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前夜,沦为暴君掌中物》 第267章 只要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忘了她 后面几天,大伙天天在梨树底下做针线,边干活边闲聊,其乐融融的,时间也变得很好打发。 胡尽忠学绣花学得像模像样,手上套着顶针,还时不时把针放头发上擦一擦,一不小心戳到了头皮,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把大伙逗得哄堂大笑。 晚余坐在旁边看着,脸上也不自觉笑开了花。 云归趴在石桌上剪鞋样子,剪来剪去也剪不好。 晚余便随手拿过来帮她剪,三两下就剪好了。 “娘娘的手真是巧,不像奴婢笨手笨脚。”云归羡慕道,“娘娘跟谁学的呀,怎么什么都会?” 晚余说:“有些是阿娘教我的,像做风筝孔明灯那种,是跟……小时候的玩伴学的。” 云归哦了一声,也没追问,拿着鞋样子去给玉琴看。 晚余坐着发呆,玉琴叫了她一声:“娘娘既会剪鞋样,想必也会裁衣裳吧,您瞧她们几个笨的,剪子都拿不好,能不能劳烦您帮忙裁一下?” 晚余不好拒绝,就过去帮她们裁了几件。 大伙都夸她手巧,请她教一教她们。 后来,连胡尽忠都拿着自己绣的花样子过来请她指教。 晚余接过去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是什么花。 胡尽忠说是喜鹊闹梅,一下子就把她逗乐了。 紫苏探头过来看,翻着白眼道:“这哪是什么喜鹊闹梅,分明就是小鸡觅食。” 胡尽忠顿时垮下脸,嚷嚷道:“怎么就是小鸡觅食了,人家这样用功,你能不能不要打击人家的积极性。” 晚余笑着安慰他:“别气别气,也没有这么差劲,我帮你改一改,你搬个凳子过来看着,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了。” 胡尽忠顿时又眉开眼笑:“还是娘娘好,娘娘人美心善,心灵手巧,紫苏姑娘这刀子嘴,将来嫁人都费劲。” 紫苏气得要打人。 大伙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这天之后,晚余不再抵触给孩子做衣裳这件事,每天做一件,全当打发时间。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间,夏天便只剩下个尾巴。 夏季雷雨多,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想到临近末尾,突然连阴起来,大雨接连不断下了几天,竟隐隐有了成灾的苗头。 前朝一下子紧张起来,祁让每天上朝,强调最多的就是各地的防洪防涝工作,并接连不断地派官员到水患多发地区视察,监督地方官做好防范措施。 然而,即便如此严防死守,该来的终究还是防不住。 七月底,河南开封境内黄河决堤,导致豫东十二州县被淹,灾情波及山东境内数州县。 开封城内浊浪滔天,浮尸载道,数十万民众被洪水吞没,侥幸生还者,也是无衣无食,无家可归。 一道道灾情折子雪片似的飞入紫禁城,堆满了南书房的龙案。 地方官员请求朝廷尽快拨款拨粮赈济灾民,否则很有可能会出现“人相食”之类惨绝人寰的现象。 消息传到后宫,各宫妃嫔皆唏嘘不已,贤贵妃去请示了静安太妃,在后宫发起募捐,号召众妃嫔和宫人们捐款捐物,为朝廷解燃眉之急。 于是大家便都量力而行,捐了些金银首饰出去,有闲置不穿的衣物,也一并捐了。 晚余在承乾宫也听到了消息,把她手头能拿出来的银钱都捐了,衣裳首饰也捐了不少。 承乾宫的宫人七七八八也捐了些东西,胡尽忠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捐了。 衣裳首饰不比旁的,每一件都要将材质花纹样式详细登记在册,以防将来流落到什么人手里,被人拿来做文章。 晚余很谨慎,让胡尽忠带着紫苏和玉竹一起去,三个人要亲自看着负责登记造册的人把所有的东西一一写明。 隔天,后宫捐钱捐物的账册送到了御前,祁让于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两眼,目光在承乾宫三个字上停驻片刻,又像被烫到似的移开。 两个月了。 从那天之后,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踏足承乾宫,也没再见过那个人。 他让孙良言每天关注承乾宫的情况,但一切安好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要和他讲。 他把自己丢给朝政,丢给堆山填海的奏折,让自己从早忙到晚,从白忙到黑,让自己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两个月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可为什么,只是看到承乾宫这三个字,眼前就能清晰地浮现出那女人的脸? 他闭了闭眼,把账册合起,扔在一旁。 他相信,只要时间足够长,他就能像扔账册一样把那女人扔在一旁。 他是皇帝,老师给的选择题,他只能选后者。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除了给孩子做衣裳之外,会空出一两个时辰抄写经书,让紫苏拿到宝华殿去供奉,为那些在水灾中丧生的灾民祈福。 她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有没有什么作用,但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时,就是会习惯性向神明祝祷,求得心理安慰。 这样又过了几天,在一个雷雨夜,孙良言突然冒雨来了承乾宫,说祁让忧心灾情,日夜操劳,茶饭不思,想请晚余帮忙去劝一劝。 晚余怔怔一刻,婉拒了他的请求:“本宫在禁足,不能出门,公公找别人去劝吧!” “对呀对呀,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们娘娘怀着身孕怎能出门?”胡尽忠挡在晚余前面说道,“后宫那么多主子娘娘呢,实在不行还有嘉华公主,大总管何必非要我们娘娘冒雨前往?” “你快闭嘴吧!” 孙良言伸手将他扒开,撩衣摆跪在了晚余面前,“并非奴才故意为难娘娘,皇上但凡能听进去别人的话,奴才也不会冒雨走这一趟。 奴才不求娘娘做什么,只求娘娘能像上回那样,给皇上做一碗清汤面,让他吃了暖暖身子就好。 娘娘也知道,如今好几个地方都在闹灾荒,仅开封一地就死了数十万人。 娘娘就算不为皇上考虑,也请为那些灾民想一想,皇上若真病倒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晚余默然看着他,很想问一句,如果没有自己,这摊子就收拾不了了吗? 照他这么说的话,将来若再有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她不管在哪里,都要回京城来给皇帝做面吃? 但她想是这样想,眼下这情形,她还是不能硬着心肠不去理会。 诚如孙良言所说,就算不为了祁让,她也得为那些灾民考虑。 祁让若真病倒了,赈灾事宜必定会有所停滞。 对于灾区来说,赈灾物资晚到一天,就会有数以万计的民众被饿死。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备轿吧!”她深吸一口气,对孙良言吩咐道。 第268章 朕死了岂非正合你意 南书房的灯已经亮了好几个通宵。 祁让这几天几乎没回过正殿,在这里处理政务,召见官员,部署救援工作。 一道道圣旨从这里发出去,一批批赈灾物资运往灾区,一颗颗贪官奸商的人头落地,他自己也一日日消瘦下去,熬得面容憔悴,形销骨立。 晚余提着食盒,走进灯火明亮的书房,看到的,就是那消瘦的身影伏在龙案上奋笔疾书的画面。 两个月不见,他竟瘦成这般模样。 晚余惊讶于他的变化,不知他是最近操劳过度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食盒放在龙案上。 “拿走,朕说了不吃。”祁让以为又是孙良言,头也不抬地呵斥了一句,“别来烦朕!” 晚余没吭声,拂了拂凌乱的桌面,腾出一些空间,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清汤素面。 伴随着窗外咔嚓一声惊雷,祁让蓦然抬头,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甚至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抬手捏了捏眉心,以为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 晚余把烫手的面碗放在桌上,习惯性地摸了摸耳朵:“皇上快吃吧,晚了要坨的。” 这样鲜活的动作,这样鲜活的人,祁让终于意识到不是幻觉。 不知是闻到了面的香味,还是激动难以自抑,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 “你来干什么?”他冷着脸,视线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眉头深深拧起,“禁足期间,没有朕的命令,谁准你擅自出宫的?” 晚余也冷着脸,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臣妾不来,孙大总管就跪在臣妾宫里不走,皇上不想看到臣妾的话,麻烦管束一下自己的奴才。” 祁让脸上立时浮现怒意,啪一拍桌子,厉声向外喊道:“孙良言!” 房门一开,孙良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跪下!”祁让黑沉沉的凤眸扫向他,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这是你第几次自作主张了?” 孙良言脸色一变,立刻屈膝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实在担心皇上,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也知道这是下策!” 祁让突然抓起茶盏向他砸过去,愤怒的声音伴着窗外滚滚的雷声,“朕少吃几顿会死吗,这样的天气,你叫她一个孕妇冒雨出门,她若有什么闪失,你有几个脑袋给朕砍?” 孙良言不敢躲闪,茶盏砸在他左肩,又落在地上,片片碎裂。 他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哀声道:“奴才错了,奴才罪该万死,皇上就是要砍奴才的脑袋,也请先把面吃了吧! 只要皇上好好的,奴才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也能和圣母皇太后有个交代。” “又是圣母皇太后。”祁让咬牙,脸上闪过一抹说不出的痛色,“你活着,就只为了一个嘱托吗? 这么多年,你忠于的究竟是朕,还是圣母皇太后?” 孙良言的心抽了抽,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黯然垂下眼睑。 过去的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圣母皇太后来劝谏皇上,皇上不管听不听,都会因着圣母皇太后而有所收敛。 像今天这样的话,皇上还是头一回说出口。 看来他今天是真的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可是怎么办呢? 他当年就是因为受了圣母皇太后的嘱托,才会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咬牙强撑着,陪伴皇上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一路血雨腥风走到今天。 忠于皇上,早已是刻在他骨血里的信念。 从没想过有一天,皇上会问他忠于的究竟是谁。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一滴眼泪无声地砸在地毯上。 祁让等不到他的回答,默然一刻,冷冷道:“你自行去慎刑司领二十杖吧,从今往后,再不可自作主张!” “多谢皇上恩典,奴才现在就去。”孙良言含泪爬起来,弓着腰退了出去。 去过势的男人,衰老得很快,他今年还不满四十岁,已经隐约有了老态。 祁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双手捂在脸上来回搓了几下,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皇上快吃吧,再不吃真的要坨了。”晚余提醒道。 祁让放下手,看了她一眼,凹陷的眼窝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深邃,也更加偏执:“你不是讨厌朕吗,朕操劳而死,岂非正合你意?” 晚余无意和他争论,语气平静道:“皇上先吃面,吃完再说不迟。” “朕不吃,朕要你现在就说。”祁让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执拗道,“你大晚上的冒雨前来,只是因为孙良言吗?朕不信孙良言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的手就像铁钳,攥得晚余手腕生疼。 晚余挣了两下没挣脱,突然皱眉嘶了一声。 “怎么了?”祁让问道,手上力道顿减。 晚余不说话,掰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腹部。 祁让的掌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片刻的惊诧之后,眉心舒展开来,神情越来越多柔和,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晚余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只淡淡道:“我也不想管你,但我早晚要走的,你若熬坏了身体,谁来庇护他?” 祁让的心像是被世间最锋利的刀子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怔怔一刻后,收回手,拿起了筷子。 面已经有些坨了,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把心底的酸楚眼底的泪,全都混合着吞入腹中。 一碗面吃得快要见底,露出一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他握筷子的手顿住,盯着那只荷包蛋,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把那只荷包蛋吃下,把面汤喝完,放下筷子,对晚余沉声道:“朕叫小福子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好。”晚余点头,对他福了福身,径直向外走去,“胡尽忠在外面候着呢,不必劳烦小福子了。” 祁让见她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留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两个月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她的变化,只觉得她腰身比从前丰腴一些, 那宽大袍服下的小腹也有了圆鼓鼓的形状。 想起刚刚掌心的胎动,他心头悸动,真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将她留下。 她走得那样快,那样毅然决然,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他还没看清楚,她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看着她拉开门,风声夹裹着雨声涌入书房,龙案上的纸张被吹得上下翻飞。 胸腔似有热流翻涌,他只觉喉间一阵腥甜,眼前一黑,身子颓然往地上倒去。 第269章 娘娘可安好? 晚余一脚迈出门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她惊起回头,龙椅上已经没有了祁让的身影。 她心跳停了一瞬,转身往回走,同时颤声喊叫:“来人,快来人!” 小福子和胡尽忠都守在门外,闻声迅速跑了进来。 “快……”晚余扶着腰,指着龙案后面,“快……” 她急得说不出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祁让刚吃完她做的面就出事了,万一祁让死了,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小福子和胡尽忠绕到龙案后面,见祁让面色蜡白,嘴角流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小福子带着哭腔喊道。 胡尽忠跪在地上,壮着胆子伸手去探祁让的鼻息,口不择言道:“娘娘别怕,是活的,是活的……” 晚余松了口气,忙叫他们两个把祁让抬到隔间的榻上去,然后吩咐小福子去请太医,管束好乾清宫的人,先不要对外声张。 小福子领命而去。 晚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到小文子也跟自己来了这边,便出去和他说了一声,叫他赶紧到司礼监去请徐清盏过来。 乾清宫有两名值守的太医,小福子出去没多久,两人便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说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引发了体内残毒,才会突然昏厥。 他们专职为祁让调理身体,常年备有应急的药物,立刻给他喂了几颗药丸下去,又扎了针,开了药方让人拿去煎煮。 晚余了解了病因,心下稍觉安慰。 徐清盏冒雨而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只在寝衣外面披了件袍子,进门看到晚余神情不安地坐在榻尾,紧张道:“娘娘可安好?” 晚余看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有劳掌印挂心,本宫没事。” 徐清盏这才看向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祁让:“皇上这是怎么了?” 太医又把刚才的话和他复述了一遍。 徐清盏问有没有大碍。 太医说还好,不是太严重。 徐清盏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又对晚余说:“臣已经让人严密把守乾清宫各处宫门,娘娘不必担心。” 晚余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他,听他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有劳掌印了。”她哽咽说道,“本宫没经过事,适才一时乱了方寸,这才让人请你过来。” “娘娘做得对。”徐清盏温声安抚,“娘娘好生回去歇息,剩下的臣自会安排。” 晚余点点头,起身要走,小福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娘娘能不能先别走,师父挨了杖刑,不能前来服侍,奴才一个人应付不来,求娘娘和胡大总管留下来帮衬一二,好歹等皇上醒了再走。” “是啊娘娘,皇上昏迷不醒,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妃嫔照料。”太医也跟着相劝,“这风大雨大的,娘娘冒雨回去很危险,叫别的妃嫔过来也不方便,娘娘不如再等一等,等天亮了雨停了再走方才稳妥。” “这……”晚余看了徐清盏一眼。 徐清盏说:“外面雷雨交加的,娘娘这会子回去确实不安全,不如就先等一等吧,臣在这里陪着娘娘。” “那好吧,那本宫就再等一等。” 晚余松了口,对胡尽忠吩咐道,“乾清宫的事务你熟悉,眼下孙总管行动不便,你就帮着小福子照应照应吧!” 胡尽忠从前做梦都想顶替孙良言,眼下终于有了顶替他的机会,却又老大不情愿。 板着脸拿腔拿调地敲打小福子:“你小子,以前可没少帮你师父挤兑咱家,这会子倒想起咱家的好处来了。” 小福子挠头讪笑,对他伸手作请:“大总管言重了,小的没有,小的可尊重您了,您请,您这边请!” 胡尽忠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地跟着他出去了。 皇帝的书房是军机重地,两个太医交代了注意事项,就退到门外等候。 徐清盏倒了一盏热茶给晚余暖手,搬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孙良言还没老呢,怎么就糊涂了,这样的天气,他居然叫你过来,二十板子真是便宜他了。” 晚余握着茶盏,转头看了眼昏睡中的祁让,小声道:“今天,是皇上的生辰。” 徐清盏微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当年祁让出生的时候,正是夏秋相交之际,天气阴晴不定。 祁望在他之前降生,当时晴空万里。 等到他落地的时候,突然就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没停,好多地方都发了洪水,因此他才会被钦天监批为天煞孤星。 先帝将他母妃打入冷宫,把他交给别的妃嫔抚养,又说他的出生导致数十万人死于洪灾,在他有生之年,不许任何人为他庆贺生辰。 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来没过过生辰,即便后来当了皇帝,也不准别人提及他的生辰。 孙良言大约是心疼他,看他为灾情日夜操劳,茶饭不思,想让他在生辰这天能吃上一碗长寿面。 可孙良言这么会心疼人,怎么不自己去做,偏要小鱼顶风冒雨地跑过来? 一个生辰而已,难道比小鱼的肚子还要紧吗? 徐清盏表示不屑,冷哼一声道:“他忠于皇上没错,但未免太自以为是,他总叫别人不要揣度圣心,自己却做不到。 但愿今天这顿板子能叫他清醒过来,否则,这大总管的位子真不如给胡尽忠坐。” 晚余笑起来:“可别,胡尽忠刚歇了这份心思,你这话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 徐清盏也笑了,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晚余的肚子:“他就等着将来做胡大伴也不错。” 晚余忙看了祁让一眼,谨慎地摆了摆手:“别乱说,我更希望是个女孩呢!” “女孩也好,女孩没人惦记。” 徐清盏怕祁让随时会醒来,就转了话题,“淑妃这两个月闷坏了,最近时常向我打听长安什么时候回来,长安走的时候,她托长安给她带些鄯善甜瓜回来。” 晚余怔怔一刻,想问沈长安又没敢问,声音干涩道:“淑妃不是从家乡带了种子来种吗?” 徐清盏说:“她种的光长瓜蔓不结果,绿油油的倒是很好看。” “你去看了?”晚余问。 “嗯。”徐清盏点头,“去过几次。” 晚余哦了一声,往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两个月恍如隔世。 徐清盏又隐晦道:“不用担心,她很快就能吃到鄯善甜瓜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沈长安很快就要回来了。 “那就好。”晚余思绪如潮水汹涌,却只能苦涩一笑。 下一刻,笑容蓦地收起。 祁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泛着血丝的凤眸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第270章 可是今晚,他真的很需要她 晚余和徐清盏都吃了一惊,同时站起身来,又同时开口问道:“皇上醒了?” 祁让见他们连说话动作都一模一样,眼神便冷了几分:“朕醒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叙旧了。”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他都听到了什么。 徐清盏笑着说:“皇上言重了,娘娘精神不济,臣就陪她闲聊了几句。” 精神不济? 祁让心里冷笑,他怎么听着她很是兴致勃勃呢? 晚余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扶着腰说道:“皇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臣妾去叫太医进来可好?”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腰腹,到底还是忍了,哑着声道:“去吧,走路小心些。” 晚余心想自己还没到走路都要小心的月份,但也没纠正他,福身退了出去。 祁让望着她背影出了隔间,吩咐徐清盏把自己扶起来,随口问道:“朕昏厥的事都谁知道了?” 徐清盏扶他靠坐在床头,恭敬道:“回皇上的话,皇上一出事,贞妃娘娘就下令封锁了消息,让人传了臣过来,目前除了臣和乾清宫的人,暂时无人知晓。” 祁让多少有点意外,半晌说了句:“她倒是冷静,反应也快。” 徐清盏说:“娘娘虽为闺阁女子,但也心怀天下,知道皇上若病倒的话,势必引发前朝动荡,延误灾情救援事宜,所以很是谨慎。” 祁让冷笑:“关心则乱,她说到底还是不关心朕,所以才能保持冷静。 换了旁的妃嫔,只怕眼睛都哭肿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还惦记着鄯善甜瓜。” “……” 徐清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听到了他们说沈长安要带鄯善甜瓜回来的话。 他说晚余惦记鄯善甜瓜,实则是说晚余惦记沈长安的意思。 徐清盏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道:“为皇上流泪的妃嫔很多,为大局考虑的能有几人? 换了旁的妃嫔,皇上只怕又瞧不上呢!” “……”祁让语塞,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只管为她说好话吧,她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皇上不也一样吗?”徐清盏说,“在皇上眼里,只怕她闹脾气也是好的。” 祁让哼了一声:“朕只是懒得和她计较。” 门外脚步声响,晚余领着太医走了回来。 两人便打住话头,沉默下来。 太医跪在榻前,为祁让诊过脉之后,说他虽然暂时没有大碍,但身体亏损严重,从现在起需要卧床静养,再不能操劳忧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祁让闻言很是不悦:“朕知道你们这些人惯会虚张声势,小病也要说成大病。 眼下这样的情形,你要朕卧床静养,你自己觉得现实吗? 你有这吓唬朕的功夫,不如开些见效快的药来,别耽误朕明日早朝才是正经。” 太医忙伏地叩首:“皇上息怒,微臣没有乱说,皇上的病也不是小病,起码要卧床三五日才行,早朝是断断不能再上的。” “那怎么办,你替朕上吗?”祁让越发不悦,语气也严厉起来。 “……”太医吓出一身冷汗,求助地看向晚余。 晚余只得道:“他是太医,不是神仙,皇上何苦为难他?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皇上就当明日休沐,那些不要紧的事情,由各部官员自己酌情处理,灾情的事就让他们到这边来与皇上商讨,如此不就解决了吗?” “对对对对……”太医连声附和,“虽然这样皇上仍免不了费神,但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 祁让看了晚余一眼,一脸不想采纳的神情。 徐清盏跟着劝了一句:“眼下这情形,也只能如此了,皇上切莫意气用事。” 祁让妥协道:“既如此,你便去传旨吧,只说因为暴雨,明日罢朝一日,不要提及朕的病情。” “是。”徐清盏领命告退,临走又嘱咐晚余,“娘娘也要保重身体。” “好,我知道了。”晚余应声道,“外面风大雨大,你素有咳疾,自个也要小心。” “多谢娘娘关心。”徐清盏道谢,躬身退了出去。 祁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心中冷笑连连。 道个别就有这许多的话说,再说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恰好这时,素锦送来了汤药,他便将那些酸溜溜的话咽了回去。 晚余接过药碗,因着许久不见素锦,就和她寒暄了几句,又捎带着问了问雪盈的近况。 素锦说雪盈再有几个月就要出宫了,她家人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双方都很满意,出去后就要成亲了。 晚余想起两人当初的约定,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不管怎样,她们两个总算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祁让冷眼看着晚余柔声细语的样子,心想这女人跟谁都能和颜悦色,唯独不肯那样对他。 等到素锦走后,晚余端着药到床前,把药碗递给他:“皇上喝药吧,小心烫。” 祁让没接,幽幽道:“你再和别人聊一会儿,只怕药都凉透了。” “……”晚余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与他计较,把碗送到自己嘴边,“臣妾替皇上尝一尝。” “你做什么?”祁让立时坐直了身子,伸手夺过药碗,“你是孕妇,什么药都能随便尝的吗?” 他一口气把药喝了,又把空碗递还给晚余,咂巴着苦涩的药味,语气颇为不满:“你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的肚子当回事,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吗?” 晚余端着空碗,定定看他,半晌才道:“本来就是皇上想要的,对皇上重要不就行了。” 祁让噎住,差点没被她气得再度昏厥。 眼见风雨不停,便叫人又抬了一张榻过来,和他那张并排放在一起,中间隔了一条几案的距离,叫晚余上去休息。 晚余确实有些乏累,既然暂时回不去,只能将就着先睡一觉再说。 这里是书房,她又怀着身孕,不用担心祁让会把她怎么样,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祁让却睡不着,看着她拥被而眠的恬静睡颜,心想她就这么睡了,把自己这个病人撂在一旁,连一句“皇上有事叫我”都没说。 谁家妃嫔侍疾像她这样? 罢了罢了,谁叫她是孕妇呢! 这么大的雨,她能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若狠心不来,孙良言也不能奈她何。 所以,她心里还是关心他的吧? 哪怕不多,好歹总有那么一点点。 她还让他摸了孩子呢! 他攥了攥手指,回味着掌心被孩子撞到的感觉,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 那是孩子的小手还是小脚? 感觉还挺有劲儿的。 将来肯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他想着想着,不禁心痒难耐,悄悄下榻走过去,钻进了晚余的被窝。 床榻很小,他侧着身子,将母子二人拥入怀中。 掌心覆上晚余那圆鼓鼓的肚子的一瞬间,他的眼泪险些流出来。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外面的风声雨声也变得温柔缱绻,仿佛催眠的乐曲。 他知道他是皇帝,不该沉溺于儿女情长。 可是今晚,他真的很需要她。 今天是他的生辰,就当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生辰礼物吧! 第271章 你能不能别走? 晚余一觉醒来,发现天光大亮。 旁边的床榻空空荡荡,祁让不知去了哪里。 说好的今天不上朝的,难不成他又偷偷去了? 晚余披衣下床,打算出去问问。 谁知,一拉开隔间的门,看到的竟是祁让和七八个身穿官袍的人小声说话的情形。 晚余愣在那里,来不及做出反应,七八双眼睛已经同时向她这边看过来。 晚余顿时涨红了脸。 那几个官员的脸比她还要红。 双方都很手足无措。 祁让坐在龙案后面,看着晚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脸惊慌的模样,忙起身从龙案后面绕出来,对那几个人说了声“你们继续”,快步走到晚余跟前,揽着她回到隔间,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晚余傻愣愣地看着他,痴了一样。 祁让低笑出声,唇角弯出戏谑的弧度,幽深凤眸里半是揶揄半是宠溺:“贞妃娘娘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这点小事就把您吓着了?” 晚余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皇上是嫌臣妾不够丢人吗? 让那些大臣们发现臣妾歇在南书房也就算了,还是这样一副鬼样子被他们看见。 这要是传出来,臣妾这脸可要丢得天下皆知了。” 祁让难得见到她这样羞涩娇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浓,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怎么就是鬼样子了,朕的爱妃绝色倾城,蓬头垢面也比他们家的媳妇好看。” 晚余愠怒地拂开他的手:“皇上休要胡言,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 祁让见她恼了,便敛了笑容哄她:“好了好了,朕会告诫他们,不让他们往外说的。” 晚余还是很难为情:“皇上和大人们议事怎么还偷偷摸摸,但凡你们大点声,臣妾也不会听不见。” “朕错了,朕是怕吵到你睡觉,谁知弄巧成拙了。”祁让颇有耐心地向她道歉。 晚余见他认错认得这样爽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仍旧觉得丢人。 祁让扶她回榻上坐着:“你再略等一等,朕这就完事儿了,等他们走了,就让人进来服侍你更衣,然后咱们一起用早膳。” 晚余说:“正事要紧,用膳倒也不急。” “那不行,饿着朕的孩子怎么办?”祁让弯腰拍了拍她的肚子,“这孩子昨晚动了好几回,说不定早就饿了。” 晚余顿时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皇上怎么知道的?” 祁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便走:“你先坐着,朕去去就来。” “哎……”晚余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他已经打开门逃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晚余收拾妥当,两人到饭厅用早膳。 祁让唯恐晚余揪着他先前说漏嘴的事不放,便主动说起了开封的灾情。 “目前那边的雨是停了,但冲垮的堤坝一时还堵不住,朕和几位大臣商议了多种方案,但大多都是治标不治本。 朕想着等这边的雨也停了,就亲自到开封去瞧瞧,纸上谈兵终究没有实地操作来得严谨。” 晚余吃了一惊,下意识劝了一句:“天子出行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无论出于哪方面,皇上都要慎重考量。” 祁让说:“只要安排妥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上回去南崖禅院,朕说走就走了……” 说到这里觉得不妥,想收回已经晚了。 晚余听到南崖禅院这四个字,神情便黯淡下来。 如果说她那时冷宫出逃是美梦的开始,南崖禅院就是又一场噩梦的开端。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她打开禅房的门,看到祁让和满院子黑压压的兵士时的情形。 那一夜,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她却如同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饭厅里安静下来,气氛一时凝滞。 晚余放下筷子站起来:“雨小了,臣妾这就回去了,皇上要听太医的话,好好保重龙体。” “别……”祁让随即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晚余停下来看着他。 祁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道:“朕还没好呢,你就不管朕了吗?” 晚余笑了笑:“臣妾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皇上若需要妃嫔侍疾,不如另选旁人,或者让大家轮流着来也行!” “朕不要她们,朕就要你。”祁让说,“朕也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在这里,让朕能看见你和孩子就好。” 他拽着晚余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拽,眼尾泛红,神情哀伤:“还有几个月你就要走了,咱们就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吵不闹,安安生生把这几个月过完不行吗? 这样即便有一天你走了,总还有一段好时光可以回忆,将来孩子问起来的时候,朕也不会无话可说。” 晚余定定看他,半晌没有开口,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皇上给我喝假避子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没法和孩子交代了,不管他知不知道真相,他都是从欺骗中来的。” 她用力扒开他的手,转身的瞬间,眼泪无声滑落。 祁让心如刀绞,低头看着空空的掌心,一滴血突然滴落下来,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蔓延开来。 “皇上!娘娘!”小福子惊呼出声。 晚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祁让低着头,消瘦的身形摇摇晃晃,鲜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晚余连忙走回去,掏出帕子,想要帮他擦一擦,手腕却被他再次抓住。 “别走!”祁让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她,仿佛想要抓住生命中最后一点光亮,“别走,晚余,你能不能别走?” 第272章 像是在交代后事 晚余感觉到手腕处那股殊死般的力道,迟疑着没有应声。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祁让是真心的,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离开是多么绝情的行为。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该心软,心软的后果,只会换来一次次没有底线的妥协。 这一次被抓住的是她的手,下一次被抓住的,可能就是她后半生的自由。 她被这两种情绪撕扯着,有种身和心都要被撕成两半的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让她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她明明已经脆弱到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为什么上天却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考验她? 她非得是坚强的吗? 她非得是被牺牲掉的那一个吗? “娘娘!”小福子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奴才知道娘娘心里的苦,奴才也不是非要委屈娘娘,逼娘娘让步。 只是眼下这局势,皇上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对娘娘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后宫那么多人对娘娘虎视眈眈,皇上一旦倒下,娘娘再想偏安一隅都是奢望。 到那时,娘娘和小主子只怕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哪里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娘娘即便不为了皇上,为了自己和小主子,也请再委曲求全一回吧,奴才给您磕头了!” 他趴伏于地,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很快便磕出了血。 晚余看着他,心想他不过一个奴才,这一切原本与他无关,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吧,即便卑微如蝼蚁,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罢了,你别磕了,去传太医吧!”晚余说道。 小福子顶着一脑门的血欢喜抬头:“娘娘不走了是吗?” 晚余动了动被祁让死死攥住的手腕。 这时候要想走,恐怕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砍断自己的手,要么砍断祁让的手。 事情还没到这种血淋淋的地步,她故且再多留一时吧! 毕竟小福子说得也没错,祁让这会子倒下的话,她想全身而退也是不能够的。 不管她想与不想,承不承认,她和孩子的命,都和祁让息息相关,如同祁让的命和这个王朝息息相关一样。 剪不断,理还乱,大约便是如此了。 一番折腾之后,祁让被送回了寝殿的龙床上。 等他神智清醒些的时候,晚余对他提出要求:“臣妾可以留下来为皇上侍疾,等皇上病体康复之后再走, 但皇上必须在寝殿卧床静养,谨遵医嘱,按时吃饭吃药,三日内不许上早朝,也不许去南书房。 凡有官员奏事,皇上就在东暖阁里接见,每次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其余不牵涉朝政的日常小事,都要听从臣妾安排,皇上能做到吗?” 祁让靠在软枕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眨一下眼她就会变成蝴蝶飞走似的。 “别的也就算了,你不让朕去书房,那些奏折怎么办?”他虚弱地问道。 “不是还有内阁和司礼监吗?”晚余说,“臣妾知道皇上不想走先帝的老路,怕内阁权势过大架空皇权,但皇上只是暂时让他们代劳几天,况且还有司礼监与他们两相制衡。 徐清盏执掌大印,所有奏折都要他盖章才能生效,他与朝中官员素无往来,无党无派,皇上不必担心他会有失偏颇。 几日的功夫,不至于乱套,皇上甚至可以将这几天当作对某些人的考验,谁有野心谁没野心,皇上心里也好有个数,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她一口气说完,屈膝跪在地上:“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的建议全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皇上若觉不妥,不予采纳便是,请皇上恕罪。” 殿中有片刻的寂静。 祁让的目光在晚余脸上流连,神情看不出喜怒。 后宫不得干政,是怕她们目的不纯。 但他知道,晚余说这些话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单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为他身体着想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单纯地想他快些好,她也好快些回去。 她嘴上说着为他好的话,跪在地上的姿态却恭敬而疏离,疏离到仿佛昨夜今晨那短暂的温情是他的幻觉。 "起来吧!"祁让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嗓音沙哑中带着些许落寞,"你的话,朕都准了。" 晚余睫毛轻颤,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痛快,道了谢起身走到床前想扶他躺下:“皇上既然答应了,就好生歇着吧,臣妾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祁让说:“这种事何需劳动你,好了他们自然会送过来的,你就在这里陪着朕,哪都不要去。” 他往里面挪了挪,拍着金丝软枕道:“过来靠一会儿,别累着孩子,咱们随便说说话。” 晚余没有听他的,只在床沿坐了下来:“大白天靠在一起不像话,臣妾就在这坐着,皇上想说什么就说吧,臣妾听着呢!” 祁让不免有些失望,又不敢强迫她,便侧着身屈起手臂托着头看她: “你不跟朕闹别扭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头脑清晰,认知明确,也有大局观,假如朕哪天突然走了,你带着孩子垂帘听政也不是不行。”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床上跳下去:“皇上在说什么,皇上是要折煞臣妾吗?” “别动,朕说了是随便说说。” 祁让摁住她的手,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朕知道你没有野心,志不在此,可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还能怎么办? 你有孩子,有沈长安和徐清盏相助,稳定朝堂是没问题的……” “皇上!”晚余提高了声音叫他,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发慌。 他这哪里是随便说说,听起来简直就像交代后事。 这也太吓人了。 “皇上不要再说了,您再说下去,臣妾就不敢待下去了。 皇上昨天才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哪里就到了考虑这种事情的地步? 况且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尚未可知,皇上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生了男孩,臣妾也从未想过要让这孩子有什么大出息。 更是从来没动过让沈长安和徐清盏辅佐孩子的念头。 皇上若存心试探,这就是臣妾的心里话。 皇上若只是玩笑,那这玩笑以后不开也罢! 臣妾和孩子,沈长安和徐清盏,都承受不起。” 第273章 他的病不会是装的吧? 晚余说着话又要起身往地上跪,被祁让一把拉住。 “你看你,朕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吓成这样? 好了好了,你不想听,朕不说就是了,别动来动去的,再动了胎气。” 晚余脸色有些发白,嗔怪地看他:“便是动了胎气,也是被皇上的话吓出来的。” 她刚刚并没有作假,而是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 一来是怕祁让真不行了,她和孩子立马就会被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二来是怕祁让疑心沈长安和徐清盏,从现在开始就防着他们两个。 天地良心,他们三个真的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可架不住祁让疑心重,非要往这方面猜。 倘若真因为这个孩子,叫沈长安和徐清盏被祁让忌惮,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祁让见她脸都白了,不免有些懊悔,坐起身来,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好了好了,朕以后再不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朕这样的,打个对折也要活五百年的,现在想那些确实太远了。” 晚余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祁让疑心自己听错了,握住她双肩往她脸上看。 可那笑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等他看时,已然消失,只有那弯起的水眸还残留些许涟漪。 祁让失神地望着她的双眼,片刻后,连那一点涟漪也不见了。 他很想问问她,她吓成那样,是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动沈长安和徐清盏?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没有问出口。 真正的答案,她不说,他也能猜到。 问了等于自讨没趣,还会破坏这难得的时光。 万一把她气走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算了。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五百年太长了,到时候你们都走了,余下的四百年就剩朕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 “……”晚余不知他今日哪来这么多感伤,心想可能生病的人都爱胡思乱想吧? 她不想由着他想下去,便强行转换话题道:“胡尽忠前两天给臣妾讲了一个故事很有趣,臣妾说给皇上听吧?” “好,你说。”祁让靠回到床头,一副兴致勃勃,洗耳恭听的模样。 晚余想了想,就和他讲起来。 讲到一半卡了壳,竟把剩下的给忘了。 祁让本来一点都没听出哪里有趣,见她这样,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晚余尴尬地挠了挠头:“都说一孕傻三年,臣妾的脑子现在就已经不够用了吗?” 祁让笑看着她,只觉得这一刻的她无比鲜活,无比生动。 “晚余……”他叫了她一声,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什么东西将要满溢出来。 晚余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素锦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皇上,娘娘,药好了。” “进来吧!”晚余连忙从床上下来,明明什么也没做,脸却有些发烫。 祁让也收起了笑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靠在床头,仿佛刚刚那个开怀大笑的人不是他。 素锦把两碗药放在床头的几案上,细心交代道:“青玉碗里是皇上的药,白玉碗里是娘娘的安胎药,千万不要弄混了,还有这一碟子蜜枣,是紫苏姐姐特地送来给娘娘吃的。” “好,辛苦你了。”晚余笑着交代她,“你和紫苏说一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挂念,把承乾宫那边照看好。” “奴婢记下了。”素锦福身一礼,告退出去。 祁让静静看着晚余,问出心里长久以来的疑问:“怎么你和别人说话都是带着笑的,一和朕说话就板着脸?” 晚余自个都没注意,被他一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臣妾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皇上是君王,在您面前自然不能嬉皮笑脸。” 祁让嫌她这答案太敷衍:“朕不止是君王,还是你男人。” “……”这话叫晚余很是无语,端起药碗道,“皇上快喝药吧!” 祁让看看她手里的青玉碗:“素锦方才说哪一碗是朕的?” 晚余愣了下:“青玉碗是皇上的,白玉碗是臣妾的,不对吗?” 祁让叹口气:“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了。” “啊?臣妾记错了?”晚余尴尬一笑,连忙放下青玉碗,把白玉碗端起来递给他。 祁让眉梢轻扬,唇角弯起戏谑的弧度:“你这么相信朕吗?” “……”晚余被他弄糊涂了,“到底是哪一碗?” “青的,傻子。”祁让揶揄道,“朕刚刚那个垂帘听政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了,你这脑子朕不放心。” 晚余意识到自己被他戏耍,气得垮下脸:“皇上可弄清楚了,万一错喝了臣妾的安胎药,可是一辈子的笑料。” 祁让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床头的帐子跟着一晃一晃的。 晚余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又气又恼,又拿他没奈何。 “臣妾也收回刚才的话,皇上这样子上朝完全没问题,您还是去上朝吧,臣妾回承乾宫去。”她放下药碗说道。 “那不行。”祁让正色道,“你说了,朕也准了,这事就不能再改了。” “……” 晚余没想到他居然耍起了无赖,越发觉得自己上了他的当。 他的病不会是装的吧? 可他又是吐血又是流鼻血的,应该也装不出来吧? “皇上快喝药吧,再不喝就凉了。”晚余重新端起青玉碗,神情严肃地说道,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没完没了的戏耍自己。 祁让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坐到一半又跌回到靠枕上:“朕没力气,头晕,手也抖,你来喂朕吧!" 这个要求晚余没法拒绝,端起药碗坐到床沿,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 祁让一口喝下,苦得皱起眉头。 “很苦是吧?”晚余说,“皇上不如就着碗大口喝,还能少受些罪。” “不。”祁让反对,“你别管,接着喂。” 晚余只得一勺一勺的喂。 祁让一勺一勺的喝。 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他却甘之如饴。 苦就苦点吧,等将来她走了,这样的苦都能变成回忆里的甜。 因为他们本也没有太多甜的回忆。 一碗药喂了几十下才喂完。 晚余觉得祁让是故意磋磨她。 放下药碗,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正要去端她自己那碗安胎药,祁让却抢先一步下床端了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该朕喂你了。” 晚余:“……皇上不是头晕手抖吗?” “是啊,喝了药就好了。”祁让认真道。 晚余:“……” 骗子! 这个骗子! “快喝,再不喝就凉了。”祁让把药送到她嘴边。 晚余夺过碗,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绝不给他捉弄自己的机会。 喝得太快,一滴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晚余的帕子还没掏出来,祁让突然凑过去,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凉薄的唇将那滴药汁吮了去。 晚余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奋力推开了他:“皇上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祁让舔了下唇,笑得极不正经,“朕就是想尝尝安胎药是什么味道。” 晚余觉得这人真的疯了,涨红着脸转身就走。 她不要跟这个疯子在一起。 “皇上喝了药快歇息吧,臣妾去外间守着。” 祁让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笑意渐渐苦涩。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这短暂的温情又是另一个陷阱,怕心软会换来更深的禁锢。 可他怕的,却是那不久之后的分别。 殿外雨声淅沥,宫檐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一声一声,如同更漏计数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时光…… 第274章 朕没好,朕严重着呢! 晚余出去后,到殿外月台上站了一会儿。 雨已经快停了,风里带了些初秋的凉意,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也让她的心绪冷静下来。 恰好胡尽忠从右边廊庑过来,见她站在那里,哎呦了一声上前行礼:“还下着雨呢,娘娘怎么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 说着转头去骂廊下值守的太监:“一个个的瞎眼睛,都不知道给娘娘撑把伞。” “别吵,这点小雨撑伞有什么意思?”晚余制止他,瞧他俨然一副御前大总管的派头,便笑着打趣他,“怎么样,这回是不是过足了瘾?” “嗐!”胡尽忠摇头晃脑道,“以前就是觉得大总管挺威风的,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奴才还是想回去绣花。” 晚余意外他竟然说出不过如此这样的话,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开了,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云淡风轻。 晚余没有细究,只笑笑道:“别急,等孙良言好了你就可以回去绣花了。” “娘娘呢?”胡尽忠问,“娘娘什么时候回去?” “我呀……”晚余回头往殿里看了一眼,“皇上好了就回。” “那奴才在这里陪着娘娘,娘娘几时回,奴才就几时回。” “好。”晚余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孙良言从左边廊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哟哟哟,孙大总管……”胡尽忠夸张叫嚷,献殷勤似的跑过去搀扶,“孙大总管真是遭了老罪了,一把年纪还要被打屁股,瞧瞧,这可怜见的,二十板子真是太少了。” 孙良言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瞪眼骂了一声“滚”,扬起拂尘就要抽他。 胡尽忠麻溜躲开:“哎,没打着。” 廊下的小太监们全都捂着嘴偷笑。 晚余也乐得不行。 孙良言走到跟前给她行礼:“奴才见过贞妃娘娘。” 晚余收了笑,淡淡道:“大总管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晚余说,“伤好了是好事,只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否则这打就白挨了。” “谁说不是呢!”胡尽忠在旁边添油加醋,“皇上本来只是不吃饭,娘娘一来,皇上直接吐血昏迷,知道的说是大总管心疼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总管故意刺激皇上,诱皇上发病呢!” “……” 孙良言懒得和他计较,讪讪地对晚余躬了躬身,“多谢娘娘教诲,奴才谨记于心。”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只要皇上能好过一点,自己挨板子也是值得的。 他是真的太心疼皇上,才会出此下策,去承乾宫请人时,已经想到皇上会罚他。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皇上这两个月的煎熬,只有他最能体会。 但这些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娘娘体谅皇上,用不着他多嘴多舌。 如果娘娘不体谅皇上,他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倒显得他像是在给皇上博同情。 他也没有把娘娘留在宫里的意思,就是想着,反正圣旨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铁定的事实已经不能更改,两人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各退一步,用这最后的时间缓和一下关系。 这样就算将来有一天分开了,至少不是用带着仇恨和怨念,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不好,到底有个孩子在中间。 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关系缓和一些,万一哪天娘娘想孩子了,还能回来瞅一眼。 真要把事情做绝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到时候就算想回也回不了了。 母子之间,也只能死生不复相见了。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完全偏向皇上,他也有为娘娘苦心打算的。 只是这份苦心,没有人明白,也没有人领他的情。 晚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回了祁让寝殿隔壁的梢间歇息。 胡尽忠叫了雪盈来给她收拾床铺,两人许久不见,又是一番唏嘘。 雪盈拉着晚余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比从前丰腴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便念了声阿弥陀佛,含泪欣慰道: “你不让我和你来往,也不叫我打听你的事,我只当你在里面禁足,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看来,禁足倒把你养胖了,心情瞧着也不错。” “没人打扰,心情自然是好的。”晚余笑着问她,“我听素锦说你家里给你相看亲事了,那人你从前认不认识,不知人品怎么样,可不可靠?” 雪盈微微有些脸红:“素锦的嘴真快,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是我问她她才说的。”晚余催促道,“你别管她了,快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 雪盈羞答答道:“也不是什么外人,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兄,比我大几个月,小时候一块玩过的。 他品性不错,模样也还行,这几年一直忙着读书考功名,耽误了婚姻大事,今年乡试中了举人,明年就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到时候……” 她想说到时候带来给晚余瞧瞧,转念想到晚余那时不知会在哪里,余下的话便打住了。 晚余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反正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回头你把你家的住址给我,等我出去找地方落了脚,就给你去信,咱们在外面联系还更方便了呢!” 雪盈想起两人以前约定的事从没实现过,便拿帕子掩了掩她的口:“未成之事不可言,咱们以后不要再轻易约定,一切顺其自然,过到哪步算哪步吧!” 晚余被她说得心惊,忙也打住了话头:“好,那就不说了,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两人便略过此事不提,又聊了些别的,雪盈瞧她打起了哈欠,便扶她躺下歇息,自己退了出去。 凉爽的雨天最好眠,晚余一觉醒来就到了下午。 玉竹守在外面,听到她醒了,就进去伺候。 “皇上看娘娘睡得好,叫奴才们不要打扰您,又叫膳房炖了燕窝备着,等娘娘醒了再吃。” “嗯。”晚余应了一声,随口问她,“皇上呢?” 玉竹说:“皇上在东暖阁里接见工部几位管水利的大人,想必又是商量治水的事。” “多长时间了?”晚余又问。 玉竹说:“约摸两个时辰了,午饭都是在暖阁里用的,药到现在还没吃,孙总管来劝都没劝住,又不敢惊动娘娘。” 晚余默然一刻,对她吩咐道:“你让人去和皇上说一声,就说我要回去了。” “是。”玉竹领命出去传话。 不大一会儿,祁让便神色慌张地找了过来:“好好的怎么就要回去了?” 晚余假装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臣妾是来给皇上侍疾的,皇上的病既然好了,臣妾也该回去了。” “谁说的?朕没好,朕严重着呢!”祁让扶着额头要晕不晕的样子,“朕也不想这样,是他们几个非拉着朕看图纸,幸好你醒了,朕才能脱身,否则他们还不肯走呢!” 晚余:“……” 第275章 朕倒是把他算漏了 祁让说着说着就要晕,晚余不知真假,只好把他扶回了寝殿,叫玉竹去传太医来给他诊脉。 太医诊了脉,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不能操劳,要好生静养。 祁让不等晚余开口,便抢先道:“你瞧瞧,朕就说没好吧,你得留下来监督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替朕把他们撵走,可不能由着他们折腾朕。” 晚余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被堵了回去,半晌没有言语。 什么人哪这是? 好好一个皇帝,怎么死皮赖脸的? 他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对付那些朝臣的吗? 晚余不想和他计较,叫人拿药来给他喝。 祁让又说手软端不动碗,非要让她喂,一碗药喂了半天才喝完。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他身体本就乏累,喝完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晚余在房里坐着守了他一会儿,小福子进来说徐清盏来了,有事要见皇上。 换了旁的大臣,晚余自是要回避的,听说是徐清盏,便叫小福子先不要惊动皇上,她先去问问有没有要紧事。 此时天近黄昏,雨又一阵紧似一阵的下起来,冷风裹挟着寒雨直往殿里涌来。 徐清盏候在殿外,身上的大红绣金蟒袍被雨打湿了半边,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咳。 见晚余从里面出来,他先是一愣,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扶着晚余迈过高高的门槛:“娘娘今日可安好?” “还好,就是担个侍疾的名头,也不用我干什么活,上午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才醒。”晚余怕他担心自己,语气格外轻松。 徐清盏深深看了她两眼,也不知信没信。 晚余走到月台前去看雨:“这天总也不见晴,再这么下去,只怕京城也要淹了。” 徐清盏跟过来,笑着安慰她:“别担心,总会晴的,京城是龙气聚集之地,有皇上这真龙天子坐镇,轻易淹不了。” 龙气? 晚余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一条张牙舞爪发脾气的龙,不禁也笑起来。 “皇上刚吃了药睡下,你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徐清盏看了眼她的笑容,欲言又止:“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看了一天的折子,来和皇上汇报一下,听听皇上的意见。” 晚余敛了笑:“那我叫他起来?” “不用,我明早再来也是一样的,让皇上好好歇息吧!”徐清盏摆摆手,语气随意。 晚余观他神色,总觉得他不像没有要紧事的样子。 可他不说,她也不好追着问,便小声和他说:“皇上下午和工部几个管水利的官员议了许久的事,看来是下决心要好好治理黄河,你手上若有这样的人才,眼下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徐清盏神情微动,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外面冷,你快些进去吧!” “你也快回吧!”晚余说,“我刚才听到你咳嗽,你要多穿些衣裳,回去叫太医给你开些驱寒的药。” “好。”徐清盏又答应一声,对她拱手作别,“娘娘请回吧,臣告退。” 晚余叫小福子撑伞去送他,见他走到远处,在伞下和小福子说了些什么,小福子连连点头应是。 晚余猜想,他肯定还是有什么要紧事的,只是怕自己担心才不肯说。 可眼下这几日,最要紧的就是灾情,他说不说自己也早已知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难不成,是沈长安出事了?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沈长安此时正在回京途中,能出什么事呢? 路上遇到了劫匪,山洪,还是犯了什么错,染了什么病? 晚余不禁忧心忡忡。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在她看来,如果一件坏事已经发生,与其遮遮掩掩让人不安,还不如索性讲明了,让人痛也痛得脚踏实地,哭也哭得酣畅淋漓。 回到殿里,祁让还没睡醒。 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点了一盏灯,坐在床尾出神,心里胡乱猜想着,沈长安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祁让悠悠醒转,见屋里一盏孤灯,满室寂静,心里一阵慌乱,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见晚余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尾,他先是一惊,随即又松了口气,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朕差点以为你走了。”他搓了一把脸,嗓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 然而,他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晚余静静坐着,眼神空洞地看向虚空处,脸色也很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祁让直觉不对,掀开被子挪到床尾,伸手去搂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晚余身子一颤,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神情慌张地看向他。 “怎么了?”祁让微微蹙眉,又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晚余轻轻摇头:“没什么,臣妾就是闲着无聊,在发呆。” “你觉得朕会信吗?” 祁让捏住她的下巴,那双可以看透人心的凤眸直直望进她眼底,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慌乱与不安。 “说吧,什么事,别想糊弄过去,朕要听实话。” 晚余知道瞒不住他,只得实话实说:“先前徐清盏来见皇上,臣妾问他有什么事,他欲言又止的,好像有什么事不想让臣妾知道。” “就这?”祁让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瞥了她一眼,“你傻不傻,你也说了他是来见朕的,那他要说的肯定是朝堂之事,哪一件都不能让你知道,明白吗?” “……”晚余眨眨眼,半信半疑,“只是这样吗,臣妾怎么觉得不是这样,臣妾心里很不安,直觉这事和臣妾有关。” 祁让轻笑出声,拇指从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抚过:“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当今天下都找不出几件事是和你有关的,毕竟……” 他想说毕竟你家人都死完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收回。 晚余却追问他:“毕竟什么?” 祁让略一沉吟,手向下抚上她的肚子:“毕竟你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除了朕和这个家伙。” “什么叫这个家伙?”晚余忍不住抗议。 祁让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朕说错了,朕重新说,除了朕和这位小公主或者小皇子。” 晚余一点也笑不出来,心中仍觉不安。 祁让见她怎么都哄不好,只得道:“你要实在不放心,朕就把徐清盏叫过来问问,倘若事情真和你有关,朕帮你摆平就是了。” “……”晚余欲言又止。 祁让低头,用脸颊蹭她鬓发:“怎么,你不信朕?你觉得朕摆不平?” “不是……”晚余迟疑着不敢说。 “有话就说,朕恕你无罪。”祁让说道,手指在她肚子上轻点了两下,“有这免死金牌,便是有罪,朕又能把你怎么样?” 晚余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要是和沈长安有关,皇上又当如何?” “……”祁让揽在她肩上的手猛地一僵,话语里便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沈长安!朕倒是把他给算漏了!” 第276章 沈长安不会死了吧? 晚余见他要恼,立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道:“是皇上非要臣妾说的。” “朕要你说你就说,朕别的话你怎么不听?”祁让脸色阴沉下来,凤眸染上一层薄怒。 这话说的,晚余不知道怎么接,便恭顺道:“臣妾错了,皇上不喜欢,臣妾不说就是了,皇上就当臣妾没说过吧!” “可你已经说了。”祁让不依不饶,语气也变得刻薄,“你当真以为自己怀了一个免死金牌吗? 你当真以为仗着一个肚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江晚余,你能不能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晚余愕然看着他,耳边嗡嗡作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变脸的男人,就是上一刻还笑着说要帮她摆平一切的男人。 更不敢相信,是那个红着眼睛死死抓住她的手求她不要离开的男人,是那个死皮赖脸要她喂药的男人。 她素来知道他是善变的,是喜怒无常的,可是从昨晚到方才,他真的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以为他们或许可以这样和平共处直到孩子出生。 毕竟,和平共处也是他提出来的。 他说想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吵不闹,安安生生把这几个月过完,这样即便有一天她走了,总还有一段好时光可以回忆。 他甚至还自己主动提出要沈长安辅佐他们的孩子这种话。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从她口中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就把之前种种都忘了。 就像一头饿狼脱下了伪装的羊皮,又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装得再像,本质还是狼。 晚余笑了下,心里突然就释然了。 真好。 他没变。 她也不用再纠结了。 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 不用再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了。 将来就算要走,也可以走得义无反顾了。 真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挣开他的手,下床跪在地上:“是臣妾僭越了,臣妾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身份,请皇上责罚。” 祁让没拦着她往下跪。 在她跪下之后,也没说让她起来。 就那么冷着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朕说了恕你无罪,自然不会责罚你,回你的承乾宫继续禁足去吧,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你再踏出承乾宫半步!” 晚余又想笑。 她本来就是要回去的,是他非要留她,现在弄得倒像是她舍不得回去一样。 不对,她原本来都不想来的,是有人非逼着她过来的。 她不想争辩,也懒得争辩,免得那人那张毒舌似的嘴里,再说出什么扎人心窝子的话。 就算她不会因为那些话而伤心,但她也不想听。 “多谢皇上,臣妾告退,皇上保重龙体。”她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没有半分留恋地向外走去。 祁让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是灯火都照不亮的幽暗,扬声向外吩咐:“小福子,叫人送贞妃回去,即日起,贞妃继续禁足承乾宫。” 外面先是几息的安静,随后才响起小福子的应答之声:“是,奴才遵命。” 小福子大概也懵了,不知道两人好好的怎么又闹成这样。 祁让静静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还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过了一阵子,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寂静。 他知道,晚余已经走了。 他紧绷的身子却还是没有松懈下来,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小福子走进内殿,在离龙床几步远的地方跪下:“皇上,奴才已经让人把贞妃娘娘送走了。” “嗯。”祁让嗯了一声,终于变换了一下坐到麻木的坐姿,乌沉沉的凤眸看向他,“徐清盏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小福子愣了下,还以为他会问一问贞妃娘娘走的时候什么反应,没想到他直接问起了徐掌印。 “回皇上的话,徐掌印先前来见皇上,皇上睡着了,贞妃娘娘和他说了几句话,叫奴才送他走,他让奴才转告皇上,他想等贞妃娘娘睡下之后和皇上见一面,如果皇上同意,就派奴才去司礼监叫他。” 祁让眉心微蹙,眸光更加暗沉。 看来事态确实严重,并且确如晚余所猜,这件事与她息息相关。 会是什么事? 难不成真的是沈长安出事了? 沈长安不会死了吧? 沈长安要是死了,晚余是不是就不会再闹着出宫了? 他脑海里瞬间蹦出这个念头,忙又压下,沉着脸对小福子说道:“传徐清盏来见朕。” “是。” 小福子领命而去。 祁让独自坐着出神。 想起晚余方才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两个月了,他做梦都盼着她来。 可她真的来了,他又把她气走了。 她这会儿肯定恨死他了。 可晚余是最了解徐清盏的人,如果徐清盏的举动让她生出这样的不安,那肯定不会是她的错觉。 如果一件事情严重到徐清盏连她都要隐瞒的地步,那肯定是非常严重了。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回承乾宫为好。 回了承乾宫,就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到她耳中,哪怕真的是沈长安死了,他也能瞒着她到她平安生产。 至于她恨他这件事…… 她恨他的事情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 “皇上,徐掌印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福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祁让回过神,沉声道:“进来吧!” 伴随着两声轻咳,徐清盏一身大红绣金蟒袍走了进来。 连官服都没换,可见一直在等着他的传召,祁让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说吧,沈长安出什么事了?” 徐清盏微怔:“臣什么都没说呢,皇上怎么断定是沈长安出了事?” 祁让哼了一声:“有些人愁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朕能猜不到吗?” 徐清盏心下一紧,下意识转着眼珠寻找晚余的身影。 他自认为那会子在晚余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怎么晚余还是察觉了吗? 他欣慰于晚余对他的了解,又为晚余的敏锐感到心酸。 她这会儿肯定在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吧? “别找了,朕已经让她回承乾宫了。”祁让说,“你不就是怕她知道吗,现在她走了,你赶紧说吧!” 徐清盏大为意外,皇上先前死乞白赖要把晚余留下,现在却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揣测,就把晚余送走了。 他对晚余确实很在意的。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 算了。 现在再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他敛了敛神,正色道:“臣要说的事和沈长安无关,是开封那边传回的消息,河工们在清理黄河淤泥时,从里面挖出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有“妖妃祸国,灾星降世”的谶语。” “什么?” 祁让闻言霎时变了脸色,心口一阵气血翻涌,腥甜直往嗓子眼涌去。 第277章 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皇上。”徐清盏见他身子摇摇欲坠,连忙上前将他扶住,“皇上您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祁让抬手制止,强行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汹涌,示意徐清盏扶他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道,“你接着说。” 徐清盏确认他没有大碍,退后一步道:“碑文指向性太过明显,臣可以肯定是有人刻意针对贞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龙胎,现在开封当地已经有关于她们母子的谣言流传开来,还有……” “还有什么,接着说。”祁让面沉如水,眼中是凛凛杀气。 徐清盏斟酌了一下,想要尽量说得委婉,但又没办法委婉:“京中同时起了谣言,说,说皇上当年一出世就有大水患,而今贞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黄河便决了堤,又说自从皇上纳了江氏入后宫,又是雪灾,又是时疫,宫里还起了大火……” “一派胡言!”祁让听不下去,一声厉喝,拳头重重砸在床上,额角青筋突起。 “这些灾难哪朝哪代没有,从古至今,黄河决堤了多少回,单说大邺开国以来,就决堤过不下二十回。 至于雪灾,时疫,火灾,更是常有的事,难道都是因为朕,都是因为贞妃和孩子吗?” “所以臣才说是有人刻意针对。”徐清盏躬身,“谣言快如风,一旦借着水患深入民心,再想扭转便是万难,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祁让闭了闭眼,一手压在心口,沉吟一刻道:“先让人看紧承乾宫,关于此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入贞妃耳中,但凡她听到一点风声动了胎气,朕便唯你是问。” “是。”徐清盏应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祁让又道:“京城的谣言想追本溯源没那么难,靠猜也能猜出几分,让你东厂的人暗中调查,但凡有半分嫌疑,就下到昭狱严刑拷问,很快就会有结果。 至于开封那边……” 他缓了缓,忍着心口阵阵绞痛,接着又道:“石碑不可能从天而降,必有它的出处。 什么材质的石材出自什么山,什么样的工匠来雕刻,什么人刚好挖到了它,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场,上报给了哪个官员,那官员采取了什么措施,都要给朕一一查明。 实在查不到,就把当地会雕刻手艺的匠人以及挖到石碑的河工统统抓起来问斩,总有人会扛不住说出点什么,便是让他们互相攀扯,也要给朕扯一条线出来。 总之……” 他停顿片刻,慢慢坐直了身子,冷峻的面容笼着一层寒霜,一字一句,都是彻骨的寒意: “总之,你此番只记住一句话,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谁要与朕的妻儿过不去,朕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眼中杀意愈发明显,毁天灭地般的戾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连徐清盏这般心狠手辣的人都感到无形的压迫力。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便是如此了。 “臣遵旨!”徐清盏撩袍下跪,“查这种事是东厂的看家本领,只要皇上发话,臣定当不遗余力,只怕到时查到哪位皇亲国戚,或者哪位主子娘娘的母家,皇上难免要顾念一二……” “朕顾念得已经够多了!”祁让沉声打断他,“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查,这一次,不管是谁在背后生事,朕绝不姑息!” “皇上圣明,有皇上这话,臣就放开手脚去办了。”徐清盏抱拳,起身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噬血的阴鸷。 “皇上。”小福子在门外叫了一声。 两人同时收敛了神色,向门外看过去。 “何事?”祁让问道。 小福子走进来,弯腰回道:“沈大将军回来了,现在宫门外求见,眼下宫门已经下钥,还请皇上示下。” 祁让微讶,和徐清盏对视一眼:“你不是说他最快也要后天才回吗?” 徐清盏也很惊讶,但随即就了然一笑:“想必是听说了开封石碑的传闻,才日夜兼程赶回。” 祁让面色微凝,心底泛起酸意,嘴上只道:“回来的正是时候,你们二人联手,定然事半功倍。” “是三个人。” 徐清盏唯恐他心里不痛快,赶紧比出三根手指,把他也加了进去,“皇上疼惜贞妃娘娘,不想娘娘受到伤害,臣等愿与皇上一同护娘娘周全,皇上负责坐阵指挥,其余的就交给臣和沈大将军。” “少来哄朕,朕不吃这套!”祁让一脸不屑,摆手示意小福子把人带来。 徐清盏笑了笑,又拿出从前在他面前插科打诨的架势:“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羡慕我们三个人的情义吗?” “你们有什么好羡慕的?”祁让嗤笑一声,幽幽道,“难道不该是你们两个嫉妒朕得到了她,并且和她有了孩子吗?” 这刀子扎的,徐清盏心口一阵刺痛,半晌没缓过来。 祁让占了上风,心口憋的那股气终于顺了,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模样,同他心平气和地推测起了谣言的源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外面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即小福子便在外面回禀:“皇上,沈大将军到了。” “进来吧!” 祁让和徐清盏同时向门口看过去。 少顷,沈长安在小福子的引领下,携着一身雨水和寒气走了进来。 两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比从前更加稳健干练,俊朗的脸上多了几许沧桑。 日夜兼程的疲惫加上满身风尘,并未削减他大将军的威风,那双本就亮如星辰的眸子被雨水冲洗得黑白分明,熠熠生辉。 “臣沈长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上还穿着戎装,在祁让面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臣出使瓦剌归来,特来向皇上复命。” 祁让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心说那女人除了倔,看人的眼光也极好,京城千千万万儿郎,她偏就选中了沈长安。 “起来吧,沈大将军辛苦了。”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醋意,开口直奔主题,“瓦剌的事暂且不急,你日夜兼程赶回,所为何事朕亦知晓,该怎么做,朕方才已经交代过徐清盏,回头叫他和你细说。” 沈长安转头看了徐清盏一眼。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小福子说了徐清盏在这里,因此并不意外。 徐清盏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便已心照不宣。 沈长安没有立刻起身,迟疑着问了一句:“贞妃娘娘……和龙胎可安好?” 祁让:“……” 真够直接的,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第278章 就算我死了,也不要瞒着她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祁让还是回应了沈长安:“有劳沈大将军挂怀,贞妃安好,龙胎也安好,你再早回来一会儿,没准还能见到她。” 沈长安不免惊讶。 晚余不是自请禁足了吗,怎么会来乾清宫? 不知这中间又出了什么事? 徐清盏唯恐他问得多了惹祁让不高兴,就主动解释了一句:“皇上这两日圣躬违和,贞妃来侍疾,她猜到出了大事,以为是你的事,皇上怕她胡思乱想,就让她回去了。” 沈长安心中仍有疑惑,知道此时不能多问,斟酌道:“还是不要瞒着她吧,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就算是我的死讯,也不必隐瞒,她不是经不起事的人,这样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祁让眉心跳了跳,微微眯起的凤眸看起来有些不悦,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雷霆之怒。 徐清盏忙要替沈长安找补,却听祁让幽幽道:“还是你了解她。” “臣不敢。”沈长安垂首做出谦恭的姿态,“臣与贞妃已分开多年,说这话不过是从她小时候的性情来推断。 这些年皇上与她朝夕相处,自然比臣更了解她,之所以第一时间想要隐瞒她,也是因为关心则乱。” 小时候? 祁让将这几个字在口中咀嚼几遍,嚼出满口的苦涩。 那是他们之间的从前,他们之间的时光。 而他没有。 他和晚余之间,既没有从前,也没有未来。 他自嘲一笑,问沈长安:“你此番可带了鄯善甜瓜回来?” 沈长安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甜瓜:“甜瓜带了些,只是还在后面。” 祁让就叫了徐清盏一声:“你送沈大将军出宫吧,回头让你干儿子到膳房要一份甜瓜送到承乾宫。” 徐清盏也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答应下来,道了谢和沈长安一起告退出去。 祁让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又默契的离开,不觉想起徐清盏先前问他的话—— “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羡慕我们三个人的情义吗?” 他没有过那样的情义。 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情义。 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徐清盏一直把沈长安送出神武门,站在门前空旷的广场,确认四周没有人,才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和沈长安说起了晚余到乾清宫侍疾,以及开封石碑和京城谣言的事。 沈长安安静听完,沉思片刻道:“皇上既然让你负责此事,你便放开了手脚干吧,有人落马,就得有人补缺,什么位子上补什么人,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徐清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发出几声轻咳:“你想干什么?” “你身子受不得寒,平时要注意。”沈长安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小声道,“还有几个月晚余的孩子就要出生,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被动。” “准备什么?”徐清盏问,“你是怕皇上不放她走,还是想护那孩子周全?” “都有。”沈长安隐晦道,“不管为了什么,咱们必须有话语权,眼下正是上人的最佳时机。” 徐清盏迟疑地看着他:“其实,小鱼未必对那孩子有多上心,她要是走了,那孩子自有皇上操心,咱们何必自找麻烦?” 沈长安也看着他,目光却是坚定的:“现在不上心,生下来就不一定了,女人做了母亲,心境就会大不相同,更何况,有些时候,上天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从容应对每一种未知的变故。” “好,我知道了。”徐清盏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先前在乾清宫,晚余说皇上下决心要好好治理黄河,说我手上有人的话,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确实是好时机。”沈长安说,“工部是六部之一,虽不及吏部户部有实权,但也不可或缺,关键时候也是有发言权的。” “这个我自然明白,我只是没想到,小鱼也开始对这些事上心了。”徐清盏仰头望天,语气有些唏嘘,“本以为可以护着她,不让她沾染世俗的尘埃,但她终究还是卷了进来。” “她也要成长的,你不必为此难过。”沈长安也仰头望天,任雨丝打在脸上,“清盏,不管你接不接受,她都要做母亲了。” 徐清盏怔怔一刻,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和脸上的雨水混为一体。 …… 承乾宫里,紫苏和一众宫人得知晚余归来,全都惊奇不已,纷纷冒雨出来迎接。 “娘娘怎么突然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要在那边住上几日呢!”紫苏隐晦地问道。 晚余刚和祁让闹得不愉快,心里又惦记着沈长安,有气无力道:“那边没什么事,我在那边休息不好,皇上就让我回来了。” 紫苏将信将疑,扶着她回了屋,叫人准备热水给她沐浴,问她用过晚饭没有。 晚余说没有,紫苏便又叫人准备了清淡好克化的粥菜来服侍她吃下。 晚余原本没什么胃口,为着肚子里的那个,还是勉强吃了一些,沐浴过后,便上床歇下了。 紫苏见她怏怏不乐,感觉不对劲,等她睡下后,就出去找胡尽忠问话。 胡尽忠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就安慰她说:“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否则皇上不可能只叫娘娘回来继续禁足这么简单。 我估摸着两人是又拌嘴了,你也甭担心,皇上要是能坚持三天不来找娘娘,我就跟你姓。” “呸!谁要你跟我姓。”紫苏嫌弃道,“皇上不来还好呢,谁也没巴望他来,他不来,娘娘反倒省心。” “这倒也是。”胡尽忠嘻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姓什么呀?” “要你管。”紫苏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嘿!这臭丫头!晚上吃的油辣子拌饭吧?”胡尽忠在她背后嘟哝了一句。 紫苏回到内室,见晚余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索性直接问她:“是不是皇上又惹娘娘不高兴了?” 晚余回过神,对她摇了摇头:“他没惹我不高兴,但我好像又上了他的当。” “娘娘什么意思?”紫苏困惑道。 晚余没法和她说,心里却更加肯定,祁让这回是故意的。 他怕她知道沈长安出事受不了打击,所以才故意说那些刻薄的话,把她撵回承乾宫来。 她当时没有细想,这会子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她不否认祁让的好意,但祁让以为这样她就能心安了吗? 撷芳殿那晚说好的以后都要和她坦诚相待呢? 如今这话是完全作废了吗? 晚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第279章 她对他是有过期盼的吧? 紫苏吃了一惊,忙劝道:“娘娘冷静,现在太晚了,雨也还没停,况且外面有侍卫守着,没有皇上的命令,咱们是出不去的。” 晚余泄了气,靠坐在床头:“那你就让侍卫替我传话给皇上,问他撷芳殿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紫苏犹豫道:“这个时辰,只怕他们不敢惊扰皇上。” “管他呢,你去试试,不行再说。” “那好吧!” 紫苏答应一声出去,到大门口,隔着门把晚余的话说给侍卫听,让侍卫帮忙传话。 侍卫倒是没拒绝,只说时辰晚了,未必能见到皇上,叫她不要抱什么希望。 紫苏又回去把侍卫的话转告给晚余,和她一起闲聊着等回信。 等了约摸两刻钟,胡尽忠端着一盘子甜瓜走进来。 紫苏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让娘娘吃瓜,小心玉竹看到又唠叨你。” “你就是对我有成见。”胡尽忠叫屈道,“这是鄯善甜瓜,只有御膳房才有,我可没本事弄来。” 晚余一听鄯善甜瓜,顿时精神一振:“谁送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徐掌印的干儿子来喜送来的,他说徐掌印知道娘娘心绪烦躁睡不安稳,特地叫他送些甜瓜来,娘娘吃上几块就能安然入睡了。” 晚余立时便明白了徐清盏的意思。 徐清盏知道她在担心沈长安,因着昨晚提到沈长安会带鄯善甜瓜回来,就送了甜瓜过来告诉她沈长安平安无事。 可是,自己离开乾清宫之前就没有再见到徐清盏,为什么徐清盏会知道她担心沈长安呢? 肯定是徐清盏在她走后又去见了祁让,祁让和他说了自己担心沈长安的事。 所以,这甜瓜是祁让叫他送来的吧? 毕竟外面的侍卫都是祁让的人,祁让不点头,什么东西也送不进来。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她之前的猜测错了? 沈长安没有事,徐清盏要和祁让说的,的确是和她无关的事。 她终于放下心来,想起祁让之前说她傻,说全天下都没几件和她相关的事,不禁有点想笑。 早知道就不让侍卫去给他传话了,他要是听了,只怕又要说她傻。 算了,傻就傻吧,虽说闹了个乌龙,至少知道长安平安无事,她也就安心了。 “拿来我尝尝。”她招手叫胡尽忠过来,拿纯银的果叉叉了一块甜瓜放进嘴里,脸上有了些笑模样:“这鄯善甜瓜,怎么吃着跟寻常甜瓜也没什么区别?” 胡尽忠眨着三角眼道:“谁知道呢,一个甜瓜而已,或许本来也没有多好吃,只是因为寻常吃不到,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有道理。”晚余好心情地附和了一句,“甜瓜而已,再好吃也是甜瓜味。” 就是不知道,沈长安带回来的甜瓜,会不会不一样? …… 乾清宫里,祁让正在听一名黑衣暗卫回禀神武门外的情况。 暗卫说:“徐掌印和沈大将军站在门前广场说话,周围太安静,没有任何遮挡,属下也不敢近前,加上天黑又下雨,也无法通过唇语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请皇上恕罪。” 祁让靠在床头,面色沉沉不辨喜怒:“这不怪你,是他们太会选地方。” 那种空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近,在外人看来,还会觉得他们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不过他们也没说太久,几句话的功夫就分开了。”暗卫说道。 祁让微微颔首:“朕知道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去歇着吧!” “是。”暗卫抱拳起身,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屋内一盏孤灯,还是晚余之前点的。 祁让望着那团小小的火苗,眼前浮现出晚余临走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当时他没细想,现在想来,如果没有期盼,何来的失望? 所以,至少在那之前,她对他是有过期盼的吧?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期盼。 或许他不该撵她走的。 就像沈长安说的那样,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她也没有那么经不起事。 说到底,还是沈长安更了解她。 沈长安却说,这几年和晚余朝夕相处的是他,他应该更了解晚余。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从晚余的角度去了解过她。 这时,小福子弯着腰出现在门口:“皇上,贞妃娘娘让侍卫传了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祁让靠在那里没动,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亮起来。 小福子说:“贞妃娘娘让问问皇上,皇上先前在撷芳殿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 祁让一怔,随即就想到,她问的是那句“坦诚相待”的承诺。 原来她还记得。 原来她到现在还在对这句话抱有期待。 可他却没能做到。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的问话,拧眉斟酌片刻后,只淡淡道:“你去瞧瞧朕让徐清盏给她送的甜瓜送去了没有。” 她看到甜瓜,应该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承乾宫里,晚余确认沈长安没事之后,便也不再胡思乱想,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觉,次日早起,发现天竟然晴了。 多日不见的红日破云而出,宫殿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一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晚余心情舒畅,用了早膳,又和大家一起做起了针线活,一群人说说笑笑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紫禁城,也就只剩下承乾宫是安逸的,承乾宫之外,已是血雨腥风,人心惶惶。 为着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东厂的诏狱朝夕之间就关满了人,甭管什么官位,什么身份,只要进去走一遭,没有一个人能囫囵个走出来。 哪怕和造谣无关,也要把这辈子干的坏事全都吐个干净。 消息传开,京中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干了坏事的不敢出门,没干坏事的也不敢出门,京城大街小巷空空荡荡,比大风刮过还要干净。 御史们对徐清盏的暴行很是不满,可祁让称病不上朝,让内阁和司礼监代为处理朝政,弹劾徐清盏的折子最后都进了司礼监。 满朝文武全都慌了神,当官的能有几个是真正的两袖清风,再这么查下去,大家谁也别想好。 可是怎么办呢? 皇上一生病,徐清盏就像野马脱了缰,谁都管不住了。 若单单是他自己撒野也就算了,好巧不巧的,沈长安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和他一起玩了命的折腾,一副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架势。 大家见不到皇上,求告无门,最后竟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晚余头上。 这天上午,小文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爬到梨树上摘梨子,紫苏她们撑着被单在底下接。 晚余正在廊下看得兴致勃勃,忽听墙外有人哭喊着叫她:“贞妃娘娘,贞妃娘娘,嫔妾有要事求见,求娘娘无论如何见嫔妾一面。” 第280章 她怕她会舍不得 “谁呀?” 晚余听到叫喊,吃了一惊,什么人这么大胆,明知她在禁足,还敢跑来大喊大叫。 小文子站在树上,探头往外看,看到两个侍卫正拖着一个妃嫔往远处拖。 那妃嫔哭着不肯走,口口声声喊着有要紧事求见贞妃娘娘。 “好像是以前和齐嫔关系挺好的那个李美人。”小文子眯着眼睛细看,突然哎呦一声。 ? “怎么了?”晚余的心跟着一紧。 小文子说:“侍卫拔刀了。” “快,叫他先别动手。”晚余急切道。 小文子忙向外大喊:“刀下留人!” 两名侍卫寻声望过来,见高高的梨树枝丫上站了一个人,也吃了一惊。 小文子接着又喊:“娘娘叫你们先别动手,娘娘有话问她。” 这时间,晚余已经叫紫苏扶着她去了大门口,用力拍了两下门板:“开门。” 守在门口的侍卫隔着门缝回道:“娘娘在禁足,不能出去。” 晚余说:“本宫不出去,把李美人带过来,本宫就在门槛里面问她几句话。” 侍卫仍在犹豫:“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违令者斩。”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晚余厉斥,“李美人再不济也是天子妃嫔,且与本宫是旧交,她若非走投无路,不会来此冒险,你只管把门打开,把人带过来,皇上若怪罪,自有本宫担责。” 门外默然一刻,到底还是把门打开了。 李美人被押过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一张清丽的小脸满是泪水与惶恐。 看到晚余的那一刻,她跪地嚎啕大哭:“娘娘,嫔妾万般无奈才来扰您清静,求您看在昔日微薄情分,救救嫔妾的家人吧!” 晚余隔着门槛看她,心中不胜唏嘘。 当初为了助她出宫,还是淑妃的齐家姐姐假借给李美人办生辰宴,把祁让请到永寿宫灌醉,让他在李美人殿里睡了一宿。 她清楚记得,那天她的放行条被祁让扔进了炭火盆,她拼死从炭火中抢回来,手被烫伤,惹得祁让勃然大怒。 恰好那时,淑妃带着李美人出现,邀请祁让晚上参加李美人的生辰宴,及时给她解了围。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她没走成,淑妃死了,李美人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没想到如今再见,竟是这样的情形。 “你别哭,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晚余下意识想跨出门槛,被侍卫伸手拦下。 李美人磕头哽咽不止:“嫔妾的父兄被人诬陷造谣生事,下了东厂的诏狱,眼瞅着性命不保,可嫔妾父兄都是谨小慎微之人,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编造谣言诋毁娘娘和皇嗣啊,求娘娘明鉴,饶了嫔妾父兄的性命吧!” 晚余心头一跳:“什么谣言,本宫怎么不知道?” 李美人抽泣道:“嫔妾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外面有传言说黄河里挖出了什么妖妃祸国,灾星降世的石碑。 后来东厂就到处抓人,关进诏狱严刑拷打,弄得到处人心惶惶,许多人无辜受到牵连。 嫔妾的母亲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捎信儿叫嫔妾来求娘娘,说是再晚一步,嫔妾的父兄就要死在诏狱里了。”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耳边响起尖锐的蝉鸣,伸手扶住门框来稳定身形,思维有片刻的停滞。 胡尽忠见她脸色不好,忙过来劝慰:“娘娘别听李美人瞎说,这都没影儿的事儿,您若为此动了胎气就不值了。” “你说实话,你觉得她在胡说吗?”晚余反问。 胡尽忠被问住,一时答不上来。 李美人哭道:“嫔妾没有胡说,这事都好些天了,东厂的诏狱不知死了多少人,后宫不少妃嫔的家人也被牵扯进去,只是娘娘这里消息闭塞,不知道罢了。” 消息闭塞? 晚余看着她,忽而想到祁让那晚的反常,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不安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她仅仅联想到了沈长安,确认沈长安无事后,就没再往别处想。 原来是有人造她的谣。 还造到黄河去了。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跳进黄河洗不清。 她现在,是不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造她的谣也就算了,居然连皇嗣都捎带上了。 看来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很多的。 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来都对这孩子没什么感觉,可是眼下,听闻孩子被人说成灾星降世,为什么她会觉得生气,心疼,接受不了? 所以,她以为的没感觉,只是她的自以为是吗? 这个不声不响在她肚子里住了几个月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牵动了她的心吗? 她不禁感到惶恐。 她真的很怕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她怕她会舍不得。 她现在,好像已经舍不得了。 虽然现在只是舍不得孩子受伤害,可谁敢保证后面不会发展到舍不得离开呢? “娘娘,您要冷静啊娘娘。”胡尽忠担忧地唤她,吩咐侍卫把李美人拖下去砍了。 “别动她。” 晚余回过神,制止了侍卫,对李美人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来扰乱我心神的,但你父兄的情况我一点都不了解,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一切都等我问过徐掌印之后再做定夺。 在此之前,你不能再轻举妄动,也不要再到处乱跑,我一有消息就会让人通知你,你听明白了吗?” 李美人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天光,又像是迷途之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引路人,哭着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晚余不禁又想起从前,那时的她彷徨无措地跪在祁让的寝殿里,手里捏着那张差点被烧掉的放行条。 淑妃和李美人的出现,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像是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天光。 那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绝望的人才懂得。 李美人哭哭啼啼地被侍卫带了下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晚余才恍惚想起,自己忘了问她现在住在哪个宫殿。 晚余定了定神,对侍卫吩咐道:“去和皇上说,本宫已然知情,叫他不必再费心隐瞒,另外再告诉皇上,本宫要见徐清盏。” 第281章 谁是更好的人? 侍卫领命而去,承乾宫的大门再度关起。 晚余被紫苏扶着走回院子,看到那条用来接梨子的被单还放在地上,上面七七八八散落了一堆梨子。 只是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兴致。 小文子竟还骑在树杈上,挠着头问她:“娘娘,还摘吗?” “摘,你们继续摘。”晚余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也管不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为自己管不了的事烦心。” “是。”小文子应了一声,叫大家赶紧把被单扯起来。 “你注意安全,我进去歇会儿,记得挑几个大的留给徐掌印。”晚余又嘱咐了一句,便扶着紫苏的手回了内室。 紫苏扶她在床上坐下,温声道:“娘娘不要为那些流言蜚语伤神,皇上和掌印会处理好的。” “我不是为那个伤神,而是为这个。”晚余的手轻轻覆在肚子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紫苏,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在意他了。” 紫苏跟了晚余这么久,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迷茫。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站在大雾弥漫的荒野,面对着一个三岔路口,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紫苏感到深深的愧疚,因为她帮不了她,除了劝她走一步看一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女人对男人,和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娘娘可以不爱皇上,甚至可以恨皇上一辈子。 但孩子不一样,孩子从米粒大小的一点,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娘娘又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她对一个不甚相干的李美人尚且怜惜,更不要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只是不肯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罢了。 可是怎么办呢? 她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紫禁城。 她注定是要走的。 到时候,就算她真的狠下心离开,那也必将是一场剜骨割肉般的离别。 自己这个旁观者,只要想到那情形都会揪心不已,何况娘娘自个? 紫苏叹口气,几乎要忍不住眼泪:“娘娘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连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都不知道,何必想那么长远的事。” “可我不能不想。”晚余也跟着叹气,嘴上说着绝情的话,手却在腹部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我实在不愿留在这里,也不想被一个孩子绊住脚,我若真的走不成,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娘娘快别这么说。”紫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什么样的境地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视情况而定的,哪怕过后会后悔,会觉得不值,但对于当时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晚余轻扯唇角,拍了拍她的手:“算了,不难为你了,我自己的心,只能由我自己来守,别人谁也帮不了我。” 紫苏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她:“娘娘的心志已经是奴婢平生仅见,皇上那样天神般的人物都不能让您动摇,您还担心什么?” 晚余忍不住笑起来:“你觉得他好,许是因为你没遇见过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是谁? 沈小侯爷吗? 紫苏正要问出口,有个声音突然替她问了出来:“谁是更好的人?” 紫苏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祁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皇,皇上……”紫苏两腿一软就要下跪。 “出去。”祁让冷冷吐出两个字。 紫苏心惊胆战地看了晚余一眼。 晚余受到的惊吓不比她少,还是强自镇定地摆了摆手:“去吧!” 紫苏颤声应是,告退出去。 从祁让身边经过时,她都能感觉到祁让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她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逗娘娘说那些话了,被皇上听了去,不定要怎样磋磨娘娘呢! 这可如何是好? 晚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祁让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逼近,紧张得忘了起身行礼。 祁让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峻的眉眼凝着寒霜,胸前金线绣成的团龙张牙舞爪气势凛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谁是更好的人?”祁让又问了一遍,修长白皙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冷沉凤眸望进她湖水般的眸底。 因为惊慌,那两汪湖水起了涟漪,怯怯地映出他明黄的身影。 “是沈长安吗?”祁让微微弯下腰,视线落在她微张的樱唇上,“沈长安怎么个好法,你告诉朕,朕向他学习。” 晚余心跳如擂鼓,睫毛颤颤如展翅欲飞的蝶,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就像她落入祁让掌心,怎么也逃不掉一样。 “臣妾不过随口一说,皇上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没有人能与您比肩。” “少跟朕打马虎眼,最尊贵和更好不是一码事。”祁让不上当,但也没生气,“三人行,必有我师,朕是诚心请教,你怕什么?” 怕什么? 晚余心说,我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你发疯。 她已经领教过他的变脸术,哪怕他装得再冷静,她也不会傻到真把沈长安的优点告诉他。 那样的话,她和沈长安必定得死一个。 她望着他幽深沉静的眸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 “……”祁让愕然看着她,满腔的醋意都因着这一句化成了心酸和委屈。 她还知道他瘦了? 真不容易。 他嗤笑一声。 他日里夜里百转千回的想她,苦于找不到借口来看她。 今天终于叫他逮着个机会,听闻她被李美人骚扰,便急急赶了过来,谁知一进门就听到她说什么更好的人。 她是怕他发脾气,才用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来哄他吧? 由此可见,她是会哄人的,只是不肯用在他身上罢了。 而他又是这样的不值钱,就这么一句话,心就软了。 他恨这样敷衍了事的她,也恨这样不值钱的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 他咬了咬牙,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抓起来,蛮横地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 为了不让她受流言纷扰,他在外面都快杀疯了,她却在这里逍遥自在,连头发都懒得梳,只顾着想别的更好的男人。 “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心贴在他心口,去感受她的心跳。 意外的,她的心居然跳得很快。 为什么跳这么快? 难道她也是想他的? 他的恨意消减了些,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很想问她一句“你想不想朕”。 他想,只要她说一声想,今天这账就一笔勾销了,什么更好的男人他也不计较了。 可她万一说不想呢? 那他岂非很下不来台? 他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怕问了之后,连这久违的拥抱都会被破坏掉。 只是这拥抱之间隔了一个圆鼓鼓的肚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严丝合缝,再不能做那种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动作。 这时,孩子突然又在晚余肚子里动起来,一下一下,隔着晚余的肚子传递到祁让的腹部。 祁让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不敢动,生怕把孩子吓到似的。 “他是不是知道朕来了?”他小声问道,像是在说悄悄话。 晚余心情复杂,从他怀中撤离,努力扭转话题:“皇上想多了,大约是这孩子听人说他是灾星,觉得委屈了吧!” 祁让眸光一暗,神情严肃起来:“朕没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让你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不要生朕的气,好吗?” 第282章 没有不想,那就是想 晚余盯着祁让看了几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很忐忑的样子。 他有什么好忐忑的? 他是帝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在她这样一个囚徒面前忐忑? 晚余抿了抿唇,郑重道:“臣妾没有生气,臣妾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怎会不知皇上是为臣妾好,臣妾只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这样只会让臣妾更加不安,皇上能明白臣妾的意思吗?” 这回答着实叫祁让意外,她前几天才叫人传话质问他言而无信,怎么今天就自己想开了呢? 她不生气是好事,他应该感到高兴,可她说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那句话,简直和沈长安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明明没见过面,却能把一句话说得一字不差。 怎不叫他心情复杂? 但她同时又体谅了他的苦心,他纵然心里吃味,也不好说什么,反要感念她的大度。 罢了。 他是皇帝,不能太小气。 他已经得到了她,她肚子里还孕育着他的孩子,他还计较一句话做什么? 他笑了笑,扶她在床沿坐下:“这话是当真的吗,你怎么突然懂事起来了?” 晚余的唇角向下压了压:“皇上这话说的,臣妾什么时候不懂事了?” 祁让见她压着唇角的样子,感觉像是寻常女子在赌气撒娇,便心痒痒的想逗弄她:“那你给朕笑一个,你笑了,才证明你真的没生气。” 晚余瞥了他一眼:“臣妾和孩子都被人造谣造到黄河去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祁让没能得逞,叹口气,扶她一同在床沿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贴在她腹部轻拍。 “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谣言表面看是针对你和孩子,实则是有人想借此引发朝堂动荡,浑水摸鱼。 不过你放心,朕不会任由那些人诋毁你和孩子,也不会任由他们动摇朕的朝堂。 这种情况下,死人,流血,恐慌在所难免,但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东厂不是屠宰场,死在里面的,绝对不是无辜之人。” 说到这里,像是怕晚余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纵然不相信朕,也该相信徐清盏。” 晚余知道,历来朝堂之争,无所不用其极,造谣诋毁是寻常,流血牺牲更是寻常。 可祁让说让她相信徐清盏这句,她却不能苟同。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徐清盏是会为了她不择手段的。 一直以来,徐清盏区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很简单,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对她不好的,就是坏人。 这样的标准下,她怎么能相信死在徐清盏手里的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她知道徐清盏是为她好,但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造太多杀孽。 所以她想要见徐清盏,除了打听李美人父兄的事,也是想好好嘱咐他一番,叫他不要滥杀无辜。 谁知祁让没让徐清盏来,反倒自己跑了来。 他跑来干什么呢?晚余心想,他来了无非就是和她解释一下,让她不要担心,可这些话徐清盏就能代劳,徐清盏甚至会和她讲得更透彻。 不像祁让做惯了皇帝,说话总要说一半留一半,剩下一半全靠人家自己猜。 猜得不准嫌人家笨,猜得太准又嫌人家太会揣度圣意。 左右都是人家不好。 晚余靠在他肩上,抬起眼皮从下往上看他,看到他下巴上有泛青的胡茬,眼下也泛着些乌青。 他可能也没有他说的这样轻松吧,只是当皇帝的习惯性把脆弱和焦虑隐藏起来,表露在人前的,永远都是运筹帷幄,举重若轻的形象。 晚余斟酌道:“朝堂的事臣妾不懂,但臣妾觉得,李美人来找臣妾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谋划,他们可能被逼急了,又找不到门路,才让人把李美人的父兄拉下水。 等到李美人的父兄也被抓进诏狱之后,李美人的母亲走投无路,就只能来求李美人,而李美人也就只能来求臣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就抬起头问祁让:“皇上觉得臣妾猜得靠不靠谱?” 祁让低头看她,漆黑的凤眸近距离凝视她:“靠不靠谱先不说,朕很好奇你和李美人私下里是什么关系? 她怎么会认为你一定会帮她,或者说,那些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人,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帮她,你们之间,有什么朕不知道的秘密?” “啊?” 晚余错愕地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跑这么偏。 这叫她怎么回答? 难道说是因为李美人为了帮助自己出宫,和大家一起给他作局吗? 晚余眨眨眼,一时之间竟然编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行了,别绞尽脑汁了。”祁让幽幽道,“本来脑汁就不多,省着点用吧!” 晚余:“……” 什么人哪这是? 就他脑汁多,一天天的用不完。 “那李美人的父兄怎么办,他们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你就别管了。”祁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朕会让徐清盏看着办的。” 晚余说:“臣妾本来就是要问徐清盏的,皇上怎么不叫他来?” 祁让垮下脸,不悦的看她:“朕来不比他来好吗,还是说你不想朕来?” 晚余忙摇头:“没有不想。” “没有不想,那就是想了?”祁让开始和她抠字眼,非要抠出一点她想他的证据来。 晚余叹气:“臣妾想不想很重要吗,反正皇上来去自如,谁也奈你不得。” 祁让定定看她,觉得她是那样的凉薄。 他怎么可能是来去自如的呢?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自如的。 他等了这么多天,才等来这么一个借口。 他有时觉得很可笑,他能将这万里河山盘弄于股掌之间,却盘弄不了一个女人。 可他偏又一根筋,就爱钻她这牛角尖。 这是个绝症,神仙来了也治不好。 他搂着她,脸颊去蹭她的鬓发:“你累不累,咱们躺着说话好不好?” 晚余忙又摇头:“臣妾不累,臣妾每天早睡晚起,一点都不累。” “……” 祁让焉能听不出她的抗拒,可他好容易来一回,少不得要弥补弥补这些天的煎熬,哪能事事都依着她? “你不累朕累,你得陪着朕。”他厚着脸皮,不由分说脱了她的鞋子,把她抱上了床。 第283章 诱他沉沦 晚余被迫陪睡,内心再不情愿,拖着个大肚子也无法逃脱,只得认命地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手臂上的肌肉还是那样紧实,倒不如枕头来得柔软舒适。 可他偏爱让她枕他的手臂,好像不给她枕着,那只手臂就无处安放似的。 晚余觉得这样干躺着实在尴尬,就继续方才的话题:“按照皇上的说法,臣妾被造谣的事,是不是就和后宫妃嫔没什么关系了?” 祁让随手勾起她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漫不经心道:“后宫妃嫔没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有,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局。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黄河里埋一块石碑,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后要做到不留一点痕迹,更不容易。” “哦。”晚余点点头,“如果没有后宫妃嫔的事,是不是也就不存在她们的父兄为了扳倒臣妾,在背后使坏的可能了?” “那当然。”祁让唇角轻勾,“他们为了你撞撞柱子已是极限,敢用这种动摇国本的招数替女儿争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家族太繁盛?” 晚余松了口气:“只要和后宫妃嫔没关系,臣妾就放心了,但臣妾想不明白,皇上的兄弟都不在了,太后也被幽禁了,晋王明显没造反的心思,还有谁会搞这么大的动作呢?” 祁让起初没在意,这会子终于从她曲里拐弯的问话里听出了一丢丢小心机。 祁让不禁有点好笑,屈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你跟朕说话需要这么费劲吗?” 晚余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往旁边躲。 “别乱动。”祁让将她揽回来,囚在怀里,“你也别乱猜了,你想知道,朕告诉你就是了。 高祖建国之时,册封了一些功臣为世袭罔替的异姓藩王,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要靠朝廷养活。 经过这几代的发展,朝廷早已不堪重负,并且他们当中还有人拥兵自重,结交官员,严重危及到了朝廷政权,朕从去年开始,就有了削藩的打算。 朕要削他们的藩,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便生出这许多事端,想逼朕放弃削藩,甚至还想动摇朕的江山。” 晚余心下一惊,这个原因确实是她没想到的,因为那些事离她实在太遥远。 藩王作乱非同小可,往下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了。 祁让见她没了言语,以为她被吓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抚她:“别怕,有朕在呢,朕的皇位不是继承来的,是朕真刀真枪抢来的,朕不会像先帝一样任他们拿捏,也不会任由他们兴风作浪。” “好,有皇上在,臣妾自然是不怕的。”晚余应了一声,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 她一心想要逃离他,有些时候又不得不仰仗他。 她现在的困境都是拜他所赐,可是能在这困境之中庇护她的,偏偏还只有他。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牵扯不清。 “别想了,说点高兴的吧!”祁让说,“马上就中秋节了,到时宫里会有大宴,朕解了你的禁,你也去赴宴好不好?” 晚余愣了下,随即摇头:“算了,臣妾不喜欢那种场合,倒不如在自个宫里来得自在。” 祁让想问她,如果沈长安也去,她要不要去?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也好,那种场合确实不安全,你就在这里和胡尽忠他们一起过吧,到时候朕让人给你们准备一桌好酒席。” “那就多谢皇上了。”晚余向他道谢。 祁让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思绪有些飘忽,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无意识的轻揉慢抚,还时不时拍一下。 晚余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在街上看到人家买西瓜时的情形,不禁轻笑出声。 祁让手一顿,偏头看她:“你是不是笑了?” “没有。”晚余矢口否认。 祁让却不信:“朕明明听见了,你为什么不承认?” “臣妾没笑,怎么承认?” “好,不承认是吧?”祁让正经着脸,手却滑到她腰侧去挠她的痒痒肉。 “哎呀,不要……”晚余惊呼躲避,却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祁让得了趣,哪肯就此罢休,手指灵巧地追着她,挠得她娇笑连连,气喘吁吁。 “别,皇上快别闹了,外面有人听着呢……”晚余痒得受不了,一边笑一边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奈何她力气本就小,又笑得身子发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祁让说:“那你求朕,你求朕,朕就饶了你。” 晚余只得求他:“皇上饶了臣妾吧,求求你了……” 祁让也怕她动了胎气,并不敢肆意胡闹,于是便停了手,让她躺着慢慢平复。 因着方才的挣扎,她出了些汗,黑缎子般的长发散乱在身侧,有一些粘在脸上和脖子上。 祁让屈肘半撑起身子,帮她把那些发丝拨开,看到她凝脂白玉般的脸颊染了些胭脂色,玲珑的鼻尖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如同清晨的玫瑰和露珠,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生动。 她的眼睛还是弯着的,眼底笑意尚未完全消散,如同春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红润润的小嘴微张着,比从前更加饱满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仿佛诱人攀登的山峦。 祁让不禁心猿意马,身体里的渴望就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在闻到血气的瞬间倾巢而出。 “晚余……”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这一刻,满心满眼,所思所想,都只剩怀中这一个人。 她是这样的鲜活灵动,这样的娇俏妩媚,如同开在他贫瘠生命中的一朵花,如同他暗夜独行时的一束光,诱着他飞蛾扑火般地前往,为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晚余不防他突然来袭,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还没平复的呼吸又变得急促。 “不,不要……”她在他唇齿之间呜咽,双手去推他,推到他血脉偾张的肌肉,硬的像石头。 祁让却觉得她的唇又香又软,像花香弥漫的春夜,诱他沉沦。 他旷得久了,亲吻都像是在复仇,那么凶狠的架势,仿佛要吸干她的精气,吞噬她的灵魂。 晚余被他弄得没有招架之力,头脑昏昏,手脚无力,只剩一点仅存的理智,呜呜咽咽地提醒他别碰到她的肚子。 祁让又渴望,又怕压到她的肚子,弓着腰背留出余地,紧绷的腰身,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他把她翻过去,从背后搂住她,一只手去撩她的衣裙。 “不行……”晚余抓住他的手,“太医不让……” 祁让于急切中发出几声低沉的笑,振动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带着她一起振动。 “你现在只能用太医来抵制朕了吗?”他笑着揶揄她,“如果太医让呢?” 晚余脑子懵懵的:“太医没说。” “那朕现在就叫太医来,让他当面和你说。”祁让作势向外喊,“来人……” “别!”晚余急切阻止。 她丢不起这人。 祁让已经在这当口撩起了她的衣裙。 “你别急,朕不来真的,就想和你挨得更近一些。” 这话实在无耻,晚余涨红了脸,推又推不开,想翻个身都费劲,只能从道德层面约束他:“你要说话算数。” 第284章 骗子 “嗯。”祁让含糊应着,果然只是挨着她,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晚余感觉他确实没动,就慢慢放松下来。 祁让诱着她说话,手在她身前慢慢拨弄。 晚余有点难受,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祁让也不强求,又挪到别的地方。 只要她不让,他就换地方。 换来换去,到处都换遍了,到处都说不行。 祁让便作势要恼:“哪有这么多碰不得的地方,照这么下去,朕是不是只能抱着你的脚睡了。” 晚余想说,脚也是不行的,脚更痒。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身上也没那么多痒痒肉,怎么祁让碰哪哪痒? 祁让说:“总共就这么大个地方,朕的手总要放在哪里吧,难不成要朕举着手睡?” 晚余无言以对,只好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就搭在这吧,别乱动。” 祁让就握住她的腰…… “啊~” 晚余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惊呼。 外面墙根下站着的胡尽忠顿时支棱起耳朵。 “娘……”他张嘴想问晚余怎么了,被孙良言一把捂住了嘴。 “别喊了,你娘在宫外头呢,听不见。” 屋里,祁让也捂住了晚余的嘴:“别喊,别叫人家听见了。” 晚余恨死了他,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祁让疼的嘶了一声,既不收回手,也不收回身子,被她紧紧咬着,酥麻痛痒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但他到底顾念着肚子里的那个,并不敢信马由缰,浅浅一番缠斗,便放过了她。 即便如此,晚余也没了一丝力气,软着声息控诉他:“骗子!” 祁让正经为自己叫屈:“朕不是故意的,是路太滑。” 雨天曲径湿滑,一不留神就滑进了池塘。 晚余听不得这些,脸上热辣辣的发烫。 祁让举着被咬伤的手到她面前,恶人先告状:“朕不过在你这里滑了一跤,瞧你把朕咬的,你这样都够砍头了你知道吗?” “那你砍呀!”晚余气咻咻道。 祁让说:“朕念在你是孕妇,就从轻发落了,你该谢恩的。” “……”晚余在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上向来说不过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祁让塞了一个帕子在她手里。 “大白天叫水怪不好意思的,你先将就着吧,等朕走了再洗。” 晚余忍着难堪,心说他居然还知道这是大白天,还知道不好意思。 他刹不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简直不是人。 祁让把她翻过来,仍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低沉的嗓音带着诱哄:“咱们就这样不是挺好吗,何必像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 人家说父母恩爱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康活泼,朕知道你心里没有朕,但你好歹做个样子给孩子看看,你能陪他的,不就这几个月了吗? 他出生之后感受不到的亲情,至少在他出生之前让他感受一下吧,否则他岂非太可怜了?” 晚余差点被他说出两眼泪花,偏过头缓了半晌,才闷闷道:“臣妾困了。” 祁让满心的失落,把她往怀里搂了搂:“那就睡吧,朕也困了。” 屋里安静下来。 晚余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让没睡,只是搂着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等她睡熟之后,就托着她的头轻轻抽出手,起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前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这片刻的欢愉,就算是忙里偷闲了。 出了门,见胡尽忠神情复杂地偷瞄他,他挺了挺腰身,清了清嗓子,一派正气凛然的样子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娘娘,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才遵旨。”胡尽忠虾着腰应了一声,跟在后面送他离开。 祁让走到院子里,见梨树下的石桌上搁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放着十几个又大又圆的梨子,随口问道:“这是干什么?” 胡尽忠说:“娘娘想着徐掌印要来,让人给他挑了几个梨子。” 祁让垮下脸,神情不悦:“怎么没想着给朕挑几个?” 胡尽忠忙道:“皇上莫怪,娘娘事先也不知道皇上要来。” 祁让回头吩咐孙良言:“带走。” “……是。”孙良言无奈应声,走过去把那篮子梨拎起来。 胡尽忠看着两个人走出去,院门一关,白眼立刻翻上天。 皇上欺负娘娘也就罢了,连梨子都不放过。 这样算不算连吃带拿? 祁让在院外上了肩辇,对孙良言说:“你把梨子给徐清盏送去,问问他李美人的父兄怎么回事。 贞妃难得在意哪个妃嫔,倘若没什么大事,就把人放了吧,也好叫贞妃对李美人有个交代。” 孙良言应是,拎着篮子要走。 “等一下。”祁让招手示意他把篮子递过来,从里面挑了一只最大个的出来,放在鼻端轻嗅,“去吧!” 孙良言对他这无处不在的胜负欲很是无语,提着篮子走了。 晚余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将晚,枕边空空荡荡,祁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整个屋子在昏昏沉沉的暮色里静默着,若非鼻端还能闻到龙涎香的味道,她都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心就像是漂浮在暮色中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不知该往何处停泊。 第285章 想和你同归于尽 第二天上午,李美人又来了,送了一盒子月饼来感谢晚余,说她父兄已经平安归家。 晚余没见她,也没有收她的月饼,隔着门和她说,她们之间算是两清了,叫她以后不要再来,免得惹祸上身。 李美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些想借着李美人让晚余规劝徐清盏的人,听了半天雷,一滴雨都没见着,不免大失所望,只得另想办法。 晚余心里却因着祁让先前的疑问,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祁让疑惑那些把主意打到李美人身上的人,怎么知道晚余一定会帮李美人? 晚余的疑惑却是,当初李美人和齐嫔借着生辰宴灌醉祁让的事,只有后宫妃嫔知道,如果这件事和后宫妃嫔没有关系,外面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李美人对自己有恩呢? 所以,后宫妃嫔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至少给自己家人出个主意传个话肯定是有的。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妃嫔,敢把这个大家共同保守的秘密给泄露出去。 祁让要是得知自己曾被所有妃嫔合伙欺骗,那得气成什么样? 虽说时过境迁,自己没走成,齐嫔也死了,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剩下的人。 晚余思来想去,面对这个隐患,一点法子都没有。 所幸这事虽说是帮她,却不是她组织的,她也没有参与,祁让就算要追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剩下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中秋节这天,是一个很好的大晴天,因着中秋宫宴是历年的惯例,即使赶上多事之秋,宴席还是照常举行。 晚余打定了主意不去凑那个热闹,祁让便御膳房单给她置办了一桌酒席,让她在自己宫里过节。 既是赏月,自然要在外面才有意境,晚余就让人把酒席摆在了梨树下,大家边吃席边赏月。 晚余不能饮酒,坐在那里看着胡尽忠他们划拳行酒令。 一轮圆月升上高空,在院子里洒落满地白霜。 晚余抚着肚子抬头望月,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祁让那天和她说的话。 她能陪这孩子的,也就几个月而已。 这是她们母子的第一个团圆节,也是最后一个团圆节。 惆怅如潮水无声无息漫上心头,她身处欢声笑语之中,心却是那样的荒凉。 她起身离席,借口坐久了需要活动,扶着腰在院子里慢慢走,走着走着,就走去了后院。 大家都在前面玩乐,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庭院,只有静默的花草和一地明晃晃的月光。 晚余就站在院子里,仰头望月,无限愁思。 这时,东边的院墙上突然无声无息跃上来一个人影,把晚余吓了一跳。 正要喊人,那人已经抢先开口:“别喊,是朕。” 晚余那一句“来人”硬生生咽了回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矫健的身影从高高的院墙一跃而下,向着自己阔步而来。 堂堂天子,居然爬墙头? 晚余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等他到了近前,小声道:“皇上怎么不从正门进来?” 祁让不说话,毫无征兆地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晚余挣了两下挣不动,闻到他身上酒香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心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你也抱一抱朕好不好?”祁让下巴抵在她头顶,向她发出请求。 晚余僵着身子没动。 祁让说:“朕知道你不情愿,看在过节的份上,你今晚就稍微对朕好一点,明天再接着恨朕好不好,朕喝多了,明早醒来就忘了。” “……” 晚余觉得他可能真的喝多了。 清醒的祁让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爬墙头。 祁让得不到她的回应,双手在她身侧摸索,摸到她的手,强行圈在自己腰上:“就这样,抱紧了,别松开。” 他的腰很窄,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积蓄着蓬勃的力量。 晚余有点不适应,但也没松开。 祁让这才满意,又回抱住她。 “朕在宴席上,看到所有人都在,唯独你不在,朕心里很难受。” “朕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心里想的却是你。” “朕想着你不喜欢热闹,会不会一个人到处走走。” “于是朕就撇下他们,偷偷跑来翻墙头。” “朕想着,若是能撞见你,就是咱们心有灵犀,若是你和他们在一处玩耍,朕就悄悄看你一眼再回去。” “事实证明,咱们是心有灵犀的,对不对?” 他拥着她,在她头顶喃喃絮语,和寻常醉酒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晚余静静听着,也不回应他,由着他在那里胡言乱语。 祁让又道:“你不在宴席上,朕虽然难受,却不心慌,因为朕知道你在哪里。” “朕如果想见你,只须走一段路,翻一道墙,就能见到你。” “可你要是走了,再想见也见不到了……” “晚余,晚余……”他叫着她的名字控诉她,“你的心真狠,紫禁城留不住你,朕留不住你,孩子也留不住你,你当真是朕见过心肠最硬的女人……” 晚余在他怀里僵着身子,轻轻吸了下鼻子。 祁让微怔,身子后撤,双手捧起她的脸。 她面向月亮站着,月光映在她眼底,也照亮她脸上如溪水静静流淌的泪。 “你哭了,为什么?” 祁让把腰身弓得更低,凉薄的唇,带着淡淡酒气吻她的泪。 “别哭,今天是团圆节,不兴哭。” 他不说还好,越说晚余的泪越刹不住,压抑的低泣声溢出来,带着怨恨推开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你还来我面前装深情,你有什么好装的,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狠?” 祁让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咬了咬唇,舌尖品到她眼泪的味道。 “你说得对,都是朕的错。”他又走回来,再度捧起她的脸,“可朕有什么办法,朕就是想要你。” “朕贵为天子,九五至尊,朕想要一个女人都不行吗? “如果朕想要一个女人都这么费劲,朕还做什么皇帝?” “你平心而论,朕对你,对沈长安,对徐清盏,还不够容忍吗?” “只因为朕在不知道你是沈长安的心上人的情况下强占了你,朕就注定要亏欠你们一辈子吗?” “别说你们只是私定终身,就算双方父母都同意,没有议亲,没有交换庚帖,那也是不作数的。” “朕只是临幸了一个宫女,又没有强占人妻,朕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大邺不是只有一个沈长安能带兵,朕手里也不是只有徐清盏这一把刀,朕自问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你。” 他捧着她的脸,双手拇指用力碾过她的唇瓣:“你若非说朕有什么错, 朕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你。 错就错在对你不够狠。 错就错在将你和别的女人区别对待。 错就错在不该一时心软,写了那个放你出宫的圣旨,让朕的孩子和朕一样,一出生就要失去亲娘……” 他幽深的双眸逼视她,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知道朕有多少回想杀了你吗? 但凡朕能下得去手,世上早就没有你江晚余这个人了。 朕连亲爹亲兄弟都杀了,唯独杀不了你。 你也是知道的吧? 你不就是仗着朕舍不得,才一次又一次忤逆朕,往朕心上扎刀子吗? 可是怎么办呢? 朕在你面前这样软弱,朕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恨得说不下去,低下头,饿狼一样吻住了她的唇:“江晚余,朕实在恨死了你!恨到想和你同归于尽!” 第286章 亲她亲得昏天暗地 他一面说着恨她的话,一面深深地吻住她,疯了似的与她唇舌交缠,仿佛过了今天再没有明天,要将所有的爱恨在今夜做个了断。 可是怎么能了断呢? 情爱这东西,从来都是不死不休,如同抽刀断水,藕丝难杀。 纵然是龙颜一怒,伏尸百万的帝王,也拿它没奈何。 晚余被他亲到痛,那痛感从嘴唇,舌头,直到心底深处。 痛得她不能呼吸,眼泪流出来,濡湿了两人的脸,又从她嘴唇渗进去,混合着爱,混合着恨,在口腔蔓延。 她没有推开他,她觉得这样痛着很好。 痛可以让人崩溃,也可以让人清醒。 或许祁让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那些道理,是祁让自己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的道理都天然偏向自己。 祁让的不得已,在她这里是压榨,是欺辱,是毁灭。 祁让的爱,在她这里是强迫,是掠夺,是负担。 若说委屈,她何尝不委屈? 长安和清盏何尝不委屈? 只因为祁让是皇帝,所有人的委屈都要为他的委屈让步。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拥有无上权柄之人的心态。 所谓王法,就是王者的法则。 他是这天下的王,世间所有一切都得以他为尊,都得为他让步。 而他所谓的让步,不过是在他给别人圈定的那个框框之内的让步。 一旦超出那个框框,便是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祁让说想和她同归于尽,这念头又何尝不是在她心中辗转了千百回。 若非她心中还有不甘,还想去过一过自己向往的人生,她早就动手了。 她承认她不是个完美的人,她也有会软弱的时候,也会有不讨喜的一面,会犯傻,会犯错,会一根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做她自己呀! 她不想去填补别人的遗憾,也不想去缝补别人破碎的人生。 她自己已经够破碎了。 可惜祁让永远不会明白。 即使他们再掰扯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不会明白。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在云端俯瞰她这只蝼蚁。 夏虫不可语冰,天神,也同样不会与蝼蚁共情。 所以她不想说了,也不想吵了,纵然她会因为孩子一时的心软,纵然有些突如其来的情绪不由她控制,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 如他所说,只剩这几个月了,只要他想,她愿意和他营造一个恩爱的假象,好叫肚子里的孩子感知到快乐与温情,等将来自己走了,他们父子或父女谈论起她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 其实,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谈论的。 假如有一天庄妃死了,祁让会和嘉华公主谈论他们的过往吗? 祁让会和端妃兰贵妃谈论失去的孩子吗? 当皇帝的,哪有这么多空闲?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觉得对孩子有亏欠,说是弥补孩子,其实是为了让自己那颗自私的心好受一点。 她注定不是一个好母亲。 晚余叹口气,这才发现祁让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祁让幽深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中是快要满溢出来的失望。 他亲她亲得昏天暗地,她却在走神。 他们永远都是错位的。 他舔着发苦的唇,有种重拳打在棉花堆里的无力感。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到底还在渴求什么? 亲生孩子都留不住的女人,他又拿什么留她? 不过是想在最后的时光,得到她一点虚假的温情罢了。 世间至苦唯情爱,他只是没想到,连他这个自以为冷血无情的帝王也不能幸免。 好在他今晚喝醉了。 喝醉的人,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复又捧住她的脸,双手拇指在她脸颊抚过,抚去她的泪。 至少这一刻,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吧! “别哭,朕醉了,朕的话你不必理会。” 他又去吻她,轻轻的,慢慢的,细细密密的,温温柔柔的,不再像之前报复般的狂乱。 “朕舍不得你,朕便是杀了自己,也不会动你。” “朕认栽了还不行吗?” 晚余的心揪成一团,像理不出头绪的乱麻。 祁让坐在院中石凳上,将她抱坐在腿上,面朝月亮。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月今朝圆。 至少这一刻,月亮是同时照在他们两人身上的。 “月色这么好,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吧!”他语气轻松,却满心的凄怆。 晚余被他这样抱着,唯恐他酒醉失了手,不得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稳定身体。 “又不是只有一张凳子,臣妾现在是两个人的重量,别压着皇上了。” 你看,他在说月亮,她却和他说重量。 祁让失落之余,越发搂紧了她:“石凳寒凉,你不能坐,朕也还没有那么虚。” 晚余只得老老实实坐在他腿上。 祁让腿上压着母子二人的重量,悬浮的心慢慢踏实下来。 至少这一刻,她是切切实实在他怀里的。 他说:“大过节的,咱们都说点真心话,朕方才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就没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晚余搂着他的脖子,近距离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不是要说高兴的事吗?臣妾的真心话只会让您生气,还是不说为好。” 祁让说:“你就没有一句能让朕高兴的真心话吗?” 晚余想了想。 又想了想。 最后选择沉默。 “不行,你必须说一句。”祁让借酒发疯。 晚余对着月亮目光虔诚:“臣妾真心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 祁让:“……” “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你不该希望朕早死吗?” “臣妾没有,臣妾还指望皇上长长久久的庇护这孩子呢!” “如果没有孩子呢?”祁让问。 晚余认真想了想:“就算没有孩子,臣妾也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毕竟这也是天下臣民的愿望。” 她这么认真,最后也只想出这么一句假大空的说辞,祁让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叹口气,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这是咱们一家三口共同度过的唯一一个中秋节,你有没有什么要和孩子说的,等将来他长大了,朕好说与他听。” 晚余怔住。 她从来没想过要给孩子留下什么话,祁让突然提及,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说点什么呢?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吞了下口水,斟酌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臣妾想不起来,臣妾的脑子突然空了。” 祁让定定看她,终于从她的不知所措中找到了一点她在意这个孩子的蛛丝马迹。 只有在意,才会这样不知所措吧? 只有在意,才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如果不在意,随便几句就打发了。 就像很多人夸别人的孩子从来不走心一样,聪明,可爱,虎头虎脑,长大肯定有出息。 真正面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这些浮夸的话,只恨不得把心掏给他还嫌不够。 所以,她纵然不在意自己,也是在意孩子的吧? 在意孩子,应该就不会走得很远吧? 他望着她,眼底又燃起一线希望:“你有没有想过出宫之后去哪里,要不要朕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座宅院?将来你要是想孩子了,朕可以让人把孩子偷偷带出去见你。” 第287章 朕想和孩子道个别 晚余被他这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寒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祁让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放她出宫,不是放她远走高飞,而是换一种形式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 她认为的出宫,就是远走高飞,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如果还住在京城,还要时不时见到孩子,那和没出宫有什么区别? 万一他贼心不死,再给她来一个暗度陈仓,那甚至还不如在宫里。 在宫里至少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在外面岂非成了偷情? 她忽然意识到,祁让为什么特别强调不许她再嫁人。 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以退为进的主意? 晚余的手还搂着祁让的脖子,人还好好的坐在他腿上,心却忽忽悠悠地往那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怎么不说话?被朕吓到了吗?”祁让见她惊慌,眼里的光又熄灭,“你别怕,朕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强迫你留在京城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京城都是治安最好的地界,天下之大,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去处了。” 怎么会? 晚余心想,对于自己来说,京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小偷小摸,土匪强盗或许会少一些,但眼前这人就是最大的强盗头子。 自己住在京城,不就等于住在他的强盗窝吗?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多谢皇上,臣妾不是很想住在京城,臣妾想趁着年轻到处去走一走,看看咱们大邺的万里河山,暂时没有在哪里定居的想法。” 祁让望着她月光下皎洁的脸,心想这大邺的万里河山,他本打算和她一起看遍的,可她不要,偏要一个人跑出去看。 “那也没关系。”祁让说,“朕先给你预备着,万一你哪天看山看水看累了,想回来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晚余愈发忐忑,怕引起他的逆反心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他。 这人就是有这毛病,你越说不要,他就越来劲。 “皇上看着办吧,但臣妾不一定会住,恐怕辜负了皇上的盛情。”晚余委婉地回应他,心里想的却是“我一定不会住”。 祁让见她没有把话说死,心下稍觉安慰:“既如此,朕明天就叫人去办,宅子你想要大一些还是小一些,要几进的院落,要哪个位置的,朕亲自给你画图纸,给你设计一个大大的花园,再挖个人工湖……” 他越说越兴奋,晚余越听越心惊。 京城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的地界,很多当官的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处宅院。 祁让这个许诺,可能是京城千千万万人梦寐以求的事,对于她来说,却实实在在是个噩梦。 这还没怎么着呢,他连花园湖泊都想到了,他是不是打算自己也搬过去住呀? 晚余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月亮,越看越像个大饼。 祁让准她出宫的圣旨,是不是也是他画出来的饼? 应该不是吧,他刚刚还说后悔给她圣旨了呢! 可见给圣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把她留在京城。 或许宅子什么的,就是他喝多了一时兴起,明早醒来就忘了。 然而,她希望的事情似乎注定不会实现,仅仅隔了两天,祁让就让小福子给她送来了一张图纸。 图纸上是一座四进的大宅院,里面亭台楼阁,花园湖泊,小桥流水,奇花异石,应有尽有。 小福子说:“这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皇上说如果娘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圈出来让他改,一直改到娘娘满意为止。” 晚余很是无语。 她想把整个宅院都圈出来,可她没这个胆。 “留着吧,本宫要仔细瞧瞧。”她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 小福子应是,回了乾清宫向祁让复命。 祁让听闻晚余要仔细看,心里还很高兴,认为她没有敷衍自己,便耐心地等她的回馈意见。 晚余看都没看就扔在一旁,打定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了八月底,祁让居然一次都没有催过她。 晚余正奇怪他这几日怎么这么消停,他突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来了承乾宫。 晚余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找借口说自己最近身子越来越重,每天神思倦怠,还没细看那张图纸。 祁让屏退所有人,揽着她进了内室:“图纸的事先不急,朕今晚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晚余吃了一惊:“皇上要去哪儿?” 祁让说:“朕先前和你说过,想亲自到开封看一看,这时节天气凉爽,洪水也已退去,正是灾后重建的时候,朕正好去瞧一瞧。” 晚余没想到他真的要去,虽说他走了自己更清静,但他到底是皇帝,紫禁城没有他坐镇,总感觉不太踏实。 “皇上非得亲自去吗,派别人替您去不行吗?”晚余问道。 祁让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怎么,天天不待见朕,朕要走了,你倒是舍不得了?” 晚余实话实说:“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有皇上在宫里,臣妾心里确实更踏实。” 祁让伸手圈住她的腰身,与她相对而立,眼底有遮不住的眷恋:“多少朝臣分析利弊都劝不住朕,你这一句话,朕突然就不想去了。” 晚余:“……皇上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不改了,朕已经决定了。”祁让说,“你不用担心,朝堂上朕安排了徐清盏和内阁首辅监国,后宫有孙良言和静安太妃照应,还有两位贵妃辅助。 你这边就继续在承乾宫禁足,外面的事统统不要理会,别人也不会来打扰你。 至于朕出行方面,有沈长安的人马和皇家亲卫随扈,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最多两个月,朕就回来了。” 晚余听到沈长安的名字,脸色微变,怕他生气,不敢详细询问,点头道:“既然皇上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臣妾便没什么不放心的,皇上千万要保重自己,早去早回。” “嗯。”祁让弓着腰,额头抵在她额头,黑漆漆的眼眸那样近距离地望着她,如暗夜里深邃的星空:“朕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晚余问道。 祁让一只手移到她腹部,嗓音低沉暧昧,又意味深长:“朕想和孩子道个别……” 第288章 臣妾不喜欢吃人肉 晚余没有听懂他的意味深长,只当他想和孩子说话,便顺从道:“这有何难,还要特地提要求,皇上想道就道呗!” “真的吗?”祁让眼睛亮起,像燃了两团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这可是你说的。” 晚余哎呀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床上。 但她也没有多想,以为祁让要贴在她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动静,心说这人实在矫情,又因着他要走了,懒得和他计较,就躺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 谁知祁让先脱了龙袍,又来解她的衣带。 晚余一头雾水,慢慢感觉到哪里不对。 “不就是和孩子道个别吗,皇上脱衣服干什么?” “隔着衣服听不见,朕要深入的和他讲。”祁让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晚余身子一僵,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火烧火燎的发起了热,手掌用力推他:“你这人怎么这样?” “还不是被你逼的。”祁让抓住她的手,气息紊乱灼热,“你若乖乖让朕亲近,朕何须绞尽脑汁找借口。” 他居然还倒打一耙。 晚余羞愤难当,气得说不出话,顾念着肚子,挣又挣不过他,一番拉扯之后,到底还是被他得逞,去到了离孩子最近的地方。 晚余受不住,狠狠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祁让疼得倒吸气,话音却带着笑意:“得亏你是要走的,你若留在朕身边一辈子,朕浑身上下都要被你咬遍了。” 晚余本来是下了死口的,听到他这话,蓦地停下。 祁让的心被自己狠狠捅了一刀,忍痛握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你要是能留下,朕情愿每天割一块肉给你吃。” 晚余漠然道:“皇上别说得这么血淋淋,臣妾不喜欢吃人肉。” 祁让笑容发涩:“朕的肉是龙肉,寻常人可吃不着。” “……”晚余偏过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祁让扳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自己。 一番缠斗之后,终于风平浪静,闹海的蛟龙收了势,待在龙宫小憩。 祁让躺下来,照旧让她枕着他的手臂,气息粗重地交代她:“朕不在家,你凡事要警醒,只要你自己宫里没事,外面天塌了也不要管,朕若有事,会让徐清盏来告诉你,一切以徐清盏的话为准。” 晚余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就听到他说起这样严肃的话题,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上什么意思,臣妾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没有,朕就是嘱咐你几句,你别多想。”祁让轻抚她的肚子,温声道,“朕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就算朕自己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明白吗?” 晚余心里越发没底。 她是恨他,但也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不希望这个孩子成为遗腹子。 况且他此番出行是沈长安随扈,如果他出了事,那肯定是沈长安先出了事。 当最恨之人和最爱之人的安危捆绑在一起,她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祈祷他们双方都平安。 “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臣妾和孩子等着您平安归来。” “好。”祁让撑起身子,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一下,“朕走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希望朕平安归来,朕都很开心。” 晚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随口道:“这就走了吗?” “怎么,你不想朕走?”祁让望着她的眼睛,想从中寻找一丝眷恋。 “不是。”晚余忙否认,“臣妾是说皇上方才辛苦了,臣妾以为皇上会歇一歇再走。” 祁让没能从她眼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唇角弯出失望的弧度,随即又无所谓地打趣她,“道个别而已,能有多辛苦,如果你愿意,朕还可以再道几次。” 晚余脸色一变:“皇上慢走,臣妾身子乏累,就不起来送您了。” 祁让低笑出声,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起身下床,背对着她穿衣裳。 寝殿里只有一盏灯烛,昏黄的光流淌过他宽阔的肩背,背脊线条如弓弦般绷紧,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肌理分明的腰臀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积蓄着强劲的力量。 晚余侧卧在锦被间,目光悄无声息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祁让有所察觉,没回头,沉声问:“看什么?” 晚余吓一跳,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还是穿着衣裳的时候更……” 更像个人。 只可惜后半句她不敢说,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收回。 祁让转过身看她,衣襟松散着尚未系起,锁骨上还留着方才她情急时咬出的齿痕,紧实的胸膛,窄而强悍的腰腹,紧致流畅的线条如刀锋延伸向下…… 晚余忙移开眼,看向因他转身被气流拂动的纱帐。 "更什么?"祁让单膝压上床沿,俯身,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微肿的唇瓣,龙涎香混着情事后的气息扑面而来。 “更,更威风……”晚余搜肠刮肚地想到一个词。 祁让勾唇:“贞妃娘娘是嫌朕不穿衣服的时候不够威风吗?” “臣妾没有。”晚余板着脸扒开他的手,“皇上快走吧,回去好好休息,别误了明日的行程。” 祁让意犹未尽地直起身,系上中衣,穿上龙袍,叭嗒一声玉扣相击的脆响中,那个床榻间肆意孟浪的登徒子,又变回了仪表堂堂,睥睨天下的君王。 “这个给你。”他随手解下腰间可做天子信物的龙形玉符搁在她枕边,“若有人为难你,凭此符可先斩后奏。” 晚余不禁又心生疑虑:“臣妾又不出门,外面有徐清盏照应,哪里用得上这个?” 祁让眸光微动,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人当真是半分情调都没有吗?” 第289章 堂堂天子还要不要脸了 晚余无言以对,只得向他道谢。 祁让说:“你不回赠朕一个什么东西吗,也好叫朕带在身边做个念想。” 还要回赠呀? 晚余左右看了看,身边什么也没有,身子还是光着的,红着脸道,“臣妾没什么回赠皇上的。” “那就这个吧!”祁让顺手从一堆凌乱的衣物中抽出一条藕粉色绣莲花的肚兜。 “不行,这个不行!”晚余着急去抢,祁让已经后退一步,把那肚兜团成一团塞入袖中。 晚余急得不行,想起来又没穿衣服,只能软着声求他:“皇上快还给臣妾吧,这东西怎么能随身携带。” 祁让说:“那你再给个别的。” 晚余只得道:“臣妾外衫上有一个香囊,皇帝拿去吧!” “是你绣的吗?”祁让问,“不是你绣的朕不要。” “是,是臣妾亲手绣的。” “那好吧!” 祁让找到她的外衫,果然看到上面系着一个浅绿色绣梅花的香囊,绣工精美,花瓣栩栩如生。 他便将香囊解下来,郑重地系在自己腰间。 “朕走了,乖乖在家等朕回来。”他满意地在晚余唇上轻啄了一口,转身离去。 晚余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走了,这人简直比瘟神还难打发。 眼瞅着他要走出内室,突然意识到不对,“皇上等一下,那个肚兜您还没还我。” “还什么?朕只说让你再给个别的,又没说和你交换。”祁让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别走,回来……”晚余在后面急得高声叫他。 祁让已经哈哈笑着出了门。 甭管为着什么,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急切地挽留他。 晚余恨的咬牙。 什么人哪这是? 堂堂天子,骗女人的肚兜,还要不要点脸了? 胡乱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听到紫禁城上空响起悠长的号角声,那不要脸的天子,率领队伍出发了。 晚余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禁想起去年冬天,祁让去天坛祈福,也是这样将明未明的天色,她和紫苏躺在冷宫的破木床上,被号角声唤醒。 时至今日,还是紫苏陪着她,她还是被困在一座宫殿,外面还是有侍卫把守,唯一不同的是,她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 在别人看来,她可能是最幸运的,不到一年就从铺床丫头升到了妃位,还怀了龙嗣,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当眼珠子一样珍藏起来,不管犯什么错皇上都对她百般纵容。 可是在她看来,她的境遇并没有变好,反倒更糟了。 如果当初没被祁让抓回来,兴许她如今正在某处山水间游荡,不用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也不用因为一个孩子患得患失。 虽然外面也有危险,但终究不像宫里那么让人心身俱疲,每天都要绷着神经过活。 但愿祁让此行顺利,平安归来,等他回来后,自己也快要临盆了。 有他在宫里坐镇,孩子才能平安降生,要是没有他,自己躺在产床上都要提心吊胆。 这样想着,她又生出那种矛盾的心理,明明祁让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却还要仰仗这个罪魁祸首来保平安。 天亮后,紫苏和云归进来服侍晚余起床。 云归找了半天,没找到晚余的肚兜,奇怪道:“娘娘的肚兜怎么不见了?” 晚余羞于启齿,只能装糊涂,说自己不知道。 云归把床上床下都找了一遍,又去问了其他几个宫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承乾宫遭贼了。 “奴婢去告诉胡大总管,叫他好好查一查。” “回来!”紫苏没好气地叫住她,“胡大总管问你丢了什么,你怎么说呀?” 云归愣住。 娘娘丢了肚兜,好像确实不好张扬。 可若放任不管,岂非纵容了歹人? 这回偷肚兜,下回不定偷什么呢?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宫里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人家偷一个肚兜干什么?指不定掉在哪里,回头我来找。” 紫苏看着晚余难为情的样子,心下已经了然,板着脸把云归赶了出去。 娘娘在禁足,宫里除了皇上没有人进来,那贼人只怕就是皇上了。 皇上可真够荒唐的,出那么远的门,居然随身携带一个肚兜。 难不成晚上要抱着肚兜睡吗? 万一丢了,看他怎么办? 用过早饭,晚余正在院里散步消食,徐清盏来找她。 两人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徐清盏叫她不用担心,只管在宫里安心养胎,以后每隔一天就来看她,让她想要什么只管告诉他。 晚余说:“本宫这里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有一点,皇上和沈大将军若有什么事,掌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宫,不要隐瞒本宫。” 徐清盏隔着门沉默一刻,答应道:“好,臣知道了。” 晚余叮嘱他:“掌印肩负重任,眼下天气渐凉,掌印要记得加衣裳,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徐清盏咳了几声,又道:“好,臣知道了。” 晚余知道有侍卫在,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让他自行去忙。 隔天,他又过来,和晚余说了祁让的行程,说御驾已经到了河间府,昨夜驻扎在太平庄行宫,圣躬安泰,随扈队伍一切安好。 晚余明白,随扈队伍指的就是沈长安。 她现在别无所求,只要沈长安和祁让平平安安就好。 再隔天,徐清盏又来和她说,御驾已经到了卫辉府,卫辉府有个比干庙,因为大邺开国皇帝推崇比干,所以大邺历代君王都要去比干庙祭祀,皇上决定在那里停留一日,祭祀之后才赶路。 之后的时间,他便一直这样,每隔一天就来和晚余回禀一次。 两人虽不见面,隔着门说上几句话,彼此都很安心。 转眼到了九九重阳日,徐清盏一大早过来,给晚余送了一枝茱萸和十几盆开得正艳的菊花,说御驾已经抵达开封,这茱萸是皇上特命八百里加急送回宫里给她的。 晚余握着那枝茱萸,看着绿叶间一粒粒鲜艳赤红如血珠凝露的小果,根茎上还沾着黄河岸的细沙,不禁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怅惘。 遍插茱萸少一人,何止这一个重阳? 以后的每个重阳,不管是对祁让和孩子来说,还是对长安和清盏来说,都会少一人。 她这一生,似乎注定了是不能圆满的一生。 重阳过后,徐清盏每回来看她,带来的都是祁让在黄河沿岸勘察水利的消息。 晚余渐渐养成了习惯,每隔一天,就准时守在门后等徐清盏来。 然而,有一天,这个惯例突然就中断了,一连三天,她都没能等到徐清盏。 就在她心慌不安的时候,皇帝的龙船在黄河沉没的传言,一夜之间在京城流传开来。 第290章 他死了,她和孩子怎么办 晚余是在两天后得知的消息。 徐清盏一直不来,她心中不安,就让胡尽忠出去打听情况。 胡尽忠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神情惶惶,欲言又止。 晚余屏退了所有人,单独把他留下,严肃道:“你要是听说了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别想着遮遮掩掩,这样只会叫我更加不安。” 胡尽忠看着她,眼里满是同情:“那奴才说了,娘娘可不要着急,无论如何,千万顾念肚子里的孩子。” “行了,知道了,你快说吧!”晚余急切地催促。 胡尽忠只得如实禀报:“奴才听人说,皇上的龙船在黄河沉没了。” “你说什么?”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消息属实吗,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救上来没有,沈大将军呢,有没有沈大将军的消息?” 她一连声地发问,声音都开始发抖。 “娘娘您别急,您要冷静啊!”胡尽忠劝慰着她,眼里满是同情,“据说船沉的时候沈大将军也在上面,截止目前为止,两人都没找到。” 晚余眼前一黑,心口发闷,身子晃了几晃。 胡尽忠连忙扶她坐下,给她拍背顺气:“娘娘,您可千万要冷静呀!” 晚余喘息着,屈起一只手肘撑住昏沉的头,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冷静。 开封离京城千里之遥,消息用最快的方式传回来,至少也要延迟两到三天。 徐清盏已经五日没来,这样换算的话,祁让和沈长安出事至少也有七八日了。 那可是黄河呀! 前不久才夺走了几十万人性命的黄河。 沉入黄河七八日还没找到的话,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情况下,叫她如何冷静得了? 晚余浑身冰冷,心乱如麻,除了坐着,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祁让那样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人,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说他是祸害,打个对折也要活五百年的吗? 他死了,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坊间本来就在传言她是祸国妖妃,孩子是灾星降世,万一祁让不能活着回来,她和孩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还有长安,多少回浴血疆场,千军万马里出生入死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却要葬身黄河吗? 都怪祁让,好好的为什么要亲自去开封?那么多的武将,为什么非要让沈长安随扈? 他不是说大邺不只沈长安一个人能带兵吗,为什么天天可着一个沈长安使唤? 晚余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太好,换了别人随扈出了事,别人的妻儿老小同样会痛不欲生。 她就是想不明白,祁让为什么非要带沈长安? 他口口声声为她着想,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他和沈长安同时出事的话,她该怎么办吗? 她现在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曾经那么恨祁让,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希望他死。 她希望他能活着,和沈长安一起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们的恩怨,他们的爱恨都可以另算,至少现在,祁让不能死。 晚余闭了闭眼,眼睛干涩难耐,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曾经因为祁让流了那么多的眼泪,现在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强烈,孩子在她肚子里动了起来。 晚余捂着肚子,想起祁让临走前和孩子的道别,叫孩子和她一起乖乖在家等他回来。 孩子一直都很乖,可他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他答应她的事,从来都不算数。 这一次,难道也要食言吗? 可他明明那样胸有成竹地说,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晚余想到祁让临走前交代她的话,突然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祁让说,朕不在家,你凡事要警醒,只要你自己宫里没事,外面天塌了也不要管,朕若有事,会让徐清盏来告诉你,一切以徐清盏的话为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只要徐清盏不来告诉她,就证明祁让没事? 可徐清盏为什么突然就不来看她了? 万一徐清盏也出事了呢? 晚余一把抓住了胡尽忠的手腕:“徐掌印呢,他怎么不来看我?你在外面有没有见到他?你出去这么久,就没去司礼监看看吗?” 胡尽忠被她吓得一哆嗦,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没见到徐掌印。” “不对。”晚余逼视着他,“徐掌印负责监国,你就算没见到他,也不可能没听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快说,他是不是也出事了?” “没有,娘娘不要多想,徐掌印在宫里,怎么可能会出事,他好着呢!”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肯定乱成了一锅粥,兴许掌印分身乏术,又怕娘娘知道了着急,所以才没来吧?” “只是这样吗?”晚余不信,双眼死死盯着胡尽忠,“现在连你也要骗我了吗,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你说从今往后,紫禁城的风雨你要陪我一起扛。” “奴才记得,奴才没有忘。”胡尽忠不禁红了眼眶,那双总是充满精明和算计的三角眼,此时已经泪眼汪汪,“奴才不是成心蒙骗娘娘,奴才是怕娘娘承受不住。” 晚余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抓住他腕子的手用力收紧:“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皇上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第291章 徐清盏勾结藩王谋反 “娘娘您别急,奴才说就是了。” 胡尽忠极力安抚着她,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奴才听人说,皇上在黄河遇难的消息传出来后,中山王和长平王便打着为皇上稳定朝堂的旗号来了京城。 他们将八万大军驻守在京城外围,又率亲卫军入了皇城,说皇上是为奸人所害,他们要在稳定朝堂的同时,寻找皇上的下落,替皇上肃清奸佞,以免有人趁乱造反,祸乱大邺江山。” “中山王和长平王?” 晚余一阵心惊肉跳,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想抓又抓不住。 胡尽忠说:“娘娘可能不太了解,中山王和长平王,是高祖亲封的两个异姓藩王,他们跟随高祖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中山王上官谨,不仅为高祖挡过箭,还割过自己的肉给高祖充饥。 高祖登基后,给他封了王,并赐他丹书铁券和护龙令,若君主有难,可持令率军进京勤王,现在的中山王,就是上官谨的重重重孙子上官瑜。” “这些我大概知道,你先不要和我讲这些。”晚余出声打断他,“我现在就想知道徐清盏怎么了,你讲的这些,和徐清盏有什么关系?” “……”胡尽忠苦着脸,犹豫再三才委婉道,“他们都说,两位藩王之所以兵不血刃就能进入皇城,都是徐,徐掌印的功劳。” 这话说得的确委婉,晚余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了几息,才脸色骤变。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徐清盏勾结藩王谋反吗?” 晚余猜到这种可能,一瞬间有种天地崩塌的感觉。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惨白着脸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徐清盏不会谋反的,他怎么可能会谋反,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么傻……” 胡尽忠心疼地看着她,打心底里觉得她可怜。 皇上,沈大将军,和徐掌印。 可以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结果两个葬身黄河,一个勾结藩王谋反。 剩下她一个人揣着个大肚子,万一中山王忌惮这个遗腹子,说不定会让她们母子死于非命。 胡尽忠自认为自己这张嘴打遍紫禁城无敌手,此时此刻,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嗫嚅了很久,才艰难劝道:“娘娘别怕,徐掌印和娘娘是过命的交情,纵然反了,也会护娘娘周全的,娘娘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看他会怎么样。” “不可能,清盏不会反的。” 晚余在巨大的震惊之后,反倒被迫冷静下来,语气坚定道:“我相信清盏,这么大的事他不会瞒着我的,你去把他找过来,我要当面问他。 皇上说了让我一切以他的话为准,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相信。” “可他如果想让娘娘知道,他早就过来了,他一直不来,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胡尽忠说道。 晚余定定看他,片刻后,慢慢撑着椅子站起身来:“他不来,我自己去找他。” 胡尽忠吓一跳,连忙劝阻:“娘娘,您不能去呀,现在外面乱得很,您还在禁足呢,没有皇上的命令,侍卫也不会让您出去的。” “让不让的,先去试试再说。”晚余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胡尽忠劝不住她,只得跟着她出了门。 紫苏几个正在外面等得着急,见晚余脸色灰败地出来,忙迎上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晚余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叫她们都安生待在宫里不要乱跑。 几个人一听就急了,纷纷劝她不要出去。 晚余没法和她们解释,带着胡尽忠径直往大门口去。 到了大门口,正要让胡尽忠叫门,两扇朱漆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手持刀剑的兵士簇拥着两个穿蟒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大红绣金蟒袍,一个是玄色绣金蟒袍。 穿大红绣金蟒袍的是多日不见的徐清盏。 穿玄色绣金蟒袍的,是一个体形彪悍,五官冷硬,气质粗犷的男人。 男人腰间佩着刀,走起路来,刀鞘一下一下撞击着铠甲,发出沉闷的声响,听着就叫人心慌。 胡尽忠一个激灵,连忙护着晚余向后退了几步,紫苏几人见状也跑过来,站在晚余左右两侧。 晚余的视线直直落在徐清盏身上,一声“清盏”到了嘴边,又临时改了口,挺直腰身喝问:“徐清盏,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为何带兵私闯内宫?” 徐清盏的目光与她隔空相交,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伸手对她介绍身边的男人:“贞妃娘娘,这是中山王。 皇上在开封遭奸人暗算,龙船沉入黄河,至今下落不明,王爷特持护龙令入京,暂代皇上主理朝政,稳定朝堂。 为确保后宫诸位娘娘小主的安全,王爷决定将后宫所有妃嫔全部集中到静安太妃的寿康宫妥善看护。 别的娘娘小主都已经过去了,只因承乾宫有侍卫把守,寻常人进不来,王爷只好亲自带人来接贞妃娘娘。” 晚余猜想这人不是中山王就是长平王,听了徐清盏的一番话,不免暗自心惊。 说什么把她们集中起来妥善看护,其实就是后宫太大,他们不想分散兵力到各个宫殿,就要把她们集中起来,既方便看管,还可以同时威胁到祁让和那些妃嫔的家人。 只是不知道,徐清盏此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晚余假装惶恐地看了中山王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到徐清盏这边,带着哭腔问道:“徐掌印,你说的是真的吗,皇上怎么会遭奸人暗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来告知本宫?” “是真的。”徐清盏说,“皇上自打重阳那日用八百里加急给娘娘送回茱萸之后,就没再往京城送信。 臣以为皇上忙于勘察灾情,便也没有在意,谁知几天后就收到了龙船沉没的消息。 臣原本是打算亲自来告知娘娘的,奈何为了迎接两位王爷抽不开身,还请娘娘见谅。” 晚余心头一跳,直觉他话里有话。 皇上送回茱萸之后,他明明还来过两回。 皇上遇难难道没有确切的日期吗,他为什么说得这样含糊? 第292章 谁家正经皇帝偷肚兜 晚余身子晃了晃,脸色愈发灰败,捂着心口喘息,一副随时都要昏厥的样子:“皇上不会有事吧,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和孩子该如何是好?” “娘娘不要担心,本王会护娘娘周全的。”中山王呵呵笑着冲她抱拳行礼,“本王早就听闻皇上得了一位绝色倾城的美人,偏宠爱重,视若珍宝。 本王一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才能令坐拥三千佳丽的圣上如痴如狂,独宠一人。 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虚,娘娘姿容,当真倾国倾城,绝世独立,令三千粉黛黯然失色。” 他话说的轻浮孟浪,眼神更是充满了赤裸裸不加掩饰的侵略性。 晚余只觉一阵恶寒,双手用力交握,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在他面前露怯。 “王爷过誉了,本宫当不起这样的夸奖,皇上命本宫在承乾宫禁足,无诏不得外出,皇上临行前已经给本宫安排了侍卫,安全方面王爷不必担心,本宫有孕在身,就不去寿康宫和大家挤在一处了。” “正因为娘娘有孕在身,才该格外谨慎。”中山王赤裸裸的眼神落在晚余隆起的腹部,“本王说句僭越的话,倘若皇上不幸遇难,娘娘肚子里这个,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本王岂能不好生看顾?” 晚余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王爷说笑了,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即便皇上遭遇不幸,也该从宗室中挑选合适人选方才稳妥。” 中山王意味深长地打量她,继而笑道:“那是后话,容后再议,眼下还请娘娘随本王去寿康宫暂住。” “非去不可吗?”晚余说,“本宫实在不想去。” 中山王颔首:“对,非去不可。” 晚余看向徐清盏:“掌印也认为本宫非去不可吗?” 徐清盏似有无奈:“王爷也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别让王爷为难。” “既然如此,请王爷容本宫换身衣裳。”晚余说道。 中山王伸手作请,笑意轻浮:“劳烦娘娘快些,别让本王等急了。” 晚余微微欠身,扶着紫苏的手往回走,又叫上胡尽忠一同回去。 中山王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对徐清盏笑道:“贞妃娘娘即便怀着身孕也这般美丽动人,不愧是能令徐掌印背主弃义的女子。” 没了晚余在跟前,徐清盏整个人都冷沉下来,语气也变得森寒:“王爷想与咱家合作,就管好自己的眼和嘴。” 中山王哈哈大笑:“本王不过开个玩笑,掌印怎么还恼了,好好好,本王不说就是了。” 晚余听到他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吩咐胡尽忠和其他人守在门外,自己和紫苏进了内室。 “娘娘,您真的要去寿康宫吗?”紫苏忧心忡忡,“寿康宫本来就不大,所有人都住在一起,实在不安全。” “那怎么办?”晚余无奈道,“徐清盏都来了,我不去肯定是不行的。 你看中山王那作派,我一个人留在这边,只怕也会被他骚扰,倒不如和大家住在一起,他反而不好下手。 况且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还有心思害我?” 紫苏想到中山王看晚余的眼神,也是一阵恶寒,不觉眼圈泛红。 “以前总想着皇上待娘娘不好,盼着娘娘能早日脱离苦海,真到了这一天,皇上不在了,情况反倒更糟,万一娘娘落在中山王手里,只怕还不如皇上……”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皇上只是失踪了,未见得就不在了。”晚余打断她,自个心里也不好受。 她现在还没弄明白徐清盏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样,她相信徐清盏不会不管她,也不会任由她落在中山王手里。 她定了定神,把徐清盏方才和她说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徐清盏说,祁让是八百里加急给她送了茱萸之后才出的事。 为什么要强调八百里加急,不直接和她说是哪一天呢? 她想了又想,问紫苏:“那天皇上送我的茱萸呢?” “茱萸呀?”紫苏说,“奴婢瞧那茱萸带根,就种在了花盆里,但是没种活,最后还是死了。” 死了? 晚余看着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个装茱萸的锦盒呢?”晚余又问。 “锦盒奴婢收起来了。”紫苏说,“御赐的物件,哪怕是个空盒子,也不能丢掉……” “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晚余急切道。 “在暖阁的书柜里,奴婢这就去拿。” 紫苏急忙忙去了暖阁,不大一会儿,抱着那只长方形的锦盒走回来,交到晚余手里。 晚余接过盒子,翻过来倒过去,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所以,祁让八百里加急,真的就只是为了给她送一枝茱萸吗? 茱萸? 茱萸…… 晚余忽地顿住,眼前豁然开朗。 “紫苏,你可知中山王叫什么名字?” 紫苏愣了下:“好像叫上官瑜。” “对呀,我早该想到的。”晚余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皇上真是……” “是什么?”紫苏问,“娘娘想到什么了?” 晚余随手将锦盒放在几案上,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紫苏识字不多,但还是认出来,她写的是“诛瑜”。 紫苏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压着声问:“皇上要诛杀中山王?” 晚余点点头:“皇上先前和我提过削藩的事,说黄河石碑就是藩王们在搞鬼,但他这回只说去开封勘察黄河灾情,我没往这上面想。” “所以呢?”紫苏不禁激动起来,“皇上是不是没死,皇上是不是骗他们的?” “嘘!”晚余冲她竖起食指,“我现在也拿不准,但皇上绝对不会八百里加急就为了送一枝茱萸给我。” “这么说的话,咱们再找找,这盒子里说不准还有别的。” 紫苏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盼着皇上好好活着。 皇上再不好,也是可以庇护她们的,如果这江山落在藩王手里,她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尤其是后宫的娘娘小主,恐怕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 “娘娘您说,皇上这会子要是还活着,他会在哪里?” 晚余想了想:“那可说不准,反正不会一直藏在水里。” 紫苏本来都想哭了,又被她一句话逗笑:“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笑。”晚余正经道,“你还是接着哭吧,这样不容易露馅。” 紫苏顿时哭笑不得:“娘娘快和皇上一样不正经了。” 晚余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皇上不正经?” 紫苏说:“谁家正经皇帝会偷肚兜呀?” 晚余:“……” 第293章 你不懂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晚余换好了衣裳,扶着紫苏的手重新走回到中山王面前。 “王爷久等了,本宫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走了。” 中山王轻佻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别有深意道:“这衣裳换与不换,也没什么区别,娘娘别不是借机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吧?” 晚余心下一凛,面上带了些薄怒:“怎么,王爷是想搜本宫的身吗?” 中山王呵呵一笑:“娘娘言重了,本王是来替皇上保护娘娘的,怎能随意搜娘娘的身。” “王爷知道就好。”晚余并不因他的退让而转变态度,“王爷既然是替皇上代管朝堂,就该谨记自己的本分,皇上的妃嫔,无论位分高低都是主子,王爷轻慢了主子,可是不能服众的,还平白损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中山王被她一通说教,不怒反笑,眼里全是男人对女人的玩味:“本王多谢娘娘教诲,娘娘看似娇弱,没想到竟是个火辣性子,难怪皇上爱不释手。” 徐清盏掩唇轻咳了两声:“王爷还有旁的事要做,就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中山王敛了神色,对晚余伸手作请:“娘娘请!” 晚余松口气,在紫苏的搀扶下上了肩辇。 胡尽忠和玉竹玉琴随行。 中山王皱眉道:“寿康宫住不下那么多人,娘娘带一个婢女即可。” 晚余说:“本宫有孕在身,一个人服侍不过来,四个人已经是最少的配置。” “非常时期,请娘娘谅解。”中山王语气强硬,“念在娘娘有孕,最多再让娘娘带一个太监在外面听候差遣,娘娘莫让本王为难。”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晚余不想和他争辩,只得让玉竹玉琴留下看家,让胡尽忠和紫苏随她去寿康宫。 一路行来,见宫中处处都有兵士把守,气氛凝重压抑,宫人们往来走动,全都神色慌张,再不似往日从容安逸。 晚余不禁想起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这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是人心惶惶,满目萧条,真到了那个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便是如此了。 晚余将双手笼在袖中,捏紧了祁让临行前给她的龙形玉符。 她也不知道这玉符最终能不能派上用场,有徐清盏在,也许她根本用不上,但是就这样握在手里,也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寿康宫的门外也有带刀的兵士在严密把守,晚余下了肩辇,和中山王道别:“多谢王爷一路护送,王爷只管去忙别的,本宫会在这里安安生生等待皇上归来。 中山王意味深长道:“娘娘放心,本王应允过徐掌印,皇上回不回得来,娘娘都是安全的。” 晚余听他这么说,好像笃定了祁让再也回不来似的,不禁看了徐清盏一眼。 徐清盏说:“王爷说得对,娘娘只管放宽心,有臣在,娘娘必然无恙。” 晚余点点头,扶着紫苏的手往正殿走去。 中山王望着她的背影,问徐清盏:“她这么惦记皇上,会跟你走吗?”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徐清盏说,“王爷只须遵守承诺,事成之后让我带她远走高飞。” 中山王嘿嘿笑道:“看不出来掌印还是个痴情种,你当真连她怀着别人的孩子都能接受吗?” “有什么不能接受?”徐清盏淡淡道,“我自己不能生育,我会把那孩子视为己出的。” 中山王啧啧两声:“以掌印的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若愿意为本王效力,本王将来封你为九千岁,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难道不比带着一个女人隐姓埋名更香吗?” 徐清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不懂”,转身大步而去。 中山王也不恼,盯着晚余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这女人到底有多妙,没根的人都惦记着她。 等哪天祁让有了确切的死讯,他也要试一试到底是什么滋味。 至于徐清盏,一个有手段又不肯为他所用的阉人,自然要杀了才能放心。 寿康宫的正殿里,各宫妃嫔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每个人的脸色都惶恐不安,一些胆子小的,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眼睛都是肿的。 大约晚余来之前她们已经把话都说尽了,这会子已然无心交谈,就那样诡异地静默着。 晚余被紫苏搀扶着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见她几个月不见,除了肚子鼓了起来,模样丝毫未变,甚至因为孕期体态丰腴,更添了些雍容妩媚的风情,众人不免心中泛酸,只是眼下非常时期,谁也没心情拈酸吃醋。 况且她又不喜欢皇上,生了孩子就要出宫,这醋吃的也没意义。 静安太妃坐在主位,晚余上前给她见礼,略福了福身,就被她抬手制止:“罢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多礼了,你的身子要紧。” 晚余道了谢,又依着规矩,给坐在太妃下首的两位贵妃见礼。 几个月不见,兰贵妃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样子,又因着突发变故,无心梳妆,看着有几分憔悴。 贤贵妃的笑容也仍旧亲切温和,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妹妹快坐下,咱们姐妹一处说说话就好,这些时日不见,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多谢娘娘。”晚余回她一笑,又看向对面的庄妃。 庄妃抱着嘉华公主,神色拘谨地对她笑了笑:“我抱着公主,就不起来和妹妹见礼了。” “无妨,姐姐坐着就好。”晚余笑着看向嘉华公主。 嘉华公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忧无虑地坐在庄妃腿上玩一只布老虎。 见晚余向她看过来,就举起布老虎对着晚余“嗷呜”一声。 晚余捂着心口,假装吓一跳,把她逗得咯咯笑起来。 这欢乐的笑声,在当下的情境中,越发叫人心中凄凉。 晚余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小模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视线却在扫到她们母子旁边穿着僧袍的女人时,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莫非这个就是传闻中的端妃娘娘? 第294章 她和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晚余没见过端妃,但这满殿珠翠华服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僧袍,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没想到中山王连这位常年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的娘娘都不放过,居然把她也弄到这里来了。 端妃身量不低,但因常年吃素,身形很是单薄,一袭褪了色的灰白僧袍松松罩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如一缕将要消散的烟。 她浑身没有任何首饰钗环,一张脸素净到近乎透明,眉色浅淡未描,目似古井无波,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分明是极清冷的相貌,左眼眼尾却长着一颗朱砂痣,仿佛古画上不慎滴落的一点胭脂。 此刻她正垂眸拨弄着腕间佛珠,瘦长的手指在檀木珠子上缓缓摩挲,明明是最温驯的姿态,绷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子不肯折损的孤傲。 晚余一眼望去,只觉得她像是一尊白玉观音,如今被人强行从佛龛里请了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纷乱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 “这是端妃姐姐,妹妹想必还不认识。” 贤妃见晚余惊讶,笑着为她引见,“妹妹刚进宫那会儿,端妃姐姐正在宫中待产,不怎么出门,后来……后来姐姐一心向佛,你就更见不着了。” “是没怎么见过,这回倒是有幸见着了。”晚余客气了一句,对端妃福了福身,“端妃姐姐安好。” 端妃倒也没端着架子,起身回了晚余一礼,木木地道了声“贞妃妹妹安好”,便又坐回去拨弄佛珠。 晚余也不在意,转而看向乌兰雅。 数月不见,乌兰雅似乎比先前沉静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闷坏了。 晚余觉得她也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和亲,实际上却是守活寡。 她的国家舍弃了她,她的心上人背叛了她,她的夫君又不待见她。 这样年轻鲜活的一个姑娘,只能在这寂寞深宫数着岁月老去。 两人彼此见了礼,当众也不好说体己话,客套几句便过去了。 其余低位的妃嫔也都起身给晚余见礼。 等大家都行过礼后,静安太妃叫人在自己身旁添了张椅子,让晚余挨着自己坐下,问她这几个月过得可好,龙胎是否安稳。 晚余一一应答,又笑着打趣:“臣妾每天睁开眼就吃,吃完了就睡,太妃只瞧臣妾这一身肉,得亏有个孩子遮遮脸,否则就是正宗的懒婆娘。” 静安太妃被她逗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有身子的人,自然要长些肉的,哀家瞧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就要这样雍容华贵,才是真正的天家气度,才配得上咱们皇帝的丰神俊朗。” 众人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对晚余羡慕嫉妒,一时又想,那样丰神俊朗的皇帝,只怕已经葬身黄河,留下她们这群寡妇,还有什么好争的? 静安太妃扫视众人:“贞妃怀着身孕还能临危不乱,你们也不要再愁眉苦脸了,你们都是天子妃嫔,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拿出主子的气派,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怯,丢了皇家的体面。” 众人齐声应是,全都扯着唇干笑,心里实在笑不出来。 江晚余当然临危不乱。 皇上不在了,她还有徐清盏。 皇上回来了,她还是皇上的宠妃。 她进有进路,退有退路,有什么好怕的? 不像她们这些人,没有恩宠,没有子嗣,没有青梅竹马照应周全,进是绝路,退也是绝路。 晚余顺着静安太妃的视线打量众人,想了想,委婉道:“诸位姐妹切莫忧虑,皇上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得上苍庇佑,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可惜众人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说吉祥话。 晚余也不好往深了讲,又安慰众人道:“眼下这情形,咱们住在一处虽说拥挤了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有什么消息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比单独待在自己宫里两眼一抹黑要好。” 众人一想也是,人多至少可以相互照应,单独看管的话,不仅消息闭塞,还不安全,出了事都没人知晓。 寿康宫是三进的院子,有大小几十间房,静安太妃让人把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把妃嫔们分别安置进去。 静安太妃说晚余有身孕,要住得舒适些,就让晚余和她一起住在她的寝殿里。 晚余本来想和乌兰雅同住,奈何静安太妃盛情不好拒绝,便住进了太妃寝殿的暖阁里。 静安太妃虽然上了年纪,却是耳聪目明,心思通透,等人都安置好了,便叫上晚余回到寝殿,屏退了下人,问晚余如此淡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晚余不能据实相告,只得隐晦道:“臣妾知道的不多,但臣妾相信徐清盏绝对不会谋反,眼下他对中山王百依百顺,臣妾猜想应是缓兵之计。 咱们手无寸铁,能做的实在有限,太妃也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替皇上稳住后宫妃嫔,让大家不要慌乱生事即可,其他的,就静观其变吧!” 静安太妃听她这么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好孩子,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数了,缓兵之计不就是拖延时间吗,你放心,我会替皇帝看顾好后宫,直拖到他回来为止。” 晚余笑道:“太妃英明,皇上的后宫有您看顾,是皇上的福气。” 静安太妃叹口气,拉着她的手道:“你才是皇帝的福气,可惜他留不住你。” 晚余的笑僵在脸上。 静安太妃语重心长道:“我老了,你别嫌我啰嗦,在我们老人家看来,女人一辈子就图个安稳,男人疼惜,孩子孝顺,衣食无忧,只要满足这三样,就是很好的日子。” 怕晚余不高兴,她又解释道:“我就这么一说,没有非得要你留下的意思,只是这世道,一个女人在外面真的寸步难行,你要想想清楚,有些路,一旦迈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晚余沉默不语,心里却想,她和祁让,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第295章 那个位子谁来坐 后宫妃嫔就这么在寿康宫住了下来。 在晚余和静安太妃合力哄骗安抚下,大家虽然仍旧忧心,却也不再像起初那样惊慌失措,每天聚在一起做做针线闲话家常,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晚余表面上没事人一样哄着别人,自己却是最焦虑的那一个。 她虽然知道了祁让的计划,却得不到祁让的任何消息,根本不知道他和沈长安如今是什么情形。 计划赶不上变化,计划再好,也难保不出差错,出了差错,两人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紫苏每天出去几趟,听胡尽忠说外面的情况,再回来告诉晚余。 胡尽忠说,中山王和长平王现在已经完全把持了朝政,内阁被架空,徐清盏对他们唯命是从。 不听话的朝臣都被他们撤下来,换上了他们自己的人。 那些人本就是他们这些年在京城发展的暗线,散布在京城各个衙署做低品阶的官员,如今受到重用,纷纷涌入朝堂。 但两位藩王说到底还是代理朝政,又是异姓王,如果祁让真死了还好说,祁让生死不明,他们也不敢公然取而代之,只能一面在朝中部署自己的势力,一面派人日夜不停地在黄河沿岸打捞祁让的尸体。 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两人对静安太妃也十分尊重,每天早上来给静安太妃请安,晚余也因此见到了长平王。 和中山王的野性粗犷相比,长平王白净又文雅,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如果不知道他的野心,他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闲散王爷。 晚余在他和太妃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有点不自在,微微红了脸。 中山王有所察觉,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等到两人告退,晚余追出去叫住了长平王:“王爷请留步,本宫有几句话和王爷说。” 长平王愣住,看了中山王一眼。 中山王哈哈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拳:“你小子,到哪都受女人欢迎,既然贞妃娘娘有话和你说,那我先走一步。” 长平王什么也没说,留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才礼貌地问晚余:“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晚余不觉红了眼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瞧着王爷是个实在人,王爷可否告诉我一句准话,皇上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长平王没想到她直接开口问这个,拿不准她的目的,便含糊道:“皇上下落不明,小王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晚余抽泣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倘若皇上不在了,不知王爷和中山王,谁来替皇上接管江山?” 长平王又是一愣。 晚余说:“王爷别怪我问得唐突,皇位只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我是看王爷面善,心里盼着王爷来接管,也好给我们母子一个出路。” 长平王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中山王。 恰好中山王也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长平王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心却突突快跳了几下。 是啊! 皇位只有一个,他们联手起事,却从没说过事成之后皇位谁来坐。 两个人一起坐吗? 贞妃刚刚说过,一山不容二虎。 “娘娘先回吧,皇上若有消息,小王会让人来通知娘娘的。” 他敷衍了一句,转身就走。 “王爷等一下。”晚余又叫住他,小声道,“皇上临行前给本宫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王爷。” 长平王蓦地顿住脚步,面露惊诧之色:“皇上提到本王什么?” 晚余四下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爷明日单独过来,本宫拿给你看。” 长平王将信将疑,盯着她看了几眼,见她双眼泛红,泪盈于睫,不似作假,便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王爷慢走。”晚余福身相送。 长平王出了寿康宫,在夹道上碰到了中山王。 “贞妃和你说了什么?”中山王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平王摊摊手:“没什么,就是向我打听皇上的情况。” 中山王不信,半是警告半是试探道:“你可不要中了美人计。” 长平王轻挑眉梢,笑容不屑:“一个孕妇而已,你当本王没见过女人吗?” 中山王说:“我是怕你听信女人的话,误了咱们的大事。” “放心吧,不会的,本王耳根子没那么软。”长平王说,“你不是还要去司礼监和徐清盏议事吗,快去吧,我要去城外大营一趟。”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去了司礼监见徐清盏。 徐清盏正在和几个干儿子说话,见他过来,屏退了众人,起身相迎:“王爷来得正好,咱家正要去找王爷。” “掌印找本王何事?”中山王大咧咧地在主位落了座,将整个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因着心里有事,脸色很不好看。 徐清盏说:“有件事,咱家一直想问问王爷,王爷和长平王一同起事,有没有想过事成之后,那个位置由谁来坐?” 中山王眉心一跳,立时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徐清盏奇怪看他:“王爷怎么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这事你们从来没商量过吗,一山不容二虎,王爷不会打算一把椅子上挤两个人吧?” 中山王怔怔一刻,靠回到椅背上:“你觉得我们两个谁更合适?” 徐清盏笑起来,那张妖孽般的美人面带着说不出的邪气:“王爷要听实话吗?” “废话,难道本王还要听假话?”中山王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徐清盏说:“论带兵打仗,自然是王爷更胜一筹,但若论起收卖人心,玩弄权术,王爷却不及长平王。” 中山王脸上立时浮现怒意。 徐清盏道:“王爷莫恼,这话可不是咱家说的,是东厂的番子从各处打听来的,这几日,长平王已经开始在王爷不知道的情况下笼络人心了。” “你胡说。”中山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徐清盏被他抓住衣领,面不改色道:“王爷觉得我有必要吗,我还指望王爷成全我和贞妃呢!” 中山王迟疑着,松开他的衣领,面色变幻一刻,转身大步而去。 徐清盏望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抬手轻掸被他抓皱的衣领。 少顷,来禄走进来,手里捏着两张字条:“干爹,刚回来的飞鸽传书,皇上和沈大将军已经分别攻下中山王和长平王的封地,并生擒了中山王府和长平王府的所有家眷,如今正在率大军返回京城。” 第296章 娘娘不像是轻易认命的人 次日一早,中山王和长平王又来给静安太妃请安。 两位藩王到底是外男,静安太妃知道他们每天都来,就免了后宫妃嫔的请安,让她们避着些,没事不要到前面来。 但晚余是和静安太妃同住的,双方不可避免会遇上。 两人进来的时候,晚余正陪着静安太妃说话,看到他们进门,晚余就起身告退,说自己要去静安太妃的小佛堂给菩萨上香祈福,求菩萨保佑皇上平安归来。 静安太妃笑着允了她,吩咐紫苏小心伺候。 晚余在紫苏的搀扶下往外走,走到中山王和长平王跟前,对两人福了福身,有意无意地看了长平王一眼。 长平王对她微微颔首。 中山王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不自觉攥紧。 晚余到了佛堂,给菩萨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一炷香快要燃尽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晚余回过头,就看到长平王一袭浅杏色蟒袍立于身后,玉冠束发,面容温润,笑意清浅,怎么看都是闲散公子的气度。 “王爷来了,叫本宫好等。”晚余站起身,与他相对而立。 “娘娘久等了,本王是先离开再折返回来的。”长平王的目光扫过佛堂的每一处角落,最后落在她身上,“娘娘如此虔诚,可见对皇上情深意重,并非传言中的那样。” “传言中是怎样?”晚余抿了抿唇,“王爷这样的人物,也喜欢听小道消息吗?” 长平王笑了笑:“也不算小道消息吧,是本王这些天在宫里听来的,说娘娘生下孩子就会出宫,既如此,又何必在意皇上回不回得来?” “那还是不一样的。”晚余说,“皇上若回不来,本宫和孩子就会有危险,倘若王爷接管朝堂还好,换作中山王,他断不会让本宫生下这遗腹子。” 长平王定定看她,不动声色道:“本王与娘娘素未谋面,怎么娘娘如此笃定本王会对你网开一面?” 晚余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是皇上告诉本宫的。” “哦?”长平王眉峰轻扬,“皇上都和娘娘说了什么?” 晚余说:“皇上到了开封之后,曾派八百里加急给本宫送回一枝茱萸,并附带一封密函,说他发现了一些异常,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假如他遭遇不测,几位藩王之中,唯有长平王可以托付。” 长平王心头一跳,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皇上真这么说的,娘娘怕不是信口开河,想挑拨本王和中山王的关系。” 晚余苦笑:“两位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岂是我一介妇人三言两语能挑唆的? 况且皇上写信给我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难道皇上未卜先知,提前就知道两位王爷要进京吗? 如果皇上提前就知道了,局势又怎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的话真真假假,虚实难辨,长平王皱着眉,陷入长久的沉默。 晚余趁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王爷自己看吧,若实在不信,可以找您信任的官员去鉴定皇上的笔迹。” 长平王眸光微动,却未急着去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娘娘不会在信中藏毒吧?” 晚余很是无语:“王爷都敢带兵围困京城了,却连一封信都不敢看吗?” “本王不是不敢,是谨慎。”长平王对她的激将法无动于衷,“这里没旁人,娘娘不妨亲自打开给本王看。” “好吧!”晚余点点头,自己动手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在他面前。 长平王负手在身后,凑过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中山王拥兵自重,鹰视狼顾,恐有不臣之心,朕与沈将军此番若有不测,可召长平王入京勤王。 若天佑我朝,贞妃若诞育皇子,即奉为新君,长平王以皇叔之尊摄政辅国,若为公主,由长平王会同三公九卿共议新君人选。 此诏关乎国本,非万不得已不得公开,祖宗基业,尽托于卿,慎之,慎之。” 长平王的目光在字句间缓缓掠过,最终停在末尾的那方朱红色的印章上。 印章是九叠篆刻的四个字——盛和御笔。 盛和,是祁让的年号。 长平王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抬眸望向晚余:“娘娘可知,假传圣旨,伪造圣上密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晚余指尖微动,面上波澜不惊:“本宫一介弱女,先前被禁足承乾宫,如今被禁足寿康宫,本宫没有本事也没有机会造假,王爷若不信,可以拿去找人鉴定,只一点,千万别让中山王知晓。” 长平王静静看着她,神色仍旧温和,目光却透出几分锐利:“据说徐掌印与娘娘关系匪浅,娘娘怎么不把信给他?” 晚余紧绷着神经,字斟句酌道:“本宫不是不信他,但他最近和中山王走得太近,本宫不得不谨慎。” 长平王笑起来:“本王与中山王走得更近,娘娘就不怕本王直接把这信拿给中山王看吗?” 晚余说:“王爷若当真如此,本宫无话可说,只能认命。” “认命?”长平王挑眉,意味深长,“娘娘看起来可不像是轻易认命的人。” “王爷更不是。”晚余说,“王爷若志不在此,咱们二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相见,更不会有今日的佛堂密会。” 长平王笑起来,还要说什么,紫苏在外面轻声道:“娘娘,有人来了。” 第297章 先弄死一个再说 长平王神色一凛,从晚余手里抽出那封信收入袖中,转身朝外走去:“娘娘保重,本王会再来的。” 晚余默然而立,看着他迈步出了门,那一袭浅杏色蟒袍渐渐融进晨光日影里。 佛堂内安静下来,只余满室檀香袅袅。 晚余缓缓呼出一口气,后背一片湿凉。 紫苏走进来搀扶她:“娘娘,您还好吗?” 晚余借着她的力道,身子松弛下来:“我没事,等会儿你去告诉胡尽忠,让他再去找一下来喜,让来喜把这件事告诉徐掌印。” “好,奴婢先送娘娘回去。”紫苏答应一声,扶着她往外走,“娘娘,皇上不都安排好了吗,您又何必冒险?” 晚余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咱们不能单指望皇上,万一皇上那边有变,咱们岂不要坐着等死。” 紫苏心中不安:“娘娘觉得长平王会信吗?” 晚余唇角微弯:“他信不信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中山王不会再信他。” 长平王佛堂密会晚余的事,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中山王。 中山王听完,脸色阴沉了许久,却没有去质问长平王。 到了晚上,长平王主动来找他,把晚余给自己的信拿给他看,又把晚余和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中山王大为震惊,一则是为了这封信,二则是为了长平王的坦诚。 他扪心自问,如果他拿到这样一封信,是绝对不会告诉长平王的。 幸好他没有直接去问长平王,否则既显得他小肚鸡肠,又暴露了他派人盯梢长平王的事情。 于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吃惊地问长平王:“你确定这是皇上的亲笔信吗?” 长平王说自己已经找人鉴定过,确认是皇上的笔迹才来告诉他的。 中山王半真半假道:“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你,如果皇上当真不能活着回来,这大邺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长平王认真唤了他一声哥哥:“哥哥也不用拿话试我,若非皇上要削咱们的藩,我压根不会动兴兵的念头,如今来了京城,也是为了助哥哥一臂之力。 我自个有几斤几两,我自个清楚,只希望哥哥来日登了高位,把我们长平王府的荣华富贵延续下去,让我的子孙后代再享几百年的福。” 中山王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保证道:“好兄弟,哥哥若登了高位,你必然是头号的功臣,江山分你一半都使得,何况荣华富贵。” 长平王也跟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徐清盏和贞妃,一个向着哥哥,一个向着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在挑拨离间,哥哥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话,坏了咱们兄弟的情份。” 中山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好兄弟,你放心,哥哥不是傻子,哥哥心里有数。” “哥哥有数就好。”长平王说,“反正现在朝堂已经换成了咱们的人,依我之见,咱们先按兵不动,等皇上的尸体找到之后,咱们也不跟他们废话,哥哥直接往金銮殿上一坐,万事大吉。” 中山王再次放声大笑:“咱们兄弟心有灵犀,哥也是这么想的,随便他们怎么挑拨,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还是打捞尸体要紧。” 两人误会解除,相谈甚欢,密谋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接下来的两天,长平王都没有再单独会见晚余。 晚余也不着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安生生待在寿康宫,有时陪静安太妃说话,有时去找乌兰雅玩,有时也会在院子里和别的妃嫔闲话几句家常。 嘉华公主年纪小,在房里待不住,每天都要出来玩耍,晚余如果遇到她,就会和她玩一会儿,在她童言童语里得到短暂的放松。 庄妃一开始很谨慎,生怕嘉华公主不小心冲撞了她。 后来见她们玩得很高兴,也就没那么紧张了,有时也会和晚余说一说怀孩子的经验。 其他妃嫔们实在闲得无聊,渐渐的也和她们凑在一处玩耍,就连兰贵妃都会翻着白眼站在旁边看热闹。 后宫妃嫔头一回出现如此和谐的局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只有端妃是例外,非必要从不出门,整日在房中诵经理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大家知她素来如此,便都默契地不去打扰她。 然而,平静和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三日后的清晨,一个噩耗从开封送达了京城。 黄河上的渔夫打捞到一具穿龙袍的尸身,经驻守开封的官员辨认,确认是皇上本人。 消息传入紫禁城,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寿康宫里顿时哭声震天。 中山王从自己的亲信口中得到确切消息,大喜过望,立刻命人把长平王请到自己暂住的宫殿,又让人传令文武百官往金銮殿议事。 长平王过去的时候,中山王正在内殿更衣,长平王看着他身上的蟒袍,笑着建议他:“哥哥不是早就准备好了龙袍吗,何不直接换上龙袍去面见百官。” 中山王哈哈笑着摆手:“虽然是早晚的事,但也不能太心急,好像咱们就盼着这一天似的。” “可不就盼着这一天吗?”长平王摆手示意随从退下,自己亲自为中山王整理发冠。 “哥哥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合该是要登临天下的。” 中山王心里美滋滋,仰天长笑。 长平王突然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直取中山王的咽喉。 眼看着中山王就要血溅三尺,一道红色身影从长平王身后闪现。 “噗呲”一声,利刃刺入皮肉,长平王被人从后背到前胸捅了一个透心凉。 长平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捂着心口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妖孽般的美人面。 第298章 皇上回宫 “徐,徐……”长平王震惊地瞪大眼睛,白净文雅的脸上已然呈现出死亡的颜色。 徐清盏狐狸眼里寒意森森:“王爷见谅,咱家也是不得已。” 长平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贞妃娘娘找上自己的那天起,中山王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今日即便他不动手,中山王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到金銮殿。 他以为他主动向中山王交代实情,就能让中山王对他放下戒心,事实上,却是中山王的装傻充愣,让他放下了戒心。 “好,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他转回头对着中山王笑,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你也是本王的好兄弟。”中山王一脸悲痛道,“好兄弟,你放心去吧,本王登基后,一定会为你风光大办,让你极尽哀荣,来世有缘,咱们再做兄弟。” 长平王指着他,大口喘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手便颓然垂落,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中山王往旁边闪了闪,长平王面朝下栽倒在地,短剑留在徐清盏手中,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中山王哈哈笑道:“还好掌印拿的是短剑,要是长剑,就把我们哥俩串成一串了。” 徐清盏像是没听懂他的玩笑,吹着剑尖上的血珠淡淡道:“王爷别忘了你的承诺,事成之后,放我和贞妃娘娘远走高飞。” 中山王收了笑,正色道:“难怪皇上器重掌印,掌印果然是一把好用的刀,本王都有点舍不得了。” 徐清盏面无表情:“刀能伤人,也能伤己,王爷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中山王不免有些讪讪:“掌印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徐清盏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爷还是先坐上那个位子再笑吧! 中山王挑眉看他:“掌印是急着让本王登基,还是急着出宫和心上人双宿双飞?” 徐清盏眯了眯眼。 中山王以为他又要恼,谁知他却发出一声幽幽长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六年了。” “掌印真是个痴情种。”中山王感慨道,“以掌印之见,本王几时登基为好?” 徐清盏说:“登基的事宜咱家早已为王爷预备齐全,太早显得心急,太晚又怕夜长梦多,就三日后吧,不早不晚,刚刚好。” “好,那就依掌印之言。”中山王呵呵笑着,抬脚踢了踢长平王的尸体,“长平王的大军还在城外,他的死讯先不要声张。” 然而,到了半夜,城外便传来急报,长平王的军队听闻中山王杀了长平王,和中山王的军队打起来了。 中山王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出城查看。 等他赶到城外,双方人马已经伤亡惨重。 所幸他的人马有五万之众,长平王的人马只有两万多人,最终被打得溃不成军,逃的逃,降的降,天亮前结束战斗,来时的七八万人,只剩下不到四万。 中山王气得要死,质问徐清盏,是不是他走漏的消息。 徐清盏说:“我一没兵,二没权,贞妃娘娘还被你的人看守着,我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中山王答不上来,安排人在城外善后,自个又带着亲卫军回了紫禁城。 不管怎样,他得把紫禁城守住,一切都等他登基后再说。 两日后的清晨,紫禁城上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乐礼炮之声,中山王在百官的簇拥下前往承天殿举行登基大典。 礼乐声压过了紫禁城外所有的响动,连踏踏的马蹄声都被遮盖。 礼毕,中山王穿着自己早两年就做好的龙袍走进承天殿,怀着激动的心情,往那高高的玉阶之上闪着金光的龙椅走去。 走到一半,听到外面响起不寻常的动静,回头一看,大批的兵士如潮水一样排山倒海涌来,瞬间就将殿前广场围得密不透风。 中山王一个激灵,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护驾,护驾!”他大声喊着,一群亲卫军围上来,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他的那些大臣们都懵了,望着外面黑鸦鸦的兵士,面如土灰,瑟瑟发抖。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许久不见的孙良言躬身引领着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被一队玄甲兵士簇拥着走了进来。 皇上? 文武百官看到死了的祁让突然出现,全都像见鬼似的瞪大眼睛,呼啦啦跪了一地。 中山王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声道:“起来,你们该跪的是本王,跪他作甚?” 祁让迈步上前,明黄的袍服带着风,胸前的五爪金龙张牙怒目地在云海间盘绕,帝王威仪,气吞山河,震慑四海,令人不敢直视。 大殿里明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他的靴子踏在金砖上发出的声响,一步一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尖上。 中山王站在亲卫军中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祁让每上前一步,他就忍不住想往后退一步。 可他不能退,他得撑住场子,不能露怯。 祁让走到他面前站定,将他上下打量,狭长凤眸带出一抹嘲讽:“都登基了,还自称本王,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中山王顿时涨红了脸,冲他喊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祁让嗤笑一声:“别人有种没种朕不知道,你若有种,别躲在侍卫后面,站出来,叫朕看看你的龙袍是哪个裁缝铺子做出来的。” 第299章 谁更冷血,谁更绝情 祁让轻慢的语气,让中山王倍感羞辱。 皇帝随便一件龙袍都要数十名皇家御用的顶尖绣娘耗时十几个月才能完成,光是金线雀羽都要用上万根。 自己身上的龙袍,虽然不是正经皇家织造局做的,但也花了不少心思,祁让居然说是裁缝铺子里做出来的。 这不明摆着讽刺他是个冒牌货吗? 虽然他的确不是正统皇族,但祁让连亲爹都杀,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都是抢,凭什么他抢不得? 只要抢到手,谁敢说他不行? 中山王挺了挺胸,从侍卫身后走出来,和祁让相对而立。 “本王先祖忠义,是高祖御下第一功臣,高祖亲赐丹书铁券与护龙令,给予我们中山王府世袭罔替的尊荣。 圣上龙船在黄河沉没,本王持护龙令进京,受百官推举暂摄朝政,一为保社稷安稳,二为肃清朝堂,查明圣上遇难真相。 今日登基,也是因为得到了圣上崩逝的确切消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接替圣上掌管江山,既不曾兴兵篡位,也不曾弑君逼宫。 倒是圣上你变乱祖法,更张旧制,违背高祖意愿,为了削藩,不惜诈死设局,令朝野动荡,天下臣民惶恐,高祖在天有灵,岂容你这般儿戏?” 中山王好歹是坐镇一方的藩王,虽然雄才大略不及他的先祖,一番话倒也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并且自认为气场不输于祁让,甚至比祁让还多占几分道理,倒要看看他如何反驳。 结果祁让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真是难为你了,这么长的一番话,没个一年半载背不下来吧?” “……” 这刻薄的语气,差点没把中山王噎死,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祁让又轻描淡写道:“你还有脸提你先祖,你先祖辅佐高祖成就霸业,九死一生,割肉伺君,忠义无双。 而今朕不过失踪几日,你便迫不及待率兵围困京城,登堂入室,撤换百官,囚禁朕的后宫,如此狼子野心,还敢自称忠义? 你若忠义,就该在听闻朕的死讯之后,会同三公九卿,从皇室宗亲当中挑选贤能者继承大统,再亲自前往开封为朕扶灵,而不是自个往这龙椅上面坐。” 他伸手指向玉阶上方,语带讥讽:“你不会以为只要坐到上面,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吧?” 说着又转身指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百官:“你不会以为就凭这帮乌合之众,便能保你稳坐明堂吧?” “朕就是想看看,朝中都有哪些官员是你的人,没想到竟是些连朝堂都进不了的虾兵蟹将,他们能帮你想出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只怕也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吧?” “……” 这下不止中山王怄的要死,跪在地上的官员也都面红耳赤,几欲吐血。 中山王恼羞成怒道:“你杀兄弑君,罔顾人伦,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本王之所以没有在那个时候兴兵讨伐,就是为了顾全大局,不忍天下百姓生灵涂炭。 你登基之后,非但不感念本王的苦心,还打起了削藩的主意,岂不令本王寒心?” 祁让冷笑:“你只说朕要削藩,为什么不说朕为何削藩?” “你僭越礼制,私造龙袍,苛敛赋税,侵占民田万顷,勾结边将朝臣,私蓄死士数万,甚至不惜借着黄河水患造谣滋事,诅咒妃嫔皇嗣,惑乱民心。” 他一件一件历数中山王罪行,忽而拔高声音,指着中山王厉声道:“上官瑜,以上罪名,朕可有一桩是冤枉你? 这些罪行,够不够朕将你上官一脉九族同诛,将你祖上掘坟鞭尸?” 中山王被他突然的怒喝吓得一哆嗦,心跳如同擂鼓,好半晌才理屈词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欲加之罪?”祁让眯了眯眼,“莫说朕已然掌握了你所有的罪证,只说你身上这件龙袍,虽然是件赝品,三个月内只怕也做不出来吧?难道你三个月前,就料定了朕会葬身黄河吗?” “……”中山王骇然色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哑口无言。 祁让嗤笑:“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将罪证穿在身上,却说朕欲加之罪,这欲加之罪,难道不是你自己给自己加上的吗?” 中山王无言以对,垂死挣扎:“本王有高祖所赐丹书铁券,先祖本人可免九死,子孙可免三死,皇上难道要违背高祖圣喻吗?” 祁让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丹书铁券最后一行写的什么吗? ‘非谋逆大罪,有司不得加刑’,可你偏偏就是谋逆大罪,便是你先祖在世,也救不了你。” 中山王穷途末路,仰天长笑:“那又怎样,就算丹书铁券保不了本王,本王也不会任你宰割,你的三宫六院,妻儿老小都在本王手里,本王今日若死在这里,她们都要给本王陪葬!” 祁让纹丝不动,眼中轻蔑之意更盛:“难道你就没有妻儿老小吗?” 中山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祁让说:“朕与沈大将军趁着这段时间,分别去你和长平王的封地走了一遭,把你们二位的家眷都请到了京中。 本想让她们劝你们退兵,不曾想长平王那么轻易就死了,你们两人的军队还自相残杀起来。 八万人马死了四万,剩下那些,因为朕顺便带回了你那几个统军将领的家人,他们也没有抵抗,就让朕进城了。” 祁让缓缓抬手,手指轻摆。 很快,一队兵士便押着中山王的王妃和一众家眷出现在殿门外。 “王爷……” “父王……” 一家子跪在门外,哭声震天。 中山王看到自己的家人,脸上血色尽褪。 祁让说:“朕怕你不信,把他们带来给你看一眼,放心,朕不会为难女人和孩子。” 中山王牙关紧咬,神情痛苦纠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为了家人放弃抵抗时,他却大声吩咐自己的亲卫:“去把静安太妃和后宫妃嫔都带过来,本王倒要看看,皇上与本王,谁更冷血,谁更绝情。” 第300章 朕的女人,朕自己动手 殿中众人震惊不已,齐刷刷看向中山王。 中山王这是狗急跳墙,要和皇上鱼死网破了吗? 那可是中山王府几百多口人的性命啊! 祁让拧眉望着中山王,凤眸危险地眯起,眼中寒芒如刀锋闪过。 徐清盏突然上前一步,躬身抱拳:“皇上,臣已经在凌晨时分将看守寿康宫的兵士全部换下,现在寿康宫没有人能进得去,太妃和娘娘们都很安全,皇上不必担心。” “徐清盏!”中山王咬牙叫他的名字,气得说不出话。 徐清盏并不理会,继续对祁让禀道:“中山王掌权后,为了利用后宫妃嫔胁迫皇上以及各位妃嫔的家人,提出将各宫的主子娘娘们集中看管。 臣将计就计,建议他把各位主子娘娘集中到静安太妃的寿康宫,静安太妃年长,可以抚慰各位主子娘娘,同时也可避免各位主子娘娘被中山王和长平王的人骚扰。 截止目前为止,静安太妃和各位主子娘娘全都安然无恙,请皇上放心。” “好,你做得很好。”祁让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对他的赞扬,“有你在,朕再没有不放心的。” 中山王闻言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徐清盏,亏本王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联合狗皇帝欺骗本王,你这该死的阉贼!” 徐清盏平静地看向他:“上一个这样骂咱家的人是安平伯,咱家割了他三千六百刀,王爷比安平伯还要魁梧,割四千刀想必不在话下。” 中山王双眼都要滴出血来,愤恨地盯着他看了几息,突然放声狂笑。 “徐清盏,你当真以为本王对你毫无防备吗,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本王不义,你可以换掉本王的兵士,你肯定想不到,后宫妃嫔里也有本王的人吧?” 徐清盏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问出“那人是谁”,面朝龙椅方向站立的所有人已经全部屏息凝气,看向同一个方向。 后殿通往天子宝座的台阶上,晚余被一个妃嫔押着走了上去,那妃嫔整个躲在她后面,手里的匕首正抵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祁让的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眼中杀意弥漫。 徐清盏也吃了一惊,迈步就要上前。 “别动,都别动!”那妃嫔握刀大喊,“谁敢上来,我就和贞妃同归于尽!” 祁让伸手拉住了徐清盏。 中山王得意大笑,被亲卫簇拥着走上了玉阶,从一个亲卫腰间抽出佩刀,刀刃抵在晚余脖子上。 “皇上不是要和本王比狠吗?本王就拿全家的性命和你赌一把,怎么样?” 祁让没理他,定定地看向那个妃嫔:“孙良言,她是谁?” 那妃嫔一张秀气的脸因羞愤而涨得通红。 她已经进宫快四年了,皇上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屑和她直接对话,而是去问孙良言。 孙良言看了看,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是住在延禧宫的丁宝林。” “丁宝林?”祁让皱眉,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后宫有这么一号人。 孙良言又补充道:“之前是丁才人,上回因为和康嫔一起嘲讽贞妃娘娘,被皇上降为了宝林。” 祁让仍旧想不起来。 其实不光他想不起来,晚余一开始也没想起来。 刚刚在寿康宫,大家正在为中山王登基的消息感到恐慌,忽然有人来报,说皇上没死,并且带着大队人马杀回了紫禁城。 大家顿时欣喜若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晚余虽然早有预料,心里也是高兴的。 谁知丁宝林突然在这个时候靠近,拿匕首控制了她,把所有人吓得惊声尖叫。 丁宝林一路押着她往承天殿来,不许任何人跟随,否则就要拿刀捅她的肚子。 丁宝林主动和晚余说了自己的来历,说她爹是中山王早年在京城安插的眼线,当初送她入宫,是为了让她在宫里打探消息,倘若她能怀上龙胎生下皇子,中山王就扶她儿子上位。 可她进宫几年,皇上一次都没临幸过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现在,中山王掌握了朝堂,把她爹从礼部的员外郎提拔成了礼部尚书。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大逆不道,但她没有办法,因为中山王如果败北的话,她全家都要掉脑袋。 如果中山王胜出,不仅她全家飞黄腾达,她也可以做中山王的宠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无恩宠无子嗣的低等妃嫔,坐等老死宫中。 现在,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和晚余同归于尽。 晚余却不想和她同归于尽,在她和中山王的双重挟持下,看向对面的祁让和徐清盏。 他们两个都在,唯独没有沈长安。 沈长安去哪了? 祁让看着晚余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找沈长安。 他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她却不肯多看他一眼。 祁让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就算要计较,也得等他把她救出来之后再说。 “皇上怎么不说话,是怕了吗?”中山王终于扭转了局面,十分得意,冲祁让大声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本王拿全家和皇上赌一个女人,皇上都不敢吗?” 祁让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不自觉捏紧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你想怎么赌?”他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中山王说:“很简单,妻儿和江山,皇上二选一,若选妻儿,就写下禅位的诏书,带她们娘儿俩远走高飞,若选江山,就把本王和全家都杀了,让你妻儿给本王全家陪葬。” 此言一出,殿中越发静的落针可闻,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祁让身上。 祁让的目光却看向晚余。 晚余也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谁都没有说话,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晚余心想,祁让如果要选江山,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格来说,自己其实并不算是他的妻,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没有出世,是男是女尚未可知。 他一个连亲爹都杀的人,还有什么是他舍弃不了的。 只要江山在手,女人和孩子,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晚余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祁让不会这样选。 祁让明明不是一个值得她信任的人,这一刻,她却是相信他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从他深海般的眼底,读取着他想要告诉她的话。 中山王等的不耐烦,手中的刀往晚余脖颈上压了压,大声道:“皇上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怎么今天竟如此优柔寡断?” 祁让向后伸手,沉声道:“拿朕的弓箭来!” 中山王心头一凛,不等他发问,已经有人将弓箭递到祁让手中。 “朕的人,不劳中山王动手。” 祁让挽弓搭箭,弓弦被他大力拉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晚余的眉心。 第301章 这人究竟是皇帝还是疯子 大殿上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惊得瞪大眼睛。 中山王也被祁让的举动惊呆,没想到他会亲自射杀贞妃。 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这人究竟是皇帝还是疯子? 自己果然还是狠不过他。 中山王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都出了汗。 先前说得有多豪迈,现在的心就有多慌。 他不想死。 如果祁让真的射杀了贞妃,下一刻自己估计就会被射成刺猬。 “你怎么不说话?”他将刀刃又往晚余脖子上压了压,“你求他呀,你知不知道,只要他一松手,你和孩子就没命了?” 晚余的脖子被刀刃压出一道血线。 她感觉到了疼,反倒笑起来:“本宫都不怕,王爷怕什么?” “本王有什么好怕的。”中山王嘴硬道,“本王敢走这一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本王只是想不明白,你不要自己的命也就算了,难道连孩子的性命也不在乎吗?” 晚余说:“王爷问出这样的话,看来丁宝林这个线人做得不太够格,她难道没和王爷说过,本宫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中山王愕然看着她,感觉她和祁让一样是个疯子。 祁让不在乎她,她不在乎孩子,这人质绑的有什么用? 倒不如把老太妃绑过来更有用。 被提到名字的丁宝林已经面无人色。 她知道贞妃不在意这个孩子,将来生下孩子也是要走的,她赌的是皇上舍不得。 皇上对贞妃和贞妃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重视,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 她不信皇上真的会为了皇位射杀贞妃母子。 皇上看似瞄准了贞妃,谁知道他的箭会不会拐弯儿。 万一拐了弯儿,不是自己死,就是中山王死。 中山王死了,自己和全家同样也活不成。 “王爷……”她叫了一声,想提醒中山王不要上当。 可她刚一开口,祁让便松了手,羽箭“嗖”的一声射出,向着高台呼啸而去。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包括晚余自己。 箭矢如流星,闪着寒光从晚余头顶飞过,深深没入龙椅后面的墙体。 中山王惊悚地看过去,浑身汗毛倒竖。 丁宝林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就在这一弹指的时间,又是“嗖”的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响起。 不等人们做出反应,又一支箭呼啸而至,势大力沉地射穿了中山王握刀的那只臂膀,强劲的力道带着他跄踉向后跌去。 “咣当”一声长刀落地,徐清盏在同一时间腾身而起,红色的身影犹如另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高台,抬脚踹飞了丁宝林,一个起落间,便抱着晚余回到原地,将她轻飘飘放在地上。 “晚余。”祁让扔了弓,上前一步把晚余拥入怀中,面上看似淡定,声音却带了颤音。 直到这时,中山王和丁宝林的惨叫声才延迟般的响起。 实则并非延迟,而是一切发生得太快。 晚余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祁让怀里探出头,去寻找那个身影。 刚刚那个弹指间,所有人都被祁让的箭吸引的时候,只有她看到了,在她正前方引弓搭箭的沈长安。 中山王的亲卫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拿下!”祁让厉声下令。 一群侍卫冲上高台,将中山王和丁宝林制住。 大脑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的众人,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回头去寻,就见沈长安一身亮银甲胄手挽重弓阔步走上前来。 高大的身躯,沉稳的步伐,坚定的目光,当年那个令京城所有女子为之痴迷的沈小侯爷,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令人胆战心惊的铁血将军。 人们恍然大悟,如同大梦初醒。 原来那只箭是他射的。 原来他和皇上和徐清盏,是在协同作战。 这得是什么样的默契,才能在完全没有经过商量的情况下,配合得如此精确,如此分毫不差? 还有贞妃本人,要有多信任他们,才能在面对两支迎面射来的利箭没有一丝慌乱? 她若惊慌躲闪,哪怕偏一点点,很有可能其中一箭射中的就是她。 可她愣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光是这份淡定,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沈长安走到近前,向祁让抱拳行礼,开口却是在问晚余:“贞妃娘娘和龙胎可安好?” 晚余僵硬的身子直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含泪看向沈长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疏离又客气的回答:“多谢沈大将军,本宫和孩子无恙。” “娘娘不必言谢,这是为臣的职责。”沈长安也客气地回了她一句,眼底暗潮汹涌,却是一刻都不能在她身上停留。 祁让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把晚余用力搂住。 徐清盏唯恐他们又暗自较劲,招手示意侍卫把中山王和丁宝林从高台带下来。 侍卫将人带下来,压跪在祁让面前。 祁让便揽着晚余的肩,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中山王恨恨地瞪着祁让,肩头的血把龙袍染红了半边。 祁让啧了一声:“可惜了,这龙袍做了几年,穿一次就废了。” 中山王面容痛苦扭曲,嘴还是硬的:“不亏,一辈子能穿这么一回,也值了。” 祁让拧眉看他:“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为了穿一次龙袍,赔上九族的性命,你当真觉得值吗?” 中山王顿时泄了气:“本王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本王的家人族人都没关系,你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放过我的家人。” “你觉得可能吗?”祁让轻蔑道,“你刚刚不是还很硬气地要拿他们和朕打赌吗,怎么这会子又良心发现了?” “……”中山王哑口无言。 成王败寇,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祁让又看向丁宝林。 丁宝林跪在地上,流了满脸的泪。 入宫近四年,她天天想,夜夜盼,盼道皇上有一天能注意到她,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恩宠。 今天,皇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却不是给她恩宠,而是要她的命。 皇上没有将她一箭穿心,想必已经是对她最后的仁慈了吧? 她和江晚余说,她无所谓跟着谁,只要能做宠妃,跟着中山王也行。 其实不是的,她从第一眼见到皇上,就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无数个不眠的夜,躺在床上幻想着皇上哪一天会翻她的牌子。 如果这辈子能和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有那么一两回,死也值了。 她流着泪,望着祁让俊美的脸,等着祁让来质问她。 她这辈子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这一次,将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话。 她想,哪怕是死,至少自己总算和他说上话了。 至少他以后会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人。 然而,祁让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一句话都没和她说,就摆手示意侍卫把她带下去。 她愕然看着祁让,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侍卫将她拖起来往外走,她突然发了疯似地喊起来:“皇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竟让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却把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视若珍宝,你知道江晚余为了摆脱你,都干了什么吗?” 第302章 大家一起下地狱 这一嗓子喊出来,把殿中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晚余心下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徐清盏和沈长安也同时变了脸色。 孙良言冲侍卫着急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堵上嘴拖出去!” “慢着!”祁让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沉声下达命令,“清场,让她说。” 孙良言知道皇上这是当了真,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照他的吩咐行事。 殿中众人如潮水退去。 中山王那班子临时拼凑的文武百官也被尽数带走。 丁宝林那个被中山王任命为礼部尚书的亲爹也在其中,但他愣是没敢为自己女儿求一句情。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祁让和晚余,沈长安和徐清盏,还有中山王和丁宝林,还有一个愁得肠子打结的孙良言。 祁让直到这时,一只手还揽在晚余肩上。 晚余僵硬着身子,清晰地感觉到他逐渐冷凝的情绪。 “说吧!”祁让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皇上……”徐清盏叫了他一声。 “闭嘴,朕要听她说!”祁让厉声喝止。 丁宝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到了这时候,索性豁出去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反正嫔妾是要死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既然皇上要听,嫔妾就告诉皇上。 当初江晚余要出宫的最后一晚,淑妃借着给李美人办生辰宴把皇上请走,其实就是江晚余和徐清盏联合淑妃一起给皇上做的一个局。”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就要打断她。 祁让阴沉着脸,揽在她肩上的手蓦地收紧,握住她圆润的肩头。 她便不敢再吭声。 丁宝林仍在继续:“那天淑妃把后宫妃嫔都请去了永寿宫,让她们轮流给皇上敬酒,就是为了把皇上灌醉,好让皇上没办法去阻止江晚余出宫。 后来皇上被灌醉,歇在了李美人的寝殿,为了保险起见,她们还给皇上用了迷香,就连孙大总管也是默许的。 而这一切,都是江晚余授意徐清盏,再由徐清盏给淑妃出的主意,皇上若不信,可以着人去查,李美人真正的生辰根本就不是那一天。” 她一口气说完,跪在地上等死。 她揭露了江晚余和徐清盏的秘密,又让皇上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捎带着坑了孙良言一把,只怕最后连个全尸都落不着。 左右是不得好死,她不好,别人也别想好,大家一起下地狱。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比夜半的坟场还要寂静。 晚余耳边却响起尖锐的蝉鸣。 祁让握在她肩头的手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连转头看祁让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上回李美人因着父兄被抓进东厂的事情去求她的时候,她还在想,李美人和齐家姐姐借着生辰宴灌醉祁让的事只有后宫妃嫔知道,到底是哪个妃嫔敢把这个大家共同保守的秘密给泄露出去的? 万一祁让得知自己曾被所有妃嫔合伙欺骗,会气成什么样? 现在,这个疑惑终于解开,她也将亲眼见证,祁让究竟会气成什么样。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泄露秘密的人会是丁宝林,更没想到,丁宝林会把徐清盏和孙良言也攀扯进去。 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长安,徐清盏和孙良言的脸色也都难看到了极点,只是祁让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寂静的大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中山王一手指着祁让,笑得别提有多解气:“皇上一世英明,居然也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本王临死前听到这么一个笑话,死也死的舒心了。” 祁让面沉如水地看着他,眼底怒火如巨浪滔天。 中山王又不怕死地补刀:“本王相信丁宝林的话是真的,徐掌印对贞妃娘娘当真一片痴情。 他助本王登基的条件,就是让本王称帝之后,放他和贞妃娘娘远走高飞。 他还说,他会把皇上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徐清盏撩衣摆跪在地上:“皇上,臣那样说是为了取得中山王的信任,请皇上明鉴。” “明鉴什么?”中山王笑道,“皇上若能明鉴,怎么会被一群女人耍得团团转? 贵为帝王,竟也会真心错付,皇上难道就没怀疑过,贞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猖狂至极。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舌头一凉,下一刻,一块肉和一条猩红的血线从他口中飞出。 他愣了几息,才终于感觉到疼,整个人滚倒在地,捂着没了舌头的嘴大声哀嚎,痛不欲生。 沈长安手里握着滴血的长剑,又将目光转向丁宝林。 丁宝林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冷汗如雨而下。 祁让冷眼看着中山王痛苦嚎叫的样子,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沈长安挨着徐清盏跪下,因有盔甲在身,只能单膝下跪:“皇上,徐清盏不是那样的人,皇上不要听信中山王的挑唆……” “朕要如何,用不着你来指点,莫非你也觉得,朕已经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祁让冷冷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人遍体生寒。 “臣不敢。”沈长安说,“臣只是想和皇上说,今天是胜利的日子,皇上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影响了心情,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祁让的手仍握在晚余肩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是啊,今天是个胜利的日子,朕在你们的帮助下,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你们两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 他咬了咬牙,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们对朕的欺骗吗,这样就能让朕把你们欺君罔上的行为一笔勾销了吗?” 第303章 谁无辜? 沉冷如铁的嗓音,携着雷霆万钧的帝王之威,如同刮骨的寒刃,一字一句,震颤人心,令殿中气氛为之凝固。 几个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就连中山王痛苦的哀嚎声都停了下来。 良久的沉寂之后,徐清盏匍匐在地,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皇上,丁宝林所说的事,都是臣一个人的主意,贞妃娘娘根本不知情,孙大总管更不知情。 后宫的娘娘小主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淑妃叫去的,并非丁宝林所说的合伙欺骗皇上……” “不,不是这样的皇上,他们都知情,他们全都知情。”丁宝林打断他,鱼死网破地喊道,“淑妃死了,不是还有李美人吗,皇上把李美人叫过来一问便知。 还有兰贵妃,贤贵妃,庄妃,她们都知道,就连死去的康嫔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皇上不知道。” 仿佛是故意刺激祁让,她一连声地喊着,只有皇上不知道,只有皇上不知道。 祁让的脸色在她的喊叫声中一点一点变得狠戾,变得肃杀。 晚余奋力挣脱祁让的手,捧着肚子,艰难地在徐清盏另一侧跪了下去:“皇上,这件事和徐清盏无关,是臣妾求齐家姐姐帮忙的。 徐清盏不知情,孙大总管更不知情,李美人位分低,完全是被迫的,其余妃嫔只是去赴宴,并非同谋,请皇上不要听信丁宝林的一面之词。” 祁让微蹙着眉心,寒凉的目光落在整齐跪成一排的三个人身上。 真好。 真是牢不可破的三个人。 纵然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也还是一副生死与共的架势。 他眯了眯眼,眼里的怒意渐渐被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遮蔽。 他心里发冷,失望如潮水拍岸,一下一下漫过他的心。 “你是觉得,你揽下了所有的责任,朕就可以看在你怀着孩子的份上既往不咎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晚余脸上,声线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吓到她,可那低沉的嗓音里,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晚余垂着眼睑,不敢和他对视:“臣妾没有这样想,臣妾只是告诉皇上实情,并没有拿孩子逃避责任的意思。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任何处罚,只求皇上不要迁怒无辜。” “无辜?谁无辜?你告诉朕,在场的有谁是无辜的?” 祁让冷笑一声,手指缓缓从沈长安,徐清盏和孙良言身上一一指过。 “沈长安无辜吗?” “他和你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明知你父亲送你进宫是为了让你侍奉朕,他却暗中与齐若萱勾结,为你多方谋划,让你装哑巴蒙骗朕。” “他一个臣子,把手伸到了朕的后宫,你敢说,他是无辜的吗?” “徐清盏无辜吗?” “他为什么进宫的,还要朕说明吗,他为了你都做了什么,还要朕说明吗?” “他对朕阳奉阴违,看似忠诚,实则算计,人人都说他是朕的刀,但他却心心念念惦记着朕的女人,难道因为他不能人事,就可以恣意妄为了吗?” “孙良言!” 祁让咬牙叫孙良言的名字,比说到沈长安和徐清盏时,更多了几分狠厉与失望。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无辜的?” 孙良言跪伏在地上,双眼通红泛着泪光。 “奴才不无辜,奴才该死,奴才当初怕贞妃娘娘留在宫里会影响到皇上,所以才一门心思想助贞妃娘娘出宫。 那天晚上,奴才知道娘娘们是故意灌醉皇上的,却没有加以阻止。 奴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奴才却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忘了自己的职责。 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即刻赐死奴才,奴才没脸再服侍皇上左右……” 他说着说着哽咽出声,趴在地上磕头不止。 祁让静静看着他,眼底水汽悄然弥漫。 这是他从小到大,除了母妃之外最信任的人。 他知道,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他好。 可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吗? 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被灌的不是酒呢? 如果李美人给自己用的,不只是迷香呢? 孙良言虽然是个奴才,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的。 他却任由自己被一群妃嫔摆弄算计,甚至还亲自参与,他就没想过,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吗? “还有你。” 祁让最后又将视线转回到晚余身上,语气平静到令人窒息:“在李美人硬闯承乾宫向你求助的时候,朕是不是问过你,那些人为何如此笃定你会帮助李美人? 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对朕说实话? 如果你那时候说了,朕兴许早就把丁宝林揪出来了,怎么会有今天被她当众揭穿的羞辱? 幸好朕提前让人清了场,否则你知道后果吗? 方才大殿内有多少人你算过吗? 如果这些话被那么多人听了去,你说,朕是为了保全颜面杀了你们几个,还是为了保全你们几个杀了所有人来灭口?” 他的话音落下,殿中重又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跪着,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个人孑然而立。 他睥睨天下,富有四海,生杀予夺,覆雨翻云,可他却孑然一身,没有人是真正的一心一意为他。 而他手握生杀大权,却连眼前这几个人的生死都定不了。 他缓步走到晚余面前,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说呀,你怎么不说了,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朕亏欠了你们,你们对朕,当真就没有半点亏欠吗?” 第304章 那样的时刻,以后再不会有了 晚余的下颌被祁让捏住,被迫与他对视,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眼下疲倦的暗影,和下巴上泛青的胡茬。 他一袭明黄龙袍昂然走入大殿时,所有人都被他的天子威严震慑,大约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疲累。 “这件事确实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欺骗皇上。” 晚余看着他,诚心诚意地向他认错,“是臣妾让皇上难堪了,臣妾罪不可恕,也不敢奢求皇上的谅解,皇上就算杀了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但这件事真的和徐清盏没有关系。” 杀了她? 祁让心里冷笑。 他要是能杀了她,何至于等到现在? 中秋节那晚,他已经明明白白和她说过,他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动她。 他醉了,难道她也醉了吗? 她明知他不会,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他宁愿她在他面前哭一哭,哪怕像寻常女子撒娇一样拉一拉他的手,扯一扯他的衣袖。 可她没有。 她就这样跪着,和他保持着君臣的距离,和那两个人跪在一起,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他要她的大义做什么? 他要她的坚强做什么? 这么久了,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什么时候,能为他奋不顾身一回? 就不说奋不顾身了,哪怕为他着想一回,真心实意的,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回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她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两个人。 祁让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晚余的下巴。 从南崖禅院回来后,他就和她说过,从前种种已成过往,他不会再和她计较。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可她显然不想。 她只想和他早日结束。 那就早日结束吧! 他退后两步,缓缓开口:“孙良言,传朕的旨意,中山王谋朝篡位,罪不容诛,赐凌迟之刑,以震慑天下,中山王与长平王九族之内男丁处死,女眷流放,伙同二王谋反的官员,一律罢官斩首,全家流放。” 说到这里,视线在丁宝林脸上略作停留:“朕赐你白绫三尺,你可有怨言?” 丁宝林面如死灰,泪如雨下。 自打进宫那天,她苦等了一千多个日夜,终于等到皇上和她说了一句话。 虽然是一句要她性命的话。 “多谢皇上恩典,嫔妾死而无憾。” 祁让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阔步向殿外走去。 殿中几人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一袭明黄的身影渐渐远去。 秋风从殿外席卷而来,吹得他衣袂飘摇,广袖翻飞,那背影竟是比秋意还萧瑟几分。 …… 这天之后,晚余再也没见过祁让。 祁让也没有再到过后宫。 承乾宫的侍卫被撤了去,孙良言说皇上解了晚余的禁足,叫她可以随意活动。 又说沈长安和徐清盏都没有受到处罚,中山王的凌迟之刑还是徐清盏亲自操刀的。 晚余猜不透祁让的心思,不知道祁让此举究竟何意。 胡尽忠和她分析,皇上这回大约是彻底对她死心了,放手了。 晚余本该感到欣慰,不知为何,心情却格外沉闷,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好像自己欠了祁让什么。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着祁让那天问她的话—— 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朕亏欠了你们,你们对朕当真就没有半点亏欠吗? 如果换作从前,她会回答的毫不犹豫,但是现在,她确实没那么肯定了。 他和她,和沈长安徐清盏之间,根本无法用单纯的对错来衡量,站在一个人的立场上是正确的事,站在另一个人的立场,或许就是完全相反的。 世事不是非黑即白,人心也不是。 但不管怎样,祁让不见她也没什么不好,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出生之前,不要再有任何波折。 等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她就可以出宫了。 后宫妃嫔和她的想法基本相同,甚至比她还盼着孩子能够平安降生。 毕竟,在大家看来,皇上喊了几年削藩都没行动,这回只因中山王和长平王造了贞妃母子的谣,皇上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雷厉风行地弄死了他们,灭了他们的九族。 这种情况下,谁要再去算计贞妃,是嫌九族的人丁太兴旺吗? 还有那个让人听到他名字就做噩梦的徐清盏,片人简直片上了瘾,上回片了安平伯三千六百刀,这回技艺又有长进,硬是把中山王片了四千零一十八刀。 有这么个恶魔做贞妃的保护神,谁皮痒了才会拿自己去给他练刀功。 反正贞妃快生了,那么长时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两个月。 抱着这样的思想,后宫短时间内呈现出一片和谐友好的景象。 加上之前在寿康宫那几天,大家相互照应,共渡难关,彼此之间也培养出一点感情。 虽然这感情不一定经得起考验,日常相处倒是足够了。 有些人甚至因为晚余被解了禁,还会隔三岔五地去她那里坐一坐。 只要去的时候别落单,几个人约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些人当中,数乌兰雅去得最勤,去了就不走,有时白天待上一整天,晚上还恨不得在承乾宫留宿。 晚余知道,她一个人很无趣,等将来自己走了,她就更寂寞了。 晚余也想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地多陪伴她,就由着她的性子来,晚上她若不走,就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乌兰雅对晚余的肚子很是稀罕,最喜欢在胎动的时候,把手贴在上面感受里面的动静,边感受边咧着嘴笑。 晚余看着她的笑脸,有时会不自觉想起祁让摸自己肚子时的神情。 只是那样的时刻,以后再不会有了。 藩王谋逆案结束之后,徐清盏让小文子给晚余带话,说沈长安去了西北巡边。 因为每年冬天都会有游牧族抢掠边民,虽然瓦剌近几年不会再有异动,别的部族还是要严加防范。 晚余虽然舍不得,却也没有过分难过,因为她很快就能出宫了,等到长安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宫外相见了。 祁让只说不许他们成亲,又没说不许他们见面。 她这样一个生育过皇嗣的妃嫔,早已不奢望能和长安在一起,只要能时常看到他,和他和清盏偶尔聚一聚,便足以慰藉往后余生。 她憧憬着那个时刻,感觉剩下的日子都没那么难熬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的过去,盛和六年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悄然降临。 次日清晨,晚余醒来听说下雪了,忙穿好衣裳出去看。 外面已经下得满目洁白,远远近近的宫殿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白雪映着红墙琉璃瓦,宛如一幅静谧祥和的画卷。 乌蒙蒙的苍穹之下,雪还在纷纷扬扬飘落,分明是那样热闹,那样铺天盖地,却让人无端觉得寂寥,觉得萧索。 晚余不禁想起去年的初雪。 她被祁让罚跪在乾清宫的殿门外,徐清盏和她说,让她再坚持一下,长安正日夜兼程往回赶,要亲自接她出宫…… 原来已经一年了。 原来才一年吗? 她忽而觉得时间快如白驹,忽而又觉得时间慢如钝刀割绳。 分明已经磨了千百回,却总差最后一缕断不开。 这一回呢? 这一回总该能割断了吧? “娘娘,她们都去向柿子神许愿呢,您要不要去?”云归走过来,搓着手叫她,眼睛亮亮的,嘴里哈着白雾。 柿子神? 晚余恍惚了一下。 过去的五年,她年年都去许愿,柿子神却从不曾眷顾于她。 今年,还有必要去吗? 第305章 她的心从不曾属于紫禁城 大雪纷纷扬扬,乾清宫的殿前广场也落了满地洁白。 今日恰好又逢休沐,祁让不用上朝,起得比平时略晚一些。 小福子说外面下雪了,让他多穿些衣裳,临出门又在石青色团龙常服外面给他加了一件狐裘斗篷。 走出大殿,风雪扑面而来。 雪盈领着几个宫女站在门外,等着进去收拾寝殿,见祁让出来,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停下脚步,负手向她看过去。 雪盈说:“奴婢明日就要出宫了,今儿个是最后一天当值,奴婢在这里给皇上磕个头,就算是给皇上辞行了。 奴婢感念皇上这些年的恩典,今后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晨昏为皇上祈祷,愿吾皇圣体康健,平安喜乐,朝堂清晏,四海升平,龙裔繁昌,福泽绵长。” 祁让静静看着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么快就一年了吗? 这一年,明明这么快,怎么又感觉很漫长? 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雪盈病了,是晚余负责教新来的宫女打理寝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晚余也是要出宫的。 在那之前,宫女出宫这种事根本无须他过问,自然也没有人和他说过晚余也会出宫。 或者说,自从江连海把晚余送到他面前,他就已经默认这人是他的,根本没把她算在到了年纪就会出宫的宫女之列。 而这话他没说过,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就默认晚余和其他宫女一样,到了年纪就能出宫。 晚余自己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们之间,一个整天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盼出宫,一个直到日子临近才突然惊闻对方要走。 他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才做出了那些反常的举动。 而这些反常的举动又让晚余和后宫众人感觉到了危机,这才铤而走险设局哄骗他。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 灰沉沉的天空,雪片密密麻麻交织,如同一张巨大的网从上而下,将世间万物笼罩其中。 便是他身为帝王,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起来吧!”他对雪盈说道,语气温和而不失威严,“你在宫中侍奉多年,向来安守本分,恪尽职守,如今要出宫,按例宫中自有赏赐,朕念你忠心勤勉,再额外赏你纹银百两,以作安家之资,愿你出宫后能觅得良人,一生平安顺遂。” 雪盈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泪盈于睫,伏身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谢恩起身:“奴婢叩谢皇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让微微颔首,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你与贞妃素来要好,此番归家,可有向她辞行?” 雪盈垂首道:“奴婢正打算收拾完寝殿去见娘娘,下雪天,娘娘怀着身孕,想必起不了太早。” “嗯。”祁让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转身沿着廊庑向西而去。 小福子跟在他身侧,随口说了一句:“往年初雪,贞妃娘娘总是早早起来去拜柿子神,今年怀着身子,怕是不能再去了,那么高的梯子,摔下来可不得了。” 祁让心头一跳,侧首看了他一眼。 小福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奴才顺口一说,秃噜嘴了,奴才没有咒娘娘的意思,请皇上恕罪。” “朕知道。”祁让抬手示意他不必惊慌,“眼下闲来无事,陪朕去走走吧!” 小福子愣了下,忙躬身应是:“奴才叫人备辇。” 祁让说:“不用,就咱们两人,人多了不自在。” “是。”小福子答应一声,陪着他向西出了月华门,又沿着夹道向东而去。 孙良言抱着拂尘站在南书房门外,看着两人走远。 他以为皇上用过早饭要来书房处理政务,就提前过来把书房收拾好,没想到皇上居然和小福子往别处去了。 小福子不像他谨慎刻板,也不像胡尽忠那样油滑刁钻,既有眼色,又知进退,年纪轻脑瓜子也好使。 自从上次承天殿闹了那一出之后,皇上使唤小福子的时候越来越多,虽然他还是大总管,掌管着乾清宫大小事务,但皇上已经很少让他贴身伺候。 他自己也明白,皇上这是对他失望透顶了,主仆之间看似一切照旧,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皇上没有治他的罪,已经是天恩浩荡。 他叹口气,抬头望天。 这雪一年一年的下,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其实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雪天路难行,祁让和小福子走到柿子树那里时,已经走得微微出汗。 这棵不知哪年哪月栽下的柿子树,今年又结了满树的果子。 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枝头,一阵风吹来,枝桠间的雪簌簌落下,几百颗柿子和满树的香囊红绸带一起随风摇摆,如梦似幻。 年年都是如此,年年又都不相同。 祁让仍旧和往年一样,站在隐蔽处静静地等待。 妃嫔和宫人来来往往,那个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人渐渐少了。 小福子说:“皇上,咱们回吧,这么大的雪,贞妃娘娘肯定不会来了,万一皇上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祁让不言语,负手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那棵柿子树。 树上空无一人,他眼前却浮现一个站在梯子上极目远眺的纤细身影。 所有人都是挂了香囊许了愿就离开的,唯独那个人,每次都要站在上面向宫外眺望许久。 从前他不明白她在看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每天都在盼着出宫。 她的心,从不曾属于紫禁城。 而今,她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自然不用再寄希望于一棵树。 “走吧!” 祁让收回视线转身要走,却被小福子轻轻扯了一下。 第306章 形同陌路 祁让脚步微顿,回头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顶软轿向这边走来。 胡尽忠和雪盈跟在轿子旁,等轿子停放妥当之后,两人一左一右打开轿帘,把晚余从里面扶了出来。 祁让的心紧了紧,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然而,不等他看清,便有小太监撑着伞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伞下隐约可见一袭红色镶白狐毛的斗篷,和一个圆鼓鼓的肚子,脸是一点都看不见的。 “把伞给雪盈吧,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本宫去去就来。”晚余温声吩咐。 小太监应是,把伞给了雪盈。 胡尽忠不放心地叮嘱:“娘娘小心些,千万别摔了。” “知道了,就这几步,没事的。”晚余答应着,扶着雪盈的手往柿子树下走去。 柿子神虽然没有保佑她,好歹保佑了雪盈。 她们两个,总算有一个要自由了。 两人在柿子树下站定,晚余说:“这几个月,我一次都没找过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冷漠?” 雪盈刚刚在承乾宫哭过,眼睛还是红的:“娘娘又说傻话,咱们处了几年,别人不了解您,难道我还不了解您吗,我知道您这是怕连累到我。” “是啊,我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差的人,怕我的坏运气会影响到你。”晚余对她笑了笑,“明天你走,我就不去送你了,等你回家之后,再捎信给我报平安吧!” “娘娘。”雪盈看着她平和的笑容,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没有人知道,她这平和的笑容背后,究竟藏着多少苦涩。 她真是她见过最坚强最有韧性的姑娘了。 两人双手合十,闭目在心里默默祝祷。 晚余掏出一个香囊给雪盈:“我是爬不上去了,既然你这么幸运,就借你的手帮我挂上去吧,祝我们都心想事成。” “好。”雪盈接过香囊,把伞递给她,自己攀着梯子爬上去,把香囊挂在高高的枝丫上。 “外面是什么样?”晚余打着伞仰头问她。 雪盈伸着脖子向外看,然后认真地告诉她:“外面也在下雪呢!” “哈哈哈哈……”晚余在下面笑出声来。 雪盈也笑,笑得眼泪汪汪。 “晚余。”她从梯子上爬下来,失控地抱住了晚余,“最后一次了,这里没有旁人,就让我失礼一回,再叫一声你的名字吧,你一定要好好的,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等到你出宫的时候,提前捎信给我,我来接你。” 去年她们明明说好了今年由晚余来接她的,而今却是她要在晚余前面离开了。 晚余忍着没哭,放下伞,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傻丫头,说好了要高高兴兴的走,你怎么又哭了?” “我没哭,是风雪迷了眼。”雪盈哽咽道。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晚余的帕子脱手飞了出去。 “哎呀!”晚余叫了一声,本能地想要去追。 雪盈忙拉住她,叫胡尽忠:“胡大总管,快去帮娘娘捡帕子。” 胡尽忠怕晚余出意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到雪盈叫自己去捡帕子,便答应一声去追那被风吹走的帕子。 “娘娘站在那里千万别动,奴才帮您捡回……”他边跑边喊,跑到一棵树下,喊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晚余和雪盈都向他看过去。 胡尽忠已经扑通一声跪在那里,“皇,皇上……” 晚余也看到了那个隐在树后的明黄身影。 祁让避无可避,扯下落在肩头的丝帕,从树后走了出来。 宫人们慌里慌张地跪倒在雪地里。 晚余怔怔地看着那一身明黄,有点反应不过来。 “贞妃娘娘安好。”小福子连忙上前给晚余行礼,顺便替祁让解释了一句,“今日官员休沐,皇上不上朝,奴才想着皇上难得歇一天,就劝皇上出来走走,谁知三走两走就走到这里来了,娘娘不要误会,皇上不是来祈福的,也不是来跟踪您的。” “……”晚余隔着风雪看向祁让。 他没撑伞,身上头上都落满了雪,一看就是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的样子,而非小福子说的随便走走。 可是,他不在乾清宫待着,大老远跑到这里干什么? 他向来不信鬼神,更不要说一棵柿子树,大雪天的站在这里好奇怪。 晚余福了福身,礼貌而疏离地道了声:“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负手在身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视线凉凉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对胡尽忠说道:“这样的天气,还怂恿主子出门,你这个大总管是怎么当的?” 胡尽忠张嘴想要解释,祁让却没给他机会:“行了,朕不想听你废话,速速将人送回宫中,若有闪失,朕唯你是问。” “……奴才遵旨。”胡尽忠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和雪盈扶着晚余往轿子那边走去。 晚余见祁让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便也没再吭声,在胡尽忠和雪盈的搀扶下,和他错肩而过,坐上轿子离开。 形同陌路,大抵便是如此吧! 祁让静静站着,直到一群人簇拥着轿子从他视线里彻底消失。 背在身后的手才缓缓动了动,将攥在掌心的丝帕塞进了袖子里。 “皇上,那香囊您还要吗?”小福子小心翼翼问道。 祁让冷冷瞥了他一眼。 小福子一溜烟地跑过去,顺着梯子爬上去,把雪盈刚刚挂上去的香囊摘了下来。 这么多香囊,他为了记住是哪个,从雪盈上梯子开始就没敢眨眼,眼都差点看瞎了。 所以他刚才就多余问那一句,皇上不要的话,何苦在这里淋半天的雪? 唉! 难怪师父以前提起皇上和贞妃娘娘就叹气。 现在他都忍不住要叹气了。 他从梯子上爬下来,走回到祁让面前,双手捧着香囊呈到祁让面前。 祁让接过去,轻车熟路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展开,他看着上面的字,突然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冷若寒冰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小福子正等着看皇上冷笑一声撕碎纸条扬进风里的动作,谁知皇上却把纸条放回香囊里,重新递给了他:“挂回去吧!” “啊?”小福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挠了挠头说,“今年不撕了吗?” 祁让眉心微蹙。 小福子忙捧着香囊往回走,转身的那一刻,突然看着右侧前方变了脸色。 祁让直觉不妙,偏头顺着小福子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晚余正扶着腰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 第307章 这是他自找的 三个人以各自的姿势静默着,好半天都没人开口,只有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 祁让面上无波无澜,垂在袖中的手却攥了又攥。 晚余看过来的目光是那样平静,平静到令他心慌。 饶是他生了一张不输言官的嘴,此时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语来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小福子尬笑着问了一句:“娘娘,您怎么又回来了?” 晚余向他看过去,不施粉黛的脸被兜帽一圈的白狐狸毛包围着,显得又小又苍白。 “今年不撕了是什么意思?”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哈出的白雾瞬间被风吹散。 小福子被她一句话问没了半条命,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谎话是对贞妃娘娘的欺骗,她还不一定会信,说实话等于揭了皇上的老底,皇上杀了他都有可能。 横竖都不行,左右都不是,搞不好他还要把小命搭进去。 这难题,别说师父没辙,只怕胡大总管都答不上来。 “怎么不说话,往年的都撕了是吗?”晚余等不到回答,又问了一句。 “这……”小福子嗫嚅着,为难地看向祁让,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制造难题的人自己解决。 毕竟,他虽然知道皇上每年都撕掉贞妃娘娘的愿望,却不知道每年的纸条上都写了什么。 这样一换算,他答不上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看向祁让,晚余便也跟着看向祁让。 祁让仍旧面无表情,片刻后,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一言不发地迈步离开,经过晚余身旁时,也没有稍作停留。 晚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皇上为什么不回答臣妾?” 祁让冰封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低头看向她的手。 那只早已被风雪冻透,白得能看到蓝色筋脉的纤纤玉手,因为抓他手抓得太用力,冰凉的触感从他掌心一直渗进了血肉里。 祁让的眉心不自觉蹙起,冷冰冰道:“回你的承乾宫去,朕要做什么,无须向任何人解释。” 晚余扯了扯唇,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皇上是不想解释,还是编不出理由了?” 祁让被她戳穿心思,不禁有些气恼,振臂将她甩开,抬腿就走。 他自认为并没有用多少力气,晚余的身子却趔趄着向后倒去。 “娘娘……”小福子在后面发出一声惊呼,第一时间想要冲过去扶她,谁知脚下打滑,自己先摔了个大马趴。 祁让听到小福子的惊呼,转头就看到晚余的身子重重跌进了雪窝里。 祁让脑子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急忙转身折返,扑跪在雪地上将她抱起:“晚余,晚余……” 他连声叫她的名字,心慌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晚余捂着肚子,秀气的眉紧紧皱起,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手却用力推他:“走开,你走开……” 她当真恨透了他,死也不想再被他碰触。 祁让脸色煞白,心如刀绞,手上丝毫不曾放松,反倒抱她更紧。 “晚余,朕错了,朕不是故意的,你听话,别推开朕,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朕带你回去……” 小福子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看到晚余痛苦的神情,吓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来人,快来人,胡尽忠,胡尽忠你死哪去了……”他惊慌大喊,已经顾不得失不失礼。 恰好胡尽忠不放心晚余,顶风冒雪地找了回来,被眼前情形惊得骇然色变,冲过去扑跪在晚余跟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晚余伸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艰难开口:“我肚子疼,快,送我回宫……传太医……” “哦,好,好,好,娘娘别怕,奴才这就带您回去,您要坚持住,皇上也在呢……” 胡尽忠反握住晚余的手,一面安抚她,一面大声叫小福子,“轿子,轿子,快让他们把轿子抬回来,派人去传太医……” 小福子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去喊轿子。 祁让的视线落在晚余和胡尽忠紧紧相握的手上,胸腔仿佛被无数支箭同时射穿,留下一个个血窟窿,北风卷着雪花从那些窟窿里灌进去,将他冻成流血的冰雕。 晚余是有多恨他,才会宁愿握着胡尽忠的手,都不愿握他的手。 这是他自找的。 在她主动握住他的时候,是他甩开了她。 他明明可以和她好好解释的。 他明知道她怀着身孕,哪怕再没面子,也该把她好好送回去的。 可他没有。 他就那样甩开了她…… “皇上,轿子来了,快让娘娘上轿吧!”小福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他。 祁让回过神,让胡尽忠撒手,自己将晚余打横抱了起来。 雪盈也跟着轿子回来了,见晚余大雪天疼出一脑门汗,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娘娘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晚余听到她的声音,伸手想去拉她,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人已然昏厥过去。 “晚余!”祁让的心蓦地收紧,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情况下,轿子是坐不了了,祁让索性不让她坐轿,亲自抱着她往承乾宫而去。 胡尽忠和小福子跟在后面,两手空空竟也追不上他。 雪盈更是腿软脚软,被远远撇在后面。 到了承乾宫,祁让一脚踹开了宫门,抱着人直冲进去,把院子里扫雪的小太监吓一大跳。 不等下跪,祁让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掠过,抱着晚余进了寝殿。 紫苏正在南窗下的炕上整理晚余这段时间给孩子做的衣裳,被他突然的闯入吓得一激灵。 看到他怀里抱着晚余,立刻放下衣裳迎上去:“皇上,我们娘娘怎么了?” 祁让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寝,把晚余放在床上,起身想要给她盖被子,发现自己手掌间一片嫣红。 祁让身子一僵,一颗心忽忽悠悠往深渊里沉去。 “快,快来人,传太医,娘娘早产了……”紫苏的惊呼声在他耳边虚无缥缈的响起。 第308章 贞妃必须活着 承乾宫里乱作一团。 宫女太监往来奔走,送热水,送棉帕,送参汤和催产的汤药。 产房里不时传来晚余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太医隔着屏风指挥着产婆和医女为她助产。 徐清盏今日出门办差,天快黑时才回宫,听闻晚余早产,便火速赶了过来。 一进门就看祁让负手站在庭院中央,神情凝重地对着寝殿的大门出神,雪花飘飘洒洒落了他满身,他就像个雪雕一样在风中岿然不动。 孙良言,胡尽忠和小福子苦口婆心地劝他往廊庑上去,别在这里一直淋雪,他却充耳不闻。 见徐清盏过来,小福子忙迎上去求他:“掌印,您可来了,快帮忙劝劝皇上吧,皇上一直这样淋着,又不让给他撑伞,这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徐清盏往嘈杂的殿内看了一眼,摆手示意小福子退下,自个走到祁让面前,躬身行了一礼:“皇上,贞妃娘娘怎么样了?” 祁让听到他的声音,神情有了一丝松动,问了句毫无意义的话:“你来了?” “是。”徐清盏应了一声,“娘娘产期尚早,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祁让转动干涩的眼珠看他,眼底布满了血丝:“都怪朕,是朕把她甩倒的,她现在恨透了朕,朕想进去看她她都不让。” 徐清盏心下暗惊,不动声色道:“皇上为什么甩她?” 祁让揉了揉冻到麻木的脸,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在柿子树那里,她发现朕偷看了她的许愿香囊并撕毁了她的愿望,质问朕为什么那样……”祁让艰涩开口,此时再回想到自己当时的反应,仍是懊悔不已。 徐清盏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怔怔一刻才道:“其实臣一直以来也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那样做。” 祁让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朕就是觉得她蠢,她在宫里能平安度日,都是朕在暗中庇护她,只要她开口,什么愿望朕都能帮她实现,她却对朕视而不见,年年去拜一棵树,朕在她眼里难道还不如一棵树吗?” “……”徐清盏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朕很可笑是吧?”祁让扯了扯唇角,“朕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搞不懂自己在执着什么,可是,咱们不是一样的人吗? 她在执着什么? 你在执着什么? 沈长安又在执着什么? 你能说得清吗?” 徐清盏举目望天,妖孽般的美人面上浮现出和他一样的怅惘。 祁让又道:“朕这回本来不打算去的,是小福子说雪天路滑,梯子那么高,朕怕她又爬上去,才想着去瞧瞧的。 朕在那里等了很久,以为她不会去了,可她还是去了,她让雪盈帮她把香囊挂在树上,说希望她们两个都能心想事成。 朕就想知道,她这一次许的愿是不是也和从前一样。” “是一样的吗?”徐清盏问。 祁让轻轻摇头,闭了闭眼,语气五味杂陈:“以前她写的都只是平安二字,这一次,她写的是惟愿我儿一生平安顺遂。” 徐清盏心头跳了跳,针扎似的难受。 “不管怎样,她还是爱那孩子的,对吗?”祁让红着眼睛问他。 徐清盏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皇上还不知道吧,在您不见她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在给孩子做衣裳,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求我替她护孩子周全,她说皇上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这个孩子未必能被皇上一直放在心上……” “怎么会?”祁让猛地打断他,“朕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不是最清楚的吗,朕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皇上放在心上,那自然再好不过。”徐清盏迟疑着往殿中看了一眼,有个问题到了嘴边却不敢问出来。 他想问,如果孩子没有平安降生,算谁的责任,祁让还会不会让晚余离开。 但眼下晚余正在危急关头,这样不吉利的话,他问不出口。 产房里,晚余的叫声时重时缓,每一声都像一把尖利的锥子,锥在两个人的心头。 祁让双手掩面,苦涩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她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如果她不回去,就不会出事……” 这个问题,徐清盏答不上来。 他想,以晚余的聪慧,大概是想到了皇上要摘她的香囊吧? 胡尽忠突然哭着跑过来跪在祁让跟前:“皇上有所不知,娘娘是专程回去和皇上讲和的。” “你说什么?”祁让的身子晃了一下,眼中难掩惊诧。 胡尽忠抹着眼泪,哽咽不止:“娘娘说,孩子快要出生了,不管谁对谁错,总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她想诚心诚意地给皇上道个歉,好让皇上在她走后,能对小主子好一点,别因为她的原因冷落了小主子。” 祁让怔愣在原地,看着胡尽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半晌说不出话。 这时,产房里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祁让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痛得他不能呼吸。 他一只手用力压在心口,迈开大步向产房走去。 “皇上,产房血污,您不能进去……”产房门口,不知是谁拦住了他。 “滚开!”祁让看都不看,抬手将人扒开,掀帘子闯了进去。 室内血腥弥漫,晚余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雪盈和紫苏一人一边抓住她的手,几个宫女撑着被单,一个产婆在被单下忙碌着,另一个产婆正在大声教晚余吸气呼气。 太医院的院正和院判隔着一道屏风坐阵指挥。 见祁让进来,院正和院判吃了一惊:“皇上,您怎么进来了?” 祁让双眼通红,语气不善:“这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朕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院正院判连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妇人生产本就耗时耗力,有的生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贞妃娘娘身子虚弱,又是头胎,还是突然早产,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什么叫不容乐观?”祁让怒目道,“你少跟朕打马虎眼,贞妃若有个好歹,朕将你们全家满门抄斩!” 两人吓得面如土灰,抖若筛糠。 院正道:“皇上息怒,臣自当尽力而为,只是有一事臣要事先问过皇上,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什么事?”祁让冷声道。 院正抹着脑门的汗,战战兢兢:“臣是说万一,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是以娘娘的安危为先,还是以小主子的安危为先?” 祁让立时皱起眉头,想发火却又忍住,停了几息才一字一顿道:“贞妃必须活着!” 第309章 朕要把他扔去冷宫 天黑下来的时候,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歇。 承乾宫各处都点上了灯烛,廊下的宫灯,院子里的地灯也次第亮起,映着满院的皑皑白雪,和两棵落满了雪的梨树,美得仿若人间仙境。 徐清盏仍站在院中,满目美景无心赏,视线始终望向寝殿的方向。 晚余的呻吟声时不时地随风飘入耳中,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惶恐又无力。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小鱼在鬼门关徘徊,他除了站在这里听着,一点忙都帮不上。 皇上好歹还能进去看一眼,他却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长安远在西北,上次来信还说要赶在小鱼产期之前回京。 谁知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们好像永远都在错过。 万一小鱼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辈子都要就此错过了。 他从来不信鬼神的,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找个什么神佛拜一拜,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神佛,来换小鱼母子平安。 他想起祁让说小鱼每年的心愿都是平安,祁让还怀疑过那个“平安”是不是代表着“平西侯府沈长安”。 现在他才明白,小鱼想要的,其实就是平安。 因为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愿望,对于小鱼来说都是奢望。 她已经把自己的期望放得这样低,却还是无法实现,仿佛世间所有的神佛都遗弃了她。 眼眶酸涩难耐,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来。 徐清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意外地发现天放晴了,一轮圆月穿透乌蒙蒙的云层,将盈盈清辉洒落大地,与白雪交相辉映,格外的明亮。 天晴了,月亮也是圆的,这应该,是个好兆头吧?他出神地想。 产房里的动静时大时小,外面的人干着急没办法,里面的人眼睁睁瞧着产妇受罪,更是心如油煎。 晚余耗尽了体力,在疼痛和困倦的双重折磨下,意识越来越涣散,扎银针喝参汤都不能再让她提起精神,眼睛快要睁不开。 “阿娘,好疼呀……” “阿娘,你去哪儿了?” “阿娘,你抱抱我好不好?” “阿娘,我还有一年就出去了,你一定要等着我呀……” 她开始说一些胡话,像快要断气的小猫,一声声地叫着阿娘。 紫苏和雪盈站在床前,在她一声声的啜泣中流了满脸的泪,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祁让不顾所有人反对,从屏风后面走进来,摆手让紫苏和雪盈退后,自己坐在床沿握住了晚余的手。 “晚余,朕来了。” “阿娘。”晚余反握住他的手,眼泪如雨而下,“阿娘,你终于来看我了……” “阿娘,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娘,你别走,等等我,我这就去寻你了……” 祁让听着她的胡言乱语,只觉得心如刀绞。 晚余蜡白的脸,又让他想起了当年在冷宫离世的母妃,还有自己那两个相继夭折的皇子。 他真的很怕。 他已经失去了母妃和两个孩子,如果晚余和这个孩子再遭不幸……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或许他真的是天煞孤星吧,只要他身边的人,最后都会被他克死。 他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拍打晚余的脸颊:“江晚余,你看清楚了,朕是祁让,不是你阿娘,你阿娘就是被朕逼死的,因为朕,她两次下葬你都没能为她送行,你不记得了吗?” 晚余的哭声猛地停止,睁开朦胧的泪眼,恨恨地看着他,神智渐渐恢复清明。 “我恨你。”她流着泪控诉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因为朕是个坏人,朕没心没肺,十恶不赦。”祁让冷声道,“你不是想离开朕吗,把孩子生下来,你就可以走了,孩子要是死在你肚子里,你这辈子都休想出宫,就算死了化成灰,也得留在紫禁城!” 狠戾的话语,吓得一屋子人都变了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晚余被他狠戾的话语刺激得彻底清醒过来,满腔的恨意又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祁让吩咐紫苏拿了参汤来喂她喝,叫她接着使劲:“江晚余,拿出你所有的力气,你能不能活着离开朕,就在此一举,除非你舍不得朕……” “你说,你说你舍不得朕,朕就不逼你了,好不好?” “不!” 疼痛袭来,晚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祁让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将她的手用力握住,放在自己已经干裂的唇上。 晚余也因为疼痛,死死抓住他的手。 “皇上……如果我死了……你会对孩子好吗?” “朕不会。”祁让斩钉截铁道,“如果你死了,朕就把他扔去冷宫,这辈子都不会看他一眼。” 晚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气得瞪大眼睛。 祁让又冷冷道:“朕就是这么过来的,他为什么不行,他若是个皇子,朕就等着他长大把朕杀了上位,若是个公主,朕就送她去和亲,反正她也没人要……” “你……” 晚余气得说不出话,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 祁让握得太紧,她抽不动,拼尽全力挺起身子。 身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随即就听产婆惊喜地叫了一声,“出来了,娘娘,再用点力,孩子已经露头了。” 撕裂般的疼痛让晚余痛不欲生,将祁让的手死死抓住,指甲嵌进他的肉里。 祁让疼的皱起眉头,却一动都不敢动。 晚余全身大汗淋漓,眼前恍恍惚惚冒着金光,似乎有一道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就在她的一只脚即将迈进那道门时,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声在耳边响起。 “生了,生了,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她听到产婆欢天喜地的贺喜声,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去看一看,意识却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涌来,瞬间将她吞没。 “晚余!” 她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唤,但她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第310章 是不是小鱼不行了 “晚余!” 站在外面的徐清盏也听到了这一声呼唤。 他听出是祁让的声音,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小鱼不行了?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寝殿冲去。 到了产房门口,孙良言拦在外面不让他进。 “徐掌印,皇上进去已经不合规矩,您就不要再进去了。” 徐清盏不得不停下,听到里面传来小孩子虚弱的哭声,还有祁让和太医对话的声音。 “皇上放心,娘娘就是产后虚弱睡过去了,没有性命之忧!” “你确定?”祁让不放心地追问,声音都是颤抖的。 “臣确定,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娘娘真的没有性命之忧。” 祁让终于松了口气,徐清盏在外面也松了口气。 胡尽忠在一旁拿袖子擦眼泪:“谢天谢地,总算母子平安了。” 孙良言看了他一眼,由衷道:“贞妃母子平安,胡大总管功不可没,皇上会重赏你的。” 胡尽忠本来还能克制,这句话却叫他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还用你说,我容易吗我?” 莫名其妙。 孙良言和徐清盏都对着他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家伙自从进了后宫,就变得和女人一样多愁善感了。 这时,产房的门帘掀起,祁让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对徐清盏说:“生了,是个小公主,贞妃睡着了,朕特地抱出来给你看一眼。” 徐清盏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喉咙瞬间哽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襁褓一角。 小公主是早产,小小的一团,约摸有三四斤,小脸红通通的,甚至还有点皱皱巴巴,实在算不得好看。 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能让人不自觉为她软了心肠。 饶是徐清盏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能将活人片几千刀的大魔头,在看到她的时候,心都软成了一滩水,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小公主紧闭着双眼,在父亲的怀抱里安然入睡,并不知道此刻抱着自己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怎么样,像不像朕?”祁让满怀期待地问道。 徐清盏答不上来,只是想哭。 这是小鱼的孩子。 是小鱼千辛万苦拿命换来的孩子。 以前他还和长安打趣说,将来小鱼有了孩子,他要做孩子的舅舅。 可是现在,孩子不是长安的,他也没有资格做孩子的舅舅。 胡尽忠和孙良言,小福子都凑过来看,几个大人围着一个小不点,像看宝贝似的。 “小公主长得真好,瞧这眉眼,简直和皇上一模一样,又俊又英气,将来肯定巾帼不让须眉。”胡尽忠昧着良心把这皱巴巴的小家伙一通猛夸。 “……”孙良言和小福子对视一眼,小公主眼睛都没睁开,实在看不出哪里和皇上像。 祁让却信以为真,笑得一脸满足,叫孙良言重赏承乾宫的所有宫人。 奶嬷嬷随即跟出来,战战兢兢和祁让商量:“万岁爷,公主太小,怕吹了风,还是交给奴婢照看吧!” 祁让不舍地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把孩子给了她,殷殷叮嘱道:“好生服侍,不可有任何闪失。” 奶嬷嬷答应着,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祁让怀里一空,心好像也变得空落落,伸了个懒腰,问徐清盏:“你是不是也吓坏了?” 徐清盏笑了笑说:“臣方才在外面,看到雪停了,月亮也出来了,臣就想这肯定是个好兆头,娘娘肯定会母子平安的。” “是吗?朕去瞧瞧。”祁让信步走到院中,发现雪果然停了,一轮圆月挂在高空,月光如水倾泻,院中的梨树上落满了雪,仿佛千朵万朵梨花盛开,有风吹过,雪花飘飘落下,如柳絮迎风起舞。 纵然时节不对,他却第一时间想到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的诗句。 “朕的小公主,就叫梨月吧,你觉得怎么样?”他笑着问徐清盏。 “梨月公主吗?”徐清盏念了一遍,说,“臣虽然才疏学浅,也觉得这个名字很悦耳,贞妃应该也会喜欢的。” “好,那朕回头问问她。”祁让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愉悦模样,和先前站在院子里淋雪时的落魄模样判若两人。 徐清盏见他这样,有点不忍去想那场即将到来的分离。 与此同时,承乾宫贞妃娘娘诞下小公主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后宫。 尽管时辰已晚,后宫众妃嫔却无一人入睡,全都在等承乾宫的消息。 听闻贞妃生下的是一个小公主,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皇上说不定会反悔不让贞妃离开。 毕竟皇上已经没有了两个皇子,肯定会对这个皇子寄予厚望,不能让他有丝毫被人诟病的地方。 假如他被立为太子,太子的生母在外面游荡总归不好,万一再和外面的男人有牵扯,那就更丢人了。 所以说,公主更好,公主没那么多责任要承担,别人不会计较她生母是谁,皇上大概率也不会为了她出尔反尔。 但贞妃生这孩子没了半条命,估摸着就算要走,也得等出了月子才行,否则这冰天雪地的,娘家也没了,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刚好眼下也快过年了,左右就一个月的时间,再耐着性子等一等吧! 出于这样的考量,各宫妃嫔对这个结果都还比较接受。 唯有庄妃和贤贵妃多少有点失落。 庄妃失落,是怕新出生的小公主抢走嘉华公主为数不多的父爱。 她本就因着上回的事被皇上厌弃,皇上有了小公主,只怕要将她们母女抛在脑后了。 贤贵妃失落,是因为晚余答应了把孩子给她养,而她想要当上皇后,自然是养个皇子更有胜算。 所以,在别人都觉得公主好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盼着是个皇子。 但想归想,盼归盼,孩子的性别是改变不了的,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件事落实,别让其他人坏了她的好事。 皇上对贞妃与众不同,对贞妃生的孩子自然也会另眼相看,孩子养在她这里,皇上肯定会时常来看孩子,这一来二去的,她不就有机会了吗? 说不准哪天自己还能怀上一个。 这样想着,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去探望贞妃,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若非报信的小太监说贞妃娘娘产后力竭昏睡,她恨不得现在就过去。 但愿贞妃能安然无恙,别让她的希望落了空。 晚余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酸痛无比,散了架似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平躺着,肚子却不像从前那样沉重,直到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孩子已经不在她肚子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悄漫上心头,如夜里的深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 她想叫人进来,一开口,嗓子又干又痛,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恰好这时,紫苏走了进来,见她睁着眼,惊喜道:“娘娘,您醒了?” 晚余眨眨眼,张了张嘴。 紫苏忙倒了杯温水,拿勺子一点一点喂给她。 晚余连着喝了几勺,嗓子才好受了些。 紫苏拿帕子帮她擦拭嘴角,笑着说:“小公主可乖了,奴婢抱过来给娘娘看看可好?” 第311章 你可真是好样的 房里有片刻的寂静,晚余脸上浮现出痛苦纠结的神情。 她自然是想见孩子的,又怕见了之后割舍不下。 可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她们同呼吸,共心跳,悲欢与共,这份深入血脉的羁绊,唯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 她又不是草木,怎么可能做到毫不动情。 可她真的很怕自己看到了孩子真实的模样,就会日里夜里想着她,余生的每个梦里都是她。 既然决定要走,又何必再添更多羁绊,就让她做一个狠心的女人吧! 就让她被世人唾骂吧! 世人又怎知她都经历了什么? 她所经历的,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了? “不见了。”她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嗓音说,“我和她终究母子缘浅,等我回禀了皇上,就把她和奶娘一起送到贤贵妃那里去吧!” “娘娘……”紫苏忍不住哽咽出声,“那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呀,您反正是要坐月子的,就等满了月再送过去不行吗?” 晚余心如刀绞,硬着心肠摇了摇头:“见与不见,都是要走的,贤贵妃肯定也不希望我和孩子有太多接触。 直接送过去,她心里会更好受一些,免得她七上八下的没着落,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万一别人也打起孩子的主意,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紫苏知道她说得对,可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就这样一眼不看就送走,多残忍呀! “皇上会同意吗?”她哭着问道。 晚余望着头顶天水蓝的纱帐,眼泪无声滑入鬓发:“应该会吧,他是男人,应该比我看得更透彻……” “朕没你这么狠心!”珠帘外突然响起一声怒斥,把两人都吓得心跳骤停。 珠帘被大力拂开,祁让穿着一身朱红色绣团龙的常服阔步走了进来。 紫苏骇然色变,连忙后退几步跪在地上。 祁让看都不看她一眼,沉着脸到了床前,弯腰伸手捏住了晚余的下颌:“江晚余,你怎能如此绝情,刚出生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就要送给别人? 你是讨厌孩子,还是讨厌和朕生的孩子?你纵然再不喜欢朕,她也是你唯一的血脉,你怎能如此狠心? 你知道她有可能活不成吗?她那么小一点,太医说她随时都可能没命,朕还怕你担心,不让人告诉你,原来你根本不在乎。” 他的脸色冷到了极致,额角青筋浮现,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这狠心的女人,朕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晚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放在被子里的手用力攥紧,疼痛一波一波袭来,她已经分不清疼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心。 她刚醒来,只听紫苏说孩子很乖,她不知道孩子可能会养不活。 这句话从祁让口中愤怒地喊出,对她来说无疑于一道晴天霹雳。 她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脏六腑却早已绞成一团,血淋淋地疼。 祁让见她又不动又不开口,只当她无所谓,心中怒火更盛。 可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人,他再气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她不就仗着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吗? “江晚余!”他恨恨地叫她的名字,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憋了半天才道,“你可真是好样的,朕到今天才算看清了你,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收回手,转身大步而去。 朱红的龙袍,如一团愤怒的火焰。 他特地罢了一天的朝,想要过来陪她,和她一起看看孩子,和她说孩子的名字。 为了显得喜庆,他特地选了一件红衣。 可这可恶的女人,却让他显得像一个笑话。 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是他自找的。 他愤然出了内室,恰好看到玉竹催促刚用过饭回来的奶娘去给孩子喂奶。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拧眉厉声道:“给奶娘二百两银子,让她出宫去,谁生的孩子谁自己喂!” 玉竹和奶娘全都吓得脸色煞白。 奶娘自己的孩子也才三四个月,只因家境不好,才不得已给自家孩子断了奶,进宫做奶娘贴补家用。 听闻可以拿二百两银子回家,奶娘自然欢喜,也不管是什么原因,便立刻跪下磕头谢恩。 祁让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晚余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踏踏走远,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没等她多想,玉竹已经抱了孩子进来,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把奶娘遣出宫去了,说要您自个给小公主喂奶。” 晚余怔住,看着她怀里的粉色襁褓,突然紧张到无法呼吸。 孩子饿了,在襁褓里动来动去,发出孱弱的哭声。 晚余的心都揪起来,明明不想看,眼睛却怎么都移不开。 直到紫苏扶着她坐起来,玉竹把孩子抱到床前,掀开襁褓,露出孩子红通通的小脸,她的眼泪瞬间如洪水决堤,汹涌而出。 玉竹也哭了,边哭边劝她:“娘娘别哭,月子里流泪伤眼睛,皇上只是一时气愤,回头肯定要把奶娘请回来的。 宫里的孩子没有不请奶娘的道理,您先委屈两天,等皇上气消了,奴婢亲自去和皇上说,娘娘不是狠心,是在为小公主打算。” 她本是御前的人,只听命于祁让,经过这几个月和晚余相处,多少也有了些感情。 她们两个不相干的人尚且能相互影响慢慢感化,娘娘怎么可能对小公主没有感情。 同为女子,她虽然行事刻板,却也懂得娘娘的心,明白娘娘的苦衷,也发自内心地心疼娘娘。 她叫紫苏帮晚余擦掉眼泪,以免眼泪滴到孩子脸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晚余:“娘娘切莫再哭了,当娘的伤心难过,奶水就会变苦,孩子喝了不好。” 晚余肝肠寸断,听说奶水会变苦,只能强行把眼泪往回咽,哽得嗓子眼生疼,心口也发闷发疼。 她吸着鼻子,动作生疏地伸出手去接孩子。 玉竹在旁边指导着她,教她怎么抱孩子才舒服。 晚余试了几次,才把孩子抱好,小小的一团刚贴进她怀里,就开始扭动着小脑袋找奶吃。 晚余又忍不住想哭。 玉竹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给孩子喂奶。 可她实在没经验,怎么都喂不到孩子嘴里。 孩子急得哇哇大哭,她自己也哭。 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窍门,孩子含住了奶嘴,很费力地吮吸起来。 晚余疼得直皱眉头。 玉竹说:“刚开始是会疼的,娘娘且忍一忍,等小主子多喝几次,喝通畅了就好了,” 晚余低头去看孩子,孩子的脸还是红红的,皱皱的,吃奶的时候都闭着眼睛,看不出像谁。 明明那样孱弱的一个小人儿,吮吸的动作却是那样有力。 这柔软又鲜活的小生命,仿佛从她灵魂深处抽离出的另一个她,是她与这世间最深的羁绊,是她血脉的延续,是生命最原始的奇迹。 她不想哭,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第312章 乖乖,我是阿娘呀! 晚余产后虚弱,强撑着给孩子喂完奶,已然体力不支。 玉竹把孩子抱过去,让紫苏服侍晚余躺下,又吩咐人给她准备饭食。 晚余躺在床上,看着孩子被玉竹抱走,心里空落落的。 用过饭,她又睡了一觉,明明很累很困,却总也睡不踏实,耳边似乎总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感觉床前坐了一个人,费力地睁开眼皮,意外发现静安太妃正坐在床前的圈椅上看着她。 “太妃,您怎么来了?”晚余困意消退,想要坐起来。 静安太妃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叫她不必多礼,好生躺着。 “哀家来瞧瞧小公主,顺便来看看你。”静安太妃一脸慈祥道,“照说昨儿就该来的,下着雪,路不好走,她们死活不许我出门,你不要见怪。” 晚余忙道:“太妃客气了,大雪天的,您要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静安太妃说:“我去看了孩子,虽是个女娃娃,但长得很像她父皇,尤其眼睛,和她父皇一样,都是丹凤眼,好看得很。” “是吗?”晚余将信将疑地笑了一下,“怎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父皇小时候的样子。”静安太妃说,“皇帝刚出生的时候,我是见过的,因为我和他母妃住同一个宫殿,他母妃生他生的艰难,我当时还在旁边帮忙来着。 他出生的时候,也是红通通皱巴巴的,但嗓门洪亮,一嗓子哭出来,天地变色,电闪雷鸣,后面就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发了洪灾,被钦天监批为了天煞孤星。 其实下雨这种事,哪是一个孩子能左右的,我们都怀疑是当时的皇后娘娘在搞鬼。 奈何先帝沉迷炼丹,格外相信这种玄玄乎乎的东西,根本不听别人劝告,硬是把他们母子三人生生拆离。” 静安太妃叹口气,尽管时隔多年,提到那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双眼含泪:“他母妃拖着刚生产后的身子,跪在大雨里求先帝开恩,直至跪到吐血昏迷,先帝都没有松口。” 关于祁让小时候,晚余听过不同的人讲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刚生完孩子的缘故,静安太妃讲得让她尤其想哭。 难怪祁让会从这么多老太妃里挑中了静安太妃来管理六宫,原来静安太妃和他母妃曾经住在一个宫殿。 或者在他受苦受难的日子,静安太妃也曾偷偷接济过他吧,只是他从来没说过。 静安太妃拿帕子擦拭眼角:“我原不该在你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和你说这些话的,我也知道,你出宫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我从一个女人的角度,也理解你的决定。 可小公主孱弱难养活也是真的,别人照顾得再好,终究比不上亲娘,你反正是要坐月子的,这冰天雪地的一时也走不了,不如照顾一天算一天,自己尽了力,将来走也走得心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晚余不说话,只默默流泪,心里揪着疼。 静安太妃就坐在床沿去帮她擦眼泪:“好孩子,别哭,你和皇帝都是苦命的孩子,都没了娘,年纪轻轻也没个长辈教导,凡事全凭自己的性子来。 如今皇帝既然把我接回来,我少不得就要以长辈的身份为你们从中周旋。 或许你现在觉得日子难过,塌了天似的,但你别着急,慢慢来,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或早或晚,人生总有峰回路转,拨云见日的一天。 就比如我,五十岁了才突然被命运眷顾,成了人人敬重的太妃,皇帝尚未立后,我也可以腆着脸自称为大邺朝最尊贵的女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峰回路转?” 晚余在老人家柔声细语地安抚下,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虽然她不是完全认同太妃的话,但自己的身体状况暂时走不了也是真的。 祁让撵走了奶娘,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再找。 自己说是不见孩子,也已经给孩子喂了奶。 别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只能像玉竹说的那样,自己先喂着,等祁让消了气再说。 贤贵妃那边,少不得要和她好好解释一番。 两人说着话,玉竹又把孩子抱了过来,说小公主又饿了。 晚余这回再喂奶,已经不像头一回那样手忙脚乱,但疼还是一样的疼。 她抱着孩子,强忍着没有吭声,心里想着,便是这样的疼痛,以后也体会不到了。 静安太妃就坐在那里看着,脸上满满慈爱的笑,伸手摸了摸小公主头上软软的毛发感慨道:“都说母亲的第一口奶是最有养分的,但宫里的孩子却没有人能吃到亲娘的奶,咱们的小公主倒是个有福气的。” 这也算是福气吗? 晚余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问出口。 小公主吃饱了奶,就在玉竹要把她抱走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晚余。 晚余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纯净懵懂的眼睛,那黑漆漆的瞳仁,就像深邃的星空,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入其中。 她一个激灵,一股酥麻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又如百川归海一样汇聚在心底,让她的心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几乎是仓皇地躲开了视线,不敢再和孩子对视。 孩子却在被玉竹抱起来的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玉竹吓一跳,忙把她抱在怀里拍哄,却怎么也哄不住。 静安太妃说:“孩子要娘呢,你把她还给贞妃。” 玉竹看了晚余一眼,怕她不要。 晚余听孩子哭的揪心,就伸手道:“给我试试。” 玉竹就把孩子又放回到她怀里。 晚余搂着孩子,轻轻拍哄:“乖乖,不哭了,我是阿娘。”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可这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小公主神奇地停止了哭闹。 三个大人却都红了眼圈。 静安太妃不忍再看,起身哽咽道:“哀家有些乏了,先回去了,玉竹你要照顾好你家娘娘和小主子。” 玉竹福身应是,送她出去。 晚余怔怔一刻,在两人面前隐忍未落的泪,叭嗒一声掉在了小公主的襁褓上。 “乖乖,我是阿娘呀……”她将孩子抱起来,贴着自己的脸轻轻呢喃,一颗心就像被绞碎了一样,疼得血肉模糊。 静安太妃回到寿康宫,径直去了寝殿的东暖阁。 暖阁的炕上,祁让正昏昏沉沉睡着,纵然在梦中,也紧锁着眉头。 “烧退了没有?”静安太妃走到近前,一面问守在旁边的小福子,一面弯腰伸手去摸祁让的额头。 “退了些,就是睡的不安稳。”小福子躬着身子回道。 静安太妃摸着祁让汗津津的额头,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怜惜道:“你主子心里难受,和别人没法说,才找到哀家这里来的,就让他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等他醒了,我再好生劝他。” 第313章 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 祁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静安太妃的寿康宫。 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刚一动,小福子就听到了,连忙过来扶他:“皇上,您醒了?” 祁让嗯了一声,借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抬手捏了捏眉心:“朕睡了多久?” “回皇上的话,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朕?” “是哀家不让他吵你的。”静安太妃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过来,“你太累了,需要好生睡一觉,只有睡好了,才有精力做别的事,否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祁让双手捧着脸搓了几下,尽量让自己精神起来:“朕没事,太妃不必忧心。” 静安太妃叹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把姜汤放在两人中间的炕桌上。 睡了一觉,瞧着是好多了,不像之前刚进门时那样,整个人都要碎掉的感觉,把她吓得不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就是太紧张了,得学着放松一点。”静安太妃心疼道,“你背负的东西本来就多,倘若事事都较真,该有多辛苦,你管理朝堂,还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呢,别的事情,也不能太较真的,明白吗?” 祁让知道她意有所指,想起来寿康宫之前在承乾宫生的那一肚子气,神色黯淡下来。 他也不想太较真的,可那女人,竟然狠心到看都不看孩子一眼。 静安太妃把姜汤往他那边推了推:“哀家亲自给你熬的,快趁热喝。” 祁让嫌那姜味太辛辣,推辞道:“多谢太妃,朕已经好了。” 静安太妃哪里肯信,又殷切劝道:“你昨天在雪地里冻成那样,怎么可能一剂汤药就好,便是这会子觉得好了,那也只是表象,若掉以轻心,只会发展得更严重,更难治愈。” 祁让为了让老人家安心,只得顺从地把汤喝了,辛辣的味道令他眉头紧锁。 “很辣是吧?但它却是祛寒的良方。”静安太妃说,“我这人也没什么学问,不会说大道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话还是知道的,你想不想听我老太婆唠叨几句?” 祁让忙道:“太妃不必过谦,朕一直都是敬重您的,您的教诲,朕自然洗耳恭听。” 静安太妃摆手叫小福子出去,这才温声道:“你如今已然贵为天子,我哪有资格教诲你,不过是把我所见所思说与你听。 你说贞妃心狠,不喜欢孩子,实在是冤枉了她,哀家去的时候,她正给孩子喂奶呢!” 祁让神情微怔,随即又恢复正常:“她未必出于真心,不过是因为奶娘走了,没有别的法子了。” “胡说。”静安太妃难得严厉起来,“孩子是她怀的,也是她生的,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己都虚成什么样了,若非心里对孩子割舍不下,她大可以找各种理由推拒,可她还是亲自喂了孩子,这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祁让嘴硬地问了一句,脸色却稍有缓和。 “说明她没你想的那样狠心。”静安太妃说,“你觉得自己比她更爱孩子是吗,你们男人荒唐一场,把种子种下,剩下的罪都是女人在受。 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临盆的痛楚,岂是你们所能体会的? 所以,谁都有资格说她,就你没有,因为她受的罪都是你造成的,她若有不测,也是你害的。” 老人家说话直接,祁让不免有些难为情,却也不能否认南崖禅院那夜,的确是一场荒唐。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能接受晚余对孩子的态度,他就是觉得她太绝情。 静安太妃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又语重心长道:“你自个心里也清楚,这孩子不是她心甘情愿怀上的,她心里有怨气,再正常不过,她要是一怀上孩子就欢天喜地,那才有鬼。 她没打算瞒你,才在你面前毫不遮掩地表明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她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孩子生下来这样孱弱,难道只是因为早产吗?” 祁让无言以对,手扶着额头搓了几下。 静安太妃说:“这话别人都不敢和你讲,底下人不敢,太医也不敢,所以你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没错,错都在她。 你恨她绝情,究竟是恨她对孩子绝情,还是恨她对你绝情? 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无缘无故对孩子狠心,事出反常,必有因果,这因是你自己种下的,这果是苦是甜你都得自己承担,不能迁怒旁人,你明白吗?” 祁让点点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朕明白了。” 静安太妃这才缓和了语气,又反过来跟他道歉:“我不是你的生母,也不是真正的太后,不过是托了你的福才有今天。 按说我是没资格说你的,今日这番话,就当我倚老卖老吧,你好歹担待些,别嫌我托大,毕竟宫里除了我,也确实没有人敢和你说这些话了。” “太妃言重了。”祁让忙正色道,“朕就是想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坐镇后宫,才把您从太妃所接出来的,朕若嫌弃您,今儿个也不会到您这里来了。” 静安太妃欣慰一笑:“你能这样容忍我,我实在感激,可你连我这老太婆都能体谅,不是更应该体谅贞妃吗,她心里比你还难受,你得给她时间,而不是苦苦相逼,知道吗?” 祁让有些讪讪,说不出话。 静安太妃又说:“女人的心思本就和男人不同,在男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事,在女人看来却是顶顶重要的,有些话你们男人说过就忘了,女人可能事隔多年仍耿耿于怀。 所以,你如果下定了决心要放她走,就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好好和她相处,别把时间用来置气。 气话只是当时说着痛快,将来有一天,那些话都会变成扎向自己的刀,想起一次,就后悔一次。” 祁让不禁动容,关于这话,他是深有体会的。 以前他冲动的时候说晚余不配怀他的孩子,后来每每想起这话,就懊悔不已。 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再怎么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第314章 父皇是不是也想吃 静安太妃见他不说话,陪着些小心说道:“我今天说太多了,你不要生气。” 祁让回过神,扯唇一笑:“朕没生气,朕知道太妃是为了朕好。” “不只为你好,也是为大家好。”太妃说,“你是皇帝,前朝后宫都是看你的脸色行事。 你变个脸,对他人来说就是狂风暴雨,你跺跺脚,对他人来说就是天崩地裂。 所以,你这里不安生,大家就都跟着不安生,只有你好好的,咱这家国天下才能昌盛安宁。” 祁让从炕上下来,整理了衣襟,对她郑重行礼:“多谢太妃教诲,朕记下了。” 静安太妃将他上下打量,颔首道:“我瞧着你气色好多了,今儿个先不要急着去承乾宫,回去再好生睡一觉,明儿个孩子洗三礼再去不迟。” “好,朕知道了。”祁让点头应下,辞别她走了出去。 小福子守在外面,见祁让出来,迎上去问:“皇上,您好些了没,您这会子想去哪儿?” 祁让没说话,闷头往外走,出了寿康宫的大门,站在冷风萧萧的宫道上踯躅一刻,虽然很想去看看晚余和孩子,最后还是回了乾清宫。 他需要时间冷静,晚余也需要时间和孩子独处,他去了,会破坏母女之间的气氛。 所以再想也要忍一忍。 承乾宫里,晚余和玉竹玉琴紫苏几人,被小公主折腾得够呛。 这孩子一被抱走就哭闹不止,回到晚余怀里喝两口奶又好了,等到再被抱走,就又开始哭,谁也哄不住。 来回折腾了好几回,晚余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连同她的襁褓一起放进自己被窝里,让她睡在自己身边,这样她才算安静下来,再也没有哭闹。 晚余也困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叫了紫苏来问:“雪盈呢,雪盈出宫了没有?” 紫苏说:“雪盈昨天一直在这里陪着娘娘,娘娘生完小公主她才走的,今天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出去了吗?确定已经走了吗?”晚余追问。 紫苏点头道:“真的已经走了,娘娘放心吧,她临行前还来和娘娘道别呢,娘娘没睡醒,她就让奴婢和娘娘说一声,等她回家后,会捎信来给娘娘报平安的。” “那就好,那就好。”晚余放下心来,偏头看向窗棂处。 天冷,窗子是关着的,根本看不到外面,但她还是看了很久。 紫苏劝她:“娘娘别看了,趁着小公主睡了,您也快睡一会儿吧,等她醒了您又睡不成了。” 晚余嗯了一声收回视线:“贤贵妃那里有没有动静?” 紫苏说:“贤贵妃早上打发了一个小宫女来问候,说娘娘身子若爽利的话,她就过来坐坐。 恰好赶上皇上发脾气,小宫女就回去了,到现在也没见动静,估摸着是知道了皇上把奶娘赶走的事情,暂时不好过来了。” 晚余说:“这事儿得跟她解释清楚,但我这会子实在乏累,你先替我往钟粹宫走一趟,明天不是要洗三吗,她来了我再和她好好说。” “好,娘娘快睡吧,奴婢这就过去。”紫苏答应着,帮母女二人把被子掖好,退了出去。 许是因着孩子在身边,晚余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梦里再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一觉睡到天黑,小公主饿了又哭闹着找奶吃,晚余就醒了,把她喂饱之后,自己才吃晚饭。 饮食这块是玉琴负责的,怕晚余身子虚奶水不够,特地给她准备了木瓜燕窝和鲫鱼汤。 孩子饿得快,一晚上要醒好几回。 次日一早,紫苏和玉竹玉琴她们把洗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晚余还没睡醒。 祁让请了静安太妃和京城第一世家大族的魏家老太君来给小公主洗三。 魏家老太君就是庄妃的祖母,嘉华公主出生时也是请的她来洗三。 除了魏老太君,京中王公大臣家的夫人都来了,送的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令人目不暇接。 后宫的妃嫔也都带了礼物过来,有些妃嫔刚好可以借机见一见自己的家人。 庄妃的母亲魏夫人陪同魏老太君一同前来,趁着洗三礼还没开始,就去永和宫坐了坐。 嘉华公主很少见到外祖母,在魏夫人面前很是拘谨。 魏夫人抱着外孙女叫乖乖,对庄妃心疼道:“皇上本来就不怎么待见你们母女,今后只怕更不常来了。” “母亲,快别说这样的话。”庄妃尽管自个心里不舒服,还是急急打断了魏夫人的话,“皇上对嘉华很好的,他说过,宫里不管再添多少孩子,嘉华都是不可取代的长公主。” “但愿吧!”魏夫人轻轻叹息,“你说你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你父亲还有从龙之功,你怎么就没再生个皇子呢?” 庄妃委屈的眼圈泛红:“母亲这叫什么话,这种事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吗,皇上已经一年多没翻过我的牌子了,去年好不容易留宿一回,愣是抱着嘉华睡了一晚上,叫我怎么办?” 魏夫人见她委屈,忙又安慰她:“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也是心疼你,想着有个皇子傍身,将来才有倚仗,不都说贞妃出了月子就要走吗,她走了,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到时候不愁皇上不翻牌子。” “……”庄妃对此并不乐观,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有人喊“皇上驾到”。 母女二人都吓了一跳,忙领着嘉华公主出去接驾。 刚出门,祁让已经到了廊下,神采奕奕地免了众人的礼,弯腰把嘉华公主抱了起来:“嘉华最近乖不乖?” “乖,嘉华可乖了。”嘉华公主认真地肯定自己。 祁让笑起来:“既然你这么乖,父皇带你去看小妹妹好不好?” “好。”嘉华乖巧点头,“父皇有了小妹妹,以后就不来看我了吗?” 庄妃和魏夫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谁说的?”祁让微微蹙眉,视线从母女二人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对嘉华笑得温和,“父皇当然会来,嘉华是父皇的长女,不管有多少小妹妹,父皇都爱嘉华。” “嘉华也爱父皇。”嘉华公主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祁让心头一软,对庄妃和魏夫人说:“你们母女难得见面,再坐一会儿,朕先带嘉华过去。” 两人福身应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抱着嘉华公主上了肩辇。 嘉华头一回坐父皇的肩辇,在上面扭来扭去稀奇不已。 祁让怕她掉下去,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一路行来,许多人都看在眼里。 大家都以为贞妃生了小公主,嘉华公主会被皇上冷落,没想到皇上非但没有冷落她,还让她坐自己的肩辇。 皇上肯定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才特地赶在这个时候带嘉华公主露脸吧? 这样一来,就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了。 肩辇在承乾宫门外停下。 先到的客人有些在正殿坐着喝茶,有些三三两两在院子里赏景,听闻皇上驾临,便都出来见礼。 祁让免了众人的礼,抱着嘉华公主直奔寝殿而去。 寝殿里,晚余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给小公主喂奶,想着喂完了再洗漱更衣。 祁让突然进去,叫她措手不及,搂着孩子僵坐在那里。 祁让牵着嘉华公主到了床前,骤然被她胸前那雪白的一片晃了眼,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全忘了。 嘉华公主晃着他的手说:“父皇快看,小妹妹在吃贞娘娘的奶呢!” 晚余顿时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遮掩。 祁让回过神,唇角轻勾,松了嘉华公主的手,亲自帮她把敞开的衣襟拉了拉,勉强遮住一些风光。 晚余的脸更红了。 祁让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见她吃得香,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嘉华公主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父皇,你是不是也想吃?” 这下连祁让都忍不住红了脸。 他本想带着嘉华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可是现在,怎么感觉更尴尬了? 第315章 你第一天认识朕吗 祁让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很认真地对大女儿解释道:“小孩子才会吃奶,父皇已经长大了。” “哦。”嘉华公主歪着头想了想,说,“嘉华也不吃奶了,是不是嘉华也长大了。” “对呀,你都做姐姐了,当然长大了。”祁让说,“等到小妹妹会走路的时候,你就可以带她一起玩了。” “那还要多久呀?”嘉华公主手脚并用爬到床上,盯着小公主看,“贞娘娘,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晚余看着她天真懵懂的小模样,不自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很快的,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走路了,但她没你走得快,你要牵着她,别让她摔跤。” 嘉华点点头,伸手去摸妹妹又细又软近乎透明的小手指:“我一定会牵紧妹妹,不让她摔跤的。” “嘉华真乖。”晚余越发对她笑得温柔,想着再过两年,自己的孩子也该长到她这么大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活泼又乖巧? 贤贵妃应该会好好教养孩子吧? 贤贵妃有家世有才学,是名门闺秀,不像自己在外面野蛮生长,肯定比自己会教育孩子,虽说心机有点多,但在宫里生存,没点心机也不行,只要别把孩子教得太过精明就好。 她这样想着,难免又有点担忧,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哀愁。 祁让在旁边看着她时而笑意温柔,时而面露忧郁,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其实只要她肯留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奈何她不肯。 嘉华公主不懂大人的想法,欢欢喜喜地叫他们两个:“父皇,贞娘娘,等到明年下雪的时候,咱们和妹妹一起堆雪人吧?” 明年下雪的时候? 晚余心下凄然,明年下雪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自然也不能对孩子做出这样的承诺。 她斟酌一刻道:“明年太远了,万一贞娘娘到时候有别的事,就让父皇和你母妃一起带你们玩也是一样的。”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明年很快的吗?”嘉华公主忽闪着懵懂的眼睛问她。 晚余被一个孩子问住,有点答不上来。 她该怎么向孩子解释,时间为何会又快又慢呢? 她转头看向祁让,正好撞上祁让幽深的目光。 祁让立刻收回视线,把嘉华公主抱起来,给她打比方:“就像你很想吃糖,你母妃跟你说明天才能吃,你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而你不想睡觉的时候,你母妃跟你说时间到了,你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明白了吗?” “哦。”嘉华公主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父皇的话太长,她要琢磨好久才能弄明白。 祁让把她递给玉竹,让玉竹带她出去看庄妃来了没有。 等人走后,自个在床沿坐下,看看孩子又看看晚余,温声道:“她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晚余说:“还好,就是夜间要起来几趟,小孩子饿得快。” 祁让面露愧疚之色:“是朕不好,朕回头让人再物色一个奶娘进来,免得你辛苦。” 晚余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能说出来的。 祁让被她看得不自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看什么,你第一天认识朕吗?” 晚余心说这倒也是,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这个人,做出什么样不正常的举动都是正常的。 于是就认真地向他道了声谢,以免他一言不合又发起疯,当着这么多宾客实在丢人。 祁让探头往她胸前看了眼孩子,说:“朕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梨月,你觉得好不好?” 晚余愣了下,问他:“这名字有什么说头吗?” 祁让就把孩子出生那天夜里和徐清盏一起看到的景色和她说了,又给她念了那两句诗,问她喜不喜欢。 晚余惊讶道:“皇上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想名字了吗,怎么现在却又临时起意?” 祁让说:“以前是比着嘉华的名字想了几个,但刻意想出来的都很中规中矩,倒不如这临时起意来的灵动,怎么,你觉得不好吗?” 晚余说:“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听人说名字越普通越好养活。” 祁让看着女儿孱弱的小模样,又想到太医和他说的那些话,心头有不安一闪而过。 “不怕,她是朕的血脉,自然福泽深厚,什么样的名字都担得起,况且这名字起得也不大,并且很有灵气,没什么不妥的。” 晚余点点头:“皇上说好就好,名字本来就是个称呼,咱们也不要太在意。” 她说“咱们”说得如此自然,祁让很是受用。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爱也好,恨也罢,因着一个孩子,他和她就成了咱们。 从此以后,他就是孩子爹,她就是孩子娘,这个关系,到死都不会改变。 “晚余……”他叫了她一声,在她看向他的时候,又无话可说,就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朕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 “好。”晚余应了一声,看着他起身向外走。 他还是那样高大,那样挺拔,每一步都充满帝王的威仪。 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感觉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或者是刚添了孩子,使他看起来柔和了一些吧? 没等晚余琢磨出来个所以然,紫苏领着几个宫女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余被几个人伺候着洗漱更衣梳了妆,抱着小公主出了寝殿。 原以为祁让已经去了正殿,没想到他居然等在外间,说要陪她们娘儿俩一起过去。 晚余觉得他这样未免太隆重,就让他先过去,自己和孩子随后再过去,省得有人说她们母女恩宠过盛。 祁让不以为意,直接把小公主接过去抱在自己怀里,径直向外走去:“朕疼爱自己的女儿,别人管得着吗?哪个敢乱嚼舌根,朕就让徐清盏割了他的舌头。” 第316章 朕自己的孩子自己带 晚余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正殿里已经是衣香鬓影,宾客满堂。 静安太妃和魏老太君坐在主位,正和一群妃嫔命妇闲话家常。 见祁让亲自抱着孩子过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忙起身跪在地上给他行礼。 祁让抱着孩子接受众人的叩拜,晚余觉得很是不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出声反对,只能站在一旁等着。 等祁让叫众人平身后,她才走上前去给静安太妃见礼,又和魏老太君相互见礼,然后才去和各位妃嫔命妇见礼。 大家客套了几句之后,仪式开始,静安太妃和魏老太君先焚香祭拜了送子娘娘,催生娘娘,床公床母等一大堆的神灵,祈祷他们保佑孩子平安康健。 而后就将孩子脱去衣物,放在用艾叶、菖蒲、金银花等药草煮沸又晾过的温水清洗,嘴里念念有词说了许多祝福的话。 小公主实在是小,小小的一团放进水盆里,像只没足月的小猫咪,连哭声都细声细气的。 宾客们都看得心惊,暗自想着这孩子怕是不好养活,嘴上却说着吉祥的话,除去先前送的礼物,又往盆里扔些铜钱,金银锞子,玉如意,长命锁之类给孩子添财添福添寿。 兰贵妃站在贤贵妃身边,小声道:“可惜了,这孩子要是生下来就抱到你宫里,今儿个这么多礼物,就都是你的了。” 贤贵妃这两天确实挺煎熬的,虽然晚余特地派紫苏去和她解释过,她还是担心事情会有变故。 眼下见皇上给晚余母女这么大的面子,亲自抱小公主来参加洗三礼,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倒也不稀罕那些金银珠宝,她稀罕的是来自帝王的荣宠。 要是小公主一生下来就抱到她那里,今日和皇上并肩而立,受众人瞩目艳羡的人就是她。 可她难受归难受,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倒大度地笑了笑,反问兰贵妃:“本宫记忆不好,忘了姐姐的大皇子洗三的时候,皇上有没有抱过他?” 兰贵妃霎时变了脸色,冲动之下,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魏老太君的祝词,众人都向她们两个看过去。 祁让厉声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两人连忙跪在地上。 两人的母亲都在场,吓得脸色大变。 贤贵妃抢先道:“回皇上的话,兰贵妃整理头发,抬手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了臣妾的脸,皇上不要怪兰贵妃,是臣妾站得离她太近了。” 她这样为兰贵妃周全,兰贵妃纵然再不想领情,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上,只得顺着她的话请罪:“是臣妾不小心,惊扰了大家,臣妾有罪。” “起来吧!”祁让冷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明知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能当众斥责她们,让命妇们看笑话。 静安太妃笑着说了一句:“你们都是小公主的母妃,当娘的人要比平时更加稳重才是,切不可再当自己是家里的娇娇儿,否则人家该说你们的母亲没好好教你们了。” 话是笑着说的,却让两人的母亲羞愧难当,脸红的像挨了两巴掌。 晚余猜想着应该是贤贵妃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兰贵妃,兰贵妃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早夭的大皇子,贤贵妃的话想必是和孩子有关。 她没有孩子的时候不觉得怎样,有了孩子,便觉得这样刺激一个丧子的母亲,确实有点残忍。 但后宫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有争斗,唇枪舌剑,皆是寻常。 大家各有算计,谁也不会给谁留情面。 同情别人,死的就是自己。 她一面想着自己快要脱离这种环境,一面又想着自己的孩子会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最终长成和这些人一样的人,心就像被两只手往两个方向撕扯着,痛得难以言喻。 洗三礼结束后,祁让请静安太妃协助兰贵妃贤贵妃一起招待宾客,自己抱着小公主送母女二人回寝殿。 临行前,看到嘉华公主牵着庄妃的手站在一旁,就特地和她说了一声:“妹妹要睡觉了,父皇先送她回去,回头再带你去和妹妹玩好不好?” “好。”嘉华公主乖巧点头。 庄妃心下稍觉安慰,正好兰贵妃贤贵妃刚闯了祸,她便借机在祁让面前表现自己:“皇上快去吧,臣妾会照顾好嘉华的,改天臣妾带嘉华去陪贞妃说话,也好让嘉华和妹妹多亲近亲近。” “嗯,你有心了,陪不陪贞妃倒在其次,要紧的是把嘉华照顾好。”祁让连夸奖带警告地回了她一句,抱着孩子离开。 晚余强撑着回到寝殿,已然体力不支,紫苏和玉竹服侍她宽衣上床,让她靠在床上歇气儿,又让人端了热羊乳来给她喝。 见祁让一直站着不走,知道他有话要和晚余说,玉竹便抱着小公主和紫苏一起退了出去。 祁让在床前坐下,抓住晚余放在被子上的手:“今天辛苦你了,后面再没什么需要你出面的事,你就好生养着,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朕要大宴群臣,到时候少不得要你到场露个脸儿。” 晚余倦倦地靠着床头,想说什么,又一直犹豫。 祁让说:“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朕保证不生气。” 晚余迟疑道:“臣妾想请皇上不要对这孩子太上心,也别给她太多宠爱。” “为什么?”祁让皱眉不解。 晚余说:“臣妾也不是太懂,就是听人说,小孩子太小,福气太大了容易压不住之类的,具体的我说不好,反正就是别太当回事反而好养活。” 祁让皱眉表示不信:“她是朕的公主,她本来就福气大,有什么压不住的,朕小时候倒是没人当回事,活是活过来了,可朕受的都是什么罪,你想都想不到,现在,朕有条件让自己的孩子幸福,自然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您这样,会让她遭人嫉妒的。”晚余说,“宫里孩子本来就少,皇上的心思太多放在孩子身上,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所以呢?”祁让手上用了些力道,将她的手攥在掌心,脸上有些许不悦,“你不会又想劝朕雨露均沾吧,你再敢说这个词,朕饶不了你。” 晚余见他不听,只得作罢,想着回头见了静安太妃,让静安太妃好好劝劝他。 “臣妾没那么想,就是怕皇上太宠爱公主会给她招祸。” 祁让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既然你这么担心孩子,那朕问你个事儿,你当真想好了要把孩子给贤贵妃养吗?” 晚余心头一跳:“怎么了,皇上觉得她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祁让说,“贤贵妃性情温和,也很有才能,打理后宫是一把好手,但她精于算计,像个笑面虎,朕从前就不爱往她那里去,总觉得和她在一起不自在。” 晚余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旁人还不如她,庄妃有嘉华公主要照顾,兰贵妃性情乖张,对臣妾颇有成见,端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剩下就是乌兰雅了,臣妾倒是信任她,但皇上一直当她是个透明人,臣妾怕她护不住孩子,除此之外,还有谁合适,总不能让静安太妃帮着带吧?” 祁让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 谁最合适,她当真不知道吗? 可她却要狠心撇下他们父女二人,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谁都不合适,朕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朕回头就把她接到乾清宫去,上朝带着,批折子也带着,这样总行了吧?”他赌气似的说道。 第317章 父女俩可着一个人坑 晚余感觉这人想一出是一出,颇有些无奈地劝他:“皇上能别闹了吗,乾清宫是皇上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小孩子住进去像什么话? 倘若是个皇子倒还罢了,您让一个公主住在那里,是觉得那些言官太闲了,想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吗?” “怕什么,公主是朕的女儿,朕照顾自己的孩子与他们何干?”祁让冷哼,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样子。 晚余说:“嘉华也是您的女儿,您可有让她住过乾清宫?” “嘉华有娘,她娘没有不要她。”祁让脱口而出。 晚余脸色一变,往下再没了言语。 房内气氛变得凝滞。 祁让自己也没意思,沉默了半晌,挪到床头坐下,将她揽进怀里。 “好了,朕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朕就是怕别人带孩子不上心,乾清宫那么大,怎么就住不下一个孩子了?” 晚余说:“不是住不住得下的问题,是不合适,孩子太小了,乾清宫那种地方她承受不起,臣妾怕这样会……” 她想说怕这样会折了孩子的寿,话到嘴边没敢说,唯恐好的不灵坏的灵。 于是便改口道,“同样是孩子,皇上不能厚此薄彼,您若一意孤行,别人非议梨月恩宠过盛的同时,也会瞧不起嘉华的,嘉华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您得为她考虑。” “好吧,好吧,听你的,都听你的。”祁让到底还是妥协了,和她商量道,“朕可以不让梨月去乾清宫,但你也不要急着把她送出去,让朕再好好想想,成吗?” 他话说到这份上,晚余也不能太坚持己见,就点头同意了。 后宫除了贤贵妃,着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祁让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除非为了公主从低位妃嫔中再晋一个妃位。 可就算再晋一个,也不及贤贵妃的综合实力强,能不能护住孩子都未可知。 至于说孩子将来会不会受贤贵妃的影响学得心机深重,孩子首先得活下来,才能考虑后面的事情。 祁让哪怕等孩子长到三四岁再把她另行安排也是好的。 目前为止,真的只有贤贵妃最合适。 晚余胡乱想着,渐渐的困意上头,就那样靠在祁让怀里睡了过去。 祁让也在想事情,惊觉她半晌没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看来她的确很辛苦,为了奶孩子,晚上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 她秀气的眉微微蹙着,眉心像是锁着无法言说的哀愁。 祁让的心突然疼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压在她眉头,手指往两边碾,帮她把眉头展开。 随后,他的手指拂过她眉梢,顺着向下,滑过她脸颊,忽而在她耳畔停下,发现她耳后鬓发间,赫然有一根晶莹的白发。 她才二十二岁,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祁让盯着那根白发,怔忡了许久,直到身子都坐麻了,才轻手轻脚地将晚余平放在床上,帮她把枕头垫好,拉起被子给她盖上,把两边的被角都帮她掖好,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悄无声息离开。 出了门,小福子候在外面,祁让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对他吩咐道:“抓紧时间叫人再物色一个奶娘进来,要家世清白,身体康健,性情温和的。” 小福子躬身应是,心说皇上这是何苦呢,早知如此,何必把上一个奶娘撵走,平白搭进去二百两银子,最后低头的还是他自己。 小福子办事有效率,次日一早,就亲自带着一个奶娘来见晚余,说是内务府从十几个奶娘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问晚余是否满意。 晚余倒是满意的,谁知小公主却不满意。 她明明已经很饿,奶娘的奶送到嘴边,她却扭来扭去不肯吃,强行塞进嘴里,她也会吐出来,被逼急了就哇哇哭。 等到晚余把她抱过去,她就又不哭了,贴在晚余怀里吃得哼哼唧唧。 晚余想着她大约和这个奶娘没缘法,就让小福子再找找看。 三天找了七八个,个个都是这样,一到奶娘怀里就哭,回到晚余怀里就好了。 弄得晚余和承乾宫众人全都束手无策。 祁让听了小福子的回禀,觉得稀奇,亲自过去瞧。 恰好静安太妃也在,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这孩子真不愧是你亲闺女,跟你一样认死理,父女俩可着一个人坑。” 祁让不免讪讪,见晚余被折腾得神色倦怠,精神不济,又是心疼又是后悔。 假如他一开始没把奶娘赶走,这孩子没吃到亲娘的奶,也就不会对亲娘产生这样的依恋。 现在可怎么办? 消息传出去,后宫众人稀奇之余,又胡乱猜测,是不是贞妃自个舍不得孩子,不想走了,才故意这么说的? 贤贵妃贴身的宫女拾翠也忍不住和她嘀咕:“贞妃是不是反悔了,不想把孩子给娘娘养了?” “不会的,贞妃前两天不是特地让紫苏来说过吗?”贤贵妃笑着说,“她不喜欢皇上,一直想出宫,这点我还是相信她的。” “她不喜欢皇上,不代表不喜欢孩子呀!”拾翠说,“孩子是娘的心头肉,越喂越割舍不掉,紫苏那天来传话的时候,贞妃才刚开始喂孩子,自然说得斩钉截铁,这几日喂下来,谁敢保证她不改变主意呢?” 贤贵妃的笑容慢慢变了味:“本宫可不是任由她耍着玩的,她利用完了本宫,就想翻脸不认账,那可不行。” “娘娘打算怎么办?”拾翠问道。 贤贵妃沉思良久,说:“你去库房挑几样东西,本宫去承乾宫坐坐,看她怎么说。” 拾翠应声要走,另一个宫女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搬到承乾宫去了。” “你说什么?”贤贵妃闻言,再无法维持她得体的笑容,“皇上好好的搬到承乾宫做什么?” 那宫女道:“奴婢听人说,小公主只黏着贞妃一人,皇上心疼贞妃,就搬到承乾宫和她同住,要帮她带孩子,听说连奏折都搬过去了。” “天呐,皇上真够可以的。”拾翠忍不住插嘴,“皇上如此宝贝贞妃母女,贞妃还能走得了吗?” 贤贵妃脑子嗡嗡的,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吭声。 晚余自己对于祁让的这个决定也很无语。 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她都不希望祁让搬过来和她同住。 孩子虽闹腾,她有一群人帮忙,又不是非祁让不可。 祁让这样大张旗鼓地搬过来,只会为她和孩子招来更多人的嫉妒。 可祁让显然不这么想,幽深凤眸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夸奖。 晚余想劝他回去的话就没敢往外说,感觉说了他肯定受不了,说不定还会发脾气。 她甚至连他发脾气会说什么都能猜到。 第318章 恨他八辈子都恨不够 祁让就这么在承乾宫住了下来,白天上朝回来,就在承乾宫的暖阁里批折子,批折子累了,就去寝殿看晚余和孩子,需要面见官员时,他就回南书房,晚上就和母女两个睡在一处。 小孩子除了吃就是拉,一晚上要折腾好几回,虽然有紫苏等人轮流值夜伺候,但喂奶总要晚余亲自来。 祁让亲眼目睹了晚余拖着虚弱的身子一趟一趟地爬起来给孩子喂奶,越发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之举。 隔天就让人花重金把先前那个奶娘请了回来。 他想着,小公主刚生下来喝的就是那个奶娘的奶,应该不会排斥她。 结果,奶娘请回来后,小公主倒是不排斥奶娘抱,却还是不愿意吃奶娘的奶。 祁让不禁有些生气,说这孩子纯粹就是折腾人,不能惯她这毛病,便狠下心肠,让晚余不要喂她,好好饿她几顿,饿狠了自己就吃了。 当天夜里,小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晚余好几回不忍心,从床上爬起来,要去育儿室喂孩子。 祁让和她睡在一起,硬是拦着她不让她去。 晚余急得直掉眼泪,抱着祁让的胳膊咬他,哭着控诉他,说都是他造的孽,要不是他,自己和孩子原本都不用受这罪。 祁让无话可说,随便她怎么咬,始终抱着她不撒手。 天快亮的时候,紫苏过来说,小公主终于肯吃奶了,奶娘眼下正在喂她。 晚余一夜没睡,这会子总算放了心,却又忍不住掉眼泪。 祁让伸手帮她擦眼泪:“这不是都好了吗,你还哭什么?” 晚余翻过身不想理他。 祁让怔怔一刻,从后面抱住她,脸贴在她散乱的发间:“好了,别哭了,朕错了,要不你再咬朕一口。” 晚余转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他胸膛上,呜呜呜地哭出声来:“我恨你,到死都不会原谅你……” 祁让心里针扎似的难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搂进怀里。 恨吧,恨吧,若果真如此也不错,至少她会记他一辈子。 晚余哭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动静,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紫苏,紫苏,怎么了?”她颤着声向外喊。 紫苏从外面进来,说:“没事,就是公主呛奶了,娘娘不用担心,皇上已经让传太医来了。” 她虽然说得轻松,晚余却一点都不放心。 如果只是呛奶,为什么要传太医? “快,给我更衣,我去瞧瞧。” 紫苏知道拦不住她,就帮她穿好衣裳,陪着她一起去了育儿室。 祁让刚下朝,身上还穿着龙袍,那样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一边轻轻拍哄,一边发出“哦哦哦”的哄孩子的声音。 晚余走过去,急切地扒着襁褓看孩子,问他怎么回事。 祁让和紫苏说的一样:“没事,就是呛奶了,太医已经看过,说脾胃失调,孩子太小没法喂药,就开了药给奶娘喝。” 晚余看孩子小脸红得很不正常,猜想她大约是呛奶的时候憋着了,心疼的不得了。 “真的只是脾胃失调吗,有没有别的问题?” 祁让看着她,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晚余被他骗怕了,转念又想,他在别的事上骗她也就算了,孩子的事应该不至于。 况且也没有骗她的必要。 于是便点头道:“没有就好,我总是怕我那时染了时疫会对孩子有影响。” “没有,别瞎想。”祁让语气十分肯定地安抚她。 小公主不知是听到晚余的声音,还是闻到了她的味道,就又哭起来,扭着脑袋找她。 晚余对上孩子黑漆漆泪汪汪的眼睛,泪水险些又夺眶而出:“要不,我再喂她一回吧?” “不行。”祁让断然否决,“好不容易才给她扳过来,你这会子不能再心软。” 晚余背过身,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本来就没打算心软的,是他非逼着她心软,现在她心软了,他又叫她不要心软。 这个人,恨他八辈子都恨不够。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小公主终于习惯了奶娘的味道,不再只黏着晚余,反倒因为祁让时不时地抱她,更倾向黏着祁让了。 有时祁让在暖阁里批折子,听到她哭闹,就让人把她抱过来,自己搂着拍哄一会儿,小公主就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祁让就让她睡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批折子,在大人看来极不舒服的姿势,小公主却睡得格外香甜。 晚余闲来无事,就在旁边给祁让研墨,有时祁让抱着孩子腾不开手,还会让她帮忙念折子,听她念完,就指导她在上面写批语。 晚余一开始不敢,祁让再三要求,她也只敢写“已阅”“准奏”这样的批复,需要给出具体意见的,她说什么都不写。 她很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得到祁让的允许后,很快就把他的字体模仿得形神兼备,几可乱真。 祁让看了,笑着打趣她:“要是朕哪天突然驾崩,没来得及立储,你这字就能派上用场了。” 晚余被他说的心惊,嗔怪道:“好的不灵坏的灵,皇上切莫胡言乱语,快呸呸呸。” 祁让当真听她的话呸了三声,笑着问她:“你不是到死都恨朕吗,怎么又怕朕死?” 晚余说:“臣妾是怕皇上有个好歹没有人保护公主。” 祁让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女儿,心中柔肠百结:“朕起码要活到梨月出嫁才行,朕要给她挑选一个天下最好的儿郎做驸马。” 晚余想着,梨月出嫁的时候,自己不知身在何方,不禁黯然神伤。 祁让问她:“你希望梨月找一个什么样的驸马?” 晚余想了想,说:“首先要相貌出众,其次要文武双全,还要有胸襟,有气度,有担当,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祁让渐渐垮下脸来,等她好不容易说完,冷哼一声道:“这到底是你想给梨月找的,还是你想给自己找的,朕怎么越听越像沈长安呢?” 第319章 朕不够温柔体贴吗? 晚余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去想沈长安,她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让女儿嫁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儿郎。 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几句话,祁让都能联想到沈长安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祁让自己也是认可沈长安有这些优秀品质的?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可恼的? 晚余不想激怒他,就反过来问他:“那皇上呢?皇上自己希望梨月能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祁让被问住,自个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相貌确实需要出众,能文能武也是基本条件,有胸襟有气度有担当,更是必不可少的,天家的女婿自然不能心胸狭隘担不起事。 至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也是必要的,否则岂不委屈了他的小公主? 他想了半天,不得不承认,晚余说的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真要让他列举的话,除此之外他还能再加个七八十条,但凡有一条不符合他的要求,他都不能松口。 只是…… 他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算了,那么遥远的事,还是到时候再说吧!”他若无其事道,“现在打算得再好,孩子也未必会照咱们想的来,万一她就看上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谁能拿她怎么办?” 晚余听他这么说,心下暗想,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和她爹一样偏执? 万一真看上一个不合适的,死活非要和人成亲,那可如何是好? 万一人家没看上她,她会不会也学她爹把人强抢回来? 晚余看看祁让,又看看孩子,觉得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孩子的性情,从吃奶这件事上已经隐约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往后要是一直被娇纵着长大,不敢想象会有多执拗。 “皇上以后可别太惯着梨月,要对她严厉一点,不要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晚余心知祁让不会听,还是嘱咐了一句。 祁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转而问她:“朕在不在你说的那些范围里?” “啊?”晚余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皇上什么意思?” 祁让说:“就是你的择偶标准。” 晚余直觉这是道送命题,忙含糊道:“不是我的,我说的是公主。” 祁让却不容她逃避:“甭管谁,你就说朕在不在吧?” 晚余躲不过,认真想了想,说:“皇上的样貌自然没得说,外面都说您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是吗?”祁让挑眉,“不是沈长安吗?” “不。”晚余一脸认真地拍他马屁,“沈将军是京城第一,皇上是天下第一。” “……”祁让差点压不住嘴角,“别的呢?” “别的呀……”晚余小心翼翼道,“皇上文韬武略,已经不是文武双全可比,自然更胜一筹,皇上胸怀天下,威震四海,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不够温柔体贴是吧?”祁让自个替她说出来。 晚余可不敢承认,拐着弯儿道:“皇上君临天下,统御前朝后宫,不需要太温柔。” 祁让哼了一声,不上她的当,但也没有一直追问。 他现在已经明白,有些话要适可而止,说深了容易说崩。 他是不够温柔,但他仅有的一点温柔,不都给她了吗? 午后,祁让回了一趟乾清宫去和几位大臣议事。 晚余想着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让紫苏把贤贵妃请来坐坐。 贤贵妃来得很快,两人之间没什么好遮掩,她也不必在晚余面前隐藏自己的心思。 晚余便将小公主这几天的情况和她说了,说因为找奶娘的事把孩子折腾得不轻,脾胃有些失调,祁让不放心,让先养一养再说。 贤贵妃表示理解,对晚余真诚道:“无论是妹妹舍不得孩子,还是皇上舍不得孩子,我都是理解的,我什么也没做过,白得一个孩子,心里除了感激,没有别的可说。 相信妹妹自个也在心里衡量过,这宫里能够照顾孩子平安长大的找不出几个人,咱们两个好歹对彼此知根知底。 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一定会把妹妹的孩子视如己出的,凡我有的,都是她的,将来我若登了高位,她便是宫里最尊贵的公主,纵然嘉华是长女,也越不过她去。” 晚余点头:“姐姐说的我都懂,我的心思姐姐也懂,所以还请姐姐再耐心等些时日,等公主满了月,身体养得好了你再接去,反而更省心,更好带。” 贤贵妃笑道:“皇上不放手,我再急也没用,不过我瞧皇上这架势,都怕你走后他会不会把孩子接到乾清宫去自个教养呢!” “姐姐觉得那样现实吗?”晚余笑着反问。 贤贵妃说:“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带孩子? 前朝倒是有皇帝亲自教养孩子的先例,但那都是被寄予了厚望的皇子,长到几岁才接到皇上身边的,言官们自然不会说什么,把个刚满月的公主带在身边算怎么回事? 有公主就要有乳母,有教习姑姑,还要有七七八八的宫女服侍,那么多女人都住在乾清宫,岂不要乱套? 再说了,教养皇子和教养公主完全不是一回事,爷们儿家哪里知道女孩子要怎么教? 过几年到了女大避父的年龄,再交给别的妃嫔抚养,孩子和养母两不亲近,反倒更加麻烦,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晚余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笑起来:“道理姐姐都明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贤贵妃自己也笑:“所谓关心则乱,事情和自己无关的时候,谁都可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大道理,一旦关系到自身,谁又能真正做到云淡风轻?” 晚余对这话深以为然。 “无论如何,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把孩子托付给姐姐的,请姐姐无论如何都要替我把孩子看顾好,就算姐姐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别冷落了她。 不管我将来身在何方,都会为姐姐日夜祈祷,求神明保佑你得偿所愿,母仪天下。” 贤贵妃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我也祝妹妹得偿所愿,从此天高任鸟飞,江海寄余生。” 第320章 朕又不是没见过 晚余不喂奶之后,每天涨得难受,只能自己往外挤,等到小公主完全适应了奶娘的喂养,确认不会再反复,她就让太医给自己开了回奶的药来喝。 但这药也不是喝一回就管用的,有时候睡到半夜涨起来,仍要起来挤掉。 当着祁让的面不好意思,就躲到别的房间去挤。 祁让见她来回折腾,替她难受:“朕又不是没见过,你何必跑来跑去避着朕?” 晚余羞于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红着脸叫他别管。 祁让见她生了孩子还是这般害羞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虽然不能行房事,还是搂着她亲热了一番。 晚余身上比从前多长了些肉,摸着更软更滑腻,令他爱不释手。 想到她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走,恨不得直接停了朝政,日日夜夜守着她,陪着她。 晚余坚决反对,说他若果真如此,除了他自己,前朝后宫没有一个人会高兴。 天子管教万民,反过来,万民都是天子的制约,如果天子太过随心所欲,就会失去民心。 祁让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想归想,并不能付诸行动,只能把一部分政务分派给内阁和司礼监,尽量挤出更多的时间待在承乾宫。 这样一来,许多妃嫔便打着探望小公主的旗号跑到承乾宫来和他偶遇,一次两次他不当回事,次数多了,就觉得厌烦,让人守在门口,只要他在承乾宫,就不许任何人来串门。 乌兰雅和所有人都不同,总是捡着祁让不在的时候去,和晚余一起说说话,逗逗孩子,没有祁让在旁边,两人干什么都自在。 晚余看着乌兰雅逗小公主玩,想起她以前和自己一起逗雪团玩的情形,感觉那些事好像已经很遥远。 有时候,时间的长度是可以根据人的心境来换算的,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悲伤却会将时光无限拉长。 晚余想到雪团,突然间就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雪团死后,她根本不敢想它,不敢想起那天的事,就下意识的将那段记忆藏了起来。 如今想来,雪团被乌兰雅当宝贝似的宠着,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它哪有那么馋,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抢吃的,还把一桌子东西都打翻了? 况且玉竹那天带回来的都是甜品,雪团平时并不喜欢吃甜食。 “雪团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许是齐姐姐在天有灵,派雪团来救我和孩子的。”她哭着对乌兰雅说。 乌兰雅想起雪团也难免感伤,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这天过后,晚余一直神思倦怠,提不起精神,时常看着某个地方发呆,然后突然掉眼泪。 祁让以为乌兰雅和她说了什么话,就把乌兰雅叫过来问。 乌兰雅和他说了雪团的事,祁让听了大为不解。 “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现在哭个什么劲儿?” 乌兰雅说:“有些事是过不去的,只是你以为它过去了,其实它一直藏在暗处,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会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攻击你。” 祁让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深深看了她几眼:“你汉话好像长进不少。” “多谢皇上夸奖。”乌兰雅说,“臣妾觉得贞妃可能病了,皇上还是传太医来瞧瞧吧!” 祁让就让人传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给晚余诊脉。 院判诊过之后,说晚余的身子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也只是虚弱,没有别的病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病,可能是心病。 “什么心病?”祁让不自觉皱起眉头,直觉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院判回道:“有很多妇人产子之后会出现情志失常之症,具体表现为忧思过度,夜不安寝,悲喜无常,睹物流泪等症状,太医院的医案有记载,高祖时孝懿皇后产后就曾患此症,调养半年方愈。” 祁让的心沉了沉,问他有什么法子调养。 院判说:“除了开些舒肝解郁的汤剂,就是想办法让患者高兴起来,陪她做些开心的事,和她多多回忆从前的欢愉之事,慢慢引导她从沉郁的情绪中走出来。” 祁让认真想了想,他和晚余的从前,好像没有一件事是欢愉的。 或许在他看来是欢愉的,在晚余看来却不是,如果说出来,甚至可能会加重晚余的病情。 他觉得很悲哀,他们在一起已经六年多了,怎么会没有一件欢愉的事呢? 意识到这点,他自己都差点抑郁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胡尽忠叫来,问他做什么事能让晚余高兴起来。 胡尽忠想了想说:“娘娘小时候不是经常和徐掌印一起玩吗,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有趣的回忆,皇上要不要请徐掌印来试试?” 祁让立时沉下脸,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胡尽忠吓得直缩脖子,以为他又要发脾气,他却只是做了一个深呼吸,摆手道:“那你就亲自往司礼监走一趟吧,把贞妃的情况和徐清盏说一下,叫他把别的事先放一放,过来陪贞妃好好说话。” “……”胡尽忠下意识抬头看天,想看看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祁让冷着脸,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胡尽忠被踹得哎呦一声,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跑了。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徐清盏才过来,大红的绣金蟒袍外面罩着厚厚的银鼠皮斗篷,天一冷,他的咳疾便频繁发作,人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祁让在暖阁里批折子,恰好小公主闹起来,祁让就抱着她走来走去地拍哄。 徐清盏过来行了礼,掀开襁褓去看孩子。 小公主看到一个陌生人,反倒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突然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前的帽绳,抓住后就再也不松手。 胡尽忠在旁边探着头看,笑得三角眼都眯起来:“我们小公主从小眼光就好,专挑长得好看的抓,奴才帽子上也有绳,抱了公主这么多回,也没见公主抓奴才一下。” 祁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别人一抱就哭,你长这么丑,公主能让你抱就不错了。” “……”胡尽忠的笑容僵在脸上。 虽然自己确实不怎么俊,皇上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 小公主抓着徐清盏不放,祁让就让徐清盏抱着她去看晚余,自己回去批折子。 “你好好和贞妃说,叫她别胡思乱想,这一回朕不会再留她。” 徐清盏答应一声,从他怀里接过公主,看着他转身回了暖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一个转身的动作显得格外落寞。 这一回,他是真的决定放手了吗? 第321章 他们的回忆,与他无关 晚余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天水蓝的床帐发呆。 徐清盏抱着孩子走到床前叫她:“小鱼。” 晚余转头向他看过来,木呆呆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神采:“清盏,你怎么来了?” 徐清盏看着她病蔫蔫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江晚余。 当年那个为了救他而奋不顾身的小姑娘,虽然被亲生父亲嫌弃,和母亲在外面过着见不得光的生活,却也因此有着足够的自由,不用像世家贵女那样被各种规矩约束。 在他眼里,她就像荒原上蓬勃生长的野草,像山林间自由奔跑的精灵,像江海里游来游去的鱼,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纯粹得如同清晨花蕊间的露珠。 在她第一次拉过他的手,把一包点心放在他手里时,在她义无反顾用弱小的身躯将他护在身下时,在他还不知道男女情爱为何物时,他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只要能每天看到她的笑脸,听她脆生生地唤一声清盏,就是他最大也最卑微的心愿。 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那精灵般的小姑娘已经初为人母,他的心愿始终没变,却也始终没能实现。 她脸上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笑容,他们近在咫尺,却不能每天相见。 现在的她,就像被人剪下来插在花瓶里的花,短时间内还是那样美丽,却早已没了养分,枯萎是迟早的事。 徐清盏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痛,抱着孩子嗯了一声:“皇上怕你无聊,叫我来陪你说说话。” 晚余似乎不愿谈及祁让,看着他怀里的襁褓说:“这孩子可认生了,竟愿意让你抱?” “因为我长得好看。”徐清盏说,“你当年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救我的吗?” 晚余笑起来:“是啊,你那时虽然一脸脏污,在垃圾堆里扒东西吃,但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看,和别的男孩子都不一样,我想,这样好看的人,怎么能捡垃圾吃呢,我要把我所有的好吃的都给他吃。” “所以你就把刚买的一包桂花糕都给了我。” 徐清盏咂巴着嘴,似乎还能品咂到当年的滋味。 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后来纵然他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却再也没吃到过那样美味的桂花糕。 “十二年了。”晚余感慨道,“不知道我常去买桂花糕的那家铺子还在不在?” “不在了。”徐清盏说,“店主赚了钱,把铺子搬到了朱雀大街,但是生意反倒不如在小巷时那么好了。” “为什么?”晚余颇有些遗憾,“朱雀大街客流那么大,怎么反倒生意不好了呢?” “谁知道呢!”徐清盏幽幽道,“可能有些时候,人们习惯性到一个地方买吃食,为的不仅仅是那一口吃食吧!” 或许是为着一个人,或许是为着一段记忆,或许是为着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心情。 换了地方,纵然还是同一个师傅做出来的,味道也会不同。 可能不同的不是味道,而是心境。 “万幸的是,我们常去的那家无名酒馆还在。”徐清盏说,“你还记得你头一回喝烧刀子时的情形吗?” “记得。”晚余点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都是你骗我,说那是果子酒,好喝不上头,我一口下去就被辣哭了,长安为我报仇,把你摁在桌上灌了两大碗,结果你醉的走不成路,还是他把你背回去的。” “哈哈哈哈……”徐清盏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公主被他的笑声惊醒,瘪着嘴哭起来。 徐清盏忙收了笑,动作笨拙地拍哄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哦哦哦……” 晚余靠在床头,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哄孩子,眼神温柔如水。 珠帘外,祁让静静站着,听到孩子的哭声也没进去。 他们的回忆,与他无关,他进去只会破坏那份美好。 之后的几天,徐清盏每天都会抽空来看晚余,在他的陪伴下,晚余的情绪稍微好了些,睹物流泪的情况也少了。 祁让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心酸。 自己的女人自己哄不好,还要找别人帮忙,叫他如何不心酸。 趁着晚余心情好的时候,他和晚余说了给小公主办满月酒的事。 晚余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届时宫里要大宴群臣,不如就等那时一起办了,省得多折腾一回,也省得别人说他为了一个公主铺张浪费。 因为按本朝惯例,只有皇子出生才会有百官上表,昭告天下,大宴群臣之类的庆贺。 倘若是皇后亲生的皇子,可能还会有番邦使臣来贺。 公主出生一般都比较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 高位妃嫔生的公主可能会以皇后或太后之名在后宫宴请三品以上大臣的家眷。 低位妃嫔生的,大多是皇上赏赐一些东西以示嘉奖,没有额外的宴请。 这种情况下,晚余着实不赞成祁让为了小公主大宴宾客。 她总想着怎么低调怎么来,不想让公主出什么风头,况且黄河水患才过去没多久,国库也不丰盈。 祁让却说除夕宴是除夕宴,满月宴是满月宴,不能混为一谈,国库再不丰盈,也不至于摆不起一场酒席,他就是要给他的梨月至高无上的宠爱。 晚余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张罗,同时心中又隐约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后面的时间,又下了两场雪。 满月宴的前一天,祁让和晚余说,沈长安从西北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赶上明天中午的大宴。 第322章 人比人气死人 晚余心中百感交集,也更加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不安会不会应验在沈长安身上。 她想,她到时候一定要避着沈长安,无论如何,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惹恼了祁让。 祁让现在表面上看是比从前温和了很多,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招惹他。 祁让见晚余神情很是戒备,便笑着宽她的心:“放心吧,朕不会生气的,朕若真那么小心眼,大可以不让他参加。” 晚余将信将疑,并不敢放松警惕。 上了他这么多回当,最后一回,她绝对不能再上当。 满月宴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几日不见的太阳一大早就破云而出,厚厚的积雪映着红日,将整座紫禁城装点的如同云顶仙宫,美轮美奂。 正午时分,京中高门权贵携家眷入宫赴宴,祁让一袭明黄龙袍长身玉立,抱着裹在杏黄襁褓里的梨月公主,于乾清宫的月台上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 明晃晃的日头升到中天,灿灿金光洒落在金殿玉阶之上。 祁让凤眸微眯,抬头望天。 这样明媚的阳光,照着他,也照着他的小公主。 这是他们父女二人第一次共沐阳光。 他把他能给的荣耀都给了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这般的宠爱,已经超过了一个公主该享有的极限。 便是他那两个夭折的皇子,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许多人对此已经颇有微词,只是明面上不敢置喙。 祁让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等到百官朝贺完毕,众宾客入席之时,他又让晚余抱着孩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历来宫中大宴,只有皇后才能坐在皇帝身边,眼下宫中无后,或空着,或让贵妃代替皆可,他却偏要让晚余坐在那个位子上。 晚余坐在那里,面对着满堂宾客,简直如坐针毡。 她虽在妃位,平时衣着打扮都很素雅,今天却穿了一袭朱红织金凤穿牡丹的广袖袍服,头上戴着九凤朝阳冠,正中一只金凤口衔红宝石垂至前额,耳朵上是一对赤金嵌红宝石耳坠。 本就如羊脂美玉般的脸上敷了上等的珍珠粉,樱唇点了庄重的绛红色,远山眉斜飞入鬓,眉尾以金粉勾勒,如凤羽轻扬,眸光流转时,竟带出几分母仪天下的威仪。 她本不欲如此装扮,是祁让强行让人给她打扮成这样的,说今天是她和小公主的大日子,一定要隆重,要艳压群芳。 现在呢,艳压倒是艳压了,只是宾客们和众妃嫔看向她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身上戳出几百个洞。 命妇们小声交头接耳:“皇上对贞妃娘娘当真宠爱有加,给予她们母女二人的荣耀,只怕将来的中宫皇上都得不到。” “什么叫将来的中宫皇后,我瞧皇上这架势,怎么好像已经打定主意立贞妃为后呢?” “不会吧,宫里不都在传,贞妃满了月就要出宫吗?” “孩子都有了,还能出哪去,哪个当娘的能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倒也是,我瞧着皇上也很舍不得她。” 另一边,后宫妃嫔同样在交头接耳。 “皇上为贞妃母女摆这么大的排场,到底想干什么呀?” “谁知道呢,不过一个妃位,皇上居然让她坐在那个位置,就算没有皇后,不还有两位贵妃吗?” “万一皇上就是想要立她为后呢,说不定等会儿就宣布了。” “不能这么草率吧,她不是要走了吗?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出宫的意思就是从承乾宫走出去,换到坤宁宫里去住吗?” “管他呢,反正也轮不到咱们,要怄气也是两位贵妃和庄妃怄气,咱们连怄气的资格都没有。” 嘀嘀咕咕的声音隐约落在兰贵妃耳中,兰贵妃咬着牙,手里的绢帕几乎要被她绞碎。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贱人不过是生了个公主而已,她当年诞下皇长子时,皇上也不曾给她这样的荣宠。 那贱人最好明日就走,倘若又改了主意想赖在宫里,她定然不会让她们母女二人好过。 贤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温柔,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 也怪她事先没做好充分的准备,如果孩子一出生就抱到她那里抚养,眼下坐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她。 不过好在贞妃要走了,以后小公主的每个生辰宴,都将会是她坐在皇上身边。 便是冲着这一点,她也会对小公主好的,只有她对小公主好,皇上才会对她好。 庄妃抱着懵懂无知的嘉华公主,脸上强颜欢笑,心里却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皇上说宫里不管再添多少孩子,嘉华都是不可替代的长公主。 可是皇上现在的表现,哪有半点把嘉华这个长女放在眼里? 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是什么待遇?贞妃生孩子的时候又是什么待遇?两下一对比,她觉得自己给贞妃提鞋都不配。 尤其眼下,别人在羡慕贞妃母女的同时,说不定正在心里嘲笑她们母女。 当初嘉华给贞妃的那颗糖,贞妃要是吃了该多好。 她低头看看嘉华,再抬头看看贞妃怀里包着杏黄色襁褓的小公主。 只有太子才能用的杏黄色,皇上硬是用在了一个公主身上,也不怕那孩子压不住。 压不住才好,最好一命呜呼了,看皇上还怎么疼她。 第323章 把孩子给沈将军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晚余浑身都不自在,就低下头假装看孩子,心想小公主这会子要是能哭一哭就好了,这样她就有借口离席了。 祁让像是嫌她遭受的嫉妒不够似的,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孩子,头抵着她的头,羞得她满面通红。 “皇上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小声说道。 祁让近距离的凝视她,幽深的眸底藏着万千情绪:“怕什么,你就要走了,以后再想这样也没有了,今日就当朕给你最后的荣宠吧!” 静安太妃和永乐公主就坐在他们旁边,静安太妃笑眯眯地看着一家三口,顺便拉着永乐公主的手拍了拍: “你也老大不小了,回头哀家让你皇兄给你寻觅一个合适的人家,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免得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永乐公主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脸上却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只是轻轻扯了扯唇。 “什么叫合适的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太妃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没有合适的,我就像端妃那样在自己宫里吃斋念佛做个姑子倒也自在。” “胡说,好好的一个公主,千娇万宠的,怎么能做姑子呢?”静安太妃说,“端妃那是钻了牛角尖,自个想不开,你可不能学她。 年轻人就要心胸开阔,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还有那个,京城这么多好儿郎,只有你挑人家,没有人家挑你的道理。” 没有吗? 永乐公主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武官席位上扫过。 犹记得去年皇上在乾清宫设宴为那人接风,说要为她和那人赐婚。 她满心欢喜期待,最后却当着满堂宾客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而今,乾清宫又有大宴,那人不在,那人的心上人为皇兄生了孩子,自己仍旧形单影只。 这一年来,到底是谁得偿了所愿? 好像谁都没有? 正想着,门外忽有人报:“皇上,沈大将军回来了。” 永乐公主愣住,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和众人一起向门外看去。 晚余也情不自禁地看向门外。 祁让说了声“让他进来”,很快,沈长安就在徐清盏的陪同下,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两人同样的高挑身形,徐清盏瘦得像一根修竹,冷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沈长安却仿佛一仞山峰,雄壮巍峨,气势凌云。 晚余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们两个同时出现,猜想徐清盏肯定是听闻沈长安回来,早早的出城去迎接他了。 沈长安走到近前,对祁让屈膝下跪:“皇上万安,臣为了赶赴公主的满月宴,一路快马加鞭,满身风尘来不及清洗,请皇上恕罪。” 祁让抬手让他平身,笑着打趣:“沈大将军一路辛苦,朕正好借公主的满月宴为你接风洗尘,倒是省了一顿酒席。” 沈长安微微一笑,底下的官员都识趣地跟着笑起来。 沈长安谢恩起身,从徐清盏手里接过一个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一件碎布拼制的襁褓。 “皇上喜得金枝,臣无以为贺,这件襁褓是西北边陲上百户百姓用自家旧衣缝制而成,虽不及云锦华美,却是臣与西北百姓的一片赤诚之心,愿小公主身体康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祁让着实意外,亦十分动容,忙示意小福子把襁褓接过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不觉红了眼眶。 “沈大将军有心了,西北苦寒,百姓却心怀赤诚,这襁褓虽是粗布所制,在朕看来却价值连城,是梨月公主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转头看了晚余一眼:“沈大将军还没见过公主,你抱去给他看看,也让他替西北的百姓看一看公主的模样。” 晚余在看到那件襁褓时,眼泪已经快要忍不住,听他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迟疑着没敢第一时间起身。 “去吧!”祁让笑着催促她。 晚余这才应了一声,起身抱着孩子走到沈长安面前。 沈长安先躬身抱拳道了一声“贞妃娘娘安”,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 晚余以为孩子在睡觉,谁知她去醒着,襁褓掀开,她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和沈长安对视,而后突然对着沈长安笑起来。 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头一回对人笑,不仅沈长安看呆了,晚余也看呆了。 笑容很短暂,沈长安的心却在那一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那样一个高大威猛,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差点控制不住掉下眼泪。 这是晚晚的孩子呀! 她这么小,这么软,像一团棉花糖。 会笑的棉花糖。 “怎么样,像不像朕?”祁让问道。 沈长安深呼吸,压下那汹涌的泪意,心中亦是苦涩难言:“像,和皇上一模一样。” 小公主很快就又哭起来,扭着小脑袋找奶吃。 祁让就让晚余把公主给奶娘,让奶娘抱她去偏殿喂奶。 “父皇,我想和妹妹一起去。”嘉华公主奶声奶气地叫祁让,“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和妹妹玩。” 祁让心情好,笑着摆手道:“去吧,让你母妃陪着你,外面化雪呢,把衣服穿好。” “好,多谢父皇。”嘉华公主乖巧道谢,迫不及待地拉着庄妃的手去追奶娘。 庄妃便起身向祁让福了福身,领着她出去了。 晚余不放心,和祁让商量:“臣妾也去瞧瞧吧!” 祁让说:“不妨事,有玉竹玉琴跟着呢,这边马上就要开席了,你是公主的生母,命妇们都要给你敬酒的。” 晚余只好坐回到他身边,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先前她以为她的不安会应验在沈长安身上,现在沈长安已经平安回京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不安呢? 第324章 大梦一场 宴席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 晚余身子本就虚弱,被各宫妃嫔和命妇们轮番敬酒,虽然每次都只是抿一小口,两个时辰下来,也喝进去不少,强撑到宴席结束,已经醉得站不起来。 祁让命人送她回承乾宫歇息,说这边忙完再过去看她。 晚余被紫苏和胡尽忠搀扶着,醉眼朦胧地坐上肩辇,看着宾客们三三两两各自散去,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悲凉。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一场盛大而悲伤的筵席,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 她屈肘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紫苏:“公主呢?” 紫苏说:“公主在偏殿睡觉,奶娘和玉竹玉琴照看着呢,皇上说等她醒了再抱她回去。” “哦。”晚余应了一声,又嘱咐道,“让人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紫苏见她醉成这样还惦记着孩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娘娘到底还是对小公主产生了感情,真要走的话,如何割舍得下? 倘若生下来就没看过,没抱过,没喂过奶倒也罢了,偏生是又看过,又抱过,又喂了奶,皇上还陪着她们母女二人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看着孩子一天一个样的变化,铁石心肠也会慢慢融化。 这要是一下子撒开手,简直就像把人的心从胸膛里生生剜出来一样。 生产的痛,都痛不过这生离死别。 可怜的娘娘,今后这漫长的岁月,要怎么熬下去? 晚余回到承乾宫,被紫苏和几个宫女伺候着洗漱更衣,一沾到床便倒头睡了过去。 她以前极少喝酒,这回算是她人生中头一回酩汀大醉。 醉了也好,醉了至少不再痛苦纠结,漫漫长夜不再那么难熬。 她陷进悠长的梦里,二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观花一般在梦中一一浮现,那样短暂,又是那样漫长,看似人来人往,能留在记忆里的,也不过就那几个人而已。 她头一回梦见了祁让。 祁让抱着梨月,站在承乾宫的梨树下看着她远去。 树下落了一地洁白,不知是雪还是花瓣。 她想,可能梨就意味着离别吧,不管是梨树,还是梨月,她终将离他们而去。 “梨月,梨月……”她在梦里哭出声来。 “娘娘,醒醒,娘娘……”紫苏隔着被子轻轻推她,将她唤醒。 晚余睁开眼,恍惚了半晌,才从梦中抽离出来。 “什么时辰了?”她边问边望向窗户,发现天色已经亮起。 “我睡了这么久吗,怎么你们都不叫我,梨月呢,她一晚上都没哭吗,还是我睡得太死没听见?” 紫苏红着眼睛看她,神情很不自然。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残存的一点睡意瞬间消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梨月怎么了?” 紫苏忙伸手去扶她:“娘娘别急,公主没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快说呀!”晚余急着催促。 紫苏艰涩道:“皇上把公主留在了乾清宫,说要亲自教养,并且,并且已经下旨,让娘娘醒来后即刻出宫,不必再去和公主道别。”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怔怔地看着她,半天回不过神。 紫苏转头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又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娘娘别难过,皇上本来不就是个狠心的人吗?” 晚余面如死灰,心像是被人掏了一个洞,好半天才喃喃道:“我知道他心狠,可他居然都不让我见孩子最后一面吗?” 紫苏强忍泪水劝慰她:“不见也罢,见了心里更难受,更舍不得,反正娘娘也陪了公主一个月……” 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走到衣柜前去找衣裳:“奴婢服侍娘娘更衣,用过早饭咱们就走,好不好?” 晚余像个木偶一样坐在床上,呆呆的没有应声。 昨日她就已经想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没想到,这筵席散得如此匆忙。 祁让到底还是不肯听她的话,非要把孩子养在乾清宫。 这样一来,贤贵妃那边只能是空欢喜一场了。 没办法,她已经尽力了,祁让都不让她和孩子道别了,她还能怎样呢? 走吧! 就这样走吧! 或许紫苏说得对,不道别有不道别的好处,便是道别又如何,不过是摧心折肝地哭一场。 孩子那么小,连她为什么会哭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将是一场永不相见的别离。 她忽然发觉,一个人自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起,就注定要面临一场又一场的别离,或早或晚,或长或短,谁都留不住谁,到最后,都是孤身一人。 或者说,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如同她这二十二年的人生,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就是在和不同的人说再见。 那就再见吧! 很多时候,再见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见。 她穿好衣服走出去,发现昨日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院子的梨树上,已经落了一树洁白。 所以,她梦中所见的,应该是雪,而不是梨花。 只是梨树下,没有祁让抱着孩子的身影。 男人说到底还是比女人果决,说断就断,绝不拖泥带水。 也有可能,他现在是有女万事足,别的都无所谓了。 晚余环顾四周,发现院子里也没有旁的宫人。 紫苏说:“别的人都被皇上调去乾清宫了,公主太小,需要很多人照顾。” “这样啊?”晚余黯然叹了口气,“你去请淑妃和徐掌印过来,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他们。” “这……”紫苏面露难色,“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为娘娘送行,徐掌印让娘娘只管出去,他和沈大将军会去找娘娘的。” 晚余愕然,半晌才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往下再没说什么。 食不知味地用过早饭,胡尽忠领着几个小太监抬了一顶软轿进来,三角眼又红又肿,只剩下一条缝。 “娘娘,奴才请旨随娘娘一起出宫,皇上已然恩准,娘娘出宫要用到的一应物件,奴才也已准备妥当,放在了宫门外的马车上。 娘娘坐着轿子出去,出去后,奴才给您和紫苏姑娘当车夫,娘娘想去哪儿,奴才就陪您去哪儿,从此不管天涯海角,奴才都陪着您。” 晚余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曾经他那么想当御前大总管,为此干尽了缺德事,现在居然要放弃一切,跟随自己去流浪。 “你真的想好了吗?”晚余劝他,“我觉得你的性子还是留在宫里更合适,你不必为了我放弃自己安稳的生活。” “娘娘不用担心,奴才这样的人,到哪都能吃得开。”胡尽忠恳切道,“奴才心意已决,皇上也同意了,娘娘就不要再劝奴才了。” “是啊娘娘,他愿意就让他跟着吧!”紫苏难得替胡尽忠周旋一回,“咱们走了,别处他瞧不上,乾清宫他也回不去,在宫里着实尴尬,跟着咱们,好歹是个伴儿。” 晚余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再反对,只是心中颇为感慨。 从前她恨这个人恨得要死,不承想到了最后,竟然是这个人陪在她身边。 “那就一起吧!”晚余说,“外面的日子没有宫里安逸,但愿你不要后悔。” “多谢娘娘,奴才保证不后悔。”胡尽忠抹着眼泪说道。 晚余让紫苏再收拾一些随身的东西,自己则去了育婴室,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带走做个念想的。 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四面墙,就好像孩子从不曾来过一样。 晚余站在屋子中间,好半天都缓不过神。 看来祁让这回是铁了心地要让她和孩子一刀两断了,竟然把孩子的房间都搬空了。 既然如此,当时又何必气她不看孩子,非要把奶娘赶走,让她亲自给孩子喂奶? 她心口憋闷的难受,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眼泪无声而下。 “娘娘,收拾好了,咱们走吧!”紫苏挎着一个小包袱进来,心疼地帮她擦去眼泪,扶着她出门上了轿子。 胡尽忠喊了一声起轿,几个小太监便抬起轿子,直奔神武门而去。 晚余掀开轿帘,最后看了一眼承乾宫的大门。 雪花纷纷扬扬,像一帘轻纱遮住那红墙黄瓦朱漆门。 在这里度过的两百多个日夜,宛如大梦一场…… 第325章 晚余,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下雪的缘故,一路行来,宫道上冷冷清清,鲜少有人行走,连个扫雪的小太监都没看到。 晚余觉得稀奇,挑着轿帘问胡尽忠:“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胡尽忠双手抄在袖中,吸着鼻子说:“天太冷了,昨儿忙宫宴大家都累坏了,这会子定然是趁着下雪躲懒呢!” 晚余心说,躲懒也不能全都躲吧,各处的总管太监可不会由着底下人这样消极怠工。 轿子继续往前,晚余突然想到什么,又问胡尽忠:“虽说皇上不让大伙给我送行,静安太妃那里,我总不好不辞而别吧,你说我要不要给她老人家磕个头?” “啊?静安太妃呀?”胡尽忠又吸了吸鼻子,“静安太妃好像昨儿宫宴着凉了,身子不太爽利,娘娘去了,难免又惹她老人家伤心落泪,还是不去了吧!” 晚余闻言只得作罢。 继续往前走,仍旧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偌大的紫禁城,仿佛就剩下她们这几个人。 晚余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到了神武门,胡尽忠递了牌子给守门的侍卫查验。 紫苏扶着晚余下了轿,等侍卫放行后,就出去坐马车。 门口风大,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守门侍卫的袍角,晚余眼尖地发现,那人的侍卫服下面,居然穿着孝衣。 晚余不觉皱起了眉头。 侍卫怎么会戴孝来当值呢? 如果是家中有亲人刚刚去世,就该告了长假在家丁忧,如果亲人去世已久,就不必再穿孝衣。 宫里忌讳最多,断不会允许他穿着孝衣当值。 这是怎么回事? 她挽着紫苏的手,小声和紫苏说了自己的疑惑。 紫苏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似的,立时变了脸色:“娘娘别管他,咱们马上就走了,何必多管闲事。” 晚余说:“我不过觉得奇怪,随口一说罢了,你怎的如此紧张?” 紫苏讪讪道:“奴婢没有紧张,就是觉得不吉利,娘娘别管就是了。” 晚余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宫门外来了一辆拉满东西的牛车,车夫大声喊侍卫给他放行。 “喊什么喊,宫门重地,不得喧哗。”另一个侍卫扶着腰刀走过去,问他拉的什么。 那车夫探头向里张望,视线落在晚余身上,大着嗓门道:“侍卫大哥,小的没有喧哗,小的就是天生嗓门大,小的拉的是孝布和香烛纸钱,小公主的丧仪耽误不得,您赶紧让我把东西送进去吧!” 他嗓门实在大,尽管寒风呼啸,晚余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像仿佛一道道闷雷擦着头皮滚过,晚余骇然色变,一瞬间有种魂飞魄散的惊悚之感。 “他在说什么?”晚余死死抓住紫苏的手,腿脚软到几乎要站立不住。 紫苏和胡尽忠全都变了脸色,胡尽忠冲那侍卫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狗东西的狗嘴堵上,惊着了娘娘,你们都得死!” 侍卫也懵了,听到胡尽忠喊,才回过神去捂那车夫的嘴。 车夫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胡尽忠过来搀扶晚余:“娘娘,咱们快走吧!” 晚余一把挥开他的手,脸上血色尽褪:“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呀,娘娘别乱想……” “啪!”晚余一巴掌打断了他的欲盖弥彰,“我不想听废话,我要听实话,胡尽忠,现在连你也要背弃我了吗?” 胡尽忠挨了一巴掌,脸上没感觉,心里却是刀劈斧砍般的疼。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晚余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个字没说,晚余却已然从他的哭声中到了噩耗,白着脸看向紫苏,颤声道:“你呢,你也要骗我吗?” 紫苏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如大雨滂沱,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晚余已经等不及她开口,转身向着乾清宫的方向发足狂奔。 “娘娘!” “娘娘!” 紫苏和胡尽忠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叫着去追她。 晚余却像疯了一样,瘦弱的身子像一支离弦的箭,穿过层层雪幕,在怒号的北风中飞奔而去。 孩子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今天就办起了丧事? 紫苏在骗她。 胡尽忠也在骗她。 所有人都在骗她。 她知道这又是祁让的主意。 那个一次次许诺再也不骗她的人,又一次联合所有人骗了她。 她终于明白她的不安来自何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到处都空空荡荡。 是祁让怕她看见,怕她听见。 所以不让她和孩子道别,不让任何人给她送行。 他是不是以为,只要她走出那道门,这辈子都不会听到孩子的任何消息? 他能封住紫禁城所有人的口,他还能封住全天下人的口吗? 阿娘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瞒着她。 现在,他又要瞒着她。 他为什么总是以为瞒着她就是对她好? 为什么?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在晚余脸上凝结成冰,风吹过,刺骨的冰冷。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她终于跑到了乾清宫,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让开,我要见皇上!”晚余不想废话,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龙形玉符。 这是祁让去开封之前给她的,她一直没用上,怕出去之后遇到什么麻烦,打算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没想到竟是用在了这里。 侍卫看到玉符,直接给她放了行。 外面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乾清宫,里面已经挂起了白幡。 宫人们正忙碌着把红灯笼换成白灯笼。 看到晚余突然闯入,所有人都呆愣当场。 晚余沿着廊庑一路狂奔,呼啸的风卷着雪花扑在她脸上。 白的雪,白的幡,白的灯笼,白的孝衣。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仿佛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 “娘娘……”小福子从殿里出来,看到晚余,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皇上呢?”晚余问。 “东,东暖阁,娘娘,皇上不是故意……” 小福子话未说完,晚余已经从他身边掠过,一阵风似的向东暖阁冲去。 雪天光线暗,暖阁里没点灯,只有炭盆里一点猩红的光。 祁让一身素衣盘腿坐在南窗下的炕上,脸隐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腰背佝偻着,像是被什么压垮了似的,再不复往日的挺拔。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转头向门口看过去,那双凌厉如刀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此刻却空洞迷惘,黯淡无光。 看到晚余的一瞬间,他麻木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一开口,嗓音喑哑暗沉:“你不是走了吗,谁让你回来的?” 晚余一路狂奔至此,早已精疲力竭,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喘着粗气问道:“孩子呢?” 祁让不说话,满眼哀伤地看着她。 那个字,实在不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打个转,便是剔骨割肉般的疼。 “谁干的?”晚余直接问。 祁让轻轻摇头:“没有谁,孩子一生下来,太医就说她最多只能活一个月,我怕你难过,没敢和你说……” “我不信,你定然又在包庇谁……”晚余瞪大眼睛看着他,话未说完,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下一刻,身子便软绵绵瘫倒在地上。 “晚余!” 祁让扑跪在地上将她抱进怀里,一滴泪砸在她惨白的脸颊,“晚余,对不起……” 第326章 什么都留不住 晚余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又馨香的床上,头顶是一方月白底绣缠枝莲纹的纱帐,帐子四角挂着鎏金薰香球,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略微动了动,便有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晚余,你醒了?” 随着这声问询,乌兰雅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深邃的大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与关切。 晚余呆滞的目光与她对视,没有表情,也不开口说话,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懒得过问。 乌兰雅主动告诉她:“你在乾清宫昏睡了三日,谁都叫不醒你,是沈长安建议皇上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 晚余还是没反应,哪怕听到沈长安的名字,眼里也不再有一丝光亮。 乌兰贵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帮她把脸颊两边的乱发拂开:“你想不想见沈长安或者徐清盏,我让人去通知他们,皇上说,只要你醒过来,想见谁都可以。” 晚余重又把眼睛闭上。 她谁都不想见。 此时此刻,见谁都已经没有意义。 连活着都是没有意义的。 乌兰雅迟疑了一下又道:“徐清盏让我转告你,梨月的事和别人没有关系,今天早上,皇上已经亲自送梨月的灵柩去了皇陵,他说你醒了如果要走,随时都可以走,不必等他回来。” 晚余终于在听到梨月的名字时有了一丝动容,偏过头,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 她到底还是没能见那孩子最后一面。 如果说孩子的死和别人没有关系,那一定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因为她当初狠心不要孩子,所以,老天爷才惩罚她,要让她尝一尝得到又失去的痛。 可如果错的是她,老天爷为何不直接收走她的性命,反倒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她的梨月还那样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还懵懂无知,这样对她公平吗? “把我送回承乾宫吧!”她终于开口说话,气若游丝。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要回到那个梨月生活过的地方,守着那间空屋子慢慢死去。 她的人生,就是命运撒下的一张天罗地网,不论她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这张网。 或许就这样像个尸体一样腐烂在紫禁城,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三日后,祁让从皇陵回来,听闻晚余住回了承乾宫,沉默了许久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晚余,而是把乌兰雅叫去了乾清宫,向她询问晚余的情况。 乌兰雅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晚余现在的状态,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我只能说,她还没死。” 她甚至都不是说她还活着,而是说她还没死。 祁让听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事情走到今日这步田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纵然他有千万种理由,也不能弥补晚余所受的伤害。 况且他也没有千万种理由。 他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想法。 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他留不住。 他什么都留不住…… 承乾宫里只剩下三个人,除了晚余,就是紫苏和胡尽忠。 两个伤心欲绝的人,守着一个生无可恋的人。 偌大的宫殿,像一座空荡荡的坟墓。 这天夜里,晚余仍旧躺在床上等天亮,就像她白天躺在床上等天黑那样。 其实她等的不是天亮或天黑,她只是在等着死去。 她不想死在梦里,她想清晰地感受死亡。 她想知道,她的梨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什么感受。 她等啊等,死亡总是不来。 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有人在哭泣。 起初她只是以为像人,后来再听,又觉得是真的有人在哭。 可这里除了她和紫苏胡尽忠,已经没有别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哭呢? 她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奇怪。 她费力地下了床,没有惊动睡在地铺上的紫苏,独自一人向外走去。 半弯下弦月冷清清挂在天际,照着院中尚未消融的积雪,也照出一个站在雪地里哀哀哭泣的身影。 “是谁?”晚余扶着廊柱问道,夜风穿透单薄的寝衣,让她险些站立不住。 那人顿时停止了哭泣,向她走过来:“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是胡尽忠。 晚余等着他走近,声音发颤地问他:“大晚上的,你哭什么?” 胡尽忠抹了一把眼泪,扶着她往回走:“夜里风寒,娘娘快回屋。” 紫苏被惊醒,举着烛台找出来,见晚余只穿着寝衣被胡尽忠扶回来,吓了一跳,连忙把烛台递给胡尽忠,自己去扶晚余:“娘娘,你这是去哪儿了?” 晚余没回答,被她扶着坐回到床上,又去问胡尽忠:“你哭什么?” 胡尽忠把烛台放下,跪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娘娘,奴才睡不着,奴才心里难受,奴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小公主,奴才恨不能替公主去死……” 晚余怔愣地看着他,悲伤像寒风一样呼啸着从破了洞的心门灌进来,化作细小而密集的冰针,一寸一寸刺进她的血肉。 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她拥着被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娘娘……”紫苏坐过来将她搂住,和她一起痛哭出声。 窗外北风呼啸,主仆三人对着一盏孤灯,哭得昏天暗地。 这场迟来的悲伤持续了许久,也耗尽了晚余所有的精力。 她哭到最后,已经哭不出声,歪在紫苏肩头默默流泪。 紫苏一面劝她别哭,一面自己泪流成河。 胡尽忠跪坐在地上,双眼红肿,哀哀絮语:“公主可喜欢我了,满院子的下人,除了奶娘,她就只让我抱。 皇上说我长得丑,但公主一点都不嫌弃我,我都和她说好了,等她再长大一点就给她当马骑。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我这么缺德的人都还活着,老天爷却把公主带走了……” “你别说了。”紫苏哭着打断他,“你还想不想让娘娘好了,你再说下去,娘娘的身子都要哭坏了。” 胡尽忠抽泣着,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奴才知道娘娘的身子受不住,但奴才有句话非说不可……” “胡尽忠!”紫苏很大声地叫了他一声。 “让他说。”晚余止住眼泪,坐直了身子,“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话听不得?” 胡尽忠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破釜沉舟般地说道:“娘娘,奴才怀疑小公主不是病故的,是被人害死的。” 第327章 那个人是谁 晚余耳边轰隆一声,似一道惊雷当空劈落,震得她神魂俱裂,大脑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天地在这一刻倒悬,刚刚坐直的身子已然摇摇欲坠。 “娘娘。” 紫苏连忙扶住她,又大声的斥责胡尽忠,“太医都说了公主是先天不足,你休要在这里胡扯八道扰乱娘娘的心神。” “我没有。”胡尽忠梗着脖子道,“我没有胡扯八道,公主走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公主的脸色根本不是正常病故的样子。 娘娘若不信,可以去问淑妃娘娘,前两天娘娘住在永寿宫时,淑妃娘娘也曾私下和奴才说,小公主死的蹊跷。” “哪有什么蹊跷,皇上都没怀疑,你凭什么怀疑?”紫苏说,“皇上难道不比你更疼爱小公主吗,倘若真有疑点,皇上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晚余听着两人的争论,想起自己在乾清宫昏厥之前质问祁让的话。 那天,祁让和她说,太医早已断言孩子只能活一个月,她不相信,质问祁让是不是又在包庇谁。 因为她觉得,就算孩子真的只能活一个月,也不可能精准到一天都不多,一天都不少。 可是后来在永寿宫,乌兰雅又说徐清盏让她转告她,孩子的死和别人没有关系。 她不相信祁让,但她无条件相信徐清盏,因此才打消了疑虑。 可是现在,胡尽忠又告诉她,乌兰雅自己也对孩子的死产生过怀疑。 那么,她到底应该相信谁? 徐清盏到底有没有让乌兰雅转告她那样的话? 她的梨月,到底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如果是,那个人会是谁?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 她原本已经心如死灰,那死灰却又因着胡尽忠的话重新燃烧起来。 就算死,她也得把事情查清楚再死。 倘若真的有人害死了梨月,她就带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我饿了,你去弄些吃食过来。”她对紫苏说道。 紫苏一直干扰胡尽忠,她得先把她支走,除此之外,她也确实需要食物补充体力。 紫苏答应一声,往她身后垫了个靠枕,扶她靠坐在床头,嘱咐胡尽忠看好她,这才匆匆而去。 晚余看着紫苏出了门,对胡尽忠说:“起来说话吧,搬个凳子,坐到我跟前来。” “多谢娘娘。”胡尽忠从地上爬起来,搬了个绣凳在床前坐下。 晚余说:“那天我喝醉了,你先和我说说,小公主是什么时辰……走的?” 最后两个字出口,胸口猛地一窒,像是被人活活剜去一块血肉,连呼吸都被生生掐断。 胡尽忠吸着鼻子道:“是那夜二更时分走的,当时娘娘睡得正沉,奶娘发现后,先告诉了奴才,奴才没敢惊动娘娘,让人先去请了皇上过来。” “你说什么?”晚余脸色瞬间煞白,“你是说,梨月那天晚上回来了,她是在,是在……” “是的娘娘。”胡尽忠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公主就是在娘娘隔壁的育婴室里走的,奴才怕娘娘承受不住,想着先把皇上请过来,到时候皇上好歹能安慰安慰娘娘。 谁知皇上来了之后,直接把公主带去了乾清宫,并让人搬空了育婴室,只留下奴才和紫苏在这里守着娘娘,让我们两个次日一早就带娘娘离开……” 他哽咽不止,从凳子上滑下去,跪在地上给晚余磕头:“娘娘,奴才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可皇上下了封口令,奴才也明白,皇上那样做确实是为了娘娘好,因为娘娘产后情志失常,尚未痊愈,皇上怕娘娘受不了打击……” “那现在呢?” 晚余捂着心口,痛得无法呼吸,“现在呢?现在呢?你们以为的为我好,究竟是好还是坏? 孩子死在我隔壁,我却浑然不知,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 “奴才知道,娘娘,奴才真的知道。”胡尽忠捶着自己的胸膛放声大哭,“皇上不让说,奴才也没法子。 奴才就想着,等咱们出了宫,奴才就带娘娘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京城的任何消息都传不过去,这样娘娘就不用伤心了,娘娘只当公主还活着,心里也好有个念想。” 晚余闭了闭眼,眼泪倏忽落下。 “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看不明白吗,那道宫门,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因为有人不想让我走。”她忍着心头一波一波如海浪汹涌的痛意,哽咽说道。 胡尽忠的哭声戛然而止:“娘娘是说皇上吗,可是这一回,皇上是真的想让您走的呀!” “不,不是皇上。”晚余双手捂在脸上,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流出,“是别人,别人不想让我走。” “谁?”胡尽忠瞪大他的三角眼,“娘娘不会怀疑奴才吧,奴才真的没有,娘娘头一回出宫,被搜出皇上玉佩的事,真的不是奴才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晚余说,“你不要激动,我也没有怀疑你。” “娘娘知道不是我?”胡尽忠不能不激动,红着眼睛道,“娘娘是如何知道的,娘娘真的相信我吗,大家都说是我,连孙良言都说是我。” 晚余见他穷追不舍,只得如实相告:“齐嫔生前给我留了张字条,是太后干的。” 胡尽忠怔怔一刻,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被冤枉了这么久,到今天,他总算洗清罪名了。 “可是,宫里的娘娘小主都巴不得娘娘赶紧走,谁会在这个时候为了留住娘娘,不惜对小公主下手呢?”他一边哭,一边接着分析。 “是谁我不知道,但必定有这么一个人。”晚余说,“你还记得在宫门外送香烛纸钱的那个车夫吗,你现在想想,他那句话,是不是故意冲我喊的?” 胡尽忠脸色一变,登时跳了起来:“对呀,奴才怎么没想到,平时往宫里送货的牛车马车,都是走东华门的,那人怎么跑到神武门去了?” 他猛拍着大腿,懊恼不已:“娘娘既然有此怀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奴才,现在再想找那个人,只怕是找不到了,说不定早就被人灭口了。” “早你们也没告诉我呀!”晚余苦笑,“你们只想着蒙骗我,连徐清盏都让我不要怀疑,若非你今晚和我说这些话,我又怎么会想到那些呢?” 胡尽忠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奴才错了,奴才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公主。” “对不起我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号。” 晚余抬手制止了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还有一个人,就是那天那个守门的侍卫,既然皇上下了封口令,为什么他却早早地穿上了孝衣? 他分明就是穿给我看的。 虽然他现在也有可能已经被灭了口,但是能在神武门当值的人,宫里都有详细记档,肯定比查一个车夫要容易得多,你明天就去打听一下,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好,奴才记下了,奴才天一亮就去打听。”胡尽忠连连点头,忽而又道,“娘娘,这事要不要和皇上说呀,您觉得皇上会相信吗?” 晚余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明天会去见他,他若不信,咱们就自己查,不把那个人揪出来,我绝不罢休!” 第328章 她现在算是失宠了吧 紫苏得知晚余要去见祁让,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半天,让她不要冲动,说这个时候皇上心里也不好受,两人见了面,万一一言不合又吵起来,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晚余让她放心,“我不会和他吵的,我只是把我的怀疑告诉他,他信不信是他的事,如果他不信,那他对梨月的爱就是一句空话。” 紫苏觉得,皇上肯定是爱小公主的,但他不只有一个公主,所以他的爱要一分为二。 娘娘说是不在意小公主,但小公主却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唯一。 唯一的孩子没了,和两个孩子失去了一个,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也不是不想让娘娘弄清真相,她怕的是娘娘弄清了真相,却得不到公平公正的结果。 那样的话,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加痛苦。 她劝不住晚余,等晚余睡下后,就出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胡尽忠,希望胡尽忠能理智一点看待这件事,别在底下煽风点火。 胡尽忠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但咱们要想让娘娘好好活下去,就得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目前为止,查找真相,就是娘娘唯一的动力,你明白吗?” 紫苏无话可说,往下也没再劝。 这跌宕起伏的一年,她也悟出了一些道理,很多时候,人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的,人再如何运筹帷幄,也抵不过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起起落落,该你经历的坎儿,一个都躲不掉。 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便是如此了。 她对胡尽忠说:“从前我不相信你,觉得你是整个紫禁城最讨厌的人,现在,你能在娘娘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足以证明你是个可靠的人。 明天你陪着娘娘去见皇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替娘娘周全,眼下我和娘娘能依靠的人都只有你了。” 胡尽忠挺了挺腰身,那双总是闪着精光的三角眼,此时闪动的是泪光:“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紫苏以为他又要发表一番长篇大论豪言壮语,没想到只有这么一句话。 而这一句,抵得过从前的千千万万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胡尽忠就出了门。 等他打听一圈回来后,晚余刚好起床梳洗完毕,正在用早饭。 “娘娘,奴才打听到了,那天那个侍卫叫宋有志,家住城北大槐树巷,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告了假没再回来,他的上峰派人去他家问过,说他跟一个朋友出远门去了。” 晚余停下筷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外之情,只淡淡道:“这远门怕是回不来了。” 胡尽忠点头表示认同:“奴才估摸也是,奴才还打听了那个车夫,当天的另一名侍卫说,他们没让那个车夫进去,而是把他撵去东华门,东华门值守的侍卫却说那天上午没有人往宫里送过孝布纸钱。” “怎么会没有?”紫苏插了一句,“那么一大车东西呢,他们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记错,只可能是那人压根就没打算进宫。”胡尽忠说,“他知道神武门进不去,他的作用就是对着娘娘喊那一嗓子,目的达成后,正好借着被侍卫驱赶脱身。” “那怎么办?”紫苏不免沮丧,“咱们一共就这两条线索,两条都断了。” “断不了,至少侍卫断不了。”晚余想了想,对胡尽忠说道,“你回头去一趟那侍卫家,问清楚他家里所有人的情况,有什么亲戚朋友,平时和什么人来往,都要问清楚,必要的话,连他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也都问一问。” “好,奴才知道了。”胡尽忠说,“奴才先陪娘娘去见皇上,看皇上怎么说,皇上要是信咱们,自会派人去查,到时候就用不着奴才了。” 晚余便也没再说什么,吃过饭,换了一身素衣,披了件白狐毛的斗篷,在胡尽忠的陪同下去了乾清宫。 承乾宫已经没有多余的人,虽有肩辇也无人抬,她只能步行前往。 在床上躺了这几天,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走上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宫道上时不时有宫人经过,大家客客气气地向她行礼,等她走过去,就开始交头接耳,或者迅速回宫告诉自己的主子。 很快,整个后宫都知道贞妃出门了。 那个因为失去孩子而命不久矣的贞妃,居然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且出门去了。 她要去哪儿? 要去见皇上吗? 皇上从皇陵回来后,一次都没去看她。 她这样,应该算是失宠了吧? 孩子没了,人也垮了,皇上也不待见她了,她往后的日子还能好吗? 得宠的时候一心想走,而今一无所有了,她反倒又不走了,也不知道她心里咋想的。 这个时候,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说来也奇怪,回回走,回回走不成,逃跑了也能被抓回来。 难道是她命该如此,这辈子注定了要留在紫禁城吗? 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可造化也不能逮着这一个人捉弄呀! 又说天降大任之前,必要苦其心志。 老天爷让她苦成这样,是要降给她多大的大任呀? 各宫妃嫔各怀心思,各自派了心腹出去打听,想看看晚余到底要干什么。 晚余在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的窥探下,终于和胡尽忠一起走到了乾清宫。 两人在日精门外停住脚,胡尽忠向守门侍卫说明来意,请他们代为往里面通传。 等待的时间,想起去年娘娘临出宫前,就是在这个门口,自己为了讨好皇上,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害得娘娘最后一天还要来乾清宫当值。 娘娘气的不得了,将一个雪团狠狠砸在他脸上。 那时他还说娘娘不知好歹。 如今想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娘娘跟前,以死谢罪。 他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晚余。 晚余安安静静垂手而立,脸上是不见天日般的苍白,风吹过,宽大的衣袍飘飘摇摇,越发显得她身形单薄如纸。 可她的眼神却是平静而坚定的,透着一种死而后生的决绝。 胡尽忠心疼不已,伸手扶住晚余摇晃的身形。 他说过的,从今往后,这紫禁城的风雨,他要陪娘娘一起扛。 然而,主仆二人在门外等了很久,却没有等来皇上传召的旨意,只等来了一个小福子。 小福子跟随传话的侍卫过来,看着临风而立的晚余,红着眼圈给她行礼问安,一脸为难地向她道歉:“对不住您了娘娘,皇上这会子没空见您。” “为什么?”胡尽忠不等晚余开口,上前一步问道,“皇上不是罢朝十日吗,怎么会没空见娘娘?” 小福子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实话:“庄妃娘娘怕皇上心里难过,特地带着嘉华公主来宽慰皇上,皇上这会子正和嘉华公主说话呢,暂时不方便见娘娘。” 第329章 最可疑的是祁让 “你说什么?”胡尽忠尖着嗓子拔高了调门,“我家小公主刚走,皇上就迫不及待和嘉华公主父慈子孝了吗? 是你这小兔崽子认为皇上不方便见娘娘,还是皇上亲口说的不方便?” “哎呦我的胡大总管,您可小点声吧!”小福子伸手去捂他的嘴,“我一个奴才,怎敢替皇上做主,自然是皇上亲口说的。” “别碰我,把你的臭手拿开!” 胡尽忠狠狠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我不信皇上这样绝情,你再去通传,就说娘娘会一直在这里等着皇上,见不到皇上,娘娘哪都不去。” “这……”小福子揉着被打疼的手,为难又心疼地看向晚余,“娘娘,您不要怪皇上,皇上心里比您还难受,奴才也觉得,你们这会子还是不见为好。” “你觉得有个屁用,谁要你觉得?”胡尽忠三角眼瞪得溜圆,“你去告诉皇上,娘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皇上说,他若不见,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小福子骇然色变:“胡大总管,您怎么还威胁起皇上来了,今时不同往日,您快安生些吧,出了事可没人能兜得住您。” “咱家不用谁兜……” 胡尽忠还要再催他,被晚余伸手拉住。 “既然皇上不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余对小福子客气道,“我知道这事不怪你,劳烦你帮我留意着,皇上什么时候有空了,你就打发人去通知我一声,这样行吗,福公公?” 小福子差点被那一声福公公叫出两眼泪,缓了一下才躬身道:“奴才记下了,奴才会为娘娘留意的,天冷风大,娘娘快回去吧,千万要保重自身。” 晚余点点头,扶着胡尽忠的手转身往回走。 小福子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走远,这才揉了揉眼睛,回去向祁让复命。 承乾宫里,紫苏坐立难安,一趟一趟地往大门外跑,远远的看到胡尽忠背着晚余回来,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问:“怎么了,娘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娘娘就是太虚弱,走不动了。”胡尽忠呼哧带喘的,一口气把晚余背进寝殿放在床上,捶着腰打趣自己,“我也挺虚的,看来以后要多练练了。” 紫苏给他和晚余各倒了一盏温水,迫不及待道:“娘娘去了这么久,都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信了没有?” 胡尽忠端起茶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抹着嘴道:“别提了,没见着人。” 紫苏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皇上不在吗?” “在,在忙着和嘉华公主父慈子孝,没空见娘娘。”胡尽忠带着满满的怨气说道,“庄妃娘娘可真会捡漏,以前倒是小瞧了她。” 紫苏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去看晚余的脸色。 晚余坐在床沿,双手握着茶盏,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娘娘。”紫苏叫了她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我没事,我在想事情。”晚余喝了一口水,语气也很平静。 “娘娘想到什么了?”紫苏问道。 晚余斟酌了一下才说:“你还记得吗,满月宴那天,奶娘带梨月去偏殿喂奶,嘉华公主说要和梨月玩,皇上就让庄妃带她去了。” 紫苏神色一凛:“莫非娘娘怀疑庄妃?” 晚余因着提起梨月,面上闪过一抹痛色:“我谁都怀疑,但目前为止,只有庄妃母女得到了利益,其他人的动机或者利益尚不明确。” “娘娘说得有道理。”胡尽忠接过她的话分析道,“皇上以前对庄妃母女并不特别上心,小公主一走,皇上心里难过,她们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可小公主是夜里没的,庄妃去偏殿看她时,还是白天。”紫苏提到小公主,心口也是一阵阵闷痛,为了找出真相,又不能不提,每提一次,都要用尽所有的勇气。 “你傻呀?”胡尽忠说:“如果真是她,她自然不会蠢到让小公主当场毙命,那样的话,她首先脱不了干系。” “可她为什么不能等娘娘走了再动手呢?”紫苏又问。 胡尽忠答不上来,看向晚余。 晚余说:“因为她没有那么多机会,我走之后,无论孩子养在乾清宫还是钟粹宫,她都没有机会再轻易接近孩子,宴会上人多杂乱,无论是她还是旁人,都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么说的话,就不该大张旗鼓办什么满月宴。”紫苏不禁抱怨,“都怪皇上不听娘娘的话,非要大宴宾客……” “好了,这个时候怪谁都没有意义。”晚余不想去讨论对错,闭目思索片刻才道,“你去一趟永寿宫和钟粹宫,看淑妃和贤贵妃有没有空,请她们过来坐坐,倘若没空的话,也不必勉强。” “是。”紫苏答应一声,又问她,“娘娘不想见见掌印吗?” “他呀……” 晚余把冷掉的茶水放在床头几案上,头一次在说起徐清盏时浮现出迷茫的神情,“我要等见过淑妃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见他,或许他现在,也不是很想见我。” 紫苏听她的语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 难道现在连徐掌印都不值得娘娘相信了吗? 她明明记得,徐掌印每次来承乾宫,都会抱着小公主爱不释手,怎么小公主没了,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难道他对小公主的喜爱都是假的吗? 还有皇上,小公主尸骨未寒,他居然为了嘉华公主,不肯和娘娘相见。 他们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心狠? 紫苏走后,晚余已然有些体力不支,又强撑着问胡尽忠:“你手里还有没有人用?” “有,娘娘放心吧!”胡尽忠说,“奴才以前好歹也是御前的二总管,手里没有人怎么在紫禁城里混,娘娘还要做什么,只管和奴才说就是。” 晚余说:“皇上把承乾宫的人都带走了,我想知道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尤其是玉竹玉琴和奶娘,我觉得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胡尽忠眼睛一亮:“娘娘说得对,奴才怎么把她们忘了,等紫苏回来后,奴才就让人去打听。” “不必等她回来,你现在就去吧。”晚余说,“我们下手已经够晚了,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胡尽忠说:“奴才不放心娘娘,娘娘跟前不能没有人。” “没事的,快去吧,我自个能行。”晚余说,“眼下这情形,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倘若你人手足够,再安排两个人留意着翊坤宫。” 翊坤宫? 那不是兰贵妃的地方吗? 胡尽忠不自觉压了压嗓门:“莫非娘娘还怀疑她?” “我不确定,但留意一下总没错。”晚余精力耗尽,对他摆手道,“你快去吧!” “是,娘娘自个小心。”胡尽忠答应一声,告退出去。 晚余浑身无力地靠坐在床上,把自己能想到的疑点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相比对各宫妃嫔的怀疑,她觉得最可疑的其实是祁让。 祁让的头脑比她聪明百倍,又是那样多疑的性情,连她都能想到的事,祁让当真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吗? 祁让不肯见她,真的只是在陪嘉华公主吗? 第330章 真的要一刀两断了吗 晚余想事情想得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不等她起身,乌兰雅已经跟着紫苏走了进来。 “快别乱动了,好好坐着吧!”乌兰雅一阵风似的走到床前,扶她坐回去,帮她把靠枕垫好,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她盖得只剩下一张小脸。 晚余静静看她,目光平和:“别紧张,我还没到不能动的地步。” 乌兰雅一下子红了眼圈:“你一直不肯见人,我这几日都快后悔死了,是我不该和你说那样的话,让你没了活下去的念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要以死相陪了。” “别这么说,这事和你没关系。” 晚余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心里很乱,就不和你说废话了,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徐清盏当真和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是他亲口和你说,孩子的死和旁人没有关系吗?” “……” 她问得直接又迫切,乌兰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怔怔一刻才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吗,孩子没了,你岂非更加无牵无挂,又何必如此较真?” “不是我较真,是有人不肯放过我。”晚余幽幽道,“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不肯让我出宫,就算我走了,他也会想法子把我弄回来的。 这次是孩子,下次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徐清盏,也可能是沈长安,只要是我牵挂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下手的目标。 如果我不把他找出来,他就会永远躲在背后窥探我,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如果我被人这样挑衅,这样坑害,都能无动于衷地走掉,那我算什么? 我是想要自由,但我想要的,不是逃避的自由,不是被人时刻盯着的自由,不是连自己孩子被害死,还要夹着尾巴苟且偷生的自由,你明白吗?”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下来大口地喘息。 又因着提到孩子的死,情绪难免起伏波动。 乌兰雅连忙吩咐紫苏给她倒水,又亲自给她拍抚心口,借着她平复情绪的时间,将她的话细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不想让你出宫?” 乌兰雅瞪大眼睛,下意识往房间四处打量,仿佛那个人就躲在哪个墙角或哪个衣柜里。 紫苏被她的动作吓得打了个寒战,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晚余缓了一会儿,才虚弱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必须把他揪出来,否则我就会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乌兰雅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觉得,没什么比你出宫更重要,你出去以后,也可以拜托徐清盏帮你调查真相,你知道的,他有这个能力。” “不,你不能这么想。”晚余摇头,眼神坚定,“皇上给我的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一旦我出了宫,此生不得再踏入紫禁城,所以我得把事情了结在出宫之前。 因为我一旦走出去,我在外面得到的真相,就只能是他们想让我知道的真相,哪怕我有所怀疑,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乌兰雅眨眨眼,似懂非懂:“你觉得皇上或者徐清盏会骗你?可如果真的有人对梨月下手,皇上肯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如果那个人是嘉华呢?” “啊?” 乌兰雅愣住,停了半晌才道:“我懂了,你怕皇上会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包庇凶手,而徐清盏为了让你安心,就不得不对你撒谎,是吗?” “是。”晚余点点头,“我知道不会是嘉华,我只是打个比方,就算真的是她,她那么小,肯定也是被人利用的,或许她们母女都是被人利用的。 但不管怎样,我现在都不能走,我要亲眼看到真正的凶手落网,我也不能事事都依赖徐清盏,你明白吗?” 她每解答一次,都会问乌兰雅一句“你明白吗?” 乌兰雅没有立刻回答,又将她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才郑重道:“我明白了。” “那好。”晚余像是在等这句话,等到之后,神情立时变得肃重起来,“既然你都明白了,那你告诉我,徐清盏到底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乌兰雅张着嘴,直到这时才转过弯,“你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难怪皇上说你聪明,轻易瞒不过你。” 晚余眉心微跳,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所以,不是徐清盏和你说的,是皇上让你以徐清盏的名义骗我的,是吗?” 乌兰雅点点头,面露愧疚之色:“晚余,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在你没有和我分析这些之前,我是发自内心的想让你出宫,我不想让你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我以为只要你能出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晚余,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她抓住晚余的手,眼泪流出来:“晚余,你可以怪我,也可以恨我,但你不要因此恨皇上,皇上他也很伤心。 他想让你离开,他说这一切该由他自己来背负,我这辈子,头一回看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流眼泪,我看到他哭的那样伤心,我的心就软了……” “晚余,对不起。” 乌兰雅倾身过去抱住晚余的脖子,失控地哭出声来。 晚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无声而下。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可她真的不想再听到有人和她说对不起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挺无力的,很多时候,它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你却不得不跟着说一句没关系。 “没关系,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她抬手拍了拍乌兰雅的后背,又说了声“谢谢你”。 “谢我什么?”乌兰雅吸着鼻子问道。 晚余说:“谢谢你和我说实话,让我知道,徐清盏还是徐清盏。” 紫苏听到这句话,捂着嘴转过身,泪水夺眶而出。 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一个人是娘娘可以全心信赖的。 可是,听淑妃娘娘这么说,她又觉得,皇上其实也很可怜。 她都想象不出,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自己的妃嫔面前流泪眼,该是怎样的伤心绝望。 纵然皇上的做法有不妥当之处,可他对娘娘的心却是真的。 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和娘娘谈一谈呢,娘娘都主动去找他了,他却把娘娘拒之门外。 难道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和娘娘一刀两断了吗? 第331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乌兰雅哭了一阵子,才慢慢平复下来,垂着头不敢看晚余的眼睛。 晚余说:“你不必自责,我真的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虽然我之前确实万念俱灰,想随梨月而去,但我现在已经好起来了,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把我打倒了。” 她越是这样说,乌兰雅心里越难受,拉着她的手恳切道: “晚余,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要不我替你去见皇上吧,你有什么话想和他说,我来替你传达,你觉得怎么样?” 晚余扯了扯唇:“我觉得怎么样都没有用,关键是皇上愿不愿意见你,愿不愿意听你说话。” “管他呢,行不行的试试才知道。”乌兰雅说,“他前脚才利用完了我,总不能后脚就翻脸不认人吧?” “那太正常了。”晚余说,“如果你还对他抱有这样的期望,说明你对他不够了解,你可以去试一试,不行也不要勉强。 如果你真能见到他,别的也不用多说,只说如果他不见我,我就要大开杀戒了,到时候要是伤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可别后悔。” 乌兰雅和紫苏都吓了一跳,齐齐往她脸上看过去。 她明明还是那样弱不禁风,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都觉得她说的话是真的。 她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她看起来好像真的会杀人。 紫苏不禁想起了赖三春。 那时候,她和娘娘同在掖庭被赖三春欺压,她划破了自己的脸逃过一劫,娘娘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不声不响地把赖三春捅成了马蜂窝。 这样的狠绝,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 所以她相信,娘娘被逼急了,是真的会再开杀戒的。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一试的。”乌兰雅站起身,对晚余郑重道,“杀人不是小事,你且等我见过皇上再说,皇上若当真不管,你再杀不迟,到时我给你捧刀,咱们一起为梨月报仇。” “好。”晚余应了一声,让紫苏送她出去。 到了门外,刚好遇见姗姗来迟的贤贵妃。 乌兰雅给贤贵妃行了礼,客套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贤贵妃随口问紫苏:“淑妃也是你家娘娘请来的吗?” 紫苏想说不是,转念一想,承乾宫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自己是先去的永寿宫,再去的钟粹宫,这路线贤贵妃肯定早就知道了。 自己撒谎的话,倒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便半真半假道:“回娘娘的话,我们娘娘之前在淑妃娘娘那里叨扰了两天,一直想去向淑妃娘娘道谢,就让奴婢去问问淑妃娘娘有没有空,淑妃娘娘体谅我们娘娘身子不好,就自个跑来了,叫我们娘娘好生休养,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贤贵妃微微一笑,“你是个好姑娘,难为你把话说得这样周全。” 紫苏愣了愣,感觉她的话别有深意。 她这个人太精明,或许已经听出自己在骗她。 管她呢,她怎么听怎么想是她的事,反正自己不能直接承认。 “娘娘请吧,我们娘娘正等着您呢!”紫苏伸手作请。 贤贵妃微笑颔首,叫拾翠和另外几个婢女在外面守着,自个随紫苏进了内室。 晚余和乌兰雅说了半天话,已然精神不济,见她进来,就坐在床上没有动:“娘娘见谅,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贤贵妃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这个时候你和我还客气什么,出了这事,你心里有多难受,我心里就有多难受。 我一直惦记着你,可你先是住在乾清宫,后又去了永寿宫,好容易回来这边,又不愿见客,我都快急死了。” 她松开晚余的手,掏出帕子擦眼泪:“你说说,咱们梨月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她,她的房间和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生怕委屈了她,谁知……唉……” 她说到伤心处,声音都哽咽了,瞧着倒是真情实感。 晚余忍着心痛,反过来安慰她:“事已至此,姐姐节哀吧,也是梨月没福气,做不成姐姐的女儿。” 贤贵妃收了泪,语气带了几分恨意:“不是咱们梨月没福气,只怕是有人不想让她有这个福气。” 晚余脸色一变:“姐姐此言何意?” 贤贵妃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妹妹是要出宫的人了,梨月那么小能碍着谁的事,多半是有人怕我养了梨月,会拦了她当皇后的道,这才对梨月痛下杀手。” 晚余也收起了悲伤的神情,小声问她:“以姐姐之见,会是谁?” 贤贵妃冷哼一声:“不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人,妹妹自个想想,除了翊坤宫那位,还有谁争得过我?” 晚余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才让胡尽忠派人盯着翊坤宫。 但她只是初步的怀疑,听贤贵妃的话音,却是实打实的认定了是兰贵妃。 她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她还是觉得有人在刻意阻止她出宫。 她没有和贤贵妃说出自己的揣测,而是问她:“姐姐有什么证据吗?” 贤贵妃说:“她敢做下这诛九族的事,自然要万分小心,怎么可能让我轻易抓到把柄? 但你记住,凡事只要是人为的,必定有迹可循,我已经让人暗中监视翊坤宫,也让我兄长帮忙打听了。 如果真的是她,她迟早总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她父兄再如何战功赫赫,也保不了她,她裴家满门都得给咱们梨月陪葬。” 贤贵妃说话很少有这样狠厉的时候,这回确实是被激怒了。 晚余知道,她也未必有多心疼梨月,她生气的是有人断了她登顶后位的路。 但晚余无所谓,只要她能帮忙找出那个人,为着什么都不重要。 “姐姐好像认定了是兰贵妃,难道只是因为她最有实力和姐姐相争吗?”晚余又问。 贤贵妃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你知道端妃为何入了空门吗?” 晚余直觉她话里有话,反问道:“不是因为二皇子夭折而伤心过度吗?” 贤贵妃轻轻摇头:“伤心自然是伤心,她和皇上说是兰贵妃失去了皇长子心里不平衡,偷偷害死了她的孩子,请求皇上严惩兰贵妃。 但皇上查证之后,说二皇子的死和兰贵妃无关,她认为皇上包庇兰贵妃,这才一气之下绞了头发,从此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晚余暗自心惊。 兰贵妃和端妃的孩子相继夭折的事她是知道的,但那时的她自己都活得战战兢兢,根本无心理会旁的事。 又因着要装哑巴,从不与人交往,唯恐一不小心就会暴露,所以,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事,她从不打听,也从不去凑热闹。 她隐约记得那些时日祁让很是烦躁,大家都躲着他,见到他大气都不敢喘,自己也是有多远躲多远。 乌兰雅方才说祁让曾在她面前流泪。 如果失去一个公主都能让祁让伤心落泪,痛失两个皇子的时候,祁让肯定比现在更难过吧? 只是不知道,那时的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晚余叹了口气,又问贤贵妃:“姐姐觉得皇上有没有包庇兰贵妃?” 贤贵妃摇摇头:“这个不好说,皇上的心思藏得深,这些年也没谁能走进他的内心,他唯一区别对待的,也只有妹妹你了。” 说到这里看了晚余一眼:“妹妹想查清真相,何不试着接近皇上,哪怕假装一下呢,看看能不能从皇上口中打探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要你愿意,皇上对你肯定不设防的。” 晚余苦笑:“我刚被皇上拒之门外,姐姐难道没听说吗,现在不是我不见他,是他不见我。” 贤贵妃也跟着苦笑:“咱们一出事,倒叫庄妃捡了便宜,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晚余心头一跳,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第332章 皇上是要召人侍寝了吗 胡尽忠在外面跑了一天,带回来两个重要的消息。 承乾宫的宫人都因照顾公主不力被皇上下令送到慎刑司杖毙了,包括玉竹玉琴在内。 唯有那个奶娘,皇上念及她家中有幼子,饶了她一命,让她出宫去了。 胡尽忠根据内务府的记档派人找到她家,邻居说她从宫里回去那天,两口子就带着孩子搬走了。 对外声称是在宫里得了大恩赏,买了处大宅子,要赶在年前搬到新宅去住,至于新宅在哪,却没有同任何人讲起。 另外一个消息,就是那个失踪的穿孝衣的侍卫,有一个绕了九曲十八弯的亲戚,是兰贵妃娘家大总管的表舅。 晚余正在用晚饭,听完他的消息之后,又让紫苏给自己添了一碗粥。 紫苏提醒道:“娘娘已经吃了不少,再吃就多了,晚上睡觉要难受的。” “不多,以后我每顿都要吃这么多。”晚余指着桌子对面说,“你们都坐下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力气干什么? 紫苏想。 有力气做事? 有力气报仇? 还是有力气杀人? 娘娘这回,真的要大开杀戒了吗? 主仆三人相对而坐,憋着一股劲,吃饭吃得像复仇,仿佛那一桌子饭菜是他们的敌人。 胡尽忠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叭嗒一下掉进了碗里。 他连忙拿袖子去擦眼角,谁知那泪却越擦越多,他索性把筷子搁下,双手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紫苏吓一跳,忙要阻止他。 晚余抬手示意紫苏不要管,让他哭个够。 胡尽忠边哭边念叨:“都怪我,我才是罪魁祸首,如果当初我没有给娘娘使绊子,而是尽力帮助娘娘出宫,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娘娘说不定早在外面过上好日子了。 为了把娘娘留在宫里,我给皇上出了很多馊主意,让娘娘亲笔写下不愿嫁沈小侯爷为妻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那么冷的天,那么大的风雪,娘娘跪在南书房门外,被我逼着写那些字…… 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以为娘娘留在宫里可以锦衣玉食,飞黄腾达,我也可以跟着沾沾光,谁知竟让娘娘沦落到这般凄凉的地步。 我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小公主,等我给小公主报了仇,我就到皇陵给小公主守陵去,皇陵那么大,那么冷,小公主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行了,你别说了。” 紫苏听不下去,流着眼泪骂他,“你现在知道自己不是人了,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可是有什么用,你就算一头撞死在小公主陵前,也赎不了你的罪。” 胡尽忠不辩解,哭得稀里哗啦。 晚余静静坐着,一滴泪都没掉。 等胡尽忠哭够了,她才敲了敲桌面说:“接着吃。” 胡尽忠乖乖端起碗,边吃边吸溜鼻子。 晚余说:“那个侍卫既然和兰贵妃家有牵扯,你接下来就重点调查翊坤宫,那个奶娘也必须找到。 或许和那个侍卫一样,奶娘也是谁家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就算不是,她必定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否则不会连夜搬家。 还有送到慎刑司杖毙的人,临死前总要喊一喊冤的。 你不是和慎刑司的张有道很熟吗,去问问他,那些人死之前都喊了什么,哪怕是胡说八道的话,也要一五一十问清楚。” 张有道是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当初晚余被诬陷偷了祁让的玉佩,就是被胡尽忠送到了他那里。 他逼着晚余招供,说到了他手里,哑巴也能开口说话。 胡尽忠听晚余提到张有道,心里的愧疚又增添了几分。 虽然用玉佩栽赃娘娘的事不是他干的,却是他第一时间把娘娘送进慎刑司的,他还让张有道好好吓唬吓唬娘娘,想逼着娘娘向皇上求救。 他真不是人。 “奴才记下了,奴才明天就去问。”他哽咽着说道,狠狠扒了一筷子饭送进嘴里,噎得直伸脖子。 晚余把自己没喝的老母鸡汤推给他,让他把饭顺下去。 “你今儿个哭也哭了,也忏悔过了,那些不能更改的旧事,在我这里就算翻篇儿了,从今往后,你不能再骗我,尤其不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骗我,你能做到吗?” 胡尽忠愣住,像是没想到她这样轻易就原谅自己,半晌才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奴才能做到。” “好,那我就再信你这一回。”晚余起身道,“吃饱了就好好睡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干活。” “是。” 胡尽忠含泪应了一声,看着她在紫苏的搀扶下进了内室。 那单薄的身影,就像荒原上的野草,分明风一吹就倒,偏偏什么风都吹不倒她。 这样心志坚韧,百折不屈的女人,合该站在众生之巅的。 若她能与皇上并肩登临天下,该是怎样的风景? 可她偏生对皇权不屑一顾,一心只想要自由。 唉! 人各有志,造化弄人,强扭的瓜,注定是苦的。 晚余回到内室,被紫苏伺候着洗漱更衣,一阵沉默后,突然问紫苏:“要过年了吗?” “是啊,明天就是小年了。”紫苏说,“奴婢今早出门时,听人说今年宫里不办宫宴了,城里也不许放烟花爆竹了。” 晚余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在哪里吗?” “记得。”紫苏说,“那时咱们刚逃出宫,在一个尼姑庵里躲了两天,后来就跟着一个杂耍班子去了河南,到洛阳的时候,正好赶上元宵节,洛阳城里放了一夜的烟花。” 她叹息着,回忆那时的情形:“洛阳城真美,烟花也很美,那是奴婢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烟花……” “是啊。”晚余点点头,张口欲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做。” 次日一早,主仆三人又饱饱地吃了一顿,胡尽忠去忙他的事,晚余体力恢复了些,打算去静安太妃那里走一趟。 紫苏说静安太妃因着小公主的事病倒了,好几日都没下床。 两人收拾好了正要出门,小福子突然带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说皇上要见贞妃娘娘。 紫苏看着他,跟做梦似的,差点没哭出来:“真的吗,皇上终于愿意见娘娘了吗?” “是的,紫苏姑娘。”小福子答应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晚余一眼,“娘娘要不要重新更衣梳妆,奴才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为何要更衣梳妆?皇上刚没了孩子,就迫不及待要召人侍寝了吗?”晚余一脸平静地反问。 第333章 来吧,现在就杀了我 小福子尴尬不已,腰弓得像个虾米,对晚余伸手作请:“奴才错了,娘娘请上轿吧!” 晚余看着他,却没有立刻上轿,扶着紫苏的手回了屋。 小福子以为她到底还是回去梳妆了,谁知道她再出来时,衣裳妆容都没有变,只是鬓边多了一朵白色绢花。 花朵大而繁复,形似牡丹,簪在她黑漆漆的发间,衬得云鬓越发黑亮,脸颊越发瓷白,有种触目惊心的哀婉之美。 小福子看得心惊,什么也不敢说,毕恭毕敬地扶着她上了软轿。 轿子出了承乾宫,往乾清宫缓缓而行,一路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昨天大伙还在暗中猜测贞妃娘娘已经失宠,没想到今天就被福公公亲自接去了乾清宫。 看来皇上对她还是放不下呀! 轿子到了日精门外停下,小福子亲自扶着晚余下了轿,引着她往正殿而去。 晚余走在廊庑下,感受着殿前广场席卷而来的风。 这座世间最尊贵华美的宫殿,到如今,她已经在其中往来了七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年? 她一生最好的年华都葬送在这里,到如今,仍是孑然一身。 正殿的月台上,孙良言抱着拂尘向她张望,等她到了近前,视线在她鬓边的白牡丹上略作停留,眼神充满哀伤。 “娘娘。” 他躬身行礼,叫了晚余一声,想说什么,被晚余打断。 “如果是劝我节哀,就不必说了。” 孙良言的话堵在嗓子眼,面露尴尬之色,缓了口气才道:“皇上在东暖阁等娘娘。” 晚余便独自一人进了大殿,往东暖阁而去。 暖阁里,祁让仍旧一个人坐在南窗的炕上,玄衣如墨,玉冠束发,盘着腿,闭着眼,修长的双手垂在双膝,像打坐的道人。 地上的火盆里烧着上等的银丝炭,炕桌上的鎏金小香炉里,香雾袅袅升腾。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幽深的目光随着晚余的步子移动。 晚余走到炕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住,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就那样静静地与他对视。 他瘦了许多,本就冷峻的脸越发棱角分明,眉峰凌利如剑,凤眸深邃如渊,双唇紧抿着,沉默而凉薄。 晚余看着他,不过几日没见,竟像是隔了经年的光阴,有种久别重逢,物是人非的感觉。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白牡丹上,眼中痛色弥漫。 那样的痛,他却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和她在一起的这几年,关于记忆的色彩好像大多是白的。 下起来没完的雪,像雪一样的梨花,藏在柜子里的雪娃娃,连她给他做的清汤面,都是白的,现在,又多了这代表着悼念的白牡丹。 视线转到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脸已经瘦得没有一只手掌大,眼窝凹陷着,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只是眼神不再澄澈如湖水,而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祁让先开口:“朕已经答应放你离开,你为何还赖在这里不走?” 他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似的,声音干涩喑哑,像古庙里年久失修的木门,推开的瞬间,沧桑和颓废扑面而来。 “皇上想我去哪儿?”晚余语气平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我想走的时候你百般阻挠,我逃走了你都要千里迢迢把我抓回来,如今我遍体鳞伤,一无所有,只剩这一副残破之躯,你却要我走。” 她嗤笑一声,语带嘲讽:“你以为你这样很大度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我走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祁让皱眉反问,垂在膝头的双手,用力收紧,像是在隐忍。 晚余说:“为了什么,皇上自己心里清楚,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说要对你宝贝女儿动手,你立刻就见我了,什么意思还要我说明吗?” “嘉华是你的宝贝女儿,是不可替代的长公主,那梨月算什么?” “我只说要对嘉华不客气,你就急了,怎么她们母女害死梨月,你却一点都不着急?” “你想让我走,不就是怕我找她们麻烦吗,你已经死了一个孩子,另一个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是吗?” “还是说因为某个妃嫔的家族对你有用,你不能动她,只能让梨月枉死?” 若果真如此,你配做梨月的父皇吗?你对她的爱,只是嘴上说说吗?” 晚余很冷静地说完了这些话,从头到尾没有一个高音,只有上下起伏的胸膛,显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祁让看着她,想到她在乾清宫昏迷的那三天,想到乌兰雅说的“她只是还没死”的话。 他以为她这回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没想到她还是撑住了。 就像盆里枯萎的花,已经肉眼可见的死亡,一瓢水浇下去,就又起死回生般地支棱起来。 祁让明白,这瓢让她起死回生的水,叫作仇恨。 是仇恨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用仇恨来医治她。 祁让闭了闭眼,声音理智而凉薄:“梨月的死朕也很难过,朕再重申一遍,梨月是病故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既然你身体已经好转,就赶紧出宫去吧,朕说过的,这一回绝不再留你。” “你说的我不信。”晚余逼视着他,目光如炬,“在我这里,你的话早已没有可信度,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只相信我自己,不查清真相,我是不会走的。” 祁让啪的一声拍案而起,迈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像一座山将她笼罩。 “江晚余!” 他厉声呵斥,在逼近她的那一刻,突然发现她在自己面前是那样渺小,那样瘦弱,那样形销骨立。 他的声调不自觉降下来,尽管语气还是那样无情:“圣旨不是儿戏,紫禁城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朕看到梨月的份上,不计较你的无礼,你现在就走还来得及,否则圣旨就要作废了。” 晚余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淡漠的神情,看着他冷峻的脸,看着他幽深眼底汹涌的暗潮。 她素来知他冷血无情,却不想他竟无情至此,为了维持朝堂平衡,连亲生女儿的死都可以轻松揭过,一笔勾销。 这样的话,他在乌兰雅面前流的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晚余冷笑一声,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火盆里。 火焰腾腾而起,照亮她决绝的脸。 “我的人生已经够糟烂了,走与不走有什么区别,我要亲手杀了害死梨月的人,如果你想保护她们,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她向祁让逼近,双手抓起祁让垂在身侧的手,放在自己纤长的脖颈上,眼神平静又疯狂:“来吧,现在就杀了我!” 第334章 烧了圣旨就不能再回头了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圣旨燃烧的火焰从明到暗,渐渐熄灭。 晚余接连两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令祁让险些维持不住表面的冷漠,双手被迫握住她脖子的瞬间,呼吸都跟着停了下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没有触碰到她,掌心感受到她肌肤温度的一刻,让他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仿佛满身疲惫的游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指尖触摸到了故乡的春天。 半生动荡,漂泊无依,她就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 指腹在她颈间轻轻抚摸,那细腻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如同温柔一刀,瞬间刺穿他伪装的强硬铠甲,刺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底。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用生命向他发出控诉和挑战的女人。 她的神情那样倔强,那样疯狂,握在他掌心的脖颈却是那样纤细,那样脆弱,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彻底破碎,如同他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感情。 思念无声无息,却又如同惊涛拍岸,他恨不能直接将她拥入怀中,用尽所有的力气。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缓缓开口:“你想好了,烧了圣旨,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早就不能回头了。”晚余说,“自从被你强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后来种种,也都是你逼我的,是你以爱为名,将我一步一步逼入绝境。” 她哀怨又愤恨地看着他,眼中水汽氤氲:“被你强占后,我不是没想过妥协,我向你屈服,来换取我和徐清盏在宫中平安。 可你假扮祁望骗我,冤枉我害死了冯贵人的孩子,问都不问就将我打入冷宫。 我逃了三个月,还是没逃出你的魔爪,被你抓到后,我也曾一度认命,打算老死宫中。 我为你背负妖妃的罪名,替你与太后周旋,拿到江连海谋反的证据,你却用假避子汤骗我,联合所有人将我蒙在鼓里。 我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你不听,我说让你雨露均沾你不听,我说让你不要对孩子太过宠爱你还是不听。 现在,孩子没了,我说她是被人害死的,你照样不听。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你告诉我,这样遍体鳞伤的我,要怎样回头? 我回头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我走到哪里,能甩开这些痛苦的记忆? 你告诉我。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来给我一个答案。” 她不想再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带了哭腔。 祁让默默看着她,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无动于衷。 晚余的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每一针都精准地扎在他心头。 他知道。 从梨月出事那晚,他就已经醒悟,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一意孤行害了她,害了梨月。 现在的局面,是上天对他的警示和惩罚。 所以他决定放她离开,让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让她永远都不知道她沉睡的那夜发生了什么。 可她偏偏还是知道了。 他以为她没有那么在意孩子,她却受不住打击吐血昏迷。 他让乌兰雅骗她说孩子的死和旁人无关,也是想让她释怀离开,却没想到,那句话竟让她万念俱灰,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只能用仇恨将她唤醒,让仇恨支撑她活下去。 只要她能慢慢走出伤痛,他愿意被她恨着,恨一辈子也无所谓。 他深吸一口气,漠然道:“过往种种,不必再提,朕说了梨月的事与旁人无关,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朕立刻让人送你出宫。” “我不走。” 晚余大喊一声,气愤地瞪视着他,下一刻,却又强压怒火,抓住他的一只手,贴在自己心口,哽咽着求他,“皇上,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梨月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敌明我暗,防不胜防,她的死我不怪你,我也能体会到你的伤心和为难,可梨月就算真的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也不该死于他人之手。 你那么爱她,你每天批折子都抱着她,她死了,你怎能忍心不为她讨回公道呀皇上?” 她跪倒在他脚边,向他苦苦哀求:“求求你了皇上,替咱们的孩子讨一个公道吧! 如果皇上不便动手,就让我来,所有的恶名我一人承担,等我给梨月报了仇,我以死谢罪来保全皇上的名声,行不行?” 她本就瘦小的身子,就那样蜷缩在他脚下,卑微又可怜,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将她衬托得更加渺小。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一心追求自由不顾一切的倔强姑娘,而是一个失去孩子,支离破碎的母亲。 “梨月的死,我也有错,上天不仅惩罚了皇上,也惩罚了我,如果我没有那么执拗,如果我早点认命,如果我也能像后宫别的妃嫔一样安守本分,或许梨月就不会死。” 她哭着承认自己的错,一滴泪落在他明黄色绣云龙纹的靴子上。 他知道错了。 她也知道错了。 他们的醒悟,是用世间最摧心折肝的代价换来的。 掌心的温度随着她的下跪而消散,祁让怅然若失地攥起拳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虚弱的身体,和她鬓边那朵白牡丹一样颤颤巍巍。 他应该将她拉起来,搂进怀里的。 可他并没有。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冰冷的语调对她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如果放弃了,你就还是朕的妃嫔。 是朕的妃嫔,就得履行妃嫔的责任,敬事房会挂上你的牌子,你要随时准备侍寝,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晚余愕然,脸色随之一变。 祁让不觉屏住呼吸,拳头攥得更紧。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晚余说:“我愿意。” 不就是侍寝吗?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藏在背后的那个人找出来。 她要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报复她,竟不惜对一个婴孩下手。 她虽身在沟渠,却从不曾用恶意对人,也不曾主动伤害谁。 既然这样都免不了被人伤害,那她也不要做什么好人了。 不就是杀人吗,只要有刀,谁不会? 她咬了咬牙,眼中是玉石俱焚的狠绝。 祁让低垂的长睫遮住眼底的惊诧,这一刻,他竟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仇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眼前这女人,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又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但他知道,从前的江晚余再也回不来了。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既然你如此坚持,又不相信朕的话,那你就自己去查吧,如果你能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梨月是被人所害,不管那个人是谁,你都可以亲手杀了她,但你休想朕会对你出手相助。” 晚余终于得到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强撑的精神瞬间土崩瓦解,软软跪坐在地上,没了半分力气。 “多谢皇上成全。”她有气无力地向他道谢,“臣妾不敢劳烦皇上相助,臣妾想见一见徐清盏,可以吗?” 祁让定定看她,短暂的沉默过后,幽幽道:“只是想见徐清盏,不想见沈长安吗?” 第335章 你再骗我一次好不好 晚余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摇头说了声“不想”。 “为什么?”祁让似乎不信,不罢休地追问。 晚余说:“他有家,有父母亲族,臣妾不想他为难,只有徐清盏和臣妾一样,生是一个人,死也是一个人。” 祁让心口一窒,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却又生生打住。 他想和她说,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 可她都不要他,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呢? 她根本不稀罕。 “好,朕知道了。”他漠然颔首,“你先回去吧,朕会让徐清盏去见你的。” “多谢皇上。”晚余向他道谢,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在她试了几次之后,祁让终于弯下腰,对她伸出了手。 晚余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 他的手修长白皙,干燥有力,略微用力,就把她拉了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晚余意外发现他手腕上竟然缠了一圈白布,白布上似乎还隐约渗着血色。 “皇上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祁让立刻将手往回收。 晚余却死死抓住不肯松开,轻飘飘的身子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祁让不敢再用力,另一只手扶了她一把,迅速拉起袖子,遮住了那一圈白布。 “怎么回事?”晚余问,“皇上怎么会受伤?” “与你无关。”祁让冷着脸道,“朕已经应允了你,你也不必再假装关心朕,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晚余怔住,片刻后,点了点头:“既如此,皇上保重,臣妾告退。” 她松开了他的手,脚步虚浮地转身,缓慢而吃力地向外走去。 祁让盯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冷漠的神情渐渐转变成难以言喻的痛楚,幽深凤眸蒙上一层水雾。 晚余却突然转回身,跌跌撞撞奔向他,如飞蛾扑火般扑进了他怀里。 “皇上,梨月是不是还没死,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为什么那样仓促地把她送走,她还活着,但你不想让我见她是不是,是不是?” 祁让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连忙伸出双臂将她圈住。 片刻后,手臂用力收紧,将她密不透风地搂进怀里,像护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是不是,是不是?”晚余在他怀里痛哭出声,语无伦次,“你说话呀,你这么会骗人,你就当再骗我一回,告诉我她没死,她还活着,这一回我愿意相信你,只要你说,我就相信,你说呀……” 祁让被她哭得心碎,五脏六腑都绞着疼。 可他却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搂着她,默不作声,任她发泄。 他想,如果当初不是他执意要这个孩子,他们现在是不是反倒可以融洽地相处。 刚刚她也说了,从南崖禅院回来后,她是想认命的。 如果没有怀上孩子,可能她就不会被激起逆反心理,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给她喝过假的避子汤。 等过上一段时间,她慢慢接受了他,哪怕没有感情,至少也可以相安无事。 她就安静地待在后宫,时不时都被他翻一次牌子,说不准哪一次,孩子就自然而然地来了。 那样她也不会排斥,会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安安心心地做一个母亲。 他白天忙朝政,晚上就去看她和孩子,或者留宿,或者不留宿,随心而定。 等孩子慢慢长大,她也会变得越来越平和,就算仍旧不爱他,他们之间也有一份不可割舍的亲情在维系。 那该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一步错,步步错。 他深呼吸,逼退眼中水雾,硬着心肠将她从怀里拉开:“不要胡思乱想了,回去好生养着,等你身子养好了,想干什么都行。” 晚余累到无力,眼泪无声爬满脸颊。 祁让忍着想帮她擦泪的冲动,向外喊道:“小福子,送贞妃回去。” 小福子应声而至,小心翼翼地扶住晚余:“娘娘,咱们走吧!” 晚余最后看了祁让一眼,抹掉眼泪,绝望地随小福子离开。 祁让一直望着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到最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坐回到炕上。 “出来吧!”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向屏风后面说道。 屏风后面一阵响动,徐清盏和沈长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不是朕不让她走,朕也是没法子了。”祁让捏着眉心说道。 两人并肩而立,都在极力隐忍自己的痛苦。 徐清盏为着晚余那番话,忍到眼圈都泛起血红。 “让她去查吧!”祁让叹息道,“朕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要她能好起来,把紫禁城拆了都没关系。” 沈长安和徐清盏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们是不是在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祁让自嘲一笑,“其实朕早该知道的,朕就适合一个人,除了这个皇位,朕什么都留不住。” “皇上别这么想。”沈长安搓了搓脸,沉痛开口,“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有责任,是我当年年少轻狂,以为可以许她一个很好的未来,在她入宫后,仍不肯面对现实,不停地给她期望,如果我那时能狠下心,和她断了来往,可能一切会和现在不一样。” 祁让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出一抹苦笑:“如果重回那个时候,你还会那样做吗?” “会。”沈长安没有一丝犹豫,“那时的我们,在那个当下做出的决定,是我们最想做的,也是我们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因为我们谁都无法预测未来。” “你呢?”祁让又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抿了抿唇,说:“我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想让她好,无论她理解还是不理解,无论别人理解还是不理解,我都问心无愧。” 祁让看着他,忽然很羡慕他。 果然心无杂念的人最坦荡。 他们三个,可能只有他,最配得上站在那人身边。 第336章 谢谢你 徐清盏是第二天上午去的承乾宫。 他去的时候,晚余已经用过早饭,正在暖阁里和贤贵妃说话。 贤贵妃听说皇上不愿帮晚余查找真相,立刻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庄妃和兰贵妃身上。 “皇上生性多疑,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一点都不怀疑,怀疑却不查证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不想或者不敢轻易动那个人。 庄妃的娘家是京城第一世族,又是嘉华公主的生母。 兰贵妃的父兄是助皇上夺位的功臣,她父亲是兵部尚书,她兄长镇守西南,手握重兵,实力不压于沈长安。 宫里除了这两位,再没有谁能令皇上如此为难了。” 晚余和她猜想的差不多,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姐姐觉得这两人当中谁最有可能?” 贤贵妃思忖片刻道:“庄妃上回借嘉华的手给你下药,皇上已经警告过她,她等于在皇上跟前有了前科,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况且她和嘉华去偏殿看梨月时,奶娘和玉竹玉琴都在,她根本没机会下手。 兰贵妃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你没把梨月托付给她,而她又不想让我抚养梨月来增加上位的筹码,对孩子下手合情合理。 就像当年对待端妃一样,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嫉妒和她一样生了儿子的端妃,怕端妃凭借二皇子爬到她头上去,她便对二皇子痛下杀手。 所以,我还是觉得她的嫌疑最大。” 晚余把她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又问她:“你们都认定了端妃的孩子是被兰贵妃害死的吗?” “是啊!”贤贵妃点头,“当年的事,后宫所有人都认为是兰贵妃干的,可皇上查证之后非说不是兰贵妃。 现在,轮到咱们梨月,皇上居然连查都不查了。 可见在他心里,公主终究比不过皇子。” 贤贵妃说的时候没多想,说完见晚余神情黯然,忙又向她赔罪:“是我失言了,妹妹别往心里去,皇上对梨月其实很好的,当年的两位皇子也没有梨月受宠,梨月的满月宴,大家都说是按照太子的规格办的。” 晚余扯了扯唇:“规格再高有什么用,我说孩子太小压不住福气,让他不要太宠梨月,他偏不听,现在呢……” “娘娘,徐掌印来了。”紫苏从外面进来,打断了晚余的话。 贤贵妃一怔,立刻起身道:“那我先走了,等我查到别的线索,再来和你说。” “好,姐姐慢走。”晚余说,“我身上没力气,就不送你了。” 说罢吩咐紫苏送贤贵妃出去,顺便再请徐清盏进来。 紫苏应是,对贤贵妃伸手作请,片刻后,领着徐清盏走回来。 徐清盏在暖阁门口停下脚步,做了一个深呼吸。 以前他每次见晚余,总是迫不及待,一刻都不带迟疑的。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紫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道了声“掌印请”。 晚余听到声音,就朝门口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 徐清盏在那一瞬间,心脏突突快跳了好几下。 “清盏,你来了,进来说吧!”晚余缓声开口。 徐清盏的心跳又差点停止,有种猛然下沉的感觉。 他昨天才和祁让说自己问心无愧,真正面对晚余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心虚。 他吞下了口水,迈步走了进去。 晚余坐在窗下的暖炕上,衣着素净但不失华贵,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也很雅致,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又得体,像一个真正的妃子。 徐清盏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觉得现在的她像个真正的妃子了。 那个虽在妃位,却又对荣华富贵不屑一顾的江晚余,已经不见了。 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小鱼,你还好吗?”他站定在她面前,语气温和地问她,眼中是隐忍的怜惜。 那一声小鱼,让晚余有了一丝动容。 “我很好,你呢?”她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让紫苏给他上茶。 徐清盏也没推辞,隔着一张炕桌与她相对而坐:“我出了趟远门,昨天刚回京。” 晚余哦了一声,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哭泣,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而是开口直奔主题:“梨月的事你知道吗?” 徐清盏呼吸一滞,点了点头:“我知道,皇上已经和我说了,他叫我来见你,他说你不相信公主是病故,想查一查真相……” “你相信吗?”晚余打断他。 徐清盏迟疑了一下:“其实梨月出生那天,太医就说她先天不足,生产的过程又太长,可能不好养活……” “所以你也觉得她的死和别人没有关系吗?”晚余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清盏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皇上并非一意孤行,不听你的劝告,非要给梨月她承受不住的福气。 皇上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才尽可能地对梨月好,尽可能的多陪伴你们母女二人。 那天的满月宴,是他精心为你们准备的告别宴,他已经接受了他一个都留不住的结局,只是不想让分别来得太凄凉。 他把你装扮成皇后的样子,让梨月享受太子的礼遇,不过是给自己最后的慰藉。 他向你隐瞒孩子的事,也是想让你无牵无挂地离开,我们谁都没想到,你会为了孩子留下来。” 晚余呆坐着,半晌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现在,连你都开始心疼他,共情他了吗,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也心疼他,谅解他吗?” “不是的小鱼,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徐清盏急着向她解释,“我这么说,就是想让你了解皇上的动机,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一点。” “孩子都没了,好受难受还有什么意义?”晚余说,“我留下来,也不全是为了孩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和我过不去,我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 “清盏,你最懂我的,你明白我心里的感受吗?” 她从头到尾保持的冷静,终于在叫出这一声清盏之后,有了一丝裂缝,手从炕桌上伸出去,像是要抓徐清盏的手。 徐清盏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还没碰到,便又收回。 “小鱼,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梨月讨回公道的。” “谢谢你,清盏。”晚余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谢谢你肯相信我,谢谢你还能让我相信。” 徐清盏心口一窒,欲言又止,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还好晚余捂着脸,并没有发现。 第337章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晚余平复了一下情绪,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向徐清盏详细说明,包括胡尽忠和贤贵妃告诉她的信息,也都和徐清盏说了一遍。 徐清盏认真听完,说自己会让人去查,那个失踪的侍卫和奶娘他也会想办法找到。 晚余让他另外再查查端妃和兰贵妃之间的纠葛,看看端妃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兰贵妃害死的。 徐清盏一一应下,也向她提出要求:“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晚余见他神情严肃,不由得紧张起来。 徐清盏正色道:“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尽快把身体养好,每天至少要长一斤肉,能做到吗?” 晚余愣了下,鼻尖有些泛酸,笑着说:“你这是五个条件。” 这久违的笑容,如同冰天雪地里绽开了一朵惨淡的花。 徐清盏也跟着笑起来,弯起的眼睛闪动着水光:“你别管几个,你就说你做不做得到吧?” “做得到。”晚余乖巧点头,给他肯定的答复,“你放心,我能做到。” “那好,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徐清盏从炕上下来,整理衣衫。 晚余也跟着下来,要亲自送他出去。 徐清盏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晚余的双肩将她腾空提起掂了两下。 晚余吓一跳:“你干什么?” “称称你有多重。”徐清盏说,“明天我再来,你得长一斤。” 晚余瞪大眼睛:“这样哪里称得准?” “称得准,我的手就是秤。”徐清盏一本正经道。 晚余将信将疑,中午多吃了一碗饭,情绪也明显松快了不少。 紫苏很是欣慰,心说还是徐掌印可靠,他一来,娘娘立刻就有了倚仗,还会笑了。 可惜徐掌印是个残缺之人,倘若是个全乎人,嫁给他的人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晚上,胡尽忠从外面回来,听说徐清盏愿意帮忙,也很高兴,连夜到司礼监去见徐清盏,要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和他详细沟通。 徐清盏办事效率快,第二天就查到了那个奶娘的全部信息,果然和晚余猜的一样,那奶娘也有一个亲戚是和兰贵妃娘家有牵连的。 可兰贵妃娘家势力庞大,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各样的亲戚数不胜数,单凭两个九曲十八弯的亲戚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便是去问她,她也不会承认。 除非把奶娘和侍卫找出来和她当面对质,但此事已经过去好几天,那两人还能不能活着都未可知。 徐清盏叫晚余不要着急,他会继续让人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晚余说:“我知道,有你在,我不着急,但你不要只查兰贵妃这一条线,庄妃那边也要留意。” 徐清盏说:“庄妃除了那天和嘉华公主去过一次偏殿,别的什么也没干,想查都无从下手。 况且她是嘉华公主的生母,没有皇上的命令,咱又不能对她严刑拷打,纵然盯她盯得再紧,她什么都不做,咱也没有办法。” 晚余想了想,说:“这事交给我,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徐清盏问。 晚余说:“我先不告诉你,事成了你就知道了。” 徐清盏便也没追问,叫她自己小心行事,注意安全,保险起见,把来喜留在这里听她使唤。 临要走,想到什么,能折返回来,抓住晚余的双肩掂了掂。 “很好,比昨天重了一斤。” “真的假的?”晚余不信,“你的手真有这么准吗?” “当然真的。”徐清盏说,“你若不信,明天我带杆秤来,当面称给你看。” 晚余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勾着腰带称重量的画面,说:“那还是算了吧,我相信你。” 徐清盏笑着走了。 晚余等他走后,让紫苏给自己更衣梳妆,让紫苏和来喜陪同她去乾清宫见祁让。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祁让停了早朝,每日就在东暖阁看看折子,见见官员,不要紧的政务都推到年后再处理。 听闻晚余求见,祁让意外之余,竟然有些紧张。 怔忡了好半天,才让小福子去带她过来。 小福子走后,祁让再也看不进去折子,握着笔半天没写一个字。 直到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他才恍然回神,发现朱砂把折子晕染了一大片。 “皇上,贞妃娘娘来了。”小福子在门口禀报。 祁让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简洁地说了一个字:“进。” 小福子请晚余进去,自己退到殿外。 晚余不疾不徐地走到祁让面前,福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祁让不说话,静静看她。 两天不见,她似乎平和了许多,脸上略长了些肉,气色也比前天好了不少。 看来徐清盏又把她哄好了。 “平身吧!”祁让装作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又低头去看折子。 看到折子上那片红色墨迹,忙合起扔在一旁,又随手拿了一本打开,淡淡道:“何事求见?” 晚余道谢平身,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臣妾听说,当年皇长子夭折,兰贵妃悲痛万分,皇上为了弥补她丧子之痛,给她晋了贵妃之位,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问得出乎意料,祁让微微蹙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晚余说:“臣妾的孩子也夭折了,臣妾同样悲痛万分,皇上是不是也要给臣妾晋一晋位分,来弥补臣妾的丧子之痛?” 祁让翻奏折的手一顿,抬头目光灼灼看向她。 她明明还是她,却又那样的陌生。 她向来对他避之不及,恨之入骨,今日却主动跑来和他要位分。 “你从前不是说你不稀罕吗?”祁让挑眉,意味深长地问她。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晚余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向皇上要个虚名都不行吗? 还是说在皇上眼里,只有失去皇子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失去公主就无所谓了。” 她这般面无表情地说话,却让祁让心口一阵刺痛。 “你已经是妃位了,贵妃的位子也没有空缺……” “不是还有皇贵妃吗?”晚余说,“皇上如此爱重臣妾,为了臣妾冷落六宫,那个位子给臣妾不正合适吗?” 祁让:“……” 还以为她要皇后之位呢,没想到只是要当皇贵妃。 第338章 她到底有什么好 暖阁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祁让不开口,晚余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地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火盆里的银丝炭“啪”的一声脆响,爆出一簇四下飞溅的火星子,也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祁让变换了一下坐姿,两条长腿垂在炕沿,正向面对晚余,轻掸袍角淡声道:“你胃口倒是大,怎么不干脆讨要皇后之位?” 晚余说:“臣妾无才无德,配不上中宫之位,只能做个最高位的宠妃,如此既能体现皇上对臣妾的偏爱,又不会引发朝堂动荡,可谓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祁让食指轻叩炕桌,将她上下打量。 太医说,她产后情志失常,心绪不稳,很容易钻牛角尖,将悲伤无限放大,也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异常举动,严重时会出现自残,轻生,甚至伤害他人的行为。 所以,祁让拿不准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另有打算,就像拿不准她突然烧掉圣旨决定留下的行为,是受情绪影响还是深思熟虑一样。 用太医的话说,她现在就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炮仗,那个炮捻子就是她的情绪,不能见一点火星,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让她随心所欲。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祁让沉吟片刻,试着和她商量:“皇贵妃册封礼的章程繁复,要礼部拟诏,钦天监择吉日,内务府制金册金印,尚仪局排演仪程等等,眼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各处都放了假,连早朝都停了,你要不先等等,等过完年再说行吗?” 晚余说:“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皇上可以先下旨晓谕前朝后宫,册封礼等年后再办不迟。” “……”祁让轻蹙眉头,半真半假地斥她,“急什么,是你的跑不掉,等几天而已,难道朕还能幌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晚余说,“皇上在臣妾面前还有什么信誉可言,臣妾若不趁着您愧疚之情未消散之前把这事定下,只怕年后新人入宫,您就把这位子给别人了。” “……” 祁让噎得半天没有言语。 她现在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连委婉一点都不会了。 宫里三年一大选,原本秋天就要选秀的,被自己以黄河水患为由取消了,朝臣们便提议说改到明年春天再选。 自己这里都还没有批准呢,她就已经想到要有新人入宫争宠了。 难怪太医说情志失常会胡思乱想,她想得可真够没边的。 可是怎么办呢,这是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受着。 “你来。”他无奈地冲晚余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你来给朕研墨,朕就写圣旨给你。” 这要求不过分。 晚余便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墨锭,往砚台里倒了些水,慢慢研磨。 祁让扬声叫小福子,让他去南书房取一卷空白圣旨过来。 等待的时间,两人也不说话,一个看折子,一个专心研墨。 祁让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眼睛在折子上,心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耳边只听到墨锭与砚台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对面那人轻浅的呼吸声。 他想,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就好了。 外面滴水成冰,屋内暖意融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像寻常夫妻一样恩爱又默契,他写字,她研墨,就这般安静地度过一个下午,该是怎样的岁月静好。 可惜世间事总是十有八九不能如意,纵然他身为皇帝,也有他的意难平。 他偷瞄她,见她始终不抬头,就不再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她看。 她到底有什么好呢?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华有美貌的女子,她也未见得是最好最出色的。 况且还那么犟,犟的让人牙根痒痒。 可他偏偏就喜欢她。 找谁说理去? 天下事,桩桩件件都能说出道理,唯独一个情字,没有道理可言。 遇上了,陷入了,算你倒霉。 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正想着,晚余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向他看过来。 祁让的目光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和她撞在一起。 祁让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晚余却没什么反应,看着他说道:“臣妾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祁让问。 晚余说:“臣妾不喜欢现在的封号,请皇上给臣妾另赐一个。” 祁让皱眉:“为什么?这个“贞”字不好吗?” “不好。”晚余说,“臣妾觉得这个字像是在讽刺臣妾。” 祁让愣住,半晌才道:“贞是坚贞不屈,玉洁松贞,朕觉得这个字最符合你的性情,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晚余也愣住。 她一直以为祁让给她取这个字做封号,是在提醒她身为女人要守贞节,没想到还有别的意思。 “那我也不要。”她垂眸道,“臣妾配不上这个字。” 她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摇摆不定,她没有玉的高洁,也没有松的坚贞,她就是一个在命运的洪流里丢失了本心的女人,现在只想不择手段地报复所有害她的人。 祁让默然一刻,提笔蘸取她研好的墨,在纸上写了一个珍贵的珍:“这个可以吗?” 晚余心头一跳,抬眼看他,刚要说话,小福子捧着空白的圣旨走了进来:“皇帝,圣旨拿来了。” 祁让嗯了一声,把折子推到一旁,接过圣旨在桌上铺开,重新提笔蘸墨。 笔尖在砚台上滚来滚去,他最后问晚余:“你想好了吗?朕落了笔,就不能更改了。” 第339章 他们都回不去了 晚余当着小福子的面不好再去纠结封号的事,反正她要的是那个位子,叫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便点头道:“多谢皇上,臣妾想好了。” 祁让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悬腕挥毫,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下了册立皇贵妃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贞妃江氏,璇闱毓秀,德容兼备,柔嘉淑慎,温恭明慧,朕心嘉悦,六宫式瞻。 今承太妃慈谕,俯顺舆情,特晋封皇贵妃之位,赐号为“珍”,授以金册宝印,位同副后,统领六宫。 惟愿尔永承天眷,长奉慈闱,与朕同心,共襄内治,白首偕老,丹青不渝。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他这边写完搁了笔,停下来缓气,小福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册立皇贵妃这么大的事,皇上都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吗? 就算不问朝臣的意见,也该问问静安太妃的意见吧? 兰贵妃,贤贵妃,庄妃,端妃都还排着队呢,却叫贞妃娘娘插了队,这要是传出去,那几位和那几位的娘家会怎么想? 皇上真是太随心所欲了。 得亏是自己在跟前伺候,这要是换了师父,肯定又要苦苦相劝,请皇上三思了。 劝也没用,皇上在和贞妃娘娘有关的事情上,从来就没有三思过。 祁让在圣旨一角盖上皇帝宝印,待墨迹干透,卷起来递给小福子:“拿去寿康宫,请静安太妃加盖凤印,待明日众妃嫔去给静安太妃请安时,由孙良言当众宣读,晓谕六宫,册封之礼留待年后举行。” “奴才遵旨。”小福子双手接了圣旨,临行前,先向晚余道贺,“奴才恭喜娘娘荣升高位,愿娘娘凤体早日康复,与皇上共享盛世,白首偕老。” 白首偕老? 晚余和祁让的脸上竟是同时浮现一抹自嘲之色。 这个词写在圣旨上是为了好看好听,实际上,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是个永远不能实现的祝愿。 他们近在咫尺,却又隔山隔海,要怎样白首偕老? 小福子捧着圣旨退出,晚余起身,跪在地上向祁让叩首谢恩:“多谢皇上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让低头看她疏离又客气的神情,眼神复杂难辨。 “起来吧!”他对她伸出手。 晚余迟疑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自己站起来,突然发现他掩在袍袖下的手腕上,竟然还缠着白布。 她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却没有松开他的手:“皇帝伤得很严重吗,怎么还没好?” 祁让抽回手,拿袖子盖起来:“小伤,不妨事,朕还要看折子,你回去吧,明日一早去寿康宫听旨。” 他不愿说,晚余也没追问,福身告退出去。 到了殿门外,孙良言抱着拂尘靠墙站着,见晚余出来,忙躬身行礼:“娘娘要走了吗?” “嗯。”晚余点点头,本不欲和他多说,抬脚要走,又问了一句,“皇帝的手是怎么伤的?” 孙良言脸色一变,随即道:“就是不小心划伤的,娘娘不必担心。” 晚余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是不是我以后在乾清宫再也听不到真话了?” 孙良言微怔,不觉红了眼眶:“娘娘慢走,恕奴才不远送了。” 晚余深深看了他两眼,沿着廊庑向东而去。 孙良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萧瑟。 渐行渐远渐无声。 他们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晚余出了日精门,在紫苏和来喜的陪同下慢慢往回走。 半道上,意外遇见了庄妃和嘉华公主。 看到晚余迎面走来,庄妃明显吃了一惊,想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得牵着嘉华公主的手迎上去,硬着头皮和她见礼:“妹妹这是从哪儿来?” 晚余回了礼,说:“刚从乾清宫出来,正打算回去,姐姐要去哪里?” 不等庄妃说话,嘉华公主摇晃着她的手喊了出来:“贞娘娘,母妃要带我去和父皇玩。” 庄妃顿时尴尬不已,笑容僵硬地解释道:“皇上心情不好,我想着让嘉华去陪他说说话,妹妹你不要误会。” 晚余说:“姐姐为皇上着想,是身为后宫妃嫔的职责,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庄妃讪讪地说不出话。 嘉华公主又去拉晚余的手,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她:“贞娘娘,妹妹去哪了,我想和妹妹玩。” 晚余身子一晃,心口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痛得脸色都变了。 紫苏连忙伸手扶住她:“娘娘,您没事吧?” 庄妃的神色更加尴尬,连声向晚余道歉:“妹妹千万别生气,嘉华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谁都没和她说过这事儿……” 嘉华公主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紧张地看着几个大人。 “无妨。”晚余挣开紫苏的手,弯下腰,蹲在嘉华公主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妹妹出远门去了,要好久才回来,贞娘娘很想念她,嘉华去贞娘娘那里住几天,陪陪贞娘娘好不好?” “好……” 嘉华公主刚要点头答应,庄妃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迅速抱起来递给了一旁的婢女。 “妹妹,嘉华还小,什么都不懂,去你那里怕是要吵得你不得安生……” “没事,我不怕吵。”晚余说,“我现在就想听听小孩子的哭声。” 庄妃愕然看着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摆手示意婢女抱着嘉华走远些,对晚余小声道: “妹妹,梨月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那天我是带着嘉华去偏殿和梨月玩了一会儿,但玉竹玉琴和奶娘全程都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 我们根本就没碰触到梨月,就站在边上看她吃奶,后来她睡着了,我们就走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她生怕晚余不信,急切地拉住晚余的手,声音都变了,“妹妹,你一定要相信我,嘉华和梨月都是公主,我没必要动她。” 晚余扯了扯唇,神情冷漠:“我也没说什么呀,姐姐怎么急成这样?” 庄妃都快哭了:“妹妹,求求你了,你不要动嘉华好吗,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拿我魏氏全族的性命发誓,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晚余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姐姐不是要带嘉华去看皇上吗,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我出来久了,也有些乏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明天? 庄妃还没弄明白她说的明天是真的明天,还是改天,她已经扶着紫苏的手走了。 路过嘉华身边,还伸手揉了揉嘉华的小脑袋:“嘉华乖,贞娘娘先走了,明天接你到贞娘娘那里玩好不好?” “好,贞娘娘再见。”嘉华挥着小手和她道别。 庄妃吓得腿都软了,感觉现在的贞妃,像个不动声色的恶魔,真的很怕她突然发疯,对着嘉华捅一刀。 她为什么一直强调要接嘉华去她那里玩? 难道她的孩子没了,就想把她的孩子抢走吗? 她凭什么呀? 大家都是妃位,她娘家还因谋逆之罪被抄家了,有什么资格抢她的孩子? 就算她求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会答应她如此荒唐的要求。 不对,她说她刚从乾清宫出来,她不会已经和皇上说过了吧? 庄妃整个人都不好了,带着孩子匆匆忙忙去了乾清宫,求祁让不要答应晚余的无礼要求。 祁让起初没听懂,好不容易弄明白之后,看着嘉华公主陷入了沉思。 庄妃见他不说话,吓得魂儿都飞了:“皇上,臣妾是一宫主位,臣妾有资格也有能力自己教养孩子,您不能因为偏宠贞妃,就坏了规矩呀!” 祁让不置可否,把嘉华公主抱坐在自己腿上:“急什么,她不是说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吗,你且等等看她明天怎么说。” 庄妃无言以对,回到永和宫,一整晚都睡不安稳。 次日一早,各宫妃嫔得到皇上的口谕,让她们都去寿康宫给静安太妃请安,非病重不得缺席。 众人都在心里犯嘀咕,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到了寿康宫,给静安太妃请了安,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喊皇上驾到,皇贵妃驾到。 皇贵妃? 哪来的皇贵妃? 众人面面相觑,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到祁让和盛装打扮的晚余并肩走了进来。 第340章 除了她还有谁 大殿中有片刻的安静,众妃嫔心里却炸开了锅。 她们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这不可能。 江晚余怎么可能是皇贵妃呢? 她一个外室之女,什么功劳都没有,就给皇上生了个女儿还没养活,她娘家还被抄家灭门了。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皇贵妃? 皇上怎么可能封她为皇贵妃? 皇上就算要晋她位分,也该从两位贵妃当中册封一个皇贵妃,让她去补贵妃的缺,怎么可能给她越级晋封? 这样的话,让两个有家世有背景有资历的贵妃娘娘情何以堪? 可是,两位贵妃都好好的坐着呢,外面却在喊皇贵妃驾到。 除了江晚余,还能有谁? 大伙心里都跟吃了苍蝇似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卡在嗓子眼别提有多难受。 眼瞅着两人到了近前,纷纷起身给祁让见礼,又都默契地忽略了晚余。 不到最后一刻,她们谁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祁让免了众人的礼,和晚余一起给静安太妃行礼问安。 静安太妃因着小公主的离世难过了好些天,人也消瘦了不少,昨天才勉强能下床活动。 此时见到晚余,不免又悲从中来,拉着她的手拍了又拍,那句劝她节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孩子没了,一个母亲要如何节哀呢? 这轻飘飘的话语,根本起不到安慰作用,倒像是把人的伤疤又揭开一次。 静安太妃强忍悲痛,对祁让说:“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宣旨吧!” 祁让微微颔首应是,示意孙良言上前宣读圣旨。 众妃嫔见这架势,纵然不想承认,也无力阻挡,只能跪下听旨。 当听到“位同副后,统领六宫”这八个字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想去看兰贵妃和贤贵妃的反应。 只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乱动,再想看也得忍着。 兰贵妃比所有人忍得都辛苦,双手撑在地上,指甲像刀尖一样刺进厚厚的波斯地毯,几乎要折断在里面。 贤贵妃则是一脸的欣慰,比她自己当了皇贵妃还要开心。 庄妃跪在两人旁边,心里的恐惧大过嫉妒。 昨天她还想着大家都是妃位,江晚余没资格抢她的孩子,谁承想仅仅过了一夜,江晚余就越级当上了皇贵妃。 自己给皇上生了大公主,活蹦乱跳地养到两岁多,得到的不过是个妃位,江晚余却凭借一个死孩子,一跃成为了贵妃。 皇上这心真是偏到南天门去了。 最让她心寒的是,她昨天那样的求皇上,皇上绝口没提江晚余今天要晋封的事,还叫她不要着急,再等等看。 结果她辗转反侧了一夜,等来的竟是江晚余晋位的晴天霹雳。 皇上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为了弥补江晚余的失子之痛,要把嘉华送给江晚余抚养吧? 若果真如此,自己还活个什么劲儿,一头撞死得了。 思忖间,其他妃嫔已经起身面向晚余大礼参拜,祝贺她晋升。 庄妃忙也跟着众人麻木地行礼。 晚余静静站着,双手交握身前,不动声色地接受众人的参拜。 祁让和她并肩而立,像是在为她壮声势。 晚余穿着正青色的翟衣,衣身以金线绣九行翚翟纹,五彩雉鸡展翅欲飞,头上戴着九翟冠,金丝翟鸟口衔珠滴,两侧金凤簪垂东珠,额前蓝宝金钿映衬着她精致华美的妆容,珠玉生辉,威仪天成。 仿佛是为了衬托她,祁让今日没穿明黄,穿了一袭玄色织金宝石蓝缂丝滚边的龙袍,沉稳内敛,不怒自威,和晚余的装扮相得益彰。 虽然不是正式册封,却也极为隆重,点点滴滴的细节都显示出他的用心良苦。 至于晚余领不领情,他就不知道了。 他端着架子,用眼角余光偷看晚余,奈何晚余目不斜视,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祁让不免有些失落,等晚余开口叫众人平身后,便敛了神色,打着官腔为她的晋位做了一些补充说明,重点强调了她统率六宫的权力,让兰贵妃和贤贵妃今后好好辅助她打理六宫事宜。 从掌权人沦落为辅助者,只在瞬息之间,兰贵妃即便硬挤都挤不出一丝笑容。 所幸现在是梨月公主的丧期,不笑也没人挑她的理,她就僵硬着脸色应了声“是”,说回去就把手头的事务交接给晚余。 贤贵妃长年累月练出来的好心态,那笑容就像长在脸上似的,哪怕悲伤都带着笑模样。 她对晚余说了些恭喜的话,说晚余做皇贵妃是众望所归,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协助她管好六宫。 晚余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两句,跪在地上给静安太妃行礼,聆听静安太妃的教诲。 静安太妃看着她,目光慈祥又不失威严:“宫中暂无皇后,你既晋了皇贵妃,便是后宫之首,宫中妃嫔皆以你为表率。 你要谨言慎行,恪尽职守,宽和待下,恭敬事上,尽心为皇帝管理好后宫,后宫安宁,皇帝才能专心朝政。 另外,皇嗣血脉关乎国本,你既居高位,更要调和六宫,劝谏皇帝雨露均沾,皇帝子嗣繁盛,方可江山稳固,国运昌隆。” 说罢又看向祁让:“这话不仅她要牢记,你也要牢记,一切以国本为重,切不可再任性妄为,独宠一人而冷落后宫。” 后宫众人憋屈了半天,终于听到一句对她们有利的话,齐刷刷向祁让看过去。 就连晚余都偏头看了祁让一眼。 祁让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多谢太妃教诲,朕记下了。” 静安太妃说:“光记下没用,你要有实际行动,要雨露均沾,知道吗?” 祁让:“……知道了。” 静安太妃看他那窘态,忍不住想笑,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能说得太多,便饶过他,让大家坐下说话。 因着心疼晚余,就让晚余坐在她身边,拉着晚余的手温声道:“你封了皇贵妃,按规制,吃穿用度,各样份例,以及宫女太监都要添加,只是眼下正赶上过年,很多事都准备的不周全。 你缺什么短什么就和哀家说,哀家先临时给你凑一凑,等过完年行了册封礼,再给你细细安排。” “多谢太妃。”晚余说,“吃穿用度本就很好,不用急着添加,只是我宫里无人可用,急需增加些人手。” “这倒也是。”静安太妃说,“哀家听闻你跟前就剩下紫苏和胡尽忠了,这两个人怎么周转得开,皇帝也是……” 说着就去责怪祁让,被晚余出声拦住:“这事也不能怪皇上,宫里已经将近四年没选秀,每年又要按例放一批宫女出宫,各处人手都很吃紧,内务府也没什么闲人可调派了。” 祁让闻言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替自己开脱。 转念一想,这可不是她的性子,她没准儿又在铺垫什么。 正想着,就听晚余接着道:“臣妾想着,年前事忙,分了新人过来,毛手毛脚的干不好活,还要费心调教,倒不如从东西十二宫各抽调一个机灵能干的老人儿先给我用着。 这样一来,我有了足够的人手,姐妹们少一个人也不至于周转不开,等回头开了春选了秀,再给姐妹们把缺的人手补上,不知皇上和太妃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静安太妃一时没转过弯来,祁让看向晚余的目光已经变得意味深长。 每个宫里都要一个人过来,只怕她不是单纯的要人,而是要从那些人嘴里挖出些什么。 各宫主位也不是傻子,谁会愿意把自己的人给她。 她有徐清盏那样的刑讯高手,自己的人到了她手里,还有什么秘密能守得住? 第341章 再宠爱她也该有个限度 各宫的主位全都慌了神,谁也没想到晚余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当着皇上和静安太妃的面。 她只是从每个宫里借一个人用,不给的话显得她们小气,给的话只怕会夜夜失眠,做梦都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泄露。 这可如何是好?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贤贵妃先开了口:“妹妹封了皇贵妃,我正愁着送个什么贺礼给你呢,既然你现在最缺人手,那我就把我跟前最得用的拾翠送给妹妹吧,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多谢姐姐。”晚余说,“拾翠是姐姐贴身的大宫女,姐姐愿意割爱,可见姐姐待我一片真心,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妹妹不嫌弃就好。”贤贵妃转头看向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拾翠,“你等会儿就跟着皇贵妃去承乾宫吧,你的东西本宫让人收拾好了给你送去,你要尽心尽力服侍皇贵妃,不能给本宫丢脸,知道吗?” “是,奴婢遵旨。”拾翠虽然有点懵,还是飞快地答应下来。 其余妃嫔一看这架势,脸都绿了。 她们本想着实在躲不过的话就打发一个最不得用的宫女过去呢,没想到贤贵妃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大宫女送了出去。 她出手这么大方,叫她们怎么办? 难道也要把自己的大宫女送出去吗? 那样的话,不等于把自己的秘密打包送给江晚余了? 贤贵妃可真行。 坑死人不偿命啊这是。 正郁闷呢,静安太妃发话了:“既然大家都出一个人,哀家就把周嬷嬷送给你使唤吧,周嬷嬷跟了哀家多年,最是沉稳可靠,正好帮你管理这些丫头,免得她们不听话。” “……” 各宫妃嫔差点没疯。 刚还说贤贵妃送大宫女不合适呢,静安太妃直接把周嬷嬷都送出去了。 下一步,皇上是不是要把孙良言也送到承乾宫去? 干嘛呀这是,江晚余不就没了一个孩子吗,这是要阖宫上下把她当祖奶奶供起来吗? 晚余无视众人的脸色,直接看向庄妃,半真半假道:“姐姐宫里要是人手不够,把嘉华送去陪陪我也好。” “够够够,我正嫌我那边人太多呢!”庄妃心惊肉跳,来不及思考,随手拉过自己的贴身宫女说,“我宫里就玉蝉最机灵能干,我就把她送给妹妹吧!” 晚余欠了欠身:“多谢庄妃姐姐割爱。” 庄妃脸都白了,一颗心直往嗓子眼蹦,只要别要她的孩子,别说割爱,割肉她都愿意。 有了这三个人带头,其余各宫主位再没什么好说,一人送了一个得用的宫女给晚余,就连乌兰雅也不例外。 兰贵妃感觉晚余这一招明显是冲她来的,可别人都送了,她不送也说不过去,权衡再三,送了一个二等宫女给晚余。 反正谁也没规定非要送大宫女,她犯不着为了讨好江晚余和别人攀比。 别人见她这么刚,又都开始后悔,早知道这样能行,她们也送个不要紧的了。 真是被贤贵妃带偏了。 几个低位妃嫔见此情形,头一回因为自己位分低感到庆幸。 虽说她们也未必就干过什么坏事,但总有些小秘密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把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送到别人身边,光是想想都要睡不着觉。 晚余的目的达成,转头看向祁让:“皇上不送个什么给臣妾吗?” 祁让:“……” 他不是已经把皇贵妃之位送她了吗? 她还想要什么? 总不能要孙良言吧? 一山不容二虎,承乾宫有一个胡尽忠还不够吗? 再多一个孙良言有什么用? “你想要什么?”祁让反问她。 晚余摇摇头:“臣妾只是随口一问,既然皇上想不出来,说明在皇上眼里臣妾什么都不缺。” 祁让:“……朕不是这个意思。” 晚余说:“皇上不用解释,臣妾都明白。” 祁让:“……” 不是,她明白什么了? 她该不会以为他不想给她吧? 可她也没说她要什么呀? 晚余说:“皇上要是过意不去,就赐臣妾一个可以随时出入乾清宫不用通传的特权吧!” 众妃嫔一听全都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既不敢相信晚余会提出这样荒唐的要求,也不相信祁让会真的答应她。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岂容她一个后宫妃嫔随意来去? 皇上就算再宠爱她,也该有个限度吧? 祁让也没想到晚余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皱眉沉思一刻,问她:“为什么要这个?” “因为臣妾不想等。”晚余说,“臣妾想见皇上的时候,一刻都等不得。” 她说得面无表情,祁让的心却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在说什么? 她怎么能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看来她情志失常真的很严重。 “皇上不同意?”晚余的唇角向下压了压,“看来皇上对臣妾的偏爱不过如此。” “朕答应你。”祁让飞快说道,仿佛慢一息就会后悔。 短短的四个字,听在众妃嫔耳中如同闷雷滚过。 只有静安太妃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什么皇帝皇贵妃,在她老人家看来,就是两个别扭孩子。 晚余目的达成,向祁让道谢,辞别了静安太妃,满意而归。 快中午的时候,各宫送的宫女都拎着包袱来承乾宫报到。 晚余没见她们,直接把她们交给了来喜和胡尽忠,叫两人负责审问她们,让她们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但又不给出明确的方向,唯一的要求就是事无巨细。 来喜是徐清盏的干儿子,深得徐清盏的真传,再加上一个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胡尽忠,两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三天时间,就把这些人肚里的东西榨得一干二净。 除了自家主子的秘密,连哪个宫女和哪个太监对食,哪个人哪年哪月偷了谁几个铜板都交代完了。 各宫妃嫔这三天没一个人能睡得安稳,明里暗里派人去承乾宫打听消息,却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大家约着去给晚余请安,也被晚余以身子不爽利为由拒之门外。 第四天是除夕,宫里今年不办宫宴,祁让下令各人在各人宫里守岁,无事不得外出,更不许饮酒嬉闹 他自己也没有去任何妃嫔那里,独自待在乾清宫过年。 入夜时分,晚余提着一食盒饺子,让胡尽忠陪她去了乾清宫。 到了日精门外,被两个守门的侍卫拦住。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你们拦的是谁。”胡尽忠指着两人破口大骂,“皇上亲口应允我家娘娘可以自由出入乾清宫无须通传,你们两个狗东西是想抗旨吗?” 两人大过年的挨了一顿骂,二话不说就放了晚余进去。 晚余提着食盒,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正殿。 因着是除夕,正殿各个屋子都点了灯,殿门外守着两个小太监,孙良言不在,小福子也不在。 看到晚余过来,两个小太监都吃了一惊,忙躬身给她行礼,其中一个问道:“皇,皇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本宫亲手包的饺子,特地送来给皇上尝尝。”晚余边说边探头往殿里看,“皇上呢?” 两人神色慌张,彼此对望了一眼:“皇,皇上已经睡下了,娘娘要不明天再来。” “不是要守岁吗,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晚余不信,提着食盒就往里走,“本宫来都来了,总要见皇上一面再走。” “娘娘。”两人忙伸手拦住她,“娘娘见谅,没有皇上的允许,您不能进去。” 晚余停下来,皱眉将两人上下打量:“门口的侍卫都不敢拦本宫,你们却这般推三阻四,莫非皇上不在宫里?” 两人脸色一变,齐齐摇头。 晚余蓦地沉下脸,端着皇贵妃的架子厉声道:“快说,皇上到底去哪了?” 第342章 死在你手里朕心甘情愿 两个小太监被晚余的气势震慑,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娘娘息怒,皇上,皇上真的睡了,皇上不许任何人打扰,请娘娘见谅。” 晚余半个字都不信,径直越过两人往里面走:“本宫现在怀疑你们二人给皇上做了什么手脚,再敢阻拦,别怪本宫不客气。” 两人平白被诬陷,吓得不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晚余趁他们犹豫的时间,迈过门槛往里面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喝斥:“皇贵妃这是要做什么?” 晚余吃了一惊,回头就看到祁让高大的身影从西边廊庑走了过来。 小福子和孙良言一人一边跟着他,提着灯笼给他照亮。 他穿着一件鸦青色织金云龙纹常服,外罩雪貂毛领玄色鹤氅,冷峻的面容笼罩在暖黄的光晕里,威严中带着几许疲惫。 小福子和孙良言看到晚余都很惊讶,哈着腰给她行礼问安。 两个小太监原地掉转身子,手撑着地给祁让磕头:“皇上恕罪,皇贵妃娘娘非要进去,奴才拦她不住。” 祁让的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两人噤声,微眯着凤眸看向晚余:“不是叫你们各自在宫中守岁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往外跑?” 晚余转过来对他福身一礼:“臣妾亲手包的饺子,送来给皇上尝尝,这两个奴才说皇上已经就寝,怎么皇上却是从外面回来的?” 祁让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红木食盒上:“你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给朕送饺子?” “对呀!”晚余眨眨眼,认真道,“太妃说了,臣妾身为六宫之首,要多关心皇上,臣妾怕皇上一个人冷清,特地送了饺子过来,谁知皇上一点也不冷清,还有闲情雅致往外跑,既然如此,臣妾就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走,经过祁让跟前,被祁让一把抓住了手腕。 “谁说朕不冷清了,朕冷清得很,饺子送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朕走了一圈正好饿了,让朕尝尝你的手艺。” 晚余停下来看他:“皇上这是去了哪个姐妹宫里,竟然连口年夜饭都没吃上,难不成是被人撵回来的?” 祁让“哈”的一声笑出来,脸上的冷漠如冰雪消融,不由分说揽着她的肩就往东暖阁走:“除了你,谁敢撵朕,反了她了。” 晚余拧着身子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由他揽着进了暖阁:“皇上到底去哪儿了?” 祁让默然一刻才道:“朕一个人无聊,去宝华殿给母妃上了炷香,和她说了会儿话。” “真的吗?”晚余不信,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怀疑。 祁让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朕有必要骗你吗?” “骗臣妾不是皇上的习惯吗?”晚余随口道,“皇上自个说要和臣妾坦诚相待,却从未兑现过。” “……” 祁让眸光闪动,不接她的话,自个解下鹤氅搭在衣架上,走到南窗下的炕上坐下,抖了抖袍角,食指轻敲炕桌,“快把你的饺子拿来给朕尝尝。” 晚余心想,他以前还解释一下,狡辩一下,现在竟是直接默认了。 看来他真的有事瞒着她。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大过年的还往外跑。 小福子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送了茶水和洗手的热水棉帕。 晚余把手洗干净,这才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饺子,放在祁让面前。 食盒有两层,铜做的内胆,下层装着开水,可以起到保温的作用。 祁让探头看了看,说:“挺沉的吧,累不累?” “累。”晚余转着手腕道,“他们不让臣妾进来,臣妾一直提着,手都累酸了。” 祁让挑眉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会说不累,没关系,没想到她直接说累。 她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过来。”祁让冲她勾了勾食指,让她到自己跟前来,伸手拉过她的手,“朕给你揉揉。” 晚余没有躲闪,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轻轻揉捏,视线有意无意看他的手腕。 他常服里面穿了窄袖的中衣,尽管手腕被遮盖得很严实,随着他揉捏的动作,还是隐约可以看到缠在手腕上的白布。 这都多少天了,怎么他的伤还没好? 如果真如他和孙良言所说是一点小伤,怎会拖了这么久都没有痊愈? 太医连这点小伤都治不好吗? “皇上。”晚余叫了他一声。 “何事?”祁让抬眼看她,手上仍旧不轻不重地给她揉捏。 晚余迟疑了一下,问他:“皇上真的没有事瞒着臣妾吗?” 祁让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道:“你不是不关心朕吗,怎么朕出去一趟,你却问个没完?你……” 他故意拖着长音,幽深凤眸直视晚余的眼睛,语气多了几分戏谑:“你可别告诉朕,你现在开始喜欢朕了。” 晚余拉下脸,用力抽回手:“臣妾好多了,皇上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祁让手里一空,温软细腻的触感消失,心也跟着变得空落落。 感觉现在的她很像一条泥鳅,滑不溜秋的,随时都会从他手缝里溜走。 他定了定神,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饺子送入口中。 饺子包成了元宝的形状,小巧玲珑的,刚好一口一个。 祁让嚼了两下,说:“是三鲜馅的?” “嗯,好吃吗?”晚余隔着炕桌在他对面坐下。 祁让点点头:“好吃,只要是你包的,鹤顶红馅的都好吃。” 晚余:“……皇上该叫试膳太监先试一下的,万一真有鹤顶红呢?” “那朕也认了。”祁让幽幽道,“人总归要死的,死在你手里,朕心甘情愿。” 晚余很是无语:“大过年的,皇上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怎么,你不想朕死?”祁让自嘲一笑,笑容落寞,“你不该是这世上最恨不得朕死的人吗?” 第343章 朕有一个条件 这话晚余没法接,只能保持沉默。 祁让又夹起一只饺子,问她:“你知道去年的除夕,朕是怎么过的吗?” 晚余摇摇头:“臣妾不知。” 祁让定定看她:“去年的除夕,朕在承天殿大宴群臣,朕喝多了,回到乾清宫,孙良言也送了一碗饺子给朕吃,说什么新旧交替,辞旧迎新。 朕没吃,朕把碗摔了,因为朕不想让旧的走,也不想让新的来。 朕躺在床上,你的骨灰就放在床尾的衣柜里,朕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朕以为,那将是朕这辈子最难过的一个除夕,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他说着说着,嗓音变得哽咽,眼圈隐隐泛红。 晚余看着他,心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她知道他是在说梨月。 “皇上若真心疼梨月,为什么不把害她的人找出来,为她讨回公道?” 祁让静默了几息,低下头,继续吃饺子。 晚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泪光盈盈:“皇上到底在顾虑什么,事情都这样了,您还有什么不能告诉臣妾的?”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抓他抓得那样用力,用力到骨节泛白,微微发颤。 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朕说过,没有人害梨月,是你想多了。” “不可能,你骗人!”晚余忽地拔高声调,冲他喊道,“我都查出来了,是兰贵妃干的,我不信你会不知道,你就是不想管,你就是想包庇她,端妃的孩子也是被她害死的,你现在对梨月,就像对端妃的孩子一样,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想管……” 她像是发了疯,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祁让忙放下筷子,绕到她这边将她抱住:“晚余,你别急,你冷静一点,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不好就不好,我早就好不了了。”晚余说,“我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好,我现在就想让害死梨月的人血债血偿。” “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吧,朕不拦着你,只要你好好的,想杀谁都行,好不好?”祁让更紧地抱着她,一只手在她后背频频拍抚。 晚余恨上来,张口咬在他肩口,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 祁让疼得闷哼出声,只能咬牙强忍着。 过了一会儿,晚余松了口,趴在他肩上呜呜地哭起来。 小福子听到动静,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 祁让指了指御药房的方向,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请太医”。 小福子会意,转身跑了出去。 祁让像哄孩子一样把晚余搂在怀里拍哄,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 晚余想起以前他在承乾宫哄梨月睡觉时也是这样,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得更加伤心。 过了一会儿,小福子领着御药房的太医过来,在门口禀道:“皇上适才说吹了风有些头疼,奴才请太医来给皇上诊个脉,不知皇上可方便?” 祁让便拍了拍晚余的后脑勺,在她耳边轻声哄她:“等会儿再哭好不好,你现在都是皇贵妃了,让太医看到你哭鼻子多丢人呀!” 晚余止住眼泪,从他怀里退出来。 祁让帮她把脸上的泪擦去,又帮她把头发整理了一下,说:“要不你拿帕子把脸挡上,太医问你是谁,朕就说你是乌兰雅,要丢人也是丢她的人。” 晚余没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祁让也笑了,坐回到自己那边,挺直腰背,整了整衣袍,这才让太医进来。 太医给祁让诊了脉,说他确实受了些风寒,回去给他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祁让就随口道:“那你顺便给皇贵妃也把个脉,朕瞧着她气色不怎么好。” 晚余说:“不用了,臣妾喝着药呢,陈院判开的方子,补气血的。” 她刚哭过,说话还带着些哭腔。 祁让说:“诊个脉又不费什么事,反正太医来都来了。” 晚余推辞不过,只好听从他的安排。 太医细细诊过,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气血不足,有些体虚,让她回去接着喝陈院判开的药即可。 祁让唯恐晚余情志失常的症状加重,听太医说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晚余经过这一番折腾,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等太医走后,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递到祁让面前。 “臣妾不是平白冤枉兰贵妃的,这是臣妾搜集的证据,有的是徐清盏和贤贵妃帮忙查到的,有的是臣妾让来喜和胡尽忠从那些宫女口中审问出来的,还有的是庄妃和别的妃嫔提供的。 兰贵妃专横跋扈,心肠歹毒,不仅害死了端妃和臣妾的孩子,还虐杀宫人,借管理六宫之便中饱私囊,替她父亲打探皇上的行踪。 她父亲在朝中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她兄长在西南克扣军饷,拥兵自重,还曾和长平王私下往来,就连她家的家奴都有欺男霸女,强占民宅的恶行,请皇上过目。” 祁让眉心微蹙,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翻看:“徐清盏和贤贵妃也就算了,别的妃嫔为什么帮你?” 晚余说:“因为来喜和胡尽忠掌握了她们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臣妾就拿这些秘密威胁她们,她们要是不帮我,我就把她们的秘密抖搂出来,她们没办法,只能发动她们所有的关系来帮我查证。” “……”祁让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那庄妃呢?你一开始不是怀疑她吗,她为什么帮你?” “她不帮我,我就把嘉华接到承乾宫去。”晚余理直气壮道,“皇上说不是她,我愿意相信皇上,可她魏氏一族那么庞大的关系网,总得帮我干点什么。” “……”祁让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 “皇上看什么?”晚余问他,“皇上还是不相信臣妾吗?” “不是。”祁让将那几张纸卷起来,敲打着桌面控诉她,“说什么怕朕大过年的一个人太冷清,专程来给朕送饺子的,朕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晚余:“……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祁让看着碗里剩下的几个饺子,“你要早这么说,这饺子朕坚决不吃。” “可皇上已经吃了。”晚余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皇上吃了臣妾的饺子,就得给臣妾行方便。” “行什么方便?”祁让挑眉,“你该不会想拿饺子换人头吧?” “那皇上换不换?”晚余反问。 祁让又把那几张纸摊开,指给她看:“这些都是你听来的,或者别人打听来的,还不能算作切实证据,光凭这些是没办法给人定罪的。” “定不了罪,至少可以抓起来审一审吧?”晚余目光灼灼看着他,不容他回避,“兰贵妃的父兄臣妾没资格审,审她本人还是有资格的吧?” 祁让见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抬手捏了捏眉心:“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你能做到绝对的公正吗?” 晚余想了想,说:“臣妾可以和静安太妃一起审理,还可以叫上东西十二宫的主位妃嫔去旁听。” 祁让摇头:“不行,静安太妃疼爱你,那些人有把柄在你手里,肯定也会偏向你。” 晚余顿时冷下脸:“皇上想包庇兰贵妃就直说,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朕说的是事实。”祁让摊手,“你若连这话都听不进去,又怎能做到公平客观。” 晚余无法反驳,问他:“那怎么办?” 祁让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朕可以陪你一起审理,但朕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晚余问。 祁让深深看她,眸光幽暗:“朕想要你留下来陪朕……守岁。” 第344章 听话,别闹 晚余答应了祁让的请求,让小福子去和胡尽忠说一声,看他是想留在这边,还是回承乾宫和大伙一起玩。 小福子领命而去,祁让看着晚余酸溜溜道:“你如今对胡尽忠都这么好了吗?” 晚余也看着他:“皇上如今连胡尽忠的醋都吃吗?” 祁让哼笑一声,嘴硬道:“他也配?” 晚余说:“配不配的臣妾不知道,反正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仅此而已。” “朕对你不好吗?”祁让说,“朕就差把命给你了。” 晚余扯了扯唇:“大过年的臣妾不想翻旧账,认真论起来,皇上还差点要了臣妾的命呢,皇上就算把命给我,那也是以命偿命。” “……”祁让噎住,心说她情志失了常,口齿倒是越发的伶俐,比起从前,整个一混不吝,道理都不讲了。 可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为什么他还觉得挺可爱? 可见他也是疯了。 疯的无药可救。 守岁总要做点什么,两人这么干坐着斗嘴不是办法。 祁让想了想,提议道:“朕许久没下棋了,你陪朕下两盘可好?” 晚余点头表示同意。 祁让便叫人收拾了炕桌,沏上龙井茶,点上龙脑香,摆上一套紫檀木配黑白水晶的棋盘棋子,两人相对而坐,开始了无声的厮杀。 下棋是件很耗费心神的事,高手对决,有时几个时辰都分不出胜负。 奈何晚余不是高手,半个时辰就败了三回。 她对下棋也不感兴趣,之所以答应祁让,纯粹就是因为下棋不用说话。 她不想费心应付祁让,也不想大过年的一言不合又和他吵起来。 祁让之前没有和晚余下过棋,见她答应的爽快,还以为她棋艺高超,谁知竟是个臭棋篓子。 下的不好也就算了,下着下着还打起了瞌睡,到最后直接托着脑袋睡了过去。 祁让以为她在思考,半天没见动静,定睛一看人都已经睡熟了。 祁让颇为无奈,放下棋子嘟哝道:“白瞎了朕的上等龙井和龙脑香。” 这么提神的好东西,在她这里起到的竟是催眠的作用。 祁让叹口气,抱起她去了寝殿。 这几天她稍微长了些肉,但还是轻得很,祁让抱着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到了寝殿,祁让把她放在龙床上,亲自动手为她宽衣。 她实在虚弱,睡过去就醒不来的样子,怎么摆弄都无动于衷。 祁让不禁一阵心疼。 她拖着这样一副病弱的身体,还要耗费心神查找真相,怎能不身心俱疲? 可他又不能阻止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查找真相,就是她活着的所有意义。 他有时候真的很怕她查清真相之后,会一下子失去目标,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所以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希望她能在这个过程中尽快好起来,哪怕不能痊愈,至少不要像现在这么脆弱易碎。 从前,她的坚强不屈让他恨得牙痒,现在,他很怀念那个坚强不屈的江晚余。 如果她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他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 祁让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了寝衣,上床将晚余搂进怀里。 他想了一下,晚余上一次睡在龙床上,还是他生辰的时候。 那时的他,正在为黄河水患日夜操劳,晚余虽然恨他,不待见他,还是耐着性子陪了他两天,最后还被他撵走了。 因为中山王和长平王利用黄河水患造她和孩子的谣,徐清盏不敢告诉她,他察觉到事情不对,就假装发脾气把她撵回了承乾宫。 她总说他对她不够坦诚,但很多时候,他真的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才对她撒一些不得已的谎。 或许她不能接受,但在那个当下,那是他认为对她最好的保护。 沈长安说,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哪怕是为她好,也不要那样做。 可是这一回,沈长安也没再坚持告诉她真相。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们三个人共同蒙骗了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祁让不敢想,闭上眼睛,把晚余瘦弱的身子用力抱紧,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一块浮木。 或许他会靠着她得救,或许会和她一起沉没,现在的他,也不知道命运的洪流最终会将他们带往何处。 “晚余。”他蹭着她柔软的头发,喃喃叫她的名字。 直到现在,他仍然坚定不移地认为,他们才是最契合的一对。 就连名字都是那样的般配。 奈何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晚余根本不这么认为。 他抱着她,几乎舍不得睡去。 与其说是守岁,不如说是守她。 如果有可能,他想就这么守她一辈子。 可是,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祁让胡乱想着,终究还是抵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些异常的动静,费力睁开眼,就看到晚余跪坐在他身边,将他的左手抱在怀里,脸上表情十分震惊。 祁让心下一沉,瞬间睡意全无,抽出手坐了起来:“你干什么?” 晚余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就冷静下来,伸手去抓他那只手:“皇上手上的伤究竟怎么来的,怎么会有那么多道口子,结痂的程度还都不一样。” “没怎么,就是一点小伤。”祁让躲开她的手,把那只手臂背到身后。 “臣妾都看到了,皇上还有什么好藏的。”晚余不肯罢休,凑过去抱住他,双手往他身后抓,非要把他那只手拽出来。 “别闹,真没事儿。”祁让反抱住她,以绝对性的力量把她压倒在床上,那只手垫在她后腰上,威胁道,“朕说了没事,你别闹了啊,再不听话朕就亲你了。” 晚余被他压在身下,近距离凝视他的眼睛,从他幽深的眼底发现一抹慌乱。 “你慌什么,你告诉……唔……” 话没说完,祁让的吻就落下来,将她剩余的话堵在嘴里。 “别……”晚余用力推他,想叫他停下来。 祁让非但没停,反而趁机长驱直入,向她展开强势的掠夺。 他想她早就想疯了,先前念及她身子虚弱,一直强忍着,这会子不得已开了头,便如同洪水决了堤,一发不可收拾。 晚余被他亲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顾不上再管他手上的伤,一心只想着怎样让他停下来。 推来搡去,非但没有能阻止他,自己身上的衣服反倒被他剥得干净。 第345章 让朕抱一抱 晚余慌了神,在他身下哀求:“皇上饶命,臣妾错了,臣妾不问了,臣妾再也不问了,臣妾现在还不能侍寝……” 祁让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他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可他实在憋得难受。 “乖,朕以前教过你的,你都忘了吗?”他难耐地亲吻她,咬她的耳垂,热气冲入她耳孔。 晚余涨红了脸,努力回想他从前教她的那些招数,从天蒙蒙亮到天光大亮,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终于制服那条作妖的恶龙。 两人气喘吁吁倒在床上,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更辛苦。 晚余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酸软无力,累到眼睛都睁不开。 祁让趁机又把那只受伤的手腕缠起来。 见晚余明明没有实际体验,却一副饱受摧残的可怜样儿,伸手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颤抖的长睫,手指一路向下:“换朕来伺候你好不好?” “不要。”晚余一把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腕已经缠起,又忍不住问他,“你到底……” “朕看你是累得轻。”祁让立刻又要行动。 “别,我不问了。”晚余连忙求饶。 祁让搂着她,嗓音沙哑道:“有些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你不要瞎打听,时候到了,朕自然会和你说的。” 晚余撇撇嘴:“臣妾不过白问一句,皇上不说算了,反正受伤的是皇上,疼的也是皇上。” 祁让嗯了一声:“对,就让朕疼,朕活该。” 晚余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他古怪。 为免他又发疯,决定先不理会,等回去后找机会问问徐清盏。 徐清盏应该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福子在寝殿门外叫祁让:“皇上,天亮了,您要去给静安太妃拜年,各宫的娘娘小主也要给您拜年。” “知道了。”祁让答应一声,又吩咐道,“去叫承乾宫的宫人过来服侍皇贵妃更衣。” “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小福子说,“胡大总管一大早就去叫了紫苏姑娘和拾翠姑娘过来。” “他倒是贴心。”祁让自己先坐起来,又去拉晚余,“起床了,朕的皇贵妃。” 晚余借着他的力道坐起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陪臣妾审问兰贵妃?” 祁让看了她一眼,沉吟道:“虽说今年免了百官朝贺,但朕还是要去祭祖的,再者来说,大年下的这样兴师动众也不太好,要不就过了初五再审吧!” 晚余一天都不想等,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晚余也没强求,点头道:“行吧,臣妾听皇上的。” 两人起床,洗漱更衣,用了早膳,一起去寿康宫给静安太妃拜年。 静安太妃已经知道晚余昨夜歇在乾清宫,见两人结伴而来,气色都很不错的样子,心中很是宽慰,把两人好好夸奖了一番,又隐晦提醒祁让房事上不可太心急,要等晚余的身体恢复好了才行。 祁让尴尬不已,一面点头应是,一面偷偷去看晚余。 晚余比他还尴尬,接收到他的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祁让没忍住笑了出来。 晚余一下子红了脸,转过头不再理他。 静安太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得眼睛都没了。 随后,各宫妃嫔结伴而来,给静安太妃拜年,又给祁让和晚余拜年。 庄妃现在看到晚余就害怕,知道晚余在这儿,愣是吓得没敢带嘉华公主过来。 祁让还要去祭祖,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而去,临行前对晚余说:“你昨晚没睡好,等会儿回去补个觉,朕忙完了就去看你。” 在他看来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又让众妃嫔打翻了醋坛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就算再吃醋,也不敢在晚余面前阴阳怪气了。 以前最爱阴阳晚余的康嫔,早已被乱棍打死,剩下的人,哪怕最嚣张跋扈的兰贵妃,也要被晚余压上一头。 兰贵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全程板着脸,心中暗恨没有早点把晚余弄死。 早知道这贱婢有一天会踩到她头上,她岂能容她活到今天。 她就该和她那个短命的女儿一起下地狱。 晚余无视她的愤怒,和贤贵妃愉快地聊天,夸贤贵妃会调教人,教出来的拾翠非常能干。 像是怕庄妃受了冷落,又特地提了一嘴,说庄妃宫里的玉蝉也很能干,和拾翠两人是她的左膀右臂。 这两个人,也是唯二的进了乾清宫没有被来喜和胡尽忠审问过的人。 那些被审问过的人,晚余也没有把她们送走,留下来分配到各处去干活。 胡尽忠说她们到底是别的宫里送来的,叫晚余千万小心提防。 晚余无所谓,只要能干活就行,她不在乎她们忠不忠心。 再者来说,她们都已经把自家旧主卖得一干二净,难道还指望旧主把她们要回去吗? 只怕出了承乾宫,就要被旧主弄死灭口。 所以,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承乾宫反倒是最安全的。 兰贵妃送去的那个二等丫头,私下里都求过她好几回了,求她千万别把她送回去,送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晚余有时也觉得自己这招太损,可她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心善的人没有活路。 从寿康宫回去后,晚余打发胡尽忠去司礼监请徐清盏。 她想问问徐清盏知不知道祁让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胡尽忠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说徐清盏不在司礼监,陪着祁让去祭祖了。 晚余实在好奇,就把祁让受伤的事和胡尽忠讲了,让他帮忙分析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尽忠听完吃了一惊,转着三角眼想了又想,突然倒吸一口气:“皇上该不会是受不了打击,情志失常了吧?”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胡尽忠说:“情志失常的人会自残,娘娘说皇上手腕上新伤叠旧伤,试问除了他自己,谁能伤得了他?” 晚余也跟着倒吸一口气:“你是说那些伤口是皇上自己割的?” 胡尽忠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奴才瞎说的,娘娘随便听听,千万别当真,更不要轻易去向皇上求证,万一皇上受刺激对你发疯就不好了。” 晚余想到祁让发现自己偷看他伤口时的表现,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那一刻的祁让,可不就是发疯了吗? 要不是自己苦苦哀求,他可能就,就那什么了。 晚余攥了攥自己酸痛的右手,心想他疯起来确实挺可怕的,并且还持续了那么久。 要不还是算了吧,自己就好生哄着他帮忙把梨月的事情查清楚,别的事就别瞎打听了。 那人要真疯起来,她可招架不住。 这样想着,她便没再去管祁让的伤,耐着性子等初五。 祁让答应她过了初五就和她一起审讯兰贵妃,初五那天,她需要再和他确认一下,免得他又临时变卦。 她怕祁让发疯,决定白天去见祁让,得到祁让的准话之后就立刻告退,坚决不能留在乾清宫过夜。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初五那天,祁让一大早就出宫去了,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晚余望眼欲穿地等了一天,终于等到祁让回来的消息,却又开始望而却步,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见他。 思来想去,正事要紧,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守门的侍卫被胡尽忠骂过一回之后,再也不敢为难晚余,见她过来,直接伸手请她进去。 这会子功夫,天已经完全黑了,晚余畅通无阻地到了正殿,殿门外,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在,晚余说要见祁让,孙良言就让小福子进去通传。 晚余等在外面,问孙良言:“皇上出去了一整天,在外面都干什么了?” 孙良言看着她,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娘娘恕罪,皇上的行踪奴才不便相告,但娘娘不要担心,是好事。” “好事?”晚余观他脸色,一点也不像有好事发生的样子,猜想他可能又在哄她。 反正她现在也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实话,于是便没再追问,淡淡回了一句:“那就好。” 小福子很快出来,对晚余说祁让在寝室等她。 晚余道了声“辛苦”,便独自走了进去。 寝殿里的灯烛不甚明亮,祁让已经换了寝衣,正背对着她站在床前。 晚余走过去叫了一声“皇上”。 祁让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蓦地转过身。 看到晚余的瞬间,突然展开双臂将她抱住,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晚余吓一跳,本能地想挣脱。 “别动!”祁让声音暗哑带着恳求,“别动,晚余,让朕抱一抱,朕现在很需要你。” 晚余身子一僵,想到胡尽忠的猜测,不敢再动,小心翼翼问他:“皇上怎么……”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祁让突然捧起她的脸,急切的,热烈的,没有任何征兆的吻住了她的唇。 第346章 可不可以纯睡觉 晚余的话被堵在嘴里,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祁让仿佛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她身上,她躲不开,也挣不脱,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疯狂,有种被榨干的窒息感。 她想到胡尽忠的猜测,感觉这人可能真的情志失常了。 看他这动不动就失控的行为,好像病情还挺严重。 看来梨月的事对他打击确实很大。 思及此,晚余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抱住他,在他后背轻拍了几下。 梨月是他们共同的孩子,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如果他们是正常的夫妻,面对这样的丧子之痛,还可以相互安慰,相互支撑。 可他们不是。 他们是两只刺猬,挨得近了只会刺伤对方。 所以他们只能各自疗伤。 祁让身子僵住,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晚余好像在安抚他。 她居然会安抚他?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比下雨天看到太阳还要难得。 他甚至想,是不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晚余并没有安抚他,或者晚余根本就没来,怀里的这个人,是他想象出来的。 因为他现在需要她,所以就想象她在他身边。 其实她根本不在,此刻的她,说不定正在承乾宫睡觉。 “晚余?”他叫了她一声,双臂死死将她抱住,压进自己怀里,想留住这虚幻的一刻。 晚余的骨头差点被他勒断,不得不出声抗议:“皇上是要勒死臣妾吗?” 她居然会说话。 看来不是幻觉。 祁让放松了力道,双手在她单薄的后背游移抚摸:“晚余,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你是特地来看朕的吗?” 晚余:“……” 难道不是小福子通传之后得到他的允许才放自己进来的吗? 亲了半天,差点没把她憋死,最后才来一句真的是你吗?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晚余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病人计较,扶着他在床沿坐下,用难得温和的语气问他:“皇上这么晚回来,可用过饭了?” 祁让痴痴看她,眼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朕有点累了,没叫他们传膳,吃了一碗燕窝粥,喝了一碗药,也差不多饱了。” “哦,那皇上要不要喝点水?”晚余又问。 她知道这就是一句废话,但她实在也想不出别的废话了。 祁让摇摇头,认真回她:“服药的时候喝过了,再喝就胀肚子了。” “哦。”晚余点点头,试探着问他,“皇上方才怎么了?” “方才?”祁让脸色变了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方才怎么了,朕不是好好的吗?” 晚余:“……” 哪个好好的人会那样? 疯而不自知,就是真疯。 既然如此,她也别问了,趁着他这会儿清醒,赶紧把明天的事确定下来。 “皇上答应明天帮臣妾一起审讯兰贵妃的,您还记得吧?” 祁让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就在晚余以为他要反悔的时候,他才幽幽道:“你大晚上的来找朕就是为了这事儿?” 晚余一个“是”字已经到了嘴边,突然灵机一动,又临时改了口:“皇上出去了一整天,臣妾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皇上的,想到这事就捎带着问了一句,皇上一言九鼎,就算臣妾不问,您也不会食言的,对吧?” 祁让:“……” 她不是情志失常了吗,怎么反倒比从前嘴甜了? 虽然能听出来是在哄他,但至少是个改变。 他愿意被她这样哄骗。 “朕没忘,朕记着呢,放心吧!”他拉过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朕这几天忙,没顾上去看你,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啊,臣妾每天都吃很多。”晚余说,“臣妾答应了徐清盏,每天都要长一斤肉。” 祁让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古怪:“你好好吃饭就是为了他?他的话这么管用吗?” 晚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紧张起来,唯恐他下一刻就要发疯,连忙找补道:“不是,太医也叫臣妾多吃饭的,臣妾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臣妾如今已经是皇贵妃了,太瘦了没有气势,还怎么艳压群芳?” 她太紧张了,有点慌不择言,祁让被她逗得唇角上扬:“艳压群芳?你是想说震慑六宫吗?” “嗯,对……”晚余很是尴尬。 祁让正色道:“别听徐清盏的,你又不是小猪崽,一天一斤那还得了,一天半斤就差不多了。” 晚余:“……” 有什么区别吗? 算了,反正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别的也懒得计较,赶紧离开才是正经。 “臣妾记下了,皇上既然累了,就早点歇息吧,臣妾不打扰了。”她抽出手,对祁让福身一礼,就要告退出去。 祁让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大晚上的跑来跑去不冷吗,你身子这么虚弱,万一着了风寒,正事儿都要耽误了。” 晚余婉言相拒:“没事的,臣妾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 祁让立时冷下脸:“宁愿喝姜汤都不愿和朕睡,朕这里是龙潭虎穴吗?人都说过河拆桥,你这还没过河呢,就想把桥拆了?” “臣妾没有……”晚余还要再争取,视线落在他缠着白布的手腕上,后面的话硬生生打住,妥协道,“臣妾留下也行,就是,可不可以纯睡觉?” 祁让本来是在吓唬她,听她这么说,差点破功,清了清嗓子道:“朕是那种没定力的人吗,只要你别招惹朕,朕绝对不碰你。” 晚余才不信他,被迫脱衣上了床,贴着里侧的墙睡下,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祁让看着两人之间空出的缝隙,没好气道:“怎么,这里还有别人要来吗?” “……”晚余很是无语,只好又往他那边挪了挪。 祁让还是不满意,拍着那空隙,叫她再过来一点。 晚余就又挪过去一点。 祁让揶揄道:“边境那些部族要是像你这样礼貌就好了,两国永远打不起来。” 晚余无言以对,只得又挪了挪。 祁让实在不耐烦,伸手将她捞过来搂进了怀里,语气强硬道:“你只管这样睡,看朕会不会动你。” 晚余无奈,只好僵硬地躺在他怀里,心里只盼着他不要发疯就好。 “睡吧!”祁让挥手熄了灯,寝殿陷入一片黑暗。 晚余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他还真没有乱动,没过多久,耳畔就响起了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晚余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她想,今晚是最后一次。 等她把害死梨月的幕后之人揪出来,就不用再和祁让虚与委蛇了。 到那时,如果祁让还不肯放过她,她就随梨月而去,给这糟烂的人生做个了结。 她死了,沈长安也能解脱了。 京中那么多爱慕沈小侯爷的名门闺秀,总有一个人能与他白头偕老的。 这一世,他们终究只能遗憾收场了。 第347章 你这条命我要定了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晚余睁开眼睛,发现祁让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前默默看她。 见她醒来,祁让微微弯下腰,似笑非笑地问她:“怎么样,朕说话算数吧?” 晚余不免有些难为情,红着脸嗯了一声。 祁让说:“朕这么守信,你不奖励朕一下吗?” “有什么好奖励的?”晚余反问他,“这不是皇上应该做的吗?” “……”祁让噎住,重重叹了口气,“起床吧,朕已经让人知会了静安太妃,让她把请安的妃嫔先留下,咱们用完早膳就过去。” 晚余有点激动,心脏怦怦快跳了几下:“这一次,皇上不会再包庇她吧?” 祁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晚余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激动也变成了忐忑。 如果祁让对兰贵妃还念着旧情,她的计划就没办法顺利进行。 所以,为了得到祁让的配合,她要不要提前给祁让交个底? 祁让会同意她那样做吗? 用过早膳,两人相伴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各宫妃嫔都已经给静安太妃请过安。 静安太妃说,皇上和皇贵妃有事情要宣布,让她们在这里稍等片刻。 各宫妃嫔都紧张起来,直觉有大事即将发生。 至于什么事,她们隐约也能猜到一点,毕竟江晚余自从当上皇贵妃,就一直在调查梨月公主的死因,还逼着她们帮忙提供线索。 所以,今天这事儿十有八九和梨月公主有关。 如果梨月公主不是正常死亡,那就十有八九和兰贵妃有关。 兰贵妃背景强大,还曾和皇上诞育过皇长子。 虽说皇长子夭折了,但那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对她终究与别个不同。 以往她屡屡犯错,皇上都看在皇长子的份上轻拿轻放,不知道这一次会怎样? 说起来,这东西十二宫,好像也只有江晚余能仗着皇上的宠爱和兰贵妃硬刚了,换了旁人,就算孩子真的死在她手里,最后也会不了了之。 长春宫里吃斋念佛的端妃,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众人的目光全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也不是傻子,别人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或者说,自从江晚余向各宫主位讨要宫女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江晚余明面上以身体不适为由,谢绝各宫妃嫔去承乾宫给她请安,却又在暗中和各宫妃嫔单独见面,拿人家的秘密威胁人家给她提供线索,这些她都知道。 见了所有人,唯独不见她,这目的还不够明显吗? 可她又不是那些没家世没背景的低位妃嫔,她能在后宫屹立不倒,靠的也不是皇上的宠爱。 她深信,只要她父兄还在,皇上永远都会给她留三分情面。 江晚余想扳倒她,没那么容易。 兰贵妃无声冷笑,转头对侍立在背后的婢女小声交代了几句,让婢女把这边的情况传递出去。 兄长从西南边境回来过年,因着皇上今年不让官员进宫贺岁,她与兄长至今还没见面。 兄长若听闻她这边出事,一定会想办法保她的。 兄长常年为朝廷镇守边关,战功赫赫,她就不信,皇上还能拂了兄长的面子。 况且江晚余就算收集到她什么罪证,顶多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正想着,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皇贵妃驾到!” 众人忙收起心思,起身恭迎。 棉帘高高挑起,祁让一身明黄龙袍,携着晚余的手走了进来。 他平时走路总是龙行虎步,气势非凡,今天为了配合晚余,特地放慢了步调,但那慑人的压迫力却丝毫未减,所过之处,人人屏息静气。 兰贵妃说是不怕,看着两人一步一步靠近,也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一下子慌乱起来。 祁让和晚余走到静安太妃面前,给静安太妃行礼问安。 静安太妃免了两人的礼,等祁让和晚余在她身旁落了座,便开口直奔主题,问祁让有什么事要说。 祁让面色沉沉看向兰贵妃,也是直奔主题:“皇贵妃向朕检举,说梨月公主和二皇子的死都和你有关,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齐刷刷看向兰贵妃。 兰贵妃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祁让会这么直接,上来就给她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臣妾冤枉,臣妾没有害过梨月公主和二皇子,皇上不要听信皇贵妃的一面之词。” 她起身下跪,面向祁让,委屈又愤恨:“臣妾自己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臣妾从来没有拿孩子的事攀扯任何人,怎么别人的孩子没了,却都来攀扯臣妾呢? 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平白承受这样的冤屈,难道这阖宫上下,就臣妾最好欺负吗? 皇上再怎么偏疼皇贵妃,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吧?” 祁让说:“这么大的事,朕不会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朕之所以把后宫众人都召集过来,就是要给你辩解的机会。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冤枉的,就和皇贵妃当面说清楚,如果事实证明的确是你干的,你也不要寄希望于你的父兄能保你平安。 到那个时候,谁也保不住你,你裴氏满门都会被你连累。” 兰贵妃并没有被他唬住,只觉得难过:“臣妾入宫七年,对皇上一心一意,敬之爱之,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被告的身份面对皇上。 皇上纵然再不喜欢臣妾,也不该让臣妾受这样的屈辱,她江晚余自己都是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审问臣妾?” “姐姐此言差矣。”贤贵妃在旁边插了一句,“后宫尊卑看的不是出身,而是位分,皇贵妃是六宫之首,怎么没资格审问姐姐? 姐姐说得委屈,可知单凭你不敬重皇贵妃,直呼皇贵妃大名这一条,皇上就可以治你的罪了?” 兰贵妃蓦地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给本宫闭嘴,本宫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贤贵妃不气不恼,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我与姐姐平起平坐,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姐姐当着皇上和太妃的面尚且如此嚣张跋扈,可见平时对待其他人是什么做派。” “你……” 兰贵妃顿时气得粉面通红,恨不得过去给她一巴掌。 “好了,你冷静一下。”静安太妃及时出声叫住了她,“皇贵妃是六宫之首,皇上让她问话再正常不过,你有冤屈就说出来,一直发火有什么用?” 兰贵妃被静安太妃提醒,回过味来,强压心中怒火,憋屈地看向晚余: “梨月的事着实与我无关,倘若我有什么让娘娘怀疑的地方,请娘娘明示,我自会一一解释。” 晚余静静看她,神情无悲无喜。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兰贵妃,我曾经受过你的恩惠,也曾经受过你的磋磨,哪怕你日日夜夜盼我死,我都念着你那点恩情,从未对你起过杀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的孩子下手,你可以否认,也可以狡辩,但是今天,你这条命我要定了!” 第348章 不着急,慢慢来 晚余的话一出口,殿中又静了几分,各宫妃嫔都坐直了身子,平静的外表下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待。 兰贵妃向来目空一切,此时却被晚余波澜不惊的一番话震慑了心神,心里一阵发虚。 她挺了挺腰背,强自镇定道:“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娘娘非要说我残害皇嗣,就请拿出切实的证据来,空口白牙就想把脏水往我头上泼,我是不会认的。” “不着急,你犯的罪不止残害皇嗣这一桩,咱们慢慢来。” 晚余招手叫来胡尽忠,让他把这些天收集到的兰贵妃的罪行当众宣读。 除了残害皇嗣之外,还有虐杀宫人,克扣宫人份例,借管理六宫之便中饱私囊,欺压妃嫔,挑唆妃嫔之间内斗,收买太监窥探禁中,泄露皇帝私密等罪行。 等胡尽忠读完之后,晚余将那张纸要过来,逐条去问兰贵妃: “虐杀宫人这条有没有冤枉你? 你进宫七年,被你当众杖杀的宫人就有三个,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致死的有七个,还有一些不明不白被你换掉的人,他们都去了哪里?” 兰贵妃冷笑一声,显然没把奴才的死当回事:“本宫治下严明,见不得不听话的奴才,你只知道本宫打死了他们,怎知他们犯了什么错?” “本宫当然知道。”晚余说,“宫人们私下里都是有往来,有交情的。 前些日子,各宫姐妹送给本宫的那些宫女,都是宫里的老人儿。 被你严惩致死或者失踪的宫人,她们大多认识,有的甚至是亲戚,是好朋友。 你若认为本宫冤枉了你,本宫现在就让她们进来与你当面对质。 让皇上和太妃亲耳听一听,究竟是那些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还是你兰贵妃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兰贵妃脸色变了几变,嘴硬道:“那些下贱之人,没有资格与本宫对质,本宫就算认下这条又如何,宫里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难道本宫身为贵妃,打杀几个奴才都不行吗?” “那好。” 晚余微微点头,面色仍旧平静,“既然这条你认下了,咱们就接着往下说,克扣宫人份例,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这一条你认不认?” 兰贵妃是个急性子,见她这样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问下去,心里说不上来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本宫没有……” 她开口就要否认,被晚余打断:“你怕不是忘了,如今是本宫在管理六宫,你以前的那些账目,本宫早已命人重新盘过。 内务府八个擅长计算的太监,没日没夜地整理了七天,对不上的烂账装了三大箱,他们现在就抬着箱子在殿外听候传唤,你若不服,本宫立刻叫他们进来与你当面对账。” 兰贵妃的心突突直跳,眼神飘忽地看向门口,又看向祁让:“皇上……” 祁让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一步,没有中途叫停的道理,你有什么说什么,没做的就不要承认,做过的也别试图隐瞒,否则朕也帮不了你。” 兰贵妃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再没了一开始的自信与傲慢。 她没想到江晚余短短几天就查到这么多,这样的话,就算她的父兄能保她性命,也不可能保她全身而退了。 她这个贵妃之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臣妾虽然管理六宫,但那些账目也不是个个都经臣妾之手,或许是底下人做了手脚也未可知,臣妾承认有失察之罪……” “你不是治下严明吗,怎么又失察了?”晚余啪一拍几案,厉声打断了她,“一个不听话的奴才都能被你杖杀,怎么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贪墨了这么多银钱,你竟然毫无察觉?” 兰贵妃被她突然的喝问吓得一哆嗦,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晚余抬手吩咐胡尽忠:“叫内务府把账册抬进来。” 胡尽忠躬身应是,激动地搓了搓手,憋屈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这让他很是兴奋。 谁知他刚迈出一步,兰贵妃就大声道:“不必了,本宫认了!” 胡尽忠很是失望,只得又退回到晚余身旁,端起茶盏递给晚余:“娘娘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晚余接过茶盏,喝了两口,又递还给他,重新拿起那张纸:“欺压妃嫔这一条,还要本宫给你举例吗,本宫还是江采女的时候,就被你和康嫔当众杖责,差点没命,这事你总记得吧?” “……”兰贵妃恨恨地磨了磨牙,后悔那时候没能把她打死。 如果那时候就打死了她,自己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那次的事,皇上已经惩罚过本宫,你又何必再翻旧账。” 晚余点头:“好,这账我可以不翻,挑唆妃嫔内斗这条,你认是不认?” “我……” 兰贵妃开口正要否认,庄妃抢先一步跪在了地上:“臣妾自首,皇贵妃娘娘怀着梨月公主的时候,兰贵妃曾挑唆臣妾,说皇贵妃娘娘的孩子出生后,臣妾的孩子就要失宠了。 她给了臣妾一包泻药,让臣妾做成糖果给皇贵妃吃,臣妾一时昏了头,听信了她的话,就让嘉华把那颗糖给了皇贵妃。 还好当时皇上及时赶到,臣妾怕被皇上发现,自己把那颗糖吃了,臣妾有罪,请皇上和皇贵妃娘娘责罚。”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兰贵妃瞪大眼睛看着庄妃,脸上血色全退。 “魏雪宁,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出卖本宫!” 她实在忍不住,提着庄妃的名字破口大骂,“本宫是和你说了那样的话,但你敢说你自己内心没想她死? 你若当真心无杂念,岂是本宫三言两语能动摇的? 事到如今,你居然反咬本宫一口,你这个两面三刀,阴险卑鄙的贱人!” 她骂得倒是痛快,但也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殿中众人都安静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兰贵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可话已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 她跪了半天,膝盖早已疼痛难忍,此时心理崩溃,当场瘫坐在地上。 “江晚余。”她叫着晚余的名字,惨白着脸和晚余对视,“我承认,以上这些我都承认,但我没有害端妃的孩子,也没有害你的孩子,我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你休想要我的命。” 第349章 到底是谁疯了 晚余没有和她争辩,语气平静道:“不着急,你先缓一缓,本宫已经让人去请端妃,让她和你当面对质。” “好啊,让她来,别说是她,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本宫也没杀她的孩子。” 兰贵妃说起这事,很是理直气壮,“二皇子死于先天哮喘,这是太医院全体太医下的论断。 皇上当时已经诏告前朝后宫为本宫正名,是她自己接受不了,得了癔症,非说是本宫害了她的孩子,就跟你一样……” 她伸手指向晚余,大声道:“你的孩子本就先天不足又早产,养不活再正常不过,你得了癔症,情志失常,整天幻想别人杀了你的孩子,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杀的,你恨皇上,也恨那孩子是皇上的血脉……” “兰贵妃!” 祁让立时变了脸色,急急叫停了她。 兰贵妃呵呵一笑,破罐子破摔道:“皇上急什么,臣妾说错了吗,她不就是情志失常吗?说白了,她就是个疯子,皇上宠她,就陪着她演戏……” “你给朕闭嘴!” 祁让勃然大怒,拍案发出一声厉喝,吓的殿中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兰贵妃也乖乖闭了嘴,往下不敢再说。 晚余脑子嗡嗡直响,脸色发白地看向祁让:“什么意思,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听她的,没有这回事。”祁让心慌地抓住她的手,用力握在掌心,“别人的话你都不要听,你只要相信朕就好。” “是啊娘娘,您要相信皇上,只有皇上不会害您。”胡尽忠也在旁边劝她,“兰贵妃巴不得娘娘出事,她的话最不可信,娘娘不要上她的当。” 晚余看看他,又看看祁让,感觉谁的话都不可信。 兰贵妃说孩子可能是她自己杀死的,这让她说不出的惶恐,后背阵阵发凉。 她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她是恨祁让毁了她,一心想离开,怀孕的最初,她也确实不喜欢这个孩子,屡次想把孩子打掉。 可后来祁让答应她生下孩子就放她走,她就再也没动过打掉孩子的念头,并想方设法地保全孩子,唯恐孩子不能平安降生。 两百多个日夜,她们同呼吸,共心跳,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她纵然铁石心肠,也被慢慢软化。 梨月的降生是那样千难万险,差点要了她的命,她给她喂了奶,夜里搂着她睡,听到她的哭声心便揪成一团。 她们共同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她看着她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从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慢慢变得白嫩嫩,粉嘟嘟。 梨月是那样依恋她,不管哭得多伤心,一到她怀里就会安静下来。 而她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会离开梨月,就会心如刀绞。 得知梨月死讯的那一刻,她恨不能随她而去。 这样的血脉相连,这样的母子情分,她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她真的情志失常,也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她不信。 她死都不信。 她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梨月一丝一毫…… “晚余。”祁让握紧她的手,忧心忡忡地叫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失控发疯。 晚余回过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赶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坚信自己不会伤害梨月,她今天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找出害死梨月的凶手。 她要保持冷静,不能被任何人带偏。 她得把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谁都休想打乱她的节奏。 她深呼吸,把自己的手从祁让手里抽出来:“臣妾没事,臣妾不相信皇上,更不会相信她,臣妾只相信自己。” 祁让定定看她,仿佛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内心的挣扎与坚持。 她明明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 她脆弱的时候,仿佛风一吹就散。 她坚强的时候,世间一切困难都休想将她击垮。 纵然她跌倒一百次,也会第一百零一次爬起来,迎风而立,逆风而行。 这野草一样吹不折压不弯烧不尽的女人,叫他如何割舍得下? “娘娘,你再喝口水。”胡尽忠端起茶盏,小心翼翼递到晚余面前,很小声很小声地和她说,“娘娘您忘了吗,情志失常的是皇上,不是您,您别听兰贵妃胡说八道,皇上已经不正常了,您无论如何要挺住,否则咱就进行不下去了。” 晚余接过水喝了一口:“我知道,我没事,你去看看端妃怎么还没来。” “哦,好。”胡尽忠答应一声,向外走去。 静安太妃隔着祁让,问晚余要不要紧,若是累了或不舒服,可以先去她寝殿歇息一会儿。 晚余说自己没事,叫她不用担心。 其他妃嫔在祁让发火之后都噤了声,就连贤贵妃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乌兰雅远远坐着,给晚余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庄妃揭发兰贵妃后,一直在地上跪着,祁让和晚余没叫她起来,她只能等着。 她也不想这样,但她如果不站出来揭发兰贵妃,晚余就要把嘉华公主接到承乾宫小住。 为了女儿,她除了屈从,别无选择。 少顷,胡尽忠从外面回来,对晚余说端妃没来。 晚余有些意外,问为什么没来。 胡尽忠说:“端妃娘娘说时过境迁,她已经不想再追究,也不想再沾染世俗的一切,希望所有人都把她忘了,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她。” 晚余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兰贵妃撇嘴嗤笑一声:“什么不想追究,分明就是她自己知道冤枉了本宫,没脸来和本宫对质。” 晚余定了定神,缓缓道:“她不来没关系,没有她,你也休想逃脱责任。” “好啊,那就请娘娘拿出证据来吧!”兰贵妃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仿佛笃定了晚余抓不到她的任何把柄。 晚余对胡尽忠说:“请徐掌印进来!” 胡尽忠再次领命而去,不大一会儿,领着身穿大红绣金蟒袍的徐清盏走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另有司礼监的太监押着七八个人鱼贯而入。 殿中众人都朝那几个人看过去,见他们有男有女,衣着都很普通,想必是徐清盏从宫外寻到的人证,不禁都替兰贵妃捏了一把汗。 整个紫禁城,除了皇上,也只有江晚余能使唤得动徐清盏了。 徐清盏一出手,谁还跑得了? 既然他连证人都带来了,想必已经十拿九稳,兰贵妃这回怕是要栽了。 兰贵妃看到那几个人时,瞬间变了脸色。 总共八个人,居然有四个是她家的家奴,其中一个还是她家的老管家裴忠。 兰贵妃吃惊地站了起来:“裴忠,你们怎么会来,我父亲和兄长呢,他们知不知道你们被人带走?” “大小姐。”裴忠叫了她一声,往下还没说,徐清盏一记眼风扫过来,就吓得他闭了嘴。 “咱家还没向皇上和皇贵妃说明情况,贵妃娘娘就迫不及待要串供了吗?”徐清盏走过来,对着兰贵妃冷冰冰说道。 兰贵妃被他冷冽的气场震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本宫什么都没做,为何要串供,你公然跑到本宫家里抓人,经过皇上允许了吗?” “娘娘这话说的,皇上不允许,臣怎么敢随便抓人?”徐清盏的语气俨然已经给她判了死刑,“事到如今,娘娘不会还在心存侥幸,以为你父兄能保你平安吧?” 兰贵妃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瞬间面如死灰:“你什么意思,你把本宫的父亲和兄长怎么样了?” 徐清盏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她的话,迈步走到祁让面前,躬身行礼:“皇上,臣已查实,皇贵妃出宫那天,在宫门口遇到的送香烛纸钱的车夫,以及穿孝衣的侍卫,都和兰贵妃的娘家有关联。 给梨月公主喂奶的奶娘,也是兰贵妃一个远房表嫂家的亲戚,她说她是受了兰贵妃的指使,每天服下少量的热毒,再通过乳汁将热毒传给梨月公主……” “胡说,你胡说……”兰贵妃不等他说完,就疯了似的打断了他,“什么车夫,什么侍卫奶娘,本宫一个都不认识,本宫也从未指使谁毒害公主,徐清盏,你不要血口喷人诬陷本宫,本宫没做的事,绝对不会承认。” 第350章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铁证如山,由不得娘娘不承认。” 徐清盏无视兰贵妃的疯癫,淡淡回了一句,从袖中取出那几人的供词呈给祁让,并将每份供词对应的证人逐个指给他看。 祁让看着证词,时不时抬眼去看那几个人,冷肃的面容令那几个人心惊胆战,跪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晚余的目光从这几个人一进门开始,就锁定在了那个体态丰腴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虽然换了装束,披头散发,形容狼狈,晚余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是梨月的奶娘。 不知道徐清盏是从哪里把她找出来的,她竟然还活着,没有被人灭口。 听到徐清盏说,她是通过乳汁把热毒一点一点传给梨月,晚余的心都在滴血,疼痛伴随着愤恨在体内翻涌,搅得她五脏六腑都支离破碎,每一次呼吸都痛不欲生。 这样阴毒的手段,她没有察觉,祁让没有察觉,太医也没有察觉。 可怜梨月那么小,连话都不会说,纵然再难受,也没办法表达。 她那么爱哭,根本不是单纯的闹人,她是难受,是痛苦,只是没有人知道。 太医早就断言了她养不活,可能发现她有什么症状,也会归结为先天不足,胎里带的热毒。 在外人看来,她一出生就被千娇万宠,谁又能知道她不能言说的痛呢? 晚余死死攥住椅子扶手,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揪着奶娘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忍心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下此毒手? 没等她问,瑟瑟发抖的奶娘已经膝行上前,趴跪在她和祁让面前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娘娘饶命,民妇不是存心要害公主的,是兰贵妃让人给民妇的孩子下了毒,如果民妇不照她说的做,民妇的孩子就会没命的。” “一派胡言!” 兰贵妃指着她厉声怒骂,“本宫根本不认识你这贱妇,你这贱妇为何要诬陷本宫,是哪个贱人背后使阴招,找了你这种货色来给本宫泼脏水? 本宫若因此获罪,你以为你能好得了吗,你残害皇嗣,哪怕不是自愿,也是杀头的死罪,你识相的话,现在就从实招来,免得你的家人和你一起下地狱。” 奶娘的头都磕破了,顶着一脑门的血看向她: “您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自然不会认识民妇,您这样的身份,想要谁的命自然也不会亲自动手。 这些事都是您手底下的人做的,民妇的孩子也是千真万确被您手底下的人下了毒,他们怕民妇坏了您的事,至今都还没把解药给我们。” 她又爬跪到兰贵妃脚边,咚咚磕头:“贵妃娘娘,民妇没有胡乱攀扯您,这事有刘家表姐给民妇作证,民妇给小公主下的毒,就是刘家表姐给的。 民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民妇的孩子是无辜的呀,求贵妃娘娘开恩,饶我孩子一命吧,求求您了。” 她苦苦哀求,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兰贵妃的脚。 “贱妇,滚开,别碰本宫,本宫从未指使人给你儿子下毒,你儿子的死活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兰贵妃狠狠将她踢开。 奶娘被踹翻在地,另一个妇人爬过来扶住了她,对兰贵妃道,“娘娘,她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是您手下的人让我们这么做的。” “你又是谁?”兰贵妃怒视着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那妇人道:“民妇是娘娘一个远房的表嫂,穷亲戚,借着娘娘的光做点小买卖,府上的菜蔬都是我们供应的,这件事就是负责采买的管事安排给民妇的,民妇受娘娘的庇护,不敢不从。” 这时,管家裴忠和其他几个人也相继开口,当众供述了受兰贵妃指使联手做下此局的详细经过,负责联络他们的,正是兰贵妃的心腹太监赵进宝。 “胡说,全都是胡说。” 兰贵妃面对这么多证人证词,仍是态度强硬地不肯承认,跪在祁让面前为自己辩解: “皇上,臣妾从未指使赵进宝做过任何伤害梨月公主的事,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把赵进宝叫来当面问话,臣妾是被人诬陷的。” 祁让阴沉着脸,扬手扔给她几张纸:“赵进宝已经在慎刑司招供了,这是他的供词,你自己看吧!” 纸张飘飘落下,兰贵妃的心和那张纸一样,飘飘忽忽往深渊里沉去。 赵进宝是她最得用的人,知道她太多秘密,供词写了几大张,肯定不只今天这一桩事。 所以,不管今天这事她是不是冤枉的,她都完了。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几张纸,直到此刻才明白,江晚余为什么那么笃定地说,她的命她今天要定了。 江晚余联合徐清盏给她做了这个局,而这个局,也是皇上默许的。 赵进宝好歹是翊坤宫的太监总管,如果不是皇上默许,慎刑司也不能对他随意用刑。 兰贵妃心里翻江倒海,逐字逐句去看那些供词。 看着看着,神情突然变得复杂古怪,猛地抬头看向晚余。 晚余对上她的视线,面容平静,无波无澜。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兰贵妃突然疯了似的将手中证词撕得粉碎,咬牙向晚余砸过去。 “江晚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愤恨又绝望地喊道。 众人都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祁让下意识伸手护住晚余。 纸片如雪花飘飘扬扬落下,并没有对晚余造成丝毫伤害。 晚余扒开祁让挡在她身前的手,语气平静地回了兰贵妃一句:“那你也要先做了鬼再说。” 兰贵妃咬牙切齿地看着晚余,一副要将晚余生吞活剥的凶狠模样。 但她最终却又什么也没做,跪在地上向祁让认罪:“臣妾百口莫辩,也不想再辩,就当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吧,皇上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求皇上看在皇长子的份上,不要迁怒于臣妾的家人。 臣妾的父兄曾为皇上登基立下过汗马功劳,纵然这几年稍有松懈,做了些出格的事,但他们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臣妾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父兄一个前途无忧,请皇上开恩。” 说罢,她伏俯在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眼含热泪,眼情哀伤地看向祁让。 祁让神情凝重,默默与她对视,幽深的眸底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两人身上,等着看祁让会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晚余静静坐着,也没有催促祁让,仿佛笃定了兰贵妃在劫难逃。 许久的沉寂之后,祁让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外面突然有人禀报:“皇上,裴大将军求见,说有西南紧急军务请皇上定夺!” 裴大将军? 那不是兰贵妃的兄长吗? 众人皆是一惊,殿中起了小小的喧哗。 裴大将军来的真是时候,皇上马上要处置兰贵妃,他那边突然就有了紧急军务。 他怕不是听说兰贵妃有难,特地赶来救场的吧! 大过年的,西南能有什么紧急军务,怕不是刻意提醒皇上三思而行的。 这样一来,皇上还能下得去手吗? 兰贵妃不会又要逃过一劫吧? 第351章 皇上的宠爱不过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祁让脸上闪过一抹犹豫。 “皇上。”晚余小声叫了他一声。 祁让侧首看向她,默然一刻道:“兰贵妃是否残害皇嗣尚不确定,鉴于她所犯的其他过错,先将她杖责三十,降为采女,打入冷宫,残害皇嗣之罪容后再议。” 晚余瞬间变了脸色:“什么叫尚不确定,她自己都已经招认了,皇上难道没听见吗?” “朕听见了,但她很明显有难言之隐。”祁让说,“人命关天,要慎之又慎,今日暂且就这么处置,其余的等朕忙完正事再审。” 他说罢起身就要离开,晚余跟着起身拉住了他:“皇上这叫什么话,梨月的死难道不是正事吗? 皇上答应臣妾要让害死梨月的人血债血偿,怎么裴大将军一来,皇上就变卦了。 皇上怕臣妾不能秉公论断,自己提出要和臣妾一同审问,那么现在呢?难道这就是皇上所谓的公平公正吗?” 祁让垂眸瞥向她抓住自己袍袖的手,眉头深深拧起:“皇贵妃,你要适可而止。” 晚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适可而止?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兰贵妃残害皇嗣,作恶多端,到头来只是降位分去冷宫住几天吗? 是不是以后她兄长再立了什么功劳,她就可以从冷宫出来,继续享受她的荣华富贵了? 皇上觉得,这样对梨月公平吗,对二皇子公平吗,对那些死在兰贵妃手里的人公平吗?” 晚余不管不顾的一番质问,也喊出了各宫妃嫔的心声。 她们长年被兰贵妃压得抬不起头,如今终于有机会看到兰贵妃倒台,皇上居然又要轻飘飘地放过她。 说什么容后再议,只怕见过她兄长之后,就不会再议了。 等过段时间皇贵妃的丧女之痛淡化之后,难保他不会再把兰贵妃从冷宫放出来。 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 众妃嫔心里都很不满,庄妃第一个出声反对:“臣妾认为皇上这样做实在有失公允,兰贵妃犯的罪,条条款款都是她亲口承认过的,皇上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包庇她,这样下去,后宫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倘若残害皇嗣都可以轻拿轻放,臣妾岂非要日日夜夜担心嘉华的安危? 皇上这样做,是要鼓励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对您唯一的子嗣下手吗? 臣妾不服,臣妾恳请皇上赐死兰贵妃以儆效尤。” 庄妃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她今天彻底得罪了兰贵妃,如果兰贵妃不死,将来肯定要报复她,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兰贵妃活着。 乌兰雅起身附和她:“是啊皇上,今日之事,我们所有人都是全程见证的,兰贵妃自己都供认不讳了,皇上有必要再包庇她吗? 残害皇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就算她兄长有天大的功劳,也不能功过相抵吧?” 她们两位开了头,其余妃嫔纷纷出声附和,异口同声请皇上赐死兰贵妃以儆效尤。 就连最面慈心善的贤贵妃,这一回也是极力劝祁让赐死兰贵妃。 静安太妃见众人群情激昂,也跟着劝祁让,让他重新考量一下,不要因为一个人,冷了后宫所有人的心。 祁让面色不愉,紧锁的眉宇显示出他的气愤与不耐。 “你们一个个的是要逼宫吗?朕何曾说了会饶恕她,朕只是说,事有轻重缓急,军情为重,此事容后再议,怎么就是包庇她了?” 说罢看向晚余,语带警告:“皇贵妃,朕念及你丧子之痛,已经对你多番包容,处处忍让,你若不懂适可而止,一味得寸进尺,迟早会把朕对你的宠爱消耗殆尽的。” 晚余冷笑:“如果皇上的宠爱就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臣妾不要也罢,皇上也不要怪臣妾不通情理,皇上今日不杀兰贵妃,臣妾便与皇上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你……”祁让蓦地沉下脸,目光冷森森从她脸上扫过,“你对朕,从来也不曾有过什么情义,犯不着拿情义来威胁朕,军情紧急,朕懒得与你废话,现罚你自行回宫反醒,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 晚余气得满脸通红:“皇上这是要禁臣妾的足吗,残害皇嗣的人你轻拿轻放,臣妾不过想要一个公平,就要被禁足,皇上的宠爱,真是令臣妾受宠若惊。” 祁让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不再同她废话,大声命令道:“来人,送皇贵妃回宫!”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 胡尽忠连忙上前打圆场:“皇上,不必劳烦侍卫了,奴才陪娘娘回去就是了。” 祁让冷冷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反对,目光森冷扫过众人:“都给朕回去老实待着,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私下议论。” 众妃嫔全都不服,但见晚余都被他罚了禁足,便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祁让命那两个侍卫把兰贵妃押去慎刑司行刑,行刑完毕,就把她直接送去冷宫。 兰贵妃捡回一条命,一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入宫七年,盛极一时,而今却被降为最低等的采女打入冷宫。 她和江晚余,真是两个极端。 她被两名侍卫架住,临行前,不无讽刺地看向晚余:“看来皇贵妃的豪言壮语要落空了,本宫就算再不受宠,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的。” 晚余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她被侍卫架走。 祁让急着回乾清宫,叫了晚余一声:“晚余,朕……” 晚余冷冷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娘娘,您慢点儿。”胡尽忠忙跟上去扶住她。 晚余经过徐清盏身边,徐清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站在原地看她离开。 其余妃嫔也和徐清盏一样,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皇上整天爱江晚余爱得死去活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宣告结束,众人各回各宫,意兴阑珊。 兰贵妃在慎刑司挨了三十杖,被送去了冷宫。 先前的冷宫被晚余一把火烧了,现在的冷宫,是一座更为偏僻的废弃宫殿。 从贵妃一下子变成了最末等的采女,身边服侍的人只剩下贴身宫女雀梅,和前年冬天的晚余一样,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雀梅看着兰贵妃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后背,难过得直掉眼泪。 兰贵妃趴在充满霉味的床上,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皇上再偏心江晚余,不也没把本宫赐死吗,有父亲和兄长在,本宫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雀梅却没有那么乐观。 冷宫这么冷,娘娘又伤成这样,不知道能撑过几天。 也许等不到尚书大人和裴大将军发力,她们主仆二人就冻死饿死在这荒凉之地了。 这样死去,倒还不如一根白绫一杯毒酒来得痛快。 兰贵妃不是认命的人,入夜后,就让雀梅出去打探消息,想办法给她父亲兄长送信。 雀梅不放心她一个人,被她斥责了几句,才忐忑不安地离去,临走把自己的银簪子给了她,让她拿着防身。 兰贵妃嗤笑:“本宫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防的,这阴森晦气的地方,谁会愿意踏足?” 雀梅抹着眼泪走了。 兰贵妃独自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唯一的一盏灯也油尽灯枯,摇摇晃晃地熄灭了。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坟墓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破旧的木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雀梅,是你回来了吗?” 兰贵妃叫了一声,无人应答,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向她靠近。 “谁?”兰贵妃的声音有点发颤,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下一刻,一片冰凉而锋利的刀刃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352章 江晚余疯了,她也疯了 兰贵妃浑身僵硬,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一个轻蔑的声音幽幽响起:“裴凤兰,你也有今天。” 兰贵妃实在紧张,一时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你是谁,本宫与你有什么仇怨,本宫已然沦落至此,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沦落至此?”那人阴恻恻道,“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只是打入冷宫就够了吗,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孩子……”兰贵妃低喃一句,忽而拔高了声调,“端妃,你是端妃?” 对方冷哼一声:“没错,是我,裴凤兰,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得多辛苦吗?我做梦都想让你血债血偿,奈何皇上偏袒你,连江晚余都弄不死你,那我就亲自送你一程。”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兰贵妃气急,身子动了动,想要爬起来。 “别动!”端妃手中的刀用力压下,将她颈侧细嫩的皮肉切开一条口子。 热热的液体流出来,兰贵妃疼得大叫:“不是我,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二皇子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几年了,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残害皇嗣是灭门的大罪,你当然不会承认。”端妃恨恨道,“你就算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干的,我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亲眼看你去死!” 她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愤恨的话语里又带着无尽的辛酸和冤屈。 兰贵妃看不到她的脸,从她的语气里都能感到彻骨的恨意。 “可我真的没有害你的孩子呀!”兰贵妃气愤又无奈,“你的孩子没了也怪我,江晚余的孩子没了也怪我,那我的孩子没了,又该怪谁呢?” “你的孩子是病死的,但我的孩子就是被你害死的。”端妃说,“是你让人在他的枕头上撒了诱发哮喘的花粉,他才会突然发病。 他还不到一岁,你竟忍心下此毒手,你这样的毒妇,能活到现在,就是老天爷瞎了眼。” “我没有。”兰贵妃崩溃大喊,“这些话你到底是听谁说的,你跟江晚余那个贱人一样的冤枉我,又是花粉又是热毒,还找一堆人来指证我。 我干过的事我都可以承认,我没干过的,你们凭什么要赖在我头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但我就算死,也不会认这个账。” “喊什么?”端妃厉声道,“你以为你声音大就可以把人招来吗,别做梦了,雀梅已经被我杀了,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江晚余的孩子那笔账你可以不认,但我孩子的账,你非认不可!” 兰贵妃听闻雀梅已死,惊得半天缓不过来,后背一阵阵的发冷,如同阴风刮过。 过了一会儿,她才颤着声问了一句:“你知道江晚余的孩子不是我杀的?” “我当然知道。”端妃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幽灵的叹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无论如何也扳不倒你,我只能利用她,在这个后宫,能扳倒你的只有她。” 兰贵妃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意思,莫非江晚余的孩子是你杀的,你杀了她的孩子嫁祸给我是吗?” “没错,是我。”端妃没有犹豫,痛快承认下来,“除了她,没有人能撼动你,所以她不能走,我杀了她的孩子,把她留在宫里,替我的孩子报仇。” 兰贵妃顾不得那把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奋力地想要坐起来:“你这毒妃,你疯了,你为了你的孩子,就要杀掉别人的孩子……” “别动!” 端妃手上再次用力,又逼着她趴回去,“我若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对那孩子下手,反正那孩子先天不足,早晚要死的,既如此,何不在死之前做点有用的事,为她的二皇兄报仇雪恨!” “疯子,你这个疯子!”兰贵妃震惊到无以复加,随即又大声道,“我不信,你在撒谎,你整天吃斋念佛,闭门不出,你哪有本事做这么大一个局?” 端妃呵呵冷笑:“你若五年来只专注一件事,你也可以的,我吃斋念佛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不做。” 兰贵妃努力睁大眼睛看她,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削瘦的轮廓。 她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为了报仇,竟然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江晚余疯了,她也疯了。 江晚余还是被她逼疯的。 “所以我今晚是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是吗?”兰贵妃的语气已经充满绝望。 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被刀架着脖子,唯一的婢女也死了,面对这个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疯子,还有什么活路? 她叹口气,最后问端妃:“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关于我杀害二皇子的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是我?” “这个你无须知道,你现在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端妃说,“我本该一刀结果了你的,但我实在恨你入骨,让你这样的毒妇一刀毙命未免太便宜你。” 她说着话,突然举刀狠狠刺入了兰贵妃的肩头,声音阴狠如鬼魅:“裴凤兰,你好好数着,你挨的每一刀,都是我每一日所受的煎熬……” “啊!”兰贵妃发出一声惨厉的痛呼,向着黑暗的虚空尖声叫喊,“江晚余,你都听到了吧,你还不出来!” 端妃吃了一惊,拔出刀子就要再刺下去。 一道疾风扫过,不知是什么东西击中了她的手腕。 她闷哼一声,手中的刀掉在兰贵妃后背上。 阴冷幽暗的屋子随即亮起了一簇火苗。 火折子摇曳的光亮里,祁让和晚余从角落里破旧的帷幔后面走了出来。 第353章 可悲可叹又可恨 端妃骇然看着两人,片刻的惊惧之后,飞快地去捡掉落在兰贵妃背上的短刀。 徐清盏不知从哪里闪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甩飞出去,重重地跌在落满灰尘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被灰尘呛得剧烈咳喘。 等她好容易缓过来之后,屋里已经亮起数盏灯烛,祁让一身玄色龙袍负手而立,正用那双幽深又冰冷的凤眸盯着她看。 晚余站在祁让身边,面色苍白,眼圈泛红,周身都在因极力忍耐而微微发抖,看向她的目光恨意滔天。 “你要为你孩子报仇,就杀了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无辜,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无辜吗?” 端妃撑着地,费力挺起了她削瘦的身躯,脸上不见半分愧疚之色,只有扭曲的恨意。 “就算没有我,你的孩子也活不长,我不过是利用她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兰贵妃从前那样对你,我杀了她,也算给你报了仇,不是吗?” 疯子自有疯子的道理,晚余看着她扭曲的表情,只觉得毛骨悚然。 “江晚余,你听到了吧,你的孩子,不是我杀的……”兰贵妃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晚余转头看向她:“我知道不是你,否则也不会请你配合我演这出戏。” 兰贵妃肩头的血和眼中的泪一起往外流:“我也是疯了,才会配合你。” 端妃扭曲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迷茫:“你们是什么时候联手的?” “就在永寿宫。”晚余说,“皇上给兰贵妃的供词上,有我写给兰贵妃的话,我告诉她凶手另有其人,让她配合我演一出戏,端妃娘娘藏的如此深,不这样怎么把您引出来?” 端妃愕然看着她,像看一个怪物:“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因为她虽然恨我,也是最想让我出宫的人,她不会蠢到在那个时候对我的孩子下手。”晚余说,“只有不想让我走的人,才会处心积虑让我看到皇上不希望我看到的东西。” 端妃没了言语,怔怔一刻,发出绝望又自嘲的笑声:“是啊,皇上对你多好啊,你的孩子死了,他都怕你受打击,舍不得让你知道。 我呢? 我呢? 我的孩子死了,皇上从头到尾连一滴泪都没掉,就像死了一只阿猫阿狗一样,连替他讨回公道都做不到,还骗我说孩子是病死的。” “朕没有骗你,二皇子的确是死于哮喘。”祁让缓缓开口,眼中痛色如大雾弥漫,“二皇子也是朕的孩子,朕不流泪,不代表不心痛。 朕为了调查他的死因,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只是你一味沉浸在悲伤里,什么都不知道。 你被仇恨蒙了眼,什么也听不进去,固执地认为是兰贵妃害了二皇子,心心念念想要杀了她……” “是她,就是她……”端妃疯了似的打断祁让,双眼泛着猩红,“所有人都说是她,只有皇上不信。 皇上不是不信,而是在包庇她。 因为她父兄是助皇上夺位的功臣,所以皇上舍不得动她。 臣妾什么都不是,臣妾的父亲不过是一个远在青州的知府,皇上自然不会为了臣妾去诛她裴家满门。 在皇上的江山面前,亲生骨肉都要让步。 因为您还有很多妃嫔,她们还可以为您生很多孩子,一个有先天哮喘的皇子,本就不堪大用,您又怎么会在乎他?” 她这般歇斯底里,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了理佛之人的淡定从容,超然物外。 晚余不禁想起她们被中山王和长平王软禁在寿康宫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第一眼看到端妃,感觉她像是一尊被人强行从佛龛里请出来的白玉观音,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纷乱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 而眼前的端妃,只是一个被丧子之痛逼疯的母亲,纵然吃再多的斋,念再多的佛,也化不开她仇恨的心结。 晚余能体会到她的心痛与绝望。 就连自己这个打算狠心离孩子而去的母亲,在惊闻梨月死讯的时候,都痛彻心扉,无法承受,何况是端妃那样一个对孩子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母亲。 然而,这样一个被丧子之痛折磨的人,却狠心杀了她的孩子,还冠冕堂皇地说,反正她的孩子本来就活不长。 母爱的伟大,母爱的自私,在这样一个吃斋念佛的母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悲,可叹,又是那么可恨。 她恨她,恍惚间,又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们都是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的人。 端妃的牛角尖是报仇。 她的牛角尖是出宫。 她们都为自己的偏执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晚余定了定神,缓缓道:“兰贵妃确实可恨,但她没有杀害你我的孩子,就不该平白背负这个罪名。 我也和你一样,对皇上颇有怨言,但我也相信皇上不是不管孩子死活的冷血之人。 如果你的孩子当真死于兰贵妃之手,兰贵妃的父兄纵然有天大的功劳,皇上也不会包庇她。 皇上白天和我争吵,其实就是吵给你的眼线看的,兰贵妃的兄长根本没有进宫,她们整个裴家已经被沈长安带兵包围……” “你说什么?”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兰贵妃受了重伤,声音却完全压过了端妃。 “江晚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挣扎着爬起来,身上的伤口被扯痛,疼得她面容比端妃还要扭曲。 晚余说:“你没听错,你们家已经被沈长安带兵包围,你父亲和你兄长已经被控制起来,你兄长之所以今年回来过年,也是皇上特地让他回来的……”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兰贵妃情急之下,呕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地看向祁让,“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臣妾的父兄曾为您立下汗马功劳,您怎能如此绝情? 您为了一个江晚余,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吗?” 祁让闭了闭眼,面色沉凝:“你父兄的事与皇贵妃无关,他们犯的事朕早就已经掌握。 反倒是你父亲为了扶持你上位,屡屡在朝堂煽动官员弹劾打压皇贵妃,动不动就撞柱子以死相逼。 朕能忍到现在才动他们,是看在你失去皇长子的份上,总想着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奈何你和他们,都不懂朕的苦心。” “……”兰贵妃听他这么说,眼泪奔涌而出,绝望地跌回到床上。 端妃比她还要绝望,呆坐在地上,挺直的腰背塌下去,眼神都变得空洞无光。 晚余叫了端妃一声,缓缓道:“你现在肯定很绝望吧,这些话我原本不用和你说的,但我体谅你的丧子之痛,想让你死得明白,死得解脱。 我怀疑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你躲在长春宫不肯露面,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你无关,我只能想法子把你引出来。 现在,你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要承担你该承担的责任,只是我和兰贵妃一样有个疑问,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兰贵妃害了二皇子,这是你自己查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如果有人在中间挑唆了你,那个人是谁?” 第354章 等着她自投罗网 晚余的问题,也是困扰了兰贵妃多年的问题,尽管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还是强打精神看向端妃,期待着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端妃垂着头不说话,木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差点没把兰贵妃急死。 “说话呀,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痛快说,是打算带进棺材里去吗?” 端妃依旧垂着头,对兰贵妃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晚余想了想,对她循循善诱:“我不是一定要逼你,我只是怕你受了别人的挑唆,这么多年恨错了人。 假如你自己查出来的,那些线索也有可能是别人故意提供给你的。 就像被我逼供的那几个宫女,她们提供的很多线索,也都是从别处听来的。 而巧合的是,不管她们是哪个宫的宫女,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兰贵妃的罪行,你敢说这不是你背后操控的结果吗? 你搜集到了兰贵妃的各种罪行,再让人暗中散布出去,好让大家都知道她干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另外也有个人像你一样,故意捏造兰贵妃杀害二皇子的罪证,好让你把目标锁定在兰贵妃身上? 你被那个人带偏,几年如一日地恨着兰贵妃,心心念念想要她的命,而那个人却什么都不做,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被人利用,你甘心吗?” 端妃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亮起一瞬的光芒。 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晚余看了祁让一眼。 祁让沉着脸,神情冷肃,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投映在他漆黑的眸底,如同他深不可测的心思,无人能窥其全貌。 片刻的沉寂之后,他向前迈出两步,走到了端妃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抬起头来,看着朕。” 端妃木然抬头,对上帝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有多久没有这样对视过一眼。 她的孩子没了,她求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帮她惩处兰贵妃。 她恨他的偏心,恨他的薄情,将自己禁足于长春宫,再也不想见他。 他去看过她,也让孙良言去劝过她,可她心里的怨恨太深,始终不肯原谅他。 后来,他再也没有过问过她的事,只是让孙良言照应着她,从不曾短缺她什么。 可她仍旧恨他,他一天不惩治兰贵妃,她就恨他一天。 她打定了主意此生与他不复相见,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和他猝然相见。 他可真够狠心,真够绝情,不帮她可怜的孩子报仇也就算了,竟还躲在暗处,等着她自投罗网。 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她却满盘皆输,狼狈收场。 怎不叫人寒心? 怎不叫人绝望? 一滴泪无声滚落腮边,端妃抬手抹了一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臣妾没什么好说的,请皇上赐死臣妾吧,臣妾早该去地下陪伴二皇子的,只是仇人尚在,心有不甘罢了。” 祁让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怒容,只有令人窒息的平静:“你连仇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甘心去死了吗?” “臣妾清楚得很,就是她裴凤兰。”端妃执拗道,“到了这个时候,皇上还要包庇她,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臣妾只求速死,眼不见为净。” 她这般油盐不进,实在叫人恼火,祁让强压心中怒意,冷声道:“这件事已经牵涉了太多人,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 所有帮助你的人,无论宫女太监,还是后宫妃嫔,包括宫外面的人,你都要一一交代清楚,一个都不能少。 你若执迷不悟,朕只能把你送去慎刑司,让他们撬开你的嘴,到那时,你再怨朕无情也晚了。” 端妃含泪放肆大笑:“你拿慎刑司来吓唬我,你可知道,失去孩子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地狱里,慎刑司的皮肉之苦能苦过我的心吗,我的心,每天都在经受凌迟之刑。” 祁让看着她的癫狂之态,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扬声吩咐道:“孙良言,送端妃去慎刑司。” 孙良言应声而入,领着两个小太监走到端妃面前,躬身道:“端妃娘娘,奴才们得罪了。” 端妃收了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孙良言便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她架了起来。 兰贵妃犹自不甘心地问她:“端妃,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端妃转头愤然看向兰贵妃,“我虽然没能亲手杀了你,总算亲眼见证了你的倒台,你父兄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你裴氏一族也将土崩瓦解,你没了靠山,就等着在这冷宫里慢慢死去吧,这样的下场,倒是比一刀结果了你更为解气。” “你……” 兰贵妃气得连连咳喘,“你这蠢货,少在这里自欺欺人吧,你这样不择手段地报复我,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你和我两败俱伤,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你若还有那么一点脑子,趁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你就算死了,在阴曹地府见到二皇子,他也不待见你这么愚蠢的娘亲。” 端妃冷笑一声,没再理她,挺直腰身被两个小太监架了出去。 兰贵妃气愤之余,又苦苦哀求祁让:“皇上,臣妾的父兄一时昏了头做些出格的事是有的,但他们绝非十恶不赦之人,求皇上网开一面,念及这些年的君臣之情,饶了臣妾的父亲,放我裴氏一族一条活路,臣妾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们一线生机。” 祁让阴沉着脸,紧锁的眉头将他内心的烦躁显露无遗。 “你和你父兄的事,不是一死了之这么简单,如何判决,还要等三法司会审之后方可定夺,在此之前,你就好生待在这里反省吧!” 兰贵妃听他语气,没有一点法外开恩的意思,不由得一阵绝望。 “江晚余,啊不,皇贵妃,皇贵妃娘娘……”她转而看向晚余,嘴角的血迹映着惨白的脸色,说不出的凄怆,“皇贵妃娘娘,我没有害你的梨月,也配合你抓到了真凶,你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向皇上求个情,求皇上放过我的家人好不好?” 第355章 这么晚了,你让朕回哪去 往日那样矜贵高傲,目空一切的贵妃娘娘,此时却卑微如一只蝼蚁,向她最瞧不起的人发出声声哀求。 晚余心里并没有一丝畅快的感觉,默然一刻道:“你从前那样对我,我帮你洗清了残害皇嗣的冤屈,已经是仁至义尽,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皇上不是真正的绝情之人,相信他会对你和你父兄做出公允的判决。” 祁让意外地看了晚余一眼。 兰贵妃颓然倒在床上,泪水无声而下。 “走吧,朕送你回去!”祁让抓起晚余的手攥在手心,吩咐孙良言另外派人照料兰贵妃。 不知道是不是冷宫太冷的缘故,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的,仿佛血液都凉透了似的。 晚余没有挣开他的手,随他向外走去,顺便叫上了徐清盏。 三人默默出了门,沿着空旷冷寂的宫道往承乾宫走去,明明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却都出奇地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走了一段路,晚余身上渐渐暖和起来,被祁让攥在手里的那只手甚至微微有了些汗意。 那样冷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竟然也能相互温暖,真是个奇迹。 祁让默不作声,把她换到另一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接着暖。 晚余偏头看他,他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得目不斜视。 见晚余一直看他,他便沉声提醒了一句:“看路,别看朕。” 晚余尴尬地移开视线,小声道:“太黑了,看不清。” “那就跟着朕。”祁让说,“跟着朕,就不会走错。” 晚余便又沉默下来,默默地跟着他,穿过一条条宫道,像两艘船,无声地航行在暗夜里,明明比肩而行,却又各自浮沉,各自漂泊。 徐清盏走在两人身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连呼吸都控制得极轻。 他们离得这样近,却又这样远。 两人相握的手让他心头隐隐作痛,可他却又希望这条宫道永远走不到头。 如此的矛盾,如此的卑微。 终于到了承乾宫的大门外,徐清盏停住脚步,向两人告退。 晚余想和他说点什么,看看身边的祁让,最终只说了句“天黑,你自己小心。” “好。”徐清盏答应一声,向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去。 晚余站在门前,看着他削瘦如竹的身影沿着狭长宫道踽踽独行,渐渐隐没在黑暗的尽头。 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压抑的咳嗽声却随风传来。 晚余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抱一抱他单薄的身躯,然后告诉他,就算他有天大的事瞒着她,她也可以原谅他。 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值得她无条件地原谅,那个人只能是徐清盏。 “看什么,怕他摔跤吗?”祁让扯了下晚余的手,语气里有浓浓的醋意。 远处响起三更的梆子,离天亮还有很长的距离。 晚余回过头看他:“没什么,臣妾累了,皇上也回去歇着吧!” 祁让皱眉不悦:“这么晚了,你让朕回哪儿去,朕又不是大禹。” “……”晚余朝天翻了个白眼,“臣妾心里挺乱的,想一个人静静,把思绪捋一捋。” “那正好,朕也乱着呢,你帮朕也捋一捋。”祁让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径直往寝殿而去。 晚余还要再撵他,紫苏和拾翠已经带着人迎了上来。 晚余只得作罢,和他一起去了寝殿。 净房里备好了热水,晚余让祁让先洗,她要喝口茶缓一缓。 胡尽忠伺候祁让去了净房,紫苏和拾翠帮着晚余脱衣裳拆头饰。 “娘娘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紫苏随口问晚余。 晚余略一犹豫,随即又道:“算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你们早晚都会知道,端妃去冷宫刺杀兰贵妃,被我和皇上逮了个正着。” “啊?”紫苏大吃一惊,“端妃为什么要刺杀兰贵妃?” “因为她怕皇上包庇兰贵妃,打算亲手杀了兰贵妃为二皇子报仇。”晚余以手按压心口,面上浮现悲痛之色,“梨月也是端妃害死的。” 拾翠一个激灵,手里的玉梳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她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给晚余磕头。 晚余的心思显然不在她身上,摆手倦怠道:“起来吧,一个梳子不值什么,是本宫惊到你了。” “多谢娘娘。”拾翠战战兢兢起身,心有余悸道,“奴婢实在太震惊了,端妃娘娘是吃斋念佛之人,她怎么能忍心对小公主下毒手?” “是啊,怎么会是她呢?”紫苏提到小公主,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出来,“我们小公主还那么小,怎么招惹她了,她自己的孩子没了,就要杀了别人的孩子泄愤吗?” 晚余闭了闭眼,恨声道:“她不肯招供,皇上已经让人把她送到慎刑司连夜审讯。” 紫苏递了帕子给她:“娘娘节哀,慎刑司的人总有法子让她开口的,到时候,让皇上诛了她九族为小公主报仇。” 晚余接过帕子掩在脸上:“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紫苏答应一声,拉着拾翠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紫苏对拾翠说:“太晚了,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拾翠大约是吓到了,脸色很是难看,听闻紫苏让她去歇息,便也没有推辞,道了谢就急匆匆地走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晚余和祁让才拾掇好上床躺下。 被汤婆子暖过的被窝热烘烘的,驱散了那冷到骨头缝里的寒意。 祁让难得没有对晚余动手动脚,只是静静地搂着她,和她一起躺在黑暗里。 外面值夜的宫人确认两人安寝之后,便熄灭了院子里的灯。 整个宫殿变得漆黑一片。 过了一会儿,承乾宫东北角的宫墙内,响起了几声野猫的叫声。 片刻后,墙外便也响起了猫叫声。 一个黑影站起来,将一团东西奋力扔出院墙,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墙外的人便捡起那团东西,又学了两声猫叫,便沿着宫道迅速走开,往钟粹宫的方向而去。 钟粹宫里,贤贵妃的寝殿还亮着灯。 贤贵妃披衣坐在床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却迟迟不肯就寝。 吱呀一声,宫女采红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走到床前:“娘娘请看,这是拾翠姐姐的荷包。” 贤贵妃顿时来了精神,接过荷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石头和一张折叠了好几道的纸。 她把荷包和石头都递还给采红,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纸,才看了一个开头,就蓦地变了脸色。 “娘娘,怎么了?”采红问道。 贤贵妃攥着那张纸,手微微发抖:“端妃被皇上抓到了,现已送去了慎刑司连夜审讯。” “啊?”采红大吃一惊,“那怎么办,她,她不会供出娘娘吧?” 向来端庄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贤贵妃此时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略一思索后,吩咐道:“传话给张有道,叫他下手重一些,直接打死,不要给端妃开口的机会。” 第356章 他是一个矛盾体 晚余原本不打算睡的,后来,不知是她太累,还是被窝太暖和,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费力睁开眼,隔着层叠的纱帐,看到胡尽忠和小福子正在伺候祁让更衣,三人还小声说着什么。 晚余挑开帐子,叫了祁让一声:“皇上,出什么事了?” 祁让转过头看她,摆手叫胡尽忠和小福子退下,自己系着披风的带子走到床前。 “慎刑司那边有动静了,张有道试图杀端妃灭口,被徐清盏抓住了。” 晚余吃了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张有道?竟然是他?” “是啊,朕也没想到是他。”祁让说,“还不到五更,外面冷着呢,朕过去就行了,你接着睡吧!” “不,我也要去。”晚余急忙坐了起来,“花了这么大的心思,终于要水落石出了,臣妾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祁让略一犹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吧,朕叫人进来服侍你更衣,朕在外面等你。” 晚余嗯了一声,看着他走出去,又听到他在外面叮嘱紫苏:“外面冷,给你家娘娘多加件衣裳。” 这个人,狠起来手足兄弟都杀,体贴起来,细枝末节都能替人想得周全。 晚余有时感觉自己把他看得很透彻,有时又感觉自己完全看不懂他。 他生性多疑,总是欺骗她,可她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后,他又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愿意配合她演戏。 他就是一个矛盾体,偏执与温柔,暴虐与怜悯,薄情与炽烈,在他身上矛盾而和谐地并存。 他善于将柔情化作砒霜,也惯于把残忍包装成恩赐。 权谋是他的血肉,情爱是他的隐疾。 他一面是杀伐决断的暴君,一面又是执念入骨的痴人。 朝堂上不动声色便能诛人九族,却又在深宫守着一具焦尸彻夜不眠。 晚余恨他,怨他,却也分不清,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爱与慈悲,究竟是裹着蜜糖的算计,还是他阴暗灵魂里偶然透出的光。 晚余换好了衣服出门,便又被等在外面的祁让牵住了手,和昨晚一样,两人又沿着狭长空旷的宫道,往慎刑司而去。 昨晚是走向越来越深的黑夜,今早是走向越来越近的黎明。 慎刑司的刑讯室里,徐清盏还穿着昨晚的衣裳,裹了一件狐裘披风坐在圈椅里,手里握着一条染血的长鞭。 一屋子暖黄的烛火,照亮他妖孽般的脸,也照亮刑架上被捆成大字形的张有道。 晚余跟在祁让后面进了门,看到徐清盏,第一时间问他:“清盏,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徐清盏从椅子上站起身,对两人躬身行礼:“娘娘不必担心,抓他不用臣出手,来禄他们就搞定了。” 晚余放下心来,看向张有道。 她对这人实在印象深刻。 那时她被诬陷偷了祁让的玉佩,就是张有道负责审讯她的,还说到了他手里,哑巴都要开口说话。 而今,自己这个哑巴确实开口说话了,他却成为了被绑上刑架的人。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招了没有,是谁让他对端妃下手的?”晚余问道。 徐清盏握着鞭子轻敲掌心:“还没有,张总管好歹是慎刑司的一把手,轻易就招供的话未免太丢脸,怎么着也得把十大酷刑轮一遍,方能证明自己是块硬骨头。” “那就好好招待他吧!”祁让冷声道,“天亮之前,他若还不招,你就不用再问了,直接凌迟处死。” 徐清盏闻言笑起来:“臣遵旨,这个臣最拿手,上回片中山王片了四千零一百八十刀,不知道张总管这身肉,能片多少刀。” 张有道血迹斑斑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悚的神情:“皇上饶命啊皇上,奴才没有受谁的指使,奴才就是正常刑讯,没有要杀害端妃的意思,奴才是冤枉的。” 祁让冷冷看他,像看一条死狗:“这些话你跟朕说不着,跟徐掌印的鞭子说吧!” 言罢便携着晚余的手出了门:“这里血腥味太重,咱们去瞧瞧端妃。” 晚余跟着他去了隔壁关押端妃的房间。 这个房间还算干净,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端妃穿着染血的衣衫,神情呆滞地坐在角落里,一墙之隔,传来张有道杀猪般的嚎叫。 看到祁让和晚余进来,端妃也没什么反应。 晚余走到她面前停下,语气平静地问她:“别人都想要你的命了,你还要替别人隐瞒吗?” 端妃抬头看她,眼神空洞:“你算准了有人要杀我,才把我送进来的是吗?” “是。”晚余坦白承认,“你不肯说,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把那人引出来,如果你昨晚就说了,便不用费这一番周折。” “我不会说的。”端妃漠然道,“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牵连她,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不过可怜我,和我说了实话而已。” 晚余嗤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若真可怜你,又怎么会杀你灭口?” “她也没办法。”端妃说,“她不杀我,我就会供出她,她为了自保,只得如此。” “……” 晚余哑然,感觉她是一个比祁让还矛盾的人。 “你为了把我留在宫里对付兰贵妃,不惜害死我刚满月的孩子,现在,你却共情一个对你痛下杀手的人,还为她找好了理由,你这些年信的究竟是佛还是魔?” 端妃低下头:“总之我不会说的,就算没有我,你的孩子也活不长。” 关于孩子的话,这是她第三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她看来,一个本来就活不长的孩子,杀了就杀了,能够物尽其用,就是那孩子最后的价值。 她自己的孩子是先天哮喘,说不定哪天也会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她却固执地要为她的孩子报仇,为此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晚余心口又痛又憋闷,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此之前,她一直对端妃这个人怀有一丝丝的怜悯,甚至因为她们都失去了孩子,对她的恨都没有那么纯粹。 现在,她心里那点怜悯已经荡然无存,也不想去探究她的内心,她的动机,只想让她为梨月偿命。 隔壁,张有道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又清晰地传到他们三个人的耳中。 随着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张有道终于开口:“别打了,我说,我说,是贤贵妃,是贤贵妃指使我的。” 第357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贤贵妃被人从钟粹宫带到了慎刑司。 她彻夜未眠,脸色晦暗,眼圈发乌,一路行来,最初的惊慌失措已经消散在黎明的冷风里,嘴角又挂上了她惯常的笑容。 事已至此,再惊慌又有何用? 她是贵妃,要有贵妃的气度。 慎刑司的大堂上,祁让和晚余并排坐在上位,贤贵妃进门时恍惚了一下,感觉他们不像是在审案,更像是帝后二人在接受百官的朝贺。 贤贵妃心中五味杂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徐清盏,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端妃和张有道,缓步上前,福身给祁让行礼:“臣妾见过皇上,不知皇上这么早传臣妾到慎刑司所为何事?” 她如此淡定,脸上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和从前每次见到祁让的时候一样,温婉又贤惠,那个“贤”字当真和她再般配不过。 祁让以前就不喜欢看她笑,此时此刻,越发觉得她笑得太假。 祁让不想和她废话,开口直奔主题:“张有道说,是你让他杀端妃灭口的,你有何话说?” 贤贵妃先是一愣,随即矢口否认:“臣妾没有,臣妾从前确实对张有道有恩,但臣妾从没指使过他杀端妃灭口,臣妾甚至都不知道端妃进了慎刑司,端妃不是在长春宫吗,她犯了什么事,怎么会被送来了慎刑司?” 她把所有事推得一干二净,表情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祁让冷笑一声:“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能做得滴水不漏吗?” 贤贵妃道:“臣妾什么也没做过,皇上叫臣妾如何承认,或许张有道确实有杀端妃灭口的嫌疑,但也不排除他为了保全他真正的主子,胡乱攀扯臣妾的可能呀!” 说着转身看向张有道:“你这奴才为何诬陷本宫,本宫何时说过让你杀端妃了?” 张有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昨晚,三更将近,娘娘派人传话给奴才,让奴才借着刑讯灭了端妃的口,不要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胡说八道!”贤贵妃厉声打断了他,“本宫二更就睡下了,怎么会在三更将近传话给你,传话的人长什么样,你确定是本宫跟前的人吗?” 张有道说:“那人以黑巾蒙面,奴才没看到他的长相,但他明确说了是贤贵妃的吩咐。” 贤贵妃顿时笑起来:“皇上,您都听见了吧,一个黑巾蒙面的人,他连人家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这分明就是有人要栽赃臣妾呀!” 祁让冷冷看着她,多一句话都不想和她讲,只向徐清盏递了个眼神。 徐清盏抬手击掌,拾翠被两个小太监押着走了进来。 贤贵妃看到拾翠,脸色有瞬间的变化,但随即就恢复淡定。 拾翠被押上来,跪在地上给祁让和晚余磕头,又给贤贵妃磕头:“娘娘,奴婢对不起您,奴婢实在受不住刑,奴婢已经招了,娘娘把奴婢送给皇贵妃,就是为了让奴婢帮忙打探消息,端妃娘娘进慎刑司的消息,就是奴婢传递给娘娘的。” “你在胡说什么?” 贤贵妃一脸震惊的模样,“本宫把你送给皇贵妃的那天起,就和你说过,让你尽心尽力服侍皇贵妃,本宫何曾说过让你帮忙打探消息?” 她转而看向晚余,言辞恳切:“妹妹,咱们两个感情这么好,你不会也怀疑我吧? 你答应要把梨月给我养,梨月的事,我和你一样痛断肝肠,你说要调查梨月的死因,我就不遗余力地帮你,我怎么可能安插眼线在你身边? 好妹妹,别人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能不信我呀!”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淡定从容,应对自如,晚余真是打心底里佩服。 首辅家养出来的女儿,到底是比武将世家养出来的女儿城底深。 这要是换作兰贵妃,只怕早就跳脚抓狂,破口大骂了。 晚余挺了挺腰身,语气平静道:“我也不相信是姐姐干的,可铁证如山,由不得我不信。” 贤贵妃说:“拾翠是我送给妹妹用的,早就不算是我的人,她的话算不得是铁证吧?或许她也是被别人收买,故意挑拨我与妹妹之间的感情呢?” “有道理。”晚余点点头,看向拾翠,“你说,你是被谁收买的?” 拾翠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奴婢没有,奴婢打进宫起就只有贤贵妃一个主子,就算被送到承乾宫,也只忠于贤贵妃一人,奴婢没有被旁人收买,这件事确实是贤贵妃让奴婢干的。” 晚余沉下脸,厉声道:“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刁奴,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继续受刑吧,本宫倒要看看,你那藏在背后的主子会不会出来保你。” “徐掌印,带下去接着打!” “是。”徐清盏答应一声,冲那两个小太监吩咐道,“带下去,把慎刑司的十大酷刑都给她用上。” 两个小太监垂首应是,拖起拾翠就走。 拾翠本来就已经挨了杖刑,后背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娘娘饶命啊娘娘,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没有说谎……”她惊慌大喊,垂死挣扎,“奴婢知道贤贵妃一个秘密,二皇子是贤贵妃害死的,求娘娘让奴婢将功折罪……” “停!”晚余抬手叫停了两个小太监。 像木头人一样跪在地上的端妃猛地抬起了头,顶着一张煞白的脸看向贤贵妃。 贤贵妃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眼中闪过一抹慌张。 “皇上,娘娘,这贱婢分明就是怕死,想胡乱攀扯来拖延时间……” “奴婢没有胡乱攀扯,奴婢说的是真的。”拾翠颤声哭喊,“奴婢是偶尔偷听贤贵妃和李嬷嬷讲的,当年端妃生二皇子时,李嬷嬷替贤贵妃买通了接生的嬷嬷,在二皇子落地后,用沾了花粉的帕子给二皇子擦拭口鼻,让二皇子把那些花粉吸入肺腑,造成了先天性哮喘的症状。” 一番话不管不顾地喊出来,惊得满堂寂静。 片刻后,端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跌跌撞撞爬起来,向贤贵妃扑过去。 贤贵妃吃惊地向后躲开,端妃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竟然是你,为什么是你,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和我说是兰贵妃干的,我便信了你的话,一心要杀了兰贵妃给我儿子报仇……” 她大口的喘息,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搭配她惨白的脸色,就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贤贵妃终于慌了神,却还在拼命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听这贱婢瞎说。” “奴婢没有瞎说。”拾翠急切道,“皇上和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把李嬷嬷带来问话,李嬷嬷是贤贵妃的陪嫁嬷嬷,贤贵妃干的事她都有参与。” 晚余的手心和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说不好是太过震撼还是太过激动。 她转头看向祁让,声音也有些发抖:“要不要审讯李嬷嬷,请皇上定夺。” 祁让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底一片血红:“来人,去带李嬷嬷过来,和贤贵妃一起送去刑房,由徐清盏亲自审问。” “不必了!”贤贵妃颓然跪倒在地,“臣妾自幼丧母,是李嬷嬷一手把臣妾带大的,如今她年事已高,受不住刑,请皇上饶她一命,所有的事,臣妾一人承担。” 祁让怒视着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说,你都做了什么?” 贤贵妃凄然一笑,缓缓道:“当年,臣妾和端妃兰贵妃一同进宫,她们二人,一个比不上我的家世,一个比不过我的才学,却都在我前面怀了身孕。 父亲一心想让我坐上皇后之位,嫌我的肚子不争气,时常逼迫责骂于我,我便对她们二人怀恨在心,想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让她们二人自相残杀,我好坐收渔翁之利……” “毒妇,你这毒妇!” 端妃一手撑着地,一手颤巍巍指向她,“枉我这么信任你,任凭他们怎么打我,我都没把你供出来,却原来,你才是那个蛇蝎心肠之人。” “我也不想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如果当不上皇后,我父亲就饶不了我。” 贤贵妃跪坐在地上,流泪看向晚余,“我虽然害了二皇子,但我是真心想抚养梨月的,我比谁都想让她活着,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梨月的事……” “可她却因你而死。”晚余红着眼睛打断她,“如果不是你误导端妃,端妃就不会恨兰贵妃,也不会为了把我留下来对付兰贵妃而伤害梨月,这一切的因果都是因你而起,你背负的不只是一个孩子的性命。” 贤贵妃无言以对,苦笑着问她:“你装疯卖傻做下此局,针对的不只是端妃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第358章 天下头一号的傻子 贤贵妃自认为自己的心思足够缜密,一举一动也足够隐蔽,实在猜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晚余面前露了马脚。 晚余很快就给了她解答:“就在我决定查找真相那天,我让紫苏请你和乌兰雅去承乾宫,你和我说了端妃和兰贵妃的恩怨,又说庄妃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当时就在想,得利的那个真的是庄妃吗,庄妃已经有了嘉华公主,之前还因为给我投毒未遂被皇上警告过,她真的敢再次铤而走险吗? 反倒是你这个无儿无女,置身事外的人,什么也没做就当上了贵妃,假如庄妃倒了台,还有谁能争得过你?” 贤贵妃惊诧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因为一句话就对自己起了疑心。 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是想引导她怀疑庄妃,现在看来,竟是弄巧成拙了。 贤贵妃自嘲一笑:“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亏我后面还为了支持你,带头将拾翠送给了你。” 晚余说:“你送拾翠给我,本就目的不纯,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你以为拾翠对你忠心不二,可她终究只是个奴婢,慎刑司的酷刑岂是她能扛得住的?” 贤贵妃的笑容变得苦涩:“你说得对,是我太过自信了,毕竟这些年,后宫没有人能算计过我。” “所以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晚余说,“你因为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人,而你将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你承担不起的,你的家人,你的族人,都将恨你入骨。” 贤贵妃终于笑不出来,跪在地上给祁让磕头:“皇上,臣妾虽然让二皇子染上了哮喘,但臣妾并没有直接害死二皇子。 二皇子亡故纯属偶然,和臣妾没有直接关系,和臣妾的家人族人更加没有关系。 求皇上开恩,饶过臣妾的家族,臣妾愿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一切罪责。” 祁让捏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色阴沉如水:“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推卸责任,二皇子是因为吸入花粉引发了哮喘,而他的哮喘之症是你一手造成的,这跟直接害死他有什么区别,你居然说和你没有关系? 你知道什么叫家族吗,从你起了恶念的那一刻起,就该清楚你的行为将会带给家族什么样的灾难,现在才想起为他们求情,不觉得太晚了吗?” 贤贵妃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子开始发抖。 “臣妾知道错了,求皇上开恩,臣妾的父兄虽不像兰贵妃的父兄那样为皇上开疆拓土,守卫边境,却也在朝堂上为皇上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开恩,饶过他们吧!” 祁让冷笑一声,语气里是隐忍的怒火:“每一个向朕求情的人,都会说他们对朕忠心耿耿,若当真忠心耿耿,又怎会对朕这么多的算计,背着朕做下这些不可饶恕之事? 一面犯下欺君之罪,一面又希望朕不要降罪,难道朕在你们眼里,是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不成? 这才几年而已,你们就忘了朕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吗?” 帝王之怒,令人窒息,整个大堂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贤贵妃趴在地上,绝望又惶恐。 祁让压了压怒火,沉声下达命令:“贤贵妃残害皇嗣,手段卑劣,罪不可恕,现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徐清盏,朕命你即刻带人前往严府,将贤贵妃所犯罪行详细告知,再将内阁首辅严世亭及严氏一族在朝为官之人全部捉拿归案。” “不,不要。” 贤贵妃顿时慌了神,爬跪到祁让跟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皇上,臣妾侍奉您多年,虽然没能为您诞下皇嗣,却也兢兢业业为您打理后宫,不曾出一点差错,不曾贪墨一文钱,皇上当真半分旧情都不念,要对臣妾和臣妾的家人赶尽杀绝吗? 皇上,求求您了,您不能如此绝情啊皇上!” 祁让的脚被她抱住,皱眉嫌恶地看着她,不顾她的声泪俱下,以眼神示意孙良言把她拖下去。 孙良言上前去拉她,她又猛地一把抱住了晚余的脚: “妹妹,好妹妹,我知道你心善,你帮我求求皇上吧,我纵有千般错,但我从来没想过害你,也没想过害梨月,自从你决定把梨月托付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妹妹……” 晚余吓一跳,挣了两下没挣脱,望着她婆娑的泪眼说道:“你没害梨月,梨月却因你而死,我怎么可能为你求情?” 孙良言又叫了两个小太监来,让他们把贤贵妃拉开,送去冷宫关押。 两人合力将贤贵妃的手扒开,拖起就走。 贤贵妃垂死挣扎,大声喊叫:“皇上对我们这些妃嫔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唯独对江晚余犯的错视而不见,这样就是皇上所谓的公平吗? 江晚余藐视圣躬,以下犯上,从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她不仅在宫中纵火,还私逃出宫,皇上把她抓回来,非但不治她的罪,还给她更多恩宠。 她父兄犯下谋逆之罪,她也能安然无恙,步步高升,凭什么,凭什么,臣妾不服,皇上要治臣妾的罪,也该将她一并治罪才算公平。”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祁让。 祁让面无表情,根本没理会贤贵妃的话,直接摆手示意两个小太监把她押走。 贤贵妃倍感羞辱,不管不顾冲他喊道:“皇上,江晚余从冷宫出逃是臣妾帮她的,皇上可知她和臣妾做了什么交易?”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后背也随之变得僵硬。 孙良言一听势头不对,连忙吩咐两个小太监把她嘴堵上。 “等一下。”祁让抬手制止,嗓音平静中带着危险的气息,“放开她,让她说。” 两个小太监只得松了手。 贤贵妃生怕被晚余打断似的,飞快说道:“江晚余和臣妾说,她讨厌皇上,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和皇上在一起。 她让臣妾帮她逃走,她说她如果逃不掉,就全力助臣妾登上后位。 臣妾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后,她说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她不愿意和皇上做夫妻,所以她永远不会去争那个位子。 后来她怀了身孕想把孩子打掉,也曾向臣妾求助,她为她母亲迁坟,就是为了出宫去拿臣妾让人给她准备的落胎药。 还有冯贵人的龙胎也是假的,臣妾当初为了助江晚余出宫,让冯贵人假装怀孕,这件事江晚余也是知道的,她可曾和皇上说过? 她什么都瞒着皇上,对皇上没有半点真心,皇上却把她当成心头肉,我们这些真心爱慕皇上的人,却被皇上弃如敝履。 皇上,您才是天下头一号的傻子呀皇上……” 第359章 生同衾,死同穴 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喊叫在整个大堂回荡,犹如一道道惊雷从在场每个人的头顶滚过,所有人都被贤贵妃玉石俱焚的操作吓得变了脸色。 晚余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手脚都在这一刻变得冰凉。 贤贵妃真是疯了,为了打击她,竟不惜暴露自己的罪行。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虽说这些事已经是过去的事,可祁让的脾气不可捉摸,谁敢保证他不会生气呢? 晚余不禁想起祁让收服中山王时,那个突然冒出来揭发她的丁宝林。 丁宝林当时不过是和祁让说了后宫妃嫔借着李美人的生辰宴把祁让灌醉的事,祁让就发了好大的火,差点波及到沈长安和徐清盏。 现在,贤贵妃揭露的这些事,比生辰宴的事严重百倍,祁让不可能一笑而过。 晚余心中忐忑,人虽然还坐着没动,后背却已经开始冒冷汗。 到了这时候,她唯一庆幸的是,这几桩事都和沈长安徐清盏没有关系,只是她和贤贵妃的单线交易。 祁让就算生气,也牵涉不到沈长安和徐清盏。 正想着,徐清盏突然走上前叫了一声“皇上”。 晚余差点急得跳起来。 她不想徐清盏为她求情,这样只会更加激怒祁让。 就连站在晚余身侧一直没吭声的胡尽忠都急出一身的冷汗,拼命地朝徐清盏挤眉弄眼,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徐清盏却视若无睹,对祁让躬身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祁让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纯用难看来形容,尽管他还隐忍着没有发作,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便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他薄唇紧抿着,狭长的凤眸如锋利的刀扫向徐清盏,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晚余的双手在袖中用力交握,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徐清盏掩唇咳了几声,缓缓道:“皇上让臣前往严府通告贤贵妃的罪行,臣就是想问问皇上,贤贵妃逼迫后宫妃嫔假孕欺君,身为后宫主事人,挑唆后宫妃嫔纵火出逃,给后宫妃嫔提供落胎药这三宗罪行,要不要加进去?” 此言一出,大堂上陷入诡异的静默。 大家都以为他要给晚余求情,他却剑走偏锋,冷静而迅速地从贤贵妃的供述中提取了贤贵妃的三宗罪,瞬间扭转了场上风向,也隐晦地提醒祁让,查抄严府才是最当紧的。 贤贵妃气得咬牙,没想到自己最后拼死一搏,竟然被徐清盏横插一脚。 这感觉就像一个马上就要引爆的炮仗,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变成了哑炮。 她赌上自己性命的一击,完全失去了威力。 胡尽忠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偷偷给徐清盏比了个大拇哥。 孙良言紧绷的脸色也稍有缓和。 晚余却丝毫不敢放松,随时准备应对祁让的怒火。 祁让沉着脸,黑漆漆的眸底暗潮翻涌。 门外,黎明已经来临,晨光涌入,令满堂的烛火都失去了光彩。 天亮了,他却像是被留在了黑夜。 他没有理会徐清盏的话,漠然看向贤贵妃:“江晚余私逃出宫的事,朕原本已经答应她不再追究,现在,既然你自己主动承认,朕少不得要好好追究追究你了。 你是通过什么渠道把她送出宫的,出宫后是什么人负责交接,她跑路用的路引和盘缠是谁给她的,那人是通过什么关系拿到的路引,都要一五一十给朕交代清楚,朕要将所有涉案人员一并斩首。” 贤贵妃当场吓白了脸。 给江晚余提供路引的是她嫡亲的兄长。 她本来是要攀扯江晚余的,现在却要连累兄长掉脑袋了吗? “还有冯贵人的事,朕记得当时就是你说江晚余推了冯贵人,害冯贵人落了胎,江晚余才会被打入冷宫。 她受了冤屈,就算不和朕坦白,也可以两相抵消,而你这个主谋者犯的却是欺君之罪。” 贤贵妃错愕地看着祁让,震惊到说不出话。 这跟她想达到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皇上就算问她的罪,也会连带着问江晚余的罪。 可是现在,皇上三言两语就把江晚余的罪抵消了。 “那她想要打掉孩子的事呢?”贤贵妃不甘心地问道,“她身为皇上的妃嫔,却要打掉皇上的孩子,这个皇上也能忍受吗?” 祁让看着她,神情更加冷漠:“你也说了,她只有出宫才能拿到落胎药,可后来朕并没有让她出宫去给她母亲送葬,她也没能打掉孩子。 反倒是你,你当时掌管着后宫,这么大的事不及时向朕禀报,还私自给她提供落胎药,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贤贵妃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只知道晚余当时不想要那个孩子,并不知道晚余和祁让为了孩子进行过怎么的抗争,她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祁让先妥协的。 是祁让拿出宫的圣旨向晚余妥协,晚余才答应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祁让又怎会在乎一颗晚余根本没拿到手的落胎药? 不过这样一来,祁让倒是弄清楚晚余当时为什么会割腕了。 原来是自己临时决定不让她出宫送葬,打断了她的计划,让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了。 祁让转头看向晚余,锐利的目光落在晚余脸上。 晚余紧张地和他对视,不仅脸色发白,连那两片樱唇都失去了颜色。 祁让今天实在反常,非但没有发火,反而从方方面面替她开脱。 她看不懂祁让意欲何为,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莫非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越发忐忑不安。 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祁让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灼灼逼视她的眼睛,语气坚定,霸道,不容置喙: “不稀罕皇后之位,不想和朕做夫妻是吧?朕偏要把皇后之位给你,偏要你和朕做夫妻,朕要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与你做夫妻!” 第360章 谁有意见都没用 祁让的话成功让现场所有人都失了声。 一阵令人不知所措的静默中,晚余清晰地听到自己脑中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尖锐的蝉鸣随即在耳边响起。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方才她心里那种说不出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她怕的,就是祁让这种不可控的疯癫之举。 祁让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思想,甚至别人越想引导他,他就越逆反。 因此,贤贵妃的放手一博,不仅达不成目的,反而会因为让他当众下不来台而刺激到他,引发他的逆反心理。 而自己,就是夹在他们两人中间那个承担后果的人。 可能在别人来说,她是幸运儿,但她实则是个受害者。 只是不知道,祁让这一举动是单纯的被激怒,还是早有预谋。 晚余心里翻江倒海,对上祁让灼灼的目光,不敢直接表示反对,而是尽量保持冷静地劝他: “皇上,立后是国之大事,不能儿戏,臣妾晋升皇贵妃已经让前朝颇有微词,这才没几天,皇上又要立臣妾为后,实在太过仓促与草率,还请皇上三思,与朝臣们商议之后再下定论。” 祁让不屑冷笑:“朕自己娶媳妇,与外人何干,他们不同意,朕就一辈子不立后了吗?” 他捏着晚余的下巴,脸向她凑近,与她咫尺相望,呼吸相闻,语气中带着威胁和警告:“你究竟是怕朝臣有意见,还是你自己有意见? 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朕的话就是不可更改的圣旨,谁有意见都没用。 朕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你也休要和朕耍任何花招,毕竟这世上还是有你在乎的人的。” 晚余的心猛地一沉,眼角余光下意识看向徐清盏。 祁让本来就是个疯子,最近又情志失常,杀红了眼一样。 她不敢拿徐清盏和沈长安的命和他赌。 她没再说话,决定先缓一缓,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相比晚余的沉着冷静,贤贵妃已经疯了。 她瞪大眼睛,又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祁让,发出和她平时端庄贤雅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癫狂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屋子上空回荡,她的眼泪也随之掉下来。 “江晚余,我终于明白了,你就是上天注定的皇后人选,我们这些人,全都是你的陪衬,再如何努力,也只能作为你的垫脚石,看着你一步一步走上巅峰。 哈哈哈哈,早知如此,我还折腾什么,倒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后宫,做一个无欲无求的摆设,至少可以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 晚余看着她,实在也无话可说。 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吭声的端妃,此时也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低着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她不说话,只是笑,谁也猜不到,她是在笑贤贵妃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在笑她自己有眼无珠,枉费的这几年光阴。 徐清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妖孽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细心的人,才会从他黯淡的眼底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孙良言抱着拂尘,和他一样一动不动,脸上却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无奈。 胡尽忠的神情最为复杂,曾经他是最希望晚余能登顶后位的人,为此花费了很多心思,然而,当这一天突然猝不及防的到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他看着晚余,三角眼里充斥着他从未对任何人流露过的一种情感。 那种情感叫做悲悯。 他一个没有根,也没有什么道德感,生活在最底层,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太监,头一回产生了悲天悯人的思想。 他觉得命运是如此的神奇,又是如此的不由分说。 被命运选中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走向命运预设好的位置。 或许中途会偏离轨迹,走几条弯路。 但最后的最后,都将殊途同归。 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该是你的,躲也躲不掉,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众人各怀心思,各生感慨,孙良言上前一步提醒祁让:“皇上,立后的事非同小可,还是先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再做计较吧!” 祁让终于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他松开晚余的下巴,让徐清盏按原计划行事,又命人将贤贵妃和端妃暂时关押到冷宫。 贤贵妃要详细交代当年产房里发生的事,端妃也要详细交代协助她杀害小公主的同党。 贤贵妃实在太受打击,被带走的时候还在癫狂大笑。 她自诩聪明,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怎不叫她悔断肝肠。 端妃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被两个小太监押着,默默无语地跟在她身后。 那凄惨又破碎的神情,两个小太监都不忍心对她多用一点力道。 她们两个走了之后,祁让又命人把张有道和拾翠带下去,分别关进慎刑司的牢房。 他们都算是证人,后面审理贤贵妃的案子还要用到他们,眼下还不能直接处置。 拾翠哭着求晚余:“皇后娘娘,奴婢愿意配合,奴婢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求皇后娘娘开恩,留奴婢一条性命,哪怕把奴婢发落到掖庭也是好的。” 一声皇后娘娘,喊得晚余五味杂陈,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你先去吧,本宫会考虑的。”她艰涩开口,声音都是虚的。 拾翠和张有道被带走,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 现场只剩下晚余和祁让,胡尽忠和孙良言。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乾清宫的大总管,一个即将是坤宁宫的大总管。 四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许久,祁让站起身,掸了掸衣襟袍袖,对晚余伸出手,踌躇满志地说道:“走吧,朕的皇后。” 晚余嗓子眼梗的难受,却不得不握住了他的手,被他大力拉扯起来,随着他向外走去。 长长的宫道上,帝后二人并肩而行,两位大总管远远跟在后面。 天光已然大亮,朝阳从东面的宫墙跃出,万道金光洒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 是一日之初,也是一年之初。 春天来了。 第361章 娘娘,快谢恩吧! 晚余回到承乾宫,不吃不喝不说话,先蒙头大睡了一场。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多到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当一个人无法承受一些事情的时候,睡觉便是最好的修复和疗愈。 胡尽忠和紫苏默默地守着她,不让任何人打扰她。 紫苏已经听胡尽忠说了祁让要立晚余为后的事,震惊之余,流下了不知是喜是悲的眼泪。 胡尽忠自己也是百感交集,却还笑着逗她:“哭什么,咱俩这是一不小心就飞黄腾达了。 以后我是坤宁宫的大总管,你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这紫禁城,咱终于可以蹚着走了。” 紫苏红着眼睛回了他一个字:“滚!” 胡尽忠也不在意,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劝晚余的话。 他说只要晚余愿意留下来,凭晚余的样貌,凭他的头脑,两人前朝后宫打好配合,将来晚余成了主子娘娘,再把他升为大总管,这紫禁城他们指定能蹚着走。 时至今日,他的梦想竟是以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实现了。 娘娘的梦想,却像是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他也和紫苏一样,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不管怎样,他这辈子就跟定娘娘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陪伴着娘娘,为娘娘披肝沥胆,赴汤蹈火,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一切。 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弥补他对娘娘的亏欠之情。 紫苏哭过之后,问胡尽忠:“既然二皇子是贤贵妃害的,为什么皇上当年和端妃说二皇子是病故的? 皇上是没查出来,还是为了平衡朝堂欺骗端妃?” 胡尽忠嗐了一声:“傻丫头,你想什么呢,二皇子是皇上的血脉,残害皇嗣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么可能为了平衡朝堂就置之不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紫苏追问。 胡尽忠眯着眼回想当年:“调查二皇子死因的事我也有参与,当时是春天,二皇子那阵子有些体虚,太医就和端妃说让他多晒晒太阳。 那天,端妃正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导致他吸入花粉柳絮引发了哮喘。 这病发作得太急,二皇子年纪又小,等太医赶到时,人就已经不行了。 端妃不知听了谁的话,说二皇子不只因为那一阵风吸入的花粉,而是兰贵妃让人在他枕头里面放了花粉。 皇上让太医检查了长春宫所有的枕头被褥,没有一条是沾染过花粉的。 端妃却不依不饶,认定了是兰贵妃,非要皇上赐死兰贵妃,这没凭没据的,皇上怎么可能听她的? 她就跟疯了一样,天天和皇上闹,皇上足足让人查了一个月,事实证明确实和兰贵妃没有关系。 可端妃钻了牛角尖,压根不信皇上的话,我也是今天听了贤贵妃自己招认,才明白端妃为何那样固执己见。 贤贵妃心机深,最会蛊惑人心,端妃当时正是伤心的时候,神智都快不清醒了,可不就她说什么是什么吗? 况且二皇子的哮喘,是贤贵妃买通了接生婆做的手脚,等到渐渐有症状显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 太医诊断说是胎里带的,谁又能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再者来说,皇上也确实没骗端妃,二皇子发病确实是因为那阵风,跟兰贵妃没有任何关系。” 紫苏听完,不胜唏嘘,半晌才又问他:“兰贵妃的皇长子又是怎么回事?” 胡尽忠说:“皇长子就是得了天花走的,这是天灾,兰贵妃虽然也是痛断肝肠,但也没有埋怨谁,难过了一段时间就接受了现实。” 紫苏叹了一声“都是命”,想到无辜枉死的小公主,往下也没了言语。 胡尽忠拍拍自己的肚皮:“这样看来,我这没根的人也不是没好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媳妇孩子拖累,什么时候寿命到了,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走你!” 紫苏说:“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少说这些死呀活呀的,哪天真应验了,你就去阎王殿里哭去吧!” 胡尽忠嘿嘿一乐:“怎么着,你舍不得呀?” 紫苏嫌恶地白了他一眼:“你只管死,看我不把我所有的银子都拿来买鞭炮给你送行。” 胡尽忠笑得更大声:“放心吧,我这样的,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得混成阎王爷跟前的第一红人儿。” “……”紫苏懒得理他,掀帘子进屋去看晚余。 晚余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醒来后,她沐浴更衣,用了些饭,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个人坐着发起了呆。 她之所以能一口气撑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出凶手,给梨月报仇。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并没有感到畅快,反而更加抑郁,憋闷,甚至连恨谁不恨谁都变得很迷茫。 她想她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将这团乱麻好好捋一捋。 她也不想当皇后,她得想个法子,让祁让改变主意。 然而,不等她有所行动,孙良言突然来了承乾宫,带来了祁让正式立她为后的圣旨。 晚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以为祁让再怎么着急,也要先和朝臣,和静安太妃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她还想着去见一见静安太妃,让静安太妃帮忙劝劝祁让呢! “怎么这么快,前朝没人有异议吗?”她嗓音干哑地问道。 孙良言弯着腰,小声道:“奴才先给娘娘透个底,兰贵妃和贤贵妃的父兄族人皆已经被免职下了大狱,徐掌印和沈大将军向皇上举荐了不少人,现今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大半都是对皇上忠心的臣子,以及徐掌印和沈大将军的人脉,没人敢提出异议。” 晚余吃了一惊,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她决定要查找真相为梨月报仇时,曾担心牵扯的妃嫔多了,会引发前朝动荡。 徐清盏让她不用担心,说他和沈长安早就在暗中培养他们的人脉,为的就是有一天她若生下皇子,好用这些人脉保她和小皇子平安。 可是现在,他们却把人脉用来扶持她登上后位。 他们难道不知道,她并不想当这个皇后吗?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余陷入更深的迷茫,浑浑噩噩地听着孙良言读圣旨,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孙良言读完了圣旨,说了几句恭喜她的吉祥话,她就像木头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娘娘,快领旨谢恩吧!”孙良言提醒道。 紫苏和胡尽忠也在旁边提醒她。 晚余麻木地谢了恩,双手举过头顶,孙良言便将圣旨卷起来放在了她手里。 那圣旨似有千斤重,压得她站不起来。 孙良言和胡尽忠一左一右将她搀起。 承乾宫的宫人跪了一地,向她大礼参拜,恭喜她荣升后位,母仪天下。 晚余听到那句母仪天下,才像突然回了神,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下来。 第362章 苦心 孙良言已经打算告退,看到晚余那滴泪,终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对晚余道:“奴才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想和娘娘说,娘娘能否给奴才一个机会?” 晚余心乱如麻,本不欲听他多说, 念及他昔日对自己多有照拂,眼下又这般言辞恳切,便点头应允了他,屏退众人,和他进了大殿,让紫苏和胡尽忠守在外面。 “娘娘先坐吧!” 孙良言扶着晚余在主位上落了座,这才抱着拂尘退到她侧前方,躬着身子说道,“娘娘可知皇上登基这些年为何一直不立后吗?” 这个问题,晚余记得祁让曾和她提起过。 大概就是兰贵妃,贤贵妃和庄妃的娘家都是助祁让坐稳江山的功臣,三家在朝堂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立谁为后都会打破平衡,而京中其他家族的适龄女子,又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晚余便将这话同孙良言说了。 孙良言说:“这是一个原因,其实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只有奴才和皇上知道,娘娘想不想知道?” 晚余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就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是什么?” 孙良言肃容道:“皇上从小到大,一直被人说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的亲人。 皇后相当于皇上的妻子,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介怀,担心自己会连妻子孩子都克死。 奴才为了让他安心,就暗中找了一位高僧给他批命,高僧叫他七年之内不要娶正妻,七年之后再娶,方能夫妻顺遂,白头偕老。” 晚余很是无语,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更没想到,祁让竟然会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话。 “皇上不是不信鬼神吗,怎么一个和尚不知真假的话,他却如此重视?” 孙良言轻轻摇头:“其实皇上并没有完全相信,但当时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也就半信半疑地拖到了现在,到今年正好是第七年。” “……” 晚余张张嘴,却无话可说,半晌才苦涩道,“所以你想说本宫这是赶巧了吗?” 今天是正月初八,一年的开端。 祁让是一进入第七年,就迫不及待要立后了吗? 还是说准备立后的他,一下子失去了三个高位妃嫔,挑挑拣拣一番,也没剩下什么人了,于是就拿自己凑了个数? 晚余苦笑,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孙良言猜到她的想法,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娘娘,其实皇上在第一次临幸您之后,就有了要立您为后的念头。 但您父亲是太后一党,您又是外室女的出身,若立您为后,对那三家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所以皇上一直在想办法提升您的身份,迟迟不肯对江连海下手,也是怕您背上逆贼之女的污名,若非江连海协助太后联合瓦剌人谋反,皇上可能还会让他再多活几年。” 晚余听孙良言这么说,突然想起祁让曾经拿立后的事试探过她。 那时她说自己是逆贼之女,不配当皇后。 祁让就很没好气地抱怨她,说朕早说过你父亲要是成了逆贼,你晋位就会十分艰难,你看现在问题不就来了。 她见祁让说的那样认真,生怕祁让当了真,就说自己是外室女,从小也没接受过什么教育,没有管理六宫的能力。 祁让又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想学,现在也还来得及,他可以找几个大儒好好教她。 后来她只好拿自己生完孩子就要离开的理由让祁让死心。 她以为祁让会生气,祁让却在沉默片刻之后,说他不过随口一说,皇后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就算她有意,她这出身也不行。 那时的她,只顾着想办法推脱,并没有往别处想。 如今被孙良言点破,才知道祁让一直在暗中谋划此事。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写了圣旨承诺让她生了孩子就走? 难道说,那一道圣旨其实就是为了稳住她,好让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 思及此,她不禁变了脸色,后背像是有一阵阴风刮过。 孙良言本意是想让她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见她非但没感动,反倒一副很惊恐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偏了。 “娘娘不要害怕,皇上没有骗你,他写圣旨给你的时候,也是真心想放你走的,他那时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您这胎能生下一个皇子,他就好好把皇子教养大,只要江山后继有人,立不立后都无所谓了。” 晚余将信将疑,没有接他的话。 孙良言想了想,又道:“皇上对于娘娘和沈大将军以及徐掌印的感情颇为介怀,他二人为了帮助娘娘出宫做下的那些事,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只怕都是要掉脑袋的,娘娘知道皇上为何始终都没动他们吗?” “为什么?”晚余听他提起沈长安和徐清盏,立刻警惕起来。 孙良言说:“因为皇上知道娘娘出身低,您父亲又是那样的人,如果立您为后,肯定会遭到群臣反对,到时候少不得要徐掌印和沈大将军为您助力,因此才格外宽容他们二人。” “……”晚余定定看着他,心里翻江倒海。 孙良言接着又道:“或许有人会说,皇上之所以容忍他们,是因为没有别的人才可用。 但娘娘自个想想,我天朝泱泱大国,万里河山,皇上当真会无人可用吗? 只要皇上愿意,多的是有本事有能力的人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他当真离了那两人就举步维艰吗?” 晚余没说话,但她知道孙良言说的对。 大邺这么大,万里疆土不可能只靠一个沈长安来守护,朝堂风起云涌,人才辈出,也不可能只靠一个徐清盏来支撑。 可是话说回来,谁也不能因此就否定沈长安和徐清盏为大邺,为祁让本人所做的贡献,也不是谁都能像他们两个那样和祁让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他们互为情敌,又互为知己,因此才形成这种微妙又默契的关系,从某些方面说,的确是祁让离不开他们。 孙良言又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娘娘最清楚,就拿徐掌印和沈大将军在朝中扩张势力的事情来说,皇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皇上之所以不加以阻止,任由他们的势力不断壮大,除了信任他们,又何尝不是在为娘娘的小皇子铺路? 虽然娘娘最终生下的是位公主,但皇上的苦心却是实打实的呀!” 晚余不由得一阵心惊。 当时徐清盏和她说他们在暗中发展人脉的时候,她就很是担忧,怕他们这样会引起祁让的不满和忌惮。 现在看来,祁让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才会假装看不见。 当然,也有可能沈长安也猜中了祁让的心思,知道祁让会默许他们的行为。 晚余想通这些,一瞬间只觉得这些身在高位的男人们是如此的高深莫测,步步为营,哪怕同样为情所困,他们的思想和女人也是天差地别,截然不同的。 第363章 死讯 晚余内心大为震撼,久久不语。 孙良言观她神色,知道她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又语重心长道:“娘娘这一路行来,的确遭受了很多苦难,这其中,奴才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人生天地间,各有各的枷锁牢笼,各有各的颠沛流离,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奴才一个阉人,没什么大智慧,但奴才想着,一个人如果兜兜转转,仍旧被命运推到了高处,命运必定是赋予了他非同常人的使命。 这个时候,与其痛苦纠结,怨命运不公,不如就站到最高处,换一个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待世间万物,或许一切都会变得豁然开朗。” 晚余呆呆坐着,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命运给了我不想要的,我也非得接受吗,我抵抗不了命运,我还可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孙良言说,“人生没有回头路,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真正勇敢的人,不会以死来报复命运,而是从残酷的命运中寻找生机。 命运不会在意一个人的生死,只有爱你的人才会为你心痛,命运不会为你的死流一滴泪,爱你的人却会为你流一生的眼泪。” 晚余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一瞬间,忽然感觉,从前的孙良言又回来了。 那个曾经给过她很多帮助,屡屡在她迷茫的时候为她拨开迷雾,鼓励她无论如何艰难都不要自我放弃的孙大总管又回来了。 或许他从未离开过,只是那么多的纷扰,那么多的变故,周遭的喧嚣遮住了他的脚步声,让她以为,他们早已渐行渐远。 晚余鼻子发酸,眼圈泛红,许久许久,才倦懒道:“你先去忙吧,让我好好想想。” “是。”孙良言的眼睛也微微湿润,弯腰恭敬道:“奴才告退。” 他向后退了三步,转身走出大殿,把晚余一个人留在里面。 到了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大殿那么大,那么空旷,晚余瘦弱的身影置身其中,仿佛浩瀚天地间一只无所适从的鸟。 她明明有翅膀,却迷失了方向,不知该飞往何方。 孙良言心疼不已,眼泪突然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他抬袖子擦泪,叹息着迈过门槛。 “哟,孙大总管怎么掉金豆子了?”胡尽忠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孙良言吓了一跳,放下袖子瞪了他一眼,“滚滚滚,谁哭了?” “瞧,袖子都湿了,还不承认。”胡尽忠扯着他的袖子说道,“怎么着,是不是挨骂了,要不要我替你去向皇后娘娘求个情?” “一边儿去。”孙良言抽出袖子,甩了他一下,“你小子不要一得了势就尾巴翘上天,没得给皇后娘娘丢脸。” “嘿!你倒教训起我来了……”胡尽忠瞪大他的三角眼,正要放点狠话来彰显自己大总管的身份,院门外突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太监,进门看到他们两个站在廊下,就大声喊道:“孙大总管,胡大总管,出事了,端妃娘娘在冷宫勒死了贤贵妃,自个也悬梁自尽了。” 小太监的嗓子又尖又细,像一支带着响哨的箭,瞬间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两个大总管瞬间变了脸色,承乾宫各处忙碌的宫人全都围了过来。 晚余在大殿里都听到了他的喊叫,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到了门口,正好听到胡尽忠尖着嗓子问:“什么时候的事,两个都没了吗?” “是的,两位娘娘都走了。”小太监说,“身子都硬了,应该是昨天夜里的事,皇上正说要提审她们呢,福公公打发人过去一瞧,人都凉透了。” 晚余心下一沉,身子晃了晃,忙伸手扶住门框。 贤贵妃死了就死了,端妃还没供出她的同伙,倘若就这么没了,那些协助她杀害梨月的人岂不要逍遥法外? 紫苏看到晚余出来,连忙上前搀扶,口中安慰道:“娘娘莫怕,她们本就罪不可恕,死了也怨不着您。” 孙良言和胡尽忠都向她看过来,胡尽忠说:“娘娘,这事儿和您没关系,您不要害怕。” 晚余定了定神,问那小太监:“兰贵妃呢?她有没有事?” “回娘娘的话,兰贵妃没事,她说她身上有伤,夜里睡得太沉,没听见什么动静。” 晚余点点头,对胡尽忠吩咐道:“备辇,我去瞧瞧。” 胡尽忠犹豫了一下,试图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勒死的吊死的都特别吓人,娘娘还是别去了吧,晚上会做噩梦的。” 晚余说:“我不怕,我就是想去看看。” 胡尽忠和孙良言对视了一眼。 孙良言就劝晚余:“人都没了,娘娘去了也无济于事,娘娘身子弱,冲撞了什么反倒不好,皇上那边一定会安排人妥善处理的。” 紫苏也道:“是啊是啊,娘娘要是不放心,让胡尽忠先过去替您瞧一眼,要是没那么吓人,娘娘再去不迟。” 胡尽忠:“……我的姑奶奶,你可真会给我派活。” 正说着,外面来了一个小太监:“娘娘,不好了,静安太妃听闻端妃和贤贵妃的事,一时承受不住昏过去了,皇上说冷宫那边不用您管,让您先去瞧瞧静安太妃。” 晚余又是一惊,缓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胡尽忠,叫人备辇,带上周嬷嬷,咱们先去一趟寿康宫。” 胡尽忠连忙应是,叫人备了肩辇,和紫苏一起陪着她去往寿康宫。 孙良言回去向祁让复命,临走叫晚余不要多想,有什么事会第一时间让人来禀告她。 晚余起初只是震惊,也没空多想,肩辇行至中途,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劲。 若是换作从前,这些事她根本不用理会,谁死谁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静安太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只因为她成了皇后,就不得不承担起她的责任。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正跌跌撞撞奔向一条不能回头的未知之路。 如果用孙良言的话说,那只大手,就叫做命运。 寿康宫里,静安太妃已经被太医救醒,正靠坐在床头就着一个宫女的手喝水。 晚余领着周嬷嬷走到床前给她行礼问安,说承乾宫现在没什么事,就把周嬷嬷带回来服侍她。 静安太妃伸手去拉晚余的手,让她在床沿坐下,神情哀伤又纠结:“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哀家心里实在难受,可你又是深受她们所害的,我若心疼她们,又觉得对不住你。” 晚余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很难受,便反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她:“太妃不要这么想,您是长辈,长辈心疼晚辈再正常不过,这和我的事没有冲突,端妃的举动我也很意外,很唏嘘。” “是啊!”静安太妃叹息道,“她也是个可怜人,若非为了孩子,她何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我仅有的几回见她,感觉她又文静又灵秀,万万想不到她也有那样狠辣的一面。 亏得永乐公主还整天说要是嫁不出去,就和她一处吃斋念佛去,你瞧瞧,吃斋念佛的人狠起来,比寻常人更可怕。” “永乐公主?”晚余不觉皱了下眉,“永乐公主和端妃很熟吗?” 第364章 身自在不如心自在 “不是很熟。”静安太妃说,“端妃闭门不出都好几年了,当时永乐还小,养在太后膝下,和她没什么来往。” 晚余越发奇怪:“既然不熟,永乐怎么会想到和端妃一处吃斋念佛?” 静安太妃便大致和她解释了一下:“就是前段时间,中山王把你们所有人都关押在寿康宫时,端妃不是也来了吗, 永乐见了她,说别的妃嫔都惶惶不安,唯有她心静如水,不受任何干扰,于是就对她生出些好奇,去她房里和她一处说过几回话。” 静安太妃说着叹了口气:“永乐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许是姻缘不顺,心中郁结,就和端妃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后面我一提到给她相看人家,她就说嫁人没什么意思,与其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自在清静。” 晚余听了,半晌没有言语,想起前年的接风宴上,祁让打算给永乐公主和沈长安赐婚,被沈长安当场拒婚的事。 那天之后,她就没怎么关注过永乐公主,也不知道她是否又相看过别的人家。 不过听静安太妃的描述,可能除了沈长安,她也没有看上别人吧? 晚余不免有些唏嘘,因为涉及到沈长安,便也没再往下说。 静安太妃缓了一阵子,屏退了下人,又语重心长地劝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不好受,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被架上了皇后之位,被迫接下这么个烂摊子。 可是现如今的后宫,除了你,确实也没人能担此重任了,况且皇帝登基七年不立后,对前朝后宫,乃至江山社稷都很不利。 你心里对皇帝有怨言我也知道,但事已至此,一味的自我消耗也没什么益处,你要记住我从前和你说过的话, 不着急,慢慢来,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或早或晚,人生总有峰回路转,拨云见日的一天。” 晚余苦笑:“真的会有吗,我怎么觉得我的峰回路转不是往好的地方转,而是越转就越陷得深呢?” “那要看你以什么心态来看待这件事。”静安太妃说,“一念心清净,处处莲花开,身自在不如心自在,心自在了,何处不是乐土?” 晚余默默不语,眼中仍有迷茫。 静安太妃笑了笑又道:“你年纪还小,我说的这些你可能还参不透,那你就换个思路来想, 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受气,也只受一个人的气,除了那一个人,万民都要跪伏在你脚下。 你若嫁个寻常人家,公婆你要晨昏定省,妯娌小姑你要处处忍让,还要为夫君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大好的年华不也一样消耗在后宅之中吗? 都是后宅,试问谁家的后宅能大过天子家的后宅? 都是给人做媳妇,试问谁家的媳妇能比皇后还要尊贵?” 她顿了顿,又拉着晚余的手轻拍:“哀家只是个困于后宅的妇人,或许我的眼光和思想都很局限,但不管怎样,人总要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有能力去谋划将来,你说对不对?” 晚余摇头:“我不知道,我心里乱得很,已经分不清对错,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是要好好想一想。”静安太妃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困惑对你来说都是一时的,哀家相信,你总有想明白的时候。” 晚余不置可否,又坐了一会儿,见静安太妃身子没什么大碍,便起身告辞而去,临走前叮嘱周嬷嬷和其他的宫人小心伺候。 众人跪在地上,齐声高呼:“恭送皇后娘娘。” 晚余腰背挺直,步子僵硬地走了出去,直到坐上肩辇,才长出一口气。 回到承乾宫,她让胡尽忠去打听端妃和贤贵妃的事,自己准备单独待一会儿。 谁知胡尽忠前脚刚走,庄妃后脚就带着嘉华公主和一众妃嫔过来了,说是要恭贺她荣升后位,特地来给她磕头的。 晚余躲不过,只得在正殿接见了众人,受了她们三叩九拜的大礼,听了一大堆假的不能再假的吉祥话。 唯一一个说真话的,可能就是嘉华公主了。 嘉华公主忽闪着大眼睛,还和从前一样叫晚余“贞娘娘”。 她说:“贞娘娘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我们还要恭喜她?” 庄妃吓得变了脸色,连忙斥责她:“别胡说,娘娘哪有不开心,你小孩子懂什么?还有,你现在该叫母后了,知道吗?” 嘉华公主一脸茫然。 晚余在那一瞬间,从她稚嫩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叫母后,快叫呀!”庄妃又在催促嘉华公主。 嘉华公主并不理解母后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巧地叫了晚余一声“母后”。 晚余看着她,忽而想到了梨月。 如果梨月还活着,明年的这个时候,也该会叫人了。 晚余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庄妃观她神色,勉强笑着推了嘉华公主一下:“嘉华乖,去让你母后抱抱。” 嘉华公主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走到晚余面前。 晚余弯下腰,将她抱坐在腿上,低头蹭了蹭她的小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嘉华公主突然搂住晚余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母后,你是不是想哭?” 晚余愣住,也小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嘉华公主说:“母妃想哭的时候,也会这样抱着我。” 晚余心中酸涩难言。 紫苏见状,便对众人说:“娘娘刚从静安太妃那里回来,眼下有些乏累,各位娘娘小主不如先回去,改天再来陪娘娘说话。” 众人干坐着也觉得尴尬,便借着她的话起身向晚余告退。 晚余把嘉华公主递还给庄妃,对众人说:“宫里出了些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但这些事与你们没什么干系,你们无须惶恐,也不要到处打听议论,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待事情有了定论,本宫自会告知你们。” 众人纷纷应是,告退出去。 庄妃像是有什么话想和晚余单独说,略一犹豫后又放弃,抱着公主和众人一起离开。 等人都走了,紫苏问晚余:“庄妃前几天处处提防娘娘,怎么今天竟然主动让嘉华公主和娘娘亲近了?” 第365章 活像个夜闯春闺的贼 晚余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倦怠道,“可能她想通了,知道躲不过去,就想借着孩子同我缓和一下关系吧!” “这倒也是。”紫苏说,“毕竟现在贵妃皇贵妃的位子都空着,或许她也想往上升一升,所以才来讨好娘娘。” 晚余扯唇一笑:“不管怎么说,她把嘉华养得很好。” 紫苏怕她想到梨月公主又要伤神,连忙岔开了话题:“胡尽忠怎么还没回来,怕不是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谁偷懒了?”胡尽忠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响起,“好你个小紫苏,这回叫我逮到你了吧,平时肯定没少说我坏话。” 紫苏吓一跳,拍着心口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本来也不是好人,说你坏话不是很正常吗?” “嘿……”胡尽忠还要贫嘴,被紫苏打断,“行了行了,快说正事吧,娘娘都累了。” 胡尽忠便肃容对晚余道:“娘娘,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贤贵妃确实是被端妃勒死的。 当时是半夜,端妃趁着看守的宫女睡着的时候溜去了贤贵妃的房间,用腰带把她勒死之后,直接在她房里悬了梁。 据看守的宫女说,她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但她当时太困了,两位娘娘又是犯了死罪,她也没当回事,更没想到端妃会对贤贵妃下毒手。 毕竟端妃就算不动手,贤贵妃也活不成的,她完全没这个必要。” “也不是没必要。”紫苏说,“她之前想杀兰贵妃就没杀成,可能是怕皇上又包庇贤贵妃。” “皇上从来没有包庇过谁,那都是她自个瞎猜的。”胡尽忠替祁让打抱不平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晚余问道。 “皇上已经让人给两位娘娘入殓,等处理完裴严两家的事,再给她们发丧。”胡尽忠略一停顿又道,“皇上说,皇后娘娘想必不愿操持两位娘娘的丧事,一切交由内务府负责打点。” 晚余确实不想为仇人操办身后事,闻言便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紫苏说:“既然不用娘娘操心,娘娘就去歇息吧,不管怎样,先把精神养好了再说。” 晚余也想一个人待会儿,就听她的话回了寝房歇息。 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这些天的事情整理清楚。 从她决定留下来查找真相,到她和祁让周旋,得到祁让的许可,顺利见到徐清盏,得到徐清盏的帮助, 再到她向祁让讨来皇贵妃之位,利用身份优势压制后宫妃嫔,向她们讨要宫女,逼迫她们给自己提供线索, 一直到她拿着各处收集来的罪证公开审讯兰贵妃,和祁让唱双簧引端妃现身,再用端妃引出贤贵妃,最后将端妃和贤贵妃的罪行彻底落实。 她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步也都走的很顺利,没有任何偏差。 甚至连烧毁圣旨,都是她思虑再三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因为那道圣旨本来就是不平等条约,对她有太多限制。 既然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就没必要再留着那道圣旨,反而可以用来向祁让表明她的决心,让祁让心软,愧疚,妥协,退让。 可以说,以上种种,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唯一让她没想到的是,祁让会在最后时刻被贤贵妃激怒,当场宣布立她为后。 就是这个超出她想象的变故,让她一下子乱了阵脚,从而疏忽了端妃对贤贵妃的恨意,没能防患于未然,以至于端妃到死都没有供出她的同党。 虽然作为主谋的端妃算是为梨月偿了命,可另外还有人在逍遥法外,端妃一死,关于那些人的线索也就断了…… 不,还没完全断。 “胡尽忠!” 晚余想到什么,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胡尽忠应声而至,在内室门口,隔着一道珠帘问她:“娘娘有何吩咐?” 晚余急切道:“你赶紧带人去长春宫,把从前服侍端妃的所有宫人全部控制起来,你和来喜亲自审问,从贴身宫女到粗使婆子,一个都不能少。” 胡尽忠愣了下,扒开帘子往里走了两步:“为什么呀娘娘,端妃都已经死了,还审那些人干什么?” “端妃死了,她的同党还在。”晚余说,“皇上也说了,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干成的,她杀了贤贵妃然后自尽,说不定就是为了保住她的同党。” 胡尽忠恍然大悟,连声应道:“好好好,娘娘别着急,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晚余坐在床上,看着他匆匆离去,纷乱的心绪反倒安定下来。 她之所以留下来,不是为了当皇后,而是为了把害死梨月的人找出来。 即便她不得已当了这个皇后,甚至不得不担负起皇后的职责,也不能因此被扰乱了心神。 孙良言说的有道理,静安太妃说的也有道理,但并非所有的道理都适用于她,旁人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能和她感同身受。 她可以听取旁人的意见,更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是要以查找隐藏在暗处的帮凶为主。 或许藏在暗处的才是主谋,端妃才是人家的帮凶。 这个念头让晚余一个激灵,眼前仿佛一道白光闪过。 如果端妃才是帮凶,主谋又会是什么人? 难道除了端妃,宫里还有其他人不想让她出宫吗? 她哪有那么多的仇人? 她静静坐着,把后宫所有和她有交集的人都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不想让她走。 好像除了端妃,她留下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人。 江晚棠。 现如今正在掖庭服役的江晚棠。 这个名字从脑海闪过,带起一些久远的回忆,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本身,都已经是个久远的记忆。 江晚棠是有理由恨她的,可是,恨她就要把她留下来吗? 因为自己要在掖庭待一辈子,所以也要让她在宫里蹉跎一生吗? 即便如此,以江晚棠如今的身份,又有什么能力做那些事呢? 身处掖庭的她,又是如何拉拢到端妃的? 晚余越想越疑惑,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打算亲自去掖庭见一见江晚棠。 刚要叫紫苏进来帮她更衣,珠帘轻轻晃动,祁让一身明黄龙袍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他大概以为晚余在睡觉,怕吵醒了晚余,所以动作很是小心,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活像个夜闯春闺的贼。 进了门,一抬头,正撞上晚余惊讶的目光,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没睡呀?”祁让尴尬道,“朕没有别的意思,紫苏说你睡了,朕是怕吵到你。” 晚余:“皇上怕吵到臣妾,不进来不就好了,何必非要进来?” 祁让噎了下,随即厚着脸皮道:“朕要是能管住自己,就不会来讨你嫌了。” 第366章 皇上的心上人 晚余没想到祁让会说出这样的话。 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像他这种不正常的人,说出什么话都很正常。 晚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语气恭敬而疏离: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倘若在臣妾一个小女子面前都管不住自己,还如何管理朝堂?” 祁让也不恼,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朝堂哪能和你比,你这个小女子可比朝堂难管多了。 朝堂若有人得罪了朕,朕就砍了他的脑袋,你整天给朕脸色看,朕还得哄着你。” “……” 晚余说不过他,偏头躲开他的手,“皇上来的不巧,臣妾正要出门,恕臣妾不能奉陪了。” “你要去哪儿?”祁让问,“什么要紧的事,值得你把朕丢下?” 什么事都值得,没事都值得。 晚余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略一沉思后问道:“端妃未能在死之前供出她的同党,皇上还要接着查吗,或者说,她死了,这事就算了结了?” 祁让的神情严肃起来:“查肯定是要查的,只是前朝这几日有得忙,光是裴严两家的事都要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就连徐清盏都不得空闲。” “那就让臣妾来,反正臣妾闲着没事。”晚余趁机说道。 祁让微微蹙眉:“你怎么会闲着没事?你现在是皇后,后宫的一切事务都要你打理。 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因着梨月的事,过年的时候朕免了宫中一切庆典,上元节不能再有诸多限制,至少宫宴是要办的。 到时候,少不得你这个皇后费心操持。” 晚余听到梨月的名字,眼神变得黯淡:“原来皇上对梨月的悼念,只能坚持一个月吗?皇上现在是不是已经快把她忘了?” 祁让沉默下来,定定看着她,仿佛有满腔的话要和她说。 片刻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展开双臂将她搂进了怀里。 晚余没有挣扎,僵硬地贴着他胸膛,下巴搁在他肩头。 又是许久的沉默过后,祁让才缓缓道:“朕明白你的心情,虽然你不承认,但朕知道你和朕一样爱她,所有的错事都是朕做的,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梨月,朕永远不会忘记她,也永远爱她。” “那就让臣妾接着查。” 晚余从他怀里撤出来,嗓音有些发涩,却带着她独有的倔强,“如果皇上不同意,或者又想着为谁开脱,那就是在说空话。” 祁让愣了愣,怀疑她这片刻的温情,根本就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心疼。 她终于学会了和他虚与委蛇,他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行吧!”他点头道,“你可以接着查,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劳累,也不要整天想着那些伤心事,眼下天气没那么冷了,有空多出去走走,散散心。” 晚余向他道谢:“皇上不用担心臣妾的身体,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臣妾会照顾好自己的。” 祁让的心并没有因此放下,甚至很想问她一句,事情查清楚之后呢? 事情查清楚之后,她是不是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是不是就…… 祁让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朕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最希望他怎样?” 晚余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略一犹豫后,还是回答道:“我会希望他幸福快乐,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嗯。”祁让的手从她头顶滑到她脸颊,指腹轻抚她细腻的肌肤,凤眸幽深如渊,“那你有没有想过,梨月也是爱你的?你希望的,可能也是她希望的。” 晚余的呼吸一滞,祁让的话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穿透了她心底最灰暗的角落。 又像是一把柔软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的心房。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她仓皇地别过脸,不想让祁让看见。 祁让却把她的脸转过来,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了那滴泪。 她张了张口,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没能保护好梨月,我配不上她的爱。” “不,不是这样的。”祁让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朕,这一切的后果,都该朕来承担。” 他抓起晚余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似劝慰又似恳求,“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所有人遗忘,就算是为了梨月,你也要好好活着,这世间把她放在心里的人本就不多,如果你不在了,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她?” 晚余整个人都僵住,心头像是挨了一记重锤,痛得她不能呼吸,眼泪奔涌而出。 孙良言和静安太妃的长篇大论,都不如祁让这一句话来得精准狠绝。 她实在恨死了他,流着泪捶打他,一拳又一拳。 “都怪你,都怪你当初用假避子汤骗我,你害了我,也害了梨月,现在又来和我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 她泣不成声,语不成句,只是疯了似的捶打他。 祁让不躲不避,默默承受着她的怨气,直到她宣泄够了,才将她拥入怀中。 “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你怎样对朕,朕都没有怨言,你就算把朕打死,那也是朕该死。” 晚余从他怀里挣出来,双眼通红地看着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要反悔。” 祁让点头:“朕不反悔。” “那好。”晚余带着哭腔说道,“我可以给你当皇后,但我不侍寝,你也不能以任何理由让我侍寝,睡在一张床上也不行,你能做到吗?” 祁让愣住,盯着她通红的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说了一个字:“能。” “真的吗?”晚余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真的。”祁让说,“要不要朕给你立个字据?” “不用了,臣妾相信皇上。”晚余见好就收。 祁让从她泪水未干的眼底察觉到一抹狡黠,感觉自己又上了她的当,不禁暗自苦笑。 她现在这个状态,他也没打算让她侍寝,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别再钻牛角尖,比什么都强。 “你方才说你要去哪儿?”他换了话题问道,“要不要朕陪你一起去?” “不用。”晚余不假思索地拒绝,转念一想,又如实告诉了他,“臣妾打算去一趟掖庭,皇上要去吗?” “掖庭?”祁让皱眉,“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晚余说:“臣妾想去探望一下姐姐。” “谁?”祁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许茫然。 “还能有谁?”晚余揶揄道,“皇上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心上人忘了吗?” 第367章 老实点,别招惹它 祁让已经想到是江晚棠,听晚余这么说,那个名字就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 他若说他想不起来,明显就是撒谎,他若说出那个名字,又像是证实了晚余的话。 左思右想,伸手在晚余脸上捏了一把:“朕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心上人?” 晚余撇嘴:“皇上有必要否认吗,京城谁不知道您曾经求娶过江家大小姐。” “那是两码事。”祁让一本正经,“谁说求娶的就一定是心上人了?” “那不然呢?”晚余说,“不是心上人,为什么要求娶人家?” 祁让原想搪塞过去,又觉得有必要和她说清楚,便认真道:“朕对她本人没有兴趣,求娶她只是为了不让其他皇子得到江家的助力,可惜你爹当时瞧不上朕,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祁望身上。” “只是这样吗?”晚余表示不信,“坊间传说你们两情相悦,被江连海棒打鸳鸯是怎么回事?” 祁让嗤笑一声:“那些都是讹传,当不得真,也有可能是别的皇子为了挑起朕和祁望之间的矛盾,故意散布出去的,事实上,朕求娶之前,连江晚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 晚余愕然看着他,不敢相信那个在京城疯传的爱情故事,竟然只是个讹传。 既然如此,祁望和江连海把自己送进宫代替江晚棠,岂非一个笑话? 江连海当年把自己带到祁让面前时,祁让是怎么想的? 他会不会心里在嘲笑他们? 晚余努力回想了一下,竟然想不起祁让当时是怎样的反应。 因为她全程低着头,根本没敢看祁让。 她为那时的自己感到委屈,问祁让:“皇上既然不喜欢姐姐,为什么还要把臣妾留下来做那个所谓的替身?” 祁让挑了下眉,半真半假道:“朕若说对你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不信。”晚余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她又不是傻子,祁让磋磨了她五年,怎么可能会对她一见钟情? “不信就算了。”祁让摊摊手,又重拾先前的话题,“你怎么突然想到去探望江晚棠?” 话说到这个份上,晚余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道:“臣妾怀疑她是端妃的同党。” 祁让很是意外:“你怎么会觉得是她?” “因为除了她,臣妾想不出还有谁不想让我出宫。” “不可能是她。”祁让分析道,“帮助端妃的人不一定非得和你有仇,有可能是端妃的手下,或者有什么把柄在端妃手里,甚至可能是端妃对她有恩,你的思想不要局限于一点。” 晚余不否认他说的有道理,可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不是江晚棠呢? 祁让说:“自从江晚棠去了掖庭,朕就安排了人盯着她,但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就会有人向朕禀报,这么长时间,她并没有任何异动,否则朕也不会一时之间想不起她,所以,朕觉得不可能是她。” 晚余不免有点泄气:“皇上真的能确定不是她吗,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吗,万一她瞒着皇上的人偷偷行动呢?” 祁让笑起来:“朕的人若是连一个掖庭服役的女人都看不住,朕这个皇帝也别做了。” 晚余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多少有些不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臣妾还是去一趟吧,全当图个安心,就算不是她,臣妾也没什么损失。” 祁让看她坚持,便点头道:“那你去吧,朕不是很想见她,就不陪你去了,朕让小福子跟着你,你另外再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 “多谢皇上。”晚余福身道,“皇上去忙吧,臣妾要更衣了。” 祁让有意无意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眸色不自觉变得幽暗。 她最近又长了些肉,白色中衣下,身形窈窕,曲线玲珑,一点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 乌黑亮泽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前,将她一张小脸衬得愈发莹润如玉,唇色愈发娇嫩红艳,像沾了露水的花瓣,让人有种想用指尖反复碾磨的冲动。 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方才那一番哭闹,导致她衣襟松散,隐约可见一抹雪白的轮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勾得人心头发痒。 祁让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知道是不是承乾宫的地龙烧得太旺,感觉身上一阵阵的燥热,连呼吸都开始发烫。 “朕帮你更衣好不好?” 他伸手撩了下晚余的头发,顺势帮她把头发别在耳后,拇指和食指捏住她晶莹剔透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捏。 晚余吃了一惊,向后退开,警惕地看着他,同时郑重地提醒他:“皇上才答应过不让臣妾侍寝的。” 祁让挑眉,“朕何曾要你侍寝了,朕只是想帮你更衣。” “不用了。”晚余婉言谢绝,“这种伺候人的活怎敢劳烦皇上,臣妾叫紫苏她们来就行了。” “朕愿意伺候你。”祁让索性耍起了无赖,“朕不觉得伺候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丢人的,只要你愿意,朕可以天天伺候你。” “臣妾不要。”晚余推着他的胸膛把他往外推,“皇上赶紧走吧,别耽误臣妾的正事。” 祁让硬着身子不肯走:“那你亲朕一下,亲一下朕就走。” 晚余很是无语,板着脸质问他:“皇上又想反悔是吗?” “朕没有。”祁让强词夺理,“你只说不侍寝,又没说不能亲嘴儿,亲嘴儿和更衣,你自己选一个吧,朕都行。” 晚余的脸腾一下烧起来,见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偏了,重新来。”祁让很不满意,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身给她提供便利。 晚余气恼不已,为了打发他走,只好对准他的薄唇碰了一下,飞快往后撤开。 她快,祁让比她更快。 不等她撤离,一只大手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地亲了回去。 晚余刚一挣扎,另一只手又贴上她的后腰,将她用力压进怀里。 “唔……”晚余扭动着身子拼命反抗,不经意间蹭到一个什么东西,蹭的祁让发出一声闷哼。 “老实点,别招惹它。”祁让哑声警告,“你知道的,朕不是每回都说话算数。” 第368章 再见江晚棠 晚余不敢乱动,被迫承受祁让发疯。 祁让搂着她亲了一阵子,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终于放过她,整理了衣衫,平复了身心,起驾回宫。 “朕已经下令钦天监挑选黄道吉日,等上元节过后就给你举行封后大典,届时你搬到坤宁宫去住,朕想见你的时候,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坤宁宫就在乾清宫的后面,从后门出去,穿过交泰殿就能到达。 晚余可不觉得离他近了有什么好处,眼下为了赶紧打发他走,便顺从地向他道谢,恭送他回宫。 祁让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小福子陪晚余去掖庭。 掖庭的管事嬷嬷吴淑珍,听闻皇后娘娘驾临,诚惶诚恐地带着另外几个管事的前来迎接。 晚余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不禁想起自己当初被祁让打入掖庭时的情形。 那时的她遍体鳞伤,万念俱灰,孙良言一路安慰着她,把她从慎刑司带到了掖庭。 她记得那天下着雪,吴淑珍只顾着巴结孙良言,根本懒得理她,孙良言走后,更是听从赖三春的提议,把她安排到最偏僻的住所,好方便赖三春上门对她行不轨之事。 后面她在浣衣所遭受的打骂责罚,也都是吴淑珍授意和默许的。 时隔两年,当她再站在这里,这个狠心又贪财,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却如同草芥一般跪伏的她脚下。 晚余并没有什么风水轮流转的快意,只是在心里想,吴淑珍此刻在想什么? 那时的她们,大概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因为没有人能预料到命运变幻莫测的轨迹。 她们都不过是命运洪流里的一叶小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被抛向何方。 “起来吧!”晚余抬了抬手,叫众人平身,“本宫有话和吴总管说,你们去忙你们的,不必相陪。” 那几人如蒙大赦般谢恩起身,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吴淑珍弯着腰,提心吊胆地听候晚余吩咐。 晚余说:“本宫今日来,是想见一见本宫的姐姐,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吴淑珍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晚余的姐姐就是江晚棠,脸上露出纠结又惶恐的神情。 江晚棠当初被送进来时,她觉得这人基本已经等同于死刑犯,家里人也死绝了,完全榨不出半滴油水,于是便安排她去秽物所洗恭桶,对她极尽刁难与苛待。 如果赖三春那老色鬼还活着,想要和江晚棠对食,她也不会加以阻挠。 可是现在,江晚棠的妹妹突然做了皇后,还特地来掖庭寻她,难不成是要把她带出去吗? 大家都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可话说回来,她们现在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难保皇后娘娘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对这个受苦受难的姐姐照拂一二。 吴淑珍有点慌,害怕晚余看到姐姐的惨状会问责她,更害怕江晚棠会告她的状。 她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才好。 “说话呀!”小福子一甩拂尘,厉声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娘娘跟前,岂容你如此怠慢?” 吴淑珍吓一跳,忙将腰身弯得更低:“回娘娘的话,江晚棠如今在秽物所做工,这个时辰,她,她应该正在干活。” 晚余嗯了一声:“那就带本宫过去瞧瞧。” “啊,这……”吴淑珍又犹豫起来,“秽物所是专门清洗污秽东西的,娘娘还是不要去了吧,奴婢让她换身衣裳,洗干净了再来见娘娘。” “不用。”晚余说,“这掖庭本宫从前也住过,本宫不怕脏。” 吴淑珍两腿一软,想起从前对她的苛刻,吓得心里直打鼓,当下不敢再劝,点头哈腰地领着她往后院走去。 秽物所污秽难闻,因此设在最远最偏僻的院落,途中要经过针工局,浣衣所之类的地方。 晚余路过浣衣所时,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意外地在一大群忙碌的身影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抬手拢头发,正好也看到了她,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发什么呆,还不快干活!”管事的走过来,一鞭子抽在那人后背上。 “梅霜!”紫苏在晚余旁边惊呼出声,“娘娘,那是梅霜!” “是啊,她怎么又回这里来了?”晚余喃喃一声,心情十分复杂。 当初祁让把梅霜放在她身边监视她,被她发现后,祁让就让孙良言把梅霜调走了。 她以为孙良言会给梅霜另外安排个好去处,没想到竟是又把人送回了掖庭。 晚余衣着华美,妆容精致,身后又跟着一群宫人,十分的惹眼,很快就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走吧!”晚余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紫苏含泪看了梅霜两眼,跟上晚余的脚步。 晚余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突然对吴淑珍说:“以后掖庭的管事不准执鞭,若有人犯了事,就送到专门的刑讯处,不许任何人滥用私刑。” “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吴淑珍恭敬应答。 紫苏在后面偷偷抹眼泪。 快到秽物所的时候,远远就闻到空气中飘散过来的难闻气味。 晚余让其他人停下,只带着小福子往院门口走去。 院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几个巨大的水池,宫人们拿着刷洗的工具在那里辛苦劳作。 还没出正月,池水可想而知有多冷,他们却像早已习惯了似的,神情麻木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如同行尸走肉。 晚余看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水池边看到了江晚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