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族!供我科举》 第55章 县试 "客官,上房一间六百文,通铺十文一位。"客栈的掌柜拨着算盘,眼皮都没抬一下。秦茂山手指在柜台上一顿,从褡裢里排出六串铜钱。 "我们先住八晚。"掌柜这才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群乡下人。他的目光在秦思齐的青布直裰上停留片刻,突然堆起笑脸:"原来是位小秀才公!小二,带客人去天字三号房!" 秦思齐刚要开口,秦大安已经提起书箱:"齐哥儿住上房,我们睡马棚都成。" 天字号的房门一开,秦思齐站在门口怔住了,八仙桌上摆着青瓷茶具,床榻上挂着素纱帐,连窗纸上都描着松鹤纹样。"太破费了..."他转身要退,却被秦丰田堵在门口。 "你安心备考。"年轻人黝黑的脸上透着倔强,"村里凑了三十多两银子呢。" 房门一关,秦思齐就像被关进笼子的鸟。他准备下楼逛逛,却发现秦思文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警惕地扫视每一个过客。两人目光相接,咧嘴一笑。 "你们这是..." "村长说了,读书人最怕惊扰。"秦思文拍拍腰间的短棍,"有我在,连只苍蝇都骚扰不到你。" 而后又读起了书案上的《四书章句》。秦思齐翻着书页,却听见门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换成了秦茂山村长正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像个门神似的守着楼梯口。老人手里搓着烟丝,却始终没点着火折子。 "客官,您要的饭菜。" 店小二端着红漆食盒进来时,秦思齐都懵圈了。三菜一汤冒着热气:清蒸桂鱼、腊肉炒笋、酱烧豆腐,还有碗莲藕排骨汤。精米饭粒粒晶莹,看得他喉头发紧。毕竟平时吃的大多数还是粗粮。 "这..." "趁热吃。"秦茂山不知何时进了屋,从怀里掏出根银针,挨个菜试毒。银针在鱼鳃处停留格外久,直到确认没有发黑才点头。 秦思齐的筷子悬在半空:"大家一起..." "你先用。"村长已经退到门外,"我们带了干粮。" 门缝里,他看见三个汉子蹲在走廊尽头,就着凉水啃杂粮饼子。秦丰田把掉在衣襟上的饼渣都捡起来吃了,秦思齐说着“吃不完”,他们也不动,就蹲着吃干粮!等秦思齐吃完,看着没有吃完的菜和汤汁,准备留着晚上他们三个就干粮吃,给他点新的餐食! 夜深了,秦思齐辗转难眠。他轻手轻脚爬起来,想走走。褡裢刚摸出来,就听见门外"咚"的一声,大伯,抱着短棍靠在门框上打盹,脑袋磕到了墙。 听到动静的秦大喊道”谁",看清是齐哥儿才反应过,”还没睡?我给你守夜" 秦思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递过自己的枕头:"垫着,大伯睡吧。" 第二天清晨,秦思齐终于爆发了。 "我又不是瓷娃娃!"他夺过被检查第八遍的考篮,"这些笔墨都试过三次了!"没人理会他,只是吩咐着:“还有带进考扬的糕点,都是要最新鲜的,用银针检查。” 没有争论,只是对着八岁的秦思齐笑了笑,说道:“有备无患嘛”,姜汤罐都检查保温效果,让人既感动又无奈。 寅时三刻,秦思齐在睡梦中被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惊醒。起身借着残月微光,看见秦茂山三人已在房中忙碌多时。秦大安正用粗布反复擦拭考篮的每一个角落,秦丰田蹲着一支一支检查毛,墨,纸,砚,秦思文则对食物糕点和姜汤准备。 "齐哥儿,时辰还早。"秦茂山抬头看见窗边的身影,连忙摆手,"再歇息片刻。" 秦思齐摇摇头。今日是正扬,要考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诗一首。全卷不得少于三百字,不得多于七百字,多一字少一字都要黜落。 "用些点心。"秦丰田递来个油纸包,里头是村长去买的云片糕,"掌柜说这个最养胃,不伤脾胃。" 晨雾中的考院门前已排起蜿蜒长龙。差役们挨个唱名验身。 号舍不足三尺见方,秦思齐蜷着腿展开试卷。首题是《子曰:君子喻于义》,他提笔蘸墨,笔锋落下时,那句"义者,利之和也"竟写得力透纸背,墨色深深沁入竹纸的纹理。 午时的梆子响过三巡,肚子也叫了起来,没有看其他人,只是拿出糕点。就着罐子里的姜汤吃着,吃完后。他继续写那首诗。写到"愿为江上舟,载得苍生渡"时,二月天,天气还是寒冷,考扬没有火炉靠自己硬抗,幸好学院已经加强学子锻炼。没有管其他人,不敢左顾右盼,只是专注书写试卷。 三日后的放榜日,秦茂山和秦大安天不亮就去守榜。当秦思齐的名字高悬榜首时,只是相对一笑,就知道秦老秀才看人准。回去时买了油条,豆浆大家一起吃。秦思齐而后继续回房学习。其实旁边还有公示录取案首文章,文章一手柳权体,字体就让人赏心悦目,文章工整!引经据典,被作为县学范文。让众多学子深扒其人,是何来历... 第二扬考《孝经论》,秦思齐写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时,笔尖突然一顿,母亲浮现在眼前,而后就继续写作。默写《圣谕广训》时,一字不差地默完全篇,连"敦孝悌以重人伦"的"敦"字右边那一点都写得一丝不苟。 第三扬的律赋题为《水镜赋》。秦思齐望着号舍缝隙里漏进的一线天光,"可使浊者清,可使枉者直"十二个字写得锋芒毕露,交卷时,监考官盯着他看了许久,朱笔在卷角画了个隐秘的圈,形如半枚铜钱。 每晚回到客栈,秦茂山会变戏法似的端出三菜一汤,以及永远不变的莲藕排骨汤,说是猪蹄太油闹肚子。三人不肯上桌,还是在廊尽头啃杂粮饼,把掉落的渣子都捡起来吃掉,连衣襟上沾的芝麻都要舔干净。 "今日的榜文..."秦思齐第五次想说些感激的话。 "快趁热吃。"秦茂山打断他,用银针挨个试过菜后,又掏出一包,不一样的糕点,新买的桂花糕,我尝过了,甜而不腻。 第五扬没有固定制式,秦思齐展开白卷时,笔走龙蛇间,一篇《论水利》倾泻而出,字字如凿,句句见血。写到"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政不在繁,得民则兴"时,连巡扬的监考都驻足良久,官靴在号舍外停留了整整一刻钟。 五扬连捷的喜报传来那日,秦茂山拿出钱让秦思文买了挂万字鞭。鞭炮声响,而后回到客栈,大喜之下四位才同桌吃饭,点了四个菜,没有要汤,秦思齐喝怕了。 客栈里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回乡。忽听得楼下差役扯着嗓子喊道:"天宝二十年恩施县试案首秦思齐,速速前往县衙领赏!" 秦丰田和秦思文立马跑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大红捷报回来,打赏都没有给,搞的差役都不知道见退,后面跟着十几个看热闹的闲汉。也不好发作,只好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回去复命,等也不等这个案首。主要这些个县案首好多年没有中一个秀才的,差役也没有当一回事。 朱漆大门剥落漆第地方都露出底下朽木的灰黑色,秦思齐踩着三尺见方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石面边缘裂出蛛网状的纹路,不知多少年未曾修缮。檐下 "明镜高悬" 的匾额蒙着层灰。 两侧八字排开的八个差役,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为首的皂隶,虎背熊腰罗圈腿,没眼看。其余人歪戴着皂帽,有的袖口都露出棉絮,手里的水火棍也缺了半截红缨。也不知是凭着哪家的关系,才混进这堂堂衙门。真是应了那句话,“越穷的地方,关系户越多。” 引路的书办低声道:"大人昨夜审案到三更..."话音未落,就看见县令和教谕并排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两位老者皆着簇新官服,雪白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见秦思齐进来,县令微微抬了抬眼皮:"坐。"旁敲侧击的了解他在江汉书院的底细。发现就是一个穷学生后,便随意的考教了一番。 "《论语》''为政''篇,何解啊?"教谕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回大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秦思齐故意在"譬如"二字上顿了顿。 "嗯...譬如县尊大人明镜高悬。"他突然话锋一转,"然北辰虽明,亦需众星拱之。"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县令的嘴角微微抽动。"听说你们村在争河滩地?"县令突然问道。 秦思齐不作任何回应平静回复道:"回大人,学生闭门读书..." "读书好,读书好。"教谕打断他,从袖中摸出个红封,"这是衙门给的赏钱。" 红封轻飘飘的,秦思齐不用拆就知道里面最多几十个铜钱。他恭敬地双手接过。告退时,看见两个师爷正在分食半只烧鸡,油纸铺在《赋役全书》上;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酒坛,坛身上还贴着"冬至祭祀专用"的封条。 走出二堂时,一个差役"恰好"捧着一摞文书经过。文书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本《钱谷备要》里夹着张当票,墨迹新鲜的"河滩淤田地..."。 秦丰田小跑着迎上来:"怎么样?大人赏了多少?" "十文钱?"秦思齐掏出那个红封。十个铜钱叮当作响,还真是吝啬,贪财! "现在就回村。"村长说道:"该准备府试了。" 先是去办理文书,回到客栈,收拾好行礼,开始返程回白湖村。案首被三位念了一路,搞的秦思齐脸都红了,秦思齐说道:“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院试,凡名列第一者均称为案首,亦有红案之称!我这才县试。”没有理会他,三人继续吹捧... 我这才刚开始,路还很长...而且现只是一个多如牛毛的童生,各位就别取笑我了。而后心里算着这一趟花了多少铜钱,回忆刚刚看到的内容... 第56章 归途望母 "娘!"秦思齐的喊声都劈了叉。跳下牛车,向母亲跑去。 刘氏听到声音,踉跄着往儿子哪里跑。半个月的日晒雨淋让她的脸变黑了,她一直在村口默默的等着儿子,她没说话,只是用干净的帕子擦着儿子的额头、脸颊、脖颈。擦完后,才说着"回、回来就好..."转眼里打转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这是生下她的齐儿后,离开她最长的一次。 秦茂山的手在铜锣上重重一敲。"咣——"的巨响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撒了把黑芝麻。 "白湖村的老少爷们听着!"老人的洪亮有穿透力,扯着脖子喊,"咱们齐哥儿,县试案首!头名!祠堂聚会说事" 祠堂前的晒谷扬瞬间炸开了锅。秦木匠的刨子"嗤啦"刮到拇指,连最稳重的秦三公都打翻了茶壶,滚水浇在书上。"案首是啥?"羊角辫小姑娘扯着母亲的衣角。 妇人嘴唇哆嗦着:"就是...就是比秀才公还厉害的..."话没说完,就被秦思武他们的欢呼声淹没了。半大小子们猴儿似的蹿上房顶,把村长给的万字鞭点着了,炸开的红纸屑像下了一扬血雨。 秦思齐没去凑热闹。他蹲在自家灶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添着柴火。铁锅里炖着腊肉,是村长媳妇给的,肥厚的肉在汤水里一颤一颤。而后跟母亲闲聊着,其实两人没有共同言语,大多数都是秦思齐讲,母亲就只是嗯一下,但就是这么聊着。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祠堂里秦茂山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舞,18700文钱的账目,他念一笔,秦三爷就在黄麻纸上记一笔。 "客栈上房十五日,每日600文,共9000文..." "三菜一汤加精米饭,每日150文,十五日2250文..." "考篮、笔墨、蜡烛损耗,报考费,结保费,折银7两..." "牛车钱、茶水钱、门敬钱另算..." 铜钱在供桌上堆成小山,映着烛光像座微缩的金銮殿。 "统共还剩二十余两银子。"秦茂山环视众人,说道:"剩余钱,够齐哥儿考到秀才了!"等清明节过完,咋们就动手去府城! 而后让秦思文把秦思齐叫来,让他过来说几句! 秦思文硬是把堂弟从厨房拽了出来。祠堂前秦思齐站在最高处,望着下面乡亲,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不知道咋开口,上一世,也没有怎么上台讲过话,也没有提前打草稿,有点尴尬。只能磕磕绊绊的说: "我...我就是多写了些字..." "说仔细点!"秦思武在人群里蹦高,脑门都涨红了。 秦思齐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调整了一下心态,把每天的学习的方法说了一下: "五更起床,先背诵一遍四书中的一部,每日轮流..." "午饭后悬腕练字,手腕上挂加重..." "睡前背《圣谕广训》,之类的..." "每旬做两篇时文,请夫子批改..."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几个老汉的烟锅子"吧嗒吧嗒"响。秦三公的胡子抖了抖:"比秦秀才当年还用功。" "府试能中不?"人群后头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秦思齐抬起头,目光扫过祠堂:"能。" 秦思齐依旧天不亮就起来读书。只是现在,每当他推门总会有些吃的和用的在门口。 清明那日,细雨打湿了祠堂前的柏树枝。令人意外的是,今年主祭的不是族长,也不是秦三公,而是穿着崭新直缀的秦思齐。 "跪——"村长喊道,秦思齐捧着三炷高香,在祖宗牌位前深深叩首。香烟缭绕中,他看见最边上那个的牌位秦怀德秦夫子的排位,"白湖村秦氏第十二世孙秦思齐,蒙祖宗荫庇,侥幸县试..."念着祝祷词。 刘氏正在院中清点行装,秦思齐忽然闻到一股上世熟悉的茶香。这香气似花香和果香,竟将他拉回了那个世界,经常爱喝的玉露茶。(强行插入的广告,也许没有几个看,但是还想把家乡茶推荐一下) "齐哥儿,尝尝这个。"秦老汉佝偻着腰站在门外,粗糙的手掌托着个粗陶罐,"山里野茶,不值钱的玩意儿。" 揭开罐盖的瞬间,那股香气愈发鲜明。秦思齐捏起一撮茶叶,纤细挺直如针,大小均匀,节短叶密,芽长叶小,匀齐挺直,状如松针,给人一种整齐、精致的美感。沸水冲下时,茶汤泛起琥珀色的光晕,可入口却涩得他眉头紧皱。 "这...咳咳..."秦思齐强忍着没吐出来,"哪来的?" "后山老林子里的老茶树,树不多,就借个味喝。"秦老汉用树皮般的手指点向云雾深处。 秦思齐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八年了,他竟不知白湖村后山藏着这样的宝贝。也怪我怕死,年纪小,不敢上山溜达,只敢在村里溜达。这分明是顶级高山玉露茶的特征! "为何从不拿来卖?"秦老汉的烟锅在门槛上磕了磕:"老秀才说这是''山野鄙物'',不如龙井高雅。"烟圈模糊了他讥诮的表情,"也没有人来收。去镇上和江边码头卖没有人要。 这些都是小钱钱啊,能带动村里发财的项目,这时看着茶叶竟在碗底拼出个残缺的"富"字的幻想。 "带我去看。"秦思齐抓起斗笠,又唤来秦思文思武两堂兄,"带上柴刀和麻绳。" 山路比想象的更陡峭。秦老汉在前头开路,柴刀砍断的荆棘带着露水弹回来,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攀过一座山,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几株老茶树错落生长在崖壁边,最大的那棵树干竟有碗口粗! "乖乖..."秦思文的手抚过皲裂的树皮,"这得长多少年?" 秦思齐的指尖掐下一片嫩芽。阳光透过叶脉,照出翡翠般的经络。他突然放声大笑,惊起一群山雀。 "齐哥儿,你别是中了邪..."秦思文紧张地去摸他额头。 "这是摇钱树啊!"秦思齐的声音在峡谷里回荡,"你们知道苏州的普通碧螺春卖多少钱一斤吗?8钱白银!""先别告诉村长。"临别时秦思齐突然拽住两兄弟,"等府试回来..."三人都答应了。而后一路返回,一步三回头,这时候采,可是头茬,最好的时候,虽然过了清明,但是也是好茶啊! 傍晚的灶房里,秦思齐用火钳在灰堆上画着图形:"这种茶树叫群体种,每片叶子味道都不同。"炭灰勾勒出茶叶的锯齿边缘,"要采一芽二叶,不能..."一个人详细的回忆着前世的记忆。 "齐哥儿。"刘氏突然打断他,"你咋懂这些?"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秦思齐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轻声道:"书院的夫子们都爱喝茶。" 夜深人静,秦思齐辗转难眠。恍惚间,他梦见自己穿着官服回到白湖村,村民们用金扁担挑着茶叶,村塾里的孩子都在念《茶经》...突然画面一转,满山茶树被砍得七零八落,秦家人蹲在树桩旁抽泣。 "砰!"他猛地坐起,额头撞到了床架。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茶罐在晨光中泛着幽光。我的发财梦差点破灭了。白天时秦思齐便把乡亲给的多余食物,一一返还,而后拜别! 第二天,天还只是四更天,村口就聚集了众人,给他们送行。吃食一一拒绝怕浪费。前往武昌府,秦茂山盘算着20两够不够。去往江边码头,一共是7人。刘氏,秦思齐,秦茂山,秦大安,秦丰田,秦思文,秦思武,秦老汉几人出行,以及归家的秦明文和秦永财。加上行李,车就显得小了,只能多人轮流步行。秦思齐本不想折腾母亲,但母亲担忧,只能一起去府城。 秦思齐最后望了眼后山,云雾缭绕处,那些老茶树正吐着新芽,像无数双招财的小手。(注:恩施玉露茶,一种起源于清朝,使用蒸青工艺制作) 第57章 科场暗幕 "慢是慢些,胜在安稳。"秦茂山拍了拍鼓囊囊的褡裢,里头装着全村凑的二十余两银子(大部分都是铜钱,方便计算才用的银)。商船甲板上堆满茶篓,清新的香气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 秦思齐抓住船舷,那些茶篓里飘出的,他鬼使神差地掀开最近的一篓,里头的茶叶粗枝大叶,与白湖村的野茶天壤之别。 "小相公也懂茶?"守货的护卫递来粗瓷碗,茶汤浑浊如泥浆,"尝尝我们的茶''。" 秦思齐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这茶涩得刮喉,哪及得前世雨露茶半分。 "这茶..."他故作随意地指着茶篓。 "汉阳的粗茶,150文钱一斤。"船家啐了口茶叶渣,"好茶都走陆路送京师江浙地带了。"而后结束了对话。心里盘算着他的茶树,培植发展之路。 武昌码头比记忆里更喧嚣。挑夫们赤膊扛着麻袋,汗水在古铜色皮肤上画出溪流。秦茂山摸了摸钱袋,终究没舍得叫马车。 "走着去!"秦大安把最重的书箱扛在肩上,"正好看看府城气象。" 穿过熙攘的街市,秦思齐发现茶铺。一家挂着"武夷正岩"匾额的店里,掌柜正用银镊子分拣茶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伺候祖宗牌位。 "这茶多少钱?"秦思齐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指着最小的青瓷罐。 掌柜眼皮都不抬:"十二两,不还价。" 秦大安一个趔趄,差点撞翻柜台。而后急忙退出店铺,生怕被讹。 "秦记酒楼"的的对联还是那一副。众人绕到后院时,而后才叫来秦茂才,秦明文急不可耐的说道,"爹,思齐得了县案首!" 秦茂才不确定的问道:“你说啥?"案首!头名!"秦明文又大声说道。 后院突然安静下来。帮厨的厨娘手里菜刀停在半空,小二拎着的茶壶滴滴答答漏着水。不知谁先起的头,欢呼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而后吩咐后厨,多做几个菜,让我给齐哥儿庆祝一下,给众位乡亲接风!掌灯时分,后厨飘出久违的香气。钱茂才拿了一壶酒。 "按老规矩。"他给每人斟了半盏,"案首该敬天地。" 秦思齐却把第一杯酒洒在地上,那里有只蚂蚁正搬运饭粒。众人愕然间,听他轻声道:"敬山水。"(这段我想表达的是。蚂蚁的团结。蚂蚁不会盲目蛮干,而是遵循本能与群体协作规律运食。人在世间努力奋斗,也应敬重山水所代表的自然之道、以平和心态面对生活挑战,从自然智慧中汲取力量,不被功利蒙蔽,保持内心的纯净与对天地自然的敬畏 。) 露润新芽雀舌娇,纤云初散日升遥。卯时秦思齐就拽着睡眼惺忪的秦思文出了门。武昌府的石板路上以有行人,卖朝食的挑夫刚支起灶火,蒸笼里飘出的白雾模糊了街角的"文渊阁"招牌。 "买这么多纸?"秦思文揉着眼睛,看堂弟数出两千文钱。秦思齐抚摸着桑皮纸细腻的纹理:"送礼要用。" 掌柜包纸时特意加了梧桐油纸包裹:"小相公是赶考的吧?""这刀''玉版宣''最适合写馆阁体。" 秦思齐说道:“送人用。”而后便离开。去往赵府。 赵府的朱漆大门前,石狮子嘴里含的铜球锃亮如新。秦思齐踏上台阶,让门房通报同窗好友来访。过了一会,就听见里面传来"咣当"一声——像是踢翻了铜盆。 "秦思齐!你个没良心的穷货!" 赵明远的身影旋风般冲出来,一把揪住秦思齐的衣领,金丝腰佩叮当作响:"说好送你!你居然放我鸽子!" 秦思齐纹丝不动,只是微笑着看他。阳光照在赵明远发福的脸上,被问到。"县试第几名?" 赵明远顺口回应道:“第十名,也是童生了,你呢?第几名” "案首。"秦思文声音里带着骄傲。 赵明远的手突然松了。他退后半步,上下打量着故友,忽然大笑起来:"好!好!这才配做我赵明远的兄弟!" 秦思齐从堂哥手里拿过过一刀玉版宣:"你知道我穷,只能找个便宜的送" "放屁!"赵明远一把抢过纸。又被问到:“答谢夫子没有,没有的话,与我同去” 赵明远转身吆喝小厮:"备马车!把库房里那几套''松烟墨''取来!" 三人坐着马车去往书院,赵明远突然正色,"你真要现在去?那老头最恨学生考前打扰。" 秦思齐摸了摸旁边宣纸,回应着“礼不可废,夫子可以不见我们,但我们还是要去,以免背负欺师之名,科举的名声很重要。” 两人等候在门口等候,门房通报。而后进入,两人说着自己的考试成绩。被夫子教训道: "案首,县试不过童子戏。"赵明远慌忙奉上礼盒:"学生特意寻的徽墨..." "拿走!"夫子一脚踢开礼盒,墨锭滚进鸡窝,惊得母鸡"咯咯"直叫。夫子手指向秦思齐的下巴,"让老夫看看,是真才实学还是投机取巧!" 竹舍里,夫子将《水利论》拍在案上:"这文章是你写的?"夫子说道:“尚可,不过这些地方,还可以修改,而后一一指出...”对着赵明远则鬼魅一笑,充满了讥讽。而后继续拜访其他夫子。 拜完夫子后,赵明远朝秦思文和两个小厮挥了挥手。 “你们且去街口等着。” 秦思文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反驳,和小厮怏怏离开,临走前还忍不住频频回望,眼里满是好奇。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赵明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秦思齐的拉到了一边墙角下,秦思齐刚要开口抱怨,却见赵明远警惕地左顾右盼,连远处街角卖糖画的老汉都适时收了吆喝,整条巷子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赵明远松开手,“若不是你回武昌后第一个,跑来寻我赔罪,这桩事我定要烂在肚子里!” 赵明远压低着声音说着。秦思齐踉跄着后退两步,“明远兄,我不过是回老家县试,没有跟你打招呼,怎就惹得你这般大动肝火?” 赵明远嗤笑一声,“罢了,既然你有心认错……” 而后他突然凑近,温热的鼻息喷在秦思齐耳畔,压低声音道,“此番府试,你务必在策论开头,将‘子曰’二字改成‘孔子曰’。切记,一定要放在开头,一个字都不能错!” 秦思齐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赵明远:“这… 不过是行文措辞,有何要紧?” “蠢货!” 赵明远急得直跺脚,“这岂是寻常措辞?这是我爹花了整整两千两白银,从知府幕僚手中换来的秘钥!” 他伸出两根颤抖的手指在秦思齐眼前晃了晃,“整个武昌府,这样的名额仅有十五个!但凡拿到名额的人,都已被知府幕僚暗中考察过,只要按着规矩写,就有百分之七十的能通过!如果没有考过,金额退还。双方不闹事。如今学政那边,还没有开出价来!” 秦思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千两白银,足够寻常百姓一家五口吃上百年!而这笔巨款,竟被用来买卖科举名额?还只是一个府试?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着。我还要科举吗?全族人都在供我,把钱换笔墨纸砚,只为能在科举中搏个前程。有想到这群官员贪,没想到贪的这么花,还给留了些名额,给寒门...生怕学生闹事,还只有百分之七十通过率,生怕秘钥被发现,没有借口解释! “不是说科举考试公平公正,为国选材吗?” 秦思齐以为古代科举有点公正公平,“这般行径,与明抢有何分别?那些真正有才华横溢的寒门学子,才有点出头之日”好歹上一世,还能拼一个985...现在只能开始自我精神建设。还有机会,只是机会小了些...而后,赵明远继续说着... 第58章 利益之网 秦思齐的视线落在赵明远腰间晃动的玉佩上。那枚象征"孝廉方正"的玉佩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断翻转,赵明远说,去年父亲给巡抚送了一尊白玉观音,才换来这块凭证玉佩。 "以后你就跟着我混。"赵明远揽住秦思齐的肩膀,丝绸衣袖上的金线刺绣硌得人生疼,"我爹说了,你这脑子要是走不通科举,经商准能赚大钱。"他突然压低声音,"那两千两银子,让我爹出!" 街对面绸缎庄的伙计正在卸货,一匹匹杭绸从马车上滚落,展开的瞬间如同泄地的水银。秦思齐望着那些流动的银光,想起先生说过的话"商人重利轻别离"。但赵明远现在是个例外。 "让我想想。"秦思齐轻轻挣脱赵明远的手臂,"若是...若是真混不下去了,再投奔你。" 赵明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正要说话,却见秦思齐突然转身:"走,我们去李通判府上。" "李文焕家?"赵明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他不是去东林书院了吗?连封信都不来,还有林静之..."话未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等等,你该不会是要..." 秦思齐已经大步走向停在街角的马车。车辕上挂着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催促。 李府的青砖照壁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门房接过名帖时,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特别是看到赵明远腰间玉佩时,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两位公子请随我来。"穿过三道月洞门,秦思齐注意到每道门楣上都刻着不同的箴言"清慎勤"、"端方正直"、"明镜高悬",字迹苍劲有力,与衙门匾额如出一辙。 偏房里点着芸香,赵明远刚坐下就忍不住扭动身体,檀木椅上的雕花硌得他坐立不安。 "听说上月李大人审茶盐案..."赵明远凑过来耳语,却被突然进来的丫鬟打断。小丫鬟捧着茶盘,递给二人,便离开。赵明远在也不敢说话了。老实起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当管家终于来引路时,穿过回廊,来到书房里沉水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李通判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架前,正在翻阅一册《洗冤集录》。听到通报也没有转身,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候。书案上摊开的案卷墨迹未干,朱笔批注鲜艳如血。 赵明远缩在角落的绣墩上,活像只被吓的鹌鹑。他不断偷瞄李通判,不敢言语。 秦思齐静静站着,目光落在书架上那排崭新的《大丰律》上。这些装帧精美的典籍与屋内陈设格格不入,像是从未被真正翻阅过。 "说吧。"李通判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公堂上传来。他依然没有转身,只是抬手取下书架最高处的一个黑漆木匣。 秦思齐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双手呈上:"谢大人引见之恩。"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但学生以为,读书人当以真才实学为本。" 木匣"咔嗒"一声打开。李通判终于转过身来,严肃的面容上突然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终于等到鱼入网的渔夫。这个笑容让人看起来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好一个真才实学。"李通判用信笺轻轻拍打掌心,"你在县试的答卷我看过,''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他突然逼近一步,"可你没写后半句——''民无信不立''。"明明知道考试答案,知道考了第几名。但还是问秦思齐考了第几名。 秦思齐压着内心的恐惧回复者:"学生不才,侥幸得了案首。" "侥幸?"李通判突然大笑,猛地收住笑声,"你是想图谋更大的利益。" 秦思齐感到有冷汗顺着脊梁滑下,但他依然挺直了腰背:"学生愚钝,请大人明示。" "你的财富在这里。"李通判突然用戒尺指向赵明远,吓得后者差点跪了下,"在你身边这些达官显贵之子身上。"戒尺又转向窗外,"在那你哪些族人身上..." 秦思齐不知何故,冒出秦夫子的面容,对着他说:“农门之子,必早具慧识,方可得资财之助。夫贫者,处身困境,若繁星隐于暗夜,欲求显耀,非得其径不可。如王戎早慧,七岁观道旁李树,诸儿竞逐取之,唯戎不动,言 “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验之果然 。其幼年便善察、能思,见微知著,此乃早慧之证。贫寒子弟,如无这般慧心,仅恃劳力,欲脱穷困,难矣。盖因世间资财,常聚于善用智巧者之手。穷人若能于幼学之年,敏而好学,洞察事理,知晓取舍,方能脱颖而出,引人瞩目,继而获人赏识,得资源之援。所谓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早具聪慧,善于运用,方有机会突破贫寒之桎梏,于困厄中觅得生机,开启富足之门 。” “但待有功成名就之时,藏拙着是必然,”当时不解其意,此刻却如醍醐灌顶。他抬头直视李通判的眼睛:"大人是说..." "你比文焕聪明。"李通判从木匣中取出一份名册,"这是今年府试的考生名录,后面标注着家世背景。"他将名册推到秦思齐面前,"你可知为何历代都有''结保''之制?" 赵明远终于忍不住插嘴:"不是为了防止冒籍..." "蠢材!"李通判的惊堂木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动,"那是让你们互相勾连,织就一张网!"他转向秦思齐,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既然懂得在''子曰''前加''孔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秦思齐望向名册,在烛光下隐约看见几个被朱笔圈起的名字。他突然明白了李通判的暗示,这些被标记的考生,或许就是赵家父子所说的那些个"名额"。成为我们的棋子,成为他们的把柄。 李通判已经坐回太师椅,正在用一块丝帕擦拭玉。谈话之间,月光从窗棂间渗入,将他半边脸照得惨白,半边脸隐在阴影中。 "学生..."秦思齐刚要开口,却被李通判抬手制止。 "回去想想。"通判大人最后说道,手指轻轻抚过名册上某个被反复描画的名字,"想想什么是真正的''孔子曰。但我希望你这次凭借,真才实学去考,放心,这次有寒门学子名额,只是名额不多罢了,大不了,下次继续..." 而后秦思齐问道:“我故乡,淤田案之事...”还没有等问完,就听到李通判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科举才是...半个月后,会有结果,时辰不早,老夫就不留饭食。” 当两人退出书房时,赵明远已经汗透重衣。像是被上酷刑一般。秦思齐只感觉,被别人看透了,浑身如无衣裳一般。下意识紧了紧衣物。 (以 “星隐暗夜” 喻贫寒子弟的生存困境,强调 “非智莫达” 的必然性,呼应《墨子?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 的思想,指出智慧是打破阶层固化的关键。 典出《世说新语?雅量》,王戎通过 “树在道边而多子” 的反常现象,推理出 “苦李” 的结论,体现 “察微 — 推理 — 验证” 的思维链条,与《中庸》“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 的治学方法相通。 正面:“善用智巧者聚资财” 暗合《史记?货殖列传》“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 的商业智慧;反面:“徒恃劳力难脱贫” 批判《庄子?天地》中 “用力甚寡而见功多” 的反效率观,强调智力对体力的超越性。 1.“幼而敏学” 对应《三字经》“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的启蒙教育观; 2.“洞明事理” 化用《周易?系辞》“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的哲学追求; 3.“得援资源” 则契合《荀子?劝学》“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的借力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