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 第1章 第 1 章 一夜噩梦,徐怀安醒得很晚。 光线透过床幔的薄纱照进床铺带着软绵绵的暖意,堪堪睁眼屋外嬷嬷的训斥声便像针一般扎入她的耳朵,“都睡到日上三竿了,哪还有点公主的样子!如何担得起和亲大任……”话音未落,张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见她醒了,挥了挥手,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扶她起身洗漱。 徐怀安端坐在妆镜前,嬷嬷还在一旁喋喋不休,银屏正给她梳头,悄悄打圆场:“昨夜姑娘抄经抄得晚了些,才……” “都抓紧些吧,别耽搁了面见德妃娘娘的时辰。”张嬷嬷不再咄咄逼人,叮嘱了几句,转身出去吩咐下人备好车马。 德妃潜心礼佛因此榴花宫中常熏檀香,香烟袭人呛得徐怀安一进门就清醒了大半。 何萋葛倚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地捻起一枚棋子,唇角噙笑,“哟,这可是将要出嫁的贵人了。” “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徐怀安低头跪在殿前只依稀看见两个对弈的身影,她一心想着昨夜的事行礼时身形有些不稳。 “你如今已是公主,身份不同以往,这些礼仪应该更加注重些才是。”德妃锐利的目光掠过她身后的张嬷嬷。 “娘娘恕罪,是奴婢疏忽了。”张嬷嬷立刻跪下请罪。 殿内的气氛骤然一紧,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念浮躁,满盘输。母妃,该你了。”周劭铮身着朝服,笑着落下一子,打破了尴尬的僵局。抬眼,状似无意扫过徐怀安的脸。 “本宫还说你今日怎得空来向本宫请安……你消息倒是灵通。” 周劭铮淡笑不语。 “算了都起来吧。”见儿子有意解围,何萋葛不再多言,抬手给徐怀安赐了座。 徐怀安低眉顺从入了座。 “你也算是在本宫眼下看着长大的,少时便聪敏过人,相信你行事自有分寸。陛下虽收你为义女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自己该做什么。”何萋葛缓缓开口,目光却依旧落在棋局上。 徐怀安听出德妃在暗中敲打自己,连忙应声以示忠心。 “奴婢卑贱之躯幸得信王殿下照拂才有如今,自会尽好本分不负所托。” “如此便好。”何萋葛的视线越过棋桌落在周劭铮腰间的玉带上,似笑非笑。 德妃专心棋局,闲聊几句便放人回府了,临了还赐下一大堆赏赐让她好好安心待嫁。 回去的马车上,徐怀安难得地沉寂,银屏本就不是话多的以往两人堆一起徐怀安总是跟她叨叨个不停,现在安静下来反而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今早刚下过雨,路面泥泞湿滑不好走,车轱辘不知辗过什么一阵颠簸连带着车厢也摇晃起来。 晃动间一枚玉佩从徐怀安袖中滚落,她拾起玉佩,指尖温润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昨夜书阁中静匿于阴影中的身影。 思绪飘飞,又回到了昨夜。 —————————————————— 银屏端着茶点跨进房中,徐怀安正伏在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 银屏把茶点在书案上一一摆好,曲指叩了叩桌,徐怀安才不情不愿的抬头,露出了她埋头苦干的“大作”一堆鬼画符似得文字和简笔猫猫头。 “上头给你递了话。”银屏指了指一边的茶点,又看着如此大作叹了口气,扭头往外走。她开始有点忧心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 徐怀安顺着银屏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碟下夹着张纸条。 等脚步声远去徐怀安才踱步回桌前拾起那张仔细叠好的宣纸,翻开只有笔力沉稳的几个大字——今夜子时,书阁一叙。 熟悉的字迹刺得她眼痛,她翻来翻去看了很久仿佛要把单薄的字条盯出个洞来。可惜纸上除了几个大字外再无其他看再久也是徒劳,最终还是被撕碎扔进一旁的香炉化作一缕青烟好似从未存在过。 银屏一走屋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徐怀安盯着纸条开始神游太虚。 今年是她穿越的第十七年,更准确地说是重生,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前最后的记忆里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这是一个她过去二十多年所接受的教育和认知里都从未接触过的封建朝代。诡异的经历让她不由得联想起高中时代她最爱看的狗血网文,毕竟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不过下班路上的一次交通事故竟然能扭转时空让她在另一个时空呱呱坠地。躺在在婴儿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她终于理解了高中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让你去读书偏要去喂猪这句“至理名言”,无比痛恨当初沉迷于狗血玛丽苏在课堂上埋头苦读的自己,要是听多几节物化课说不定她也能像书里的主角一样靠着现代科学发家致富成为一代女强人,不至于在这个时代混得太惨,可惜她的专业知识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她只是一个被动漫骗去语言专业的可怜的现任社畜。 不过好在她出生的池州水土肥沃物产丰饶百姓安居乐业,父母虽是小农出身但不愁衣食生活也过得自在。父母给她起名怀安,取朝廷施行仁政,百姓怀遇而安之意。她不时也会想起曾经的日子,离开了孤儿院步入社会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日子。她更觉当下的可贵是上天赐予她去体验自己一直渴求的人生的机会。 但一切岁月静好都在她六岁那年戛然而止,化为齑粉。池州遭了水难,大水淹过了庄稼和房屋,被大水冲走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她的双亲,他们就这样被这场浩劫淹没了,留下一双儿女在乱世飘零。大水退去露出堆满淤泥的街道在阳光的照耀下龟裂,也在每个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们心里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来了一车又一车交到他们手上的却成了一碗清可见底的粥。饥饿和死亡还带来了瘟疫,一直倚靠的兄长为了军属每月能拿一斗掺了糠的米自愿投了军。起初还能不时收到寄回家书,随着战事吃紧也失去了音讯,再后来抚恤军属的粮也没了大家都说是落入上头当官的手里了,里正带着仅剩的壮丁去鸣不平,晚上被破草席一卷扔了回来。回去当晚徐怀安做了一夜噩梦。 没了吃的她就去啃树皮挖观音土,肚子胀得走不动路她就用手爬,一点一点慢慢的挪向乱葬岗,她想她的人生又快结束了的时候,周劭铮出现在她面前。她变成了信王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能吃饱就足够了……徐怀安离开池州太久她渐渐忘了那些她亲眼目睹经历的人间炼狱的场景,她现在只想保全性命做一个本分的小丫鬟。 可是信王府里相伴的十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她能做的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思绪神游半天反而让她的更心神不宁,徐怀安干脆一过晌午就借抄佛经的由头躲了进书阁。 崇帝赏给她待嫁的府邸虽然偏僻了点但公主身份该有的礼制待遇一点也不敢怠慢,连书阁都修高了好几层,阴暗僻静适合睡觉。为了躲教习嬷嬷的唠叨,书阁已然成为了她的秘密基地。 天慢慢黑了下来,徐怀安点起了烛台放在一边。任何人都会被她案前奋笔疾书的模样唬住,其实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不过是一些鬼画符似看不出意义的文字。徐怀安专心趴在纸上一笔一笔的画小乌龟,没发现身旁已经来人了直到对方轻咳一声,她才想起今晚的邀约,她悄悄地把刚才画满乌龟的几沓纸往下盖住,理好衣裙给对方恭敬的行了个礼。 “怀安,仅你我独处时不必如此拘谨。”周劭铮伸手想去扶她行礼的手,徐怀安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殿下身份尊贵礼数不可失,虽然奴婢现在借着皇上义女的由头封了个公主的名号但也清楚这些只是虚名,礼数总是要做全一些。” “怀安——”周劭铮的声音压得很低沉,像在隐忍。 “殿下深夜来此可是有要事嘱托?”徐怀安直接打断了他还未开始的话题。 对方只是盯着她的脸不答话,时间仿佛在他们的对视中停滞。 周劭铮以往看不出情绪的眼瞳泛起了波澜,像要将她溺死其中。 外头起了风,吱嘎一声窗门被吹开一个小角。扑灭了火光微弱的烛盏,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一束从窗隙钻入的月光释放出些许朦胧的微亮,衬得室内的氛围更加紧张暧昧。光秋风灌入室内徐怀安却只觉脸越吹越烫,衣料的摩挲声唤回了她的心神,她才惊觉烫的哪是她的脸分明是抚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 不知何时他们已靠得这样近,连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在耳边无限放大。 徐怀安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下午,那是她进入王府后的一次春狩,她作为贴身侍女跟着周劭铮进入围场却不巧碰上了刺客,被迫和大队分散又意外双双被卷落山谷。夜间二人相互依偎取暖时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快,掺杂着她两世的悸动。她深知这是不该在这个时代奢求的,所以她一直掩饰得很好从不让自己的心意流露出半分,用一张张假面埋藏了这份少女心事。 但现在,徐怀安心底深处某些情愫又开始蔓延,只需一点质润就会随时破土而出。 “殿下这不合规矩……”她磕磕绊绊地开口,低下眸子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努力让思绪清明。 “怀安——”周劭铮的手还抚在她脸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的颤动,从脸颊滑向下颚轻而易举的钳制住她想扭开的脸,强迫徐怀安抬头与自己对视。 “若不是此刻……我应该说得更清楚些,但此事非我所愿……”周劭铮拉住徐怀安的衣角往前一带把人圈在怀里,徐怀安伏在他肩头,他能闻到怀里人发端淡淡的脂粉香。 “等我……”他还没说完便被徐怀安一把推开。 “殿下邀我来此到底想说什么。” “怀安你总是聪明的,我心中所想难道你真的不懂吗?”四目相对,他眼底情绪如洪水般汹涌。 仔细掩埋多年的心事顷刻间轻易被刺穿,徐怀安只觉得讽刺。 徐怀安抬头看着他,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看来殿下一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意,如今又是何必呢。我的命本就是殿下给的,自会尽好本分做这场残局中的一枚棋子”徐怀安大力挣开周劭铮想去拉她的手,脸上滑落的泪像断了线的碧珠一颗一颗往下掉。“所以殿下也不需要通过这些低劣的手段来确认我的忠心。” “你是懂的……”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周劭铮伸手想抚去徐怀安脸颊欲坠的泪,徐怀安偏过脸躲了过去。周劭铮的指尖只能触到空气中一丝余温。 “怀安我们在这乱世皆身不由己,我纵然算计一切也从未把你视作任意摆布的棋子。等我……”他顿了很久几次想张嘴,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从腰间拽下一个玉佩塞进徐怀安手心,两人凝望了片刻静寂无言不多时周劭铮便匆匆离开了书阁。徐怀安还在脑内神游消化刚才的对话,直到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才把她拉回现实。 她盯着那枚静静躺在她掌心的玉佩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懂那句未讲完的等我,不懂心悦不假为何还要把自己推入这样的火坑。自己的心事都被看穿可对方却依旧滴水不漏永远把她拒之心门外,徐怀安摩挲着那块玉佩越觉得她们之间横隔着一条巨大的沟壑把双方越推越远。一堆接一堆的事绕得她头昏脑胀,她连自己是如何回到小院的都记不太清了,一沾床就昏昏睡去。 银屏给她掖好被子,拿过湿毛巾一点点仔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等事情一一完毕她才挎起洗漱的小铜盆往外走。 —— 马车停下的惯力使得徐怀安整个人向前一扑,她才从刚刚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银屏扶她下车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她感觉自己好累周旋于皇家和权势间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只有她一人身处这棋局中却看不清前路。 越想思绪越乱,她干脆连午膳都没用就躲回了房中。 —— 榴花宫中,棋局还在继续。 “你们从前交情倒是深。”何萋葛望向自己儿子。 “你从前不是最爱配玉饰吗,如今怎的,又偏爱素净的了?” “儿臣上朝匆忙,一时间忘了罢了,如今看来素净些也好。”周劭铮轻轻拂过玉带上空缺的位置。 “素净的总是惹人怜爱,如此可人儿竟要到苦寒之地去真是可惜……”何萋葛状似无意提一嘴,抬眼偷偷观察他的反应,周劭铮却还是垂眼盯着一盘残局,看不出眼底起伏。 半晌儿,“啪”一声落下最后一子,周劭铮站起身理了理朝服示意要走。 “不要忘了你的初衷,为我何家洗清冤屈以慰先灵。你不能有任何软肋。”何萋葛直视着他的眼睛,像要看穿一切 “她从不需要别人去可惜。而且,落子无悔。”他盯着殿门的方向,淡声道。随后拂袖而去。 何萋葛瞧他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轻叹,坐回棋桌前,棋盘上最后一子已落定残局竟被扭转了。她怔怔地看着这盘棋却再也看不懂了。 第2章 第 2 章 信王府 华仲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借着摇曳的树荫钻入府内,熟悉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不远处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托着药碗正往书房走。他扯了扯外衣盖住衣袖上的血迹走到丫鬟面前。 “我来吧。”他俯下身轻语。 冷不丁的一声惊得丫鬟动作一顿,碗中的药撒在了托盘上。觉得自己闯了祸,丫鬟低下头不敢出声,却因内心的焦急不安还托着木盘的双臂都在细细地抖。 “没事的。”华仲宽大的手掌蹭过小丫鬟吓得有些发凉的指尖接过托盘。小丫鬟带着感激的目光抬头偷瞄他一眼,又想到方才交错蹭过的指端羞得低下头,几乎是小跑回厨房的。 华仲没注意到小丫鬟少女怀春的模样,单臂托盘推开书房的雕花门。 周劭铮正和人对坐品茗,他随手把药碗摆在了书桌上准备溜就被叫住了。 “你这小子怎总是避我如蛇蝎,仔细算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伯呢。”裘千山捏着茶杯转身望着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华仲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看,缄默的用不出情绪起伏的双眸盯着对方。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周劭铮只好出来解围,“商讨二皇子党事宜罢了,华仲你也留下来听吧。”说着朝华仲摆摆手示意他走近些。 裘千山不再纠缠,讲起正事。 “二皇子近日多有动作,似乎也想借和亲一事争点利。陛下将和亲全权交由你负责,其他皇子怨言可不少。前朝也传了不少风言风语说立太子一事陛下属意于你,立嫡派和立贤派吵得不可开交,二皇子也坐不动了往和亲护送的队伍里塞了不少自己人……”裘千山细呷一口茶,“你不需要把这些爬成堆的虫子剔出去?” “二哥也真是糊涂,他都已经把人送到了哪还有送回去的道理。既然他想顺水推舟,那我们就再推他一把。邕州的夜卫小队也歇够了,就让他们来添一把火,让周劭璟的登龙梯烧得更旺些。”周劭铮端着茶盏看杯中沉浮的茶叶,似乎一切已尽在掌握,嘴角扯起一抹淡若不觉的笑。 “那徐姑娘那边呢?要是他真的……”华仲听了许久才淡淡开口。 骤然提到这个名字周劭铮心里像被人捏了一下,伴随着心跳一下下的抽疼。“我自有打算等邕州的事做完了偷偷把人换回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计划她知道吗?”华仲抱着剑站在窗边,扭头望着窗外疏叶残枝中勾着的那一轮弯月。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把她卷入这些纷争非我本意。既然逼我以她为棋入局那我也必然能破局把这枚棋安然无恙的取出来。”周劭铮捏着桌上正开得灿烂的牡丹花叶露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势。 “那可是我新培育出来的牡丹,你可给我小心照顾好了。”裘千山瞧他手下动作没个轻重急得连忙出声。 周劭铮立刻拱手作揖,淡笑出声,“谢谢先生割爱,晚辈定不忘先生嘱托。” 裘千山拍开他的手怒斥一声,依依不舍的看了好几眼才舍得跨出门槛。 周劭铮遣华仲去送客,华仲内心不情愿还是跟着一起走出了书房。 信王府外 刚回府已是傍晚又在屋内待了许久,出来时天已然黑全了。白日信王府门前往来热闹的人影散了个干净只留下满街的寂静。 华仲站在府门前看裘千山翻身上马准备扭身走。 “喂—”裘千山忍不住一路的无言先叫住了他。 “你没给你师父寄过书信吗?消失了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可真是狠心……” “变节叛国之人何需挂念。”华仲眼瞳中闪过一丝冷意。 “你师父也有苦衷的……” “当初是谁逼得我师父和师叔远走,现在来假惺惺不觉得恶心吗。”华仲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不在理会裘千山走回门后,一脚把那扇高大的朱门踹合上。 裘千山听着门后传来的落钥声无奈的摇了摇头骑着马走了。 书房,华仲送完客心里还一团火,直接蹬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周劭铮还坐在软榻上仔细端详那盆新得的牡丹,方才拿进来的药碗还静静的躺在原处。 “你喝了吧,补多点不容易死。”周劭铮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只瓷碗。 华仲没理会他的挖苦捧起碗将冷掉的药汤尽数喝下。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二皇子那帮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候狗咬狗倒是有好戏看了。”华仲拿着碗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静坐在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上次德妃宫中匆匆一面已过了月余,徐怀安再也没见过周劭铮,只有他身边的华仲露过几次面但也只是和银屏交代下什么又匆忙离开也没能说上话。反到是德妃召见得愈发频繁了,每日都要在公主府和德妃殿两头来回跑她人都被搓磨得瘦了一圈,来裁嫁衣的嬷嬷只能一边喋喋不休的说教她一边又把尺寸做紧了点。 经历了一天的各种催残后她像朵被雨水打蔫儿了的花趴在桌子上不住地叹气。银屏在一旁为她布菜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开口道,“发嫁的日子也快了到时候就可以不用再日日面见德妃了……” 听到这话徐怀安内心反而更愁了,这那里像安慰的话,面见德妃和和亲相比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她指腹摩挲着掌中的玉佩,周劭铮的那句“等我”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内心自嘲到要是真的彼此有意又怎会让她身陷囹圄。 银屏自知嘴笨又见徐怀安样子更消沉了也不再开口,反倒是徐怀安见她一直站在一旁又来了精神像打了鸡血一样硬要拉她坐下一起用晚膳。 从前在王府里相处的时候银屏只觉得她做事谨小慎微对每个人都像披着一层假面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现在离开了王府就像久违的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太怪异了,她总是和这个社会有一种割裂感就像不属于这里一样。 “银屏你就坐下吧我们之间没那么多拘束,我们是朋友吧?”徐怀安扯着银屏的衣袖不撒手,“这里又没有别人。” “主子吃饭的时候奴婢要站在一旁服侍,这是规矩。”银屏不为所动依旧站得稳如泰山。 徐怀安气得狂扒了几口饭咽得脸都红了。 “你总是奴婢奴婢的,都没个像样的名字银屏银屏的叫你像个物件一样,人总得有个名字呀父母起的谁起的都好,二丫狗蛋也好只要有名字我们就是平等的……”徐怀安闪着期待的狗狗眼盯着银屏。 “我没有名字,很小的时候就和父母失散了是信王殿下将我捡回府里,以前的事早就忘了……”银屏撇开头平静的开口。 徐怀安知她抗拒这个话题没追问,机械的夹了几口菜,味同嚼蜡咽了下肚。话题突然终止,徐怀安心里还是闷闷的。见桌上温着酒,她就一杯接一杯的斟。到用膳结束前谁也没再开口。 徐怀安喝得晕乎乎的,遣散了其他下人留银屏搀扶她回房。从前她酒量就不好,每次工作聚会谈生意一小滴酒都能让她喝断片。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喝酒,她从前在书里看过古代酿造的酒度数很低,没想到轻敌了。 银屏好不容易把她扶到床边刚躺下,徐怀安又蹦了起来闹着要绣盖头。 出嫁的日子近了,盖头却没绣完因为这事她没少被嬷嬷数落,前几日还特地熬了几个大夜赶工。 银屏拗不过她,站定在一旁看她绣。 喝了酒脑子里像糊了层浆糊,眼前只能看到红布的重影手下的针也拿不稳,一下针就扎上了指尖。缓缓渗出的血珠正好滴到那一双嬉水的鸳鸯上。 银屏连忙上前抢过那张盖头放在一旁,转头去看徐怀安指尖的伤,她仔细抹好金创药包好。抬头正好看见徐怀安的泪顺着低垂的睫毛滴下,落到衣衫上晕开成禁锢着哀伤的湿痕。 银屏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静默的站在一旁,她几次想开口安抚,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徐怀安拿过那块盖头看着鸳鸯和美的图样,内心越发伤心。 “女子盖头大多绣鸳鸯来祈求姻缘和美忠贞不渝,男人却大多都三妻四妾真是讽刺……” “信王殿下要是当上皇帝也会这样吧……”她笑着眸内却噙着泪,头低垂着像被折断的苇杆,凄凉无助。 “有权势的男人免不了三妻四妾,若是三皇子成了皇上也会有妃嫔的。”银屏蹲下哄她喝醒酒汤。 边上的窗没关紧实,秋风顺着窗缝灌入凉意又深了几分。徐怀安接过汤碗窝在掌心,隔着薄瓷壁吸取茶汤的一丝温暖。她低着头看碗中闹着热气的汤水发呆,眼眸中带着微弱的泪光,犹豫良久才开口。 “为什么不能只同自己的心悦之人共度余生……”徐怀安抬眼看着银屏努力扯起一抹笑,却显得更悲凉。 “前朝也有肃宗登基后从未立妃与萧皇后长厢厮守的美谈……”银屏开口宽慰道。 “他有自己的抱负,他要当皇帝还怎么能长相守呢?”也许是因为醉了,徐怀安盯着银屏,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情绪全发泄出来。她无数次想当着那个人的面宣泄内心情感,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时代的种种都在蚕食着原来的她,她却只能被迫接受将自己同化,痛苦却又无力抗衡。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银屏只当是醉话没有放在心上,她又继续喃喃道,“银屏,我好想回家……” 她被要披着假面卑躬屈膝来祈求生存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被爱慕的人当成获取权势的棋子让她更想逃离这个时代,但她穿越前没有家这个时代的家也没有了,她像被折断的芦苇随风在这个时代飘摇任人摆布没有了自我。 徐怀安想着这些昏昏睡去,眼角淌下一滴泪。 银屏与以往一般掖好被子后才离开,跨过门框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熟睡的脸。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家现在又在哪呢。她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把门合上,把今晚的一切都关在门后。 人忙起来日子总是过得更快些,转眼都要开冬了。 小院树杈上的叶子早落光了,如今缠上了一层层华丽的红绸,显得原本孤寂的院落生动不少。 徐怀安早早起了床,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府上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她走到湖边的小亭上俯身看自己倒映在湖面的脸。架不住德妃赏赐的补品一车一车往她这送,脸色都红润了不少,和她穿越前那张充上班满怨气的脸几乎判若两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回头看见银屏一路小跑向她寻来。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准备了。” “嗯。” 银屏维持着一定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徐怀安身后,她总觉得上次醉酒以后银屏就一直刻意避开她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奈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清,只能日后再找机会了,她这样想着一抬头已经跨进了自己的院门。 嬷嬷们脸上堆满了笑将她围起来,换上吉服又被按到妆镜前坐下。 嬷嬷拢了拢她的青丝,木梳在发丝间游过,口中还说着吉利话,声声清亮仿佛不只是说给新妇听的,庄重得更像是说给天地听的: “一梳梳到尾,半世无波折,白头无离分。” “二梳百年好合,鸾凤共栖,情深义重。” “三梳子孙满膝,金玉满堂,长乐未央。” 她顿了顿,望着镜中那张清冷如雪的面容,低声又添一句: “四梳富贵安宁,虽远千里,亦得一人心。” 梳尾轻转,髻已成,嬷嬷将一支缠枝金钗插入发中,又道: “今日是良辰,新妇莫回头。步步莲华,前程自锦绣。” 徐怀安披上盖头跨出府门车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和亲一事来得匆忙排场虽谈不上隆重但前来观礼的官员大臣和百姓几乎要把小街挤满了。 崇帝和德妃并立在门前如一对完美的璧人。她上前欠身行了礼,偷偷往周围瞟了一圈却没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德妃上前挽住她的手笑眯眯的开口:“他不会来了。” 她错愕的抬眼,德妃依旧是那副和煦笑,任谁看来都以为不过是为新妇出嫁感到欣喜的耳语。徐怀安背上激起一层薄薄的冷汗,浑浑噩噩上了车。 随着百姓欢送的声响渐远,马车驶离了公主府。 “歇歇吧,茉莉能安神。” 银屏见她脸色不太好,往她手里塞了个香包提神。徐怀安紧拽着掌心的香包,许是方才情绪太紧张,笃然放松下来很快她又陷入了梦乡。 她又做梦了。 梦里信王府上下的侍女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她在靠前的位置听前方的哀嚎伴随木棍破开空气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几乎要贯穿她的耳膜。 她记得这个场景,嬷嬷要管教妄图爬床的侍女还召集阖府上下一同观刑以杀鸡儆猴。 受罚的小桃她认得,她跟在周劭铮身边研墨时小桃来上过几次茶,人长得标致还带着青涩腼腆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许亲近的情绪,虽然交集不多但她认为小桃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可如今她只能无力的看着这个年轻的生命在眼前一点点消逝,悄悄抬眼去看,小桃原本红润的鹅蛋脸如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开嘴角还噙着一丝血,再没有一丝力气为自己伸冤。她就这样被破席一卷扔了出去。 她错愕间忽地对上了一人的眼瞳,周劭铮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内心悲愤交加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啪的一下瘫倒在脚下的青石板面,沉重的闷响刺进她的耳蜗………… 疾驰的马车忽地停下,连着整个车厢都一颤,额头磕上车窗的声响和痛感将她从梦中唤醒。 车夫掀起一小角帘子超里边道,“方才过了鄯州地界,舟车劳顿左骁卫都尉特令在此稍作休整等候明日出发。” 徐怀安掀开帘子探头去看窗外的景致,没有了京城繁华的亭台楼阁只剩远处透过水雾如墨般晕开山峦的重影,她眺望来路的方向,内心暗自感伤,行至陌路一切也再不如前了。 第3章 第 3 章 晚秋的夜总是带着一层薄雾,宫女点上灯,佛堂下跪着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影影绰绰。 香炉上即将燃尽的香灰坠落零星的灰烬散入风中。 一阵香风伴着衣裙的翻动跨过门槛,候在门前的宫女瞬间跪成一片。 “德妃娘娘万福—” 何萋葛往身旁搀着自己的素贞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开口,“你们都下去吧。”随后一同跨出了屋外,顺手关上佛堂的门。 原就寂静的佛堂内顿时只剩二人无声地对峙。 何萋葛缓步走向供桌,原本供奉在桌上的佛龛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雕花描金的牌位上面还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何氏满门英灵之位。 她望着面前的一切,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悲戚。她抬手抚去眼角的泪,转而低头去看那个仍旧跪在蒲团上的人影。 “若你往后不想叫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再绊住你,就好好记着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记着你外祖和何家上下的枉死,为他们沉冤得雪。” 她捏起周劭铮的下巴,凤仙花染成的指甲掐进他脸上的皮肉,眼底不见方才的悲色只剩冷厉肃杀。 “你是成大事的,比不得旁人,有舍才有得。不想做阴沟里的老鼠就要踩着别人登上那个位置,即使是心爱之人……“ 何萋葛甩开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母妃不必忧心,此事我自有定夺。”周劭铮藏在袖里的手攥紧了拳头,几乎要掐破掌心。 他强撑着跪麻木了的腿起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华仲早候在了殿外,见他出来赶忙上前。 “都过了快四个时辰了,估摸着徐姑娘已经过了鄯州界了。” “好一出棒打鸳鸯,德妃为了阻止你送别也真是费尽心机……”华仲戏谑地瞟他一眼。 周劭铮垂眸慢条斯理抽出手帕缠在掌心的伤口上才缓缓开口,“鄯州的事都安排好了吗?”语气冷得如腊月的寒冰。 “我们的人已经在候着了。”华仲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将那句话从唇齿间吐露出来,“现下还未摸清二皇子的计划,贸然派出死士恐生变数……” “我会派人盯着,他手下那些废物暂时还掀不起什么风浪。”他低下头睥睨一眼缠在掌心白布上渗出的猩红,翻身上马转身扬长而去。 ——— 本以为远离了皇城世事的樊笼能获得些许喘息,随即对前路未知的不安又攀上了她的心头。徐怀安恹恹的托着下巴倚着车窗,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日,沿途的景象越发荒凉,天色渐晚,视野中才补抓到一丝人烟的痕迹。 燕州地处崇国和突厥交接处,一到逐狼峰在大地上划分出一道天然的屏障。雁镇坐落在燕州最西边紧挨着旱漠中罕见的桦林,建筑的残垣断壁中还能昔日贸易的繁盛。两国议和给了这片疲惫不堪的土地片刻安宁,街上又重新涌现了人影,和亲车马缓缓驶入城内,百姓皆投来怯怯的目光。 外头传来一声喝令车马顺势停下,银屏探身朝外查看,左骁卫都尉林甫在马车前微微躬身抱拳道,“劳烦公主下车在此稍作休息,明日启程不日便能抵达突厥边境,偏僻小村不比皇城还望公主莫要怪罪。”语毕侧开身摆出一副请她下车的架势。 银屏先一步跳下车挡在林甫面前递手去扶徐怀安。徐怀安没说什么跟着下了车往驿站里走,手下的人早已打点好了一切,上了楼关上房门将喧闹隔绝在门外。 林甫卒了一口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暗骂一声,“呸,冒牌货还真把自己当天仙了过了今晚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一双吊稍细眸中透出阴测测的寒意。 房内,银屏扒着门缝观察楼下的场景,见林甫往外走才放心回到桌边。徐怀安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林甫不对劲。”银屏神色不宁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不过是人长得有些其貌不扬罢了,银屏你不要以貌取人嘛。”徐怀安头都没抬漫不经心的开口。 “跟你说正事呢。”银屏上前一步夺过她手里的茶杯稳稳当当地摆回茶盘上。 “延安江一路北上出关今日便能抵达突厥地界,何须西行绕远路来雁镇白白耗费精力,况且……” “雁荡关一带匪寇横行,雁镇商道发达和亲随嫁器物贵重避开风险也情有可原。”徐怀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生硬拽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想说服自己。 “不过我们留个心眼也好免得节外生枝。” “好。”银屏应下,推窗打算下去探探究竟又不放心的转身,“你待在房内,我去去就回。” 得到徐怀安肯定的答复后才稍稍安心的点点头翻出窗外,眨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 夜刃伏在土丘上远眺驿站,枯草被碾在脚底沙土扬起的声响传入神经,来人虽敛了动作但依旧没能逃过他的耳朵,他缓缓将手伸向自己别在腰间的匕首猛地挺身手掌撑地借力向后一转,对方先一步攥住他抽刀的手腕将即将拔出的匕首弹回刀鞘。夜刃暗道不妙,凭自己的身手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实属罕见,心里难免升起一丝路遇知己的怜惜,更勾起了他对来人真面貌的兴趣。眼睛滴溜一转心生出个好念头,空出的手抓起一把黄沙往来人面门一扬打了个措手不及。 想象中的咳嗽声却没有响起,他一时错愕还想伸手去攥人的衣袖,一脚就踹上了他的腰,飞出一丈远,痛得他捂着腹直不起腰。缓了半天他抬头才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裘千山拉下面罩,蹲下朝他挥了挥手,露出得意的笑。 “师父!”夜刃连滚带爬起身张开手扑向裘千山。谁料裘千山一个侧身让他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夜刃握紧拳头猛锤地,内心懊悔,又被阴了。 裘千山不忍,提起他的衣领将整人个人像提小狗一样拎起来。 夜刃拍拍身上的灰,“你怎么来了?”虽然有师徒相见的欣喜但同时心里又泛起了嘀咕,自己好不容易独当一面被信王委以重任,裘千山的出现又让他变得有些不自信。 “计划有变,你即刻快马加鞭将这封密信送到殿下手中。”裘千山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封,纸面上的字迹还有些凌乱夜刃一看便知道是仓皇写落的。 “可是……”他就知道准没好事自己闯出一片天的大业又泡汤了,他对上裘千山严肃的目光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再多言接过信立即往回赶。 ——— 徐怀安独自待了半天正昏昏欲睡,楼下突然爆发一阵骚动的暴乱声,她小心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怒骂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刀剑出鞘的铮鸣。通过门缝的一小角光景,楼下职守的士兵和几个穿着异族服饰外表粗旷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乱做一团,林甫却不见了踪影。异族男人训练有素,职守兵卫根本无力招架很快人数锐减,还有几个人正沿着楼梯往上探。她跑到窗边,驿站外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围满了人,出去无望,银屏还没回来眼下只能指望自己了。 她抽出发簪躲到门后,木门不堪撞击的碎裂声犹如垂死一刻挣扎的悲鸣,她虽懂拳脚但寡不敌众何况生理差距存在巨大的横沟只能寄希望于智取。 啪的一下,木门发出咽气的绝唱,门被破开一个大洞。男人往门洞塞脸正欲探寻她的身影,下一秒一把利剑穿透他的脸,血沿着剑锋滴落在房内的地板上。男人的尸体瘫软靠着门洞,房门被踹开,露出门外银屏带着斑斑血迹的脸。 “快走。”银屏此刻脸上不见往日气定神闲的淡然,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闯。 徐怀安跨过门口的血泊,顺手捡起了尸体旁留下的刀。楼下的男人就像沾了腥的秃鹫目光齐刷刷的转向她。这些人是冲她来的。 银屏将她护在身后,徐怀安余光撇见她握剑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剑锋不见往日的寒光被猩红黏腻的血液覆盖卷了刃。在她带出徐怀安之前不知已经苦战了多久,开始脱力了。 银屏头脑一阵眩晕脚步虚浮从楼梯上被拉了下去,徐怀安顾不得这么多翻身跳下楼梯,挥刀砍断对方握着银屏脚踝的手臂,将那只断臂扔回面前的人群,眼里带着寒光,警告这就是上前的下场。她拦刀护在银屏身前,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腐臭不堪的乱葬岗,被盘旋的食腐鸟围着。可是这次不会有人把她拖出泥潭了。苟活多一世,也许这次气数已尽,内心自嘲刀却握得更紧手背上暴起数根青紫的血管。 “怎么回事,两个女人都处理不好!”一声怒骂从门外传来,林甫提着腰带一副酒足饭饱餍足的模样跨过门槛,看见她负隅顽抗狼狈的模样放肆大笑,“你还真有几分能耐……可惜啊,不过是一头困兽。”说着还伸手去拉徐怀安,刀光闪过,几根手指带着利落的切口坠落地面。林甫握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断掌爆裂出杀猪似的哀嚎。 林甫气红了眼也没了再耗下去的心情,往一旁持刃的异族人下了最后通牒。 徐怀安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可忽地耳畔传来了马蹄踢踏的脆响,大地为之颤抖,她以为是自己濒死的幻觉。 她闭上眼想验证自己的想法,不等她睁眼,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猛然清醒,她还活着。林甫的身躯倒落在地,脖颈光秃秃的鲜血飞溅淌成一小块血镜倒影着她的脸。林甫的头落在一旁,眉心被箭矢贯穿,箭头刻着陌生的符文。 余下的异族人也接连倒地,血染红了整个地面,而她跪坐在血中抬头,眼前陌生的男人睥睨着她,像一条冰冷的蛇,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她不寒而栗,一股寒意袭卷了她全身,四肢像灌了铅般沉沉的坠向地面。 “肃清虎思叛党,不留活口。”男人垂眼斜眸望身后吩咐,无数手持弯刀的士兵像狂风灌入屋内开始搜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汉人的公主?”男人并不看她,只是将染满血的刀背过来在衣袖上来回的擦拭,收回刀鞘。 “是。”徐怀安寻回理智,这些人和刚刚的人一样都穿着异族的衣服,但暂时看来应该没有恶意。 “你是突厥人。”徐怀安淡声道,她瞥过男人衣物上的图样,是突厥人独有的灰狼图腾。 男人深绿色的眼眸中笑意转瞬即逝,他没有回答,默认了徐怀安的话。 “这可是我们突厥的赛罕特勒!”一个男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开口,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我为什么要信你们。”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伪造一个图样并非难事。 方才讲话的小兵一时有些为难,似乎是汉话不太好的缘故,纠结着怎么和徐怀安讲清楚。 “他说的是真话。”裘千山一直杵在门外看戏,等**落幕才不舍地走进屋。 徐怀安一见他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松懈下来,四肢百骸涌入一股暖流,刚经历完惊心动魄的刀剑交锋突然他乡遇故知,她激动得几乎落泪。 裘千山虽说是周劭铮的老师但实际上府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每次进出都格外小心。寻常下人也只知道有这号人连名字都不知晓,她对裘千山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裘千山是江湖出身的绿林人士是德妃旧识。即使此刻不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还是生出一股莫名的信任。 随嫁车队人数庞大,半数人都留在城外休整,只有公主护卫和林甫的亲卫跟在她身边此刻也没剩下多少了。 银屏伤得重由突厥的人守着在驿站内休息,徐怀安由裘千山领着往外走。城外留守的见城门经闭大概也察觉到不对乱成了一锅粥,见到徐怀安才稳了心神。 徐怀安掏出崇帝御令,按裘千山方才交代的开口,“左骁卫都尉勾结虎思部叛党妄图离间大崇和突厥议和刺杀公主,阻挠和亲。圣上知情况紧迫特许赛罕特勒入关相助。现下叛党已被肃清。今夜便原地休整明日由突厥接手护送。” 城门吊下几个叛军的头颅,即使有白布笼罩,但渗出布面的血迹也能推断出死状的惨烈。城外的人全都吓得不轻,即使还有潜藏的同党也只能伏低尾巴做人,对此事有异议的也闭了嘴。 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到厢房,徐怀安望着坐在茶桌对面的裘千山抬手给对方倒了杯茶。 “先生为何在此?”刚刚情况紧急如今静下来心中发愁,旁人眼中她与裘千山是初识方才种种只怕惹人生疑。 “来见一个故人罢了,没想到却歪打正着……”他抿一口茶,笑笑。 “此事关系复杂,只怕今日之事落在有心人眼里连累先生和殿下……”她绞眉内心纠结。 “无妨,今日我是受圣上之命行事有心之人想要深挖也做不成什么大文章。” 皇帝之命……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难掩眼底的惊异。 裘千山笑着朝她摆了了噤声的手势。 从前她以为裘千山是德妃秘密请来的夫子,可如今看来几人纠缠的关系并非如她所想那般简单。 事情解清,裘千山也不好多留客套几句离开了。 为免叨扰银屏在隔壁客房休养,她独自一人反而觉得冷清。 吱呀一声风推开一条窗隙,抬头是墨色般深沉的夜空缀上一轮明月更显寂寥,徐怀安趴在窗边连睡着了也浑然不觉。 赛罕站在楼下,夜色掩盖了他的身影却难掩那道犀利的目光。他盯着窗柩边笼在月光下的脸庞。 “多备点治风寒的药。”他望身后的将士吩咐下去。 将士不解正欲开口追问被旁边人杵了杵手臂,示意他顺赛罕原先的视线望去,二人默契相视一笑。 ——— 清脆的木鱼声回荡在佛堂内,何萋葛跪在蒲团上诵经。 “夜深露重当心点身子。”周珉开口却没能分得她丝毫注意。 一旁的宫女伏跪在地上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给自己招来横祸。 两个人干耗着谁也不愿再开口,何萋葛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要走,周珉扯住她的衣袖将人停在身旁。 “又无旁人你何必再演这夫妻相敬如宾的戏码。”何萋葛冷笑拍开他的手。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那些小动作,教唆自己亲子弑父的母亲还真是天下罕有。”周珉反手掐起她的下巴,语气里满是嘲讽。 何萋葛没有丝毫惧意盯着对方满眼都是恨不得把人剥皮抽骨的怒气。 “你杀何家满门时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你活该。”她不愿再多纠缠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德妃。”宫女颤抖着声目送两人先后离去,吓得四肢瘫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