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 第1章 回国 宋滦包养了淮栀七年。 「back」 淮栀的微博更新了,就在刚刚。上一秒她还在纽约的小镇lubacow品尝卢卡特意从法国带来的白葡萄酒,下一秒就坐上了回国的最后一班飞机。 舱门缓缓关闭,淮栀看着频繁闪烁的手机屏幕,轻摁了关机键。深夜的航线有些颠簸,城市里的万家灯火在那一刻像是儿时触不可及的星辰,这三年来她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二十八年从未如此自由。淮栀记忆差,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包括那些让她难以启齿的痛苦。 除了她自己,或许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去,再或许已经没人记得她了,毕竟在这世上劣迹斑斑的女明星淮栀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个销声匿迹了三年的女人,为何会突然出现,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一通电话。 飞机是第二天晚上九点半落地江城。出租车直奔医院,淮栀坐在出租车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的第一部戏,拯救事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不是导演敬北生病做手术,她又怎会回到这个困了她七年的牢笼。窗外大厦林立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还是一样…… 压的她喘不过来气。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斗兽场里,慕名而来的小动物总是想闯出一番天地,那些高高在上的驯兽师没有几个会真心实意,只会一味的打压与捧杀,渐渐磨灭他们的天份和心气,到头来还要嘲笑他们一句心比天高。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见上敬北的最后一面。她怔怔地站在手术室门口,无数的自责与愧疚在这一刻淹没了她。如果她没有去纽约,如果她能早点回来,如果她能多陪陪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可惜没有如果。 “南炽姐,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们都以为你……,原来母亲这些天一直在等你。”敬北的女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淮栀没有开口,她是个罪人,万恶不赦的罪人。 “这是母亲临终前叫我转交给你的。”她拍了拍淮栀的肩膀。 是一封手写信,信封上还有一些水渍。信封被缓缓打开,潦草的钢笔字不再像以前那般强劲有力。 “展信佳。 我最优秀的学生,我最佳女主角,我最默契的拍档,你我相识已八年有余,依稀记得当年你试戏的场景,那时的你青春洋溢,眼里有光。 宋滦是我看到大的,这些年我不知道你俩出了什么事,倒也猜中一二,其实当年是他找的我,才同意了你的面试,也是他找了很多导演和制片,后来你被网暴也是他处理了一天一夜,就连那年玫瑰庄园的大火,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他却宣告世界你是他唯一的妻子。 所以小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回来吧,别把自己困在未来,老师祝你人生坦荡,光芒万丈。” 这个视为亲生母亲的老师,却在人生弥留之际还在惦念着她,一行热泪涌出眼眶,走廊的回音泣不成声。 “栀栀。” 哭成泪人的淮栀被传来的声音一惊,抬头望去,一个瘦的不成样子的男人。 是宋滦,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人。 “你过的好吗?”宋滦声音低沉沙哑,眼眶微红,下巴的胡茬没有刮,显得人憔悴许多。 “好。” “你开心吗?” “开心。” “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们两不相欠。”淮栀强忍着泪水,支撑着墙。 三年重逢不过是仇人相见罢了,至少他不欠她的了。 许是伤心过度,淮栀头疼的厉害,有些站不稳,意识越来越模糊,还没等走出医院便倒下了。 宋滦见状飞奔把她抱在了怀里,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再让她犯险,哪怕到最后恨他厌他。 宋滦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头上抱出了医院。门口的司机等候多时,豪车驶入丘山庄园,那是他们第一个家。 淮栀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宋滦一夜未眠,一直在床边守着,生怕她像三年前一样离他而去。周围的陈设还是一如当年,只不过眼前的男人却大不相同,当年的宋滦可是风靡万千,如今却消瘦的只剩皮和骨。 许是听到了淮栀醒来的声音,宋滦抬起了头,眼眶湿润。 “饿不饿?我叫李妈做你最爱吃的。” “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吃点吧。”眼前的宋滦与昨夜大不相同,看着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人会变的,我要回家。”淮栀拿起了外套,朝着门口走去。 丘山庄园坐落在山丘之上,拥有整座江城最壮丽的景色,庄园面积很大每次淮栀都找不到路。 “这是我们的家,你要去哪?”宋滦有些困倦,摘下了半框眼镜,揉了揉眼睛。 “宋总难道还想包养我七年?” 此话一出,宋滦咬了咬牙,“吃过饭再走吧。” 饭菜还是当年她最爱吃的,用餐时宋滦回了书房,只剩淮栀一个人还算轻松。一旁的李妈在旁边扭扭捏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淮小姐,有些话恐怕我这次不说,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宋先生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你离开的……” 还未等她说完,淮栀打断了她,“你们一个又一个来当他的说客,他与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气氛有些微妙,淮栀吃了两口便回了家。准确的来说,是当初她在市中心买下的第一个房子,好在现在还没到冬天,室内外不是那么的冷。 自从从敬北的葬礼回来后,淮栀每天魂不守舍,每天思考着他的话。她又何尝不想复出,表演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这天,淮栀下午约了亿典娱乐的老板商讨新剧事宜。 来得匆忙她刚进包厢就发现氛围不对,如今单枪匹马她只能硬着头皮敬酒。 “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还有当年你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不会是生孩子去了吧。”一个女老板傲睨看着她。 “就你的风评现在差的离谱,就前几年你离世那新闻一出可能粉丝还有点惋惜,现在你要是复出少不了骂。”另一边坐着的老板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 淮栀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质问的声音,她有些干呕,却不得不为了角色低声下气。 “各位老板说的我都懂,这三年因为我个人原因没有把握住机会,还希望各位能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毕竟还有热度嘛。”淮栀猛饮了一杯酒。 当年的淮栀前来找她的剧本堆成山,她不曾看一眼,今日却为了当年的梦想喝了一杯又一杯。 淮栀被灌了很多酒,她有些迷糊,酒劲上头,眼泪直流停不下来。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包厢,刚出门时要不是宋滦及时出现她差点摔倒。 “谁灌的?”宋滦淡淡地说。 “她自己喝……”还未等说完,坐在旁边的老板一脸不屑的开口。 “是吗?那你们今天喝个够吧。” 一行人见来人大惊失色立即纷纷赔了笑脸,奈何都被保镖们拉回了包厢。包厢内说错话的男人有些不服,身旁的男人一把把他拉回座位。 “你还要不要命了,HZ科技集团总裁你也敢惹,不想活了?” “什么?你说他是那个福布斯富豪榜前十的宋滦,那个京城宋家的宋滦?” 他震惊的不仅仅是总裁的头衔,更多的是他的家族,足以令整个商界闻风丧胆权利滔天的宋氏集团。 …… 淮栀喝多的时候很难受,想吐吐不出来,宋滦把她抱在怀里,回了丘山。若不是他派人暗中跟踪,又怎么会看到她这副模样。他还有些生气,明明胃不好,却还要喝到烂醉。 淮栀躺下的时候,额头密密麻麻出了一层虚汗,宋滦给她拿了胃药,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栀栀,吃药。” 怀里的女孩有些不耐烦,宋滦只能把药放到了一边。他看着床上的女孩,不禁沉思,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就连性格也会改变吗?她什么时候变的那么懦弱了? 庄园夜晚寂静无声,满园的栀子花香沁人心扉,正是盛开的好季节。 这一觉,淮栀睡得并不好,大概是最近经历了太多,所有痛苦的回忆被勾起,她迷迷糊糊做了梦,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仿佛回到了当年刚来江城的那一年。 第2章 吞噬 寸土寸金的江城是梦里的巧克力工厂,十八岁的少女踏入这座万人敬仰的梦想之城,势必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大街小巷放着流行的韩文歌曲,奥运会吉祥物被做成摆件挂坠在商铺贩卖。从小在小县城跟着外婆长大的淮栀对一切觉得很新奇。 淮栀过得并不如意,对于一个刚来这所城市的新人来说,忙碌是她没日没夜的常态。 从她踏入这座城市开始,就应该知道过往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过往云烟,在她答应宋滦的那一刻,所有的荣誉不再属于她,甚至背弃了自己的梦想与道德。 淮栀从小就知道,学习是她向上的唯一阶梯。她渴求着知识,更渴求着凭借它,为外婆挣得一方安稳天地。 命运却吝啬回应这份努力。外婆的白血病如一场无声雪崩,顷刻压垮了家中那点微薄的积蓄。 透析单子雪片般落下,最终都化为医院缴费窗口后冰冷的提示音,像一张张催命符。 若不是外婆晕倒她又怎知外婆竟瞒了一年又一年,残雪压埋新枝,外婆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就连自己也是被捡来的孤儿,十八岁的她又怎么能拿出这么一大笔住院费。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完完全全改变了淮栀的命运乃至一生。 那晚,医院长长的走廊没有了尽头,宋滦垂眼审视她,“想救你外婆吗?” 他递来一张纸。淮栀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南炽?”——那是宋滦未婚妻的名字。 宋滦微微颔首,“你替她考,名字,也写她的。报酬……”他指尖夹着一张黑卡,轻轻放在协议上,“足够支撑到找到骨髓,及之后所有费用。” 淮栀的指尖,在“淮栀”与“南炽”两个名字之间那片逼仄的空白里,被无形的寒意冻得痉挛。她闭上眼,外婆蜷缩在病床上的身影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她答应了他,在那之后除了医药费她没动卡里的一分,为了让外祖母有更好的医护条件,她们来到了江城,殊不知这是噩梦的开始。 淮栀每天打三份工为了支付昂贵的医药费,她不敢停下来,寒窗苦读十余年却沦为金钱的奴隶,对于她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 深夜的后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每走一块砖就传来民谣的旋律,酒馆一条龙果然名不虚传。 淮栀是在一个名为“hyson”的清吧驻唱,欧式装修风格复古且低调,昏暗的氛围聚焦台上,虽然工作时间长但工资很高。 工作日客人比周末少了很多,淮栀早早下了班。街上零零散散的人,回医院的路上传来一阵争吵声。 她循着争吵声望去,一群街头恶霸正欺负一个瘦弱的女孩,一时的正义感涌上心头,她把女孩护在了身后,手里的包却在瑟瑟发抖。 “呦,来了个助人为乐的。”带头的黄毛一把夺走了淮栀手里的包,不容她犹豫半分。 包里的东西被倒在了地上,只有少得可怜的零钱。 “宁漤欠了老子一千块钱,既然你也还不起,不如都从了老子。”狰狞的面庞浮起一阵怪笑,毛骨悚然。 淮栀手有些发抖,脸色苍白却还是镇定自若,“我已经报警了,劝你还是不要胡来。” 十八的女孩怎会如此胆大,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笑声刺破淮栀耳膜,街上全是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人肯伸手帮忙。地痞步步紧逼,像一群猛兽将她们吞噬。 “我警告你们,离我们远点。你们这是以多欺少,有本事单挑。”淮栀声音开始颤抖,全身上下发麻,有些站不住脚。 黄毛领头“啧”了一声,猛吸了一口旱烟,似乎对这场闹剧饶有兴趣。他双手抱胸,不一会身边的小弟被推了出去。 淮栀哪会什么单挑呀,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若是我把他打倒,放我们走,若是他把我打倒,任凭处置。”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淮栀包裹成一团。 好大的口气,这是拿命在赌,无论如何这一战必须胜。 淮栀视死如归,她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还没看见外婆病好,不甘心就这么被一群地痞流氓打死,不甘心干了两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来得及交住院费…… 小弟倒是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一上来的力道足以致淮栀残疾,幸好淮栀躲了过去,很明显小弟是个练家子。 街上发生的一切被远处倚靠在车旁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尽收眼底,他倒要看看这个赢弱的女孩能坚持几个回合。 再怎么说小弟也是有点本领的,不出几下淮栀倒在了地上,她双手撑着,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瞪着倚靠在车边的男人。 是宋滦,她一早就注意到他了,从hyson出来到现在,这个男人被搭讪了五次,冷眼旁观也就算了,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淮栀很讨厌这种人,自以为是,把别人的苦难当成笑话。 “看来结果很明显了,小妹妹。” “我还没死就没有输。”淮栀强撑着身子,众目睽睽下吃力站了起来。可还没等站稳,小弟嗤笑推了一把,她应声倒地,血渍铺满街面。 头晕的厉害,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外婆在叫她吃饭……慢慢她动弹不得,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能晕,不能……输给他们…… “啊——” 嘶吼声冲破天际,突然地痞们被打的头破血流,身上泱红伤痕累累,看样子是下了狠手,出手速度极快,连街边的路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是靠在车边的宋滦,一场打斗结束,他擦了擦手,举止投足之间透露出优雅,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他微微颔首,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俊朗,他的身高太过优越,气质更是斐然。 淮栀被抱在了怀中,纤细白皙的双腿引人瞩目,他拿起西装外套盖了上去,加快了脚步。 车子驶离市中心,宋滦调高了车内的温度,看着昏迷的女孩皱起了眉头——掉皮的皮衣,带有泥渍的白T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与血渍。 淮栀睡了整整一天,好久没这么休息过了,暮色渐深,寒气无声弥漫。远处钟声传来,深沉而迟缓,撞开寂静的暮霭,又消隐于其中。 薄雾如叹息漫过玫瑰园,渐渐淹没了城堡的基座,她贪恋身边柔软的被褥,却难忍身上的剧痛,缓缓睁开眼,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 楼下豪华的装修像极了童话书里城堡的场景,城堡紧闭的窗户,像是一只只沉默而空洞的眼睛,正漠然俯视着下方。 她怕不是在做梦。 整个客厅只有宋滦一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小心翼翼的询问,诺大的房间令淮栀感到局促不安。 “何必把自己弄的那么难看。”宋滦手里把玩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来回摩挲着。 淮栀有些怕了,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不同于昨晚的地痞,眼前的男人要想做什么如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你什么意思?”小腿肌肉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酸软毫无预兆地窜上来,直冲膝盖。她几乎站立不稳,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都追到酒吧了,你好大的本事。”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来宋滦是笃定了自己为了钱去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在那儿工作,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回医院了。” 看着淮栀倔强的背影,不快的情绪充溢着宋滦内心,管家在一旁刚想要阻止淮栀,就看到身旁的宋滦摇了摇头。 整个丘山简直大的离谱,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面前的景象却令她瞠目结舌。 一望无际的十字架墓群在日暮下显得格外凄凉诡异,游魂映辉诉道衷肠,淮栀只觉得背后毛骨悚然。听不清远处是风铃还是大海的声音,只觉得一切离她太远了,无论是方圆百里的荆棘丛,还是日落夕照的芳草地。 远处的宋滦看着微怔在原地的少女,像极了莫奈笔下的油画,他不忍心打扰这份静谧。 少女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如同唤醒了沉睡的灵魂,梦幻与现实的割裂令她不安。 第3章 代替品 我想找一条能诉苦的小溪,带走不堪的思想和糜烂的灵魂,我想找一条能读懂我的小溪,看穿跳脱的思想和有趣的灵魂,可是小溪会干涸,于是我开始找河流找江海,却无济于事只能找自己。 这些天淮栀忙到很晚才回到医院,一天工作下来她有些疲惫不堪,刚下班她就看见了宋滦的车停在了酒吧门口。 车上下来了一个个子巨高,带着墨镜的男人,淮栀知道是时常跟在宋滦身边沉默寡言的男人。 “淮小姐,宋先生派我来接您。” “去哪里?” “到了您就知道了。” 呵,还故弄玄虚。 沉重的气氛叫淮栀隐隐不安,面对未知的恐惧,她实在放心不下,却也只能默默看向车窗外,高楼大厦万家灯火通明带给了她一丝心安。 车子驶入地库,电梯直达顶楼,看得出来他开的很急,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 刚进屋子,淮栀被整个房间暖光笼罩,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床上的女孩,她打眼望去,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如同一张白纸般没有血色,身上插满了管子,众人面色紧张,似乎都在期盼着女孩可以醒来。 淮栀走近一看,床上的女孩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世间怎么有如此相像之人! 淮栀惊愕,怔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去消化,也没有办法去相信一个年轻的女孩如今依靠药物去维持生命。 若不是leo开口,宋滦还没注意到淮栀的到来。 “你来了。”低沉沙哑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怎么了?”淮栀有些好奇,难道她就是南炽?宋滦的未婚妻? “被注射了□□。” 什么?□□?她摇了摇头,觉得宋滦在开玩笑,她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女孩和毒品联系在一起。 “她是谁?”好奇心驱使她开口,虽然心中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去求证。 “我的爱人。”脱口而出的平静令全场噤声,所有古希腊的誓言在这一刻沉入巴塞纳的湖底,掀不起一丝波澜。 淮栀像个外人,房间里的人如同一群猛兽般,无比厌烦这个所谓的“替代品”,在他们看来,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不是淮栀,而是她南炽。 怪不得当初宋滦会找她替考,除了淮栀眼下的泪痣,简直一模一样。 “要我做什么?” “全国艺考第一,未来的大明星,我要你这一辈子演好她的人生。”宋滦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不屑甚至还有藏匿于深处的愤怒。 “她的人生?我是个人,不是一个物品。”她有些生气,因为她不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赌上了自己一辈子,更何况她还有自己的亲人和梦想。 真是个疯子。 “你长得很像你外婆。”语气淡漠,宋滦示意周围人都出去,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 “你威胁我?宋滦。”她无奈的冷笑,荒诞又戏剧的事竟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你无路可走了。” 冰冷的房间一直回荡着这句话,窒息感犹如把她逼到了绝境一般无法呼吸令她抽搐。 “所以你和我签协议,要我代替她?”她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不配说代替这个字。”宋滦红了眼,扯了扯脖颈的领带,好像随时可能吃掉她,“你应该明白,要的是什么。” 是了,她要的仅仅是钱而已,这些足以叫她良心不安,可如今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替代品,她又何尝再替他考虑呢? 宋滦安排的很妥当,抹清了淮栀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取代她的是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南炽。 接到南炽资料的时候,淮栀摩挲着照片中的少女,和她相同的样貌和年龄,身世却和她相差极大。淮栀是孤儿,四岁那年被外婆捡到,从小相依为命,但南炽家庭优渥,衣食无忧,对于宋滦来说,是他的妹妹,也是他的青梅竹马。 世人皆知南家的女儿未来要做宋滦的未婚妻,就连宋滦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命运弄人,在他订婚当天南炽被注射了三管□□,如今只能靠药物维持生命。 “我会捧你做大明星,以南炽的身份。” 南炽性格与淮栀大不相同,如果说南炽是夜晚蒙勒旗泰的篝火,那淮栀是遥不可及一轮皎月。 **** 第四次见宋滦是在大学新生典礼的那天。 淮栀并不知道他会来,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江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她有些好奇南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更多的是惋惜这么年轻就要靠药物支撑。 虽然江城电影学院全是帅哥美女云集,但淮栀的样貌却是极为出众的,当然,外貌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淮栀以全国艺考第一的成绩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一袭缎面白色长摆礼裙,是宋滦送给她的见面礼。 “大家好,我是南炽,感谢…学校…”她念着发言稿,喉间发紧。 宋滦忽然抬手松了松领带,这个动作让她腿软到差点念错行。 这身“礼物”是宋滦昨晚派人送来的,连同那份她签了名字的、冰冷清晰的协议一起。 宋滦就坐在那里,昂贵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包裹着绝对掌控的力量。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沉静,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看一个物品。 冷静而疏离地丈量着她的轮廓,她的脆弱,她此刻无处遁形的颤抖。 冗长的发言终于结束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 淮栀几乎是逃离般冲下讲台,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一路撞进后台狭窄幽暗的走廊。 她只想尽快剥掉这身像皮肤一样紧贴着她的礼服,躲进一个没有宋滦的角落。 更衣室的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喘息着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空气里突然弥漫开冷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是她昨夜才被迫熟悉的、属于宋滦的味道。 可今天却掺杂着一些酒味,味道很重。 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头无声逼近的猎豹,一步步,踏碎了更衣室里仅存的安全感。 他走近,没有开灯,窗外透进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宋滦轻拉,礼服顺着那条因为紧张而微微凸起的脊椎沟壑,缓慢地、不容抗拒地向下滑去。 “穿我送的衣服,站在那么亮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贴着耳廓响起,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什么感觉?” 她被迫看向挂在墙上的那面蒙尘的穿衣镜。镜中映出她苍白的脸,和他靠在她身后的半张冷峻侧颜。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腰窝凹陷。 而她暴露在微光下的后背,皮肤正不受控制地绷紧,屈辱和一种冰冷的清醒瞬间攫住了她。 她盯着镜中他深不见底,“宋先生,”她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请你自重。” 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令人胆寒的穿透力。 那笑声未落,他猛地收紧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滚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力道,咬住了她凸起的锁骨。 尖锐的刺痛瞬间炸开,混着他唇舌灼人的温度,让她浑身剧颤,几乎软倒。 “让我告诉你。”他的唇齿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厮磨,留下一个带着湿意和痛感的印记,灼热的气息烫着她的耳垂,“是刚被圈进笼子的金丝雀。” 淮栀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挣脱那只手臂,扭过身,直直对上宋滦深不见底的眼睛。 “金丝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股骤然冲上头顶的、滚烫的愤怒。 “宋先生,签那份协议的时候,我以为至少会得到一点表面的尊重。”她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她扫了一眼这间堆满杂物的、凌乱的后台更衣室,嘴角扯出一个苍凉的笑,“我不是南炽,你的南炽还躺在病房上你忘了吗?” 宋滦有些醒酒,脸上的那丝玩味终于消失了。他垂眸看着她,空气凝固了,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并未散去,反而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狭窄的空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重重碾过那个还带着刺痛和湿意的齿痕。力道很大,淮栀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淮栀,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就该明白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南炽给你的。”他的指尖离开了齿痕,却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毫无遮蔽地迎向他深不见底的视线。 这具身体,连同她此刻无处安放的愤怒和恐惧,都已在协议落笔的瞬间,彻底归属于他。 是了,她早该明白的,她有什么资格可以生气呢,冰冷的协议如同“卖身契”,早已把她全部的自尊碾碎。 第4章 搁浅 回忆如同困住野兽的水笼,无数潮水鞭打袭来,窒息与绝望足以慢慢将她淹没。 江城电影学院表演系阶梯教室,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过分明媚的阳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和粉底气息,混杂着一种属于天之骄子们的优越感。 淮栀坐在靠窗的位置,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抵着下颌,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完美的仪态下,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很紧,指尖在课桌下冰凉一片。 “南炽,第一排靠窗那位同学,”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表演教授点名,声音不高,“上来做个无实物练习。主题:雨夜,你在废弃车站等最后一班永远不会来的车。”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南炽,这个全校第一,长相极为出众,除此以外查不到任何材料,是开学以来最大的谜团。 淮栀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几乎要撞碎胸骨。雨夜?废弃车站?等车?这些意象对她贫瘠的想象力和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肢体而言,如同天书。 她顶着“南炽”这个名字,穿着宋滦为她准备的、符合南炽身份的高定服饰,坐在这里,却连最基本的表演门都摸不到。 她站起身,走到教室前方那片空旷的区域,聚光灯仿佛瞬间点亮,喉咙发干,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该怎么演?她茫然四顾,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试图做出遮挡雨水的动作,另一只手则无措地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 几秒钟后,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从后排响起,紧接着,窃笑声在偌大的教室里蔓延开来。 “噗……这演的什么啊?木头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全校第一,南家大小姐就这水平?怕不是个西贝货吧?” “笑死,连基本的情感调动都没有,她是怎么考进来的?” “嘘……小声点,人家背景硬着呢……” 刻薄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毫不留情地扎过来。淮栀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只剩下难堪的惨白。 她想起了高二那年开家长会,外婆刚下班身上还穿着环卫工人的衣服,同学也是这么笑她的。一瞬间的自尊心如同家长会那天被碾碎。 她僵在原地,那只抬起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继续举着更显滑稽。她甚至不敢去看台下那些嘲笑或鄙夷的目光,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小块反光的地板,恨不得立刻消失。 就在这难堪的顶点,一个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满室的窃笑。 “喂,周老,”坐在淮栀斜后方位置的林炤泽懒洋洋地举起手,他穿着看似随意实则价值不菲的白T短裤,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这题目对新生是不是有点超纲了?” 他说话慢悠悠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刚才笑得最大声的几个人,“再说了,谁还没个第一次?笑这么大声,显得你们多专业似的。” 教室里的窃笑声瞬间小了下去。林炤泽,金土地娱乐的太子爷,家世显赫,性格看似散漫实则没人敢轻易招惹。本上大二的他由于挂科太多降级到了这个班级,他开口,分量自然不同。 周牧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依旧落在淮栀身上,带着审视:“林炤泽说的不无道理。南炽同学,放松点,想象那个情境。再试一次?” 淮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回想宋滦给她的关于南炽的资料碎片——那个真正的南炽,是张扬的,骄傲的,甚至有点跋扈的。 她不能露怯。她再次抬起手,这次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外婆在车站接她放学,没有带伞的场景,她模仿着当年外婆的担忧与期盼,虽然依旧生硬,但比刚才那纯粹的茫然好了那么一点点。 教授鼓了鼓掌,开口道“情感很充沛,不过技巧还需要学习。” 淮栀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座位,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都蜂拥而出。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优美的声音,是黎云遥。 她一直坐在教室后排不起眼的角落,此刻才款款走来。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气质温婉娴静。 “南炽表姐?”黎云遥的声音轻柔,却让淮栀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表姐?她是南炽的表妹?!宋滦给她的资料里,南炽的家族关系图里确实有黎家,但信息非常模糊。 巨大的恐慌瞬间包裹着淮栀,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戚”。任何关于南炽过往的细节询问,都可能让她这个赝品立刻原形毕露。 黎云遥似乎没察觉她的僵硬,自顾自地继续道,语气带着亲昵:“刚才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脸色好白,你和宋滦哥哥快要订婚了吧?”她微微歪头,眼神关切,“对了,上回送给你的蓝色鸢尾开得还好吗?那可是我特意从楼国带来的,价值不菲呢。” 蓝色鸢尾?! 这些细节,宋滦的资料里根本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淮栀放在桌下的手机,屏幕突然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只有寥寥几字: 「蓝色鸢尾,死于去年霜冻。南炽厌花。」 瞬间她镇定自若,迎上黎云遥看似关切实则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点疏离和厌烦的表情,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耐: “黎云遥?”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和宋滦好着呢,不过,”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我早就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去年冬天霜太重,那株蓝鸢尾,冻死了,真是晦气。” 黎云遥的脸上僵住,“那株鸢尾可是……” “一株花而已,”淮栀打断她,语气更加不耐,甚至带上了点骄纵的任性,“死了就死了。我南炽想要什么没有?” 说完,径直起身,姿态高傲地绕过她,朝着教室门口走去。那背影,竟真的透出几分属于真正南炽的、目中无人的骄纵味道。 黎云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远去的、几乎挑不出破绽的倨傲背影,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刚才那番回答……太自然了,太符合南炽的性格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