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一梦》 第1章 春风吹又生1 县衙前,一妇人击鼓鸣冤,素服,跣足。春天的长安城,小雨如酥。雨水浸湿她的衣衫,打在她的脸上。青灰色的天空中透出一点白,四周弥漫着蛋清色的雾霭。 发髻凌乱,浸湿的衣衫下,藏着缕缕伤痕,哼,瘦弱不堪的女人,衙役想。可她的眼中,却没有顺从和软弱,而透着一种让人感到可怕的坚韧。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扯着嗓子大喊:“妇人何故喧哗于此?” “在下鄠县商会会长吴生之妻也,吴生酗酒成性,多次对民□□脚相向,辱骂妻族,民女以为,此为“义绝”,请大人为女申冤!”她从衣服里取出油纸包着的诉状,苍白的指节如玉簪一般,似乎轻轻一折,便会碎成两半。 从下往上打量一番,虽落魄不堪,倒有几分姿色,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接过诉状:“若有虚告,反坐尔罪!” 衙门内,坐着刚上任不久的王大人。此人在太学成绩常年领先,深受学官赏识,后因武皇执政,又在万年书院进修几年,据说还遇到了心上人。为人正直,品行高洁,可是正统儒生做派。衙役笑眼弯弯,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王大人,这是她的诉状。若是您觉着她吵着心烦,我便叫人收拾她......” “不必。里正调解。” “是。” ...... “大人,她拒绝调解。这个女人,麻烦的要死。夫为妻纲,三从四德,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只见他向衙役挥了挥衣袖,冷眼道:“没同理心,与禽兽无异。” “不是,我跟一个女人要有什么同理心!” “带她进来吧,堂审。” 妇人跪于堂前。吴生立而不跪。 衙役呵令:“民妇抬头回话!” 她抬头,平静的看着王守诚。王守诚看着她,似乎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这双眼睛,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有趣,使他他仿佛能一眼窥其心境,却又怎么也望不穿。 鄠县秀才林砚耕之女林也芬,年方十七。及笄之年嫁与吴生。秀才老来得女,身患重病,知自己时日不久,便将女儿托付给商会会长吴生。吴生相貌堂堂,却心性无常。在外经商常年酗酒,事逢不顺便殴妻泄愤,辱骂妻族,伤及无辜。林也芬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无端猜测。十七岁,她未来的日子还长,所以她决定奋起反抗。 ...... “夫人,别闹了。我们回家吧。” “我没有闹,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不是很喜欢金石吗,我带你去买。” “你每次都是这样。” 林氏陈词:“民女与吴生成婚两年,吴生多次向民女施暴,并辱骂妻族,请明公做主。” 吴生反驳:“吴某与夫人情投意合,偶尔说些玩笑话也是常事。况且一些损坏的器物...不足以举证。” 邻人张氏作证:“夜里常听闻吴生污言秽语,并有打、砸之声伴。” 衙役睨之,笑言:“女流之言,岂为可信?” 守诚屏息凝神,他发觉这场案子并不好解,或者说,如果站在林氏的角度,并不好解。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女性涉讼本被视为悖逆,更何况家庭暴力难以举证,女性证人的效力远低于男性,只会加剧诉讼的不公。 他不禁叹了口气。 雨停了,阳光洒进县衙,夕阳在山。“明天继续。”他说。 第一章的第一部分,一点点剧情。期待的可以等更新。以后可能还会再修改,这只是初稿。女孩子们还没集结呢,可以再等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春风吹又生1 第2章 春风吹又生2 庭院内,是积水空明。他乘着月色走入门扉,又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昏黄的烛光下,妻子正在看书。屏风透出一点模糊的轮廓,被蜡烛的火舌舔舐着,微风吹拂,翻动了书页,轻抚着她的头发。 “回来了。”影子动了动,她披着披袄走出来,看着满面愁容的丈夫。她走上前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有什么烦心事,可否说与我听?”王守诚从官服里掏出那张诉状,把当天的事情一一详细与妻子说清:“我真想助她一臂之力,奈何这么多法理里,几乎无一条对她有利......” 她看着那张诉状,只见字迹清秀工整,格式正确,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字字之泣血,句句之揪心,充满着女性的温度,倒像是本人所为。“林-也-芬,”她缓缓念道,“我想,好好会会她。” 他望着她秋水般的双瞳,那么清亮,那么澄澈,就好像......她怎么也是这般,有趣?眼睛里,藏着热血,藏着激情,藏着理想,似乎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这个世界推倒,要开辟鸿蒙,要战胜一切。 他望出了神。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他想。 她猛然抬起头,二人凝眸相视,她笑了一下,露出书院里狡黠的神情:“王兄,又被难住了?” “你说怎么办?” “我们武周,向来是礼法并施,德治与法治兼具。法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吴生行为,违背道德人伦,公序良俗,依旧可以判啊。”她往前凑了凑:“你是儒生,又不是老古板,要懂变通呀。” 唉,读了这么多年书,终究又是输给了她。虽说读书时,二人也难分胜负。他的内人李姰何,是新晋的女科状元。在万年书院里,她的的才学不让须眉,只因为她是女子,才一直不被肯定,且常被打压。可她却并没有就此屈服,依旧我行我素,这让学官们很是头疼。 “一天天的,让其他男子怎么学习。” “可不是嘛,那个品学兼优的王守诚,魂都被勾去了,这个狐狸精。” 守诚心里知道,她并没有做什么,她做的事与其他书生无异。但她是女性。只因她是女性。 封建社会,女性犹如笼中困兽,怎么挣扎、怒吼、嘶鸣都无济于事。 可李姰何,偏不做这笼中客。 她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也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做。 而此刻的她,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把她往身前一拉,低头笑道:“姰何说的是,王某明白了。” 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王大人坐于公堂,公堂下,仍是那素服跣足的林氏和衣冠楚楚的吴生。 衙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吴生多次殴妻并辱妻族,违背人伦,实为‘义绝’,应当强制离婚。”王大人声音清越。 “夫人,何苦到这般田地呢。谁不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听我的话不要出来惹事...不要...” “吴生不必多言了。从今日起,你们便不是夫妻了。”王大人打断道:“自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在滋事,必究其罪!二位,画押吧。” 衙役瞪大双眼,他没想到,王大人这一次会这么判。他目送着二人走出县衙。低声问道:“大人,这是为何呢?” “因为心中觉得不公。” “可这世道有那么多不公,你便都要管吗?她主动离婚,便是失节,想要再婚就很难了。” “我虽不能都管,但我能做到的事,我为何不做?我以为,林氏所为,正获身,非**!” 死寂般的沉默。窗外,老树浓荫,曳着春风,三三两两,是粉蝶在藏匿与梭游。微雨,微冷。 走出县衙的二人立于雨中。 “你两年前不是这样的。” “逝者如斯,万物消长。人,也在变。我跟两年前,为何要一样?” “你离了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会重新开始,一切都是新的。” “...你不怕他人非议吗?” “我就是要让这个世间知道,让你知道,伤害一个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怕非议,别人说什么跟我没关系。但你听好了,我是人,不是你的造物,我不断创造自己,打碎自己,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李姰何看着他们分别,待吴生消失在雨中,她微微一笑,上前拦住也芬:“姑娘请留步。” 哈哈哈第二章也光速赶出来了!两个女孩子要相见啦。但是这还不够,尽请期待吧。注意,里面我化用了话剧九人的《庭前》,以及利奥诺拉卡林顿的传记标题《我不是你的造物》,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文言文词语。景物描写多多少少学了点简媜老师(只学了个皮毛) 。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春风吹又生2 第3章 春风吹又生3 林也芬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你是谁,找我何事?”她小声的问道。 “你就是林也芬?” “是。” 她从赭红色圆领袍里拿出了一张纸。说道:“我看了你的诉状,我很欣赏你。如果可以,我想好好认识一下你。” “我?” “是的。不过你身上还有很多伤,雨太大了,再在这里说下去我们都得湿透了,不如先到我府上坐坐吧。”她拉起林也芬的手,招呼家仆,“备马车了吗?” “夫人,按您的要求,都备好了。” “好,那就上车吧。”她声音轻快,把林也芬扶上了车,后又自己上了车。 马车内,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林也芬细细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只见她的双眉凌乱而浓黑,眉南边藏着星光,又透出一点孤傲和凌厉,可笑起来,却充满温暖和亲切,就好像自己是她的友人知己一般。 看了一会,她突然觉得有点悲凉。在雨中不顾一切的上诉,在雨中意料之外的判决,在雨中冷冷清清的和离,又在雨中遇见了一个女子拿着自己写的诉状要带自己回去,可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身世飘萍,如风中野草。一天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唉,荒唐,可笑。 感极而悲,不禁倚窗落泪。抬眼一看,“王府”二字在春雨中金碧辉煌。 “那...我怎么称呼你呢?”她怯生问。 女子回过头,不由得笑出了声:“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李姰何。至于怎么称呼,看你喜好吧!” “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真的只是想认识你。” 我想帮你。 “夫人,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管家道,“今天老爷和王姑娘回来了,夫人一会要记得去请安。” “好,我知道了。这位林姑娘,我们进屋吧。” ...... 进屋之后,也芬与姰何对坐。一婢烧酒,炉正沸。 李姰何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笑道:“王姑娘回来了。” 王守真,王氏小妹也。年方二八。只见她生得脸若银盘,额头饱满如中秋之月,两弯细眉不描而翠,眼如银曜石一般透着水光,鼻尖微圆恰似莲子初成。双唇微微一抿便隐约可见单靥,有如观音净瓶中的甘露不禁遗落一滴印在腮上。生的慈悲菩萨相,却看着有一丝孤独与哀伤。 她坐在另一边,看着李姰何,问道:“内舍人婉儿上奏建立女书院一事,嫂嫂你可知晓?” 姰何笑道:“怎会不知?只是她可不止是要办女校那么简单。” 办女校,一个与书院乃至太学一样的女校,不仅是要培养女性人才,往近了说是提高社会女性文化素养,往远了说则是增设女学士,改革科举,扩大女性参政基础。这是一个远大目标的一小步,也是一个重要的开始。 “我也这么想,所以今日刚从神都洛阳回来便立马过来见你了。” “舍妹辛苦。” “多谢嫂嫂关心。” 李姰何看了看身旁的林也芬,对守真说道:“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名唤林也芬,鄠县才女,或许能予以相助。林姑娘,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林也芬笑了,真是“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们也有这种想法,原来这种埋藏在心底的愿望,真的可以付诸实践。 她看到了自己的童年。她看到因为自己是家中独女,父亲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才勉强教自己读《大学》《春秋》,看到自己过去一天天晨起练字,夜晚读书。看到当自己对身边的青年学习六艺的羡慕,看到自己对着门前花开花落吟诗作赋,却看不见天的颜色.......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天天长大,她望着,望着,望着父亲一天天老去,病情加重,望着吴生不断登门拜访,望着青年去了京城参加科举,这样平淡又虚无的日子,却似乎永远望不到头。 倘若一切能不是这样...... “好。”她轻轻答道。 正常走剧情哈。“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我知道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虽说这是写唐代的小说,好像用明代的话不太对。但是我觉得很合适。所以还是写了。再就是第三位女孩出现了,是我特别喜欢的王守真小朋友,让我们期待她的表现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春风吹又生3 第4章 天地昭昭1 “多谢林家姐姐相助,那我们进入正题。”王守真拿出一张红帖:“这是内舍人手下柳典簿的请柬,今夜酉时末,西市合欢酒肆与她见面。” “想不到一上来就去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林也芬不禁想,她可是朝中权当宰相之人手下的人,怎么会选择在胡人酒肆见面。 “好,好!有意思,我们一起好好会会她。”李姰何笑道:“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事,非要我们去合欢楼一遇。” 夜晚,长安城灯火辉煌,而西市则成了吐火人,傀儡人,手艺人,胡姬等荟萃之地。落花踏尽之处,有觥筹交错,有横槊赋诗,有感时伤世,有呼酒买醉,有□□情,兴观群怨正在排演,凑成一个**的,喧腾的,刺激的幻世绘。 三人并排走在街市,抬望眼,只见胡商酒旗高悬。进了酒楼,垂眸见波斯地毯铺地,往里看可见胡姬柘枝舞的旋转,五陵年少正挣着缠头,听见钿头银篦击节碎。银瓶乍破水浆迸,是琵琶的激昂。芙蓉泣露香兰笑,是箜篌的凄艳。彻夜不息,彻夜不觉。起坐喧哗之间,众宾欢也。 走到约定的地点。李姰何与她目光汇聚,只见这人身量苗条,眉弯柳叶,眼波温柔婉转,似有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间,含情脉脉,看似素净雅致,却更显妩媚风流,宛如露水沾湿的芍药一般动人。 “你来了。”她懒懒地看了一眼王守真,拿起酒杯微抿一口:“李姰何我认识,女科状元,一表人才,那这位是?” 她的目光停留在林也芬身上。“这个女子倒与看着身边二位不同。”她心想。 雪作肌肤,双眉微蹙,眼眸低垂,似有淡淡愁绪,清瘦身薄,白绫素裙,头上皆是素白银器,仿佛风一吹就要捂心而颦。 “小女也芬。久仰柳典簿大名。”她上前行礼。 她伸出手拦住林也芬,道:“姑娘不必行礼,在下柳如初,幸会,幸会。” 四人围坐,共议书院之事。“古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圣上求贤若渴,便让内舍人统筹此事。我等皆是大周女杰,皆有报国之志,平等自由之追求,当然要为心中之道踔厉风发,奋勇向前。今日既然汇聚于此,是天意让我们一起。愿媎妹与我共饮一杯!”说罢,柳如初带头拿起酒杯,三人被其慷慨之词所感染,也紧随其后。 敬自己,敬女儿,敬天地,敬众生。 烈酒灼喉的那一刻,林也芬感受到了十七年前从未有过的恣意,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忧愁,忘记了羁绊,只觉得无比的沸腾与幸福。她先是轻笑一声,后又仰天长笑,到最后留下眼泪。 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开始。 “抓住他,别让她跑了!”掌柜厉声喊道。一旁的店小二抄起棍棒就往外冲。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飞快的闪过酒肆的珠帘之中。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呀,也去追啊!” 几个胡人从不同的角落出来,将他围住。 “哼,总算抓到了,”掌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扯下他的面帘:“你自己也知道丢人啊,还把脸蒙上。让我看看!哪个小畜生这么不要脸!” 面帘扯落的那一刻,只见她死死咬住嘴唇,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掌柜。 “努...女人!”胡人掌柜连忙后退几步。一旁的店小二却凑了上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伊可知?不是第一次了。”他说:“哪有吃胡饼还不付钱的道理,今天胡饼明天胡辣汤,我们合欢楼,岂是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对,对啊!要么给钱,要么滚蛋!把胡饼拿来...拿来!”掌柜立马也有了气势。 “我没钱啊,”她说罢用力咬了一大口:“吃都吃了,你们也卖不了了。” “你...别以为你是娘们儿我不敢动你!掌柜抬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她不由得摔倒在地,嘴里的胡饼吐了一地。 “啊啊!啊啊!上好的波斯地毯啊!伊就这么吐在上面,不想吃还乱吐,赔钱!”店小二吆喝似的的说着。 “明明是你打我..打我才这样...再说了,我没钱。”她声音颤抖着反驳道。 一旁四位都纷纷坐不住了,林也芬小声说道:“这下手也太重了,这么多个胡人,身强体壮的,她这样下去...” “我去吧。”王守真起身,向他们的位置走去。 “诸位先别动气,和气生财,不要为了几个胡饼大动干戈。”她笑吟吟地迎上去,轻轻地把几个胡人往后拉。 “胡饼,就当是我送给这位姑娘的。至于地毯,回头我让我府上送银子来赔给合欢楼。所谓合欢,就该在这欢庆之时尽兴才对,岂能因一点小事,扰了客人们兴致?您说,在不在理?”守真缓缓说道。 “今天算你运气好,有千金小姐为你解围,下次绝对饶不了你!”掌柜指着她的鼻尖骂道。 王守真蹲下来,拉起她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的手很冰,现在正值春寒,你应该有点冷吧。”她出刚刚结账的胡饼,递给眼前这个女子:“给你。” “还有你脸上的伤,我回头叫管家出去买药,给你选些药材敷上。” “我不要。”她抬起头,望着王守真一脸冷漠。 “我还没到‘得之则生,弗得者死’的地步。不用你管。”她又把头扭过去。 感觉要进入主线了,越写越刺激。其实本来没啥灵感,直到学了《茶馆》,谢谢老舍先生,不愧是人民艺术家!但是我的场面描写真的很烂,我已经感觉用尽了我的古诗储备(真的积累甚少),大家将就着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天地昭昭1 第5章 天地昭昭2 王守真没办法:“我不是要施舍你,我只是想帮助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想让这世间的不公少一点。”守真认真的答道。 “有什么不公的?我偷了东西。我挨了打。有什么不公的?这世道本就不公,难不成你还要拯救世界呀?” “可你为什么要偷东西?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有想过吗?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吧。”王守真又凑近了些。 守真的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香味伴随着手上胡饼进入鼻腔,口中热气打在她的脸上,女孩慌了神:“哎呀你干嘛!这道貌岸然的,我看你病的不轻。” 王守真却不恼,离远了一点,笑着说:“这么多年,你辛苦了。”说完拍了拍她:“趁热吃了吧。” 女孩看着王守真回了席上,与剩下几个女子继续说着话,她回过头,走到门口,坐在台阶前,狼吞虎咽地吃着胡饼,一边吃,一边流下泪来。 “怎么这么咸啊...” “娘,我好想你。” 另一边,几个女孩正在继续讨论着。 “若是要办女子书院,总得想想学什么吧?”李姰何问。 “男人学什么,我们便学什么就是了。”林也芬小声说。 “其实,我认为,女子有自己的特点,不是男人学什么我们就要学一样的,可以加一些别的活动......”王守真反驳道。 “先别急着讨论学什么,我们先应该解决的是,如何把这个学校建起来。如何招生,谁当老师,如何选拔人才去考女科或者推荐给上面。”柳如初慢慢地说道。 她笑了笑:“至于老师,我早有人选。就在你们之间。” “我们?” “李姰何,女科状元,善于策论、杂文,从小习武,可以负责培养女子参加女科考试,或者武举。” “守真自幼喜欢天文,明算,明经。那明经科,明算科都可以试试。” “柳姑娘既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自然是明文了,圣上看重诗赋人才,想必你能担当此任。” 李姰何补充道:“那法律呢?总要有明法的人吧。” 柳如初冷笑道:“有什么好明的?反正法律也不站女人这边。” “即使不站女人这边。我们只有学了,才能更好的改变。倘若我们连知都不知道,那我们想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就更难了。”李姰何声音清亮,一旁的柳如初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下去,她并不理会:“我认为,法律是一定要学的,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人可以为师,也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 “反正这法早就有问题了,我看不惯。变是一定要变的。学,得从长计议。”柳如初冷眼答道。 “欸,林姐姐,你和嫂嫂怎么认识的?”守真岔开话题。 “因为一场官司。”她轻轻的说,从衣服里拿出诉状:“这是我的诉状,我离婚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守真皱了皱眉,小声说道。 “没关系了,离了好,离了才认识了你们,离了才能跟你们一起做我愿意做的事,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也很愿意加入你们。”她摸了摸守真的头,笑着安慰道。 柳如初认真的看着这张诉状,她看到了一个女性为了自己的权力据理力争,看到了一个女性为了自己的自由义无反顾,看到了一个女性为了自己的未来奋起一搏,看到了一个女性为了自己的生命向死而生...... “姰何,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的眼神再次柔和下来,对李姰何说道。又看了看一旁的林也芬:“你真的很坚强。一路走来,你应该很艰难吧。辛苦了。” “倘若女子不学习法律,连最基本的诉状都没办法写。哪怕这个法律再不公平,我们也必须了解,因为至少可以让这个世间,听到我们的声音。”李姰何认真的说,眼里早已闪着泪光,她向周围望去,三位皆掩泣,“柳典簿,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夜渐渐深了。柳如初屏息凝神,静听四周的声音。酒肆角落,波斯僧以《圣经》包砒霜交易,大食商人正小声谈论着丝路货价,西域香料商与卫士以赌博挑选昆仑奴。颂佛之声于四周回荡,夜间法会正燃灯供佛。传教士四处拦住顾客宣讲。天很黑,只有依稀可见的几颗明星。 “诸位娘子,这里有上好的琉璃盏,你们要买吗?”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走过来。 “哪来的琉璃盏呀?”柳如初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 “嗯...前朝上品,宫廷御用,稀世珍宝。”她一字一顿的说。 这做工,这成色,一看就是手工作坊里做来出口的,真能扯。 “多少钱呀?”柳如初笑眯眯的说。 “不贵不贵,五百两银子。”她轻快的答着。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呀?谁带你来的?”柳如初继续问道。 “我阿耶带我来的。”她说。 “这琉璃盏,是他叫你卖的吗?” “我爹是商人,经常和胡人做生意的。你看,他在那。” 柳如初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苍老的中年男子正与胡人讨价还价着。 只不过讨论的,是如何卖掉自己的女儿。 考完试速通了一章,致敬了我超爱的《大宋少年志》里的台词,大家祝大家看得开心。 另外,我调整了行距。感觉看起来会舒服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天地昭昭2 第6章 天地昭昭3 她叫舒颜,扬州人。从小跟着父亲经商,刚刚及笄。父亲经商多年,赚了不少,虽然从小生活漂泊,但还算殷实。父女二人,更相为命。从扬州到长安途中,被匪徒打劫,再者又被宫市剥削,后来生意不顺濒临破产,到如今也不剩什么了。父亲一蹶不振,流连于胡人酒肆,染上了寒食散,每每有些许收入便沉溺享乐,全然忘了当年创业之奋进。而如今,他神志时常恍惚,心绪不稳,喜怒无常,只想着虚空飘渺,不顾眼前苟且。 “你听。” 柳如初看到舒颜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接着转化为沉着脸的悲哀,只见她蹙起双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夺眶而出,仿佛能装满琉璃盏。 柳如初不禁叹了口气。 “这位老伯,您可知‘忍慈割爱’有违‘父子有亲’之理?”她拿出腰牌质问道。 老伯一看是内舍人手下,也不敢造次,只好低声说道:“鄙人本属四民之末,需率贷,长途贸易又遭受战乱......” “别跟我说这些,卖子孙为奴婢,家长处途一年。” “大人,我也没办法呀,你说这些你怎么不想想....不想想朝廷税收如此之高,我们商贾之人又如此卑贱呢,这是我们愿意的吗,是吗?” “大人,反正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女儿我养不起了 ,她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您要是能帮帮她,也算是帮帮我,您行行好,我这以后的日子也算有了点盼头......” 柳如初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不敢想象要是今天自己没有阻止这场买卖她会有怎样的未来。 她不忍心这些事情发生。 “令爱的事,就交给我,这个您放心。但买卖子女,聚众服用禁药那都不是小罪,我也不会就此不管。”她随即记下了这些违法之人,只等明天来查办。 舒颜就这么跟了她们。王守真和林也芬一边走一边安慰她,讲着对她未来的畅想,她似懂非懂地听着,似乎还有着刚刚父亲一事遗留下来的呆滞。 一行人走到门口,看见刚刚那个吃胡饼的女孩正在路边出神地望着夜空。而寂静的一切被打破,街道上混乱不堪。 狼卫来了。 “小乞丐,过来。” 她被推搡着过去,还不等她开口,前面的黑衣人又继续说道:“长安的各个街道小巷,你应该很熟悉吧。这样,你画一张详细的长安城线路图。画得好,那我肯定好好奖励你。” “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帮你!你要地图做什么?”她趁着说话空隙大声叫嚷道。 猛然间,她被掐住脖子,双瞳扩张,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要是不做,我有的是办法......” “我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一个颀长的身影从狼卫背后走出来,她抽出唐刀架在狼卫的脖子上。 “怎么又来一个!啊啊!”他突然蹲了下去,干嚎着,恶狠狠的眼神转向了此刻的这个女子。身边的狼卫见状把她们纷纷围住,却险些被她撂倒在地。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放心,朝廷会处置你们,陛下会处置你们,你们突厥别老打大唐的主意,干那些肮脏的勾当!”李姰何收起刀,把女孩护在身后。 “好啊,那我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你能把我怎么样。”狼卫凑到她跟前,眯着眼睛说道。说罢,便扬长而去。 女孩看着眼前的身影,高挑,飒爽,有力,英气,手上的唐刀闪闪发光,碎发随风飘动,眼里流露出了羡慕的光。 “谢谢你。” “你这把刀好漂亮,请问在哪里可以买到这把刀呢?”她低着头,有些扭捏地说道。 李姰何笑了:“这个是我祖父传给我的,要买可能买不到,对了,你会用刀吗?” 她摇摇头。 “没关系,有空来我府上,我教你。” “真的!”女孩张大了嘴。 “当然,在下李姰何,敢问姑娘芳名?” “我是陈...我是沈昭昭。”她先是略迟疑了一会,然后眼神坚定的说。 李姰何拍拍她:“好,沈昭昭,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哦。”身旁几人看着脸红的沈昭昭,不由得偷偷笑起来,沈昭昭有些恼,反驳道:“怎么,她们也是你的朋友,那你也太多朋友了,我不要。” “说实话,我非常欣赏你这种劲劲的态度,尤其是在欺负你的人前,这是一种敢于抗争的勇敢,值得称赞。但太把自己包裹起来,可能会失去很多善意和爱。我是这么想的。”她轻轻地说道。 “现在,我们也都是你的朋友,你也拥有我们啦!”剩下几个人齐声说道,她们把沈昭昭簇拥着,像是天上的群星。 “等等,说正事。”柳如初率先从里面抽出来,“舒颜,沈昭昭,你们要加入我们的女校吗?” “我也可以当老师?”沈昭昭问道。 “那得看你们的情况了,不过现在你可能要先做一个学生,”王守真补充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学呢。” “你就是刚刚...” “是我。我想说,你可以跟我的嫂嫂,学-唐-刀!” “王姑娘莫要取笑我。”沈昭昭一看这如水杏般的眼,不由得又低下头,小声埋怨道。 “走吧,学唐刀喽!”舒颜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扭过头说道。柳如初惊讶舒颜恢复之快,又不禁被她逗笑了。她走上前去,拉了拉沈昭昭,“走吧。” “当然,现在不早了,诸位都应该回去休息了,那三位姑娘怎么安排?”柳如初问。 “守诚以前在万年书院读书时买了一小屋,三位要不就暂住在此吧。”李姰何对林、沈、舒三人道。 “好,那就劳烦姰何和守真送三位回去休息。先告辞了。”柳如初告别后,消失在夜色中。 好久没更了,这不得更一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天地昭昭3 第7章 我心中自有明月1 王守诚感到身旁一阵温热,翻身一看是喜笑颜开的妻子,只见她坐在床边,秀发随着发簪的拔落散在腰间,脸颊红润,略有醉意。他坐起身道:“你回来了。” “嗯。” “怎么这么晚?”他问。 “出去办了一点事。” 而且是很有意义的事。 “守真呢?”他又问。 “我看着她睡了。” 李姰何还沉浸在遇见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们的喜悦,对枕边人爱搭不理,让王守诚有点局促。 “唉,你和守真晚归,只怕明天父亲大人又要念叨。” “那你要记得帮我圆回来,就像之前在书院逃学一样。”李姰何突然转过头,露出那熟悉的狡黠的笑,她突然靠近:“你的‘悟言小室’,能否借我一用?” “说吧,你用来干什么了?” “你怎么断定我用了?” 李姰何向来乐善好施,路见不平定会拔刀相助,因而这屋子里常常有些“客人”小住。而她自己也深爱这小屋,时不时也常去打扫,让小屋常年整齐干净,因此王守诚还算放心。 “依你的性子,这么说肯定是用了。”他笑了笑。 “有时太了解我了也不好!”她装作赌气一般又背过去。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会支持你的。”他凑过去,握住她的手。 “那如果我说,我想要办女校...” ...... “放肆!一个妇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也就罢了,连女校都办起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打过来。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父亲大人息怒,儿虽愚钝,却以为办女校新女学并无不妥。”王守诚挡在她的身前说道。 “我也觉得嫂嫂做的对。办女校这事,我也会出力。”守真在一旁拉住她补充道。 “你们几个傻孩子,现在不是贞观,不是高宗,现在是武周!当今圣上对我们太原王氏,还有你们李氏是什么想法!李姰何你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你的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不是改姓徐了,是不是含辱自尽!如果你们一支没能幸存,只怕你也没有今天!”说罢,王鹤年长叹一声,跌坐在地上。 “啊呀老爷您没事吧,啊呀快,你们几个,快扶他起来。”申大娘子招呼身边侍女,惊叫着。 乱作一团。 一边是守诚在劝说他生气的父亲,一边是守真在安慰受惊的母亲。李姰何站在中间,一言不发。 她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李敬业扬州起兵,两个月后兵败自杀。为了逃难,母亲带着她逃到了长安,投奔她的舅舅。那年她八岁,化名何文婙。七年后,武则天登上门楼,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周,日月当空。她也因此能改回李姓而苟活。 及笄那年,她的母亲答应她的请求,回到洛阳看看自己儿时生活的地方,在洛阳城门外,她洋洋洒洒地写下奏疏,投到“招谏”的铜盒里。那时有的是幻想,有的是野心,有的是渴望。 母亲看到她如此天赋,便拖舅舅求人将她送入书院旁听。一切都是那么欣欣向荣,那么有希望。 可越长大越发现,原来世界真不是她想的那样。世界一直是这般复杂,是深不见底的陡崖,八岁时她可能不懂,可后来,她懂了。 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永远得蜷缩在角落里,哪怕自己才华出众,也会成为调侃、打压的谈资。 她要逃离。她得知洛阳要举办女科考试,带着自己的全部积蓄,连夜收拾东西,离开了万年书院。她想为自己搏一次。 一个月后,她一举夺魁,名动神都。那年,她十八岁。就在这志得意满之时,一封家书寄来,命她回去成婚。而成婚对象,正是读书时与她讲论文义的王守诚。 我爱吗?不知道。守诚像一面镜子,像碧绿的湖水,她透过这片清亮,照着自己窈窕的影子。我爱吗?不知道。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她抱明月而长终。清谈的悠然,论辩的快意,吟诗的洒脱,忘不了,忘不了。我爱吗?不知道。拉扯,博弈,征服,被征服,主体性的争夺,施暴者和受虐者的轮转,她闭上了充血的眼睛。 我可能...爱? 老爷此刻还在咳嗽着,大娘子低眉顺眼的安慰着,守真肃穆的站着,守诚又想试图去劝...... 窗外阳光洒在身上,包裹我,抚摸我,脸好像没那么疼了,那一瞬间,真想坠入暖洋洋的春光里,老死其间。我是飞燕,我是柳絮,我是云。我看见游动的水草,披帛般摇曳,看见牡丹上的露珠,如琉璃般透明,我看见眼前是一望无际,广阔的世界。好想,当一匹脱缰的野马,好想化作一阵风,好想扶摇直上九万里,好想在无垠的天地间恣意的呼吸。 她要奔向春野。 “唉,不说了,吃饭吧。”老爷摆摆手,起身准备入席。 饭桌上,申大娘子又开始拉着李姰何的手嘘寒问暖:“姰何呀,我的好孩子,最近可还好吧。” “多谢母亲关心,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女孩子呀,要好好学习女德,玩够了,就收心了。你和守诚结婚已有两年,这敦伦之事......” “母亲,怎么能在这里说呢?”守诚起身打断着。 “瞧这俩孩子,你们倒还臊上了。也不想想,不生个一儿半女的,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姰何感觉到申大娘子抚摸自己双手的力道加重了,不是爱抚,而是摩擦,是融化。她吓得急忙抽出手,行礼道:“恕女儿不孝,姰何没能尽传宗接代之责,可这本不是姰何心中所愿。” “你们二人如此恩爱,怎会不愿?多试试就水到渠成了。” 李姰何用余光隐约察觉到王守诚脸上的潮红,她用手摸一摸耳垂,也是一阵滚烫。 “母亲!您不要逼我们。”守诚大声说道。 “我...”她退后几步。 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嫂嫂,我刚刚让手下人找了冰块,你敷一下吧,留下印子,就不好看了。”王守真从门外进来,站在她旁边,小声说着:“一切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肝完这章去写作业。今天高考,祝学长学姐们高考顺利!愿明年这个时候我也能像姰何一样春风得意! 试图融入一些历史,但是不会硬拉时间线,因为我也算不清楚时间。感觉写到后面,每一章的量都有增加,因为确实是有很多话要说。 尝试了一点点意识流的感觉,为了体现那种流动感,有的时候会变一下人称。看的时候不要深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我心中自有明月1 第8章 我心中自有明月2 “没关系,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林也芬笑着对沈昭昭说:“这间屋子很干净、很敞亮,只有我们三个,特别好。” “你就这么相信她们?”舒颜问道。 “眼神透彻,可见心境。她们都有美丽的眼睛。”林也芬回答道:“李姰何,她的眼睛是温暖的,里面有着雄视天下的勇气和撼岳阳波的理想。守真的话,她是悲悯的,深邃的,里面有着任星流云散的博大和探求真理的不眠不休。至于柳如初,她的眼睛有着燎原烈火般的**和激情,里面是刚柔并济。嗯...总之,我能看到...希望。” “什么希望啊?”舒颜又问。 “对未来的希望。对理想的希望。对改变世界的希望。对革除旧事物的弊陋而建立起新事物的希望。”她目光坚定的说。 “好像越来越不明白了......”舒颜喃喃自语道!。 沈昭昭目光呆滞,直视前方。目光接着环绕四周,再聚焦到眼前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茫然,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怎么了?”林也芬轻轻地问。 “一切...都会过去?”她缓缓开口,声音小的不能再小,细弱蚊蝇,带着迟疑。 “当然了,怎么,你不相信?”舒颜笑嘻嘻地反问道。 “我...我本不应该相信。”她说。 “喏,她都信了,我...我也快信了!你也信一下呗。”舒颜的头向林也芬那边偏偏,继续打趣道。 “你先别说,待我问问她。她可能受了点惊吓。”林也芬拍拍舒颜的肩膀示意道。 舒颜乖乖的安静下来,用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沈昭昭,似乎在期待一个唐传奇故事。 ...... “我...做了一个梦。”沈昭昭缓缓道。 那天晚上,母亲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快走,快走,快逃离这里!” 她看着母亲,身体剧烈地颤抖。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母亲!” 庭院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男人把一个婴儿丟进滚烫的热水里。婴儿先是发出了响亮啼哭!接着断了气。母亲不顾阻拦和咒骂发疯似地去捡,手被又新倒的热水烫起了皮。一个长长瘦瘦,眼睛细小的男子从房里走出来,一旁脸孔肥肥看着极有心计的小眼中老年女人在一旁高声喊着:“别捡了!别捡了!不过是条贱命!和你一样贱的命!” 男子叹了口气:“枉我等这么久,连个男孩都没有。真是不争气。看来一向是对她太好,这来了一年还没打她一掌。” 那时的她第一次确切的意识到,原来她的母亲是典妻。 至于她,是未来的典妻。 她看看四周漆黑的夜。夜晚蝉鸣的噪声吵得她心烦意乱。此刻,她再一次望向自己的母亲,她那形如槁木,凌乱,惨淡的母亲,她那心如死灰的母亲。 “陈娇娇,答应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回来。” “他们会发现的!”她哭道。 “我会帮你......” 母亲猛地将她退了一把,她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走...” 母亲的手垂了下来。永远的垂了下来。 她死了。 ...... 沈昭昭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看向四周。漆黑的夜。她再看。一旁是熟睡的林也芬和舒颜。她用力地呼了一口气。 “娘...我好想你。”她在心里默默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珍珠落满枕巾,怎么也串不回去。 母亲,母亲。我那为奴隶的母亲。 我好想你。那晚凄冷的月光洒在你的身上。我看着你逐渐透明,在月色中升入仙境......可以了,你可以变回孩子了!你的下一世,会幸福吗?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苦了。我看见宅子里终年栖息的乌鸦,看见枯树粗壮的枝条上面永远也不会开的花。娇娇,你认吗?你认命吗?我不。我不认。我要走,我现在...就走! 母亲,我的亲爱的母亲。我现在跟你一个姓,我也姓沈了。如果我叫沈昭昭的话,你来世,能不能找到我呀? 我想你了。 她终究没有说这个梦。她只说:“我儿时在一个书香人家里学了点东西,我想着到时候也可以做些什么。” 她又说:“我有点想家了。”但她没有家。 “这些年,你应该过得很难吧?”林也芬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汗珠。 “我也想家。但我会努力不想,跟姐姐们待在一起,开开心心比什么都强。你也要加油哦!因为你也特别棒!”舒颜在她耳边小声的碎碎念道。 沈昭昭凑上前抱住林也芬,不由得失声痛哭。她多么希望梦是反的,但梦不是。她害怕忘记曾经的痛苦,又渴望忘记。她祈求爱与幸福,却不甘麻木。心脏狂跳着,血液如急湍猛浪,她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一会守真她们要来悟言小室找我们了。”林也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她所受的惊吓。 “我会做饭,我这就去。”舒颜从床边弹起来,小跑出了门。 看着她像蝴蝶一般翩飞的背影,沈昭昭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真可爱呀。 王府里,王守真正坐在李姰何身边安慰她。她拿着药膏轻轻地蹭上李姰何的脸颊,没等李姰何有反应,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凉气。 “疼吗?”她关切地问。 “有点儿...不过也还好了。”李姰何看着守真清明的双瞳,眼角不由自主地化开一丝柔情,“倒是你,刚刚老爷有没有责罚你。” “说了我几句。我也没仔细听。”她回答道。 没仔细听就好,李姰何心想,就是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还难着呢,什么都放在心上那还得了。 “柳如初那边怎么样了?”她问道。 “她已经向内舍人大致禀报,只是内舍人想要一个确切具体的规划。毕竟办女校这事不仅需要人才,还要资金。目前还不知道内库能不能供给那么多银两,女书院之路,任重而道远啊。”王守真说着,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王大人说要来看看夫人。” “我不想和他说话。”李姰何冷漠地答道。 早上的事情,她只觉得一阵反胃。她不愿再在这件事上耗费精神了。 毕竟她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没做。 典妻制度秦汉就有,今天把它写进去。要革除封建陋习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我心中自有明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