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龙族大公主》 第1章 相救 上古,天地间由神族、海族、妖族和人族共同居住。神族们高居天界,龙族统治海洋,妖族占据深林与高山,人族则在广袤的大地繁衍生息,人与妖偶有接壤,倒也都恪守天地准则不渝。万万年来,四族各行其道,各自为政,互不相扰。 —————— 云窈醒来的时候,惊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不是她珠光璀璨的居殿,此处清冷阴沉得狠了。她也并非窝在光亮水滑的大海贝里。如今她躺的这块,左右不过一个木头架子,上面垫了些算不上软和的被褥。 她有些嫌弃的从上面起来,才发觉自己如今幻化的是人族模样,两个胳膊两条腿,穿着的也不是水晶宫里的衣裙了,明显是人族的麻布料子,这令她十分惶恐,她的贞洁肉身被人看了个干净?! 若是在龙宫里,这时候她已经怒得恶龙咆哮了,可这四四方方的屋子,一看就不结实,只怕她咳嗽一声就散架了。 她细细回忆了片刻,脑袋几分抽疼,方才模糊记起来,在她晕死过去之前,她正在无川岛渡劫。怪她没算准,又或是灵力不够精进,这三千岁的雷劫还是有些难抗的。她的父王召来相助的海鸟精们都被劈得七零八落,她想着终究是难逃一劫了,实在承受不住了便干脆昏死过去,一头扎进了海里。 这么想来,如今她没死成,元灵也还都好好的,幸哉幸哉。只不过如今又怎会在人族地界? 正欲往外去打探清楚,那木门咔嚓一声自己开了,进来了一个端了陶碗的卷发少年郎。那少年郎低眉顺眼,瞧不出脸上的喜怒哀乐。只不过在看清云窈已经起来站在床边时,目光微微怔愣了一下。 他将碗放在小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古旧木桌上,小声道“姐姐,醒了就喝药吧。” 云窈打量着他,又觑了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水,冷淡质问“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 少年人似乎不敢看她的脸,只是看着她足下的一片地,回答“我叫祝容,你受伤了。我三日前的夜里见你晕倒在海礁边上,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了,那水夜里凉,你身上又都是血……我阿娘会医术,我才带你回来的。” 云窈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龙宫里最下等的护卫也不是这般,莫非她的模样实在幻化的奇丑无比,令人族不忍直视么。本来想怪罪他不经允许擅自触碰自己,但想到这条命是这少年捡回来的,也就忍了。又想到龙族禁令,不得擅自闯入神族、人族、妖族地界,她堂堂大公主,是应当以身作则的,此地实在不可久留。 于是冷淡道“本公……我知道了,现在我好了,就先告辞了。” 开着的门外看出去,是一方花草遍地的院落,空闲处一些簸箕上晾晒着干枯的草根树皮,有些花无川岛上也是有的,云窈见过。她想着绕过那少年郎往开着的门外去,那少年却胆大包天拉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地上凉,你不能光脚下地……还有,你先吃个饭再赶路吧,吃完我带你去找船。” 云窈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脚,确实,光溜溜的,啥也没穿,是有些不像话。 可她此时此刻若是捏个诀凭空变出一双来穿上,免不得给人吓哭了,只好妥协“听你的罢。” 于是乎,在少年人热切帮助下,云窈踏了双不算太丑的木屐,随着他出去。 那院中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小菜,还有个人族的农妇端坐在那里。统共只摆了两副碗筷,想来农妇是在等少年人吃饭,并没有她的份。 这头戴包巾的农妇应当是少年人口中的阿娘,衣着甚丑,甚粗糙,云窈估摸着身上穿着的应当就是她的。 不过仔细看,少年人这阿娘其实长得算是秀丽的,除却那双皱巴巴的手,那张脸瞧着也是风韵犹存。 听说,人族的寿命十分短暂,再长也不过百年,而自己如今已足足三千岁,还去推演人家年老年轻,实在令人羞耻。 农妇似乎也看到了她,微微笑着对她说“姑娘醒了?过来一同用饭吧。”又对少年说“阿容,你去另拿一副过来。” 云窈也不拘束,踏着木屐咯吱咯吱就过去了,坐下了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按礼数来说,年少者是得向年长者行礼问好的,不过细究起来,她这年纪放在人族是老的不能再老了,让她问好,她实在拉不下脸来。 不过龙族的幻化之力向来是依照龙族的纪年来的,到了何处都是如此。在龙族她也不过就是个刚成年不久的丫头罢了,如今模样想必也不是太老,看起来必然是小一些的。否则那少年人怎么会叫她姐姐而不是婆婆呢。 “姑娘不是尧光人氏罢?”祝意琴探问。 尧光?这地方叫尧光么,倒是不曾听过,想来是离龙宫十分遥远了,云窈不禁蹙眉。于是随便应付道“当然,我家离这儿挺远。” 这时候,少年祝容已经捧碗落座,可他貌似生性沉闷,十分沉默,一语不发,目光仅停留在桌子前几道寻常不过的小菜上。对于云窈这生人,他好像没有什么好奇的,看也不看一眼。这举动让云窈觉得甚不解,这几道小鱼小虾绿叶子就这么值得他垂涎? “喂!”她盯住少年“你看是菜好看还是我好看?” 少年祝容闻言一怔,云窈以为他会如那些她主动搭话过的虾兵蟹将一般面红耳赤,没想到少年不过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姐姐好看。” 祝意琴打破僵局,笑着说道“先吃饭罢,寒舍简陋,只怕招待不周,但姑娘多天滴食未进,多少吃一些。”又看着儿子道“阿容从小孤僻,不爱与生人来往,好在他心地良善。” 云窈也不想过多纠缠,懒得再拿他打趣,只随意挑了些鱼咽了,等着少年人吃完了送她离开。 “阿娘,姐姐要走,过会我送她去渡口。”吃到一半,少年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话。 祝意琴意味深长的看了低头喝汤的云窈一眼,并无挽留之意,点点头道“路上小心。” “姑娘换下来的衣服料子有些特别,染了太多血,又有多处被灼烧,一时半刻实在无法修补好。” 吃过饭后,祝意琴对正在百无聊赖的折桃花枝的云窈解释。 她脸庞精致,皮肤晶莹剔透,生得玉骨冰肌,不似海边被风雨日晒的一般女娃,就是穿了麻布衣裳,都像不染纤尘的仙子。细细看来,身材轻佻,面如皎月,微微上扬的双眉下眸光流转,显得清爽。花树映衬了她不点自红的朱唇与浓黑的眼,又显出几分明艳。通身贵族女子气质,不似凡人。 云窈摇着手里一枝粉艳的桃花,漫不经心道“无碍,扔了就是。”她倒是没受什么外伤,想来是那些海鸟精被天雷劈焦了砸在了她身上。 祝意琴笑一笑,继续手中研磨草药的活计。这时祝容也收拾好了,袖子半抡的左手上提了一只竹篮子。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云窈,朝她过来,似乎察觉不对,便僵硬的笑了一下,依旧很有礼貌的称呼她“姐姐,我带你去渡口。” 云窈打量了他片刻,随手抢过了他头上那一顶竹条编织的帽子,朝门走去,洒脱道“那就走吧。” 她不明白,为何这少年总是低垂着眼,戴上帽子就更瞧不清脸了,明明眉眼端正,身形健硕,也不知他躲躲藏藏在怕些什么。家门内如此,出门还要带一个帽子,瞧着也不是细皮嫩肉怕晒的模样。 她们龙族,有些姿色的男子都是热衷于展示自己的,生怕自个的魅力被淹没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畏畏缩缩的男性。 她还没迈出那木门,大门就被一推关上了。 “姐姐,帽子还我。”祝容抬手拦住了她,细长的眸子紧盯住被抢走的帽子。 云窈觉得可笑,不想计较拖延,啪的一声又给他戴了回去,心道他少年心气,不知好歹。 祝容扶正了那竹帽,压低帽檐,打开了门,送云窈往外去,回头对祝意琴说了一声才又关上了门。 这是一座近海的岛屿,海岛居民多靠打渔为生,迎面吹来的风都有些许咸腥气。出了祝容的家门,迎面就是一大片海滩,日头正好,满地金沙。不过他家像是与对面鳞次栉比的房子格格不入,单独隔了出来,而祝容此时正是要带了她往屋群过去。 “渡口在那边,得走一段路。”祝容解释。 若不是怕跳水里去吓到这缩头缩脑的少年,她倒大可以不绕远路。 “呀!这不是蓝眼儿祝容吗,往哪里去呢!” 忽听一阵喧嚷,一群半大不小的孩童推搡着过来了,他们身着棉麻短打,勾肩搭背,合着一副趾高气昂做派,为首的那人个头最高,十分壮实,抱着手臂看着云窈“小蓝眼不紧有个风流俏丽的娘,怎的什么时候还偷偷养了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他身后众人一阵哄笑。 云窈冷眼打量这群人,只觉他们出言污秽不堪。再看祝容,帽檐遮掩,瞧不清上半张脸的神色,只见原本寡淡的唇已被咬出了血色,提篮的手青筋暴起。 这是要动手了?云窈心中思量,那她是不是应该先躲开些,免得还引火烧身了。如此想着便默默后退了两步。 第2章 树妖现尧光 谁知祝容握紧了的手很快就松了开来,他淡淡瞥了一眼云窈,示意她跟着自己绕开走。 那群人却非不依不饶,硬要堵住他们的去路,为首者纠缠道“这是要去哪啊?你这闷声不作气的臭性子怎么就是不改,见人不知道打招呼么?” 云窈觉得这人说的对,祝容这性子确实太沉闷了,他十分无趣,可要是拦住她回宫的路就不对了,这人十分欠揍“去哪用得着跟你说?你好大的脸面,还不闪开!” 那人见云窈一水出芙蓉般的水灵姑娘,瞪着眼怒斥,更是来劲,虽有海潮般的压迫感一闪而过,但他不管不顾,干脆凑上前去,就要动手动脚。“哎哟,可水灵的妹子,跟一闷油瓶待一起多郁闷呐,过来跟我石头哥,带你日日潇洒快活。” 见他那带灰的脏手近在咫尺,云窈一巴掌就招呼了过去,石头哥高高壮壮一人径直飞出去,压得他身后那些人都连连后退了几步,扶也扶不住。一群人神色大变,见鬼了一样看着云窈。 “潇洒吗?快活吗?”云窈嫌弃地甩了甩碰到人脸的手,冷笑着问。 “妖……妖怪!”被打蒙了的石头哥捂住火辣辣的脸,在小弟们的簇拥下连滚带爬跑开了。 去看祝容,他的脸扬起了些,露出了眼睛,看得清面色平静,并不像方才落荒而逃的人,反而对云窈很冷静的夸赞道“你很厉害。” 云窈好笑,跟着他走,边问“你不怕我吗?” 祝容摇头,道“不怕,你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人,你有原则。” “有原则的妖怪。”云窈接口,想吓唬他。 祝容却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走着。 云窈也一下子来劲了,这个人实在怪异,她突然对他好奇“我是妖怪,你不怕我吗?我能一口把你吃掉。” “你不会吃我,要吃早吃了。” 云窈觉得他说的在理,继续问“他们为什么叫你蓝眼儿,我看了你的眼睛,是正常的。是因为他们说你是蓝眼儿,你才一直不敢看人吗?” 祝容顿了步子,迎上她的目光“到了晚上,会变色。” 云窈惊异,她们龙族倒是有许多蓝瞳的,其实各种色彩都有,花瞳在龙族都是正常的,她也可以变换,只是没必要,不过是刻意变来装扮的罢了,她天生丽质。只是在人界,这就成了一个欺负人的噱头,真是令她开了龙眼。 她跟着他继续往前“可惜我见不到了,马上咱们就一拍两散。不过这不算什么,你们人总是大惊小怪,还见识短浅,看见点什么没见过的就当做灾难征兆。你这蓝眼睛多稀罕,一般人还有不起呢,看开点,多晒晒太阳,看看人间。谁要欺负你,教训回去,下次他们就不敢了。” 云窈说完一番话,觉得自己口才真是又上一层楼,满意的自我肯定起来,得她龙族大公主开导,这小子真走运了。 在她没注意时,祝容的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很久。 他们要过一条长街,正是两边错杂分布的房屋中间横贯而过的,祝容说,过了这条街,就是渡口。房屋近街的都修了两层,有的住人。有的则是商铺,也有专门搭桌子货架摆着卖的,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没想过有这么多人。还在街头时,是有些厌烦的,但踏入过后发觉,虽拥挤吵嚷些,但十分热闹欢腾,她很喜欢。 无意间看到她一直盯着集市前头,那走过来的孩子手中黏糊糊的麦芽糖,祝容问云窈。 “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云窈回过神来,咽下垂涎的口水,故作矜持道“没有,我们妖怪才看不上你们人族的东西。” 祝容没办法,无奈道“那我有想买的,姐姐稍等我片刻。” 果真不出片刻,他就拿了纸包的麦芽糖回来,那糖金亮香甜,诱人得紧。祝容将纸包递给她“你回去的路上或许会饿肚子,可以吃这个。” 云窈见状,心内嘀咕“这可是你求本公主吃的。”于是淡然接了过来,才随着他继续往前走,路上没忍住尝了几口,眼中闪光,实在甘醇甜蜜得紧啊,人族实在会享受。 未至渡口,前方忽的吵嚷拥挤起来,许多的人往这头跑来,面色惨白恐慌,连滚带爬,都是被吓傻了的模样。 云窈隐约听得有人呼喊的是“妖树成精了,成精了!” “姐姐,快走。”还未及反应过来,她的手就被身边的祝容拉住了,跟着人流往回走,你推我赶。本就穿的随意,她也许久不活动双脚,跑起来费劲得很,再被推搡一阵,踩上几脚,火气腾腾的就上来了。 她一把甩开了祝容“跑什么,我也是妖怪,你怎么见了我不跑?!” 身边跑路的耳尖村民听了,跳得三尺高跑开了,哭嚷得更大声了“这也有个妖怪啊,救命啊。” 祝容与她相对站住,提着篮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被人推了个踉跄又站稳了回去,一副手足无措模样。 云窈懒得瞧他那窝囊样,往村民所说有妖怪的地方看去。该跑的人都差不多了,余留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不多时果然有异样声响传来,如同海底恶鳗喷射粘液时的嘶嘶声,又有咯吱咯吱的笨重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一株同四周房屋齐平,枝丫疯狂抽搐的树桩子,它外皮皲裂,周身的枝杈软绵如触手。 很不幸,有几人没能逃脱,被触手贯穿心脏悬吊半空,而沾血了的触手仿佛更为兴奋,正张扬席卷而来。此树无足却能步步向前,地面翻涌,原是它的根系在土里攀缘。根系所及之处,顿时生出密麻蔓草,一样张牙舞爪。 近在眼前,云窈捂住胸口。 祝容忙上前慰问,伸出的手意欲搀扶,又缩了回去“姐姐,还好吗?” 云窈蹙眉“这树妖忒丑,恶心到我了。速走速走……” 她主动搭上祝容的臂弯,怂恿他往回跑,祝容也不分说,尽力搀着她往回赶。 按理来说,人妖殊途,是不会来往的,这里怎么会出现树妖屠杀人族。云窈抽空思索,只见前方出现了五六个持剑术士,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是方才往回跑的一众村民。 村民里头有个白发苍老的老人独立站在最前,看起来德高望重,他手持拐杖,不停对往回赶的祝容云窈招呼“祝家小郎,祝家小郎,再跑快些!” 看起来,他比两个被追赶的人还着急几分。 术士们搀扶他们二人往后躲去,对众人道“乡亲们再往回退些,若是我们炎武堂斩杀不了这妖孽,大家就想办法找船躲到海中央去。深海是龙族地盘,妖族不敢侵犯!” 说完,那五六人挥剑掐诀,就要开始摆阵。乡亲们诚惶诚恐,瑟缩在后,盯着狰狞的树妖,有一些胆小的说跑就真的跑远了。 云窈来了兴致,莫不是时过境迁,山河轮转。竟有些人族不怕妖的,还试图除妖,这地方实在有趣。祝容见她抱着手笑,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与周围汗流浃背的人格格不入,他上前低声请求“姐姐,你有办法诛妖是不是,你帮帮他们吧。” 上古之训,天地各族各行其道,她身为龙族大公主,必然得恪守族规,哪有插手人妖之战的道理。 “我就是妖怪,我没办法。”云窈白他一眼,而后又细细瞧了那树妖许久,对他悄声说道“五行相生,亦能相克。你看他们手上的剑,就算能斩断几枝树杈子,那也不过是给树妖挠痒痒,你让他们想办法生个火,然后丢进树心,这妖怪不就死翘翘了。” 祝容听了她的,眯眼去找她口中的树心,半天没找到“树心,与人的心房在一个位置吗?” “这我怎么知道,你去看它最怕哪里受伤,最爱护哪个地方,不就晓得了。”云窈头头是道,毕竟她的护心鳞正是保护着她最脆弱的地方。 祝容恍然大悟,挺身而出,朝炎武堂几人闪身过去。 “小子,不要过来破坏了阵法!”几人中有人见他冲出炎武堂为村民们设立的结界,出声阻止。 祝容将取火攻击树妖树心的法子说了一通,方才退回了原地。云窈见他方才的风度,一改懦弱躲避姿态,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夸奖他“没想到你还挺有狭义心肠。” 少年就是少年,总会有藏不住心事的时候,他难得挤出一丝笑来“其实,我挺想进炎武堂。” 云窈也不过问,继续看戏。只见那“炎武堂”的修士掏出张黄纸,凭空变出真火来,她心下不解。当年尊神大帝并未赋予人族修行通灵之能,只不过赠与他们九世轮回与七情六欲罢了。如今这般,想来天地间并非亘古不变,而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只是他们那真火实在小的可怜,压根无法抑制妖力,甚至不抵人间俗火。且他们好似还会错了意,要拿那渺小的真火去烧树妖的根与蔓延的妖草,简直是抱薪救火,傻得可怜。 果不其然,那被人称为堂主的术士发现妖草越烧蔓延之势越发快了,连忙喝令手下人收了手,带着众人连连后撤,村民们也被吓得往后退开。 树妖凶狠,戾气深重,云窈可见她周身邪气萦绕,久久不散。眼看就要移动到众人这边来,炎武堂的几个人显然都不是这妖怪的对手。 “姐姐,快走。”祝容也察觉到了,这结界完全阻拦不了这妖怪,待下去就是坐以待毙。“你跟着他们去更安全的地方,我得回去找阿娘。” 第3章 “丑妖怪”! 修士们不敌,纷纷收了兵器退避。 云窈和祝容身边本来是有个一直在杵了拐杖哭喊的瘸腿老婆婆的,她的儿子被那树妖挂在了触手上,死相狰狞。她年纪十分大了,头发牙齿都稀疏了,本来说话就不利索,嗓子都像是要哭破了,声音颤抖又撕心裂肺,一直在不住的念叨。 “我的儿,天杀的妖怪,丧心病狂啊···” 村里人都在忙着撤离,修士们和老村长过来催促他们这一边的几人赶快离开。 云窈被一群聒噪的人族吵得心烦,正思索着,往哪个方向走更好回龙宫去,忽的背后被狠狠一击。她全无戒备,只觉被一个很钝的兵器推开了,没戳穿皮肉,但也痛得她的肉身倒吸凉气。 正想转过身去破口大骂,又被身前的祝容再拉了一把,一时间没转过去。 祝容的目光惊惧的看着她的身后,他恐惧道“姐姐,小心!” 云窈也非常人,她稳住身形回头看去,原来是那婆婆用自己手里的拐杖推开了她,可她此时此刻,连带着手上的拐杖一道被那树妖伸长而来的藤蔓触手凝滞在半空,是穿心而过。她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凸得像是要掉下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里吐出。 云窈听到,她死前对她的呢喃,那婆婆口齿不清,她听到的四个字说的是“姑娘···逃命。” 她有那么一瞬间,神思溃散又重建。她堂堂龙族大公主,竟也是被一个老迈的人族救下了吗,那人竟然甘心以己之命换下了她的。人啊,可真是神奇的种族。 树妖的妖力好似忽然暴增,蔓延的妖草势头不减,长了脚一样,朝他们扑来,那火烧不死它,反倒使它更难对付了,沾染了真火的妖草若是燎到了人,就不知会如何了。 如今大伙都听话的朝海边过去,只有他们几个落在了后面,村长被他那匆匆跑回来的急了眼的儿子扛着跑了,炎武堂的几人与祝容云窈留到了最后。修士们都汗涔涔了,其中一人对祝容骂道“这大小姐你哪里找来的,怎么又呆又傻的,你倒是快拉着她跑啊,不然咱们都得在这死翘翘。” 修士中较为年长一人迅速画完了一个威力很低的锁妖阵,指责道“师弟,不许出言不逊,带好所有人撤离,我拖住这树妖。” 祝容心中依旧牵挂着他的娘亲,松开了云窈的袖摆要走,嘱咐道“姐姐,你跟好他们,往安全的地方去。” 天色阴沉,乌烟瘴气。祝容只见一直冷淡从容的云窈蓦地发丝翻飞,周身萦绕着森森寒气,她总是半笑不笑的脸上此时是一丝假笑也没有了。她面色本是极白的,此刻却仿若蒙上了一层黑雾,阴沉的吓人。 “姐姐……?” 云窈樱红的唇瓣轻启,声音低沉且冰冷,周围几人连同那树妖却都听到了,因她已经动用了龙族的灵力。 “丑妖怪,惹了我,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衣袂翻飞,光影闪过,众人只见眨眼间,那容貌清丽动人的女子已经飞身闪到了树妖面前,她一身破烂衣衫依旧破烂,却不是被火燎破的,脚上的木屐落在了祝容这边。众人目瞪口呆,赤脚空手,她好大的胆子。 但她又实在美丽,宛若天仙。尤其是此时此刻在火光飞沙中,她依旧亭亭而立,面若芙蓉,肤如凝脂,身形窈窕,那一身落魄完全遮掩不住她的天人之姿。 本欲撤走的炎武堂修士皆瞠目结舌,祝容也惊了片刻,欲走的脚步又黏在了原地不动。 云窈气急,她从未来过人界,她只知道龙族有一条戒训是不许龙族在陆地滥用灵力,波及人族,可她此刻可不是滥用,这叫除妖,维护人间正义,人族只会感谢她。 众人还未近海,却只觉一股海潮的咸湿之气扑鼻而来,那近在咫尺的妖草被忽然铺天卷地而来的水柱浇了个狗血淋头,渐渐枯萎,真火熄灭。一切都在发生电光火石之间,让人看不清晰,云里雾里。 树妖仿佛变得十分畏惧眼前这女子,本来张牙舞爪的枝杈触手畏畏缩缩的软了下去。 云窈未显化真身,不过是动了动手指头清理掉这些不停焚烧还散发出恶臭的野草,就见树妖开始恐惧。 她凝眸一看,那树妖仿佛有了脸,树冠之下有一处并不是皲裂粗糙的树皮,而是一张巨大且十分光滑的人面,还是女人面。那女人一双充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瞧,诡异可怖。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像在说话,云窈却什么也听不见。 树妖张嘴的时候,云窈看见了里头有个怦怦跳动,形如人心的东西,她有了定夺,心道“这便是树心了,今日我便送你上路。” 闭眼吐息之间,云窈在指尖凝出了一把细小又十分锐利严寒的冰剑,再睁眼时瞧准了树妖的嘴巴弹射过去。 那树妖反应过来时已是迟了一步,闭上嘴巴时冰剑已经先一步刺入,它巨大的身形开始扭曲颤动,人面也开始狰狞,嘴角滴滴紫血渗出。 她看向云窈的目光从畏惧变成了憎恨,一声尖啸,树杈开始不受控制地折断,衰败,主干却一截一截缩进土里了,最后只剩满地枯枝落叶。 修士们和祝容还在状况以外,不知所云,只见云窈已经十分利落的飞身回来踏上了木屐。 “树妖,这就死了?”方才骂云窈呆傻那修士此刻怔愣发问。 云窈淡淡瞥他一眼,道“逃了。” 祝容虽也惊讶,但感觉这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很快便平复了震惊脸色,感叹道“姐姐,你真厉害!” 炎武堂那个年纪看起来最长,准备垫后的修士收了剑,面色沉稳跨步过来,向云窈一揖“敢问姑娘,可是海族之客?” 四族存于天地,但人族认为龙族是最神秘不过的,且自古以来并未有人亲眼见过,所以常称海域来客为海族。 云窈不想同他们啰嗦,便含糊道“正是正是。”说完便拉着祝容要走了。 “在下炎武堂堂主江城,姑娘可否告知我们,那树妖躲去了哪里?”江城不依不饶,要追究根底。 “我怎么知道去哪了,你们不都看见了,躲土里去了。”云窈看也不看他们,就要离开。他们都知道,她要走,是谁也拦不住的。 “妖族最是记仇,千百年来同我人族争端不断。这树妖既只是被击退躲藏,势必还是会卷土再来,我尧光再无人有姑娘这样的身手。可否请姑娘再助我们一助,尧光百民必会感激不尽。”江城言辞恳切。他也深知那妖绝非善类,看样态不屠尽全村是不会罢休的,此次这海族姑娘重伤了它,下次若是没有庇护,难说会是怎样下场。 袖摆生风,柔荑一摆,云窈回转过身来,对上一众修士。祝容跟着她,看向她的脸。 云窈有一双生的极美的眼睛,干净澄澈如海水,明亮深邃。只是冷得可怕,不笑时,仿若冰霜凝结在眼底,被她瞧着的人难免寒颤,此刻她眼角堆起笑来,又恍若艳丽桃花朵朵开了一般,她的面容雪白,唇色不点而艳红,与尧光的女子截然不同。 云窈含笑问道“我要你们的感激作甚?” 江城被堵的哑口无言,他身后的师弟立马抢说道“你身边那小子不就是尧光的吗?你不帮我们,他也会死!” 云窈瞥了一眼祝容,祝容马上别开了脸。她继续笑道“我拉着他是让他带我去找渡口的,赶时间走呢,没空和你们耗着。”半晌,又道“他的生死和我也没多大干系。” 她的语气依旧是随意又轻佻,如同细雪,堆在祝容心里,却冰冷又刺骨。他不敢说什么,只觉得头上的斗笠更重了,压的他抬不起头,只能更垂下去些。 修士们无言,江城也懒怠应对了,带着炎武堂的人去找那一批果真跑去要渡海的人,和忙乱着东跑西躲的。 云窈见祝容这模样,心里有些莫名的后悔了,想想还是他把自己救下来了,也一直对自己挺好的,方才说的话确实有些让他难堪了。 “姐姐,是海族?”斗笠遮面的少年,小心翼翼探问了句。 云窈回答他“是。”又道“所以我不想同你们人族牵涉太多,方才说的话也只是想摆脱他们,不是有意。你救过我,我会留下保命的灵宝给你。” 祝容开心起来,斗笠的阴影下本抿成了一条线的唇微微上扬。他的手走不自觉握紧,这是第一个知道他的隐疾不折辱他的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是她要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姐姐很着急回海族吗?如果可以,能多待几天吗。” 祝容情不自禁,十分为难的挤出这句话来,脸唰的就红了,好在有斗笠遮挡。他从来没求过什么人,甚至从不求人。只有此时此刻,他很想求眼前这个女子留下来。从前他被亲娘关在喂养牲畜的圈舍里几日几夜不得吃喝,他也不曾哀求谁施舍一口。被一群人拳打脚踢他也只把牙齿含血吞了,那些人不肯放过他,他也没想过求谁放过他。 可他现下想求这个海族女子为他驻留,哪怕只是一天,哪怕只是一个时辰。哪怕只有一个瞬间,她是为自己所留。 “你说什么?”祝容声音太小,被吹的断断续续,云窈反应了许久方才明白过来,可她并不想答应。 海岛的风实在很大,乌云还未散去,天色依旧阴沉,大海波涛滚滚。 渡口就在不远处,村民往反方向逃去,留了几艘大船,也有小舟,都空落落。 “没什么。”祝容暗暗捏了捏手心,继续带着她往前走。他用什么留住她呢,他什么也没有。 前方突兀的有一个大坑,下面水泥翻涌,祝容先一步停下了脚步。云窈走近一看,皱了皱眉,很平淡地道“是你们人族的同类,救不救在你。” 果真那污泥潭咕噜噜冒了几个气泡,里头当真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祝容犹犹豫豫看了云窈好几眼以后,在旁边捡了根被飓风刮来的树枝,要去一探究竟。 他小心地趴下身子将那树枝伸进泥潭,另一只手找了块地上冒出的石头稳住自己,生怕被拖了进去。 第4章 阿尘 泥潭里活物本来已经平静下去,就要消了声息,此时感应到了外来的物设,一瞬间又扑腾起来。 祝容觉得手中的枝杈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力气不大,却是当真在将他往下拖拽。少年的心瞬间有些凉意,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方才树妖那狰狞可怖的身影。不过,那东西仿佛并不是有意想要将他拽下去,更像是想要借助这枝杈往上,他想要出来。 祝容慢慢松开了攀附住石块的手,爬跪起来探头去看。泥坑中的是个人,她的脑袋此时此刻已经浮出了泥潭,只是满脸污泥,看不清相貌,那枝杈是被她咬在嘴里的,哪怕嘴巴都磨破了,血与泥和染,她也不愿松口,她想要出来。 漫天浓云翻滚,像是一场暴风雨就要袭来,祝容的斗笠被狂风吹落,往一边翻滚而去。他披散的卷发也被吹的凌乱,遮挡住了半张脸。 “姐姐,帮我捡一下。”他没有松开握住树枝的手,只是哀求的看向一边环手而立的云窈,希望她去帮忙捡斗笠。 云窈好整以暇,笑笑不动,一步也没挪,任由那斗笠被风越吹越远。“你自己去捡啊。”她倒是要看看,他会不会松了手过去追。 祝容眼神黯淡,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再去看泥坑中那不肯松口的人,他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跪伏在那里,对里头的人道“你再用点力,我拉你出来。” 斗笠被吹往了路边的树林方向,此刻被挂在了低矮的蔓荆子上。云窈慢条斯理顺了顺被风吹乱的长发,只听见那少年人对泥坑中的人惊呼“阿尘。”原来他们认识。 祝容认出了泥坑中的人是谁后,觉得这枝杈也是无用之物,他对泥坑中的阿尘说道“阿尘,我是祝容,你把嘴巴松开,我下来救你。” 原本那泥人还咬着不放,听清了祝容的话后,慢慢的就松口了,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与污泥。云窈见了只觉得嫌恶得紧,转而慢悠悠的走开了。 原来那阿尘的双手都被绳子捆了起来,没有办法只好用嘴去咬。祝容不管不顾跳进了泥潭才发现这坑本是不深的,他站直了也还能露出个脖子和头来,只是阿尘是个瘦弱又矮小的女子,险些被淹死在这泥水中,他知晓阿尘是尧光的罪奴,脚上还被坠了玄铁石。一个瘦小的女子哪里拖得动那黑沉的石头。他小心的摸索过去,屏息浸入泥水中,一手寻找到玄铁石,又寻到阿尘的腰身,拖住她与石块,使力站起身来。 再次探头出来,他也成了泥人,可是他与这坑顶终究还是有一段距离,他一个人是能轻松出去,抱着阿尘与这沉重的石块却十分吃力,他只能费力让阿尘的头颈露出,让她透气。再仰天思索出去的办法,至少要在涨潮以前出去。 瞧不见了外面的女子,祝容的心就像是那漫天黑云,压抑沉闷。心中失落黯然,想到她可能已经先行离去了。但他不能丢下阿尘,她会死的。他的手臂微微颤抖,有些力不可支,咬牙道“阿尘,你再忍一忍,我忘记解开你身后的绳索了,我先去解开绳子,再拉你出去。” 阿尘的眼睛被泥水糊得睁不开,不过吸了几口气的她已经有了些意识,她听话的点了点头。 “何必这么麻烦。” 坑顶忽的传来女声,祝容心底一喜,抬头去看。只见云窈伸出皓腕,那盘旋在她小臂上的冰蓝色玉镯泛出微光,如同长蛇瞬间变大数倍飞出。不待祝容看清,自己和阿尘已经被安然带回了上方。 而云窈手中,提溜着的,正是自己的斗笠。原来方才,她是去为自己捡斗笠了。祝容有些不好意思,装作忙乱去为躺在地上的虚弱的阿尘解开背后绕了一道又一道的绳索,又拧干衣裳去为她擦脸。在他心中,阿尘算是一个可怜的妹妹。 看到云窈在看她脚腕上被铁链禁锢在一起的玄铁石,他轻声叹息。 “这个你解不开么?要不要我帮你。”云窈抬手要有动作,祝容先一步拦住了。 “姐姐!不用,阿尘是罪奴,她是在赎罪,你此刻为她解开了,她以后会生不如死的。” 祝容如此解释。 云窈蹙眉收了手,对比泥水满身,泥泞不堪的二人,她依旧不染纤尘,高贵清雅。“她有什么罪,要这样来赎?”她不懂,人族这样往一个弱女子身上绑一块石头,将她泡在水里,算是什么惩罚,倒更像是想要她的命。据她所知,人族实在渺小,也实在脆弱。海上刮一阵小小的风就能将他们卷走,泡在海水里不到几刻便会没了生机。 祝容见她好奇,便一五一十说了“她和我一样身世凄惨,生下来就没了爹娘,尧光人认为她触怒了神明,是有罪之人,被上天责罚。她被这玄铁石束缚在这渡口就要十载了,每日在这劳作,用以赎罪。” 云窈难以理解“生来没了爹娘,她都这么苦了,何罪之有,简直无稽之谈。” 她冷眼看了片刻,示意祝容去探她的鼻息,祝容目色沉静道“还活着。” 阿尘躺在他膝边,胸腔起伏,猛地又吐出大口血泥,开始大口喘气。方才是当真将她憋坏了。 “阿容哥。”她眼睛半睁着,望向虚空“我还活着,对吗?” 祝容替她擦去血泥,说道“对。” “太好了···再做五月就满了,我就要解脱了,我差点以为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我以为我要死了。”阿尘气息奄奄去看祝容,说完了泪水就滚下来了。她浑身上下都是烂泥,简直脏透了,细小的胳膊上有一道道血肉翻起的成年旧疤。 解脱,她想要解脱。云窈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可怜人,目光平静,但她的心中颇不平静。 “你怎么会被他们丢进那个泥坑里去?”祝容面上有几分怒色,质问“他们是故意的?” 阿尘还在流泪,闭着眼睛说道“我是自己跳进去的,有妖怪下山了,他们害怕,没人管我,我也怕,可是拖着玄铁石,我根本跑不了。” “这不是他们藏鱼的地方么,还没涨潮,怎么会那么多水?”祝容讨厌尧光的大多数人,觉得他们心思狠毒,直觉告诉他这些水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解脱。何为解脱?”云窈没听进去祝容的抱怨,看着阿尘“什么是你的解脱。” 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阿尘看着面前站着的人,她这才看清了,眼前人恍若仙人独立于世,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久之后才战战兢兢道“就是摘下这玄铁石。” 云窈说“那我现在就可为你取下。” 阿尘阻止“不,不行。” 祝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放心。 云窈没有为难她,好奇问“那你解脱以后呢?” 阿尘无力的躺在地上,憧憬说“那以后我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后头的年岁。”又说“我也可以像你一样摘好看的花,打扮自己,至少双脚听自己使唤,不用再每天干这么多干不完的活了。”又咧嘴苦苦一笑“身上也能干净清秀些。” 风声愈大,浪潮哗哗拍打着海岸,天地一片灰白。云窈迎着风望向那海潮,脑海中记忆翻涌。 寒冰刺骨的深渊中死气沉沉,除了盘踞在渊底巨石上的小白龙,无一活物。每隔上数百年,她就要被龙族之主,她的父亲丢到各种绝境中历练一遍。 按理来说,云窈修习的是冰系术法,在这儿应当是如鱼得水,很快找到出口才是,可偏偏这儿叫黑水渊,小白龙出生那日,就曾被打入过巨大的末世黑窟里,刚入世的她睁开眼就是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仿若白白生了耳朵与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在那般死寂之境中待了三日她才被救出。 小白龙蜷缩在那里,鳞与尾不住的颤,唯有被它紧紧环住的夜明珠在无边黑暗中发出微微的光。 龙族四海五部,各部势均力敌,每每她的父王尊威受到挑战,她就是最倒霉的一个。 她的父王是尊贵、威严的金龙一族,然与部族通婚,生下了她这条生性温和的冰系小白龙,与另一条生性急躁的火系小红龙,她的庶妹绛宁。偏偏是两个女儿,偏偏她又是嫡长女,继位的重担便生生压在了她身上。迄今为止,她已经受过三千年日夜的培养淬炼,日日夜夜勤勤恳恳,可谓是饱受煎熬,却成效甚微。鉴于此,四海五部更是暗流涌动,人人都在跃跃欲试登上这龙主宝座。 每有一龙来挑战君威,或是来刺杀龙主后裔,云窈就要被关入殿中闭门苦修三十日,以此往复。但好在她的父王又是个最能抗事,最能打的,此来三千年,自云窈记事起,还没有一个挑战成功的,四海五部现如今还是得乖乖俯首称臣,见了她也乖顺的行礼问安。 看那可怜的人族少女,遍体鳞伤,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再看自己,看来无拘束,光鲜亮丽,可身上却好似也坠了千百个玄铁石。 “姐姐,要涨潮了,你若能走,便先行离开罢。我带阿尘找个地方避一避。”祝容心中虽有莫名的不舍,可他身上有几次如意过。他重拾力气,打算背着阿尘往回走。 云窈回过神来,踌躇片刻,跟上前去“我随你们去。” 祝容心中一惊,瞳孔一震,回过身,不知是惊是喜的看着云窈。“姐姐?” “我说,我随你们去,愣着做什么。”云窈几分不满“那树妖肯定还会回来,就你们,有什么办法对付他?灵宝我就不给你了,我亲自护你。” 她说着,衣袂翩飞,快步而去。祝容只觉背上的阿尘和玄铁石都轻如鸿毛了,飞速跟上。 “姐姐,等等我!那条路错了,跟我来!” 树妖已暂时退避,尧光的群众们慌乱中又重新安身立户,老村长召集了青壮人群收整残局,商量如何对付树妖。炎武堂的修士们在村民们声声褒扬与请求中心虚的隐了。 祝容不乐意往人多的地方走,也没有回自己的家,带着阿尘和云窈绕道往小坡上去了,杂草掩映中,那儿有一座小茅屋。原来就是阿尘的家了。 祝容给阿尘包扎好了伤口,喂了些吃的,对云窈将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人族如今由四人王统治,那四王都居住在中土之国,而尧光不过一个大国辖制下不起眼的小海岛。那中土之国占据了最大的陆地,四王分别辖领东陆国、西陆国、南陈国与北骁国。中土四国,如今北骁国实力最强,几乎吞并西陆国与南陈国,与东陆国分庭抗礼,尧光岛现如今也正成了北骁国的属地。 小祝容出生便与母亲生活在这座岛上,对生父没有一丁点映像,在他能听懂话后,从别人的冷言冷语中得知他就是个外来户,他与他的母亲都不是真正的尧光人,所以饱受轻侮。他小时候还会问关于他爹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之类的问题,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只会挨责骂,慢慢的他也学乖了,不再过问一切。 两个人站在茅屋门外,看不远处的大浪席卷而来,汹涌翻滚,淹没礁石。云窈面色淡漠的听完了他的身世,情绪不变。 祝容说完了她想听的,偷眼看她,风吹乱她的发丝,露出她超尘脱俗的侧颜,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神圣而不可侵犯。那一眼,少年心头悸动,心潮犹如下方的巨浪滔天。 “转个念头,你与你娘亲在这没有旧识的地方相依为命,不正好可以脱离前尘,无拘无束去活了么?”云窈突然看着他笑,她的笑不算亲近,但纯粹。“这可是里头躺着那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 祝容被她的笑容摄了心魄,呆道“听,听姐姐的。” “就是因为这蓝眼睛,他们欺负你?”祝容如今比云窈高不了多少,她轻而易举又可摘下他刚戴回去的斗笠,对他仔仔细细端详着“可你长得俊美,比我们海族鲛人也不差,我倒也想看看你的蓝眼睛,一定十分漂亮。这是他们凡夫俗子都不配拥有的,你该感到骄傲才是。” 祝容还是呆呆望着她,这是他不敢设想的,好似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出口称赞,受宠若惊。 云窈讨厌他这般窝囊模样,怯懦逃避,让她想起了曾经失了根须髯的自己,敏感又自卑,后来她发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不过沧海一粟罢了,不值得她为此费心劳神。 这人心底不坏,也算于她有恩,人族寿命瞬息之间,一时一刻弥足珍贵,她并不希望他在这斗笠下见不得光一生。开解开解说不定就通透了。 她只是在想,在她之前,可有龙族来过人界,亦或是干预人族因果。算起来,她已出来数日,如今也无甚不妥当的,不如就多留几日看看人界风光,也算短暂为自个解脱一瞬,这次渡劫失败了,重回龙族再潜心修炼就是。 “多谢姐姐,我只是不想再被他们当做妖怪罢了,才不愿与他们过多接触。”祝容憧憬道“终有一天,我会去中土进入道宗修行,向他们证明。” 云窈叹息“山是山,还是海,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你只用是你自己。” 她不清楚他口中所谓的道宗是什么,出言相劝一句已算仁至义尽,对他口中的中土之国倒是饶有兴趣。她的阿爹,龙族之主,海中霸王,英姿勃发,大气威严。那人族的王,会是什么模样呢? 祝容因云窈的开解欣喜万分,只单单能挨着她,就觉心中十分舒爽。这是从云窈第一日被他救回家中时就产生的异样又奇妙的感觉,只要靠近她,他就如同枯木逢春,身心皆被莫名的神力滋养。而每每身心察觉她的离别之意时,便会莫名灰败,这使他纠结痛苦,又只敢深埋心底。 他只当做是自己太过孤僻,而眼前人又过于圣洁美好,她对自己好了,便不自禁如同犬种摇尾乞怜。 偏偏不是同一时空中人,他哪敢当真奢望她的天光始终照拂自己。 天色愈加阴沉,风卷浪涌,二人站在那里,在一片灰暗中向不远处看去,只见远远的有一黑点朝这边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