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 恐》 第1章 第一周 男人第一次来时是一个阳关明媚的午后。 彼时我刚刚看完他提供的信息,便请他坐下,“请问您想聊些什么?” 哪怕剪了短寸看上去也十分儒雅的男人笑笑,道:“我只是想分享一个故事。” 我惊讶于他的直率,但面上仍平静地点头,“请讲。” 他用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 就在哨声响起的前一刻,篮球砸到篮筐上并滚了一圈,最后不情不愿地落入框内。 半秒的寂静后,全场沸腾。 “57比56——我们赢了——董书权永远滴神——”因负伤而没法参加联赛决赛的体育委员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董书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爹!!!” 投出最后一个三分球逆转局势的“功臣”大汗淋漓地走过来,闻言翻了个白眼,“得了,你哪天不是我儿子?” 季完将一瓶水递给他,“书权你太厉害了,最后那个三分、那个勾手真的帅呆了!” 董书权拧开瓶盖后一口气喝了半瓶水,“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对方队伍毕竟是客场,这会儿被人逆风翻盘,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体委看着他们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狠狠一挥拳头,“让他们嘚瑟,这下浪翻了吧。” “啊——”观众席有女生尖叫着庆祝胜利,“董书权帅炸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Beta吗?”一旁的闺蜜忍着笑拆台。 “那可是董书权啊!”先前那个女生估计觉得自己太丢人,脸红地双手捂脸,仿佛哨子成精,“我可以!” 董书权听得一清二楚,笑容却淡了一些。他四下张望,“哎,斌斌,班长呢?” 体育委员翻了个白眼,“估计又在哪个角落卷作业吧——你找那个卷王干嘛?” “我刚刚还看到他来着,”季完也往四周看看,“你说他一个Alpha成天卷成这样,连体育课都抱着本作业,至于吗。” “班长大人可是我们班的‘学习之光’,他不卷谁卷?季完,你卷吗?”董书权没好气道。 季完疯狂摇头,“为了不在学校猝死,我才不卷。” “得了吧,除了班长,最卷的就是你。”体委用手肘怼季完。 “我那不是卷,那叫奋斗……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卷’呢?” “董书权,过来拍照。”教练在一边叫人。 “哦,好。”董书权又仔细看了一遍观众席上的面孔,仍未发现熟悉的身影。他皱眉,却也只好在教练的再三催促下先跑过去拍照。 晏希是一个“社恐”,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尽管他们不太理解,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Alpha,怎么会是“社恐”呢? ——别问,问就是人类多样性。 这场篮球赛,晏希是去看了的,但奈何人太多,让他在一片热火朝天的助威声中低头写作业的行为非常突兀且不自在。但他又不太会打篮球,让他叫几嗓子更觉得尴尬,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只好拿着作业走出了篮球管。 随便找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他开始思考那道立体几何,甚至没发觉面前何时站了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 晏希抬头,对上董书权的目光,“写作业啊,还能干嘛?” “……班长还真是热爱学习,连篮球赛都不去看而是一心写作业,咱们班的指标就靠你了——” “停,你别阴了,”晏希伸手止住董书权的阴阳怪气,“我错了还不行吗——谁赢了?” 董书权一扬头,“看不出来?” “啊,厉害。” “……就这?”原本等着挨夸的董书权垮下脸。 “……”晏希看着他,嘴唇几番蠕动,最后道,“你真厉害。” “……” 董书权被他彻底打败了,“算了。你这周还来我家花店吗?” “来,为什么不?” “啧,”董书权微微皱眉,“你易感期快到了吧?记得带好镇定剂。” “啊?哦,好。”晏希知道董书权的母亲是Omega,连忙点头,末了还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一定带够。” “你们在聊什么?”季完探头。 “没什么,就——季完,你这个周末还去做家教吗?” “呃,应该是,如果不回乡下的话。怎么了?” “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感慨一下大家都不容易。”董书权伸展了一下四肢,“班长,还坐这儿啊,马上就回去自习了。” 对哦,比赛结束后还要自习。晏希一捶手心,他怎么忘了可以回教室写题呢?于是他赶紧起身,“走走走,我们回去仔细去。” 董书权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为什么有人会听到自习时开心成这样?反正他是笑不出来。 “对了,数学那个立体几何咋整?” “没有什么是建系解决不了的问题。”董书权道。 “可是这个玩意建系有点困难,我想了一下觉得直接来可能还快一点。” 能用通性通法就绝不另动脑子的董书权挠挠头,看向另一边的季完。于是晏希也看向季完。 “……别看我,我就是建系写的。”季完无奈。 “哦,那算了。” “话说,班长,周末带你妹妹来?”董书权又扭头看向晏希,“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不安全?要不还是还是带来吧,我妈很喜欢她的。” “……好。”晏希勉强答应了。 “欸,我要没记错,你俩开学那篇检讨,就是因为班长的妹妹?”季完插了句嘴。 “算是吧,”见晏希不说话,董书权耸耸肩,“当时真是写死我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写检讨了。” “……我都说了替你写了,你不要。”晏希这才开口。 “是啊,我当时肯定是脑子抽了,这么好的事都不要。”董书权叹气。 晏希无语了。 “开学的检讨?”我有些好奇地发文问,“这又是什么渊源?” 男人微笑着叹气,解释了那时的情况。 在晏希刚上高一时,他的妹妹晏雀刚好初一。 只是晏雀的运气实在不好,分到的学校附近一堆混混。晏希放心不下她,开学第一天特地跑去接她,就看到一堆人将她堵在巷子中。 “小妹妹,乖乖给钱,我们就放你走。”为首的黄毛少年纹着个大花臂,只是还没到分化的年纪,看上去颇为奇异。晏雀比他矮了一个头还要多,抱着书包所在角落里显得十分娇小,“不……” “你说什么?”黄毛弯下腰。 “你们干什么?!”晏希将其他人推开,走进去护在晏雀前面,“信不信我报警?” “呵,你堂堂一个Alpha,因为这点小事报警,不觉得掉面子吗?”黄毛不屑地说道,但其他人纷纷往后退了半步。 彼时刚刚分化的晏希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只可惜在当年,手机对于学生而言还是一种奢侈品。 “……那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地盘,就算你是Alpha,也得给钱。”黄毛不耐烦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要是没钱……这小妹妹姿色不错,让她从了我也成——” 晏希一把甩开晏雀拽住他衣服的手,照着黄毛的脸就是一拳。 “……妈的,兄弟们,揍他!” 去母亲的花店吃饭的董书权路过,就看见这里一群人在打架,被打的那个还是他新上任的班长、班长还护着一个女孩,没多加思索便加入了“战局”。 “你——”晏希看见中途突然加入的董书权,一时有些错愕。 “我什么我,专心干架。”董书权一个提腿,膝盖便击中了某个人的腹部。那人惨叫一声,听起来就疼。 当时正是放学时间,人流量较大,很快巷子口就围上来一大堆观众。不一会儿警察也来了,把一伙人全部拉去了派出所。 参与打架的人都有些挂彩,有的还被送去了医院——基本上都是董书权打的。晏希看着他抬腿就往人家胯间踹,自己也不免一哆嗦。 “书权,下手太狠了。”了解前因后果的民警同志叹气,“就算是对方向你的朋友发起挑衅,你也不应该下手这么狠——不,你根本不应该‘拔刀相助’,直接报警不就好了。” “陈叔,这伙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清楚。”董书权似乎与民警认识且交情不错,因此也是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一群仗着自己未满十六岁就胡作非为的垃圾,要是不给他们点教训,以后只会被欺负得更惨。” 陈叔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 “啧,”董书权双手叉腰,扭头看向一旁正在安慰妹妹的晏希,“班长,这是你妹?” “不然呢?”晏希看他一眼,“下午怎么办?” “调解,监护人过来提人,然后回学校挨骂呗,还能怎么办?” “……你很熟练。”晏希神色不明地低下头,帮晏雀拍去衣角上的灰尘。 “哈?你这什么语气,嘲讽我吗?”董书权瞪大眼睛,但见对方也没心思回答的样子,也只能撇撇嘴郁闷地咽下这口气。 董书权的母亲是一名身材娇小的Omega。她过来听完来龙去脉后不轻不重地在董书权的后脑上拍了一巴掌,“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又忘了?硬是要见义勇为到获得一个处分才肯罢休,是吗?跟人家道歉。” 在母亲面前,董书权乖巧了,低眉顺眼地给被打的人道歉——尽管晏希分明看到他在弯腰的时候又翻了个白眼。 “班长,你监护人呢?”董书权见迟迟没有人来接兄妹俩,而晏希也没什么表现,便有些奇怪。 两人都不说话。 “哦……抱歉。”董书权也不是傻子,看他们的表现多少能猜到一些,就不再多言,跟着母亲离开了。 晏雀扯了扯晏希的衣角,后者回头,柔声道:“没关系,没事。” 调解的结果是打架双方各承担一半医药费。董书权那边没问题,但晏希已经在想哪里还可以做兼职了。他牵着晏雀送她回学校,赶回学校的路上还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差点撞上一个行人。 踩着午休铃声进入教室,晏希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季完拍了肩膀,“班长,你和书权中午去干嘛了?” “呃,没什么……有事吗?” 季完的神色有些诡异,“书权中午刚来就被班主任叫走了,还说等你来了叫你也去她办公室。” “啊……”晏希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董书权已经在办公室站了十多二十分钟了,愣是没说一句话。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晏希有些心虚地走了进来,“老师……什么事啊?” “我找你们来什么事,你们心里没点数吗?”看上去比学生也大不了多少的班主任黑着脸,“你站到他旁边去。” 晏希乖乖地站到了董书权旁边,两个人的手臂不小心挨到了一起,旋即晏希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晏希,你身为班长,就不知道采取非暴力手段吗?万一那群混混报复你妹妹怎么办?”班主任知道他家庭情况,显得有些痛心疾首,但看到他低头自责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教,“……算了,你是为了保护妹妹,情有可原——但是你,董书权,你跟人家非亲非故,过去凑什么热闹?” “那可是班长和他妹妹啊,再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董书权嘟囔着,看上去颇为不平。 “你都把人家打进医院了,还‘拔刀相助’?见义勇为也要有个度啊!”班主任气极,“你是觉得无所谓?医疗费花的难道不是你妈妈的钱?” 董书权冷下脸,小声回了一句:“还真不是。” “你!……”班主任一时无话可说,带着怒火挥了挥手,“这件事我压不下去,肯定要报到学校那边,我尽量给你们争取不记大过,但是,你们俩明天每人给我交一篇两千字的检讨,听到没有?” “听到了。”董书权的脸色好了一些。 “嗯。”晏希却咬住下唇,有些发愁。 “听到了就行,回去午休,动作轻一点。” 刚出门,晏希就拉住董书权,“那个,不好意思,本来这件事就跟你没关系……要不,你那篇检讨,我帮你写吧。” 董书权愣了一下,连忙回绝,“别,大可不必——我看他们不爽很久了,人基本上都是我打伤的,还连累你赔偿,本来就很过意不去了,所以检讨还是我自己写吧,不就两千字,没点问题。” “……”晏希咬着唇纠结着呢,那边董书权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班长,你周末有空吗?” “啊,有空,怎么?” “呃,就是,我家花店平时只有我妈,以前的周末和节假日即使我去也忙不过来,更别提现在上了高中,所以我们打算招一个兼职工……咳,”董书权的表情在晏希看来像是有一丝尴尬,“算是补偿。”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忙的话你可以在店里写作业,留下来吃饭也可以,我妈手艺挺好的——还可以带你妹妹过来呢,我妈喜欢小孩子。” “……真的可以吗?”他开的条件太好,晏希一时间感到难以置信。 “就一句话,你就说来不来吧。” “来,当然。” “嗯,就这么说好了。” 两千字的检讨,两个人是客套话、场面话以及过度夸张的悔过内容扯了一大堆,最后在晚自习结束时勉强写完。 写上最后一个句号,董书权把笔一丢,抓着头仰天长啸:“苍天啊,我这辈子都不想写作文了……” 他的笔在桌上滚了几圈,然后掉到了过道上。 “你得亏是刚开学,没什么作业,不然今天有你熬夜的。”同桌的季完一边吐槽他一边收拾东西,还打了个呵欠,“啊……好困啊。” “我倒是亢奋得很呐……”董书权弯腰想捡起笔,却摸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他立刻缩回手,抬头看见晏希直起腰,把笔递给他。董书权愣了一瞬,然后换上一个嬉皮笑脸的表情接过笔,“谢谢希哥。” “哟,这才开学一天呢,就叫上哥了。”季完提着包起身,准备离开。 “没叫你‘崽’就不错了——走不走啊,不走别挡人家的路。” “走走走。班长,一起啊。” “啊,好。” “很有意思的高中生活,但这样讲下去,只怕您今年都讲不完的。”我给他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毕竟每次只有一个小时,不是吗?” 男人并不生气,“这么一讲确实太冗长了——那我就直接讲关键了。” “请。” 晏希渐渐跟董书权等人混熟了,才从季完那儿知道董书权的家庭情况。 董书权的母亲董安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家庭优渥,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的美貌却被一个不怀好意的Alpha所看上,那人百般追求无果后设计使她误服了催情剂,导致董安提前进入发情期而趁机与她发生了关系。董安的家庭观念比较保守,长辈认为她只能与未来的爱人□□,于是她在社会、家庭与自身的痛苦等数重压力下强迫自己爱上那个Alpha并选择与其结婚,但婚后仍受气殴打且对方多次出轨。最后董安在《Omega权益保护法》生效的那一年选择了离婚,并搬到这座城市。 “那他……” “书权当时还没出生。”季完语气沉重。在董安刚搬来的那几年里他们两家是邻居,平时没少相互帮助,因此两家的孩子也一起长大。 “他妈妈为什么会爱上那个Alpha?”晏希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我妈只有选择爱上那个家伙,她才可以从被□□的阴影里走出来——至少比起不爱没那么难过。”董书权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双手环抱,胸前的校服被汗浸湿了一大块,看上去刚从篮球场回来。 “我艹董书权你走路怎么没声啊——不对你什么时候来的?”季完被吓得虎躯一震。 “你……都听到了?”晏希有些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他们都知道董书权并不乐意别人讨论他的家庭情况,否则晏希也不会私下偷偷询问季完。 “一清二楚。”董书权面无表情地粉碎了他们的希望,“季完,你先走。” ……季完悻悻地走了,还不忘给晏希使眼色让他别背刺自己。 “班长,还有什么要问的?” “呃……阿姨为什么选择来这边?”这只是个小县城,恐怕连四线城市都排不上。 “这里是我外公的故乡,物价也比较低,开个花店也能抵上支出。”董书权看似漫不经心地踢了一下旁边新刷的白墙,墙上立刻出现一个显眼的脚印,“再加上离婚分到的钱和定期的抚养费,以及外公外婆的资助,我们并不用太担心生计。” “定期的……抚养费?”晏希感到稀奇。一个觊觎容貌便设计□□别人的Alpha,居然会按时给抚养费? “一部分原因是法院的强制执行措施,”董书权明白他的疑惑,“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我的第一性别为男性,而我那个‘父亲’又需要生出一个Alpha孩子才能继承家业——你也清楚,第一性别为男性的分化为Alpha的几率会远高于女性……很可惜,我是个Beta,所以他近来也很少打钱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影响。” 晏希还想问什么,却被董书权打断了,“都问了这么多了,作为交换,你呢?希哥,你家什么情况?” “我……”晏希哽了一下,“他们前些年出车祸走了,我和小雀一起生活……” “你在说谎。” 晏希有些心慌地看他一眼,咬住下唇,不作声。 “……那算了。”董书权观察他的表现,觉得这背后又是一段爱恨纠葛。 “因为我和小雀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晏希冷不丁地开口道。 “啊?” 晏希的母亲是他父亲的法定爱人,但他父亲又养了一个Omega作为情人,晏雀正是那个情人生的女儿。那个情人最后由于抑郁自杀了,于是晏希的父亲就把晏雀接回了家,而他的母亲看到晏雀时眼皮都没动一下。家里并未因为多了一个孩子而多了争吵,但晏希明白,这只是母亲不愿再在乎这种无意义的事。 再后来夫妻二人遇难,只剩晏希与那个由于身份而一直被排挤与歧视的妹妹相依为命。 “啊这……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晏希讲的时候董书权的嘴就没合上过。 晏希摇摇头,不再言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希哥,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宁可离开大城市来到这里吗?” “这里不是你外公的故乡吗?” “但我妈在这里已经没有亲戚了。” 晏希看他一眼,抿唇诚实地摇头。 “就是因为这里没人认识她、而她对这里又有亲切感。所以她不用忍受亲人朋友的不理解甚至指责,虽然……也有人议论过我妈是做了什么才让丈夫‘休掉’她——”董书权说着,轻笑一声,“‘休掉’……这都什么年代的词了。” “那……”晏希其实想知道他有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但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又回到了心里——这是别人的自由,再者董书权应该也不会主动说出家庭情况以求同情。 “什么?” “没。” 说话只说开头真的很吊人胃口,董书权现在就好奇得很;但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追问,“哦。” 这时预备铃响起,晏希松气,随后两人一起进入教室。 男人的话音刚落,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刚好,今天的时间到了,接下来的故事下次再讲吧。” “好。”男人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去。 第2章 第二周 一周后,男人准点来到咨询室。 “说起来,先生,故事的结局如何?”我看着他,说不好奇是假的。 他失笑,“别急,剧透可耻,我会讲清楚的。” 晏希发现最近董书权的脸色不太好。他尝试问道:“你怎么了?膝盖还好吗?” 董书权膝盖不好,源于一次比赛中对手的阴招。但他向来不会被这点“小伤”困扰,顶多是一场打得狠了回来抱着膝盖嚎五分钟——这曾一度让晏希很担心,但他担心又没用,董书权又不会听:他最多贴点膏药,然后在放学后抱起球就往球场跑。 但这几次不太一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面对晏希的关怀,董书权咬咬牙,没说话。 “……我信息素呛着你了?”晏希当时正值易感期,即使用了镇定剂,周身的信息素味道也十分浓郁——还好,没超过能够诱导Omega发情的阈值。 “不会,你信息素味道挺好闻的——而且你为什么会觉得Alpha的信息素会对Beta有影响?”董书权头上像是掉下来三根黑线,整个表情都展示着迷惑不解。 这下轮到晏希不说话了。他默默地收起刚对完答案的试卷,果不其然被换位子换到他前面的季完阴阳了一顿:“班长就是班长,这都这个月第六套卷子了吧。” “什……这才第八张,怎么就第六套了?”晏希的注意力被转移开来。 “没问题啊,第六套第八张。” “什么什么,班长一个月卷了八套卷子?”其余人一听到“卷子”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明夸暗阴,“不愧是你啊班长,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这怎么着不得靠个清北给大伙开开眼?” “啊?不是,你们……”晏希实打实地体会到了欲哭无泪,没注意到向来话多的董书权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晏希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在那一周的周末他领着晏雀去花店只看到董安在忙时终于觉得不对劲。 “又带妹妹来了?来,吃点鲜花饼吧,刚出炉的。”董安笑眯眯地跟兄妹俩打招呼。即使经历过不幸的婚姻,她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样子,哪怕她的皮肤不似从前那样光滑紧致,哪怕她的秀发中银丝逐渐明显,晏希仍然相信——并且事实也是如此——在董书权心中,董安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妈妈。 盛情难却之下,晏希给晏雀拿了一块温热的鲜花饼,然后问道:“谢谢——那个,阿姨,董书权不在吗?” “嗯,书权说他平时上课太困了,我就让他在家里补觉——”董安说着,却笑了,温柔几乎能从眼里溢出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就是想玩电脑又不好意思直说嘛,不过你别告诉他我晓得哦。要去看看他吗?” “可以吗?”晏希却觉得董书权不像是想上网的样子:他一不打游戏二不看小说三也不追动漫,晏希是真的想不到他能拿电脑做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学习吧,可董书权也不是会在课余时间学习的人…… “没问题的,阿姨相信你——我们家在后门出去右转,然后直走,巷子尽头那个红色的铁门就是了,没锁。” “谢谢阿姨。小雀,你在这里玩,我马上回来啊。” 晏雀轻轻点头,看着哥哥从花店后门离开。 站在朱红色的门前,晏希却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算了,来都来了;而且董书权状态不好,搞得自己都不太敢跟他搭话。晏希一跺脚,鼓起勇气推门—— ——真正意义上的花园。 院子搭了玻璃棚,其中摆了各种各样的植株,从草到花到树,晏希眯眼看半天才认出不远处一株长势颇好的小叶紫楠。好在花园的主人预留了一条道路,让晏希不至于磕磕碰碰地绕过盆栽走向里面的房门。他站定,稍带迟疑地敲门。 “咚咚咚——” “来了。”董书权以为是母亲又没带钥匙,从沙发上强撑起身体去开门,结果看到晏希的脸,一时间大脑有些宕机。但无措仅仅持续片刻,他装作无事地将左手背到身后,靠着门微笑道:“希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晏希属实是被嘴唇发白、满头大汗的董书权吓到了,但他并未因此忽略对方的小动作,不由分说就抓住他的左臂强行把他的手掰到自己面前,无视了董书权的挣扎。看到他手背上由于刚才的举动而渗血的针孔,晏希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你……” “放心,不是吸//du。”董书权此时也维持不住笑容,咬着牙用力想把手抽出。但是他现在实在没力气,几番用力不仅没达到目标,反而是自己眼前一黑差点摔地上,辛亏晏希及时扶住。 扶着咬着牙还不停抽冷气的董书权进屋坐沙发上休息,晏希扫视室内一圈,在卫生间的洗手池旁看见了一些物品。他走了过去。 董书权才缓过劲来,就看到晏希左手拿着沾血的注射器与小药瓶、右手拿着一个盛了少许液体的杯子与包装袋站在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说句实话董书权感觉晏希这下就不社恐了,啊,“治疗”效果杠杠的,虽然这并不妨碍他一声不吭地别过头。 僵持良久,晏希打破沉默,“你的分化方向是Omega?” 董书权的呼吸声变粗,但仍是扭着头不做声。 “这种注射型的抑制剂需要自己稀释并静脉注射,属于处方药,你怎么买到的?” 他还是不说话。 “董书权,”晏希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念出一个人的全名,“你知道长时间使用抑制剂会损伤身体吗?”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董书权终于忍不住还嘴道,“你又是我谁啊?” 晏希一下就哑口无言了,“可是……你这么对自己,阿姨知道吗?” 这下轮到董书权哑火了。 两个人无言地对峙着。又过了许久,董书权率先服软。他垂下头,疲倦地叹气:“……我一点都不想成为Omega。” 他的声音很轻,让晏希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董书权抬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质问自己,“大概是,不甘心吧。 “希哥,我以后会怎么样呢?”他继续说着,定定地看着晏希的眼睛,“我以前一直想在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但学位对于Omega而言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在花瓶里插上花罢了。就像Alpha被期待着做出一番成就一样,Omega也被期待着尽到相夫教子的‘本分’。但是,希哥,我不想这样。我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至少要能保护我妈。” “……你不想被性别定义,但你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纸包不住火的。”晏希顿了顿,“而且……长期使用抑制剂会导致耐药、成瘾、依赖以及生殖能力的下降,甚至会危及生命。” “我知道。我很清楚后果。”董书权眼中似有暗流涌动,“我要为我妈争一口气。” “你——”晏希知道劝不回他,越急越是说不上话来,“也不一定要用抑制剂……” “我不想变成一个满脑子只想□□的废物,一点也不。希哥,请务必帮我保密。” “……”晏希不得已地点头,“你……这药哪里买的?” “药店,拿药方开的,放心。” “什么医生会给未成年开注射型的抑制剂?” “看看你手上那个包装,‘未满十八岁患者只能在必要情况下使用’,大概是这个意思吧?——而且你管那么多干嘛?我妈都没说什么。”董书权翻了个白眼,“对了,你来找我干嘛?” “……我看你最近状态都不好……”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晏希看着董书权略显苍白的脸,在心中补充道。 “就这?你就为这件事跑我家里面来?” “我那是……作为班长,关心一下同学怎么了?”晏希想到一个比较好的措辞,然后看向对方,又犹豫了半秒,“所以是……发情期?” 董书权耸耸肩,躺回了沙发上,“大概吧,腹部不适……就当我胃痛好了,阑尾炎也行。” “……所以你这几天都在用抑制剂?” “嗯哼。”董书权闭上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先睡一会儿,希哥你要走的话把手上东西放下,我等下处理掉。” …… 听到脚步声后,晏雀回头,怯怯地道:“哥哥……你怎么才来……” 董安闻言探头,“怎么了,书权没来吗?” “……他在补觉。” 董安有些惊讶地一挑眉,“真的在补觉啊,我看他平时也一回家倒头就睡啊……你们现在学习这么累啊。” “嗯嗯。”晏希不好多言,只能敷衍几声。他看到晏雀面前的花瓣与纸板,“小雀,作业写完了?这是在做什么?” “生物作业……做标本。” “你摘的?”晏希皱眉。 晏雀赶忙摇头,恰好这时董安又拿了一些花枝过来。后者笑着补充道:“这些花就要谢了,估计也卖不出去了,就干脆给她做手工好了。” “呃,谢谢阿姨。” “不用谢不用谢。”董安笑眯眯地,“难得书权有这么关心他的朋友,我还得麻烦你多担待他一点呢,以后考上个好大学……” 后面的话晏希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这么关心他的朋友”。朋友吗……晏希有些恍惚地想,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称为某人的朋友。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社恐,晏希平时从不社交,也就没朋友可言;或许他还得感谢董书权当初的出手,为两人的关系埋下一颗种子。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或者说晏希是“被迫”与董书权“心照不宣”的。但正如晏希当时所说,“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董书权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打球的剧烈运动、高强度的学习,他一个Omega真的耗不过篮球队里其他的Alpha——队里只有他不是Alpha(除了替补的季完)。 晏希都能看出来,董书权就更清楚这些,但他还是咬着牙熬过每场训练与比赛,经常是一下场整个人的脸色像刷了漆一样的惨白。 “别这么对自己,你真没必要拼命。”晏希总是这么说,季完在旁边狂点头。后者又续道:“就是,书权,休息下好了,你作为Beta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我相信大家会体谅你的。” “希哥、季完,我可是队长啊,只做到这个程度怎么够!”董书权有些生气了。季完不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伤口,挠挠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心。 那是在高二下学期的篮球联赛决赛的中场休息,董书权后面不再说话,只是喝着水擦着汗,等到下半场开始又上场。双方势均力敌,比分咬得很紧,场外的晏希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穿着十一号球衣的董书权,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对方防守紧密,而且显然是知道作为核心人物的董书权身体机能比不上其他人,故意让两个大汉缠着他断绝其接球传球。董书权好不容易抓住时机脱身,截球后站在三分线上投篮时被对方防守球员撞了一下,虽然球还是进了,但他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观众席一阵惊呼,因为董书权这一摔看着都疼。晏希惊得站了起来,心吊到了嗓子眼——他明显看到对方撞的是董书权的膝盖。 众目睽睽之下,董书权喘着气,扶着地面站了起来。 “还能罚球吗?”裁判在给对面一个黄牌警告后走过来,担心地问他。 他撑着左边膝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看到他的动作,晏希知道是他旧伤复发了。环视一周,晏希咬着下唇,第一次以莫大的勇气迎着他人的目光走下观众席。 裁判吹哨,示意可以罚球。两队球员站在篮筐两边,随时准备抢篮板。董书权站定,将球举过头顶,然后一掷—— 篮球空心落入框中。 进球的瞬间,身为替补的季完上去扶他下场,就看到晏希在场外等着,当即眼睛一亮,“班长,帮个忙,送他去医务室看看,我接下来要顶替他,走不开。” “好。” 晏希扶过董书权往外走,一出门就忍不住责备道:“你是真不要命了是吗?” “……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董书权低声答道,因痛苦而冷汗直流。 看他的样子,晏希心中疼痛,“Omega的体能与力量都明显弱于Alpha,这不是锻炼就能弥补的,你不可能不懂。” “那又怎么样?”他的声音颤抖,“我是队长、是全场得分最高,仅仅因为我是Omega,就要离开球场吗?” “……你明知道这种事本就不公平。” “公平是争取出来的。”董书权咬牙道。 到了医务室,校医看过后给他的判断是不乐观,并建议他最好去医院详细检查。晏希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董书权推了回去,“马上一轮复习了,你应该去好好学习,‘全班的希望’,懂吗?” 晏希看着他苍白却坚决的神色,只好点头,目视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最近的医院。 接下来的一整天董书权都没回学校。晏希自然担心得很,但也做不了什么。 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大到学校不得不提前下晚自习以免涨大水把校门淹了。晏希是不要紧的;他有雨衣,家也不算远,一路在屋檐下走,到家也只比平时多用五分钟。 这个点晏雀是早已睡下的;但晏希的练习还没完成。他冲了个澡、洗完衣服,正打算关灯回房间把晚自习没写完的卷子做掉,却听见了敲门声。他从猫眼一看,是董书权。 晏希立刻开门,只见董书权浑身淌水,似是再水里泡了一遍,脸色苍白,还在不停发抖。“你怎么了?”晏希让他进来,担心地轻声问道。他并不惊讶董书权知道他家住址,以前晏希过生日时他来过。 董书权低着头,声音沙哑,“希哥,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发生什么事了?”晏希关上门,皱着眉,“你……先去洗个澡,感冒了就不好了。” 他意志低迷地点点头,被晏希推进了浴室,连带着被塞进去的还有一条浴巾。 数分钟后,董书权裹着浴巾打开浴室门,有些不太自然地问他:“那个……希哥你有什么衣服能借我穿吗?” “呃,你等一会儿。”晏希跑去自己房间,打开衣柜后顿了片刻:他的衣服都是高中时期常穿的,上面留有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不太适合给董书权。他接着又翻找了一下,终于在底下找出了这学期新发的校服,赶忙拆开塑料袋拿给董书权。 “谢谢。”董书权缩回浴室换上后拿着浴巾出来,“谢谢希哥,衣服还你之前我一定洗干净。” 晏希本想说没关系,却注意到董书权被罩在宽松的校服下的身体竟显得如此单薄,与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而这也提醒他:他是一个Omega。晏希张了张嘴,不自觉地唤了一声:“书权……” “怎么了?”董书权看向他,似乎一切正常。 “你……怎么样?” “……”他低下头,让额前的湿发下垂遮住眼睛,声音干涩地道,“我跟我妈吵了一架。” “为什么?”晏希知道他一直很爱母亲,因此十分诧异。 董书权不作声,只是给他看了一眼左手小臂上的针眼。 “你怎么还在——” “其实不止这个,”董书权收回手臂,垂着眼,“希哥,我以后打不了球了。” “啊?你的膝盖……?” “嗯,医生说,伤害不可逆,以后都不能做这种剧烈运动了。”董书权扯了扯嘴角,似乎还想笑一下,眼中却积聚起了泪水。他喃喃道:“希哥,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本来成绩就不好,现在也打不了球了,我以后还能干什么呢。” “还有一年呢,这一年你沉下心好好学习,本科肯定没问题的。”晏希手足无措。他不太会安慰人。 董书权闻言笑了两声,伴随着泪水夺出眼眶,“希哥,我不甘心啊。” 晏希沉默片刻,突然道:“那我帮你。” “什么?”他抹去泪水,抬眼看他。 “我们一起努力,我可以辅导你学习;而且……发情期太痛苦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他这句话让董书权傻眼了,“……希哥,你知道一个Alpha在Omega发情的时候帮忙意味着什么吗?两年,不是,现在可是三年起步。” “我不会做什么的,没、没别的意思……”晏希想了一下也觉得不太对,急忙解释,“呃,总之,你别用抑制剂了,真的伤身体。” “……”董书权低着头,半晌后轻声道,“我再考虑一下,先休息吧。” 晏希把他安排到了客房中,然后关掉客厅的灯回房间写卷子。对完答案已经十二点半了,晏希长出一口气,收好东西后关灯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地翻来覆去许久。再次看一眼钟,都一点半了。晏希无可奈何地起来去上厕所,打开门却发现客房的门缝透着光。 这么晚了他还不睡?晏希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靠近了却听见喘气声。他心里一惊,压下把手就推门而入。董书权正蜷缩在墙角,身体一阵痉挛。“你怎么了?”晏希的声音都被吓得有些变调。 董书权原本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动静太大,但仍有声音从嘴里漏出。闻言,他终于放过了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问道:“希哥……你、你家有没有……抑制剂……”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与唇色,晏希无措地摇摇头。 董书权咬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一阵疼痛袭来,他闷哼一声,咬上自己的下唇,头靠着墙剧烈地颤抖了一会儿,才抽空缓了口气,“希哥……你先去睡……我……不、不用担心我,熬一下就好了……呃——”他说着,却忍不住痛呼一声,脸色被唇间蔓延开来的血红衬得越发苍白。 晏希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半跪在他身前,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 崖柏的清香充斥了董书权的鼻腔,也安抚下来他腹部的剧痛。他的身体从一开始的紧绷逐渐变得放松,疼痛消退的同时困意席卷而来。精神消耗巨大,他难以抵挡睡意,一闭眼,就靠着晏希的肩膀沉沉入睡。 晏希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敢乱动,连抚在他背上的手都只是碰到衣服布料而已,拘谨得像是他才是被动的那个。他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董书权的后颈。那里有合成信息素的腺体,具体位置应该在第六与第七颈椎之间,标记的时候要咬这么深,不仅疼还很危险。他抿唇,直到董书权喷洒在他颈间的呼吸变得均匀,才撑起身把人扶到床上。由于担心对方又被发情期折磨,晏希拖着两条全麻的腿关门关灯,搬出一条凳子直接趴在了床边。做完这一切,他保持着信息素的释放,几乎是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感觉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光照在晏希脸上迫使他醒来。他睁眼发现床上没有人,吓得直接站了起来,结果董书权刚好推门进来。两人大眼对小眼,然后董书权不太自然地率先移开视线,“那个,希哥,我昨晚……” “哦,我不会说出去的。” 董书权低下头,“谢谢。” “没什么,不用谢。”晏希挠了挠头,“不过你……怎么反应这么剧烈?”他不是没见过Omega发情,不过印象里母亲即使发情也与平时差别不大,也就是身体发热、脸色潮红。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早知道我昨天就带点抑制剂来了。” “你还用?” “希哥,你也看到了,我不用就是那种情况。”董书权摇摇头,“咱们快点走吧,还有早练呢。” “……”晏希看到他校服外套口袋中露出的一截带血的针头,假装没看见他偷偷把东西往里面推了推,“你鼻音有点重。” “啊,没关系,换季嘛,过几天就好了——哎走了走了,迟到了扣分就又要挨批了!” 周日的晚自习,季完到校时看向董书权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我?”董书权被他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书权,你跟阿姨闹矛盾了?”季完低声问道,“我下午想去找你来着,但阿姨说你这几天都在同学家,而且她好像很忧虑。” “嗯,所以我打算等她气消了再回去。” “啊?你怎么会惹她生气?” “这个——哎呀说了你也不理解,反正就是……有点小矛盾而已。” “呃,”虽然季完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但见他不想说也就没追问,“那你现在住哪儿?” 董书权指了一下同桌的晏希。 “哦哦,知道了。”好歹也是玩得近的好友——至少季完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并未怀疑什么,“我还奇怪阿姨怎么前几天打电话过来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呢。” 这时晚读铃声响了,班主任踩着铃声进来,季完只好随便抽出本书翻开装作自己在晚读。 晚读后的自习被调休成了上课,第一节数学课讲周练的试卷。董书权看着自己的导数大题写得满满当当但仍然“吃饼”,斜眼又看到晏希答题卡上那个明晃晃的“12”,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趴在了桌上。 “怎么了?”晏希瞄了一眼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粉笔灰飞溅的数学老师,往董书权那边靠了一些后低声问道。 董书权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上腹有些不适。他直起身,指着自己的导数大题,小声道:“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的,但一分莫得,就连第一问都没分。” “嗯?”晏希拿过他的答题卡,一边仔细辨认他的字迹查看解题过程,一边给他指出问题,“你看,第一问求导就错了,e^2x求导时没乘2;还有这里,x大于0时ln x加x有正负变化,肯定不能直接除过去,所以你的h(X)在0到正无穷上不是一个连续的函数,不可能在这个区间上单调,里面会存在一个x0使分母为0……” 董书权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要怎么做?” “嗯……老师等下肯定会讲分类讨论和参数分离两种方法的,你仔细听。” “那你是怎么做的?”董书权探头看了眼他的卷子,再次被他那未占答题区域一半却得了满分的解答过程震撼。 “我……你听过换元吧?”晏希把自己的答题卡扯了过来,小声给他解释,“你把2(a-1)提出来,左边就出来一个ln x加x,对吧?X等价于ln e^x,两者相加就得到一个ln(x·e^x),然后用t把x·ex换掉就行了,t肯定大于0嘛,然后这个式子不就简单多了?” “哦——”董书权看了半天,然后点头。 晏希不知道他懂没懂,反正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听懂了。 “有什么疑问吗?”兴许是他们声音太大了,刚讲完选填压轴的老师停了下来,问道。 明明他的语气像是在问全班同学,但两人还是做贼心虚地连忙摇头。 “希哥,要不你带我刷题吧。”下课后,董书权突然说道。 “……啊?”把卷子收入试卷夹的手一顿,晏希扭头看他。 “老天总是要给我留一扇窗的——如果没有,那我自己砸出一扇,也一样。”董书权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看,“反正还有一年,我不能这么早就放弃。” “呃……可以是可以,不过……”晏希犹豫了一下,“我刷题强度很高,一般回家还要做卷子。” 董书权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那,希哥,你介意我在你家多住一会儿吗?” “啊,当然不。”嘴巴反应得比脑子还快,等说完晏希才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答应的这么快会不会让对方误解自己另有企图,“那个,我是说,呃……”不知为何,晏希觉得自己的语言系统似乎是宕机了,说话完全没有刚刚讲题时的流畅与自信。 “那太好了,”董书权似乎没把这几句话太放在心上,“谢谢希哥。” “呃,没,不用谢。” “所以说,他们是……”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却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替换“同居”。 “同居吗?”没想到男人笑着说了出来,眉眼里依稀能看出幸福的影子,“算不上。真要说起来,更像是宿舍生活……令人怀念的感觉。” “学生时期当然是令人怀念的,”我也笑道,“不过接下来的故事就得等到下周了吧。” “是的。那么,下周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