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请别回头》 第1章 第 1 章 雨幕中的城市像被蒙上了一层纱,霓虹灯光在水汽中晕染开来。许晚晴将芭蕾舞鞋装进背包,撑开黑色长柄伞,走出剧院后门。今晚的《吉赛尔》演出获得了满堂彩,但她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那些掌声都是给另一个人的。 "再来一个!"马路对面的喊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群人围成圆圈,中间是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宽松T恤的女孩。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贴在身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她的舞蹈与许晚晴熟悉的芭蕾完全不同——狂放、自由,带着原始的生命力。女孩一个后空翻落地,溅起一片水花,围观者发出欢呼。 许晚晴不自觉地走近了几步。那女孩忽然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在雨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嘿,芭蕾公主,"女孩咧嘴一笑,牙齿在街灯下白得晃眼,"要不要来一段?" 人群发出起哄的声音。许晚晴下意识地摇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收起了伞,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她今天穿了便装——黑色高领毛衣和直筒裤,至少不会太引人注目。 "我不会跳你这种舞。"她说,声音比想象中要小。 女孩走近她,身上散发着雨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舞蹈就是舞蹈,"她伸出手,"我是林陌。" "许晚晴。"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林陌的手心温热,与她冰冷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林陌没有松开手,反而轻轻一拉,将许晚晴带入了圆圈中央。"跟着我就好。" 音乐从某个人的手机里传出,节奏强烈得让许晚晴心跳加速。林陌开始移动,动作流畅得像水一样。许晚晴僵硬地站着,直到林陌绕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闭上眼睛,"林陌在她耳边低语,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感受音乐,别思考。" 许晚晴照做了。奇怪的是,当视觉关闭,身体反而变得更加敏感。她让林陌引导着自己,逐渐找到了节奏。这不是芭蕾的精确控制,而是一种更本能的反应,像是身体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林陌正注视着她,眼中闪烁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雨下得更大了,人群已经散去大半,但她们还在跳,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有天赋,"林陌最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只是芭蕾那种。" 许晚晴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我该回去了,"她说,却站着没动,"明天还有排练。" 林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塞给她。"周六晚上,地下舞蹈比赛。来找我。"她的笑容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我打赌你没见过真正的舞蹈是什么样子。" 许晚晴接过传单,上面印着一个地下俱乐部的地址和"自由之舞"几个大字。她本想拒绝,却听见自己说:"我会考虑的。" 回到公寓,许晚晴把湿衣服扔进洗衣机,热水冲在身上才感觉活了过来。镜子被蒸汽模糊,她用手擦出一块清晰区域,看着里面的自己——苍白的皮肤,因为常年练舞而过于纤细的身材,眼下淡淡的青色。二十五岁,却感觉自己已经跳了一辈子。 她想起林陌跳舞时的样子,那种毫无保留的投入,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诉说一个故事。芭蕾要求的是完美,是控制,是永远保持优雅。而林陌...林陌像是火焰,燃烧自己照亮黑夜。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今晚的演出录像我看了,第三幕的arabesque不够舒展,明天加练两小时。」 许晚晴没有回复。她打开抽屉,把那张湿漉漉的传单铺平晾干。 周六晚上,许晚晴站在"暗涌"俱乐部门口,心跳如鼓。她穿着最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却依然与周围穿着前卫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我就知道你会来。"林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晚她画了浓重的眼线,嘴唇涂成暗红色,在俱乐部闪烁的霓虹灯下像个幽灵。 "我只是好奇。"许晚晴说,声音几乎被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 林陌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许晚晴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但林陌走得很快,仿佛在保护她不被那些视线灼伤。 后台比许晚晴想象中要简陋得多——几个用帘子隔开的更衣区,满是划痕的镜子,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发胶和廉价化妆品的气味。七八个舞者正在热身,他们的风格各异,但都带着许晚晴在正规舞团从未见过的野性。 "这是我的朋友,晚晴,"林陌向大家介绍,"芭蕾舞团的,别吓着她。" 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男孩吹了声口哨:"芭蕾公主来贫民窟体验生活?" "闭嘴,阿杰,"林陌扔过去一瓶水,"她跳得比你强十倍。" 比赛开始后,许晚晴站在侧幕,看着舞者们一个接一个上台。他们的技术或许不如专业舞者精准,但每个人都带着强烈的情感,像是在用身体呐喊。林陌是最后一个出场,音乐响起时,整个俱乐部的气氛都变了。 这支舞与许晚晴在雨中看到的不同。它更加黑暗,更加痛苦,林陌的每个动作都像在挣脱无形的枷锁。当她高高跃起又重重落地时,许晚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这不是表演,这是灵魂的剖白。 林陌赢得毫无悬念。颁奖后,她找到站在角落的许晚晴,奖杯在她手中闪着廉价的光泽。 "怎么样,芭蕾公主?"她喘着气问,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许晚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客套的赞美。"你在跳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那不只是舞蹈。" 林陌的笑容淡去。"生存,"她轻声说,"我在跳生存。" 她们在凌晨的街道上并肩而行,城市的喧嚣逐渐平息。林陌突然转向一条小巷,带许晚晴来到一栋老旧建筑的楼顶。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林陌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空,"当我受不了家里的时候。" 许晚晴小心地坐在她旁边,心跳加速——她向来恐高。"家里...不好吗?" 林陌点燃一支烟,火光映照出她侧脸的轮廓。"酒鬼父亲,懦弱母亲,标准配置。"她吐出一口烟雾,"十岁那年,他打断了我的两根肋骨,因为我偷看姐姐的舞蹈录像。" 许晚晴沉默了。她的童年是练功房的把杆、母亲的严格要求和没完没了的比赛。痛苦,但安全。 "跳舞是我唯一的出口,"林陌继续说,"没有老师,没有规则,只有...这个。"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夜空。 许晚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林陌时的感觉——那种不顾一切的自由。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自由,而是绝望的反面。 "你呢?"林陌转向她,"芭蕾公主为什么今晚会在这里?" 许晚晴望向远处剧院的方向,那里有她明天早上的排练。"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也许我在寻找...某种真实。" 林陌笑了,这次是真心的。"那么,许晚晴小姐,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她倾身向前,在许晚晴唇上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带着烟草和薄荷的味道。许晚晴僵住了,这个吻转瞬即逝,却在她皮肤上留下灼热的痕迹。 "抱歉,"林陌退开,表情难以捉摸,"我有时候会忘记不是每个人都..." "不,"许晚晴打断她,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我只是...不习惯。" 林陌注视着她,目光如炬。然后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 "咖啡馆服务生,"林陌做了个鬼脸,"艺术不能当饭吃,对吧?" 许晚晴突然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我能...去看你工作吗?" 林陌挑起眉毛:"芭蕾舞者都这么闲?" "我明天休息。"许晚晴撒谎了。她早上九点有排练,陈墨总监会杀了她,但此刻她不在乎。 "随你便,"林陌耸耸肩,"''晨光''咖啡馆,地铁蓝线终点站。别穿这么贵的鞋子,那里地板不平。" 分别时,林陌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但许晚晴现在已经能看穿那背后的脆弱。她回到公寓,发现母亲打了三个未接来电。她没有回电,而是打开衣柜,找出一套最不像"芭蕾公主"的衣服。 晨光咖啡馆位于城市最破旧的街区,墙壁漆成褪色的黄色,门口的风铃缺了几个音符。许晚晴推门进去时,林陌正在柜台后擦拭咖啡机,看到她的装扮——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吹了声口哨。 "转型成功啊,公主。" 许晚晴感到脸颊发热,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咖啡馆里人不多,一个老人看报纸,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写作业,角落里有个穿西装的男子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 林陌给她端来一杯拿铁,拉花是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员工福利,"她眨眨眼,"别指望每天都这样。" 咖啡比许晚晴平时喝的苦得多,但她喜欢这个味道,真实而强烈,就像林陌本人。她看着林陌在咖啡馆里忙碌,与熟客开玩笑,动作敏捷得像只猫。很难想象这就是昨晚那个在舞台上燃烧自己的舞者。 下午三点,林陌下班后带许晚晴去了她住的公寓——一间狭小的单人间,墙上贴满了舞蹈海报和速写,角落里堆着录像带和书籍。一张窄床,一个简易衣柜,一台老旧的电视机,这就是全部家当。 "豪宅,是吧?"林陌踢开地上的衣服,清出一块空地。 许晚晴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药,但她没有多问。她的目光被墙上的一组照片吸引——年轻的林陌,大概十五六岁,在一个简陋的舞台上跳舞,笑容灿烂得刺眼。 "那是多久以前?"她问。 林陌的表情变得复杂。"六年前,我最后一次参加正规舞蹈学校的选拔。"她走到照片前,轻轻触摸那个年轻的自己,"他们说我''太野'',''缺乏纪律'',''不适合专业舞蹈''。" 许晚晴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都显得苍白。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命运稍有不同,她们可能会在同一个舞团相遇,而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教我。"她脱口而出。 "教你什么?" "你那种舞蹈。那种...真实的舞蹈。" 林陌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从床下拖出一个旧录音机。"那就现在开始。" 音乐响起,林陌开始示范基本动作。许晚晴尝试模仿,但多年的芭蕾训练让她的身体形成了固定模式,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芭蕾的痕迹。 "不,不是这样,"林陌走到她身后,双手扶住她的腰,"忘掉那些规则,感受音乐,让它带你走。" 许晚晴闭上眼睛,试着放松。林陌的手温暖而坚定,引导着她的动作。渐渐地,她感觉到某种变化——肌肉不再紧绷,呼吸变得更加自然。这不是芭蕾的完美线条,但有另一种美,更加原始,更加人性。 "对了,"林陌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赞许,"就是这样,让你的身体说话。" 她们跳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斜,房间里充满金色的光芒。许晚晴浑身是汗,肌肉酸痛,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学得很快,"林陌递给她一瓶水,"看来芭蕾也不是完全没用。" 许晚晴笑了,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谢谢你,"她说,"为了这一切。" 林陌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为什么要谢我?是你找到了我,记得吗?雨中的芭蕾公主和街头老鼠。" "你不是老鼠,"许晚晴认真地说,"你是...凤凰。在灰烬中起舞的那种。" 林陌愣住了,然后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许晚晴听不懂的苦涩。"哦,晚晴,"她摇着头,"你真是...特别。" 那天晚上,许晚晴回到剧院宿舍时已经错过了晚餐和晚课。陈墨总监在门口等她,脸色阴沉如铁。 "解释。"他只说了一个词。 许晚晴深吸一口气:"我在探索新的舞蹈形式。" "和那些街头的野孩子混在一起?"陈墨冷笑,"许晚晴,你是国家芭蕾舞团的领舞,不是马戏团演员。" "舞蹈就是舞蹈,"她重复林陌的话,"没有高低贵贱。" 陈墨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厉。"你母亲打来电话,非常担心。明天的排练,不要迟到。"他转身离开,又停住脚步,"别忘了你为什么在这里。多少人梦想你的位置。" 许晚晴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她拿出手机,看到林陌发来的信息:「下周有个即兴舞蹈工作坊,来吗?」 她回复得很快:「把时间地点发我。」 接下来的几周,许晚晴过着双重生活。白天,她是完美的芭蕾舞者,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个动作;晚上和休息日,她与林陌一起探索舞蹈的无限可能。她们在地下室、天台、废弃工厂跳舞,任何能找到的空间都成为她们的舞台。 林陌教她如何用身体表达情感,而不只是展示技巧;作为交换,许晚晴帮她完善技术细节。她们是不同的两极,却在舞蹈中找到了完美的平衡。 一个雨夜,她们躲在许晚晴的公寓里——因为林陌的房东又威胁要赶她出门。许晚晴煮了两人份的意大利面,林陌贡献了一瓶廉价红酒。 "敬艺术。"林陌举杯。 "敬自由。"许晚晴回应。 酒过三巡,林陌突然咳嗽起来,剧烈得让许晚晴担心。她冲进卫生间,关上门。当许晚晴跟进去时,看到林陌迅速冲掉了洗手池里的什么,但没来得及——水带着淡淡的粉色。 "林陌..."许晚晴声音颤抖。 "没事,"林陌擦擦嘴,"只是最近太累了。" 许晚晴抓住她的手腕:"你需要看医生。" 林陌挣脱开来:"我说了没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然后又软化了,"抱歉,我只是...讨厌医院。" 许晚晴想坚持,但林陌已经转身回到客厅,打开了音乐。"跳舞吧,"她说,"比说话简单。" 她们在客厅里跳舞,动作轻柔而缓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林陌再次咳嗽时,许晚晴假装没看见,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那天晚上,林陌睡在许晚晴的床上,而她自己在沙发上将就。半夜,她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她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门口,看到林陌蜷缩成一团,手中紧握着那张年轻时的舞台照片。 许晚晴没有进去。她退回客厅,心像被撕成两半。她第一次意识到,林陌教给她的不只是舞蹈,还有如何面对内心的恐惧。而此刻,她多么希望能给林陌同样的礼物。 第2章 第 2 章 清晨六点,许晚晴已经站在练功房里。镜墙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色。昨晚林陌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啜泣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把杆,开始热身。肌肉记忆比意识更可靠,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米。这是她过去十五年生活的全部——控制,精确,完美。 "Arabesque再高一点。"陈墨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练功房里响起。许晚晴差点失去平衡,连忙扶住把杆。 陈墨走近,黑色练功服包裹着他依旧挺拔的身材。五十岁的年纪,却保持着二十岁的严苛标准。"你最近心不在焉。"这不是疑问句。 许晚晴调整呼吸,重新摆好姿势。"我会注意的,总监。" 陈墨绕着她走了一圈,鹰隼般的目光不放过任何细节。"下周的《天鹅湖》彩排,你演白天鹅。白薇演黑天鹅。" 许晚晴的手指紧紧扣住把杆。白薇比她小三岁,技术无可挑剔,是团里公认的明日之星。"我以为两个角色都是我的。" "本来是的。"陈墨停下脚步,"直到你开始缺席排练,跑去和那些街头艺人混在一起。" 许晚晴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那也是一种艺术形式。" "那不是芭蕾。"陈墨的声音像刀一样锋利,"你母亲和我花了二十年培养你,不是为了看你在肮脏的地下室里扭动身体。" 许晚晴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想起林陌跳舞时的样子——那种全然的投入与自由,仿佛灵魂通过每个毛孔向外迸发。 "今天加练三小时。"陈墨转身离开,"记住你的身份,许晚晴。" 练功房再次归于寂静。许晚晴看着镜中的自己——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完美贴身的练功服,像一尊精致的瓷器。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扯下发圈,让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陌的信息:「找到个超棒的地方,废弃教堂,今晚七点?附带一个跳舞的兔子表情。」 许晚晴回复:「好。」然后删掉了对话记录。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机械地重复着各种组合,身体在移动,思绪却飘向远方。林陌昨晚的眼泪,洗手池里的血丝,还有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她触碰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温度。 午休时间,许晚晴避开同事,独自躲在更衣室角落。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的来电。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最终按下了静音。 下午的排练更加严苛。白薇站在她旁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完美,眼神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许晚晴知道,全团都在等着看她跌落神坛的样子。 "许姐,"排练结束后,白薇递给她一瓶水,"听说你最近对现代舞很感兴趣?" 许晚晴接过水瓶,没有喝。"只是拓宽视野。" "真勇敢。"白薇微笑,"我是不敢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的。毕竟,我们这种出身普通的人,只有芭蕾这一条路。" 话中的刺扎得许晚晴生疼。白薇知道她的软肋——许家三代芭蕾名门的荣耀,母亲林雅茹"东方天鹅"的盛名,还有那些从她学会走路就开始的严格训练。 "谢谢关心。"许晚晴转身离开,背后传来白薇和同伴的轻笑。 走出剧院,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许晚晴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林陌发给她的地址。车窗外的城市景色飞速后退,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感——至少在那里,没人期待她成为"许家的骄傲"。 废弃教堂位于城郊,哥特式尖顶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独。许晚晴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彩色玻璃早已破碎,仅存的几片在夕阳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林陌?"她的声音在穹顶下产生微弱的回声。 一阵钢琴声从侧厅传来,简单而忧伤的旋律。许晚晴循声而去,看到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前,林陌正用一根手指弹奏。她今天穿着oversize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紧身裤,赤着脚,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 "你会弹钢琴?"许晚晴走近。 林陌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只会这一首。我姐姐教的。"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梦中的婚礼》,俗气吧?" 许晚晴在琴凳旁坐下。林陌身上有淡淡的药味,被柑橘香水勉强掩盖。"很美。" "我姐姐说,每个女孩都应该会弹一首钢琴曲,"林陌的手指在琴键上徘徊,"这样即使一无所有,至少还能给自己一点浪漫。" 许晚晴想起自己家里那架昂贵的三角钢琴,母亲请来莫斯科音乐学院的教授教她,只为"培养艺术气质"。"你姐姐...?" "死了。"林陌猛地合上琴盖,声音在空荡的教堂里格外刺耳,"肺癌。遗传真是个婊子,不是吗?" 许晚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洗手池里的血丝,药瓶,咳嗽...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画。"林陌,你..." "跳舞吧。"林陌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音箱,"今天我想尝试些不同的东西。" 音乐响起,是大提琴与电子乐的混合,低沉而富有张力。林陌开始移动,动作比以往更加缓慢,却充满力量。许晚晴看出来了,这是一支关于死亡的舞蹈——每一个伸展都像在挣脱无形的束缚,每一个旋转都像在与命运抗争。 当音乐达到**时,林陌突然跪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许晚晴冲过去扶住她,这次清楚地看到了她手心里的血迹。 "够了!"许晚晴声音颤抖,"你必须去医院。" 林陌挣脱她的手臂,用衬衫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没用的,晚期肺癌,已经扩散。"她说得如此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医生说最多还有六个月。" 许晚晴感到一阵眩晕,教堂的彩色光影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为什么不早说?" "说什么?''嘿,刚认识的朋友,我快死了''?"林陌苦笑,"况且,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怜悯的舞蹈?我不需要那个。" 许晚晴抓住林陌的手,发现它冰冷得吓人。"我们可以寻求最好的治疗..." "省省吧,公主。"林陌抽回手,"我的保险连一次化疗都cover不了。而且..."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我不想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插满管子,变成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透过破败的彩窗,在林陌脸上投下红色光斑,像一抹血迹。许晚晴突然意识到,她正在看着一个正在消逝的灵魂,而自己无能为力。 "那你想怎样?"她轻声问。 林陌微笑,这次是真心的。"跳舞。创作。爱。"她的目光直视许晚晴,"尽可能地活。" 许晚晴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想起自己按掉的母亲来电,陈墨失望的眼神,白薇胜利的微笑...所有这些突然变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教我那支舞。"她说。 林陌挑眉:"哪支?" "你刚才跳的。关于...死亡的舞。" 林陌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打开音箱。"跟着我。" 她们在废弃教堂里跳舞,直到夜幕完全降临。许晚晴第一次尝试用身体表达如此沉重的情感,起初笨拙,但在林陌的引导下逐渐找到感觉。这不是表演,而是交流,是两颗灵魂通过动作对话。 "你跳得...太美了。"休息时,林陌气喘吁吁地说,靠在斑驳的墙上。 许晚晴在她身边坐下,肩膀相贴。"比不上你。" "不一样。"林陌摇头,"我是野路子,你是真正的艺术家。"她顿了顿,"你应该创作自己的作品,而不只是重复那些百年老套路。" 许晚晴想起自己抽屉里那本从未示人的编舞笔记。"没人会看一个芭蕾舞者的原创作品。" "我会。"林陌转向她,黑暗中眼睛亮得惊人,"而且,谁知道呢?也许死亡是唯一能让人们认真看待艺术的捷径。" 这句玩笑话让许晚晴眼眶发热。她突然抓住林陌的肩膀:"别这样说。" 林陌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拥抱她。"抱歉。坏习惯。" 回城的公交车上,她们坐在最后一排,肩膀靠着肩膀。林陌似乎累了,头渐渐滑到许晚晴肩上。 "我有个想法,"她昏昏欲睡地说,"一支双人舞。芭蕾与街舞的对话。你和我。" 许晚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灯光。"陈墨会气疯的。" "管他呢。"林陌的声音越来越小,"人生苦短..."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许晚晴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林陌的脸显得格外年轻,也格外脆弱。许晚晴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手机再次震动。母亲:「明天家庭医生来给你做全面检查,最近脸色太差。下午两点,别迟到。」 许晚晴没有回复。她看着熟睡的林陌,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许晚晴站在陈墨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后敲门。 "进来。" 陈墨正在整理一堆演出资料,头也不抬。"如果是为昨晚缺席排练道歉,省省吧。" "不是。"许晚晴关上门,"我想请两周假。" 陈墨终于抬起头,眉头紧锁。"理由?" "个人原因。" "不接受。"陈墨冷冷地说,"下周是《天鹅湖》彩排。" 许晚晴双手紧握成拳。"我十九岁加入舞团,六年没请过一天病假。我有这个权利。" 陈墨放下手中的文件,仔细打量她。"是那个街头舞者,对吗?" 许晚晴没有否认。 "你知道你母亲会怎么反应吗?" "我不是来征求许可的,总监。"许晚晴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是来通知您。" 陈墨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愤怒,最后变成某种近似担忧的神色。"许晚晴,你在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 "或者,"许晚晴转身离开,"我在寻找它真正的意义。" 走出剧院,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许晚晴拨通林陌的电话:"两周时间。我们能完成那支舞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认真的?" "从未如此认真过。" 林陌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有些急促。"老地方见。一小时后。" 许晚晴回到公寓,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当她翻出那本编舞笔记时,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医院的号码。 "是许晚晴女士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关于您上周的体检报告,我们需要您尽快来医院复查。" 许晚晴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您的X光片显示肺部有异常阴影。可能是感染,但也需要排除其他可能性。" 电话那头的解释渐渐变成模糊的杂音。许晚晴想起林陌咳血的样子,想起她说"肺癌,遗传真是个婊子"。一阵冰冷的恐惧顺着脊背爬上来。 "我明天上午过来。"她挂断电话,盯着手中的编舞笔记。 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字:「舞蹈不是完美的动作,而是真实的表达。——林雅茹」 那是母亲年轻时送给她的第一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已经褪色。许晚晴突然想起,在成为"东方天鹅"之前,母亲也曾是个叛逆的舞者,因改编传统芭蕾而备受争议。 她合上笔记本,连同几件换洗衣物一起塞进背包。医院的电话可以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陌说的对——人生苦短,而舞蹈,真正的舞蹈,值得为之冒险。 第3章 第 3 章 废弃工厂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呻吟。许晚晴推开一条缝隙,灰尘在阳光下飞舞。这里曾是纺织厂,现在只剩下空荡的厂房和生锈的机器,成了城市探险者的乐园。 "完美吧?"林陌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便利店饭团,"高天花板,木地板,还有..."她踢开一个空啤酒罐,"免费声效。" 许晚晴接过饭团,胃里一阵翻腾。她昨晚几乎没睡,医院的电话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确实...独特。" 林陌敏锐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她走向厂房中央,那里有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阳光透过破碎的天窗洒落,形成一道光柱。"我想从这里开始。"她展开双臂,仰头迎接阳光,"两个世界相遇的时刻。" 许晚晴放下背包,拿出水瓶吞下一片止痛药。从早上开始,她的肋骨下方就隐隐作痛,呼吸时尤为明显。"具体构想是?" "你看过《黑天鹅》吗?"林陌突然问。 "电影?当然。" "不,我是说真实的黑天鹅。"林陌开始移动,动作带着野性的美感,"不是芭蕾舞台上那种优雅的堕落,而是...彻底的释放。" 许晚晴看着她在光柱中旋转,灰尘像星星般围绕着她。林陌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和破洞牛仔裤,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跳舞时有种不顾一切的美,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殆尽。 "你的turn。"林陌停下来,向她伸出手。 许晚晴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舞蹈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摘下发圈,让黑发披散下来。"芭蕾舞者不这样跳舞。" "今天你不是芭蕾舞者。"林陌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今天你是许晚晴。" 音乐从林陌的手机里流出——大提琴与电子乐的混合,低沉而富有张力。许晚晴闭上眼睛,让音乐流过全身。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开始移动。 起初是芭蕾的基本动作,但逐渐地,她加入了林陌教给她的元素——更多的躯干波动,更自由的臂部线条。两种风格在她的身体里交战,既冲突又和谐。 "就是这样!"林陌兴奋地加入她,两人的动作开始呼应,像是一场对话。许晚晴跳了一段《天鹅湖》中黑天鹅的变奏,林陌立刻用街舞动作回应,挑衅而热烈。 汗水顺着许晚晴的背脊流下。她很久没有这样跳舞了——不为评判,不为掌声,只为表达。林陌在她面前旋转,黑发飞扬,眼神炽热。在这一刻,她们不需要语言。 突然,林陌的动作僵住了。她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许晚晴冲过去扶住她,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药..."林陌艰难地指向背包。 许晚晴翻出一个小药盒,里面装着几种药片和一支注射器。她手忙脚乱地按照林陌断断续续的指示,帮她服下药片。 "需要叫救护车吗?"许晚晴声音发抖。 林陌摇头,呼吸急促。"等...五分钟..." 许晚晴跪在她身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透过薄薄的背心,她能感觉到林陌突出的脊椎骨,像一串珍珠。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 渐渐地,咳嗽平息下来。林陌虚弱地靠在许晚晴肩上,额头上布满冷汗。"抱歉...毁了排练..." "别傻了。"许晚晴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手指颤抖,"你需要休息。" 林陌勉强笑了笑。"休息是给死人的。" 许晚晴眼眶发热。"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林陌抬头看她,眼神清澈得可怕,"逃避不会改变事实,晚晴。我的时间比大多数人少,所以我选择直视它。" 阳光移到了她们脚边,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浮。许晚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面对过死亡——不是作为舞台上的悲剧,而是作为活生生的现实。 "我害怕。"她轻声说,承认这一点让她感到奇异的解脱。 林陌的手指轻轻缠上她的。"我知道。我也是。" 她们就这样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台生锈的纺织机,直到林陌的呼吸完全平稳。许晚晴想起医院的电话,想起自己肋下的隐痛,想起母亲从未提起的家族病史。但她什么都没说。此刻,这是属于林陌的时间。 "继续吧。"林陌最终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我们才刚开始呢。" 许晚晴想反对,但林陌的眼神让她沉默。那里面有某种她无法拒绝的东西——不是固执,而是决心。 下午,她们尝试编排了几个段落。林陌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潦草的舞步图和情感标注:"愤怒—收缩—爆发"、"恐惧—颤抖—挣脱"。这不是传统的芭蕾编舞方式,但许晚晴开始理解其中的逻辑。 "这里,"林陌指着一段音乐,"我想要对比的感觉。你是控制,我是混乱。" 许晚晴点头,尝试了一个缓慢的arabesque,而林陌围绕她做出一系列破碎的动作,像被风吹散的树叶。两种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妙地和谐。 "太棒了!"林陌兴奋地拍手,"就像两个世界在对话。" 傍晚时分,她们累得瘫倒在木地板上。许晚晴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但心里却充满奇异的满足感。她侧头看林陌,发现她正盯着天花板,表情遥远。 "在想什么?"许晚晴问。 林陌沉默了一会儿。"我姐姐最后的日子...她总说后悔没留下什么。没有作品,没有痕迹。"她转向许晚晴,"这支舞...我想把它录下来。作为存在过的证明。" 许晚晴喉咙发紧。"我们会完成的。我保证。" 林陌微笑,伸手拂开许晚晴额前的碎发。"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像童话里的公主。那么完美,那么遥远。" "而你像野狼,"许晚晴轻声回应,"危险又自由。" 林陌大笑,随即又咳嗽起来,但这次轻微得多。"所以我们是什么?美女与野兽?" "不。"许晚晴鼓起勇气,握住林陌的手,"我们是两只不同的鸟,碰巧在迁徙中相遇。" 林陌的眼神柔软下来。"我喜欢这个比喻。" 夜幕降临,工厂里变得寒冷。她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林陌突然拉住许晚晴。"今晚...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城市最高楼的屋顶,风比地面更加凛冽。许晚晴裹紧外套,看着林陌走向边缘。她的身影在夜色中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别担心,"林陌回头看她,"我不会跳下去的。至少不是今晚。" 这个病态的玩笑让许晚晴胃部抽搐。她走到林陌身边,和她一起俯瞰城市灯火。"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视角问题。"林陌指向远处,"从那里看,你是大剧院里闪闪发光的明星。从这里看,你只是万千灯火中的一盏。"她顿了顿,"我们都比自己想象的要渺小,但也比想象中更自由。" 许晚晴看着脚下的城市,突然明白了林陌的意思。所有的规则、期待、评判,在这样的高度都变得微不足道。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充满肺部,带来一丝刺痛。 "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这句话脱口而出,"他们让我去复查肺部X光片。" 林陌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我本来打算明天去。" 林陌转向她,表情严肃。"你母亲那边有肺癌病史吗?" "我不确定。她从不谈这些。"许晚晴苦笑,"在我们家,谈论疾病就像承认失败一样。" 林陌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必须去检查。明天一早就去。" "可是排练—" "去他妈的排练!"林陌的声音在风中破碎,"晚晴,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看着她眼中的恐惧,许晚晴点了点头。"好。我去。" 林陌松了一口气,手指从她肩上滑落。"抱歉。我只是...不想任何人有我姐姐的经历。" 许晚晴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我妈妈发了几十条信息。"她划开屏幕,皱眉,"她好像知道我请假的事了。" "会有麻烦吗?" "当然。"许晚晴苦笑,"但值得。" 林陌凝视着她,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轻轻拥抱了许晚晴,将头靠在她肩上。"谢谢你,"她低声说,"为了这一切。" 许晚晴僵住了,然后慢慢放松,回抱这个脆弱的躯体。林陌身上有药味、香烟和橙子香水混合的气息,奇怪却令人安心。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轻快而不规则,像一只受困的小鸟。 回到林陌的小公寓,她们挤在狭小的浴室里轮流洗漱。许晚晴借了林陌的睡衣——一件过大的T恤,闻起来有她的味道。 "你可以睡床,"林陌拿出一个睡袋,"我习惯睡地板。" "别傻了。"许晚晴皱眉,"床够两个人。" 林陌挑眉。"确定吗?我可会抢被子。" 最后她们分享了那张窄小的单人床,背对背,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对方。但半夜许晚晴醒来时,发现林陌蜷缩在她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锁骨,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她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拢了拢林陌散开的头发,再次闭上眼睛。 清晨,许晚晴被手机铃声惊醒。是医院的确认电话。她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林陌,但在门口被叫住了。 "等等。"林陌挣扎着坐起来,脸色苍白,"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休息吧。" "不。"林陌已经站起来,摸索着找衣服,"这件事上我比你懂。"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让许晚晴想起童年,那些因为过度训练而受伤的日子。林陌走在她身边,出奇地安静。 "许晚晴女士?"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一系列检查后,她们坐在诊室外等待结果。许晚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椅子扶手,林陌抓住它们,轻轻握住。 "会没事的。"她说,但许晚晴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 医生最终叫她们进去。那是个中年男子,眼镜后面的眼睛疲惫而专业。 "好消息是,不是肿瘤。"他指着X光片上的阴影,"这是肺炎,可能已经持续几周了。你最近有没有异常疲劳或疼痛?" 许晚晴点头,想起肋下的隐痛和越来越频繁的头痛。 "为什么不早来?"医生皱眉,"如果再拖下去,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特别是对舞者来说,肺部功能至关重要。" 许晚晴低头看自己的手。为什么?因为母亲教导她忍耐疼痛是舞者的基本素养?因为害怕被看作软弱?或者只是习惯了忽视自己的身体需求? "需要立即开始治疗,"医生开了处方,"至少两周完全休息,不能跳舞。" 走出诊室,许晚晴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不是癌症。只是肺炎。但林陌的表情依然严肃。 "你需要好好治疗,"她拉着许晚晴走向药房,"肺炎对舞者来说也很危险。" "但我们还有舞要编—" "可以等。"林陌打断她,"你的健康更重要。" 许晚晴惊讶地看着她。这个一直无视自己病情的女孩,现在却如此坚持她的治疗。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陌紧握处方袋,像守护什么珍宝。"你得告诉舞团和家里人。" 许晚晴叹气。"我母亲会把我关起来,然后每天灌十种中药。" "也许你需要被关一阵子。"林陌难得地严肃,"晚晴,我们不是无敌的。即使是你这样的芭蕾公主。" 许晚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景象。两周不能跳舞。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只是小挫折,对她而言却像被判刑。舞蹈是她的生命,她的身份,她唯一知道的生活方式。 "我害怕停下来,"她轻声承认,"如果不跳舞,我是谁?" 林陌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这正是你需要发现的。" 回到公寓,许晚晴给陈墨发了邮件说明情况,刻意忽略了母亲的消息。她吞下医生开的药,苦涩在舌尖蔓延。 林陌煮了简单的粥,动作笨拙但认真。"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她承认,"我通常靠外卖活着。" 许晚晴小口喝着热粥,突然意识到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被人这样照顾。不是舞团的理疗师,不是家里雇佣的保姆,而是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谢谢。"她说,声音比想象中柔软。 林陌只是耸耸肩,但耳尖微微发红。"别习惯,公主。等你好转了,还是你做饭。" 晚上,她们再次挤在那张小床上。药物的副作用让许晚晴昏昏沉沉,但她抓住林陌的手腕,在她准备转身时阻止了她。 "就这样,"她含糊地说,"就这样睡。" 林陌静止了片刻,然后慢慢放松,让许晚晴搂着她的腰。黑暗中,许晚晴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像一首无声的歌谣。 "晚晴?"林陌的声音很轻。 "嗯?" "无论检查结果如何...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好好活着。"林陌的手指轻轻缠上她的,"比我活得久。" 许晚晴将脸埋在林陌的颈窝,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我答应你。"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闪烁,像无数不肯熄灭的希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两颗受伤的心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明天还有挑战要面对,但今晚,她们拥有彼此。 第4章 第 4 章 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时,许晚晴已经醒了。药物让她整夜沉睡无梦,醒来时林陌仍蜷缩在她怀里,呼吸轻浅。许晚晴小心翼翼地移开手臂,却还是惊动了她。 "几点了?"林陌含糊地问,眼睛还闭着。 "刚过七点。"许晚晴轻声回答,"继续睡吧。" 林陌摇头,挣扎着坐起来,随即捂住嘴咳嗽。这次她迅速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关上了门。许晚晴听到水龙头的声音,知道她在掩饰什么。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十个来自母亲,两个来自陈墨。许晚晴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到枕头底下。医生嘱咐的两周休息才刚开始,她已经感到焦躁不安。 林陌从卫生间出来,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但嘴角挂着勉强的微笑。"早餐想吃什么?我楼下有家包子铺不错。" "你应该回去睡觉。"许晚晴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我去买。" 林陌想反对,但一阵眩晕让她扶住了墙。许晚晴迅速扶她回到床上,触到她前额时吓了一跳。"你在发烧!" "老毛病了。"林陌试图轻松地说,但声音虚弱得可怜。 许晚晴翻出药箱,找到体温计塞进林陌嘴里。电子音响起时,数字显示38.6度。"我们需要去医院。" "不去。"林陌固执地摇头,"抽屉里有退烧药。" 许晚晴找到药片,又倒了杯温水。"至少让我打电话叫医生来。" "没用。"林陌吞下药片,"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治疗只会延长痛苦。"她抬头看许晚晴,"我选择质量而非数量,记得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许晚晴心里。她坐在床边,突然感到无比无力。"那我该怎么帮你?" 林陌微笑,伸手抚平许晚晴紧皱的眉头。"像现在这样就好。" 许晚晴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林陌的手指冰凉,骨节分明。"我去买早餐,然后我们看电影,什么也不做,好吗?" 包子铺的蒸汽在寒冷清晨格外温暖。许晚晴买了肉包和豆浆,又去隔壁药店买了更多退烧药和营养剂。回程时路过一家花店,她犹豫片刻,挑了一小束向日葵——明亮得像是凝固的阳光。 林陌已经睡着了,呼吸比之前平稳些。许晚晴轻手轻脚地把花插进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她拿出手机,终于鼓起勇气查看母亲的信息。 「立刻回电话」 「陈墨说你请病假?什么病?」 「家庭医生下午两点到家里,你必须回来」 「许晚晴,别挑战我的耐心」 最后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你父亲也很担心」 许晚晴冷笑。父亲"担心"的方式大概就是签了一张支票给某家高级医院。她回复:「肺炎,医生要求休息两周。我需要安静,请别打扰。」然后关掉了手机。 林陌醒来时已是中午,烧退了些。她看到向日葵,眼睛亮了起来。"给我的?" "嗯。"许晚晴递给她温着的豆浆,"感觉好些了吗?" 林陌点头,小心地触碰花瓣。"我姐姐生病时,我也常给她买花。她说这比药管用。"她停顿了一下,"最后那段时间,她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让我描述每一种花的颜色。" 许晚晴胸口发紧。"她多大...?" "二十三。"林陌的声音很轻,"比我大五岁。她是真正的舞者,获得过国际比赛亚军。"她苦笑着补充,"当然,是正规比赛,不是地下那种。" 许晚晴想起自己获得过的那些奖杯,此刻它们在她脑海中都变成了苍白的影子。"你很像她吗?" "长相?有一点。性格?完全不同。"林陌喝了一口豆浆,"她是乖乖女,相信努力会有回报。而我..."她耸耸肩,"我看够了这个世界如何对待相信它的人。" 阳光移到了床上,照亮林陌半边脸庞。许晚晴突然很想吻她,不是上次那种轻触,而是真正地、深入地吻她。这个念头如此强烈,让她不得不移开目光。 "怎么了?"林陌敏锐地问。 许晚晴摇头。"只是在想...我们的舞。" "啊,那个。"林陌靠回枕头上,"可惜我们现在都是病号。" "我们可以用这段时间构思。"许晚晴拿出笔记本,"比如音乐选择,结构安排..." 林陌笑着用手指戳她额头。"永远的工作狂,嗯?"但她还是接过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开始画一些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符号。"我想在开头加入呼吸声,真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种。" 许晚晴点头,补充道:"然后突然停止,切入钢琴独奏?" "完美。"林陌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生命突然中断..."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许晚晴伸手握住林陌的手腕,感受那纤细骨骼下微弱的脉搏。 下午,她们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黑天鹅》。当娜塔莉·波特曼在镜前分裂成两个自我时,林陌突然按了暂停。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她指着屏幕,"不是善与恶的对立,而是...控制与释放的永恒挣扎。" 许晚晴想起自己每次站在舞台上的感觉——那种精确到每一根手指的掌控,和内心深处渴望挣脱的冲动。"芭蕾训练我们压抑一切本能反应。" "而街头舞教我们跟随直觉。"林陌靠在她肩上,"但我们都在跳舞,只是路径不同。" 电影结束后,天色已暗。林陌的烧又起来了,但她拒绝再吃药。"让我保持清醒,"她坚持道,"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昏睡上。" 许晚晴妥协了,只给她敷了冰毛巾。她们坐在狭小的阳台上,看着城市灯火一盏盏亮起。林陌裹着毯子,头靠在许晚晴肩上。 "如果..."她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如果什么?" "如果时间再多一点,"林陌轻声说,"我想去看海。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座城市,从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许晚晴胸口一阵刺痛。"等你好些,我们就去。坐高铁只要两小时。" 林陌微笑,但没有回应这个承诺。她们都知道"好些"的可能性有多渺茫。 "晚晴,"过了一会儿,林陌又问,"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许晚晴思考了片刻。"平庸,"她最终回答,"跳了一辈子舞,却从未真正活过。"她转向林陌,"你呢?" "被遗忘。"林陌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我姐姐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许晚晴紧紧搂住她。"不会的。我们的舞...它会让你被记住。我保证。" 林陌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然后她倾身向前,吻了许晚晴。这个吻不同于上次的轻触,它深沉、炽热,带着绝望和渴望。许晚晴回应着,尝到她唇上的药味和生命最后的甜腥。 当他们分开时,林陌的眼中含着泪水。"对不起,"她低声说,"我不该..." 许晚晴用一个更深的吻打断了她。在这个吻里,她倾注了所有无法言说的感情——恐惧、渴望、悲伤,还有那种近乎疼痛的珍惜。 夜深时,林陌终于睡着了,头枕在许晚晴腿上。许晚晴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思绪万千。她想起医生的警告,想起母亲可能已经派人在全城找她,想起陈墨失望的眼神。但此刻,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遥远而不重要。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许小姐,我是林阳的主治医师。林陌拒绝接受进一步治疗,但作为家属,你有权—」 许晚晴盯着屏幕,"家属"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删掉了信息,关掉手机。林陌选择了自己的路,而她会尊重这个选择,无论多么痛苦。 清晨,林陌的状态似乎好转了些。她坚持要去废弃工厂继续编舞,尽管许晚晴强烈反对。 "我的药起作用了,"林陌一边咳嗽一边说,"而且我们可以在那里慢点来。" 工厂在白天显得不那么阴森,阳光透过破败的屋顶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林陌播放了她们选好的音乐,开始缓慢地移动。许晚晴跟着她,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肺炎还没完全好,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这里,"林陌停下来,指着一段音乐,"我想要一个坠落动作,但不是优雅的,而是...破碎的。" 许晚晴尝试了几次,但芭蕾训练让她的每个动作都带着固有的优美。"我做不到看起来真的失控。" 林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一瓶水倒在地上。"现在试试。" 在水渍上,许晚晴滑倒了,真的摔在地上。疼痛从尾椎骨窜上来,但那一刻的表情——真实的惊讶和痛苦——正是林陌想要的。 "完美!"林陌拍手,然后帮她站起来,"就是这种真实感。" 许晚晴揉着摔疼的部位,却忍不住笑了。"你是个疯子。" "所以呢?"林陌挑衅地挑眉。 许晚晴吻了她,作为回答。 中午,她们坐在工厂角落吃简单的三明治。林陌突然严肃起来。"我们需要谈谈录像的事。" "录像?" "最后的演出。"林陌直视她的眼睛,"我想把它放到网上,让更多人看到。" 许晚晴僵住了。这意味着舞团、母亲、全世界都会看到她和林陌的舞蹈——和她对林陌的感情。"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林陌的声音坚定,"如果这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我希望它被看见。真正地被看见。" 许晚晴想起林陌说的"被遗忘"的恐惧。她慢慢点头。"好。但我们要做到最好。" 林陌微笑,眼中闪烁着感激。"谢谢你。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下午的排练更加深入。她们尝试了双人互动部分,身体缠绕又分开,像两棵在风中摇摆的树。林陌的体力明显不支,但她坚持继续,直到嘴唇因缺氧而发紫。 "够了,"许晚晴强行让她休息,"明天再继续。" 林陌没有反对,虚弱地靠在墙上喘息。许晚晴递给她水,注意到她手指微微颤抖。 回程的出租车上,林陌睡着了,头靠在车窗上。许晚晴小心地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凝视着她消瘦的脸庞。在睡梦中,林陌看起来如此年轻,几乎像个孩子。许晚晴想起她只有二十一岁——比自己还小四岁,却已经面对死亡这么长时间。 公寓楼下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许晚晴的母亲林雅茹。她穿着标志性的旗袍和高跟鞋,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也优雅得不容忽视。 许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她轻轻摇醒林陌。"我妈妈来了。" 林陌瞬间清醒,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身影。"哇哦,"她干巴巴地说,"真正的东方天鹅。" "你先上去,"许晚晴递给她钥匙,"我来处理。" 林陌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虚弱地走向楼道。 林雅茹的目光追随着林陌,然后转向女儿。"所以这就是你放弃一切的原因?一个生病的街头女孩?" 许晚晴握紧拳头。"她没有生病。她快要死了。而且她比你认识的任何人都更有才华。" "才华?"林雅茹冷笑,"那种粗俗的动作也叫才华?许晚晴,你被洗脑了。" "不,妈妈。"许晚晴直视她的眼睛,"我终于清醒了。林陌教会了我舞蹈的真正意义——不是完美,而是真实。" 林雅茹的表情微微动摇。"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说我女儿疯了,被一个流浪者拐跑了。" "让他们说去吧。"许晚晴转身要走。 "等等。"林雅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医院的全面检查报告。你的肺部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医生建议立即住院。" 许晚晴没有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你的职业生涯还重要?"林雅茹的声音开始颤抖,"晚晴,我承认我对你严格,但那是因为我看得出你的天赋!我不想看你浪费它!" 许晚晴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熟悉的刺痛。"问题是,妈妈,那从来不是我的梦想。是你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两人之间。林雅茹的脸变得苍白,手中的信封微微颤抖。 "两周,"许晚晴缓和了语气,"给我两周时间,然后我会去医院。我保证。" 林雅茹久久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最终,她慢慢点头。"两周。但每天必须按时吃药。"她递过信封,"这里面有最强效的抗生素。" 许晚晴接过信封,惊讶于这个妥协。"谢谢。" 林雅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吗?" 许晚晴微笑。"她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跳舞。" 回到公寓,林陌正在沙发上翻看许晚晴的编舞笔记。"你妈妈走了?" "嗯。"许晚晴在她身边坐下,"暂时。" 林陌合上笔记本。"她很担心你。" "她担心的是她的投资。"许晚晴苦涩地说。 林陌摇头。"不,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爱,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许晚晴想起母亲颤抖的手和妥协的态度,突然不确定起来。她转移话题:"你在看我的笔记?" "这些构思...太棒了。"林陌指着其中一页,"为什么从不展示?" 许晚晴耸肩。"谁会看一个芭蕾舞者的现代作品?" "我会。"林陌认真地说,"而且全世界都应该看。" 她们相视而笑,在那一刻,所有的障碍——疾病、家庭、社会期待——都暂时消失了。只有这个小小的空间,和两颗以同样频率跳动的心。 夜深时,林陌的咳嗽又加剧了。这次许晚晴坚持叫了夜间医生,对方给林陌打了止痛针,临走时把许晚晴叫到门外。 "她撑不了多久了,"医生低声说,"疼痛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许晚晴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多久?" "几周,如果幸运的话。"医生同情地看着她,"让她舒服些吧。现在这是唯一能做的了。" 回到卧室,林陌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昏昏欲睡。她向许晚晴伸出手,像个迷路的孩子。"别走..." 许晚晴躺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我不会走的。我保证。" 林陌在她怀里渐渐入睡,呼吸浅而急促。许晚晴凝视着黑暗,思考着医生的话。几周。如此短暂的时间,却要容纳整个生命的意义。 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闪烁,像无数不肯放弃的希望。许晚晴抱紧林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流逝。在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让林陌的最后时光充满光明,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让她被看见,被记住。 就像她们舞中的那个主题——两个灵魂的相遇,短暂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