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的折腰笺(原名宦海折芙蓉》 第1章 袖底胎痕 第一章袖底胎痕 姑苏河的夜是浸了蜜的刀子。 画舫浮在黢黑的水面上,琵琶声碎得像撒了一地的琉璃珠子。苏折腰赤足踏过波斯绒毯,腰肢软得似三月柳枝,偏生足踝系的金铃一步一呛啷,撞得满堂宾客喉头发紧。 “苏大家这舞,怕不是要勾魂呐……”席间有人痴笑,酒盏倾了半襟。 苏折腰恍若未闻。 她旋身时故意将水袖甩向主座,胭脂红的轻容纱掠过鎏金烛台,焰苗“噗”地窜高三分。就在满堂喝彩声中,她足尖倏然一勾—— “呀!” 娇呼声未落,整个人已撞进那道绛紫身影怀中。指尖假作慌乱地攀扯,指甲却精准剐过他袖口金线。 嗤啦! 裂帛声刺耳。半截冷白手腕暴露在烛火下,一道赤色胎记盘踞腕骨,形如吮血的蜈蚣。 苏折腰的呼吸凝在喉间。 三年前法场暴雨中,兄长苏烬的囚衣被枷锁磨破,露出的正是这样一道红痕!一模一样的位置,连末端分叉的锯齿都分毫不差! “放肆!” 尖厉呵斥劈空而来。东厂番役的绣春刀鞘已压上她脖颈,寒铁激得肌肤战栗。她却只盯着座上人—— 东厂提督谢沉渊。传闻中剜心剔骨不眨眼的活阎罗,此刻正垂眸看着自己撕裂的袖口。烛光在他睫羽下投出小片阴翳,面上竟无半分怒意,只慢条斯理拢起袖摆。那道血痕似的胎记被绛紫云锦一寸寸吞没,像毒蛇缩回巢穴。 “惊扰督主,奴万死……”苏折腰伏地颤声,指甲掐进掌心,洇出月牙形的血印。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无妨。”谢沉渊的声音像冰玉相击,“苏姑娘的舞……”他顿了顿,指尖捻起案上半朵被她撞落的木芙蓉,簪回她松脱的鬓边,“够烈。” 烈得像淬了毒的刀,刀尖还沾着蜜。 更漏滴到三更时,醉月阁顶楼绣房仍亮着灯。 苏折腰摊开掌心。一枚沾血的琉璃盘扣在烛火下流转暗芒——方才“跌倒”剐蹭时,她指甲撬下了谢沉渊袖口一粒纽珠。 “谢沉渊……”她将盘扣按进胭脂盒,朱砂浸透血渍,“若我兄长的命真与你有关……” 绷架上素绢已勾勒出男子轮廓。她引针穿入猩红丝线,绣的却非花鸟,而是一方染血的帕子! 《断魂绣谱》秘技:色线浸“见血封喉”剧毒,三日内触肤溃烂。这是她为仇人备了三年的杀招。 银针穿刺如蝶戏花丛。左眼忽地掠过飞蚊似的黑点,视野模糊了一瞬。她蹙眉咬断线头,指尖抚过帕角——那里银针暗绣着一个“烬”字,针脚细如发丝。 窗棂“哐当”剧震! 一道黑影翻入,带进的夜风扑灭烛火。黑暗中苏折腰袖中毒针已抵住来人咽喉—— “啧,好凶的猫儿。” 竟是谢沉渊! 他玄色披风裹着露水寒气,两指随意夹住她腕骨。力道不大,却让她整条手臂瞬间麻痹! “白日才见了血,夜里又玩针?”他目光扫过绣绷上淋漓的血帕,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这双手,还是少沾些脏东西为妙。” 苏折腰心跳如雷。毒针距他喉结仅半寸,却再难推进分毫! 谢沉渊忽地俯身,气息拂过她耳畔:“想杀咱家?”他捏起那方血帕,竟在掌心缓缓摩挲,“可惜了……” 烛火倏然重燃。 苏折腰瞳孔骤缩——谢沉渊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她暗绣的“烬”字!丝线在灯下泛着幽蓝毒光。 “这针脚,倒让咱家想起一位故人。”他指尖捻过染毒的“烬”字,猩红丝线寸寸崩断。下一刻,他竟将血帕按向烛焰! 火舌腾起,吞噬兄长的名讳,也映亮谢沉渊眼底一片沉沉的死寂。 “苏姑娘,”他凝视跳动的火苗,灰烬从指缝簌簌落下,“这深宫里,咱家的手……”他倏然收掌握紧,余烬碾作粉尘,“早染够了脏血。” 夜风撞开菱花窗,吹散他最后一缕话音。 绛紫身影如来时般消失在浓夜,唯余桌上一物寒光凛冽—— 那是半截断裂的银针。针尾刻着细若蚊足的“烬”字,与苏折腰袖中毒针同出一源。 苏折腰踉跄扶住绣架,左眼视野彻底蒙上灰翳。 兄长的针,谢沉渊的胎记,东厂提督讳莫如深的“脏血”…… 无数碎片在黑暗中尖啸碰撞,最终凝成画舫上那道裂袖而出的猩红蜈蚣—— 它盘踞在仇人腕上,也盘踞进她溃烂三年的心头。 第2章 雨刃沾衣 第二章雨刃沾衣 更漏滴到卯时,苏折腰的左眼已蒙上薄纱。 昨夜绣绷前晕眩倒地时,绷架勾落了案头胭脂匣。殷红膏体泼溅满地,如凝固的血洼,浸着那枚从谢沉渊袖口剐下的琉璃盘扣——血沁进玛瑙纹路里,像蜈蚣胎记生出了血管。 “姑娘!严首辅又派人送帖子了!”小丫鬟撞开门,手中描金请柬烫金处闪着冷光,“说、说今夜府上赏《韩熙载夜宴图》,请姑娘务必……” “说我染了风寒。”苏折腰背身立在窗前。左眼纱下刺痛如针钻,视野里灰翳浮动。 小丫鬟噗通跪地:“首辅的人撂了话……若姑娘不去,明日就封楼!” 窗棂“咔”地裂开细纹。 封楼。三千姐妹流落勾栏瓦舍,严世祯这是拿醉月阁的命脉逼她入笼! 她猛地扑向绣架。素绢绷紧,金线在指间绷成弦。视野里灰翳翻涌,却压不住她引针刺绢——唯有《苏绣密信谱》中“漕运暗路图”,能换那老匹夫暂缓封楼! 针尖没入绢帛的刹那,左眼剧痛炸开! 金线陡然化作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瞳孔!她闷哼一声蜷倒在地,冷汗浸透重衫。再睁眼时,左半视野已如蒙了十层灰纱…… *以眼为梭,以命为线。* 染血的指尖抚过绢上初现的河道脉络,她低笑出声。这买卖,倒比严世祯的嘴脸干净。 --- 严府水榭浮在荷塘上,灯火倒映如碎金。 苏折腰一身月白素锦,鬓边簪着新折的木芙蓉。花汁染得指甲微红,恰掩住指尖为绣图刺破的血点。严世祯腆着肚子迎上来,酒气混着檀香熏得人作呕:“折腰这通身气派……哪像风尘中人,分明是瑶池仙嘛!” 肥厚手掌顺着她脊骨下滑,停在腰窝重重一捏。苏折腰袖中银针已抵住他后腰死穴! “首辅大人,”她凑近他耳畔呵气,“醉月阁三千姐妹的身契……” “好说!”严世祯大笑,金牙在灯下闪光,“只要你今夜……” “咻!” 利矢破空声撕裂笙歌! 一支弩箭钉穿严世祯头顶玉冠,“铛”地扎进身后描金柱!女眷尖叫声中,数道黑影踏着残荷飞掠而来,倭刀寒光直劈首辅头颅! “护驾!护驾啊!”严世祯鬼嚎着拽过苏折腰挡在身前。倭刀已至面门,她甚至看清刀锋上淬的靛蓝海波纹—— 鬼蛟帮! 冷铁腥风割面刹那,绛紫身影如鬼魅切入! 绣春刀出鞘龙吟压过所有嘈杂。谢沉渊旋身斩断倭刀,刀光泼雨般绽开。血雾混着冷雨喷溅,苏折腰颊上一热,半只断耳黏腻地滑落她襟口。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将她拽离人肉盾牌! “闭眼。”谢沉渊的声音贴着她耳廓擦过。 黑暗吞噬视野的瞬间,她听见刀刃割裂软骨的闷响、喉管喷血的嘶嘶声,以及……雨打残荷的噼啪。像极了三年前法场诀别时,刽子手刀锋滴落的雨。 当死寂降临,她颤睫睁眼—— 水榭已成血池。断肢浮在酒液与血水间,严世祯瘫在桌下尿湿了锦袍。谢沉渊背对她立于尸山之中,绣春刀尖垂落一滴浓血。玄色披风被刀风撕裂,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涌血,将绛紫官服染成黑紫。 他忽地转身,染血的手指抬起她下颌。 “怕了?”他眼底映着满地猩红,唇边却噙着丝古怪笑意。 苏折腰喉头滚动。左眼灰翳中,他肩头翻卷的皮肉狰狞蠕动。鬼使神差地,她抬手蘸了那温热血迹,抹在自己苍白的唇上。 “督主的血……”胭脂混着血渍在唇瓣化开,妖异如噬人的花,“是烫的。” 谢沉渊眸底骤暗! 玄色披风劈头盖脸罩下,裹住她湿透的身躯。浓重的血腥气与冷冽松香瞬间吞没呼吸。 “苏折腰,”他的声音透过浸血的布料沉沉压来,“想在这吃人的地界活命……” 披风下,他冰冷的指尖擦过她染血的唇,力道重得像要碾碎花瓣。 “就学会依赖咱家。” --- 披风沉甸甸压着肩,血水顺着衣褶滴在醉月阁的木梯上,嗒、嗒、嗒。 谢沉渊半挟着她踏入顶楼绣房,反手甩上门闩。“哐当”一声,一柄倭刀砸在绣架旁,刀柄缠着的靛蓝海波纹锦带被血浸透大半。 “认得么?”他撕开肩头衣料,翻卷的皮肉露着森白骨色。烈酒直接浇上伤口,血沫混着酒液喷溅在苏折腰裙摆。 他眉心都未皱一下,只盯着她:“江宁官造局的云锦,流寇可穿不起。” 苏折腰指甲掐进掌心。 官造云锦……鬼蛟帮的标记……三年前劫军饷的正是他们!兄长押运的船队全军覆没,独他“通敌叛逃”的尸首飘回岸——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严世祯这老狗做的局! “督主要奴做什么?”她抬眸,眼底惊涛已敛成寒潭。 谢沉渊将青瓷药瓶掷进她怀里:“咱家要鬼蛟帮在苏州城内的窝点。”他背过身,肩胛肌肉因疼痛绷出凌厉线条,“给你三日。” 门扉轻响,余一缕血腥气盘旋。 苏折腰踉跄扑到绣架前。绷紧的素绢上,日间强绣的“漕运暗路图”只剩模糊金线。左眼蒙的素纱已被血浸透,视野彻底沉入黑暗。 她咬破指尖,将血珠抹上金线。 “以眼为梭……以命为线……” 剧痛如钢针捅穿右眼!视野炸开无数黑斑,金线却在血中疯狂游走,勾出歪扭的船纹——与倭刀锦带上靛蓝海波纹一模一样! “呃啊!”银针刺入绢帛刹那,她右眼视野陡然坍缩如管! 仅存的狭窄光晕里,血线扭曲成城西龙王庙的飞檐斗拱,檐角悬着一枚褪色的八卦镜! “找到了……”她栽倒在地,指尖死死抠着染血的绣绷。 --- 三日后夜雨如倾。 苏折腰将绣着海波纹的绢帕塞入空簪,冒雨奔向提督衙门。左眼蒙纱,右眼视野仅剩烛火般昏黄一团。 行至暗巷,墙头倏然翻落数道黑影!倭刀寒光劈开雨幕—— “叛徒!”为首倭寇独眼凶光毕露,“那阉狗的探子!” 刀风已削断她鬓边湿发!苏折腰闭目,袖中毒针滑入掌心…… “铮!” 金铁交鸣声炸响! 绛紫身影如电切入,绣春刀格开倭刀,反手削飞头颅!热血喷溅在她脸颊,顺着下颌滴落。 “咱家最恨……”谢沉渊的声音混着雨声,字字淬冰,“有人动我的东西。” 刀光再起!暴雨中他身影化修罗,断肢与惨叫塞满窄巷。最后一名倭寇被钉死墙上时,他甩落刀上血珠,一步步走向蜷缩墙角的苏折腰。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血污,露出苍白俊美的轮廓。唯眼角溅上一抹血痕,红得惊心。 他俯身,玄色披风再次裹住她。 “东西呢?” 她颤抖着递出空簪。 谢沉渊捻出浸透雨水的绢帕。血绣的船纹在雨中妖异扭动,他目光扫过她蒙纱的左眼:“疼么?” 苏折腰怔住。 染血的手指抚过素纱,力道竟带了几分生硬的……安抚? “记住这种疼。”他声音低哑,“在这座城里,心软一次,丢的就不止一只眼了。” 巷外传来番役脚步声。他转身欲走。 “督主!”苏折腰猛地抓住他撕裂的衣角。 雨幕中她仰起苍白的脸,右眼仅存的昏黄视野死死钉在他腕间——雨水冲开袖口,那道赤红胎记如活蜈蚣盘踞在惨白皮肤上。 “您腕上这疤……”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是怎么来的?” 谢沉渊脚步顿住。 他缓缓抬手,凝视那道胎记,喉间滚出低笑。 “怎么?”他回眸,眼底映着满地尸骸,暗沉如渊,“苏姑娘……认得它?” 惊雷炸响!惨白电光劈亮他眼中冰冷的审视,也劈亮苏折腰血色尽褪的脸。 第3章 血绣织罗 第三章血绣织罗 玄色披风浸透雨水,沉甸甸裹着苏折腰。谢沉渊那句“认得它?”混着惊雷砸进耳膜,震得她脊骨发寒。 巷口番役的脚步声已逼近,他却不动如山,腕间那道蜈蚣胎记在电光下狰狞盘踞,雨水冲开血污,红痕越发刺目。 “奴……”她喉头滚动,右眼仅存的管状视野里,他审视的目光像淬毒的针,“奴只是觉得……这疤生得骇人。” 拙劣的掩饰。 谢沉渊低笑一声,染血的指尖拂过腕间红痕:“是么?”他猛地俯身,气息裹挟血腥压下来,“苏姑娘剐咱家袖口时,指甲可利索得很。” 铁靴踏水的声响已到巷口。 “督主!倭寇尸首已清理完毕!”番役统领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谢沉渊直起身,绛紫袖摆垂落,彻底掩去那抹猩红。“回衙。”他撂下二字,再未看她一眼,身影没入雨帘。 苏折腰瘫坐血水中,指尖抠进青石板缝。 他知道了。 知道她在试探,知道她认得这胎记——甚至可能知道她是苏烬的妹妹!可他为何不杀她?为何留着她这双可能窥破秘密的眼睛? *除非……这双眼睛对他还有用。* --- 三更的梆子敲过,醉月阁顶楼烛火通明。 绷架上的素绢浸透暗红。苏折腰右眼蒙着新换的素纱,视野缩成针尖大的一点昏黄。指尖捻着金线,在绢上艰难游走——白日龙王庙的飞檐斗拱已显轮廓,檐角那枚褪色的八卦镜,正被血线一针针绣出裂纹。 针尖刺入绢帛的刹那,剧痛如烧红的铁钎捅穿太阳穴! “唔!”她闷哼栽倒,打翻手边针线箩。染血的琉璃盘扣滚落出来——谢沉渊袖口剐下的那颗,血沁在玛瑙纹里,盘扣中央一点金芯,在烛火下诡异地反着光。 鬼使神差地,她将盘扣凑近残存的视野。 金芯在昏黄光晕里放大、旋转……竟显出一行细若蚊足的阴刻小篆! **“甲字七库,龙骨为钥”** 甲字库?宫中存放军械图纸的禁地! 兄长苏烬当年押运的十万两军饷,正是为甲字库新铸的火铳采买精铁……难道他的死,与库中某物有关?这琉璃盘扣,是谢沉渊故意遗落的饵,还是他也在追查此物? 无数疑窦毒蛇般噬咬心脏。她猛地攥紧盘扣,尖利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滚落,滴在绢上未绣完的八卦镜中央,将裂纹染得越发狰狞。 *得去一趟龙王庙。* *赶在谢沉渊之前!* --- 城西龙王庙坍了半边山门,断壁残垣淹没在荒草中。 苏折腰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脸上抹着灶灰,右眼蒙着灰布,仅靠左眼一线昏光摸进破殿。蛛网挂满残破神像,供桌积着厚厚香灰。她指尖拂过桌面,触到一道新鲜的锐器划痕——是倭刀! 心跳如鼓。她循着记忆中的血绣图景摸索到殿角,朽烂的木板下果然有处松动的青砖!撬开砖石,一股浓烈的鱼腥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靛蓝海波纹锦带、半截断裂的倭刀、几枚沾着黑褐污迹的银锭……还有一只巴掌大的乌木匣! 匣子入手沉甸甸,锁孔形如扭曲的海浪。她摸出发间那枚琉璃盘扣——金芯大小竟与锁孔严丝合缝! “咔哒。” 机括轻响。匣盖弹开,一卷泛黄的羊皮静静躺在其中。 她抖开羊皮,残存的右眼视野艰难聚焦—— 竟是半张海防图!标注着吴淞口炮台、水师巡防时辰,图末一行血字惊心: **“七月初七子时,沙洲岛接货——龙骨”** 龙骨?甲字七库的“龙骨”? 惊雷在脑中炸响!三年前七月初七,正是兄长押运军饷失踪之日!鬼蛟帮劫的不是饷银,而是借军饷船队掩护运送这要命的“龙骨”! 殿外倏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苏折腰瞬间吹熄火折子,蜷身滚入神龛后的阴影。杂沓脚步踏破荒庙死寂,火把光亮透过破窗棂,在残壁上投出憧憧鬼影。 “搜仔细了!那娘们肯定来过!”粗嘎的倭语混着浓重酒气。 “大哥放心,这瞎眼耗子跑不了……嘿嘿,提督衙门那阉狗怕想不到,咱们故意留的‘窝点’,专钓他上钩!” 苏折腰血液骤冷。 圈套!龙王庙暴露是圈套!谢沉渊若来…… 念头未落,破庙山门轰然爆裂! 木屑纷飞中,一道绛紫身影踏着夜风掠入,绣春刀光如冷月劈开黑暗! “阉狗来了!杀!”倭寇狂吼着扑上。 刀光、血影、嘶吼瞬间塞满破庙!苏折腰蜷在神龛后,右眼昏黄的视野里,谢沉渊肩头未愈的伤口在厮杀中崩裂,血迅速染透半身官袍。 三名倭寇呈品字形将他围在殿心,为首独眼倭寇的刀锋直刺他心口! “噗嗤!” 刀锋没入皮肉的闷响让苏折腰浑身一颤! 可倒下的却是独眼倭寇——谢沉渊竟不避不让,任由刀尖擦着肋下刺入,同时反手一刀削飞了对方头颅!热血喷溅上神龛,淋了她满脸。 剩余倭寇被这以伤换命的狠戾骇住,攻势一滞。 谢沉渊趁机旋身,绣春刀泼风般扫过,两颗头颅冲天而起!最后一名倭寇怪叫着扑向破窗,却被他甩手掷出的断刀钉死在窗棂上! 死寂重新笼罩破庙。 谢沉渊拄刀喘息,肋下伤口血如泉涌,染红脚下砖石。他抬眸,目光如淬毒的箭,精准射向神龛后的阴影。 “出来。” 苏折腰攥紧怀中羊皮卷,指甲掐进掌心。 脚步声逼近,绣春刀尖挑开垂落的破幡。火光映亮她灰布蒙眼的狼狈模样,也映亮谢沉渊苍白脸上溅满的污血。 “苏姑娘,”他声音嘶哑,刀尖却稳稳指向她怀中的乌木匣,“看来今夜,钓到大鱼了。” --- 提督衙门地牢,血腥混着霉味呛人。 苏折腰被铁链锁在刑架,怀中羊皮卷与乌木匣早已被搜走。谢沉渊端坐太师椅,慢条斯理擦拭绣春刀上凝固的血痂。他肩头与肋下的伤草草裹着白布,洇出大片暗红。 “鬼蛟帮的窝点,”他抬眸,刀尖在烛火下流转寒芒,“苏姑娘是如何找到的?” “血绣。”她哑声吐出二字,右眼蒙着的灰布下渗出湿痕,“以眼为梭,以命为线……督主不是早猜到了?” 刀尖倏然抵上她脖颈! 冰冷锋刃压着跳动的血脉,谢沉渊的声音贴着她耳根滑入:“那龙骨呢?甲字七库的钥匙,你从何得知?” 苏折腰浑身僵冷。 他果然知道!知道盘扣里的秘密,知道兄长的死因! “奴不知什么龙骨!”她豁出去般仰头,灰布被血泪浸透,“奴只想查清兄长苏烬是枉死,还是真做了通敌的鬼!” “苏烬……”谢沉渊玩味地咀嚼这个名字,刀尖缓缓下移,挑开她蒙眼的灰布。 烛光刺入残存的右眼,视野里昏黄炸开。苏折腰痛得痉挛,却死死咬唇不吭声。 染血的手指抚上她剧痛的眼睑,力道重得近乎凌虐。“疼么?”他问,与雨巷那夜如出一辙。 她猛地偏头咬住他手指! 贝齿狠狠嵌入皮肉,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谢沉渊闷哼一声,却未抽手,任由她发狠撕咬。 “疼就咬。”他声音低哑,另一只手竟扣住她后脑,将她更重地按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总比剜心强。” 苏折腰僵住。 他腕间那道蜈蚣胎记近在咫尺,随脉搏微微搏动。三年来蚀骨的恨与此刻唇齿间的血腥交缠,冲得她眼前发黑。 “苏烬没通敌。”谢沉渊突然道。 她猛地松口,难以置信地抬头。 “三年前军饷船队里,混进了鬼蛟帮要运去沙洲岛的龙骨。”他抽回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官袍上随意抹了抹,“你兄长察觉有异,试图沉船毁钥……被灭口。” 地牢死寂,唯闻血滴落地的嗒嗒声。 苏折腰浑身颤抖,锁链哗啦作响:“那你为何不替他昭雪?!为何任他背着叛贼污名?!” “昭雪?”谢沉渊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眼底却结着寒冰,“甲字七库里锁着先帝陵寝的堪舆图!严世祯那老狗勾结倭寇盗掘皇陵,你兄长撞破此事,谁敢让他活?!” 惊雷在脑中炸响! 盗掘皇陵……诛九族的大罪!难怪兄长死无全尸,难怪谢沉渊忍辱追查…… “那夜画舫,”他忽地逼近,染血的手指捏住她下巴,“你剐开咱家袖子,是想确认这道疤?”他抬起左腕,蜈蚣胎记在烛下如活物扭动,“苏烬腕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是么?” 苏折腰如坠冰窟。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是又如何?”她豁出去般冷笑,“督主要杀我灭口,为严首辅清扫后患?” “严世祯?”谢沉渊嗤笑,指尖摩挲她眼下干涸的血泪,“他算什么东西。”他俯身,气息裹挟血腥与松香,一字一句烙进她耳膜: “这道疤,是先帝亲子才有的赤螭印。” “苏烬有,咱家有……”他指尖划过她煞白的脸,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也有。” 地牢烛火“噼啪”爆开灯花。 苏折腰右眼残存的视野里,谢沉渊的脸在昏黄光晕中模糊扭曲,唯他腕间那道赤螭胎记,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溃散的瞳孔。 第4章 骨烙 第四章骨烙 地牢烛火“噼啪”爆响,灯芯蜷曲成灰。 苏折腰右眼残存的昏黄光晕里,谢沉渊腕间那道赤螭胎记正灼灼跳动,如烧红的烙铁烫进她溃散的瞳孔。 “你也有。” 三个字裹着血腥气,在阴湿的牢壁间撞出回音。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左耳后——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旧疤,幼时娘亲说是火盆烫的。指尖触到微凸的皮肉,此刻却如有万蚁啃噬! “不可能……”她喉间挤出破碎的气音,“我爹只是江宁织造局的绣工……” “苏承业?”谢沉渊嗤笑,染血的手指忽地探入她衣襟! 苏折腰惊喘未及,颈间一凉——娘亲临终挂在她颈间的长命锁已被扯断银链!锁身沾满血污,被他捏在掌心。 “江宁织造局苏承业之女,苏折腰。”他念着锁背铭文,指腹狠狠擦过“苏”字刻痕。陈年包浆剥落,竟露出底下鎏金的阴刻小字! **“昭”** 烛光跳上那个字,金芒刺得她右眼剧痛。 “先帝第七女,封号昭阳。”谢沉渊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一字字剐开她血肉,“三岁夭折于痘疫,葬于皇陵西侧妃园寝——严世祯掘的,就是你那口空棺!” 苏折腰如遭雷殛,浑身血液倒灌! 娘亲临终前枯槁的脸在眼前晃动:“锁……死也不能摘……这是保命的根……”原来这“根”,是斩不断的龙脉孽债! “那苏烬……”她抖得锁链哗啦作响。 “我们的三哥。”谢沉渊将长命锁按回她染血的掌心,“先帝唯一活到成年的皇子,本该继位。”他盯着锁上那个“昭”字,眸底翻涌着黑沉的血色,“却被严世祯调包的痘痂害死,顶着‘苏烬’的贱名,做了通敌的野鬼!” “轰——!” 牢外猝然传来爆炸的巨响!整座地牢剧震,沙石簌簌落下。 “报——督主!”番役浑身是血扑跪在地,“首辅府死士炸了诏狱外墙,劫走了严世祯!” 谢沉渊眼底寒光骤闪,绣春刀瞬间出鞘:“追!” 他旋身欲走,却又顿住。刀尖猛地回挑—— “咔嚓!” 锁住苏折腰的镣铐应声而断! “想亲手替你三哥剐了那老狗,”他将染血的刀柄塞进她掌心,“就跟上。” --- 夜雨倾盆,火把在长街连成扭动的火龙。 苏折腰攥着刀柄踉跄奔出衙门,右眼视野已坍缩成针尖大的光点。雨幕中,谢沉渊绛紫身影如鹘鹰掠上屋脊,直扑城南! “在那里!”番役嘶吼。 前方乌篷船正冲破雨帘疾驰,船头立着臃肿的严世祯,数名死士张弓搭箭! “放!” 淬毒的弩箭撕裂雨幕!谢沉渊旋身挥刀格挡,肩头未愈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混着雨水泼上苏折腰脸颊。 一支冷箭却刁钻地射向船尾摇橹的番役! 橹手惨叫落水,乌篷船瞬间打横,竟朝着废弃的漕运码头撞去——那里堆满前朝遗留的火药桶! “跳船!”严世祯嘶嚎着扑向水面。 电光石火间,谢沉渊猛地拽过苏折腰跃下屋脊! “轰隆——!!!” 震天巨响中,码头化作冲天火海!炽热气浪将二人狠狠拍在青石板上,碎木如箭雨般溅落。 苏折腰右眼最后一点光,被爆炸的烈焰彻底吞噬。 无边黑暗降临。 --- 刺鼻的硝烟味中,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身下人压抑的闷哼。 谢沉渊! 爆炸瞬间竟是他垫在她身下!此刻他后背插满焦黑的木刺,血水在雨洼里蜿蜒成溪。 “严世祯……往芦苇荡跑了……”他声音嘶哑,攥着她腕骨的手却铁钳般紧,“扶咱家起来。” 苏折腰在黑暗中摸索,触到他肩头一片黏腻的温热血肉。她咬牙搀起他,掌心下的躯体绷紧如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踏着血印。 “为什么?”她声音抖在雨里。 “什么?” “替我挡爆炸……还有地牢里……”她攥紧染血的刀柄,“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谢沉渊脚步一顿。 雨声敲打着两人之间粘稠的黑暗。 “因为你这双眼睛,”他忽然捏住她下巴,染血的拇指碾过她干涸的眼眶,“是唯一能‘看见’龙骨在哪的东西。” 寒意瞬间冻结血液。 原来如此。什么兄妹血脉,什么复仇昭雪,他护的只是能破译海防图的活工具! 芦苇荡深处传来兵刃交击声。 严世祯的嚎叫刺破雨夜:“给老夫杀光这些阉狗!” 谢沉渊猛地将她推向身后番役:“护住她眼睛!”旋即提刀扑入战团! 黑暗中,厮杀声、惨叫声、骨裂声混着雨声灌入耳膜。苏折腰攥着那柄绣春刀,指尖抚过刀柄缠着的靛蓝海波纹锦带——是龙王庙那夜他从倭寇刀上扯下的。 *以眼为梭,以命为线……* 既已盲了,何惧再付一命? 她猝然举刀割破掌心! 热血涌出,浸透锦带。剧痛从空洞的眼窝炸开,却有什么在绝对的黑暗中疯狂滋生—— 不是光,是触觉。 雨滴砸在芦苇叶上的震颤、刀刃破开皮肉的轨迹、甚至三丈外严世祯因恐惧加速的心跳……都化作洪流冲入脑海! “左前三步,地陷!”她厉喝。 正追砍番役的严世祯一脚踏空,踉跄栽倒! “右肋!” 谢沉渊刀锋如毒蛇般擦过死士格挡的臂膀,精准捅入严世祯右肋! “妖女!你是妖女!”严世祯捂住喷血的伤口嘶嚎。 苏折腰踏着血水步步逼近。绝对的黑暗里,她“看见”这老贼颈脉突突跳动,闻到他身上陈年檀香混着尿臊的恶臭。 “三哥死的时候,”她举起染血的绣春刀,声音冷得像地底寒冰,“你在笑吗?” 严世祯瞳孔骤缩! 刀锋割开雨幕的刹那,一道黑影从芦苇丛中暴起!淬毒的袖箭直射苏折腰后心! “小心!”谢沉渊的嘶吼与□□被穿透的闷响同时响起—— 他竟再次以身挡箭! 淬绿的箭镞没入他左胸,血瞬间泛出黑紫! “谢沉渊!”苏折腰失声。 怀中躯体沉重倒下,冰冷的脸颊贴上她颈窝。严世祯趁机连滚带爬扑向河滩,却被斜刺里飞来的一柄倭刀钉穿大腿! “啊——!” 惨嚎声中,河滩乱石后转出一道高大身影。斗笠压得极低,手中倭刀滴着血。 苏折腰浑身血液冻结——那走路的步态,那握刀时小指微曲的习惯…… “三……哥?”她颤声。 斗笠抬起,露出苏烬疤痕交错的脸。左颊一道刀疤贯穿眉骨,却压不住眼底翻涌的狂乱。 “昭阳,”他盯着她,声音粗粝如砂纸摩擦,“跟我走。” “不……”她抱紧怀中迅速冰冷的躯体,“他中毒了!解药……” “解药?”苏烬狂笑,刀尖指向垂死的严世祯,“这老狗为了灭口,早把当年知情的太医全毒死了!”他忽地逼近,染血的手抓向她腕骨,“这阉狗骗你认兄,不过是想用你的血开甲字库!只有我……” 话音戛然而止。 一柄匕首精准捅入他后心! 垂死的严世祯趴在泥泞里,手中匕首柄嵌着龙眼大的东珠,脸上扭曲出最后的狞笑:“一起……下地狱吧……” 苏烬踉跄跪地,血从口中汩汩涌出。他死死盯着苏折腰,染血的手竭力伸向她:“昭阳……别信……” 五指颓然垂落。 暴雨冲刷着两具迅速僵冷的尸体。苏折腰跪在血水泥泞中,怀中谢沉渊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 她摸索着撕开他胸前箭创,低头吮上乌黑的伤口! 毒血混着苦腥涌入喉管。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如困兽般的呜咽,也听见谢沉渊渐弱的心跳下,一句碾碎在齿间的呓语: “阿昭……别怕……” --- 提督衙门寝殿,药气苦得呛人。 苏折腰眼前是无边永夜,指尖却清晰“看”见谢沉渊胸口的乌黑箭创。太医剜去腐肉的每一次下刀,他压抑的每一次战栗,都化作细密的针刺入她指尖。 “毒入心脉……除非用赤螭血脉至亲之血为引,佐以千年雪莲……”太医颤声。 苏折腰摸索着抓过案上匕首。 锋刃割开左腕的刹那,温热血流涌进药碗。她将手腕按在谢沉渊冰冷的唇上:“喝下去。” 昏迷中的男人喉结滚动,无意识吞咽。 腕间剧痛蔓延,她却觉一股灼热从相连的皮肉烧起,直冲空洞的眼窝—— 黑暗的视野里,竟浮出点点金芒! 金线游走交织,在虚无中勾勒出一幅浩瀚的江海舆图:岛屿、暗流、炮台……正是龙王庙羊皮卷缺失的另一半! “呃啊!”她痛哼蜷缩,腕间血流如注。 太医惊呼着上前止血,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腕子。 谢沉渊竟睁开了眼! 他惨白的唇染着她的血,目光死死锁住她因剧痛而痉挛的脸,嘶声喝令: “拿绣绷来!” 绷架上素绢如雪。苏折腰染血的指尖抚过细绢,右眼空茫的黑暗里,金线正疯狂编织沙洲岛的全貌。 针尖刺入绢帛的刹那,腕间伤口与眼窝同时灼烧起来! 血珠滚落素绢,晕开妖异的红。金线却如活蛇游走,勾出暗礁、漩涡、倭寇接应的帆影…… “噗!” 一口黑血喷上绢面!谢沉渊死死撑住案角,胸腔起伏如破风箱:“继续……绣……” 苏折腰抹去唇边血渍,银针穿刺如飞。 血线在绢上蔓延成海,吞噬金钩的帆。最后一针刺入时,她腕间血流倏止,眼窝灼痛骤歇。 绷架上,一幅完整的《东海鬼蛟布防图》浸透鲜血,在烛光下森然欲活。 谢沉渊染血的手抚过海图,指尖停在沙洲岛中央的骷髅标记。 “够了……”他喘息着,将虚脱的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枯槁的发顶,“睡吧,阿昭。” 她坠入黑暗前,只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额间。 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第5章 焚海图 血绣的《东海鬼蛟布防图》在烛火下森然欲活,沙洲岛中央的骷髅标记渗着未干的血渍。谢沉渊染着毒气的指尖抚过那片猩红,眼底寒芒如淬冰的刀锋。 “沙洲岛……”他咳着黑血,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鬼蛟帮的老巢,三日前刚运进三十船硝石。” 苏折腰裹着素纱的眼窝仍在灼痛,掌心被割破的伤口却传来异样触感——谢沉渊竟将一枚冰凉的玉印按进她血肉模糊的掌心! “这是提督调兵印。”他攥紧她手腕,力道重得像要捏碎骨节,“三日内,若咱家未归……” 话音被剧烈的呛咳打断。毒箭剜肉后,他胸口裹伤的白布已透出黑紫色。太医跪在一旁抖如筛糠:“督主不可再动真气!这毒入心脉……” “滚出去。”谢沉渊声音不高,却让满室药气骤凝成冰。 待寝殿只剩两人,他忽地撕开胸前染毒的白布,抓起案上金疮药粉狠狠按进溃烂的伤口!皮肉灼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他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混着血水滚落下颌,喉间却只溢出一声闷哼。 苏折腰在黑暗中“看”得真切——那剧痛如实质的波纹撞进她感知。 “你疯了?!”她摸索着抓他手臂,指尖触到痉挛的肌肉。 “疯?”他喘息着扣住她后颈,毒血气息喷在她耳畔,“严世祯背后的人,正等着咱家毒发身亡。若不能在他们毁掉沙洲岛证据前……” “我去。”苏折腰猝然打断。 谢沉渊动作一滞。 “我有这双‘眼睛’。”她空洞的眼窝转向他,染血的素纱下似有暗流涌动,“海防图在我血里烙着,倭寇的船再快,快不过风里传来的血腥味。”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殿外惊雷炸响,映亮谢沉渊苍白脸上翻涌的戾气与挣扎。 “苏折腰,”他猛地将她按在榻边,染毒的手指掐着她下巴,“你以为这是儿戏?沙洲岛此刻就是炼狱熔炉!” “那就一起跳进去!”她反手抓住他腕骨,指尖死死扣住那道赤螭胎记,“三哥的血在海上未冷,严世祯背后的人还在逍遥——谢沉渊,你甘心吗?!” 雷声滚过殿宇。他胸膛剧烈起伏,毒血从唇角落下,滴在她素白衣襟,绽开一朵狰狞的黑花。 “好……”喉间滚出破碎的笑,他扯过兵符塞进她衣襟,齿缝间碾出血沫,“那便让这东海……给三哥殉葬!” --- 五更鼓未歇,苏州码头已战船如林。 谢沉渊一身玄铁鳞甲立于楼船帅旗之下,惨白的面色被火把映得如同修罗。苏折腰裹着墨色斗篷立在他身侧,海风卷着咸腥灌入鼻腔,右眼空茫的黑暗里,却浮动着金线织就的暗礁与漩涡——血绣海图正在她血脉中灼烧。 “东北三十里,两艘龟船。”她忽地开口,声音散在风里,“吃水很深……载的是桐油。” 谢沉渊剑眉骤压:“传令!神机营炮口左转半刻!” 旗语翻飞。三息之后,震耳炮火撕裂拂晓!远处海面炸开冲天火球,倭寇凄厉的惨嚎顺风飘来。 “前方三里,水下铁索!”她指尖掐进船舷。 “斩索船前出!” 包铁船头狠狠撞上潜藏的铁链,金铁交鸣声中,埋伏的倭寇水鬼被绞入船底,血浪翻涌。 楼船破浪前行,苏折腰的鬓发已被冷汗浸透。每一次预警都如钢针捅穿脑髓,血正从她紧咬的唇间渗出。 “撑不住就滚回舱里!”谢沉渊一把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铁甲寒气刺骨。 她猛地甩开他:“右翼!火船!” 三艘燃着熊熊烈焰的倭船如地狱火兽般撞来! “左满舵!拍竿准备!”谢沉渊厉喝。 巨舰在惊涛中急转,船侧丈余长的包铁拍竿横扫千钧!着火的倭船如朽木般碎裂,燃烧的碎桅如流星坠入大海。 一块着火的船板砸上甲板,烈焰直扑苏折腰面门! “小心!”谢沉渊铁臂猛揽她腰身急退。火舌舔过他右臂鳞甲,皮肉焦糊味弥漫。他反手一刀斩断燃烧的甲板,将她死死按在舱壁上:“再逞强,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海!” 苏折腰喘息着仰头,空洞的眼窝“望”向他焦黑的右臂。 “毒……入血了。”她染血的指尖抚上他腕脉,感知着那紊乱的搏动,“你还有……两个时辰。” 谢沉渊瞳孔骤缩。 海风送来她低如呢喃的下半句: “沙洲岛在正东……五十里。” --- 沙洲岛轮廓如巨兽匍匐在海平线时,岛上已腾起滚滚黑烟! “他们在焚库!”谢沉渊目眦欲裂,“强攻队登岸!快!” 数十艘舢板如离弦之箭射向滩头。倭寇箭雨倾泻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落海,血染浅滩。 苏折腰立在颠簸的楼船上,忽地捂住剧痛的心口——血脉中的金线正被烈焰疯狂吞噬! “东岸岩洞……还有东西没烧完……”她嘶声抓住谢沉渊铁甲,“硫磺……和龙骨!” 谢沉渊猛地挥旗:“神机营!覆盖东岸!” 炮口轰鸣,岩石崩裂!硝烟中,一道暗门在炮火中显露。 “跟我上!”谢沉渊拔刀跃上最后一批舢板。 苏折腰摸索着抓住缆绳滑下,紧随其后。刚踏上滚烫的沙滩,一支冷箭擦着她耳际飞过! “低头!”谢沉渊旋身挥刀格箭,左肩却被另一支毒箭洞穿! “谢沉渊!” “闭嘴!跟紧!”他扯断箭杆,染血的手拽着她冲进岩洞。 洞内热浪扑面,堆积如山的硫磺正在燃烧,刺鼻毒烟弥漫。洞窟深处,一座精铁熔炉赤红灼目,炉中一段焦黑的巨骨正发出噼啪裂响——正是皇陵龙骨的残骸! “来不及了……”苏折腰在浓烟中呛咳,“炉膛有裂痕……要炸!” 谢沉渊眼底血色翻涌。他猛地扯下颈间一枚玄铁扳指塞进她手心:“出洞往南跑!有船接应!” “你呢?!” “总得有人……”他盯着熔炉上蔓延的裂纹,竟扯出一抹笑,“替三哥收了这堆烂骨头。” 话音未落,他玄甲身影已如离弦之箭扑向熔炉! “谢沉渊——!!!” 苏折腰的嘶喊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吞没! 赤红火球膨胀炸裂,灼热气浪将她狠狠掀飞!无数燃烧的碎骨如陨石砸落,整座岩洞在轰鸣中坍塌! --- 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苏折腰在冰冷与灼热的撕扯中沉浮。 掌心死死攥着那枚玄铁扳指,棱角几乎嵌进皮肉。右眼空洞的黑暗里,最后感知到的画面是谢沉渊扑向熔炉时,回头望她的那一眼—— 竟带着笑。 “姑娘?姑娘醒醒!” 粗粝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咳着污水睁开“眼”,无边黑暗依旧,却闻到浓重的鱼腥和汗臭。粗糙的麻绳勒进腕骨,身下是颠簸的船板。 “老大!这瞎婆娘醒了!” 一只油腻的手捏住她下巴:“哟,细皮嫩肉……谢阉狗的女人?” 海匪的哄笑中,苏折腰摸到袖袋里冰冷的兵符。谢沉渊以命换来的东西,绝不能丢! “你们……是谁的人?”她哑声问。 “甭管谁的人!”海匪啐道,“有人要你和你怀里那玩意儿……喂王八!” 船身猛地倾斜,似在急转。苏折腰暗中用扳指棱角磨着腕间麻绳,耳廓微动—— 东南风里飘来铃铛细响。是江南货船惯挂的驱邪铜铃! “水道有暗桩。”她猝然开口,“左满舵半刻,避开水下铁刺网。” 满船哄笑戛然而止。 “你……你怎知道?”海匪头子声音发颤。 苏折腰仰起素纱覆面的脸,唇边绽开一丝诡笑:“我还知道……你们船舱底层,藏着三桶私盐。” 死寂。 片刻后,刀鞘砸地的闷响与海匪的惊呼炸开:“妖女!她是妖女!” 混乱中,腕间麻绳“嘣”地断裂! 苏折腰攥紧兵符与扳指,纵身翻过船舷! 冰冷海水淹没头顶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也听见意识深处谢沉渊最后那句碾碎在爆炸中的话—— “活下去……阿昭……” --- 提督衙门的白灯笼在夜风中飘摇。 苏折腰一身粗布湿衣跪在灵堂前,掌心紧贴着冰冷的楠木棺椁。棺中空空,只放着他那件被毒血浸透的绛紫官袍。 “姑娘节哀……”柳三娘抹着泪递来姜汤,腕间一只翡翠镯子随动作叮当作响,“谁能想到,督主那般人物……” 苏折腰空洞的“目光”忽地钉在那镯子上。 太干净了。 衙门上下皆着素缟,连门环都缠了白布。这镯子翠得刺眼,像毒蛇盘踞在孝幡之间。 “三娘的镯子……水头真好。”她轻声说。 柳三娘干笑:“亡夫留下的念想……” “是么?”苏折腰摸索着端起姜汤,热气熏上她蒙眼的素纱,“可这镯芯沁着沉水香——首辅严世祯最爱的熏香。” 瓷碗坠地碎裂! 柳三娘暴退的脚步声与拔刀声同时响起! “不愧是谢阉狗养的鹰犬!”她声音骤变狠戾,“可惜瞎了眼!” 淬毒的匕首直刺苏折腰后心! 素纱下,苏折腰唇角勾起冷弧。 她“看”得清楚——那刀刃破风的震颤,那沉水香掩盖下的血腥,还有……灵堂梁上潜伏的另三道杀气! “叮!” 绣春刀格开匕首的火星溅上孝幡! 本该“葬身火海”的谢沉渊自棺后阴影踏出,玄铁鳞甲覆身,左肩毒伤处草草裹着渗血的白布。 “柳掌事,”他染血的刀尖挑起地上翡翠断镯,“贵妃娘娘赏的镯子,戴着可还顺手?” 柳三娘面如死灰。 苏折腰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提督兵符,按在谢沉渊染血的掌心。 “你的东西,”她素纱覆面,声音冷彻骨髓,“该清账了。” 灵堂烛火疯狂跳跃,映亮谢沉渊眼底燎原的杀意,也映亮苏折腰袖中滑出的、那截属于柳三娘的淬毒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