,二位见笑了。” “侯爷言重了。”秦渊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对谁都是一副和气模样。 宣睦则是点了个头,依旧没掺合。 “既然此间事毕,那本王也先告辞了。”目送凌家父子离开,秦渊也打算告辞。 虞瑾刚要说话,常太医突然抢上前:“陛下把郡王爷的伤交给了微臣照料,我瞧着您这气色不佳,保险起见,微臣随您走一趟王府,再探个脉,顺便多叮嘱您一些养伤的注意事项。” 常家早年主要在军中医治伤兵,对治疗外伤很有心得,皇帝让常太医去照料秦渊伤势合情合理。 可是—— 她这位舅公常年在御前行走,向来最懂明哲保身,遇事都尽量往外推的。 他这突然积极热情成这样…… 虞瑾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一下,就看他乐颠颠窜到秦渊面前,自来熟引着两人往外走,就差勾肩搭背了。 秦渊也是个健谈的,和常太医并肩,谈笑风生。 宣睦依旧背景板一般,甚至刻意落后半步,让他两人尽情攀谈,他自己则是不发一言,一副冷冰冰厌世的模样。 虞瑾亲自送他们出门,又稍稍落后了宣睦半步。 前世她和这位宣世子虽然只正经接触过一次,也多少摸得清他性格,知道他为人冷淡,就刻意不去触他霉头,沉默跟着。 一直把几人送到前院最后一道拱门下,虞瑾止步,想等他们转过影壁再回去。 心不在焉时,忽见宣睦回眸,直直望了过来。 他这人,天生气势冰冷强大,眉目凛冽,虞瑾本能想要闪躲视线,却觉得他这一眼的目光沉敛多于锐利。 又似乎…… 还暗含了几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太反常了,他在看谁? 虞瑾狐疑回头张望,没见周遭有人经过。 等她重新收回视线,影壁那边已经没了人影。 第011章 前世,虞璎死在十五岁 疑惑转瞬即逝,虞瑾并未深究,转身往回走。 刚过垂花门,就看前面花园里零星站了几个人。 虞璎、虞珂,还有方才厅中那几个丫鬟。 虞璎掐着掌心,神情窘迫又羞愧,即使脚步重若千斤,还是主动一步步上前,抿着唇,跪了下去。 “大姐姐,我错了!” 没了凌木南在场,这一次,她所有情绪伴着眼泪肆意流了满脸。 “错哪儿了?”虞瑾反问。 虞璎又再抿了抿唇,仿佛这才鼓足勇气,抬头直视她的目光:“我不该鬼迷心窍,对一个即将成为我姐夫的男人生出绮念,不仅叫外人看了笑话,还毁了大姐姐的婚事,让我们全家在永平侯府面前抬不起头。我对不起祖母和父亲的教导,更不配做虞家的女儿。现在大错已经铸成,我自知人微言轻,无法挽回,但我愿意受罚。我会剃度出家,常伴青灯古佛,用余生在佛前忏悔赎罪。” 十四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脸上神情却十分决绝,甚至带了一往无前的死志。 虞瑾看着她的脸,莫名恍惚。 眼前的虞璎,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娇气姑娘,从小到大,家宅和睦,平日里就算有些小心机,小任性,最多就是姐妹之间拌拌嘴,犯点不疼不痒的小错,被长辈教训几句,打打手板。 显然,今时今日闯下的这桩祸事,她是完全承担不起的。 前世,事发后,闹得满城风雨,她声名狼藉,在京城贵女中完全没了立足之地,的确是被送去了寺庙修行。 那时的虞瑾,也尚且年少,整个沉浸在声名被毁以及被亲妹妹背刺的怒火之中。 为了挽回名誉,她当众同虞璎割席,并且死咬着这是虞璎个人的错处,坚决维护自己和凌家的婚事,想以此证明她虞瑾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 虞璎被送去寺庙出家,虞瑾为了尽快平息流言,仓促和凌木南成了婚。 当时她所有心思都在自家姐妹间的烂账上,压根未曾察觉凌木南和他那表妹之间的龌龊,而凌木南退亲不成,回家就破罐破摔向父母坦白了苏葭然的事。 在苏葭然这个算计爬床的女人和虞瑾这个大家闺秀之间,永平侯夫妻自然更加坚定的选择虞瑾,将苏葭然的事死死捂住了。 苏葭然被强行落了胎,送去城外庄子上做小月子,想等她出了小月子,就赶紧找个人嫁出去。 凌木南则被关在家中,直至大婚才被放出来。 虞瑾也是直到大婚当夜,凌木南大闹新房,对她极尽羞辱谩骂,她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不对。 新婚夜,两人针尖对麦芒,大吵了一架,没有圆房就一拍两散。 之后,虞瑾抽丝剥茧的暗中调查,很快就把苏葭然扒了出来。 只是木已成舟,她已经进了永平侯府大门,成了凌家的宗妇。这时候,就算凌木南和苏葭然的丑事再闹出来也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一桩,她却是一脚踩进这个泥潭里,怎么都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亲妹妹背刺,加上所托非人…… 那时候的虞瑾,也是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头次跌跟头,还是这么大一个跟头,她也消沉自我怀疑了许久。 就在她消沉颓废的那段时间,虞璎因为抑郁成疾,于某个月黑风高夜,吊死在了修行的禅房里。 那一年,她才堪堪十五岁,及笄礼都没来得及过。 她为自己曾经短暂喜欢过的一个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本该是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形容枯槁,朽木一般,直挺挺躺在棺椁里。 自那以后,虞瑾就开始刻意回避,不再去回忆有关这个三妹妹的任何。 直到今时今日—— 虞瑾垂眸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脑海中无数光影碎片仿佛逆着时光的长河疯狂朝自己涌来,那些在她前世生命里消失了几十年的故旧至亲的影像,重新汇聚粘合成型,又成了围绕在她身边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 虞瑾心口陡然沉重,有些脱离她很久的情愫涌上心头,激得她眼眶莫名一热。 “少年慕艾,哪个少女不怀春?你可以在心中爱慕任何人,没人会指责你,只是……既然明知是不可能之人,你就该将这些心思藏住了,莫要展露人前。可你呢,甚至叫它成了别人拿捏攻讦你的把柄。”她直接将情绪完美掩藏,依旧冷淡,弯身将虞璎扶起。 虞璎泪盈于睫,表情羞愧中又有更多茫然忐忑。 虞瑾用手指轻轻蹭掉她脸颊泪痕,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人无完人,你可以犯错,只要有能力承担后果就行。今日危机,能用区区一桩婚事平掉,算是你我的运气,也当是给你买个教训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绕开虞璎,径自往自己住的蓼风斋走。 虞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站在原地。 虞珂也没想到她会这般轻拿轻放。 自家大姐姐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待人和气,可性格最是掐尖要强的,之前她当着外人的面没对虞璎发难,虞珂以为她只是为了不叫外人看笑话。 她之所以跟着虞璎一起过来,就是为了好及时替自己这不成器的胞姐求情的。 “大姐姐!”虞珂下意识追了一步上前。 虞瑾深深看她一眼,叹气:“不就是退了一桩本就不怎么好的婚事么?现在好了,不用筹备嫁妆喜宴这些,账面上宽裕很多,这几天没事,你俩叫上你二姐姐多出门走走逛逛,这两年为祖母守孝,大家都没怎么添置衣裳首饰。” 虞珂想了想,就懂了。 她心情愉悦起来,脚步都跟着轻快了,走过去扯住虞璎:“走吧,回你那去。” 虞璎依旧自责不已,哽咽道:“我……虽然大姐姐宽厚,给了我台阶,可是我……我还是去祠堂跪着吧。” “什么台阶不台阶?” “那个凌世子刚闹上门来退了大姐姐的亲事,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把你关起来或者送走,这不明摆着告诉外人,这事和你有关,叫人把屎盆子往咱家人头上扣吗?” “我知道你心虚,但你先把你那点没用的心虚收起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理直气壮的,反正凌家那边受了大姐姐和安郡王的威胁,对外也不敢过分澄清,这个时候,当然是谁的腰板儿更直谁就有理了。” 虞珂很是嫌弃她蠢,可谁叫这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姐姐,只能耐着性子把道理揉碎了说给她听。 虞璎似懂非懂,还在那拧眉深思。 虞珂不耐烦:“你那死脑筋能不能转快点?找上门的外人大姐姐出面替你挡了,你自己院里的事还想等着她去给你处理不成?” 虞璎脑子依旧跟不上她的思路,一脸茫然:“什么?” 翻白眼太过不雅,虞珂忍了又忍:“你的那些私信……” 是啊,她的那些私信! 她明明应该都销毁了的,也并没有叫人送给凌木南,那些信件又是怎么落到凌木南手里的? 虞璎脸色骤变,匆匆抬脚往回走。 第012章 你,该死! 回到思水轩,远远就见有两个人在门口。 一个是虞珂的大丫鬟露陌,一个是虞璎院里的二等丫鬟丁玉。 露陌静静站立。 丁玉则是走来走去,十分焦灼,又时时朝着花园这边张望。 “姑娘!”看见虞璎,她面上一喜,赶忙跑着迎来。 急切想要说些什么,看见虞珂,又闭上了嘴,十分恭敬的行礼:“四姑娘!” 隐隐的,似乎有些忌惮畏惧。 虞珂还是老样子,一副柔弱的小身板儿配一张表情乖巧的脸。 虞璎心事重重。 木香察觉丁玉表情不对,代为问道:“你在门口是等咱们姑娘的?是院里出什么事了?” 丁玉先下意识偷瞄了虞珂一眼,后才硬着头皮小声道:“姑娘和四姑娘刚走不久,木蓝姐姐就说要去厅上看看,结果才出院子,就被露陌姑娘带着皓月阁的姐妹给堵住拿下了。” 因为性格原因,自家姑娘和四姑娘平时虽然不天天黏在一起,可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关系自然也是亲近的。 今天皓月阁的人气势汹汹堵到自家门上,很是蛮横无礼,可主子不在,她也不好带着自家院里婢子们和对方干仗…… 这时,她又担心姑娘要怪罪自己无能,十分忐忑。 走了这一路回来,虞璎思绪已经捋顺得差不多,略一思忖,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脸色极其难看,转头朝虞珂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时,露陌也走了过来。 “人呢?”虞珂问。 露陌冲思水轩方向努努嘴:“暂且关在院中,就在她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 虞璎再等不及多问,拨开两个丫鬟,疾步就往院子里冲。 木蓝和木香住一个屋子,这会儿屋门虚掩,虞珂院里的几个二等丫鬟手里拿着各式家伙事儿在门口,有模有样的巡逻。 虞璎一把推开房门,就看到蹭在墙根底下拧成蛆的木蓝。 她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 头发乱了,衣裳脏了。 这会儿,刚蛄蛹到墙边,想借力站起。 看见虞璎,她当即眼神放光,嘴里“呜呜”叫喊着向对方求救。 虞璎直接快走两步上前,拿走堵她嘴巴的破布。 “姑娘救我!”木蓝哽咽着立刻控诉,“四小姐院里的太猖狂了,她们……” 虞璎打断她,直接质问:“我私下里的那些诗词信件,是你刻意留下送出去的?” 虞璎的那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虞珂十分严谨,进屋前就已经示意自己院里的二等丫鬟和丁玉都退出了这个院子。 此时,这里就只有她和虞璎。 露陌和木香这两个知情的大丫鬟,则是在院里守着,以防有人靠近偷听。 正在告状的木蓝,如是被人掐住脖子,声音直接哽住。 虞璎正一瞬不瞬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 见她心虚闪躲的眼神,心里霎时一片冰凉。 她的两个大丫鬟,木香平时管着院里的银钱开支和底下人,木蓝则是形影不离,伺候她饮食起居的。 她恋慕凌木南这事,身边只有木蓝一个知情人。 尤其,自己年纪小,藏不住心事,总要有个知心人偶尔倾诉的。 她将木蓝当成心腹知己,那些信件,有些她会自己销毁,有些……则会主动或者被动交予木蓝替她处理。 虽然她已经猜到,这些信件必定是从木蓝这里流出去的,可当面证实,又是另一重打击。 虞璎脑袋发昏,脚下一个踉跄。 木蓝自知无法抵赖,连忙解释:“姑娘,奴婢只是不忍您藏着心事这般自苦,就……就想着替您争取一二。您和大小姐都是老爷的女儿,侯府的千金,永平侯府那么好的婚事,大小姐当得,您自然也当得。在奴婢心里,您谁都配的上,您就是最好……” 这是……公然挑拨? 虞珂眼睛眯了眯。 虞璎却没想这么深,只觉脑子嗡嗡的,怒气上涌,猛然扬起手。 木蓝本能的闭上眼。 最终,虞璎这一巴掌却没落下。 木蓝试探着睁眼,就看她已经泪流满面。 “姑娘?”木蓝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蒙混过关,小心翼翼试探。 虞璎深知这整件事的症结在于自己,要不是她起心动念,对自己准姐夫有了心思,做了蠢事在先,木蓝想要自作主张也没机会。 大姐姐说得对,她最大的错处,就是亲自将把柄露出来,从而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背叛就是背叛,今日你能擅自将我的私信泄露出去,就难保将来不会摸到我父亲书房,将紧要公文同样泄露出去。”沉默只是一瞬间,虞璎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冷厉,咬牙道:“我宣宁侯府容不下背主之人,我虞璎身边也用不着自作主张的奴才。” “木香,去叫陈管家带人来,把木蓝灌了哑药,发卖出去。” 木香和木蓝在一起共事,彼此间多少有些情分在,可是木蓝这次做的事,不仅差点毁了自家姑娘,也差点毁了整个宣宁侯府的名誉,虽然大小姐力挽狂澜,勉强过了这一关,却是以牺牲掉大小姐的婚事做代价。 木蓝可以说是死不足惜! 虞璎只将她发卖,属实手下留情了。 木香头皮一麻,匆匆去外院寻人。 “姑娘!三姑娘!饶命啊,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您啊……”木蓝却未想到平时被自己哄得团团转的虞璎会这样狠,怔愣之后,连忙哭喊求饶。 虞璎流着泪,却不为所动。 站在门边的虞珂踱步上前,突然语气很轻的发问:“露陌堵住你的时候,你怀里正揣着这两张信纸打算往厅上去,你是要做什么?” 说着,她自袖间掏出两张纸,正是之前露陌找去前院特意交予她的,虞璎的亲笔。 木蓝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虞璎眼泪也瞬间止住,从她手里拿过那两张熟悉的信笺。 这两首情诗是她近期所作,早上出门前预感不妙,她暗示木蓝去替她处理掉…… 她满脸不可思议的又去看木蓝。 木蓝下意识的目光闪躲。 “我想想啊……”虞珂幽幽沉吟:“万一方才在厅上,三姐姐否认字迹,你就刚好可以找机会把这两张藏着的信纸掉出来,用铁证如山,将她捶死当场。” 木蓝表情不受控制的一个抽搐。 虞璎则是瞪大了眼睛,手脚冰凉。 她脑中思绪飞转,一时间却怎么也理解不了木蓝的动机。 而木蓝没有在虞珂指证她的一时间否认,恰恰说明虞珂所言就是真相。 虞璎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与她朝夕相伴了数年的婢女一样,脚下踉跄着后退数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你早知道凌世子今日会闹上门来,你同他里应外合……你根本不是为了帮我,你们……你们就是要算计大姐姐的婚事!” “不……”木蓝本能的否认。 “你,该死!”虞璎眼底的纠结复杂顷刻间退了个干净,眼神变得冰冷肃杀。 她最后狠狠瞪了木蓝一眼,然后扭头跑走了。 木蓝无措片刻,瞥见虞珂的裙摆,瞬间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看着最是柔弱善良的四小姐身上:“四小姐,您误会了,奴婢从八岁起就服侍我们姑娘,是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您相信我,我怎会联合外人害她?而且……我只是个丫头,怎么可能私下和凌世子联系上?” 虞珂居高临下,听着她漏洞百出的狡辩,直到最后一句,才深有同感点头。 木蓝眼神骤亮,才要乘胜追击,却听这位四姑娘,用着最是乖巧柔和的语气说道:“那个凌木南,一看就是个蠢的,让他算计人,他怎么算得明白?” 木蓝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论调从何而来。 虞珂唇角轻轻的笑容温和无害,说出来的话语却极具力量,直击人心:“我猜……买通你的一定是寄居在永平侯府的那个破落户。” 木蓝瞳孔剧烈一颤,嘴唇都开始隐隐发抖。 这一刻,她看虞珂的眼神全然变了。 这个府里一眼看去最是柔弱纯良、菟丝子一样的四姑娘,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会吃人的小兽。 她明明还是用那种乖顺无辜的眼神看人,木蓝却觉得自己像是被危险的野兽锁定,寒意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往外渗。 第013章 黑芝麻馅的四姑娘 虞珂仿若毫无所察,继续自己的推测:“她想做永平侯府的世子夫人,所以将我大姐姐视为拦路石,那么你呢?你图什么?” 木蓝干涩吞咽了好几下喉咙,眼神飘忽:“奴婢不知道四小姐在说什么。” 她现在觉得,眼前这位柔弱无害的四小姐可怕极了。 “思水轩里这些人,三姐姐与你最是亲近,她向来待你不薄。”虞珂完全不听她的狡辩,自顾层层撕下她的伪装:“那个破落户,自己就是个进京投奔亲戚打秋风的,显然没什么家底。你若不是为财,那就只能是为色了?” 木蓝瞳孔又是剧烈一缩,这回,当真是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虞珂心中明了,就又缓缓地笑开了。 “你也瞧上永平侯府的那个草包了?那个破落户答应事成之后给你机会去自荐枕席?” 木蓝心如死灰,直接瘫软着倒了下去。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羞耻不羞耻了,而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一只脚进了鬼门关。 如果她只是个忠心为主,却用错了法子的丫鬟,那她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她是个吃里扒外,不仅毁了大小姐的婚事,还险些叫整个宣宁侯府名声扫地的背主之人…… 完了!今天她必死无疑! 木蓝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双目无神,脑子却在疯狂运作,试图想出一个绝处逢生的法子。 虞珂走出屋子,站在阳光下,惬意晒太阳。 又过了一会儿,管家陈伯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外院粗使婆子风风火火赶来。 “四小姐。” 陈伯恭敬见礼,并未将疑惑表露出来。 “三姐姐被气得不轻,先回房了,我替她在这守着。”虞珂主动解释,后又瞥了眼屋内,“家丑不可外扬,这背主之人一旦放出去,恐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再生祸端。” 然后,就直接抬脚走了。 陈伯虽然不知今日厅上究竟是如何争执的,但结果是大小姐被凌家退了亲事,足见事情的严重性。 他身为管家,对府里叫得上姓名的管事和大丫鬟基本了解。 三姑娘虞璎爱好诗书,她近身服侍笔墨的这个大丫鬟木蓝就也跟着识了字,这样的人,知道了府里主子的秘密,仅是毒哑了发卖出去是不保险的。 尤其“背主”这个罪名一出…… 她在主子身边时都存二心,一旦让她心怀怨恨的被发卖出去,就更不受控了。 陈伯是因为受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杀伐果断,当即下令:“堵住嘴,直接料理了抬出去。” 这样的人,是不能叫她多见一个外人,多说一句话的。 两个婆子甚是干练,领命进去。 里面木蓝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然后就被捂住了嘴巴,想了半天的求饶话术都没给她机会说出口。 不多时,两个婆子就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铺盖卷出来。 陈伯也不多做停留,走出院子,跟等在外面的木香交代一声,就又飞快离去。 这边,虞珂也没在外面晃悠,径直回了自己的皓月阁。 她身体底子不好,比常人羸弱,这一个早上,走路多了些,回去就有些蔫蔫儿的。 已经过了用早膳的时辰,另一个大丫鬟程影去小厨房给她端温着的药膳,她就无精打采靠着秋千上的粗麻绳,甩掉绣鞋,安静坐着。 露陌蹲下来给她揉腿放松。 四下无人,问起悄悄话:“姑娘既然猜到是寄居在永平侯府上的那位表姑娘作祟,那会儿为什么不叫奴婢直接把木蓝带去厅上,与她当面对质,也好撕下她的面皮,叫永平侯府的人知道她才是整件事的幕后推手?” 虞珂笑笑:“揭开她的真面目以后呢?” “小姐不是说她想当凌世子的正室夫人吗?如果永平侯府的人知道是她算计坏了两家大好的婚事,还不恨死她,也就肯定不会叫她如愿了。”露陌脱口。 “还有呢?” “啊?”露陌被问住,“不就是叫她算计成空,总不好咱家吃了她的暗亏,反而叫她如愿不是?” “她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堂堂宣宁侯府,犯得着去和她区区一个破落户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虞珂唇角扬着的笑突然收冷,“如果不是那个又蠢又坏的凌木南凑上去给她当刀使,就凭她?她连大姐姐的面都见不着,连咱们侯府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她最好是能如愿嫁去凌家当正室,姓凌的不是瞧不上咱家的姑娘吗?届时他娶了那心术不正的破落户当正室,永平侯府才有的热闹瞧呢!” 露陌听着,忍俊不禁:“奴婢还说,您今儿个怎么行事束手束脚的,明明都已经人赃并获抓了木蓝一个现行……不过,这事是不是要告知大小姐一声?” “大姐姐呀……”虞珂嘟了嘟嘴,略显挫败,“她该是同我一路心思,早就看穿了。否则以她那脾性,是断不可能对那俩狗男女轻拿轻放的。” 之前在厅上,露陌去过后,虞瑾问她是不是有话说时,应该也看穿了她的这点恶劣小心思。 只能说,自家姐妹,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了。 现在就希望永平侯那夫妻俩怒气上头的久一点,晚些反应过来,没准就真被苏葭然成功上位了。 届时,一家子再反应过来是被这么个玩意儿算计了…… 啧啧! 好期待啊! 虞珂突然一扫阴霾,笑得一脸兴致勃勃。 露陌瞧着她这模样,也宠溺跟着笑起来。 思来想去,她又疑惑:“那方才在思水轩,您当着三小姐怎的说话说一半?” “她知道那些就够了。”虞珂道,“就她那一根筋的性子,与其让她知道所有,去和那个破落户扯头花,还不如就叫她把所有的账都算在姓凌的头上,好彻底死心!” 以她对虞璎的了解,对方应该是不会再回头去啃凌木南这跟烂草了,但是这一剂诛心毒药,还是越猛越好。 另一边,虞瑾解决了人生大事,心情不错,顺路逛了逛花园,这才回来。 站在门口“蓼风斋”的匾额下面,她突然驻足沉思。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循着她视线一致仰头去看门匾。 第014章 机会 白苏不解:“姑娘您在看什么?” 石竹也疑惑:“是那上面掉了鸟屎吗?哪儿呢?我爬上去擦!” 虞瑾失笑,一拉住她,否则下一刻她就窜上去了。 “没有鸟屎,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牌匾上的名字不太好,想换一个。” 虞常山和虞瑾的生母沈氏夫人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 沈氏生下虞瑾后,身体亏空,没多久就病殁了。 虞常山在妻子病榻前立誓之后不会续娶,沈氏便叫他纳了自己的陪嫁丫鬟,抬了姨娘,一来可以照料虞瑾,二来也盼她能给虞常山生个儿子留后。 后来冯姨娘虽然顺利怀孕,还怀了双胎,却遭遇难产,艰难生下一双女婴后也去了。 虞常山二度受挫,估计也留下阴影了,总之之后就当真孤身一人。 当然,他这个人,极其豁达,本身就没有生儿子的执念。 因为没有母亲,虞瑾三姐妹都是祖母亲自抚养,长到七岁上,就分了院子叫她们各自搬来自立门户。 白绛思忖:“蓼风斋……这三个字就是小姐自己取的,不是挺好?” 主仆几个仰着脖子在这看门匾,像一群呆头鹅。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心境不同了。”虞瑾莞尔,顺手揉了揉最小的石竹脑袋:“先进去吧,也不知道改什么好,容我慢慢想来再说。” 进了院里,几个大丫鬟就各司其职忙活去了。 虞瑾今日起得早,直接回房打算补个觉。 “虽是凌家那边的算计,可归根到底也是三小姐持身不正,才给您招惹了这般祸事,姑娘对她,当真毫无芥蒂?”白绛跟进闺房内室,服侍虞瑾换了寝衣,又替她拆发髻。 宣宁侯府的内院,无论大房还是二房,都没有妻妾争宠,大房这几个姑娘又都是老夫人一手带的,关系不说有多亲厚,但却最是姐妹和睦不过。 凌家那边是外人,不能对他们有所要求,可虞璎这事儿做的,属实伤人。 她需要知道虞瑾的真实态度,日后也好上行下效,有个分寸。 “十四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她既诚心悔过,就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虞瑾无所谓笑笑,从妆匣里摸出一支鲜艳的珠花往鬓边比划:“何况永平侯府并非什么好去处,她这也算歪打正着,成全了我。” 前世,她在十九时,还因一时意气,做出了葬送自己终身的错误决定,那时候的她,心智都尚且没有完全成熟,更遑论年仅十四岁的虞璎? 今天,她给虞璎一次机会,就像是给上辈子选错了路的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 前世的她,被仇恨和争强好胜之心蒙蔽了双眼,从来不敢回头去看来时路。 其实,在前世,她也没有那么的恨虞璎。 她只是,不敢去面对。 因为在她想明白更深的道理之前,虞璎就已经稀里糊涂的死去了。 现在这样很好,一切重新来过。 虞瑾走向床榻,懒懒打了个呵欠:“你去跟屠妈妈交代一声,让她约束好府里,有关今日之事,不准底下人乱嚼舌根,再让陈伯派人去盯着点永平侯府方面的动静。” 顿了下,补充:“尤其是那位表小姐和她身边的人,若有异动,马上回来禀我知晓。” 屠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如今是整个内院的管事人。 “是!”白绛应声,替她放下床帐。 她们几个大丫鬟,都是陪着虞瑾一起长大的,虽然份属主仆,情义却非同一般。 白绛性格内敛,可是想到那位凌世子盛气凌人欺上门,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咱们和凌家之间就到此为止了?不需要额外再做点什么?” 虞瑾裹着被子,一身轻松。 她颇有兴致:“你觉得我是在忍气吞声?” 白绛从帐子外面探进一个脑袋,沮丧。 虞瑾就笑了:“娶妻不贤祸三代,我若是棒打鸳鸯,那才是以德报怨。” 说着,她狡黠眨了眨眼:“于我而言,横竖那永平侯府就是个火坑,嫁不得的,我又不是他家的人,凭什么还要劳心劳力,替她们拔除隐患,去操永平侯夫妻俩的心。” 前世的她,嫁去了凌家,自那以后,身不由己。 凌木南在私情败露后,直接无所顾忌,在他们新婚期内就闹着要纳苏葭然进门,永平侯夫妻俩不松口,他就闹绝食,甚至有一次发狠,直接用碎瓷片划伤了手腕,眼看永平侯夫妻要妥协,她虞瑾眼里是不容沙的,直接找了个行商的鳏夫,连夜把苏葭然嫁了,打发得远远地。 为此,他和凌木南的夫妻关系彻底崩裂,成了彻头彻尾的一对怨偶。 后来,无论永平侯夫人如何两边劝说,俩人谁也没低头,就一直不曾圆房。 凌木南在外有温柔乡无数,虞瑾也不管,只牢牢把控着府里中馈。 直至十年后,凌木南从外抱了一个外室子回来,要求上族谱。 当时,永平侯夫人老蚌生珠,拼出的小儿子六岁,虞瑾果断将这个小叔子抱过来亲自教养。 婚后的第三十年,凌致远垂垂老矣。 这时,丧夫后过得凄苦无比的苏葭然再度回京。 颓废半生的凌木南突然又支棱起来,嚷嚷着要娶她做平妻。 这一次,虞瑾没拦,他去找病榻上的凌致远谈了一次心,次日,凌致远就强撑着爬起来进了趟宫,带回一卷改立小儿子为世子的圣旨。 凌木南气疯了,大闹一场,本就病入膏肓的凌致远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 小叔子凌木北继承爵位,虞瑾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有良心的,守孝过后就以忤逆不孝气死亲爹的罪名参了凌木南一本,并且替虞瑾求了一封和离的旨意。 之后,凌木南被申饬,罢官,分家赶出了永平侯府,靠着凌木北分给他的他应得的那份家产,彻底成了个富贵闲人。 没人阻止他娶苏葭然了,可是不知是何原因,最终他还是没娶,只是两人住在一起,过完了剩下的日子。 虞瑾自那以后,就离开京城,带着终身不曾成婚的石燕和石竹游历大好河山去了。 凌家宗妇的头衔,困了她一生。 虽然她动机不纯,但她还是替凌家教导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最起码她的堂弟虞璟是个躺平了混吃等死的废物,凌家的凌木北却是三甲进士出身,小小年纪就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这辈子,她早早就和凌家分道扬镳,那自然—— 就要尊重他人因果! 苏葭然是凌木南一辈子的执念,她倒是希望他这辈子能得偿所愿。 一个私德不修,家世不显,还一肚子心机算计的女人娶回去做宗妇?如果凌木南自己是个克己复礼的聪明人也就算了,偏他就是个冲动行事的蠢货…… 可这是别人的家事,与她虞瑾何干? 虞瑾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愉悦入睡。 宣宁侯府这边,一场风波就这样悄然过去,永平侯府的风暴才刚拉开序幕。 从宣宁侯府出来,凌致远就打发程勇赶去镇国寺,请永平侯夫人速速回府。 他自己也不能在街上发作,甚至怕被外人胡乱揣测,连大的表情都不敢有,一路隐忍,带着凌木南和苏葭然回了府里。 回到凌府门前,苏葭然下车时一个腿软。 “表妹当心!”凌木南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搀扶,却被凌致远一脚踹在台阶上。 “世子!”守门的小厮连忙扶他起身。 凌致远则是将他单手拖着进门,绕过影壁,又是一脚踹在他膝窝。 凌木南膝盖砰的砸在地上,痛得几乎眼冒金星。 这时,双腿发软的苏葭然也被丫鬟搀扶进府。 她比凌木南更识时务,看见凌木南的惨样,愣是一声没啃,更没敢上前。 她甚至希望凌致远就此将她遗忘。 然则,事与愿违。 凌致远回头,目光锐利,怒气则是全然被所剩不多的理智压制:“把表小姐押去夫人院里跪着,世子就罚跪在此。” 苏葭然是客居在这府上的,凌致远虽然不苟言笑,可也从不曾对她说过一次重话,更别说发火。 苏葭然瑟缩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身子摇摇欲坠。 下一刻,凌致远已经大步朝自己书房走去,顺带着留下话来:“派人看好他们,不准给他们吃饭喝水,也不准和他们说话,在夫人回来之前,他们谁敢挪动一下就打一军棍,死伤勿论!” 第015章 退亲当天就找下家? “姑娘,醒醒?” 虞瑾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只小半个时辰,白绛就进来小心推醒了她。 虞瑾迷迷糊糊睁开眼。 白绛把提前备好的温水递过来。 虞瑾就着她手,喝了两口,又闭目缓和片刻,有些迟缓的脑袋才慢慢清明。 “我睡了多久?” “才没多一会儿。”白绛把水杯放在床头小几上,又替她挽起床帐。 虞瑾趿拉上绣鞋,从窗口敞开的缝隙往外看了眼。 看太阳的位置,还是上午,她不禁疑惑:“怎么?” 白绛自袖中取出一张药单呈上:“安郡王府来人,带着舅老太爷写的单子,说是老夫人生前有一批刚入库的上好麻黄,此时入药效用最佳,再有,他还需要一些陈阿胶。老夫人的东西,奴婢不敢擅动,就只能叫醒您了。” 常太医的字迹,虞瑾自是熟悉的。 常老夫人也精通医术,嫁人之后,老侯爷也不曾限制她行医,可是前面那些年,世道不太平,她追随老侯爷在外征战,等到后面终于能回到京城荣养,人却没能闲下来。 长媳早逝,二儿媳又是个甩手掌柜,她一方面要打理中馈,另一方面还要亲自教导大房这三个没娘的女孩儿,就只能安居后宅,只偶尔替相熟的人家看看杂症。 但她有炮制草药的习惯,在府里还专门有一个小药房。 那些药材,最终大部分都进了常太医的口袋。 老夫人过世后,除了下葬时的陪葬,她的院子和留下的东西,虞瑾都没让动。 此时她努力回想—— 可是有上辈子的光阴阻隔,很多小事她都想不起细节了。 “麻黄散热,阿胶补血,都是安郡王现在用的上的。”虞瑾一边思忖,一边已经快速穿衣梳头,“麻黄超过三年,散发之力就会减弱,祖母生前炮制好的话,确实刚好适用。” 虞瑾自幼养在在老夫人身边,耳濡目染,是通晓一些医理药理的。 包括虞璎和虞珂,也都能识得一些药材。 只姐妹几个对医术都不感兴趣,所以就只学了个皮毛。 而前世虞瑾嫁人后无聊,又翻了一些医书,再到后来出京游历,认识的又更多一些。 为了节约时间,头发只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她取了老夫人药房钥匙,便匆匆而去。 老夫人这院里,还留着她原来的几个心腹,每日通风打扫,是以虽然没了主人,推门进去却无半点腐朽陈旧之气。 在虞瑾的时间线上,她这老祖母已经故去太久,很多感情都已经随着时间被磨灭甚至淡忘,可是这一刻,看着熟悉的屋舍器物,这扑面而来的亲切感还是叫她心底动容。 麻黄不需要特殊保存,晾晒妥当后,只需放在阴凉处通风保存就好。 虞瑾顺利拿到,检查了下,确定没有虫蛀也没有腐坏变质,就交予白绛先拿着。 “还有阿胶……”白绛提醒。 阿胶保存方法特殊,需用油纸包裹后,埋入谷堆中保存。 虞瑾扫视一遍屋子,转头问负责看管屋子的黄妈妈:“这院里是不是有小粮仓之类存放稻谷的地方?” “旁边的屋里,是有几个大缸,放着陈年的稻米。”黄妈妈道,“您说老夫人这院里的所有物什都保持原样,老奴也没就没叫人拿新米替换。” 虞瑾找过去,那屋里也是干爽整洁,放了五个大缸。 一脚踏入,扑面就是谷物香气。 虞瑾命人找来席子,将缸里谷物尽数倒出,果然寻出一些用桑皮油纸包裹的阿胶。 上有标注,年份在四年到十年不等,检查过后,亦是保存良好。 虞瑾不确定秦渊那边需要多少,索性一股脑都塞给白绛:“都拿去吧,跟舅公他老人家说,用剩下的送回来。” 陈年阿胶又不是大白菜,当然不能随便霍霍。 虞瑾说完,吩咐黄妈妈叫人把这些稻谷送去前院给负责采买的管事处理,就要回去。 “姑娘。”白绛连忙叫住她,“安郡王府的人传话,说舅老太爷让您亲自过去。” 虞瑾看一眼她怀里那些纸包,蹙眉。 白绛面有难色:“那人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虞瑾回想起那老头今天的行为举止,依旧觉得反常。 她疑惑:“这也算名贵药材了,而且又是拿去给安郡王养伤救命的,难道不是王府的官家或是心腹大管事来取?” 白绛道:“来的是郡王爷身边亲卫。” 想了下,又道:“早上跟着他的,奴婢瞧着面善,就认出来了。” 早上跟着秦渊的?总不能是宣睦吧? 此时,虞瑾已经不仅是疑惑,更是警觉了。 她心怀戒备,去往前院,这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来人,确实是早上跟着秦渊来过的其中一个护卫。 “见过虞大小姐!”来人甚是恭谨有礼,“常太医他老人家差属下过来取药,还要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本来过来拿药就是欠人情的事,还要麻烦堂堂宣宁侯府的大小姐亲自去送…… 这护卫都觉得自家有点无理取闹。 可常老太医就是这么交代的,又是为着治他家郡王爷的伤,他只能厚着脸皮。 虞瑾太久没和这位舅公打交道,也有点摸不准这老头究竟要闹哪样。 横竖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秦渊这个护卫她又见过,走一趟安郡王府,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行,正好郡王爷替我父亲送信,我还需给他还礼道谢。”虞瑾不再纠结,吩咐陈伯又去库房取了一株十年份以上的人参,塞进锦盒一并带上。 出门,她没带白绛,而是叫了会武功的石燕和石竹跟着。 宣宁侯府今日成了整条街上的谈资,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刻意选了一辆稍微小巧低调些的马车,自侧门出去。 去到安郡王府,可能是秦渊受伤的原因,府上护卫来来往往的巡视,颇有压迫感。 秦渊养伤,自然是在内院安置。 虞瑾跟着护卫一路过去。 秦渊身上盖着薄被,靠在一张榻上休息。 常太医在旁边一边和他闲谈,一边埋头在纸上飞快书写着什么。 出人意料,宣睦居然也还在这。 只依旧还是常太医和秦渊聊得热火朝天,他面容冷峻坐在一边,沉默饮茶。 整个人的气场,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又不可忽视。 他先发现的虞瑾,却没做声。 “虞大小姐?”虞瑾走到门口,秦渊才注意到,连忙就要起身。 “你别动。”常太医眼疾手快,就近将他挡回去,然后亲自迎上虞瑾,一边喃喃:“药材这东西,要懂行的人才能交接清楚,我长姐早年炮制的药材,她那府里就这丫头最清楚,保险起见,老夫就喊她来了。” “那就有劳虞大小姐跑这一趟,常太医您有心了。”秦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 “医者仁心,分内之事,哪里哪里!” 常太医乐呵呵的,当面和虞瑾询问和交接起药材来。 最后,他又走回桌旁,添了几笔,将写好的几页纸和虞瑾带来的药材都一并交给旁边候着的府医。 “日常就按我方才交代的给郡王爷用药,老夫每日要进宫点卯,隔日换药才能来一趟,这中间若有不妥,尽管随时寻我。” 全程公事公办,仿佛就是为了严谨,才让虞瑾跑了个腿。 把一切交代清楚,他也不拖沓,自然的告辞带着虞瑾出来了。 虞瑾也不多言,临走要替他背药箱,也被他大手一挥,挡开了。 这聒噪的老头儿一走,秦渊脸上笑容才露出疲态,捏了捏眉心。 随后想起什么,又看向宣睦:“你和那位虞家姑娘之间有过节?” 早上在宣宁侯府时,场面糟乱,虞瑾注意不到宣睦不足为奇,可他记得当时临走前,常太医和凌致远都是和他二人分别打了招呼的…… 方才宣睦就在这屋里那么显眼的位置坐着,虞瑾还当没看见他? 这就不太合理了。 秦渊只随口一说,说话间招招手,等在旁侧的一个亲卫就把取来的几封信函奉上。 宣睦接过,收好,顺势起身。 “伤病期间,不宜多思,你且安心静养,我走了。” 虞瑾对他的态度,他不奇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横竖又没人特意给虞瑾引荐她,她装傻无视,再正常不过。 这边,虞瑾二人出了王府,就一起上了虞瑾的马车。 虞瑾心累,直勾勾盯着常太医看。 常太医讪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凌家那个浑小子我早就觉得他配不上你,现在掰了更好,这回舅公给你长眼,咱们挑个家世人品都甩他几条街的,我看呀……郡王府这小子就不错。” 石竹方才偷懒,跟着蹭上了马车。 闻言,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我才刚退亲,退亲当天就张罗着找下家?”虞瑾扶额:“您觉得这合适吗?” 主要是…… 这是人干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恨嫁呢! 第016章 搭讪?垒窝! 宣睦虽是晚了二人一步从安郡王府出来,但他人高腿长,军旅之人更是步伐矫健,双方几乎是前后脚出的府门。 宣睦来时,坐的是秦渊的马车,他清早进宫却是骑马的。 亲卫庄林候在府外,将马鞭和缰绳递给他。 两人翻身上马,走的是和虞瑾他们一个方向。 因为是在街上,虞瑾和常太医交谈声并不高,加上刻意加固的马车也起到一定隔音效果,甚至在外驾车的石燕也只隐约能听几个字。 奈何,宣睦这人天生感官敏锐,耳力极佳。 错身而过时,他忽的一收缰绳,靠近马车些许。 等石燕发现这距离不对,想要阻止,他已经叩击了两下车厢。 常太医就近推开窗户,颇是意外:“宣世子?” 这位世子爷,虽然一身收驰有度的世家做派,可战场杀伐之人,天生气势强,常太医混迹宫廷多年,看人的眼力劲不差,是能感觉到他的客套礼让之外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所以,今日这一番接触下来,他和对方也一直都保持面子情,事实上很有些敬而远之的。 虞瑾比他还意外。 半路拦车,敲窗,搭讪? 这可不是她前世认识的那位宣世子会做的事! 不过,她比常太医更不想和这人打交道。 所以,她继续装傻。 只要宣睦不主动要求和她交流,她就当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宣睦眼角余光一瞥,将她的疏离尽收眼底,也确实没有和她攀谈的欲望,只对常太医道:“常太医是治疗外伤的圣手,宣某有个不情之请。” 他的面子,常太医自然要给。 老头子不太走心的刚要随口称是,打发了他。 宣睦却压根没有求人的自觉,自顾说道:“军中多伤患,尤其后面天热起来,外伤若不及时愈合极易感染,常太医素日里若是得空,可否钻研一下外敷内用的伤药?成与不成,宣某都在此先为谢过。” 他这人,似乎有种上位者天然的威压,强势霸道都是浸在骨子里的,全然不给人迂回的机会。 常太医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微微怔愣,老头子表亲瞬间严肃,只还仍有些思绪游离在外的本能点头:“这个自然,以前是老朽疏忽,世子爷既然开了口,我自当尽力。” 宣睦虽是随便扯了个理由来搭讪,可他这人,向来不做无用功。 于是,他点头:“您尽力即可,我不强求。只是我不常在京,若有好消息,请您着人送去明德街街尾的宣府。” 说完,也没等常太医再回应,他便略一颔首,直接打马走了。 平心而论,常太医虽然今天和他呆在一起大半天,可总共说过的话不超十句,这样被他在大街上主动找上来搭讪,一颗心都本能提得高高的。 马车外的马蹄声清脆,很快越过他们走远了。 常太医这才有些懊恼的一锤手心:“好没有礼数的小子!” 按理说,他这一大把年纪,又是常年侍奉君侧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老头子很不服气,自己居然有点被一个小年轻镇住,并且牵鼻子走了。 “这位宣世子的礼数没问题,是气势叫您老不适应吧。”虞瑾也有些走神,脱口说了句实话。 宣睦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和常太医说话礼貌些就是最大的礼数了。 常太医瞪她一眼。 然后,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户。 被宣睦打断,他就没再继续前面的话题。 方才在安郡王府,虞瑾拿去的那些阿胶里,他只留下了秦渊适用年份和数量的,剩下的又带出来了。 这会儿,他将那包剩下的阿胶又从药箱里取出:“这东西也不是非得药用,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日常也可用一些,补气血,尤其珂丫头……将养了这么些年,那小身板儿还是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是很难调理回来的。 虞珂算是运气好的,生在大富之家,从小就有精通医术的祖母和舅公替她养身,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恐怕早就夭折了。 虞瑾将纸包递给石竹,又伸手去掏他的药箱,在一堆小瓷瓶里面挑挑拣拣。 常太医可宝贝自己药箱里的东西,连忙抢过来:“你也是个没礼数的,药箱是能乱翻的?” 虞瑾笑道:“三妹妹伤心欲绝,正关在家里哭呢,我看您这里有没有消肿的药膏,给她拿点敷眼睛。” 提起虞璎,常太医想到今天的闹剧,就是心里一堵。 不过,虞璎就算有错,也是自家孩子,轮不到外人糟践。 他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哼声,还是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瓷瓶递过来:“那丫头是该好好治治眼睛,满京城的青年才俊看不到,偏就瞅上那么个歪瓜裂枣。” 虞瑾把药瓶接过,打开闻了闻。 常太医立刻把塞子塞回去:“不用的时候少打开闻,容易散掉药效。” 虞瑾只得作罢,将那瓶子也一并塞给石竹拿着。 常太医从旁暗暗观察她神色半晌,还是有些不确定的试探开口:“今天这事儿,其实挺大的,你真没事?不难过?也不生气?” 家里这几个姑娘,虞琢闷葫芦,虞璎没心眼,虞珂很柔弱…… 只有虞瑾,锋芒最盛,也最有脾气。 以常太医对她的了解,今天被人欺上门来这么下面子,这丫头是不该就这么认栽的,至少不会叫凌家的全身而退。 现在,虞常山也不在家,阖府上下没一个镇得住这丫头的,常太医是怕极了她一个气不过,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毕竟—— 小姑娘家家的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虞瑾对上他小心翼翼又不信任的眼神,无奈:“您都豁出去老脸,特意带我出来见世面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憋着气,也不会为了一个凌木南胡来的。” 常太医闻言,脸上表情缓慢变了,十分复杂。 他看着面前坐着的端庄少女。 她面容姣好,目光清澈,神情明媚,骨子里透出的从容,又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通透。 常太医嘴唇蠕动数次,想说点什么,又总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来。 虞瑾看他这样,就又笑了:“我知道您是逗我玩的,怕我想不开,我不会的。京都这样繁华富庶,人品样貌出众的小郎君多的是,后面我慢慢挑,这次一定挑个满意的。” 顿了下,又补充:“到时候,叫您长眼。” 常太医说要撮合她和秦渊,只是句戏言,她知道的。 老头子大概是怕极了她一时气性上来会走极端,所以病急乱投医,当场就拉出一个还算出类拔萃的安郡王给她洗眼睛,以便有现成的案例可以劝说她赶紧把注意力先从凌木南那个烂人身上移开。 马车只走到半路,常太医就换乘回自己的马车上,要赶回太医院当值。 虞瑾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打开车窗叫他:“我祖母那小药房里还有好些药材,您老人家抽空过去捡一捡,把能用的拿走,浪费可惜了。” 有些药材,过了一定的年限,就会丧失药效,甚至变成毒药,不能再用了。 常太医答应了,两人分道扬镳。 这时,宣睦主仆已经回到明德街的宅子。 那是一座五进大宅,之前的门匾撤去,如今只一个光秃秃的门头立在那。 宣睦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庄林怀里一扔,就大步上了台阶。 进门前,他忽而止步,抬头看了眼,吩咐:“去弄个匾额挂上。” 言罢,跨过门槛,大步进门,直奔书房。 他常年不在京城,这宅子里也没几个人,大门口等着的也是他的心腹护卫,叫庄炎。 庄炎挠挠头,问庄林:“为啥啊?” 不是说这么大一座宅子却连个牌匾都没有很正常,而是他们这宅子,从一开始就没装牌匾,又不怎么住,世子爷突然要弄那玩意儿,就很反常。 庄林扯了扯唇,嘴很严:“叫你弄你就去弄!” 为啥?为了那位宣宁侯府大小姐? 总不能真是为了方便和常太医那老头来往联系吧? 虽然,迄今为止,他家世子和人家姑娘还一句话没说,可他以前也没找蹩脚借口拦过谁家姑娘马车呀! 庄林揣着手,一脸高深莫测仰头看门檐底下的燕子窝! 燕子下蛋孵崽前都要垒窝先,是吧?! 第017章 眼睛疼 虞瑾这边,剩下的路,石竹一直很安静。 虞瑾看了她好几眼,见小丫头难得一副动脑筋的模样,觉得有趣,就没打扰。 马车回到侯府,还是从侧门直接进了府里,虞瑾才下车。 石竹抱着怀里的药,跟着跳下来,突然很严肃的往虞瑾面前一站:“姑娘,那个宣世子是哪家府里的世子?舅老太爷怎么只给您介绍郡王爷,不介绍这位世子?” “什么?”这话题起得突然,虞瑾一时没反应过来。 石竹振振有词:“他要找咱们舅老太爷说正事,应该去常府拜访,半路拦住咱们的马车说话,还真能为了和一个老头子搭讪?那都是借口,他应该是想找您的吧?” 虞瑾:…… 宣睦半路拦车,明显是临时找的托词,可是这跟搭讪也不沾边的好么? “胡说什么呢!”虞瑾越发觉得心累,刚想教训小丫头两句,正院那边,提前得了消息赶回府的二婶华氏已经风风火火赶来。 边走边和自己的女儿虞琢碎碎念:“我今天就不该回娘家,我这才走了没几个时辰,婚事怎么就退了呢!” 虞瑾看见她俩,这回已经不仅是心累,而是直接头痛了。 她飞快调整好表情:“二婶怎么赶在这个时辰回来了?亲家老太太的寿宴办得可还顺利?” 除了婚宴是在晚间,别的情况,开宴一般都在午间,这会儿正是吃席的时候。 “我都知道了。”华氏一把拉住她手,焦灼又愁苦的表情几乎要溢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啊?这门亲事是你祖父在时就定下的,几十年了,岂容他永平侯府这般儿戏,说退就退?再者说了,你的婚事,先是为着替他家老侯爷守孝才耽误的,算下来,你都是为他家长辈服过丧的,这种情况,他们连休妻和离都是不能的……” 她这二婶是个急脾气,但是因为出身不显,自认为是高嫁,嫁过来后就一直试图修身养性,隐藏脾气,素日里对着长辈就是唯唯诺诺,对着外人和晚辈则是羞怯腼腆,说话温声细语的,至于私底下…… 不提也罢! 虞瑾每每见她装模作样掐着嗓子扮柔顺,都浑身刺挠,眼睛疼,可一旦她释放本性,就是耳朵疼了。 虞瑾被她连珠炮似的一串指责激得脑瓜子嗡嗡的,脱口驳斥:“二婶,你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晦气的很!” 华氏一愣,没听明白。 虞瑾深呼吸了两次,突然也不是很想伪装大家闺秀了:“被人找上门来退亲,本来就烦,您非得说我为他家长辈守过孝,就更恶心人了。要这么算的话,我真被恶心的不想活了……” 这话是气话,也是实话。 哪怕这辈子她抽身及时,可是想到上辈子因为错嫁而蹉跎的一生,虞瑾突然就丧气起来。 华氏见状,立刻就慌了。 “那个……瑾儿,我……这、这……我不是……”她无措的表情都扭曲了。 一直沉默跟在旁侧的虞琢,这时才不得不扯了扯她袖子,小小声道:“母亲,我大姐姐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说什么为外人守孝?您再急,也别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啊。” 说着,她红着脸,面带歉然,又腼腆的冲虞瑾扯唇笑了下。 虞瑾今天才刚见过宣睦,此时瞧见自己这二妹,不可避免的更是心情复杂。 还是那句话,眼睛疼。 前世,后来见面,宣睦解释了,婚事是他家里擅自决定并且仓促操办,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 而虞琢—— 一个胆子比兔子还小的,她倒是主意大,说嫁就嫁。 虞瑾甚至觉得,如果她没在后宅被害死,等将来和宣睦见了面,应该一个照面就会被宣睦这煞神吓死! 不能想,心累! 她敛了敛脾气,反握住华氏的手:“我是被凌家人气着了,不是冲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您屋里说吧。” 华氏只是性子急,并不是没脑子,知道分寸。 一行人去到清晖院,刚进院子,就听到震天的鼾声。 空气里,隐约还飘着酒气。 华氏脚步一顿,面上尴尬:“那个……要不去琢儿那?” 此时,她已冷静了许多。 想到侄女被人找上门来逼着退了亲,自己两口子做长辈的都没替侄女出头,只觉得心虚又羞愧。 “不妨事,就说几句话。” 虞瑾懒得折腾,华氏就让丫鬟婆子都在院里候着,她带虞瑾和虞琢进了暖阁。 华氏虽然对外挑不起大梁,但她有分寸,知进退,其实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所以虞瑾并无隐瞒,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 华氏起初还雄赳赳气昂昂的骂凌家人不地道,听完全程…… 沉默了。 虽说虞璎这里是被人钻空子,利用了,可是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把柄太大了,导致她回来想了一路,或者还有机会挽回一下这桩婚事的设想直接被掐灭。 虞琢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坐在旁边,秀气的眉,越皱越紧。 华氏则是泄气一般,如丧考妣。 虞瑾只得反过来安慰两人:“事已至此,这桩婚事只得罢了。我答应了永平侯,两边各退一步,将事情翻篇,我知道二婶你们都替我委屈,但是父亲人在边关,咱家人丁单薄,在朝中也没人撑着,属实不能树永平侯府为敌,就当是为战场上的父亲多留一条人脉,以后两家保持面子情就好。” 老皇帝是开国君主,虽然他励精图治,建立了新的政权,可是几十年的时间,这个国家的根基还并未完全稳固,偏时间不等人,他如今垂垂老矣,他的儿孙们却不安分,暗地里早就开始拉帮结派的积蓄势力,都在对着皇位虎视眈眈。 前世,新旧皇权交替,可是经历了几轮厮杀洗牌,朝堂和京都一片腥风血雨才完成了过渡。 虞常山在外领兵,一直明哲保身,并且目前在朝中人缘还算比较好的。 可这兵权,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 虞家并无其他至亲的叔伯兄弟替虞常山在朝堂上周旋,万一有人起了歹念,在粮草、衣物或者武器供应上动手脚,就会将他置于险境的。 前世,虞瑾虽然和凌木南夫妻关系不睦,但她嫁去了凌家,联姻关系就是最大的同盟保障,凌、虞两家是互相扶持着过了朝堂大换血的那场动荡的。 华氏受到的冲击太大,有些呆滞。 虞瑾拉着虞琢起身:“凌家那边,永平侯夫人可能会试图挽回婚事,她若是找到二婶这里,您打个哈哈,推诿过去即可。” “嗯,我跟她说,我做不得你的主。”华氏还在恍惚,可是嘴比脑子快的已经点头。 于是,虞瑾就放心的带着虞琢出来。 石竹正拉着石蓝躲在很远的墙根底下说小话,虞瑾喊她:“小竹子,把东西拿过来。” 第018章 狠人一个 “来了!”石竹答应着,下一刻已经抱着一堆东西窜到跟前。 虞瑾把那个小瓷瓶捡出来,递给虞琢:“这是舅公给三妹妹拿的消肿药膏,敷眼睛的,你去送一趟吧。我估摸着珂珂是不会安慰人的,这几天你多去陪三妹说说话,开导一下她。” 虞珂是个表面乖巧的白切黑,虞琢虽然木讷沉闷了些,那才是真的温柔、没脾气,有耐心。 所以,虞瑾现在只要看见她,就会想到宣睦,简直无法直视。 “大姐姐……”虞琢逆来顺受接过瓷瓶,捏在手里,脸上表情纠结,终究还是温温柔柔开口劝了,“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叫我,我陪你说话,别一个人闷着。凌世子……他眼拙,没了他,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至于背地里大哭,或者砸东西发泄…… 她没想过,因为这不是她大姐姐会做的事。 虞琢是个闷葫芦,姐妹之间也很少听她说这么多心里话的,她自己说着,脸都红透了。 越来越没办法直视了……眼睛疼。 “好。”虞瑾赶紧点头,和她一起从院里出来。 虞琢去了思水轩,虞瑾则是带着两个丫鬟往皓月阁,给虞珂送阿胶。 一路走着,石竹还是异于平常的安静。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虞瑾倏忽警觉,侧目瞥她一眼,“刚才在清晖院,你俩躲在墙角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石竹蹭的一下跳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又跃跃欲试:“我们在说今天那位宣世子,以前都没见过他,他是哪家的?回头奴婢去打听打听。” 虞瑾:…… 真是不想说话了。 可是又怕这丫头冒失,去把宣睦得罪了,毕竟那是个对亲妹妹都能铁面无私、手起刀落的狠人! 虞瑾:“宣姓罕见,姓宣的勋爵人家,在这京中只有一家。” 石竹年纪小,对外面的人际关系知道不多。 石燕却是清楚,一瞬间警觉的皱起眉头。 虞瑾解释:“不用查,他是英国公府的。” 石竹眼睛一亮。 国公府可是比侯府更高一级的显赫人家! 她原还以为是哪个不起眼的没落伯爵府之流……只想打听清楚,以防自家姑娘再度被不好的男人骗了,这么一听,就想把宣睦列入重点候选对象了。 在她的简单思维里,自家姑娘后面要找的新姑爷,一定要比凌木南家世更高,人品更好,最好是相貌也更英俊的。 总之,要全方位碾压! 至于退过一次亲的姑娘不好找下家这种现实…… 不是她一个只有十二岁,每天只想着混吃等死的小丫鬟会考虑的。 石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亢奋起来,眼睛都亮晶晶的,兜着一大包阿胶,走路一蹦一跳。 自顾高兴了没一会儿,她又猛地回头,疑惑:“不对诶!他跟舅老太爷说他家住在明德街,可是那个英国公府……好像不在那吧?” 明德街那边,多豪奢大宅和打造精美的园林,全是达官显贵人家的私产。 但是,作为身份象征,也是为了每日上朝方便,官宦人家的住宅一般都会选在围绕皇城边上这一圈的地带。 包括宣宁侯府和永平侯府,自然也包括更显赫的英国公府。 因为不想和宣睦有所交集,他说的话,之前虞瑾只是随便一听。 此刻深想,便不由的皱紧眉头。 “姑娘,您怎么了?是奴婢说错话了吗?”石竹瞧着,有点紧张。 虞瑾定了定神。 有些话,她其实不该和底下人多说,又怕石竹这小丫头不知轻重的乱来,闯祸,于是耐着性子解释:“他应该是不住家里的。” “啊?” 这回不仅石竹,就连石燕都很不理解。 然后,想到什么,石竹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他是已经成家了吗?” 按理说,就算宣睦成家了,老英国公健在,孝道在上,他也不该分府别居的,而且,他是世子,国公府的继承人,就算有不得已的理由提前分家,也该是他把其他的叔伯兄弟赶出去的。 “没有!”虞瑾摇头,“他应该是和家里关系不好,所以才搬出去自己住的。” 沉思片刻,她又道:“至于明德街的宅子,应该是御赐的吧。” 明德街那边的宅子,虞瑾知道,每一座单拎出来,都不比自家这宅院小,而宣宁侯府这座府邸,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上,已经算是相当气派的了。 如果不是御赐,作为没有分家出去的英国公府世子爷,宣睦公然弄这么一个大宅子单住,肯定会被诟病、弹劾的。 前世的虞瑾没太关注这些,此时细想—— 英国公府能不寻求宣睦个人意愿,就替他擅自定下亲事并且张罗娶亲,正常关系的家人能干这事? 可是,前世几十年,都没听说宣睦和家族决裂的消息,闹得最僵的一次就是他亲妹妹害死虞琢那次。 就……很奇怪! 他在军中地位稳固,又得圣宠,现在的英国公府就已经不能掣肘他了,到了后期,整个国公府更是扒在他身上求生存的,他分明和这些人不亲近,却就是甘当养分,供养了这些人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虞瑾就算只和他正经打过一次交道,也看得出来,这是个极有主见,且不听任何人摆布忽悠的狠人,要说他是愚孝或者顾及世俗眼光也肯定都不是…… 虞瑾想着这些事,颇是心不在焉。 到了虞珂那,虞珂已经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虞瑾没让叫醒她,把东西交给程影,就带着石燕两个回了。 回去路上,还是很不放心石竹,就特意嘱咐她:“英国公府那位是个煞神,招惹不得。今天他之所以拦车,是因为我与舅公说的话被人听去了容易招祸,他才好意打断提醒,没有别的意思。” “哦!”石竹一副不很信服的样子,嘀嘀咕咕:“煞神还有好心啊?” 这不就恰恰说明问题? 虞瑾都开始心塞了,越发正色:“那是因为他与父亲都是领兵之人,战场上九死一生,咱们如今的安稳生活得来不易,该是惺惺相惜吧,他不想因我的一时言语不察就给父亲惹祸。” 石竹的老家在边城一个偏僻村子里,八年前遭遇了一次敌军屠村,她是被虞常山带人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提起战场上的凶险杀戮,小丫头眼底浮现一抹血色,突然就有点懂了,再不想宣睦的事。 石燕伸手摸摸她脑袋。 小丫头抬头,对上她视线,又露出甜甜的笑。 * 皇宫。 皇帝年纪大了,又因早年征战,留了暗伤,如今身体很是不济,每日早中晚三次汤药不断。 他的药,向来都是常太医亲自煎,亲自送的。 午间,常太医前来送药时,皇帝还在伏案批阅奏折。 看见他来,皇帝才停笔,很是自然接过药碗,也没用专人验毒就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漱了口,他笑道:“不是说你去了虞家?宣宁侯不在京,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需要你这个做长辈的出面做主?” 常太医在他面前并不拘谨,自然跟着笑道:“小姑娘家家的气性大,几个小辈的又不懂事,瞎胡闹,是微臣这把老骨头好瞧个热闹,故而徘徊久了些,还好没误了陛下跟前的差事。” 皇帝自有他的消息渠道,那些在京的重臣府邸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只许他不想知道或者不想过问,否则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对虞常山还是倚重的,这样特意问起虞府今日之事…… 只要常太医顺势给上上眼药,明日早朝永平侯就要受敲打。 常太医这么说,就是不想追究凌家的错处。 皇帝没再说什么,挥挥手打发他下去了。 * 永平侯府。 永平侯夫人冯氏晨起前往镇国寺上香,原是因为虞瑾出了孝期,她要去算个黄道吉日好给儿子完婚的。 为表虔诚,准备在山上焚香沐浴三日再去求签算卦,结果,前脚才刚在禅房安顿好,后脚程勇就火急火燎赶来告知了噩耗。 “这个逆子!这两个混账东西!” 冯氏当场就气血上涌,身子摇晃了两下才刚强站稳。 她咬牙怒骂了两句,然后赶紧吩咐身边人收拾东西下山。 镇国寺是三朝国寺,屹立数百年,挑选了城外的风水宝地修建,离京不算近。 冯氏紧赶慢赶,也是天擦黑,抢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进城。 等到赶回府,天已经全黑。 彼时,凌木南在影壁后头已经跪得双腿全无知觉,脸色发青了。 冯氏被丫鬟婆子拥簇进门,看见有个人影被人看管着跪在那,一眼并没认出是自己儿子,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缓过来,凌木南就大声道:“母亲,表妹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娶表妹过门!” 冯氏一整天奔波在外,粒米未进,先受气,又受惊,再被这混账话一激,直接心慌气短的晕死过去。 第019章 败类 李察自己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刻,那股力量在他体内沿着既定的线路运行着,丝毫不受魔法和神术的影响,就连李察的天赋能力也很难捕捉到它的痕迹,只能根据自己身体的变化来追踪这股神秘的力量。 “或许只有亡灵能适应这个见鬼的地方!”尼瑞斯愤愤地说道。亡灵生物不怕精神攻击,倒是可以在林海中行动自如。 陆天雨一直不搭话,她知道隋紫露就有实力,打倒这么多人,但是他也清楚,这不可能是她做的。他想到了别的事情,九王子所说的魔神的阴谋,会不会与此相关? 只是在离开之前,古帆动了一些手脚,弄成这个房间在内反锁的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北斗也十分头疼,但末世当中土壤腐化,已经形成不了良好的种植环境,唯有市区西部的圣殿拥有重新开辟土壤的能力,这片区域的粮食都是圣殿负责提供的,只是现在和圣殿开战未免显得太不理智了。 唐雅脸色不太好看,这倩倩可是个十足的三八婆,自己与陈天翊的事情就是她传给了天涯海角网站的人。 “哎,你这么一说我也知道了,就是那个整天吹牛皮不嫌害臊的家伙,还吹嘘幻想着自己是什么老大。切,真以为还是黑帮组织呐!”旁边的一名队员面露不屑,看着远处的狗哥,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 “你不用花家秘剑,是不可能打倒我的。”柳慕儿一边闪避一边笑说。 贺仙儿可不是傻子,萧铁如今搬进贺仙楼,什么理由都是假的,根本就是想借她贺仙楼避风罢了。 众人依然沉默,因为他们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让他们动容的呢? 不过,再有心理准备,看着他们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舍,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就只能趁着时间还够多说些话了。 而且,他这种方式,让各位参与竞拍的强者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如今他修为突破至人武境,以他的实力所有手段尽出下,斩杀地武境中期以下的强者不在话下。 灰皮色的口袋当中装着自己刚刚拍出来的照片,足足只有上百张之多。 唐天龙领命,随后便跟着沈劲彬飞身出去,两人的实力都很强劲。 “你之前可不会准备什么暖宝宝,还嘲讽我自己不多穿点。”陈韫拆台道。 这也意味着,陈道玄可以整整用三百倍悟性状态,参悟三日周天星斗大阵。 另外,很多人怀疑,在摇光圣地之内,还有更加恐怖的狠人传承者隐匿。 柳翩翩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浑身紧张的血液倒流,但面上,她还是拼尽全力的维持自己最自然的样子。 江尘云见状也不在意,毕竟这话说出来,别说别人不信,换作他自己,在不知道内情的情况下,也不会相信。 “不错。”深吸了口气,清远缓缓的直起身子,而本就受伤的手臂却在此时再次的淌下血来,可目光却直直的看向齐湛:“如今,我的使命也完成了,而我也该走了”。 只是他要不断的施展雷火剑域来粉碎接近的铁刺,不能太过于分心凝聚精神锥。 十里桃林,在这季节里无叶无花,却独独有一处异于平常,却是至阴至邪的种人化树。 “十四阿哥!”我被撞的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还没爬起来,十四已经捡起他刚刚丢在地上的长刀,一刀就向常九娘挥去。 不知道为何,冷秋晚上睡得特别的好,梦里都是美梦,这样的感觉真好。 从一开始唐昊就设计了连环骗局,除他之外,天厚峰再也无人知晓天阳旗真正的藏身之中。 他们来到洛杉矶最久的也有两天了,对于这座城市的现状颇为了解,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有些疑惑。 经历了这一段,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拉近了许多,一路说笑着向学校走去。 只见从虚空之中,猛然召唤出巨大的海洋,从天而下,直扑唐昊。 “欧阳,身为诸天万界的顶峰刀者,怎可忘了自己的刀。接好!”张参将长刀掷向欧阳天启。 但是刀疤似乎并不认宋玲玲,只是看着李浩,眼睛里边充满了狠戾。 李浩没想到翟芳认识这个刘雄,但看了看翟芳,似乎并不是很在乎,本来不想跟这个刘雄过招,但见翟芳没有反应,而且刘雄的架势是非要打一次了。 李浩知道现在没有人相信自己能够吃下十五屉包子,但是自己确实有着能力,就让你门见识一下,谁才是真正的力王。 “芷菡,请你明晚做我的舞伴。”梁嘉熙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芷菡她,会不会也如他一样,很幸福很激动呢? 李浩当然明白李宏昌的意思,很是安慰的看了一眼,等着高桥跟武城的回话。 林跃考虑到在这儿说话可能被周楚的人听见,便悄悄跑到厕所,拨通了卫星电话。 看着他明黄的锦袍,在风中簌响,他有着和明浩一样的模样,但气宇间比明浩更多了份王者的尊贵。 “很抱歉在你刚来到时候就排斥你,不过我现在郑重向你介绍艾卡西亚边塞的重要边防手段——全民皆兵。”安迪手一挥,朝着军队守护的后方一指。 俄国人搞生化人,改造机器人什么的,她们也都听说过,看起来那些变态科学家给周楚注射东西,多半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想改造他。虽然周楚阴差阳错的跑了出来,但是想必注射的那些玩意儿对人还是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