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前夜,沦为暴君掌中物》 第267章 只要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忘了她 后面几天,大伙天天在梨树底下做针线,边干活边闲聊,其乐融融的,时间也变得很好打发。 胡尽忠学绣花学得像模像样,手上套着顶针,还时不时把针放头发上擦一擦,一不小心戳到了头皮,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把大伙逗得哄堂大笑。 晚余坐在旁边看着,脸上也不自觉笑开了花。 云归趴在石桌上剪鞋样子,剪来剪去也剪不好。 晚余便随手拿过来帮她剪,三两下就剪好了。 “娘娘的手真是巧,不像奴婢笨手笨脚。”云归羡慕道,“娘娘跟谁学的呀,怎么什么都会?” 晚余说:“有些是阿娘教我的,像做风筝孔明灯那种,是跟……小时候的玩伴学的。” 云归哦了一声,也没追问,拿着鞋样子去给玉琴看。 晚余坐着发呆,玉琴叫了她一声:“娘娘既会剪鞋样,想必也会裁衣裳吧,您瞧她们几个笨的,剪子都拿不好,能不能劳烦您帮忙裁一下?” 晚余不好拒绝,就过去帮她们裁了几件。 大伙都夸她手巧,请她教一教她们。 后来,连胡尽忠都拿着自己绣的花样子过来请她指教。 晚余接过去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是什么花。 胡尽忠说是喜鹊闹梅,一下子就把她逗乐了。 紫苏探头过来看,翻着白眼道:“这哪是什么喜鹊闹梅,分明就是小鸡觅食。” 胡尽忠顿时垮下脸,嚷嚷道:“怎么就是小鸡觅食了,人家这样用功,你能不能不要打击人家的积极性。” 晚余笑着安慰他:“别气别气,也没有这么差劲,我帮你改一改,你搬个凳子过来看着,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了。” 胡尽忠顿时又眉开眼笑:“还是娘娘好,娘娘人美心善,心灵手巧,紫苏姑娘这刀子嘴,将来嫁人都费劲。” 紫苏气得要打人。 大伙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这天之后,晚余不再抵触给孩子做衣裳这件事,每天做一件,全当打发时间。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间,夏天便只剩下个尾巴。 夏季雷雨多,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想到临近末尾,突然连阴起来,大雨接连不断下了几天,竟隐隐有了成灾的苗头。 前朝一下子紧张起来,祁让每天上朝,强调最多的就是各地的防洪防涝工作,并接连不断地派官员到水患多发地区视察,监督地方官做好防范措施。 然而,即便如此严防死守,该来的终究还是防不住。 七月底,河南开封境内黄河决堤,导致豫东十二州县被淹,灾情波及山东境内数州县。 开封城内浊浪滔天,浮尸载道,数十万民众被洪水吞没,侥幸生还者,也是无衣无食,无家可归。 一道道灾情折子雪片似的飞入紫禁城,堆满了南书房的龙案。 地方官员请求朝廷尽快拨款拨粮赈济灾民,否则很有可能会出现“人相食”之类惨绝人寰的现象。 消息传到后宫,各宫妃嫔皆唏嘘不已,贤贵妃去请示了静安太妃,在后宫发起募捐,号召众妃嫔和宫人们捐款捐物,为朝廷解燃眉之急。 于是大家便都量力而行,捐了些金银首饰出去,有闲置不穿的衣物,也一并捐了。 晚余在承乾宫也听到了消息,把她手头能拿出来的银钱都捐了,衣裳首饰也捐了不少。 承乾宫的宫人七七八八也捐了些东西,胡尽忠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捐了。 衣裳首饰不比旁的,每一件都要将材质花纹样式详细登记在册,以防将来流落到什么人手里,被人拿来做文章。 晚余很谨慎,让胡尽忠带着紫苏和玉竹一起去,三个人要亲自看着负责登记造册的人把所有的东西一一写明。 隔天,后宫捐钱捐物的账册送到了御前,祁让于百忙之中抽空瞄了两眼,目光在承乾宫三个字上停驻片刻,又像被烫到似的移开。 两个月了。 从那天之后,他已经两个月没有踏足承乾宫,也没再见过那个人。 他让孙良言每天关注承乾宫的情况,但一切安好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要和他讲。 他把自己丢给朝政,丢给堆山填海的奏折,让自己从早忙到晚,从白忙到黑,让自己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两个月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可为什么,只是看到承乾宫这三个字,眼前就能清晰地浮现出那女人的脸? 他闭了闭眼,把账册合起,扔在一旁。 他相信,只要时间足够长,他就能像扔账册一样把那女人扔在一旁。 他是皇帝,老师给的选择题,他只能选后者。 晚余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除了给孩子做衣裳之外,会空出一两个时辰抄写经书,让紫苏拿到宝华殿去供奉,为那些在水灾中丧生的灾民祈福。 她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有没有什么作用,但人在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时,就是会习惯性向神明祝祷,求得心理安慰。 这样又过了几天,在一个雷雨夜,孙良言突然冒雨来了承乾宫,说祁让忧心灾情,日夜操劳,茶饭不思,想请晚余帮忙去劝一劝。 晚余怔怔一刻,婉拒了他的请求:“本宫在禁足,不能出门,公公找别人去劝吧!” “对呀对呀,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我们娘娘怀着身孕怎能出门?”胡尽忠挡在晚余前面说道,“后宫那么多主子娘娘呢,实在不行还有嘉华公主,大总管何必非要我们娘娘冒雨前往?” “你快闭嘴吧!” 孙良言伸手将他扒开,撩衣摆跪在了晚余面前,“并非奴才故意为难娘娘,皇上但凡能听进去别人的话,奴才也不会冒雨走这一趟。 奴才不求娘娘做什么,只求娘娘能像上回那样,给皇上做一碗清汤面,让他吃了暖暖身子就好。 娘娘也知道,如今好几个地方都在闹灾荒,仅开封一地就死了数十万人。 娘娘就算不为皇上考虑,也请为那些灾民想一想,皇上若真病倒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晚余默然看着他,很想问一句,如果没有自己,这摊子就收拾不了了吗? 照他这么说的话,将来若再有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她不管在哪里,都要回京城来给皇帝做面吃? 但她想是这样想,眼下这情形,她还是不能硬着心肠不去理会。 诚如孙良言所说,就算不为了祁让,她也得为那些灾民考虑。 祁让若真病倒了,赈灾事宜必定会有所停滞。 对于灾区来说,赈灾物资晚到一天,就会有数以万计的民众被饿死。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备轿吧!”她深吸一口气,对孙良言吩咐道。 第268章 朕死了岂非正合你意 南书房的灯已经亮了好几个通宵。 祁让这几天几乎没回过正殿,在这里处理政务,召见官员,部署救援工作。 一道道圣旨从这里发出去,一批批赈灾物资运往灾区,一颗颗贪官奸商的人头落地,他自己也一日日消瘦下去,熬得面容憔悴,形销骨立。 晚余提着食盒,走进灯火明亮的书房,看到的,就是那消瘦的身影伏在龙案上奋笔疾书的画面。 两个月不见,他竟瘦成这般模样。 晚余惊讶于他的变化,不知他是最近操劳过度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晚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食盒放在龙案上。 “拿走,朕说了不吃。”祁让以为又是孙良言,头也不抬地呵斥了一句,“别来烦朕!” 晚余没吭声,拂了拂凌乱的桌面,腾出一些空间,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清汤素面。 伴随着窗外咔嚓一声惊雷,祁让蓦然抬头,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甚至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抬手捏了捏眉心,以为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 晚余把烫手的面碗放在桌上,习惯性地摸了摸耳朵:“皇上快吃吧,晚了要坨的。” 这样鲜活的动作,这样鲜活的人,祁让终于意识到不是幻觉。 不知是闻到了面的香味,还是激动难以自抑,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 “你来干什么?”他冷着脸,视线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上,眉头深深拧起,“禁足期间,没有朕的命令,谁准你擅自出宫的?” 晚余也冷着脸,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臣妾不来,孙大总管就跪在臣妾宫里不走,皇上不想看到臣妾的话,麻烦管束一下自己的奴才。” 祁让脸上立时浮现怒意,啪一拍桌子,厉声向外喊道:“孙良言!” 房门一开,孙良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跪下!”祁让黑沉沉的凤眸扫向他,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这是你第几次自作主张了?” 孙良言脸色一变,立刻屈膝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实在担心皇上,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也知道这是下策!” 祁让突然抓起茶盏向他砸过去,愤怒的声音伴着窗外滚滚的雷声,“朕少吃几顿会死吗,这样的天气,你叫她一个孕妇冒雨出门,她若有什么闪失,你有几个脑袋给朕砍?” 孙良言不敢躲闪,茶盏砸在他左肩,又落在地上,片片碎裂。 他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哀声道:“奴才错了,奴才罪该万死,皇上就是要砍奴才的脑袋,也请先把面吃了吧! 只要皇上好好的,奴才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也能和圣母皇太后有个交代。” “又是圣母皇太后。”祁让咬牙,脸上闪过一抹说不出的痛色,“你活着,就只为了一个嘱托吗? 这么多年,你忠于的究竟是朕,还是圣母皇太后?” 孙良言的心抽了抽,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黯然垂下眼睑。 过去的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圣母皇太后来劝谏皇上,皇上不管听不听,都会因着圣母皇太后而有所收敛。 像今天这样的话,皇上还是头一回说出口。 看来他今天是真的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可是怎么办呢? 他当年就是因为受了圣母皇太后的嘱托,才会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咬牙强撑着,陪伴皇上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一路血雨腥风走到今天。 忠于皇上,早已是刻在他骨血里的信念。 从没想过有一天,皇上会问他忠于的究竟是谁。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一滴眼泪无声地砸在地毯上。 祁让等不到他的回答,默然一刻,冷冷道:“你自行去慎刑司领二十杖吧,从今往后,再不可自作主张!” “多谢皇上恩典,奴才现在就去。”孙良言含泪爬起来,弓着腰退了出去。 去过势的男人,衰老得很快,他今年还不满四十岁,已经隐约有了老态。 祁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双手捂在脸上来回搓了几下,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皇上快吃吧,再不吃真的要坨了。”晚余提醒道。 祁让放下手,看了她一眼,凹陷的眼窝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深邃,也更加偏执:“你不是讨厌朕吗,朕操劳而死,岂非正合你意?” 晚余无意和他争论,语气平静道:“皇上先吃面,吃完再说不迟。” “朕不吃,朕要你现在就说。”祁让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执拗道,“你大晚上的冒雨前来,只是因为孙良言吗?朕不信孙良言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的手就像铁钳,攥得晚余手腕生疼。 晚余挣了两下没挣脱,突然皱眉嘶了一声。 “怎么了?”祁让问道,手上力道顿减。 晚余不说话,掰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腹部。 祁让的掌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片刻的惊诧之后,眉心舒展开来,神情越来越多柔和,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晚余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只淡淡道:“我也不想管你,但我早晚要走的,你若熬坏了身体,谁来庇护他?” 祁让的心像是被世间最锋利的刀子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怔怔一刻后,收回手,拿起了筷子。 面已经有些坨了,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把心底的酸楚眼底的泪,全都混合着吞入腹中。 一碗面吃得快要见底,露出一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他握筷子的手顿住,盯着那只荷包蛋,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把那只荷包蛋吃下,把面汤喝完,放下筷子,对晚余沉声道:“朕叫小福子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好。”晚余点头,对他福了福身,径直向外走去,“胡尽忠在外面候着呢,不必劳烦小福子了。” 祁让见她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留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两个月不见,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她的变化,只觉得她腰身比从前丰腴一些, 那宽大袍服下的小腹也有了圆鼓鼓的形状。 想起刚刚掌心的胎动,他心头悸动,真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将她留下。 她走得那样快,那样毅然决然,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他还没看清楚,她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看着她拉开门,风声夹裹着雨声涌入书房,龙案上的纸张被吹得上下翻飞。 胸腔似有热流翻涌,他只觉喉间一阵腥甜,眼前一黑,身子颓然往地上倒去。 第269章 娘娘可安好? 晚余一脚迈出门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她惊起回头,龙椅上已经没有了祁让的身影。 她心跳停了一瞬,转身往回走,同时颤声喊叫:“来人,快来人!” 小福子和胡尽忠都守在门外,闻声迅速跑了进来。 “快……”晚余扶着腰,指着龙案后面,“快……” 她急得说不出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祁让刚吃完她做的面就出事了,万一祁让死了,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小福子和胡尽忠绕到龙案后面,见祁让面色蜡白,嘴角流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小福子带着哭腔喊道。 胡尽忠跪在地上,壮着胆子伸手去探祁让的鼻息,口不择言道:“娘娘别怕,是活的,是活的……” 晚余松了口气,忙叫他们两个把祁让抬到隔间的榻上去,然后吩咐小福子去请太医,管束好乾清宫的人,先不要对外声张。 小福子领命而去。 晚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到小文子也跟自己来了这边,便出去和他说了一声,叫他赶紧到司礼监去请徐清盏过来。 乾清宫有两名值守的太医,小福子出去没多久,两人便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说皇上这是急火攻心,引发了体内残毒,才会突然昏厥。 他们专职为祁让调理身体,常年备有应急的药物,立刻给他喂了几颗药丸下去,又扎了针,开了药方让人拿去煎煮。 晚余了解了病因,心下稍觉安慰。 徐清盏冒雨而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只在寝衣外面披了件袍子,进门看到晚余神情不安地坐在榻尾,紧张道:“娘娘可安好?” 晚余看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有劳掌印挂心,本宫没事。” 徐清盏这才看向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祁让:“皇上这是怎么了?” 太医又把刚才的话和他复述了一遍。 徐清盏问有没有大碍。 太医说还好,不是太严重。 徐清盏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又对晚余说:“臣已经让人严密把守乾清宫各处宫门,娘娘不必担心。” 晚余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他,听他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有劳掌印了。”她哽咽说道,“本宫没经过事,适才一时乱了方寸,这才让人请你过来。” “娘娘做得对。”徐清盏温声安抚,“娘娘好生回去歇息,剩下的臣自会安排。” 晚余点点头,起身要走,小福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娘娘能不能先别走,师父挨了杖刑,不能前来服侍,奴才一个人应付不来,求娘娘和胡大总管留下来帮衬一二,好歹等皇上醒了再走。” “是啊娘娘,皇上昏迷不醒,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妃嫔照料。”太医也跟着相劝,“这风大雨大的,娘娘冒雨回去很危险,叫别的妃嫔过来也不方便,娘娘不如再等一等,等天亮了雨停了再走方才稳妥。” “这……”晚余看了徐清盏一眼。 徐清盏说:“外面雷雨交加的,娘娘这会子回去确实不安全,不如就先等一等吧,臣在这里陪着娘娘。” “那好吧,那本宫就再等一等。” 晚余松了口,对胡尽忠吩咐道,“乾清宫的事务你熟悉,眼下孙总管行动不便,你就帮着小福子照应照应吧!” 胡尽忠从前做梦都想顶替孙良言,眼下终于有了顶替他的机会,却又老大不情愿。 板着脸拿腔拿调地敲打小福子:“你小子,以前可没少帮你师父挤兑咱家,这会子倒想起咱家的好处来了。” 小福子挠头讪笑,对他伸手作请:“大总管言重了,小的没有,小的可尊重您了,您请,您这边请!” 胡尽忠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地跟着他出去了。 皇帝的书房是军机重地,两个太医交代了注意事项,就退到门外等候。 徐清盏倒了一盏热茶给晚余暖手,搬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孙良言还没老呢,怎么就糊涂了,这样的天气,他居然叫你过来,二十板子真是便宜他了。” 晚余握着茶盏,转头看了眼昏睡中的祁让,小声道:“今天,是皇上的生辰。” 徐清盏微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当年祁让出生的时候,正是夏秋相交之际,天气阴晴不定。 祁望在他之前降生,当时晴空万里。 等到他落地的时候,突然就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没停,好多地方都发了洪水,因此他才会被钦天监批为天煞孤星。 先帝将他母妃打入冷宫,把他交给别的妃嫔抚养,又说他的出生导致数十万人死于洪灾,在他有生之年,不许任何人为他庆贺生辰。 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来没过过生辰,即便后来当了皇帝,也不准别人提及他的生辰。 孙良言大约是心疼他,看他为灾情日夜操劳,茶饭不思,想让他在生辰这天能吃上一碗长寿面。 可孙良言这么会心疼人,怎么不自己去做,偏要小鱼顶风冒雨地跑过来? 一个生辰而已,难道比小鱼的肚子还要紧吗? 徐清盏表示不屑,冷哼一声道:“他忠于皇上没错,但未免太自以为是,他总叫别人不要揣度圣心,自己却做不到。 但愿今天这顿板子能叫他清醒过来,否则,这大总管的位子真不如给胡尽忠坐。” 晚余笑起来:“可别,胡尽忠刚歇了这份心思,你这话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 徐清盏也笑了,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晚余的肚子:“他就等着将来做胡大伴也不错。” 晚余忙看了祁让一眼,谨慎地摆了摆手:“别乱说,我更希望是个女孩呢!” “女孩也好,女孩没人惦记。” 徐清盏怕祁让随时会醒来,就转了话题,“淑妃这两个月闷坏了,最近时常向我打听长安什么时候回来,长安走的时候,她托长安给她带些鄯善甜瓜回来。” 晚余怔怔一刻,想问沈长安又没敢问,声音干涩道:“淑妃不是从家乡带了种子来种吗?” 徐清盏说:“她种的光长瓜蔓不结果,绿油油的倒是很好看。” “你去看了?”晚余问。 “嗯。”徐清盏点头,“去过几次。” 晚余哦了一声,往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两个月恍如隔世。 徐清盏又隐晦道:“不用担心,她很快就能吃到鄯善甜瓜了。” 这话的意思是说沈长安很快就要回来了。 “那就好。”晚余思绪如潮水汹涌,却只能苦涩一笑。 下一刻,笑容蓦地收起。 祁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泛着血丝的凤眸正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第270章 可是今晚,他真的很需要她 晚余和徐清盏都吃了一惊,同时站起身来,又同时开口问道:“皇上醒了?” 祁让见他们连说话动作都一模一样,眼神便冷了几分:“朕醒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叙旧了。”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他都听到了什么。 徐清盏笑着说:“皇上言重了,娘娘精神不济,臣就陪她闲聊了几句。” 精神不济? 祁让心里冷笑,他怎么听着她很是兴致勃勃呢? 晚余见他朝自己看过来,扶着腰说道:“皇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臣妾去叫太医进来可好?” 祁让的目光落在她腰腹,到底还是忍了,哑着声道:“去吧,走路小心些。” 晚余心想自己还没到走路都要小心的月份,但也没纠正他,福身退了出去。 祁让望着她背影出了隔间,吩咐徐清盏把自己扶起来,随口问道:“朕昏厥的事都谁知道了?” 徐清盏扶他靠坐在床头,恭敬道:“回皇上的话,皇上一出事,贞妃娘娘就下令封锁了消息,让人传了臣过来,目前除了臣和乾清宫的人,暂时无人知晓。” 祁让多少有点意外,半晌说了句:“她倒是冷静,反应也快。” 徐清盏说:“娘娘虽为闺阁女子,但也心怀天下,知道皇上若病倒的话,势必引发前朝动荡,延误灾情救援事宜,所以很是谨慎。” 祁让冷笑:“关心则乱,她说到底还是不关心朕,所以才能保持冷静。 换了旁的妃嫔,只怕眼睛都哭肿了,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还惦记着鄯善甜瓜。” “……” 徐清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听到了他们说沈长安要带鄯善甜瓜回来的话。 他说晚余惦记鄯善甜瓜,实则是说晚余惦记沈长安的意思。 徐清盏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道:“为皇上流泪的妃嫔很多,为大局考虑的能有几人? 换了旁的妃嫔,皇上只怕又瞧不上呢!” “……”祁让语塞,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只管为她说好话吧,她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皇上不也一样吗?”徐清盏说,“在皇上眼里,只怕她闹脾气也是好的。” 祁让哼了一声:“朕只是懒得和她计较。” 门外脚步声响,晚余领着太医走了回来。 两人便打住话头,沉默下来。 太医跪在榻前,为祁让诊过脉之后,说他虽然暂时没有大碍,但身体亏损严重,从现在起需要卧床静养,再不能操劳忧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祁让闻言很是不悦:“朕知道你们这些人惯会虚张声势,小病也要说成大病。 眼下这样的情形,你要朕卧床静养,你自己觉得现实吗? 你有这吓唬朕的功夫,不如开些见效快的药来,别耽误朕明日早朝才是正经。” 太医忙伏地叩首:“皇上息怒,微臣没有乱说,皇上的病也不是小病,起码要卧床三五日才行,早朝是断断不能再上的。” “那怎么办,你替朕上吗?”祁让越发不悦,语气也严厉起来。 “……”太医吓出一身冷汗,求助地看向晚余。 晚余只得道:“他是太医,不是神仙,皇上何苦为难他?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皇上就当明日休沐,那些不要紧的事情,由各部官员自己酌情处理,灾情的事就让他们到这边来与皇上商讨,如此不就解决了吗?” “对对对对……”太医连声附和,“虽然这样皇上仍免不了费神,但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 祁让看了晚余一眼,一脸不想采纳的神情。 徐清盏跟着劝了一句:“眼下这情形,也只能如此了,皇上切莫意气用事。” 祁让妥协道:“既如此,你便去传旨吧,只说因为暴雨,明日罢朝一日,不要提及朕的病情。” “是。”徐清盏领命告退,临走又嘱咐晚余,“娘娘也要保重身体。” “好,我知道了。”晚余应声道,“外面风大雨大,你素有咳疾,自个也要小心。” “多谢娘娘关心。”徐清盏道谢,躬身退了出去。 祁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心中冷笑连连。 道个别就有这许多的话说,再说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恰好这时,素锦送来了汤药,他便将那些酸溜溜的话咽了回去。 晚余接过药碗,因着许久不见素锦,就和她寒暄了几句,又捎带着问了问雪盈的近况。 素锦说雪盈再有几个月就要出宫了,她家人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双方都很满意,出去后就要成亲了。 晚余想起两人当初的约定,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不管怎样,她们两个总算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祁让冷眼看着晚余柔声细语的样子,心想这女人跟谁都能和颜悦色,唯独不肯那样对他。 等到素锦走后,晚余端着药到床前,把药碗递给他:“皇上喝药吧,小心烫。” 祁让没接,幽幽道:“你再和别人聊一会儿,只怕药都凉透了。” “……”晚余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与他计较,把碗送到自己嘴边,“臣妾替皇上尝一尝。” “你做什么?”祁让立时坐直了身子,伸手夺过药碗,“你是孕妇,什么药都能随便尝的吗?” 他一口气把药喝了,又把空碗递还给晚余,咂巴着苦涩的药味,语气颇为不满:“你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的肚子当回事,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就这么不重要吗?” 晚余端着空碗,定定看他,半晌才道:“本来就是皇上想要的,对皇上重要不就行了。” 祁让噎住,差点没被她气得再度昏厥。 眼见风雨不停,便叫人又抬了一张榻过来,和他那张并排放在一起,中间隔了一条几案的距离,叫晚余上去休息。 晚余确实有些乏累,既然暂时回不去,只能将就着先睡一觉再说。 这里是书房,她又怀着身孕,不用担心祁让会把她怎么样,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祁让却睡不着,看着她拥被而眠的恬静睡颜,心想她就这么睡了,把自己这个病人撂在一旁,连一句“皇上有事叫我”都没说。 谁家妃嫔侍疾像她这样? 罢了罢了,谁叫她是孕妇呢! 这么大的雨,她能来这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若狠心不来,孙良言也不能奈她何。 所以,她心里还是关心他的吧? 哪怕不多,好歹总有那么一点点。 她还让他摸了孩子呢! 他攥了攥手指,回味着掌心被孩子撞到的感觉,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 那是孩子的小手还是小脚? 感觉还挺有劲儿的。 将来肯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他想着想着,不禁心痒难耐,悄悄下榻走过去,钻进了晚余的被窝。 床榻很小,他侧着身子,将母子二人拥入怀中。 掌心覆上晚余那圆鼓鼓的肚子的一瞬间,他的眼泪险些流出来。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外面的风声雨声也变得温柔缱绻,仿佛催眠的乐曲。 他知道他是皇帝,不该沉溺于儿女情长。 可是今晚,他真的很需要她。 今天是他的生辰,就当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生辰礼物吧! 第271章 你能不能别走? 晚余一觉醒来,发现天光大亮。 旁边的床榻空空荡荡,祁让不知去了哪里。 说好的今天不上朝的,难不成他又偷偷去了? 晚余披衣下床,打算出去问问。 谁知,一拉开隔间的门,看到的竟是祁让和七八个身穿官袍的人小声说话的情形。 晚余愣在那里,来不及做出反应,七八双眼睛已经同时向她这边看过来。 晚余顿时涨红了脸。 那几个官员的脸比她还要红。 双方都很手足无措。 祁让坐在龙案后面,看着晚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脸惊慌的模样,忙起身从龙案后面绕出来,对那几个人说了声“你们继续”,快步走到晚余跟前,揽着她回到隔间,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晚余傻愣愣地看着他,痴了一样。 祁让低笑出声,唇角弯出戏谑的弧度,幽深凤眸里半是揶揄半是宠溺:“贞妃娘娘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这点小事就把您吓着了?” 晚余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皇上是嫌臣妾不够丢人吗? 让那些大臣们发现臣妾歇在南书房也就算了,还是这样一副鬼样子被他们看见。 这要是传出来,臣妾这脸可要丢得天下皆知了。” 祁让难得见到她这样羞涩娇嗔的样子,眼底笑意更浓,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怎么就是鬼样子了,朕的爱妃绝色倾城,蓬头垢面也比他们家的媳妇好看。” 晚余愠怒地拂开他的手:“皇上休要胡言,这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吗?” 祁让见她恼了,便敛了笑容哄她:“好了好了,朕会告诫他们,不让他们往外说的。” 晚余还是很难为情:“皇上和大人们议事怎么还偷偷摸摸,但凡你们大点声,臣妾也不会听不见。” “朕错了,朕是怕吵到你睡觉,谁知弄巧成拙了。”祁让颇有耐心地向她道歉。 晚余见他认错认得这样爽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仍旧觉得丢人。 祁让扶她回榻上坐着:“你再略等一等,朕这就完事儿了,等他们走了,就让人进来服侍你更衣,然后咱们一起用早膳。” 晚余说:“正事要紧,用膳倒也不急。” “那不行,饿着朕的孩子怎么办?”祁让弯腰拍了拍她的肚子,“这孩子昨晚动了好几回,说不定早就饿了。” 晚余顿时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皇上怎么知道的?” 祁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便走:“你先坐着,朕去去就来。” “哎……”晚余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他已经打开门逃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晚余收拾妥当,两人到饭厅用早膳。 祁让唯恐晚余揪着他先前说漏嘴的事不放,便主动说起了开封的灾情。 “目前那边的雨是停了,但冲垮的堤坝一时还堵不住,朕和几位大臣商议了多种方案,但大多都是治标不治本。 朕想着等这边的雨也停了,就亲自到开封去瞧瞧,纸上谈兵终究没有实地操作来得严谨。” 晚余吃了一惊,下意识劝了一句:“天子出行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无论出于哪方面,皇上都要慎重考量。” 祁让说:“只要安排妥当,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上回去南崖禅院,朕说走就走了……” 说到这里觉得不妥,想收回已经晚了。 晚余听到南崖禅院这四个字,神情便黯淡下来。 如果说她那时冷宫出逃是美梦的开始,南崖禅院就是又一场噩梦的开端。 她永远都忘不了,当她打开禅房的门,看到祁让和满院子黑压压的兵士时的情形。 那一夜,火把照亮了半边天,她却如同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饭厅里安静下来,气氛一时凝滞。 晚余放下筷子站起来:“雨小了,臣妾这就回去了,皇上要听太医的话,好好保重龙体。” “别……”祁让随即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晚余停下来看着他。 祁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只道:“朕还没好呢,你就不管朕了吗?” 晚余笑了笑:“臣妾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皇上若需要妃嫔侍疾,不如另选旁人,或者让大家轮流着来也行!” “朕不要她们,朕就要你。”祁让说,“朕也不需要你服侍,你就在这里,让朕能看见你和孩子就好。” 他拽着晚余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拽,眼尾泛红,神情哀伤:“还有几个月你就要走了,咱们就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吵不闹,安安生生把这几个月过完不行吗? 这样即便有一天你走了,总还有一段好时光可以回忆,将来孩子问起来的时候,朕也不会无话可说。” 晚余定定看他,半晌没有开口,眼底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皇上给我喝假避子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没法和孩子交代了,不管他知不知道真相,他都是从欺骗中来的。” 她用力扒开他的手,转身的瞬间,眼泪无声滑落。 祁让心如刀绞,低头看着空空的掌心,一滴血突然滴落下来,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蔓延开来。 “皇上!娘娘!”小福子惊呼出声。 晚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祁让低着头,消瘦的身形摇摇晃晃,鲜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晚余连忙走回去,掏出帕子,想要帮他擦一擦,手腕却被他再次抓住。 “别走!”祁让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她,仿佛想要抓住生命中最后一点光亮,“别走,晚余,你能不能别走?” 第272章 像是在交代后事 晚余感觉到手腕处那股殊死般的力道,迟疑着没有应声。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祁让是真心的,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离开是多么绝情的行为。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时候不该心软,心软的后果,只会换来一次次没有底线的妥协。 这一次被抓住的是她的手,下一次被抓住的,可能就是她后半生的自由。 她被这两种情绪撕扯着,有种身和心都要被撕成两半的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让她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她明明已经脆弱到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为什么上天却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考验她? 她非得是坚强的吗? 她非得是被牺牲掉的那一个吗? “娘娘!”小福子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奴才知道娘娘心里的苦,奴才也不是非要委屈娘娘,逼娘娘让步。 只是眼下这局势,皇上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对娘娘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后宫那么多人对娘娘虎视眈眈,皇上一旦倒下,娘娘再想偏安一隅都是奢望。 到那时,娘娘和小主子只怕都是别人砧板上的肉,哪里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娘娘即便不为了皇上,为了自己和小主子,也请再委曲求全一回吧,奴才给您磕头了!” 他趴伏于地,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很快便磕出了血。 晚余看着他,心想他不过一个奴才,这一切原本与他无关,他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吧,即便卑微如蝼蚁,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罢了,你别磕了,去传太医吧!”晚余说道。 小福子顶着一脑门的血欢喜抬头:“娘娘不走了是吗?” 晚余动了动被祁让死死攥住的手腕。 这时候要想走,恐怕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砍断自己的手,要么砍断祁让的手。 事情还没到这种血淋淋的地步,她故且再多留一时吧! 毕竟小福子说得也没错,祁让这会子倒下的话,她想全身而退也是不能够的。 不管她想与不想,承不承认,她和孩子的命,都和祁让息息相关,如同祁让的命和这个王朝息息相关一样。 剪不断,理还乱,大约便是如此了。 一番折腾之后,祁让被送回了寝殿的龙床上。 等他神智清醒些的时候,晚余对他提出要求:“臣妾可以留下来为皇上侍疾,等皇上病体康复之后再走, 但皇上必须在寝殿卧床静养,谨遵医嘱,按时吃饭吃药,三日内不许上早朝,也不许去南书房。 凡有官员奏事,皇上就在东暖阁里接见,每次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其余不牵涉朝政的日常小事,都要听从臣妾安排,皇上能做到吗?” 祁让靠在软枕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眨一下眼她就会变成蝴蝶飞走似的。 “别的也就算了,你不让朕去书房,那些奏折怎么办?”他虚弱地问道。 “不是还有内阁和司礼监吗?”晚余说,“臣妾知道皇上不想走先帝的老路,怕内阁权势过大架空皇权,但皇上只是暂时让他们代劳几天,况且还有司礼监与他们两相制衡。 徐清盏执掌大印,所有奏折都要他盖章才能生效,他与朝中官员素无往来,无党无派,皇上不必担心他会有失偏颇。 几日的功夫,不至于乱套,皇上甚至可以将这几天当作对某些人的考验,谁有野心谁没野心,皇上心里也好有个数,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她一口气说完,屈膝跪在地上:“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的建议全是为了皇上的身体着想,皇上若觉不妥,不予采纳便是,请皇上恕罪。” 殿中有片刻的寂静。 祁让的目光在晚余脸上流连,神情看不出喜怒。 后宫不得干政,是怕她们目的不纯。 但他知道,晚余说这些话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单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为他身体着想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单纯地想他快些好,她也好快些回去。 她嘴上说着为他好的话,跪在地上的姿态却恭敬而疏离,疏离到仿佛昨夜今晨那短暂的温情是他的幻觉。 "起来吧!"祁让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嗓音沙哑中带着些许落寞,"你的话,朕都准了。" 晚余睫毛轻颤,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痛快,道了谢起身走到床前想扶他躺下:“皇上既然答应了,就好生歇着吧,臣妾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祁让说:“这种事何需劳动你,好了他们自然会送过来的,你就在这里陪着朕,哪都不要去。” 他往里面挪了挪,拍着金丝软枕道:“过来靠一会儿,别累着孩子,咱们随便说说话。” 晚余没有听他的,只在床沿坐了下来:“大白天靠在一起不像话,臣妾就在这坐着,皇上想说什么就说吧,臣妾听着呢!” 祁让不免有些失望,又不敢强迫她,便侧着身屈起手臂托着头看她: “你不跟朕闹别扭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头脑清晰,认知明确,也有大局观,假如朕哪天突然走了,你带着孩子垂帘听政也不是不行。”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床上跳下去:“皇上在说什么,皇上是要折煞臣妾吗?” “别动,朕说了是随便说说。” 祁让摁住她的手,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意,“朕知道你没有野心,志不在此,可若真到了那时候,你还能怎么办? 你有孩子,有沈长安和徐清盏相助,稳定朝堂是没问题的……” “皇上!”晚余提高了声音叫他,心里不知怎的有点发慌。 他这哪里是随便说说,听起来简直就像交代后事。 这也太吓人了。 “皇上不要再说了,您再说下去,臣妾就不敢待下去了。 皇上昨天才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哪里就到了考虑这种事情的地步? 况且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尚未可知,皇上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生了男孩,臣妾也从未想过要让这孩子有什么大出息。 更是从来没动过让沈长安和徐清盏辅佐孩子的念头。 皇上若存心试探,这就是臣妾的心里话。 皇上若只是玩笑,那这玩笑以后不开也罢! 臣妾和孩子,沈长安和徐清盏,都承受不起。” 第273章 他的病不会是装的吧? 晚余说着话又要起身往地上跪,被祁让一把拉住。 “你看你,朕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吓成这样? 好了好了,你不想听,朕不说就是了,别动来动去的,再动了胎气。” 晚余脸色有些发白,嗔怪地看他:“便是动了胎气,也是被皇上的话吓出来的。” 她刚刚并没有作假,而是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 一来是怕祁让真不行了,她和孩子立马就会被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二来是怕祁让疑心沈长安和徐清盏,从现在开始就防着他们两个。 天地良心,他们三个真的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可架不住祁让疑心重,非要往这方面猜。 倘若真因为这个孩子,叫沈长安和徐清盏被祁让忌惮,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祁让见她脸都白了,不免有些懊悔,坐起身来,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好了好了,朕以后再不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朕这样的,打个对折也要活五百年的,现在想那些确实太远了。” 晚余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祁让疑心自己听错了,握住她双肩往她脸上看。 可那笑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等他看时,已然消失,只有那弯起的水眸还残留些许涟漪。 祁让失神地望着她的双眼,片刻后,连那一点涟漪也不见了。 他很想问问她,她吓成那样,是舍不得他死,还是怕他动沈长安和徐清盏?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没有问出口。 真正的答案,她不说,他也能猜到。 问了等于自讨没趣,还会破坏这难得的时光。 万一把她气走了,下次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算了。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五百年太长了,到时候你们都走了,余下的四百年就剩朕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 “……”晚余不知他今日哪来这么多感伤,心想可能生病的人都爱胡思乱想吧? 她不想由着他想下去,便强行转换话题道:“胡尽忠前两天给臣妾讲了一个故事很有趣,臣妾说给皇上听吧?” “好,你说。”祁让靠回到床头,一副兴致勃勃,洗耳恭听的模样。 晚余想了想,就和他讲起来。 讲到一半卡了壳,竟把剩下的给忘了。 祁让本来一点都没听出哪里有趣,见她这样,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晚余尴尬地挠了挠头:“都说一孕傻三年,臣妾的脑子现在就已经不够用了吗?” 祁让笑看着她,只觉得这一刻的她无比鲜活,无比生动。 “晚余……”他叫了她一声,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什么东西将要满溢出来。 晚余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素锦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皇上,娘娘,药好了。” “进来吧!”晚余连忙从床上下来,明明什么也没做,脸却有些发烫。 祁让也收起了笑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靠在床头,仿佛刚刚那个开怀大笑的人不是他。 素锦把两碗药放在床头的几案上,细心交代道:“青玉碗里是皇上的药,白玉碗里是娘娘的安胎药,千万不要弄混了,还有这一碟子蜜枣,是紫苏姐姐特地送来给娘娘吃的。” “好,辛苦你了。”晚余笑着交代她,“你和紫苏说一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挂念,把承乾宫那边照看好。” “奴婢记下了。”素锦福身一礼,告退出去。 祁让静静看着晚余,问出心里长久以来的疑问:“怎么你和别人说话都是带着笑的,一和朕说话就板着脸?” 晚余自个都没注意,被他一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臣妾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皇上是君王,在您面前自然不能嬉皮笑脸。” 祁让嫌她这答案太敷衍:“朕不止是君王,还是你男人。” “……”这话叫晚余很是无语,端起药碗道,“皇上快喝药吧!” 祁让看看她手里的青玉碗:“素锦方才说哪一碗是朕的?” 晚余愣了下:“青玉碗是皇上的,白玉碗是臣妾的,不对吗?” 祁让叹口气:“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了。” “啊?臣妾记错了?”晚余尴尬一笑,连忙放下青玉碗,把白玉碗端起来递给他。 祁让眉梢轻扬,唇角弯起戏谑的弧度:“你这么相信朕吗?” “……”晚余被他弄糊涂了,“到底是哪一碗?” “青的,傻子。”祁让揶揄道,“朕刚刚那个垂帘听政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了,你这脑子朕不放心。” 晚余意识到自己被他戏耍,气得垮下脸:“皇上可弄清楚了,万一错喝了臣妾的安胎药,可是一辈子的笑料。” 祁让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床头的帐子跟着一晃一晃的。 晚余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又气又恼,又拿他没奈何。 “臣妾也收回刚才的话,皇上这样子上朝完全没问题,您还是去上朝吧,臣妾回承乾宫去。”她放下药碗说道。 “那不行。”祁让正色道,“你说了,朕也准了,这事就不能再改了。” “……” 晚余没想到他居然耍起了无赖,越发觉得自己上了他的当。 他的病不会是装的吧? 可他又是吐血又是流鼻血的,应该也装不出来吧? “皇上快喝药吧,再不喝就凉了。”晚余重新端起青玉碗,神情严肃地说道,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没完没了的戏耍自己。 祁让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坐到一半又跌回到靠枕上:“朕没力气,头晕,手也抖,你来喂朕吧!" 这个要求晚余没法拒绝,端起药碗坐到床沿,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 祁让一口喝下,苦得皱起眉头。 “很苦是吧?”晚余说,“皇上不如就着碗大口喝,还能少受些罪。” “不。”祁让反对,“你别管,接着喂。” 晚余只得一勺一勺的喂。 祁让一勺一勺的喝。 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他却甘之如饴。 苦就苦点吧,等将来她走了,这样的苦都能变成回忆里的甜。 因为他们本也没有太多甜的回忆。 一碗药喂了几十下才喂完。 晚余觉得祁让是故意磋磨她。 放下药碗,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正要去端她自己那碗安胎药,祁让却抢先一步下床端了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该朕喂你了。” 晚余:“……皇上不是头晕手抖吗?” “是啊,喝了药就好了。”祁让认真道。 晚余:“……” 骗子! 这个骗子! “快喝,再不喝就凉了。”祁让把药送到她嘴边。 晚余夺过碗,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绝不给他捉弄自己的机会。 喝得太快,一滴药汁顺着唇角滑落,晚余的帕子还没掏出来,祁让突然凑过去,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凉薄的唇将那滴药汁吮了去。 晚余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奋力推开了他:“皇上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祁让舔了下唇,笑得极不正经,“朕就是想尝尝安胎药是什么味道。” 晚余觉得这人真的疯了,涨红着脸转身就走。 她不要跟这个疯子在一起。 “皇上喝了药快歇息吧,臣妾去外间守着。” 祁让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笑意渐渐苦涩。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这短暂的温情又是另一个陷阱,怕心软会换来更深的禁锢。 可他怕的,却是那不久之后的分别。 殿外雨声淅沥,宫檐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一声一声,如同更漏计数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时光…… 第274章 朕没好,朕严重着呢! 晚余出去后,到殿外月台上站了一会儿。 雨已经快停了,风里带了些初秋的凉意,吹散了她脸上的燥热,也让她的心绪冷静下来。 恰好胡尽忠从右边廊庑过来,见她站在那里,哎呦了一声上前行礼:“还下着雨呢,娘娘怎么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 说着转头去骂廊下值守的太监:“一个个的瞎眼睛,都不知道给娘娘撑把伞。” “别吵,这点小雨撑伞有什么意思?”晚余制止他,瞧他俨然一副御前大总管的派头,便笑着打趣他,“怎么样,这回是不是过足了瘾?” “嗐!”胡尽忠摇头晃脑道,“以前就是觉得大总管挺威风的,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奴才还是想回去绣花。” 晚余意外他竟然说出不过如此这样的话,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开了,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云淡风轻。 晚余没有细究,只笑笑道:“别急,等孙良言好了你就可以回去绣花了。” “娘娘呢?”胡尽忠问,“娘娘什么时候回去?” “我呀……”晚余回头往殿里看了一眼,“皇上好了就回。” “那奴才在这里陪着娘娘,娘娘几时回,奴才就几时回。” “好。”晚余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孙良言从左边廊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哟哟哟,孙大总管……”胡尽忠夸张叫嚷,献殷勤似的跑过去搀扶,“孙大总管真是遭了老罪了,一把年纪还要被打屁股,瞧瞧,这可怜见的,二十板子真是太少了。” 孙良言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瞪眼骂了一声“滚”,扬起拂尘就要抽他。 胡尽忠麻溜躲开:“哎,没打着。” 廊下的小太监们全都捂着嘴偷笑。 晚余也乐得不行。 孙良言走到跟前给她行礼:“奴才见过贞妃娘娘。” 晚余收了笑,淡淡道:“大总管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差不多了。” “那就好。”晚余说,“伤好了是好事,只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否则这打就白挨了。” “谁说不是呢!”胡尽忠在旁边添油加醋,“皇上本来只是不吃饭,娘娘一来,皇上直接吐血昏迷,知道的说是大总管心疼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总管故意刺激皇上,诱皇上发病呢!” “……” 孙良言懒得和他计较,讪讪地对晚余躬了躬身,“多谢娘娘教诲,奴才谨记于心。”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只要皇上能好过一点,自己挨板子也是值得的。 他是真的太心疼皇上,才会出此下策,去承乾宫请人时,已经想到皇上会罚他。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因为皇上这两个月的煎熬,只有他最能体会。 但这些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娘娘体谅皇上,用不着他多嘴多舌。 如果娘娘不体谅皇上,他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倒显得他像是在给皇上博同情。 他也没有把娘娘留在宫里的意思,就是想着,反正圣旨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铁定的事实已经不能更改,两人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各退一步,用这最后的时间缓和一下关系。 这样就算将来有一天分开了,至少不是用带着仇恨和怨念,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不好,到底有个孩子在中间。 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关系缓和一些,万一哪天娘娘想孩子了,还能回来瞅一眼。 真要把事情做绝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到时候就算想回也回不了了。 母子之间,也只能死生不复相见了。 他自认为自己并非完全偏向皇上,他也有为娘娘苦心打算的。 只是这份苦心,没有人明白,也没有人领他的情。 晚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回了祁让寝殿隔壁的梢间歇息。 胡尽忠叫了雪盈来给她收拾床铺,两人许久不见,又是一番唏嘘。 雪盈拉着晚余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比从前丰腴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便念了声阿弥陀佛,含泪欣慰道: “你不让我和你来往,也不叫我打听你的事,我只当你在里面禁足,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看来,禁足倒把你养胖了,心情瞧着也不错。” “没人打扰,心情自然是好的。”晚余笑着问她,“我听素锦说你家里给你相看亲事了,那人你从前认不认识,不知人品怎么样,可不可靠?” 雪盈微微有些脸红:“素锦的嘴真快,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是我问她她才说的。”晚余催促道,“你别管她了,快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 雪盈羞答答道:“也不是什么外人,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兄,比我大几个月,小时候一块玩过的。 他品性不错,模样也还行,这几年一直忙着读书考功名,耽误了婚姻大事,今年乡试中了举人,明年就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了,到时候……” 她想说到时候带来给晚余瞧瞧,转念想到晚余那时不知会在哪里,余下的话便打住了。 晚余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反正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回头你把你家的住址给我,等我出去找地方落了脚,就给你去信,咱们在外面联系还更方便了呢!” 雪盈想起两人以前约定的事从没实现过,便拿帕子掩了掩她的口:“未成之事不可言,咱们以后不要再轻易约定,一切顺其自然,过到哪步算哪步吧!” 晚余被她说得心惊,忙也打住了话头:“好,那就不说了,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两人便略过此事不提,又聊了些别的,雪盈瞧她打起了哈欠,便扶她躺下歇息,自己退了出去。 凉爽的雨天最好眠,晚余一觉醒来就到了下午。 玉竹守在外面,听到她醒了,就进去伺候。 “皇上看娘娘睡得好,叫奴才们不要打扰您,又叫膳房炖了燕窝备着,等娘娘醒了再吃。” “嗯。”晚余应了一声,随口问她,“皇上呢?” 玉竹说:“皇上在东暖阁里接见工部几位管水利的大人,想必又是商量治水的事。” “多长时间了?”晚余又问。 玉竹说:“约摸两个时辰了,午饭都是在暖阁里用的,药到现在还没吃,孙总管来劝都没劝住,又不敢惊动娘娘。” 晚余默然一刻,对她吩咐道:“你让人去和皇上说一声,就说我要回去了。” “是。”玉竹领命出去传话。 不大一会儿,祁让便神色慌张地找了过来:“好好的怎么就要回去了?” 晚余假装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臣妾是来给皇上侍疾的,皇上的病既然好了,臣妾也该回去了。” “谁说的?朕没好,朕严重着呢!”祁让扶着额头要晕不晕的样子,“朕也不想这样,是他们几个非拉着朕看图纸,幸好你醒了,朕才能脱身,否则他们还不肯走呢!” 晚余:“……” 第275章 朕倒是把他算漏了 祁让说着说着就要晕,晚余不知真假,只好把他扶回了寝殿,叫玉竹去传太医来给他诊脉。 太医诊了脉,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不能操劳,要好生静养。 祁让不等晚余开口,便抢先道:“你瞧瞧,朕就说没好吧,你得留下来监督朕,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替朕把他们撵走,可不能由着他们折腾朕。” 晚余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被堵了回去,半晌没有言语。 什么人哪这是? 好好一个皇帝,怎么死皮赖脸的? 他在朝堂上,也是这样对付那些朝臣的吗? 晚余不想和他计较,叫人拿药来给他喝。 祁让又说手软端不动碗,非要让她喂,一碗药喂了半天才喝完。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他身体本就乏累,喝完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晚余在房里坐着守了他一会儿,小福子进来说徐清盏来了,有事要见皇上。 换了旁的大臣,晚余自是要回避的,听说是徐清盏,便叫小福子先不要惊动皇上,她先去问问有没有要紧事。 此时天近黄昏,雨又一阵紧似一阵的下起来,冷风裹挟着寒雨直往殿里涌来。 徐清盏候在殿外,身上的大红绣金蟒袍被雨打湿了半边,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咳。 见晚余从里面出来,他先是一愣,忙上前两步伸出手,扶着晚余迈过高高的门槛:“娘娘今日可安好?” “还好,就是担个侍疾的名头,也不用我干什么活,上午睡了一觉,直到下午才醒。”晚余怕他担心自己,语气格外轻松。 徐清盏深深看了她两眼,也不知信没信。 晚余走到月台前去看雨:“这天总也不见晴,再这么下去,只怕京城也要淹了。” 徐清盏跟过来,笑着安慰她:“别担心,总会晴的,京城是龙气聚集之地,有皇上这真龙天子坐镇,轻易淹不了。” 龙气? 晚余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的竟是一条张牙舞爪发脾气的龙,不禁也笑起来。 “皇上刚吃了药睡下,你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徐清盏看了眼她的笑容,欲言又止:“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看了一天的折子,来和皇上汇报一下,听听皇上的意见。” 晚余敛了笑:“那我叫他起来?” “不用,我明早再来也是一样的,让皇上好好歇息吧!”徐清盏摆摆手,语气随意。 晚余观他神色,总觉得他不像没有要紧事的样子。 可他不说,她也不好追着问,便小声和他说:“皇上下午和工部几个管水利的官员议了许久的事,看来是下决心要好好治理黄河,你手上若有这样的人才,眼下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徐清盏神情微动,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外面冷,你快些进去吧!” “你也快回吧!”晚余说,“我刚才听到你咳嗽,你要多穿些衣裳,回去叫太医给你开些驱寒的药。” “好。”徐清盏又答应一声,对她拱手作别,“娘娘请回吧,臣告退。” 晚余叫小福子撑伞去送他,见他走到远处,在伞下和小福子说了些什么,小福子连连点头应是。 晚余猜想,他肯定还是有什么要紧事的,只是怕自己担心才不肯说。 可眼下这几日,最要紧的就是灾情,他说不说自己也早已知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难不成,是沈长安出事了? 晚余心里咯噔一下。 沈长安此时正在回京途中,能出什么事呢? 路上遇到了劫匪,山洪,还是犯了什么错,染了什么病? 晚余不禁忧心忡忡。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在她看来,如果一件坏事已经发生,与其遮遮掩掩让人不安,还不如索性讲明了,让人痛也痛得脚踏实地,哭也哭得酣畅淋漓。 回到殿里,祁让还没睡醒。 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点了一盏灯,坐在床尾出神,心里胡乱猜想着,沈长安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知过了多久,祁让悠悠醒转,见屋里一盏孤灯,满室寂静,心里一阵慌乱,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见晚余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尾,他先是一惊,随即又松了口气,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朕差点以为你走了。”他搓了一把脸,嗓音还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 然而,他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晚余静静坐着,眼神空洞地看向虚空处,脸色也很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祁让直觉不对,掀开被子挪到床尾,伸手去搂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晚余身子一颤,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神情慌张地看向他。 “怎么了?”祁让微微蹙眉,又问了一遍,“出什么事了?” 晚余轻轻摇头:“没什么,臣妾就是闲着无聊,在发呆。” “你觉得朕会信吗?” 祁让捏住她的下巴,那双可以看透人心的凤眸直直望进她眼底,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慌乱与不安。 “说吧,什么事,别想糊弄过去,朕要听实话。” 晚余知道瞒不住他,只得实话实说:“先前徐清盏来见皇上,臣妾问他有什么事,他欲言又止的,好像有什么事不想让臣妾知道。” “就这?”祁让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瞥了她一眼,“你傻不傻,你也说了他是来见朕的,那他要说的肯定是朝堂之事,哪一件都不能让你知道,明白吗?” “……”晚余眨眨眼,半信半疑,“只是这样吗,臣妾怎么觉得不是这样,臣妾心里很不安,直觉这事和臣妾有关。” 祁让轻笑出声,拇指从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抚过:“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当今天下都找不出几件事是和你有关的,毕竟……” 他想说毕竟你家人都死完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收回。 晚余却追问他:“毕竟什么?” 祁让略一沉吟,手向下抚上她的肚子:“毕竟你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除了朕和这个家伙。” “什么叫这个家伙?”晚余忍不住抗议。 祁让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朕说错了,朕重新说,除了朕和这位小公主或者小皇子。” 晚余一点也笑不出来,心中仍觉不安。 祁让见她怎么都哄不好,只得道:“你要实在不放心,朕就把徐清盏叫过来问问,倘若事情真和你有关,朕帮你摆平就是了。” “……”晚余欲言又止。 祁让低头,用脸颊蹭她鬓发:“怎么,你不信朕?你觉得朕摆不平?” “不是……”晚余迟疑着不敢说。 “有话就说,朕恕你无罪。”祁让说道,手指在她肚子上轻点了两下,“有这免死金牌,便是有罪,朕又能把你怎么样?” 晚余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要是和沈长安有关,皇上又当如何?” “……”祁让揽在她肩上的手猛地一僵,话语里便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沈长安!朕倒是把他给算漏了!” 第276章 沈长安不会死了吧? 晚余见他要恼,立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道:“是皇上非要臣妾说的。” “朕要你说你就说,朕别的话你怎么不听?”祁让脸色阴沉下来,凤眸染上一层薄怒。 这话说的,晚余不知道怎么接,便恭顺道:“臣妾错了,皇上不喜欢,臣妾不说就是了,皇上就当臣妾没说过吧!” “可你已经说了。”祁让不依不饶,语气也变得刻薄,“你当真以为自己怀了一个免死金牌吗? 你当真以为仗着一个肚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江晚余,你能不能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晚余愕然看着他,耳边嗡嗡作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变脸的男人,就是上一刻还笑着说要帮她摆平一切的男人。 更不敢相信,是那个红着眼睛死死抓住她的手求她不要离开的男人,是那个死皮赖脸要她喂药的男人。 她素来知道他是善变的,是喜怒无常的,可是从昨晚到方才,他真的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以为他们或许可以这样和平共处直到孩子出生。 毕竟,和平共处也是他提出来的。 他说想和她像寻常夫妻一样,不吵不闹,安安生生把这几个月过完,这样即便有一天她走了,总还有一段好时光可以回忆。 他甚至还自己主动提出要沈长安辅佐他们的孩子这种话。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从她口中听到沈长安的名字,就把之前种种都忘了。 就像一头饿狼脱下了伪装的羊皮,又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装得再像,本质还是狼。 晚余笑了下,心里突然就释然了。 真好。 他没变。 她也不用再纠结了。 不用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心狠了。 不用再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了。 将来就算要走,也可以走得义无反顾了。 真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挣开他的手,下床跪在地上:“是臣妾僭越了,臣妾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身份,请皇上责罚。” 祁让没拦着她往下跪。 在她跪下之后,也没说让她起来。 就那么冷着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朕说了恕你无罪,自然不会责罚你,回你的承乾宫继续禁足去吧,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你再踏出承乾宫半步!” 晚余又想笑。 她本来就是要回去的,是他非要留她,现在弄得倒像是她舍不得回去一样。 不对,她原本来都不想来的,是有人非逼着她过来的。 她不想争辩,也懒得争辩,免得那人那张毒舌似的嘴里,再说出什么扎人心窝子的话。 就算她不会因为那些话而伤心,但她也不想听。 “多谢皇上,臣妾告退,皇上保重龙体。”她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没有半分留恋地向外走去。 祁让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是灯火都照不亮的幽暗,扬声向外吩咐:“小福子,叫人送贞妃回去,即日起,贞妃继续禁足承乾宫。” 外面先是几息的安静,随后才响起小福子的应答之声:“是,奴才遵命。” 小福子大概也懵了,不知道两人好好的怎么又闹成这样。 祁让静静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还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过了一阵子,动静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寂静。 他知道,晚余已经走了。 他紧绷的身子却还是没有松懈下来,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小福子走进内殿,在离龙床几步远的地方跪下:“皇上,奴才已经让人把贞妃娘娘送走了。” “嗯。”祁让嗯了一声,终于变换了一下坐到麻木的坐姿,乌沉沉的凤眸看向他,“徐清盏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小福子愣了下,还以为他会问一问贞妃娘娘走的时候什么反应,没想到他直接问起了徐掌印。 “回皇上的话,徐掌印先前来见皇上,皇上睡着了,贞妃娘娘和他说了几句话,叫奴才送他走,他让奴才转告皇上,他想等贞妃娘娘睡下之后和皇上见一面,如果皇上同意,就派奴才去司礼监叫他。” 祁让眉心微蹙,眸光更加暗沉。 看来事态确实严重,并且确如晚余所猜,这件事与她息息相关。 会是什么事? 难不成真的是沈长安出事了? 沈长安不会死了吧? 沈长安要是死了,晚余是不是就不会再闹着出宫了? 他脑海里瞬间蹦出这个念头,忙又压下,沉着脸对小福子说道:“传徐清盏来见朕。” “是。” 小福子领命而去。 祁让独自坐着出神。 想起晚余方才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两个月了,他做梦都盼着她来。 可她真的来了,他又把她气走了。 她这会儿肯定恨死他了。 可晚余是最了解徐清盏的人,如果徐清盏的举动让她生出这样的不安,那肯定不会是她的错觉。 如果一件事情严重到徐清盏连她都要隐瞒的地步,那肯定是非常严重了。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回承乾宫为好。 回了承乾宫,就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到她耳中,哪怕真的是沈长安死了,他也能瞒着她到她平安生产。 至于她恨他这件事…… 她恨他的事情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 “皇上,徐掌印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福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祁让回过神,沉声道:“进来吧!” 伴随着两声轻咳,徐清盏一身大红绣金蟒袍走了进来。 连官服都没换,可见一直在等着他的传召,祁让越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说吧,沈长安出什么事了?” 徐清盏微怔:“臣什么都没说呢,皇上怎么断定是沈长安出了事?” 祁让哼了一声:“有些人愁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朕能猜不到吗?” 徐清盏心下一紧,下意识转着眼珠寻找晚余的身影。 他自认为那会子在晚余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怎么晚余还是察觉了吗? 他欣慰于晚余对他的了解,又为晚余的敏锐感到心酸。 她这会儿肯定在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吧? “别找了,朕已经让她回承乾宫了。”祁让说,“你不就是怕她知道吗,现在她走了,你赶紧说吧!” 徐清盏大为意外,皇上先前死乞白赖要把晚余留下,现在却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揣测,就把晚余送走了。 他对晚余确实很在意的。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 算了。 现在再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他敛了敛神,正色道:“臣要说的事和沈长安无关,是开封那边传回的消息,河工们在清理黄河淤泥时,从里面挖出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有“妖妃祸国,灾星降世”的谶语。” “什么?” 祁让闻言霎时变了脸色,心口一阵气血翻涌,腥甜直往嗓子眼涌去。 第277章 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皇上。”徐清盏见他身子摇摇欲坠,连忙上前将他扶住,“皇上您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不用。”祁让抬手制止,强行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汹涌,示意徐清盏扶他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道,“你接着说。” 徐清盏确认他没有大碍,退后一步道:“碑文指向性太过明显,臣可以肯定是有人刻意针对贞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龙胎,现在开封当地已经有关于她们母子的谣言流传开来,还有……” “还有什么,接着说。”祁让面沉如水,眼中是凛凛杀气。 徐清盏斟酌了一下,想要尽量说得委婉,但又没办法委婉:“京中同时起了谣言,说,说皇上当年一出世就有大水患,而今贞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黄河便决了堤,又说自从皇上纳了江氏入后宫,又是雪灾,又是时疫,宫里还起了大火……” “一派胡言!”祁让听不下去,一声厉喝,拳头重重砸在床上,额角青筋突起。 “这些灾难哪朝哪代没有,从古至今,黄河决堤了多少回,单说大邺开国以来,就决堤过不下二十回。 至于雪灾,时疫,火灾,更是常有的事,难道都是因为朕,都是因为贞妃和孩子吗?” “所以臣才说是有人刻意针对。”徐清盏躬身,“谣言快如风,一旦借着水患深入民心,再想扭转便是万难,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祁让闭了闭眼,一手压在心口,沉吟一刻道:“先让人看紧承乾宫,关于此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入贞妃耳中,但凡她听到一点风声动了胎气,朕便唯你是问。” “是。”徐清盏应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祁让又道:“京城的谣言想追本溯源没那么难,靠猜也能猜出几分,让你东厂的人暗中调查,但凡有半分嫌疑,就下到昭狱严刑拷问,很快就会有结果。 至于开封那边……” 他缓了缓,忍着心口阵阵绞痛,接着又道:“石碑不可能从天而降,必有它的出处。 什么材质的石材出自什么山,什么样的工匠来雕刻,什么人刚好挖到了它,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场,上报给了哪个官员,那官员采取了什么措施,都要给朕一一查明。 实在查不到,就把当地会雕刻手艺的匠人以及挖到石碑的河工统统抓起来问斩,总有人会扛不住说出点什么,便是让他们互相攀扯,也要给朕扯一条线出来。 总之……” 他停顿片刻,慢慢坐直了身子,冷峻的面容笼着一层寒霜,一字一句,都是彻骨的寒意: “总之,你此番只记住一句话,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谁要与朕的妻儿过不去,朕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言罢,眼中杀意愈发明显,毁天灭地般的戾气从他周身散发出来,连徐清盏这般心狠手辣的人都感到无形的压迫力。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便是如此了。 “臣遵旨!”徐清盏撩袍下跪,“查这种事是东厂的看家本领,只要皇上发话,臣定当不遗余力,只怕到时查到哪位皇亲国戚,或者哪位主子娘娘的母家,皇上难免要顾念一二……” “朕顾念得已经够多了!”祁让沉声打断他,“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查,这一次,不管是谁在背后生事,朕绝不姑息!” “皇上圣明,有皇上这话,臣就放开手脚去办了。”徐清盏抱拳,起身的瞬间,眼底闪过一抹噬血的阴鸷。 “皇上。”小福子在门外叫了一声。 两人同时收敛了神色,向门外看过去。 “何事?”祁让问道。 小福子走进来,弯腰回道:“沈大将军回来了,现在宫门外求见,眼下宫门已经下钥,还请皇上示下。” 祁让微讶,和徐清盏对视一眼:“你不是说他最快也要后天才回吗?” 徐清盏也很惊讶,但随即就了然一笑:“想必是听说了开封石碑的传闻,才日夜兼程赶回。” 祁让面色微凝,心底泛起酸意,嘴上只道:“回来的正是时候,你们二人联手,定然事半功倍。” “是三个人。” 徐清盏唯恐他心里不痛快,赶紧比出三根手指,把他也加了进去,“皇上疼惜贞妃娘娘,不想娘娘受到伤害,臣等愿与皇上一同护娘娘周全,皇上负责坐阵指挥,其余的就交给臣和沈大将军。” “少来哄朕,朕不吃这套!”祁让一脸不屑,摆手示意小福子把人带来。 徐清盏笑了笑,又拿出从前在他面前插科打诨的架势:“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羡慕我们三个人的情义吗?” “你们有什么好羡慕的?”祁让嗤笑一声,幽幽道,“难道不该是你们两个嫉妒朕得到了她,并且和她有了孩子吗?” 这刀子扎的,徐清盏心口一阵刺痛,半晌没缓过来。 祁让占了上风,心口憋的那股气终于顺了,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模样,同他心平气和地推测起了谣言的源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外面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随即小福子便在外面回禀:“皇上,沈大将军到了。” “进来吧!” 祁让和徐清盏同时向门口看过去。 少顷,沈长安在小福子的引领下,携着一身雨水和寒气走了进来。 两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比从前更加稳健干练,俊朗的脸上多了几许沧桑。 日夜兼程的疲惫加上满身风尘,并未削减他大将军的威风,那双本就亮如星辰的眸子被雨水冲洗得黑白分明,熠熠生辉。 “臣沈长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上还穿着戎装,在祁让面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臣出使瓦剌归来,特来向皇上复命。” 祁让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心说那女人除了倔,看人的眼光也极好,京城千千万万儿郎,她偏就选中了沈长安。 “起来吧,沈大将军辛苦了。”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醋意,开口直奔主题,“瓦剌的事暂且不急,你日夜兼程赶回,所为何事朕亦知晓,该怎么做,朕方才已经交代过徐清盏,回头叫他和你细说。” 沈长安转头看了徐清盏一眼。 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小福子说了徐清盏在这里,因此并不意外。 徐清盏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便已心照不宣。 沈长安没有立刻起身,迟疑着问了一句:“贞妃娘娘……和龙胎可安好?” 祁让:“……” 真够直接的,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第278章 就算我死了,也不要瞒着她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祁让还是回应了沈长安:“有劳沈大将军挂怀,贞妃安好,龙胎也安好,你再早回来一会儿,没准还能见到她。” 沈长安不免惊讶。 晚余不是自请禁足了吗,怎么会来乾清宫? 不知这中间又出了什么事? 徐清盏唯恐他问得多了惹祁让不高兴,就主动解释了一句:“皇上这两日圣躬违和,贞妃来侍疾,她猜到出了大事,以为是你的事,皇上怕她胡思乱想,就让她回去了。” 沈长安心中仍有疑惑,知道此时不能多问,斟酌道:“还是不要瞒着她吧,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就算是我的死讯,也不必隐瞒,她不是经不起事的人,这样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祁让眉心跳了跳,微微眯起的凤眸看起来有些不悦,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雷霆之怒。 徐清盏忙要替沈长安找补,却听祁让幽幽道:“还是你了解她。” “臣不敢。”沈长安垂首做出谦恭的姿态,“臣与贞妃已分开多年,说这话不过是从她小时候的性情来推断。 这些年皇上与她朝夕相处,自然比臣更了解她,之所以第一时间想要隐瞒她,也是因为关心则乱。” 小时候? 祁让将这几个字在口中咀嚼几遍,嚼出满口的苦涩。 那是他们之间的从前,他们之间的时光。 而他没有。 他和晚余之间,既没有从前,也没有未来。 他自嘲一笑,问沈长安:“你此番可带了鄯善甜瓜回来?” 沈长安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甜瓜:“甜瓜带了些,只是还在后面。” 祁让就叫了徐清盏一声:“你送沈大将军出宫吧,回头让你干儿子到膳房要一份甜瓜送到承乾宫。” 徐清盏也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答应下来,道了谢和沈长安一起告退出去。 祁让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又默契的离开,不觉想起徐清盏先前问他的话—— “皇上当真一点都不羡慕我们三个人的情义吗?” 他没有过那样的情义。 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情义。 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徐清盏一直把沈长安送出神武门,站在门前空旷的广场,确认四周没有人,才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和沈长安说起了晚余到乾清宫侍疾,以及开封石碑和京城谣言的事。 沈长安安静听完,沉思片刻道:“皇上既然让你负责此事,你便放开了手脚干吧,有人落马,就得有人补缺,什么位子上补什么人,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徐清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发出几声轻咳:“你想干什么?” “你身子受不得寒,平时要注意。”沈长安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小声道,“还有几个月晚余的孩子就要出生,提前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被动。” “准备什么?”徐清盏问,“你是怕皇上不放她走,还是想护那孩子周全?” “都有。”沈长安隐晦道,“不管为了什么,咱们必须有话语权,眼下正是上人的最佳时机。” 徐清盏迟疑地看着他:“其实,小鱼未必对那孩子有多上心,她要是走了,那孩子自有皇上操心,咱们何必自找麻烦?” 沈长安也看着他,目光却是坚定的:“现在不上心,生下来就不一定了,女人做了母亲,心境就会大不相同,更何况,有些时候,上天不会给我们选择的机会,我们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从容应对每一种未知的变故。” “好,我知道了。”徐清盏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先前在乾清宫,晚余说皇上下决心要好好治理黄河,说我手上有人的话,正是入场的好时机。” “确实是好时机。”沈长安说,“工部是六部之一,虽不及吏部户部有实权,但也不可或缺,关键时候也是有发言权的。” “这个我自然明白,我只是没想到,小鱼也开始对这些事上心了。”徐清盏仰头望天,语气有些唏嘘,“本以为可以护着她,不让她沾染世俗的尘埃,但她终究还是卷了进来。” “她也要成长的,你不必为此难过。”沈长安也仰头望天,任雨丝打在脸上,“清盏,不管你接不接受,她都要做母亲了。” 徐清盏怔怔一刻,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和脸上的雨水混为一体。 …… 承乾宫里,紫苏和一众宫人得知晚余归来,全都惊奇不已,纷纷冒雨出来迎接。 “娘娘怎么突然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要在那边住上几日呢!”紫苏隐晦地问道。 晚余刚和祁让闹得不愉快,心里又惦记着沈长安,有气无力道:“那边没什么事,我在那边休息不好,皇上就让我回来了。” 紫苏将信将疑,扶着她回了屋,叫人准备热水给她沐浴,问她用过晚饭没有。 晚余说没有,紫苏便又叫人准备了清淡好克化的粥菜来服侍她吃下。 晚余原本没什么胃口,为着肚子里的那个,还是勉强吃了一些,沐浴过后,便上床歇下了。 紫苏见她怏怏不乐,感觉不对劲,等她睡下后,就出去找胡尽忠问话。 胡尽忠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就安慰她说:“肯定不是什么大事,否则皇上不可能只叫娘娘回来继续禁足这么简单。 我估摸着两人是又拌嘴了,你也甭担心,皇上要是能坚持三天不来找娘娘,我就跟你姓。” “呸!谁要你跟我姓。”紫苏嫌弃道,“皇上不来还好呢,谁也没巴望他来,他不来,娘娘反倒省心。” “这倒也是。”胡尽忠嘻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姓什么呀?” “要你管。”紫苏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嘿!这臭丫头!晚上吃的油辣子拌饭吧?”胡尽忠在她背后嘟哝了一句。 紫苏回到内室,见晚余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出神,索性直接问她:“是不是皇上又惹娘娘不高兴了?” 晚余回过神,对她摇了摇头:“他没惹我不高兴,但我好像又上了他的当。” “娘娘什么意思?”紫苏困惑道。 晚余没法和她说,心里却更加肯定,祁让这回是故意的。 他怕她知道沈长安出事受不了打击,所以才故意说那些刻薄的话,把她撵回承乾宫来。 她当时没有细想,这会子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上了当。 她不否认祁让的好意,但祁让以为这样她就能心安了吗? 撷芳殿那晚说好的以后都要和她坦诚相待呢? 如今这话是完全作废了吗? 晚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第279章 她对他是有过期盼的吧? 紫苏吃了一惊,忙劝道:“娘娘冷静,现在太晚了,雨也还没停,况且外面有侍卫守着,没有皇上的命令,咱们是出不去的。” 晚余泄了气,靠坐在床头:“那你就让侍卫替我传话给皇上,问他撷芳殿的话到底还算不算数。” 紫苏犹豫道:“这个时辰,只怕他们不敢惊扰皇上。” “管他呢,你去试试,不行再说。” “那好吧!” 紫苏答应一声出去,到大门口,隔着门把晚余的话说给侍卫听,让侍卫帮忙传话。 侍卫倒是没拒绝,只说时辰晚了,未必能见到皇上,叫她不要抱什么希望。 紫苏又回去把侍卫的话转告给晚余,和她一起闲聊着等回信。 等了约摸两刻钟,胡尽忠端着一盘子甜瓜走进来。 紫苏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让娘娘吃瓜,小心玉竹看到又唠叨你。” “你就是对我有成见。”胡尽忠叫屈道,“这是鄯善甜瓜,只有御膳房才有,我可没本事弄来。” 晚余一听鄯善甜瓜,顿时精神一振:“谁送来的?” “回娘娘的话,是徐掌印的干儿子来喜送来的,他说徐掌印知道娘娘心绪烦躁睡不安稳,特地叫他送些甜瓜来,娘娘吃上几块就能安然入睡了。” 晚余立时便明白了徐清盏的意思。 徐清盏知道她在担心沈长安,因着昨晚提到沈长安会带鄯善甜瓜回来,就送了甜瓜过来告诉她沈长安平安无事。 可是,自己离开乾清宫之前就没有再见到徐清盏,为什么徐清盏会知道她担心沈长安呢? 肯定是徐清盏在她走后又去见了祁让,祁让和他说了自己担心沈长安的事。 所以,这甜瓜是祁让叫他送来的吧? 毕竟外面的侍卫都是祁让的人,祁让不点头,什么东西也送不进来。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她之前的猜测错了? 沈长安没有事,徐清盏要和祁让说的,的确是和她无关的事。 她终于放下心来,想起祁让之前说她傻,说全天下都没几件和她相关的事,不禁有点想笑。 早知道就不让侍卫去给他传话了,他要是听了,只怕又要说她傻。 算了,傻就傻吧,虽说闹了个乌龙,至少知道长安平安无事,她也就安心了。 “拿来我尝尝。”她招手叫胡尽忠过来,拿纯银的果叉叉了一块甜瓜放进嘴里,脸上有了些笑模样:“这鄯善甜瓜,怎么吃着跟寻常甜瓜也没什么区别?” 胡尽忠眨着三角眼道:“谁知道呢,一个甜瓜而已,或许本来也没有多好吃,只是因为寻常吃不到,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 “有道理。”晚余好心情地附和了一句,“甜瓜而已,再好吃也是甜瓜味。” 就是不知道,沈长安带回来的甜瓜,会不会不一样? …… 乾清宫里,祁让正在听一名黑衣暗卫回禀神武门外的情况。 暗卫说:“徐掌印和沈大将军站在门前广场说话,周围太安静,没有任何遮挡,属下也不敢近前,加上天黑又下雨,也无法通过唇语知晓他们谈话的内容,请皇上恕罪。” 祁让靠在床头,面色沉沉不辨喜怒:“这不怪你,是他们太会选地方。” 那种空旷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近,在外人看来,还会觉得他们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不过他们也没说太久,几句话的功夫就分开了。”暗卫说道。 祁让微微颔首:“朕知道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去歇着吧!” “是。”暗卫抱拳起身,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屋内一盏孤灯,还是晚余之前点的。 祁让望着那团小小的火苗,眼前浮现出晚余临走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当时他没细想,现在想来,如果没有期盼,何来的失望? 所以,至少在那之前,她对他是有过期盼的吧? 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期盼。 或许他不该撵她走的。 就像沈长安说的那样,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她也没有那么经不起事。 说到底,还是沈长安更了解她。 沈长安却说,这几年和晚余朝夕相处的是他,他应该更了解晚余。 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从晚余的角度去了解过她。 这时,小福子弯着腰出现在门口:“皇上,贞妃娘娘让侍卫传了一句话给您。” “什么话?”祁让靠在那里没动,语气漫不经心,眼睛却亮起来。 小福子说:“贞妃娘娘让问问皇上,皇上先前在撷芳殿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了。” 祁让一怔,随即就想到,她问的是那句“坦诚相待”的承诺。 原来她还记得。 原来她到现在还在对这句话抱有期待。 可他却没能做到。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的问话,拧眉斟酌片刻后,只淡淡道:“你去瞧瞧朕让徐清盏给她送的甜瓜送去了没有。” 她看到甜瓜,应该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吧? 承乾宫里,晚余确认沈长安没事之后,便也不再胡思乱想,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觉,次日早起,发现天竟然晴了。 多日不见的红日破云而出,宫殿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一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晚余心情舒畅,用了早膳,又和大家一起做起了针线活,一群人说说笑笑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 只是她不知道,如今的紫禁城,也就只剩下承乾宫是安逸的,承乾宫之外,已是血雨腥风,人心惶惶。 为着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东厂的诏狱朝夕之间就关满了人,甭管什么官位,什么身份,只要进去走一遭,没有一个人能囫囵个走出来。 哪怕和造谣无关,也要把这辈子干的坏事全都吐个干净。 消息传开,京中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干了坏事的不敢出门,没干坏事的也不敢出门,京城大街小巷空空荡荡,比大风刮过还要干净。 御史们对徐清盏的暴行很是不满,可祁让称病不上朝,让内阁和司礼监代为处理朝政,弹劾徐清盏的折子最后都进了司礼监。 满朝文武全都慌了神,当官的能有几个是真正的两袖清风,再这么查下去,大家谁也别想好。 可是怎么办呢? 皇上一生病,徐清盏就像野马脱了缰,谁都管不住了。 若单单是他自己撒野也就算了,好巧不巧的,沈长安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和他一起玩了命的折腾,一副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架势。 大家见不到皇上,求告无门,最后竟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晚余头上。 这天上午,小文子和另外两个小太监爬到梨树上摘梨子,紫苏她们撑着被单在底下接。 晚余正在廊下看得兴致勃勃,忽听墙外有人哭喊着叫她:“贞妃娘娘,贞妃娘娘,嫔妾有要事求见,求娘娘无论如何见嫔妾一面。” 第280章 她怕她会舍不得 “谁呀?” 晚余听到叫喊,吃了一惊,什么人这么大胆,明知她在禁足,还敢跑来大喊大叫。 小文子站在树上,探头往外看,看到两个侍卫正拖着一个妃嫔往远处拖。 那妃嫔哭着不肯走,口口声声喊着有要紧事求见贞妃娘娘。 “好像是以前和齐嫔关系挺好的那个李美人。”小文子眯着眼睛细看,突然哎呦一声。 ? “怎么了?”晚余的心跟着一紧。 小文子说:“侍卫拔刀了。” “快,叫他先别动手。”晚余急切道。 小文子忙向外大喊:“刀下留人!” 两名侍卫寻声望过来,见高高的梨树枝丫上站了一个人,也吃了一惊。 小文子接着又喊:“娘娘叫你们先别动手,娘娘有话问她。” 这时间,晚余已经叫紫苏扶着她去了大门口,用力拍了两下门板:“开门。” 守在门口的侍卫隔着门缝回道:“娘娘在禁足,不能出去。” 晚余说:“本宫不出去,把李美人带过来,本宫就在门槛里面问她几句话。” 侍卫仍在犹豫:“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违令者斩。”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晚余厉斥,“李美人再不济也是天子妃嫔,且与本宫是旧交,她若非走投无路,不会来此冒险,你只管把门打开,把人带过来,皇上若怪罪,自有本宫担责。” 门外默然一刻,到底还是把门打开了。 李美人被押过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一张清丽的小脸满是泪水与惶恐。 看到晚余的那一刻,她跪地嚎啕大哭:“娘娘,嫔妾万般无奈才来扰您清静,求您看在昔日微薄情分,救救嫔妾的家人吧!” 晚余隔着门槛看她,心中不胜唏嘘。 当初为了助她出宫,还是淑妃的齐家姐姐假借给李美人办生辰宴,把祁让请到永寿宫灌醉,让他在李美人殿里睡了一宿。 她清楚记得,那天她的放行条被祁让扔进了炭火盆,她拼死从炭火中抢回来,手被烫伤,惹得祁让勃然大怒。 恰好那时,淑妃带着李美人出现,邀请祁让晚上参加李美人的生辰宴,及时给她解了围。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她没走成,淑妃死了,李美人也不知搬去了哪里。 没想到如今再见,竟是这样的情形。 “你别哭,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晚余下意识想跨出门槛,被侍卫伸手拦下。 李美人磕头哽咽不止:“嫔妾的父兄被人诬陷造谣生事,下了东厂的诏狱,眼瞅着性命不保,可嫔妾父兄都是谨小慎微之人,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编造谣言诋毁娘娘和皇嗣啊,求娘娘明鉴,饶了嫔妾父兄的性命吧!” 晚余心头一跳:“什么谣言,本宫怎么不知道?” 李美人抽泣道:“嫔妾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外面有传言说黄河里挖出了什么妖妃祸国,灾星降世的石碑。 后来东厂就到处抓人,关进诏狱严刑拷打,弄得到处人心惶惶,许多人无辜受到牵连。 嫔妾的母亲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捎信儿叫嫔妾来求娘娘,说是再晚一步,嫔妾的父兄就要死在诏狱里了。”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耳边响起尖锐的蝉鸣,伸手扶住门框来稳定身形,思维有片刻的停滞。 胡尽忠见她脸色不好,忙过来劝慰:“娘娘别听李美人瞎说,这都没影儿的事儿,您若为此动了胎气就不值了。” “你说实话,你觉得她在胡说吗?”晚余反问。 胡尽忠被问住,一时答不上来。 李美人哭道:“嫔妾没有胡说,这事都好些天了,东厂的诏狱不知死了多少人,后宫不少妃嫔的家人也被牵扯进去,只是娘娘这里消息闭塞,不知道罢了。” 消息闭塞? 晚余看着她,忽而想到祁让那晚的反常,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不安不是没来由的,只是她仅仅联想到了沈长安,确认沈长安无事后,就没再往别处想。 原来是有人造她的谣。 还造到黄河去了。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跳进黄河洗不清。 她现在,是不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造她的谣也就算了,居然连皇嗣都捎带上了。 看来世上不怕死的人还是很多的。 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来都对这孩子没什么感觉,可是眼下,听闻孩子被人说成灾星降世,为什么她会觉得生气,心疼,接受不了? 所以,她以为的没感觉,只是她的自以为是吗? 这个不声不响在她肚子里住了几个月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牵动了她的心吗? 她不禁感到惶恐。 她真的很怕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她怕她会舍不得。 她现在,好像已经舍不得了。 虽然现在只是舍不得孩子受伤害,可谁敢保证后面不会发展到舍不得离开呢? “娘娘,您要冷静啊娘娘。”胡尽忠担忧地唤她,吩咐侍卫把李美人拖下去砍了。 “别动她。” 晚余回过神,制止了侍卫,对李美人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来扰乱我心神的,但你父兄的情况我一点都不了解,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一切都等我问过徐掌印之后再做定夺。 在此之前,你不能再轻举妄动,也不要再到处乱跑,我一有消息就会让人通知你,你听明白了吗?” 李美人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天光,又像是迷途之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引路人,哭着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晚余不禁又想起从前,那时的她彷徨无措地跪在祁让的寝殿里,手里捏着那张差点被烧掉的放行条。 淑妃和李美人的出现,对于那时的她来说,也像是从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天光。 那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绝望的人才懂得。 李美人哭哭啼啼地被侍卫带了下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晚余才恍惚想起,自己忘了问她现在住在哪个宫殿。 晚余定了定神,对侍卫吩咐道:“去和皇上说,本宫已然知情,叫他不必再费心隐瞒,另外再告诉皇上,本宫要见徐清盏。” 第281章 谁是更好的人? 侍卫领命而去,承乾宫的大门再度关起。 晚余被紫苏扶着走回院子,看到那条用来接梨子的被单还放在地上,上面七七八八散落了一堆梨子。 只是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兴致。 小文子竟还骑在树杈上,挠着头问她:“娘娘,还摘吗?” “摘,你们继续摘。”晚余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也管不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为自己管不了的事烦心。” “是。”小文子应了一声,叫大家赶紧把被单扯起来。 “你注意安全,我进去歇会儿,记得挑几个大的留给徐掌印。”晚余又嘱咐了一句,便扶着紫苏的手回了内室。 紫苏扶她在床上坐下,温声道:“娘娘不要为那些流言蜚语伤神,皇上和掌印会处理好的。” “我不是为那个伤神,而是为这个。”晚余的手轻轻覆在肚子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紫苏,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在意他了。” 紫苏跟了晚余这么久,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迷茫。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站在大雾弥漫的荒野,面对着一个三岔路口,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紫苏感到深深的愧疚,因为她帮不了她,除了劝她走一步看一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女人对男人,和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娘娘可以不爱皇上,甚至可以恨皇上一辈子。 但孩子不一样,孩子从米粒大小的一点,在母亲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娘娘又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她对一个不甚相干的李美人尚且怜惜,更不要说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只是不肯承认,或者说不敢承认罢了。 可是怎么办呢? 她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紫禁城。 她注定是要走的。 到时候,就算她真的狠下心离开,那也必将是一场剜骨割肉般的离别。 自己这个旁观者,只要想到那情形都会揪心不已,何况娘娘自个? 紫苏叹口气,几乎要忍不住眼泪:“娘娘别想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连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都不知道,何必想那么长远的事。” “可我不能不想。”晚余也跟着叹气,嘴上说着绝情的话,手却在腹部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我实在不愿留在这里,也不想被一个孩子绊住脚,我若真的走不成,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娘娘快别这么说。”紫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人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什么样的境地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视情况而定的,哪怕过后会后悔,会觉得不值,但对于当时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晚余轻扯唇角,拍了拍她的手:“算了,不难为你了,我自己的心,只能由我自己来守,别人谁也帮不了我。” 紫苏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她:“娘娘的心志已经是奴婢平生仅见,皇上那样天神般的人物都不能让您动摇,您还担心什么?” 晚余忍不住笑起来:“你觉得他好,许是因为你没遇见过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是谁? 沈小侯爷吗? 紫苏正要问出口,有个声音突然替她问了出来:“谁是更好的人?” 紫苏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祁让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皇,皇上……”紫苏两腿一软就要下跪。 “出去。”祁让冷冷吐出两个字。 紫苏心惊胆战地看了晚余一眼。 晚余受到的惊吓不比她少,还是强自镇定地摆了摆手:“去吧!” 紫苏颤声应是,告退出去。 从祁让身边经过时,她都能感觉到祁让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 她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逗娘娘说那些话了,被皇上听了去,不定要怎样磋磨娘娘呢! 这可如何是好? 晚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祁让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逼近,紧张得忘了起身行礼。 祁让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峻的眉眼凝着寒霜,胸前金线绣成的团龙张牙舞爪气势凛凛,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谁是更好的人?”祁让又问了一遍,修长白皙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冷沉凤眸望进她湖水般的眸底。 因为惊慌,那两汪湖水起了涟漪,怯怯地映出他明黄的身影。 “是沈长安吗?”祁让微微弯下腰,视线落在她微张的樱唇上,“沈长安怎么个好法,你告诉朕,朕向他学习。” 晚余心跳如擂鼓,睫毛颤颤如展翅欲飞的蝶,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就像她落入祁让掌心,怎么也逃不掉一样。 “臣妾不过随口一说,皇上是世间最尊贵的男人,没有人能与您比肩。” “少跟朕打马虎眼,最尊贵和更好不是一码事。”祁让不上当,但也没生气,“三人行,必有我师,朕是诚心请教,你怕什么?” 怕什么? 晚余心说,我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你发疯。 她已经领教过他的变脸术,哪怕他装得再冷静,她也不会傻到真把沈长安的优点告诉他。 那样的话,她和沈长安必定得死一个。 她望着他幽深沉静的眸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 “……”祁让愕然看着她,满腔的醋意都因着这一句化成了心酸和委屈。 她还知道他瘦了? 真不容易。 他嗤笑一声。 他日里夜里百转千回的想她,苦于找不到借口来看她。 今天终于叫他逮着个机会,听闻她被李美人骚扰,便急急赶了过来,谁知一进门就听到她说什么更好的人。 她是怕他发脾气,才用一句“皇上怎么又瘦了”来哄他吧? 由此可见,她是会哄人的,只是不肯用在他身上罢了。 而他又是这样的不值钱,就这么一句话,心就软了。 他恨这样敷衍了事的她,也恨这样不值钱的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 他咬了咬牙,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抓起来,蛮横地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 为了不让她受流言纷扰,他在外面都快杀疯了,她却在这里逍遥自在,连头发都懒得梳,只顾着想别的更好的男人。 “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心贴在他心口,去感受她的心跳。 意外的,她的心居然跳得很快。 为什么跳这么快? 难道她也是想他的? 他的恨意消减了些,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很想问她一句“你想不想朕”。 他想,只要她说一声想,今天这账就一笔勾销了,什么更好的男人他也不计较了。 可她万一说不想呢? 那他岂非很下不来台? 他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怕问了之后,连这久违的拥抱都会被破坏掉。 只是这拥抱之间隔了一个圆鼓鼓的肚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严丝合缝,再不能做那种想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动作。 这时,孩子突然又在晚余肚子里动起来,一下一下,隔着晚余的肚子传递到祁让的腹部。 祁让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不敢动,生怕把孩子吓到似的。 “他是不是知道朕来了?”他小声问道,像是在说悄悄话。 晚余心情复杂,从他怀中撤离,努力扭转话题:“皇上想多了,大约是这孩子听人说他是灾星,觉得委屈了吧!” 祁让眸光一暗,神情严肃起来:“朕没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想让你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你不要生朕的气,好吗?” 第282章 没有不想,那就是想 晚余盯着祁让看了几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很忐忑的样子。 他有什么好忐忑的? 他是帝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在她这样一个囚徒面前忐忑? 晚余抿了抿唇,郑重道:“臣妾没有生气,臣妾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怎会不知皇上是为臣妾好,臣妾只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这样只会让臣妾更加不安,皇上能明白臣妾的意思吗?” 这回答着实叫祁让意外,她前几天才叫人传话质问他言而无信,怎么今天就自己想开了呢? 她不生气是好事,他应该感到高兴,可她说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那句话,简直和沈长安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明明没见过面,却能把一句话说得一字不差。 怎不叫他心情复杂? 但她同时又体谅了他的苦心,他纵然心里吃味,也不好说什么,反要感念她的大度。 罢了。 他是皇帝,不能太小气。 他已经得到了她,她肚子里还孕育着他的孩子,他还计较一句话做什么? 他笑了笑,扶她在床沿坐下:“这话是当真的吗,你怎么突然懂事起来了?” 晚余的唇角向下压了压:“皇上这话说的,臣妾什么时候不懂事了?” 祁让见她压着唇角的样子,感觉像是寻常女子在赌气撒娇,便心痒痒的想逗弄她:“那你给朕笑一个,你笑了,才证明你真的没生气。” 晚余瞥了他一眼:“臣妾和孩子都被人造谣造到黄河去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祁让没能得逞,叹口气,扶她一同在床沿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贴在她腹部轻拍。 “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谣言表面看是针对你和孩子,实则是有人想借此引发朝堂动荡,浑水摸鱼。 不过你放心,朕不会任由那些人诋毁你和孩子,也不会任由他们动摇朕的朝堂。 这种情况下,死人,流血,恐慌在所难免,但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东厂不是屠宰场,死在里面的,绝对不是无辜之人。” 说到这里,像是怕晚余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纵然不相信朕,也该相信徐清盏。” 晚余知道,历来朝堂之争,无所不用其极,造谣诋毁是寻常,流血牺牲更是寻常。 可祁让说让她相信徐清盏这句,她却不能苟同。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徐清盏是会为了她不择手段的。 一直以来,徐清盏区分好人和坏人的标准很简单,对她好的,就是好人,对她不好的,就是坏人。 这样的标准下,她怎么能相信死在徐清盏手里的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她知道徐清盏是为她好,但也不希望徐清盏为了她造太多杀孽。 所以她想要见徐清盏,除了打听李美人父兄的事,也是想好好嘱咐他一番,叫他不要滥杀无辜。 谁知祁让没让徐清盏来,反倒自己跑了来。 他跑来干什么呢?晚余心想,他来了无非就是和她解释一下,让她不要担心,可这些话徐清盏就能代劳,徐清盏甚至会和她讲得更透彻。 不像祁让做惯了皇帝,说话总要说一半留一半,剩下一半全靠人家自己猜。 猜得不准嫌人家笨,猜得太准又嫌人家太会揣度圣意。 左右都是人家不好。 晚余靠在他肩上,抬起眼皮从下往上看他,看到他下巴上有泛青的胡茬,眼下也泛着些乌青。 他可能也没有他说的这样轻松吧,只是当皇帝的习惯性把脆弱和焦虑隐藏起来,表露在人前的,永远都是运筹帷幄,举重若轻的形象。 晚余斟酌道:“朝堂的事臣妾不懂,但臣妾觉得,李美人来找臣妾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谋划,他们可能被逼急了,又找不到门路,才让人把李美人的父兄拉下水。 等到李美人的父兄也被抓进诏狱之后,李美人的母亲走投无路,就只能来求李美人,而李美人也就只能来求臣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就抬起头问祁让:“皇上觉得臣妾猜得靠不靠谱?” 祁让低头看她,漆黑的凤眸近距离凝视她:“靠不靠谱先不说,朕很好奇你和李美人私下里是什么关系? 她怎么会认为你一定会帮她,或者说,那些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人,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帮她,你们之间,有什么朕不知道的秘密?” “啊?” 晚余错愕地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跑这么偏。 这叫她怎么回答? 难道说是因为李美人为了帮助自己出宫,和大家一起给他作局吗? 晚余眨眨眼,一时之间竟然编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行了,别绞尽脑汁了。”祁让幽幽道,“本来脑汁就不多,省着点用吧!” 晚余:“……” 什么人哪这是? 就他脑汁多,一天天的用不完。 “那李美人的父兄怎么办,他们到底有没有问题?” “这你就别管了。”祁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朕会让徐清盏看着办的。” 晚余说:“臣妾本来就是要问徐清盏的,皇上怎么不叫他来?” 祁让垮下脸,不悦的看她:“朕来不比他来好吗,还是说你不想朕来?” 晚余忙摇头:“没有不想。” “没有不想,那就是想了?”祁让开始和她抠字眼,非要抠出一点她想他的证据来。 晚余叹气:“臣妾想不想很重要吗,反正皇上来去自如,谁也奈你不得。” 祁让定定看她,觉得她是那样的凉薄。 他怎么可能是来去自如的呢?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是自如的。 他等了这么多天,才等来这么一个借口。 他有时觉得很可笑,他能将这万里河山盘弄于股掌之间,却盘弄不了一个女人。 可他偏又一根筋,就爱钻她这牛角尖。 这是个绝症,神仙来了也治不好。 他搂着她,脸颊去蹭她的鬓发:“你累不累,咱们躺着说话好不好?” 晚余忙又摇头:“臣妾不累,臣妾每天早睡晚起,一点都不累。” “……” 祁让焉能听不出她的抗拒,可他好容易来一回,少不得要弥补弥补这些天的煎熬,哪能事事都依着她? “你不累朕累,你得陪着朕。”他厚着脸皮,不由分说脱了她的鞋子,把她抱上了床。 第283章 诱他沉沦 晚余被迫陪睡,内心再不情愿,拖着个大肚子也无法逃脱,只得认命地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手臂上的肌肉还是那样紧实,倒不如枕头来得柔软舒适。 可他偏爱让她枕他的手臂,好像不给她枕着,那只手臂就无处安放似的。 晚余觉得这样干躺着实在尴尬,就继续方才的话题:“按照皇上的说法,臣妾被造谣的事,是不是就和后宫妃嫔没什么关系了?” 祁让随手勾起她一缕头发绕在指间,漫不经心道:“后宫妃嫔没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有,也做不了这么大的局。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黄河里埋一块石碑,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后要做到不留一点痕迹,更不容易。” “哦。”晚余点点头,“如果没有后宫妃嫔的事,是不是也就不存在她们的父兄为了扳倒臣妾,在背后使坏的可能了?” “那当然。”祁让唇角轻勾,“他们为了你撞撞柱子已是极限,敢用这种动摇国本的招数替女儿争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家族太繁盛?” 晚余松了口气:“只要和后宫妃嫔没关系,臣妾就放心了,但臣妾想不明白,皇上的兄弟都不在了,太后也被幽禁了,晋王明显没造反的心思,还有谁会搞这么大的动作呢?” 祁让起初没在意,这会子终于从她曲里拐弯的问话里听出了一丢丢小心机。 祁让不禁有点好笑,屈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你跟朕说话需要这么费劲吗?” 晚余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往旁边躲。 “别乱动。”祁让将她揽回来,囚在怀里,“你也别乱猜了,你想知道,朕告诉你就是了。 高祖建国之时,册封了一些功臣为世袭罔替的异姓藩王,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要靠朝廷养活。 经过这几代的发展,朝廷早已不堪重负,并且他们当中还有人拥兵自重,结交官员,严重危及到了朝廷政权,朕从去年开始,就有了削藩的打算。 朕要削他们的藩,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便生出这许多事端,想逼朕放弃削藩,甚至还想动摇朕的江山。” 晚余心下一惊,这个原因确实是她没想到的,因为那些事离她实在太遥远。 藩王作乱非同小可,往下也不是她该过问的了。 祁让见她没了言语,以为她被吓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抚她:“别怕,有朕在呢,朕的皇位不是继承来的,是朕真刀真枪抢来的,朕不会像先帝一样任他们拿捏,也不会任由他们兴风作浪。” “好,有皇上在,臣妾自然是不怕的。”晚余应了一声,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 她一心想要逃离他,有些时候又不得不仰仗他。 她现在的困境都是拜他所赐,可是能在这困境之中庇护她的,偏偏还只有他。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牵扯不清。 “别想了,说点高兴的吧!”祁让说,“马上就中秋节了,到时宫里会有大宴,朕解了你的禁,你也去赴宴好不好?” 晚余愣了下,随即摇头:“算了,臣妾不喜欢那种场合,倒不如在自个宫里来得自在。” 祁让想问她,如果沈长安也去,她要不要去? 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也好,那种场合确实不安全,你就在这里和胡尽忠他们一起过吧,到时候朕让人给你们准备一桌好酒席。” “那就多谢皇上了。”晚余向他道谢。 祁让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思绪有些飘忽,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无意识的轻揉慢抚,还时不时拍一下。 晚余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在街上看到人家买西瓜时的情形,不禁轻笑出声。 祁让手一顿,偏头看她:“你是不是笑了?” “没有。”晚余矢口否认。 祁让却不信:“朕明明听见了,你为什么不承认?” “臣妾没笑,怎么承认?” “好,不承认是吧?”祁让正经着脸,手却滑到她腰侧去挠她的痒痒肉。 “哎呀,不要……”晚余惊呼躲避,却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祁让得了趣,哪肯就此罢休,手指灵巧地追着她,挠得她娇笑连连,气喘吁吁。 “别,皇上快别闹了,外面有人听着呢……”晚余痒得受不了,一边笑一边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奈何她力气本就小,又笑得身子发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祁让说:“那你求朕,你求朕,朕就饶了你。” 晚余只得求他:“皇上饶了臣妾吧,求求你了……” 祁让也怕她动了胎气,并不敢肆意胡闹,于是便停了手,让她躺着慢慢平复。 因着方才的挣扎,她出了些汗,黑缎子般的长发散乱在身侧,有一些粘在脸上和脖子上。 祁让屈肘半撑起身子,帮她把那些发丝拨开,看到她凝脂白玉般的脸颊染了些胭脂色,玲珑的鼻尖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如同清晨的玫瑰和露珠,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生动。 她的眼睛还是弯着的,眼底笑意尚未完全消散,如同春风拂过湖面留下的涟漪,红润润的小嘴微张着,比从前更加饱满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仿佛诱人攀登的山峦。 祁让不禁心猿意马,身体里的渴望就像蛰伏在黑夜里的兽,在闻到血气的瞬间倾巢而出。 “晚余……”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这一刻,满心满眼,所思所想,都只剩怀中这一个人。 她是这样的鲜活灵动,这样的娇俏妩媚,如同开在他贫瘠生命中的一朵花,如同他暗夜独行时的一束光,诱着他飞蛾扑火般地前往,为她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晚余不防他突然来袭,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还没平复的呼吸又变得急促。 “不,不要……”她在他唇齿之间呜咽,双手去推他,推到他血脉偾张的肌肉,硬的像石头。 祁让却觉得她的唇又香又软,像花香弥漫的春夜,诱他沉沦。 他旷得久了,亲吻都像是在复仇,那么凶狠的架势,仿佛要吸干她的精气,吞噬她的灵魂。 晚余被他弄得没有招架之力,头脑昏昏,手脚无力,只剩一点仅存的理智,呜呜咽咽地提醒他别碰到她的肚子。 祁让又渴望,又怕压到她的肚子,弓着腰背留出余地,紧绷的腰身,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他把她翻过去,从背后搂住她,一只手去撩她的衣裙。 “不行……”晚余抓住他的手,“太医不让……” 祁让于急切中发出几声低沉的笑,振动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带着她一起振动。 “你现在只能用太医来抵制朕了吗?”他笑着揶揄她,“如果太医让呢?” 晚余脑子懵懵的:“太医没说。” “那朕现在就叫太医来,让他当面和你说。”祁让作势向外喊,“来人……” “别!”晚余急切阻止。 她丢不起这人。 祁让已经在这当口撩起了她的衣裙。 “你别急,朕不来真的,就想和你挨得更近一些。” 这话实在无耻,晚余涨红了脸,推又推不开,想翻个身都费劲,只能从道德层面约束他:“你要说话算数。” 第284章 骗子 “嗯。”祁让含糊应着,果然只是挨着她,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晚余感觉他确实没动,就慢慢放松下来。 祁让诱着她说话,手在她身前慢慢拨弄。 晚余有点难受,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祁让也不强求,又挪到别的地方。 只要她不让,他就换地方。 换来换去,到处都换遍了,到处都说不行。 祁让便作势要恼:“哪有这么多碰不得的地方,照这么下去,朕是不是只能抱着你的脚睡了。” 晚余想说,脚也是不行的,脚更痒。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身上也没那么多痒痒肉,怎么祁让碰哪哪痒? 祁让说:“总共就这么大个地方,朕的手总要放在哪里吧,难不成要朕举着手睡?” 晚余无言以对,只好抓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就搭在这吧,别乱动。” 祁让就握住她的腰…… “啊~” 晚余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惊呼。 外面墙根下站着的胡尽忠顿时支棱起耳朵。 “娘……”他张嘴想问晚余怎么了,被孙良言一把捂住了嘴。 “别喊了,你娘在宫外头呢,听不见。” 屋里,祁让也捂住了晚余的嘴:“别喊,别叫人家听见了。” 晚余恨死了他,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祁让疼的嘶了一声,既不收回手,也不收回身子,被她紧紧咬着,酥麻痛痒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但他到底顾念着肚子里的那个,并不敢信马由缰,浅浅一番缠斗,便放过了她。 即便如此,晚余也没了一丝力气,软着声息控诉他:“骗子!” 祁让正经为自己叫屈:“朕不是故意的,是路太滑。” 雨天曲径湿滑,一不留神就滑进了池塘。 晚余听不得这些,脸上热辣辣的发烫。 祁让举着被咬伤的手到她面前,恶人先告状:“朕不过在你这里滑了一跤,瞧你把朕咬的,你这样都够砍头了你知道吗?” “那你砍呀!”晚余气咻咻道。 祁让说:“朕念在你是孕妇,就从轻发落了,你该谢恩的。” “……”晚余在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上向来说不过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祁让塞了一个帕子在她手里。 “大白天叫水怪不好意思的,你先将就着吧,等朕走了再洗。” 晚余忍着难堪,心说他居然还知道这是大白天,还知道不好意思。 他刹不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简直不是人。 祁让把她翻过来,仍旧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低沉的嗓音带着诱哄:“咱们就这样不是挺好吗,何必像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来? 人家说父母恩爱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康活泼,朕知道你心里没有朕,但你好歹做个样子给孩子看看,你能陪他的,不就这几个月了吗? 他出生之后感受不到的亲情,至少在他出生之前让他感受一下吧,否则他岂非太可怜了?” 晚余差点被他说出两眼泪花,偏过头缓了半晌,才闷闷道:“臣妾困了。” 祁让满心的失落,把她往怀里搂了搂:“那就睡吧,朕也困了。” 屋里安静下来。 晚余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让没睡,只是搂着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等她睡熟之后,就托着她的头轻轻抽出手,起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前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这片刻的欢愉,就算是忙里偷闲了。 出了门,见胡尽忠神情复杂地偷瞄他,他挺了挺腰身,清了清嗓子,一派正气凛然的样子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娘娘,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奴才遵旨。”胡尽忠虾着腰应了一声,跟在后面送他离开。 祁让走到院子里,见梨树下的石桌上搁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放着十几个又大又圆的梨子,随口问道:“这是干什么?” 胡尽忠说:“娘娘想着徐掌印要来,让人给他挑了几个梨子。” 祁让垮下脸,神情不悦:“怎么没想着给朕挑几个?” 胡尽忠忙道:“皇上莫怪,娘娘事先也不知道皇上要来。” 祁让回头吩咐孙良言:“带走。” “……是。”孙良言无奈应声,走过去把那篮子梨拎起来。 胡尽忠看着两个人走出去,院门一关,白眼立刻翻上天。 皇上欺负娘娘也就罢了,连梨子都不放过。 这样算不算连吃带拿? 祁让在院外上了肩辇,对孙良言说:“你把梨子给徐清盏送去,问问他李美人的父兄怎么回事。 贞妃难得在意哪个妃嫔,倘若没什么大事,就把人放了吧,也好叫贞妃对李美人有个交代。” 孙良言应是,拎着篮子要走。 “等一下。”祁让招手示意他把篮子递过来,从里面挑了一只最大个的出来,放在鼻端轻嗅,“去吧!” 孙良言对他这无处不在的胜负欲很是无语,提着篮子走了。 晚余一觉醒来,发现天色将晚,枕边空空荡荡,祁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整个屋子在昏昏沉沉的暮色里静默着,若非鼻端还能闻到龙涎香的味道,她都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她躺着出了一会儿神,心就像是漂浮在暮色中的一叶扁舟,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不知该往何处停泊。 第285章 想和你同归于尽 第二天上午,李美人又来了,送了一盒子月饼来感谢晚余,说她父兄已经平安归家。 晚余没见她,也没有收她的月饼,隔着门和她说,她们之间算是两清了,叫她以后不要再来,免得惹祸上身。 李美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些想借着李美人让晚余规劝徐清盏的人,听了半天雷,一滴雨都没见着,不免大失所望,只得另想办法。 晚余心里却因着祁让先前的疑问,生出了另一个疑问。 祁让疑惑那些把主意打到李美人身上的人,怎么知道晚余一定会帮李美人? 晚余的疑惑却是,当初李美人和齐嫔借着生辰宴灌醉祁让的事,只有后宫妃嫔知道,如果这件事和后宫妃嫔没有关系,外面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李美人对自己有恩呢? 所以,后宫妃嫔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至少给自己家人出个主意传个话肯定是有的。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妃嫔,敢把这个大家共同保守的秘密给泄露出去。 祁让要是得知自己曾被所有妃嫔合伙欺骗,那得气成什么样? 虽说时过境迁,自己没走成,齐嫔也死了,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剩下的人。 晚余思来想去,面对这个隐患,一点法子都没有。 所幸这事虽说是帮她,却不是她组织的,她也没有参与,祁让就算要追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剩下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中秋节这天,是一个很好的大晴天,因着中秋宫宴是历年的惯例,即使赶上多事之秋,宴席还是照常举行。 晚余打定了主意不去凑那个热闹,祁让便御膳房单给她置办了一桌酒席,让她在自己宫里过节。 既是赏月,自然要在外面才有意境,晚余就让人把酒席摆在了梨树下,大家边吃席边赏月。 晚余不能饮酒,坐在那里看着胡尽忠他们划拳行酒令。 一轮圆月升上高空,在院子里洒落满地白霜。 晚余抚着肚子抬头望月,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祁让那天和她说的话。 她能陪这孩子的,也就几个月而已。 这是她们母子的第一个团圆节,也是最后一个团圆节。 惆怅如潮水无声无息漫上心头,她身处欢声笑语之中,心却是那样的荒凉。 她起身离席,借口坐久了需要活动,扶着腰在院子里慢慢走,走着走着,就走去了后院。 大家都在前面玩乐,后院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庭院,只有静默的花草和一地明晃晃的月光。 晚余就站在院子里,仰头望月,无限愁思。 这时,东边的院墙上突然无声无息跃上来一个人影,把晚余吓了一跳。 正要喊人,那人已经抢先开口:“别喊,是朕。” 晚余那一句“来人”硬生生咽了回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矫健的身影从高高的院墙一跃而下,向着自己阔步而来。 堂堂天子,居然爬墙头? 晚余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等他到了近前,小声道:“皇上怎么不从正门进来?” 祁让不说话,毫无征兆地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晚余挣了两下挣不动,闻到他身上酒香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心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你也抱一抱朕好不好?”祁让下巴抵在她头顶,向她发出请求。 晚余僵着身子没动。 祁让说:“朕知道你不情愿,看在过节的份上,你今晚就稍微对朕好一点,明天再接着恨朕好不好,朕喝多了,明早醒来就忘了。” “……” 晚余觉得他可能真的喝多了。 清醒的祁让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爬墙头。 祁让得不到她的回应,双手在她身侧摸索,摸到她的手,强行圈在自己腰上:“就这样,抱紧了,别松开。” 他的腰很窄,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积蓄着蓬勃的力量。 晚余有点不适应,但也没松开。 祁让这才满意,又回抱住她。 “朕在宴席上,看到所有人都在,唯独你不在,朕心里很难受。” “朕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心里想的却是你。” “朕想着你不喜欢热闹,会不会一个人到处走走。” “于是朕就撇下他们,偷偷跑来翻墙头。” “朕想着,若是能撞见你,就是咱们心有灵犀,若是你和他们在一处玩耍,朕就悄悄看你一眼再回去。” “事实证明,咱们是心有灵犀的,对不对?” 他拥着她,在她头顶喃喃絮语,和寻常醉酒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晚余静静听着,也不回应他,由着他在那里胡言乱语。 祁让又道:“你不在宴席上,朕虽然难受,却不心慌,因为朕知道你在哪里。” “朕如果想见你,只须走一段路,翻一道墙,就能见到你。” “可你要是走了,再想见也见不到了……” “晚余,晚余……”他叫着她的名字控诉她,“你的心真狠,紫禁城留不住你,朕留不住你,孩子也留不住你,你当真是朕见过心肠最硬的女人……” 晚余在他怀里僵着身子,轻轻吸了下鼻子。 祁让微怔,身子后撤,双手捧起她的脸。 她面向月亮站着,月光映在她眼底,也照亮她脸上如溪水静静流淌的泪。 “你哭了,为什么?” 祁让把腰身弓得更低,凉薄的唇,带着淡淡酒气吻她的泪。 “别哭,今天是团圆节,不兴哭。” 他不说还好,越说晚余的泪越刹不住,压抑的低泣声溢出来,带着怨恨推开他,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你还来我面前装深情,你有什么好装的,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狠?” 祁让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咬了咬唇,舌尖品到她眼泪的味道。 “你说得对,都是朕的错。”他又走回来,再度捧起她的脸,“可朕有什么办法,朕就是想要你。” “朕贵为天子,九五至尊,朕想要一个女人都不行吗? “如果朕想要一个女人都这么费劲,朕还做什么皇帝?” “你平心而论,朕对你,对沈长安,对徐清盏,还不够容忍吗?” “只因为朕在不知道你是沈长安的心上人的情况下强占了你,朕就注定要亏欠你们一辈子吗?” “别说你们只是私定终身,就算双方父母都同意,没有议亲,没有交换庚帖,那也是不作数的。” “朕只是临幸了一个宫女,又没有强占人妻,朕怎么就十恶不赦了?” “大邺不是只有一个沈长安能带兵,朕手里也不是只有徐清盏这一把刀,朕自问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你。” 他捧着她的脸,双手拇指用力碾过她的唇瓣:“你若非说朕有什么错, 朕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你。 错就错在对你不够狠。 错就错在将你和别的女人区别对待。 错就错在不该一时心软,写了那个放你出宫的圣旨,让朕的孩子和朕一样,一出生就要失去亲娘……” 他幽深的双眸逼视她,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知道朕有多少回想杀了你吗? 但凡朕能下得去手,世上早就没有你江晚余这个人了。 朕连亲爹亲兄弟都杀了,唯独杀不了你。 你也是知道的吧? 你不就是仗着朕舍不得,才一次又一次忤逆朕,往朕心上扎刀子吗? 可是怎么办呢? 朕在你面前这样软弱,朕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恨得说不下去,低下头,饿狼一样吻住了她的唇:“江晚余,朕实在恨死了你!恨到想和你同归于尽!” 第286章 亲她亲得昏天暗地 他一面说着恨她的话,一面深深地吻住她,疯了似的与她唇舌交缠,仿佛过了今天再没有明天,要将所有的爱恨在今夜做个了断。 可是怎么能了断呢? 情爱这东西,从来都是不死不休,如同抽刀断水,藕丝难杀。 纵然是龙颜一怒,伏尸百万的帝王,也拿它没奈何。 晚余被他亲到痛,那痛感从嘴唇,舌头,直到心底深处。 痛得她不能呼吸,眼泪流出来,濡湿了两人的脸,又从她嘴唇渗进去,混合着爱,混合着恨,在口腔蔓延。 她没有推开他,她觉得这样痛着很好。 痛可以让人崩溃,也可以让人清醒。 或许祁让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那些道理,是祁让自己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的道理都天然偏向自己。 祁让的不得已,在她这里是压榨,是欺辱,是毁灭。 祁让的爱,在她这里是强迫,是掠夺,是负担。 若说委屈,她何尝不委屈? 长安和清盏何尝不委屈? 只因为祁让是皇帝,所有人的委屈都要为他的委屈让步。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拥有无上权柄之人的心态。 所谓王法,就是王者的法则。 他是这天下的王,世间所有一切都得以他为尊,都得为他让步。 而他所谓的让步,不过是在他给别人圈定的那个框框之内的让步。 一旦超出那个框框,便是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祁让说想和她同归于尽,这念头又何尝不是在她心中辗转了千百回。 若非她心中还有不甘,还想去过一过自己向往的人生,她早就动手了。 她承认她不是个完美的人,她也有会软弱的时候,也会有不讨喜的一面,会犯傻,会犯错,会一根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做她自己呀! 她不想去填补别人的遗憾,也不想去缝补别人破碎的人生。 她自己已经够破碎了。 可惜祁让永远不会明白。 即使他们再掰扯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不会明白。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在云端俯瞰她这只蝼蚁。 夏虫不可语冰,天神,也同样不会与蝼蚁共情。 所以她不想说了,也不想吵了,纵然她会因为孩子一时的心软,纵然有些突如其来的情绪不由她控制,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 如他所说,只剩这几个月了,只要他想,她愿意和他营造一个恩爱的假象,好叫肚子里的孩子感知到快乐与温情,等将来自己走了,他们父子或父女谈论起她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 其实,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谈论的。 假如有一天庄妃死了,祁让会和嘉华公主谈论他们的过往吗? 祁让会和端妃兰贵妃谈论失去的孩子吗? 当皇帝的,哪有这么多空闲?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觉得对孩子有亏欠,说是弥补孩子,其实是为了让自己那颗自私的心好受一点。 她注定不是一个好母亲。 晚余叹口气,这才发现祁让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祁让幽深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中是快要满溢出来的失望。 他亲她亲得昏天暗地,她却在走神。 他们永远都是错位的。 他舔着发苦的唇,有种重拳打在棉花堆里的无力感。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到底还在渴求什么? 亲生孩子都留不住的女人,他又拿什么留她? 不过是想在最后的时光,得到她一点虚假的温情罢了。 世间至苦唯情爱,他只是没想到,连他这个自以为冷血无情的帝王也不能幸免。 好在他今晚喝醉了。 喝醉的人,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复又捧住她的脸,双手拇指在她脸颊抚过,抚去她的泪。 至少这一刻,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吧! “别哭,朕醉了,朕的话你不必理会。” 他又去吻她,轻轻的,慢慢的,细细密密的,温温柔柔的,不再像之前报复般的狂乱。 “朕舍不得你,朕便是杀了自己,也不会动你。” “朕认栽了还不行吗?” 晚余的心揪成一团,像理不出头绪的乱麻。 祁让坐在院中石凳上,将她抱坐在腿上,面朝月亮。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月今朝圆。 至少这一刻,月亮是同时照在他们两人身上的。 “月色这么好,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吧!”他语气轻松,却满心的凄怆。 晚余被他这样抱着,唯恐他酒醉失了手,不得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稳定身体。 “又不是只有一张凳子,臣妾现在是两个人的重量,别压着皇上了。” 你看,他在说月亮,她却和他说重量。 祁让失落之余,越发搂紧了她:“石凳寒凉,你不能坐,朕也还没有那么虚。” 晚余只得老老实实坐在他腿上。 祁让腿上压着母子二人的重量,悬浮的心慢慢踏实下来。 至少这一刻,她是切切实实在他怀里的。 他说:“大过节的,咱们都说点真心话,朕方才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就没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晚余搂着他的脖子,近距离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不是要说高兴的事吗?臣妾的真心话只会让您生气,还是不说为好。” 祁让说:“你就没有一句能让朕高兴的真心话吗?” 晚余想了想。 又想了想。 最后选择沉默。 “不行,你必须说一句。”祁让借酒发疯。 晚余对着月亮目光虔诚:“臣妾真心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 祁让:“……” “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你不该希望朕早死吗?” “臣妾没有,臣妾还指望皇上长长久久的庇护这孩子呢!” “如果没有孩子呢?”祁让问。 晚余认真想了想:“就算没有孩子,臣妾也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毕竟这也是天下臣民的愿望。” 她这么认真,最后也只想出这么一句假大空的说辞,祁让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叹口气,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这是咱们一家三口共同度过的唯一一个中秋节,你有没有什么要和孩子说的,等将来他长大了,朕好说与他听。” 晚余怔住。 她从来没想过要给孩子留下什么话,祁让突然提及,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说点什么呢?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吞了下口水,斟酌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臣妾想不起来,臣妾的脑子突然空了。” 祁让定定看她,终于从她的不知所措中找到了一点她在意这个孩子的蛛丝马迹。 只有在意,才会这样不知所措吧? 只有在意,才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如果不在意,随便几句就打发了。 就像很多人夸别人的孩子从来不走心一样,聪明,可爱,虎头虎脑,长大肯定有出息。 真正面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这些浮夸的话,只恨不得把心掏给他还嫌不够。 所以,她纵然不在意自己,也是在意孩子的吧? 在意孩子,应该就不会走得很远吧? 他望着她,眼底又燃起一线希望:“你有没有想过出宫之后去哪里,要不要朕在京城给你置办一座宅院?将来你要是想孩子了,朕可以让人把孩子偷偷带出去见你。” 第287章 朕想和孩子道个别 晚余被他这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寒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祁让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放她出宫,不是放她远走高飞,而是换一种形式把她留在眼皮子底下? 她认为的出宫,就是远走高飞,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如果还住在京城,还要时不时见到孩子,那和没出宫有什么区别? 万一他贼心不死,再给她来一个暗度陈仓,那甚至还不如在宫里。 在宫里至少是名正言顺的关系,在外面岂非成了偷情? 她忽然意识到,祁让为什么特别强调不许她再嫁人。 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以退为进的主意? 晚余的手还搂着祁让的脖子,人还好好的坐在他腿上,心却忽忽悠悠地往那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怎么不说话?被朕吓到了吗?”祁让见她惊慌,眼里的光又熄灭,“你别怕,朕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强迫你留在京城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京城都是治安最好的地界,天下之大,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去处了。” 怎么会? 晚余心想,对于自己来说,京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小偷小摸,土匪强盗或许会少一些,但眼前这人就是最大的强盗头子。 自己住在京城,不就等于住在他的强盗窝吗?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多谢皇上,臣妾不是很想住在京城,臣妾想趁着年轻到处去走一走,看看咱们大邺的万里河山,暂时没有在哪里定居的想法。” 祁让望着她月光下皎洁的脸,心想这大邺的万里河山,他本打算和她一起看遍的,可她不要,偏要一个人跑出去看。 “那也没关系。”祁让说,“朕先给你预备着,万一你哪天看山看水看累了,想回来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晚余愈发忐忑,怕引起他的逆反心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他。 这人就是有这毛病,你越说不要,他就越来劲。 “皇上看着办吧,但臣妾不一定会住,恐怕辜负了皇上的盛情。”晚余委婉地回应他,心里想的却是“我一定不会住”。 祁让见她没有把话说死,心下稍觉安慰:“既如此,朕明天就叫人去办,宅子你想要大一些还是小一些,要几进的院落,要哪个位置的,朕亲自给你画图纸,给你设计一个大大的花园,再挖个人工湖……” 他越说越兴奋,晚余越听越心惊。 京城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的地界,很多当官的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处宅院。 祁让这个许诺,可能是京城千千万万人梦寐以求的事,对于她来说,却实实在在是个噩梦。 这还没怎么着呢,他连花园湖泊都想到了,他是不是打算自己也搬过去住呀? 晚余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月亮,越看越像个大饼。 祁让准她出宫的圣旨,是不是也是他画出来的饼? 应该不是吧,他刚刚还说后悔给她圣旨了呢! 可见给圣旨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把她留在京城。 或许宅子什么的,就是他喝多了一时兴起,明早醒来就忘了。 然而,她希望的事情似乎注定不会实现,仅仅隔了两天,祁让就让小福子给她送来了一张图纸。 图纸上是一座四进的大宅院,里面亭台楼阁,花园湖泊,小桥流水,奇花异石,应有尽有。 小福子说:“这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皇上说如果娘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圈出来让他改,一直改到娘娘满意为止。” 晚余很是无语。 她想把整个宅院都圈出来,可她没这个胆。 “留着吧,本宫要仔细瞧瞧。”她敷衍了事地回了一句。 小福子应是,回了乾清宫向祁让复命。 祁让听闻晚余要仔细看,心里还很高兴,认为她没有敷衍自己,便耐心地等她的回馈意见。 晚余看都没看就扔在一旁,打定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样拖着拖着,拖到了八月底,祁让居然一次都没有催过她。 晚余正奇怪他这几日怎么这么消停,他突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来了承乾宫。 晚余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找借口说自己最近身子越来越重,每天神思倦怠,还没细看那张图纸。 祁让屏退所有人,揽着她进了内室:“图纸的事先不急,朕今晚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晚余吃了一惊:“皇上要去哪儿?” 祁让说:“朕先前和你说过,想亲自到开封看一看,这时节天气凉爽,洪水也已退去,正是灾后重建的时候,朕正好去瞧一瞧。” 晚余没想到他真的要去,虽说他走了自己更清静,但他到底是皇帝,紫禁城没有他坐镇,总感觉不太踏实。 “皇上非得亲自去吗,派别人替您去不行吗?”晚余问道。 祁让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怎么,天天不待见朕,朕要走了,你倒是舍不得了?” 晚余实话实说:“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有皇上在宫里,臣妾心里确实更踏实。” 祁让伸手圈住她的腰身,与她相对而立,眼底有遮不住的眷恋:“多少朝臣分析利弊都劝不住朕,你这一句话,朕突然就不想去了。” 晚余:“……皇上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不改了,朕已经决定了。”祁让说,“你不用担心,朝堂上朕安排了徐清盏和内阁首辅监国,后宫有孙良言和静安太妃照应,还有两位贵妃辅助。 你这边就继续在承乾宫禁足,外面的事统统不要理会,别人也不会来打扰你。 至于朕出行方面,有沈长安的人马和皇家亲卫随扈,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最多两个月,朕就回来了。” 晚余听到沈长安的名字,脸色微变,怕他生气,不敢详细询问,点头道:“既然皇上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臣妾便没什么不放心的,皇上千万要保重自己,早去早回。” “嗯。”祁让弓着腰,额头抵在她额头,黑漆漆的眼眸那样近距离地望着她,如暗夜里深邃的星空:“朕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晚余问道。 祁让一只手移到她腹部,嗓音低沉暧昧,又意味深长:“朕想和孩子道个别……” 第288章 臣妾不喜欢吃人肉 晚余没有听懂他的意味深长,只当他想和孩子说话,便顺从道:“这有何难,还要特地提要求,皇上想道就道呗!” “真的吗?”祁让眼睛亮起,像燃了两团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这可是你说的。” 晚余哎呀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床上。 但她也没有多想,以为祁让要贴在她肚子上听一听孩子的动静,心说这人实在矫情,又因着他要走了,懒得和他计较,就躺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 谁知祁让先脱了龙袍,又来解她的衣带。 晚余一头雾水,慢慢感觉到哪里不对。 “不就是和孩子道个别吗,皇上脱衣服干什么?” “隔着衣服听不见,朕要深入的和他讲。”祁让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晚余身子一僵,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火烧火燎的发起了热,手掌用力推他:“你这人怎么这样?” “还不是被你逼的。”祁让抓住她的手,气息紊乱灼热,“你若乖乖让朕亲近,朕何须绞尽脑汁找借口。” 他居然还倒打一耙。 晚余羞愤难当,气得说不出话,顾念着肚子,挣又挣不过他,一番拉扯之后,到底还是被他得逞,去到了离孩子最近的地方。 晚余受不住,狠狠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祁让疼得倒吸气,话音却带着笑意:“得亏你是要走的,你若留在朕身边一辈子,朕浑身上下都要被你咬遍了。” 晚余本来是下了死口的,听到他这话,蓦地停下。 祁让的心被自己狠狠捅了一刀,忍痛握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你要是能留下,朕情愿每天割一块肉给你吃。” 晚余漠然道:“皇上别说得这么血淋淋,臣妾不喜欢吃人肉。” 祁让笑容发涩:“朕的肉是龙肉,寻常人可吃不着。” “……”晚余偏过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祁让扳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自己。 一番缠斗之后,终于风平浪静,闹海的蛟龙收了势,待在龙宫小憩。 祁让躺下来,照旧让她枕着他的手臂,气息粗重地交代她:“朕不在家,你凡事要警醒,只要你自己宫里没事,外面天塌了也不要管,朕若有事,会让徐清盏来告诉你,一切以徐清盏的话为准。” 晚余还没从余韵中缓过来,就听到他说起这样严肃的话题,不由得紧张起来。 “皇上什么意思,臣妾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没有,朕就是嘱咐你几句,你别多想。”祁让轻抚她的肚子,温声道,“朕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就算朕自己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明白吗?” 晚余心里越发没底。 她是恨他,但也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不希望这个孩子成为遗腹子。 况且他此番出行是沈长安随扈,如果他出了事,那肯定是沈长安先出了事。 当最恨之人和最爱之人的安危捆绑在一起,她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祈祷他们双方都平安。 “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臣妾和孩子等着您平安归来。” “好。”祁让撑起身子,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一下,“朕走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希望朕平安归来,朕都很开心。” 晚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走,随口道:“这就走了吗?” “怎么,你不想朕走?”祁让望着她的眼睛,想从中寻找一丝眷恋。 “不是。”晚余忙否认,“臣妾是说皇上方才辛苦了,臣妾以为皇上会歇一歇再走。” 祁让没能从她眼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唇角弯出失望的弧度,随即又无所谓地打趣她,“道个别而已,能有多辛苦,如果你愿意,朕还可以再道几次。” 晚余脸色一变:“皇上慢走,臣妾身子乏累,就不起来送您了。” 祁让低笑出声,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起身下床,背对着她穿衣裳。 寝殿里只有一盏灯烛,昏黄的光流淌过他宽阔的肩背,背脊线条如弓弦般绷紧,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肌理分明的腰臀在轻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积蓄着强劲的力量。 晚余侧卧在锦被间,目光悄无声息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祁让有所察觉,没回头,沉声问:“看什么?” 晚余吓一跳,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还是穿着衣裳的时候更……” 更像个人。 只可惜后半句她不敢说,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收回。 祁让转过身看她,衣襟松散着尚未系起,锁骨上还留着方才她情急时咬出的齿痕,紧实的胸膛,窄而强悍的腰腹,紧致流畅的线条如刀锋延伸向下…… 晚余忙移开眼,看向因他转身被气流拂动的纱帐。 "更什么?"祁让单膝压上床沿,俯身,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微肿的唇瓣,龙涎香混着情事后的气息扑面而来。 “更,更威风……”晚余搜肠刮肚地想到一个词。 祁让勾唇:“贞妃娘娘是嫌朕不穿衣服的时候不够威风吗?” “臣妾没有。”晚余板着脸扒开他的手,“皇上快走吧,回去好好休息,别误了明日的行程。” 祁让意犹未尽地直起身,系上中衣,穿上龙袍,叭嗒一声玉扣相击的脆响中,那个床榻间肆意孟浪的登徒子,又变回了仪表堂堂,睥睨天下的君王。 “这个给你。”他随手解下腰间可做天子信物的龙形玉符搁在她枕边,“若有人为难你,凭此符可先斩后奏。” 晚余不禁又心生疑虑:“臣妾又不出门,外面有徐清盏照应,哪里用得上这个?” 祁让眸光微动,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人当真是半分情调都没有吗?” 第289章 堂堂天子还要不要脸了 晚余无言以对,只得向他道谢。 祁让说:“你不回赠朕一个什么东西吗,也好叫朕带在身边做个念想。” 还要回赠呀? 晚余左右看了看,身边什么也没有,身子还是光着的,红着脸道,“臣妾没什么回赠皇上的。” “那就这个吧!”祁让顺手从一堆凌乱的衣物中抽出一条藕粉色绣莲花的肚兜。 “不行,这个不行!”晚余着急去抢,祁让已经后退一步,把那肚兜团成一团塞入袖中。 晚余急得不行,想起来又没穿衣服,只能软着声求他:“皇上快还给臣妾吧,这东西怎么能随身携带。” 祁让说:“那你再给个别的。” 晚余只得道:“臣妾外衫上有一个香囊,皇帝拿去吧!” “是你绣的吗?”祁让问,“不是你绣的朕不要。” “是,是臣妾亲手绣的。” “那好吧!” 祁让找到她的外衫,果然看到上面系着一个浅绿色绣梅花的香囊,绣工精美,花瓣栩栩如生。 他便将香囊解下来,郑重地系在自己腰间。 “朕走了,乖乖在家等朕回来。”他满意地在晚余唇上轻啄了一口,转身离去。 晚余松了口气,心想终于走了,这人简直比瘟神还难打发。 眼瞅着他要走出内室,突然意识到不对,“皇上等一下,那个肚兜您还没还我。” “还什么?朕只说让你再给个别的,又没说和你交换。”祁让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别走,回来……”晚余在后面急得高声叫他。 祁让已经哈哈笑着出了门。 甭管为着什么,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急切地挽留他。 晚余恨的咬牙。 什么人哪这是? 堂堂天子,骗女人的肚兜,还要不要点脸了? 胡乱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就听到紫禁城上空响起悠长的号角声,那不要脸的天子,率领队伍出发了。 晚余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禁想起去年冬天,祁让去天坛祈福,也是这样将明未明的天色,她和紫苏躺在冷宫的破木床上,被号角声唤醒。 时至今日,还是紫苏陪着她,她还是被困在一座宫殿,外面还是有侍卫把守,唯一不同的是,她肚子里多了一个孩子。 在别人看来,她可能是最幸运的,不到一年就从铺床丫头升到了妃位,还怀了龙嗣,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当眼珠子一样珍藏起来,不管犯什么错皇上都对她百般纵容。 可是在她看来,她的境遇并没有变好,反倒更糟了。 如果当初没被祁让抓回来,兴许她如今正在某处山水间游荡,不用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也不用因为一个孩子患得患失。 虽然外面也有危险,但终究不像宫里那么让人心身俱疲,每天都要绷着神经过活。 但愿祁让此行顺利,平安归来,等他回来后,自己也快要临盆了。 有他在宫里坐镇,孩子才能平安降生,要是没有他,自己躺在产床上都要提心吊胆。 这样想着,她又生出那种矛盾的心理,明明祁让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却还要仰仗这个罪魁祸首来保平安。 天亮后,紫苏和云归进来服侍晚余起床。 云归找了半天,没找到晚余的肚兜,奇怪道:“娘娘的肚兜怎么不见了?” 晚余羞于启齿,只能装糊涂,说自己不知道。 云归把床上床下都找了一遍,又去问了其他几个宫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承乾宫遭贼了。 “奴婢去告诉胡大总管,叫他好好查一查。” “回来!”紫苏没好气地叫住她,“胡大总管问你丢了什么,你怎么说呀?” 云归愣住。 娘娘丢了肚兜,好像确实不好张扬。 可若放任不管,岂非纵容了歹人? 这回偷肚兜,下回不定偷什么呢?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宫里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人家偷一个肚兜干什么?指不定掉在哪里,回头我来找。” 紫苏看着晚余难为情的样子,心下已经了然,板着脸把云归赶了出去。 娘娘在禁足,宫里除了皇上没有人进来,那贼人只怕就是皇上了。 皇上可真够荒唐的,出那么远的门,居然随身携带一个肚兜。 难不成晚上要抱着肚兜睡吗? 万一丢了,看他怎么办? 用过早饭,晚余正在院里散步消食,徐清盏来找她。 两人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徐清盏叫她不用担心,只管在宫里安心养胎,以后每隔一天就来看她,让她想要什么只管告诉他。 晚余说:“本宫这里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有一点,皇上和沈大将军若有什么事,掌印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本宫,不要隐瞒本宫。” 徐清盏隔着门沉默一刻,答应道:“好,臣知道了。” 晚余叮嘱他:“掌印肩负重任,眼下天气渐凉,掌印要记得加衣裳,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徐清盏咳了几声,又道:“好,臣知道了。” 晚余知道有侍卫在,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让他自行去忙。 隔天,他又过来,和晚余说了祁让的行程,说御驾已经到了河间府,昨夜驻扎在太平庄行宫,圣躬安泰,随扈队伍一切安好。 晚余明白,随扈队伍指的就是沈长安。 她现在别无所求,只要沈长安和祁让平平安安就好。 再隔天,徐清盏又来和她说,御驾已经到了卫辉府,卫辉府有个比干庙,因为大邺开国皇帝推崇比干,所以大邺历代君王都要去比干庙祭祀,皇上决定在那里停留一日,祭祀之后才赶路。 之后的时间,他便一直这样,每隔一天就来和晚余回禀一次。 两人虽不见面,隔着门说上几句话,彼此都很安心。 转眼到了九九重阳日,徐清盏一大早过来,给晚余送了一枝茱萸和十几盆开得正艳的菊花,说御驾已经抵达开封,这茱萸是皇上特命八百里加急送回宫里给她的。 晚余握着那枝茱萸,看着绿叶间一粒粒鲜艳赤红如血珠凝露的小果,根茎上还沾着黄河岸的细沙,不禁想起那句著名的诗句,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怅惘。 遍插茱萸少一人,何止这一个重阳? 以后的每个重阳,不管是对祁让和孩子来说,还是对长安和清盏来说,都会少一人。 她这一生,似乎注定了是不能圆满的一生。 重阳过后,徐清盏每回来看她,带来的都是祁让在黄河沿岸勘察水利的消息。 晚余渐渐养成了习惯,每隔一天,就准时守在门后等徐清盏来。 然而,有一天,这个惯例突然就中断了,一连三天,她都没能等到徐清盏。 就在她心慌不安的时候,皇帝的龙船在黄河沉没的传言,一夜之间在京城流传开来。 第290章 他死了,她和孩子怎么办 晚余是在两天后得知的消息。 徐清盏一直不来,她心中不安,就让胡尽忠出去打听情况。 胡尽忠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神情惶惶,欲言又止。 晚余屏退了所有人,单独把他留下,严肃道:“你要是听说了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别想着遮遮掩掩,这样只会叫我更加不安。” 胡尽忠看着她,眼里满是同情:“那奴才说了,娘娘可不要着急,无论如何,千万顾念肚子里的孩子。” “行了,知道了,你快说吧!”晚余急切地催促。 胡尽忠只得如实禀报:“奴才听人说,皇上的龙船在黄河沉没了。” “你说什么?”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消息属实吗,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救上来没有,沈大将军呢,有没有沈大将军的消息?” 她一连声地发问,声音都开始发抖。 “娘娘您别急,您要冷静啊!”胡尽忠劝慰着她,眼里满是同情,“据说船沉的时候沈大将军也在上面,截止目前为止,两人都没找到。” 晚余眼前一黑,心口发闷,身子晃了几晃。 胡尽忠连忙扶她坐下,给她拍背顺气:“娘娘,您可千万要冷静呀!” 晚余喘息着,屈起一只手肘撑住昏沉的头,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冷静。 开封离京城千里之遥,消息用最快的方式传回来,至少也要延迟两到三天。 徐清盏已经五日没来,这样换算的话,祁让和沈长安出事至少也有七八日了。 那可是黄河呀! 前不久才夺走了几十万人性命的黄河。 沉入黄河七八日还没找到的话,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情况下,叫她如何冷静得了? 晚余浑身冰冷,心乱如麻,除了坐着,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祁让那样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人,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说他是祸害,打个对折也要活五百年的吗? 他死了,她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坊间本来就在传言她是祸国妖妃,孩子是灾星降世,万一祁让不能活着回来,她和孩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还有长安,多少回浴血疆场,千军万马里出生入死都能安然无恙,如今却要葬身黄河吗? 都怪祁让,好好的为什么要亲自去开封?那么多的武将,为什么非要让沈长安随扈? 他不是说大邺不只沈长安一个人能带兵吗,为什么天天可着一个沈长安使唤? 晚余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太好,换了别人随扈出了事,别人的妻儿老小同样会痛不欲生。 她就是想不明白,祁让为什么非要带沈长安? 他口口声声为她着想,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他和沈长安同时出事的话,她该怎么办吗? 她现在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曾经那么恨祁让,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希望他死。 她希望他能活着,和沈长安一起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们的恩怨,他们的爱恨都可以另算,至少现在,祁让不能死。 晚余闭了闭眼,眼睛干涩难耐,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曾经因为祁让流了那么多的眼泪,现在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强烈,孩子在她肚子里动了起来。 晚余捂着肚子,想起祁让临走前和孩子的道别,叫孩子和她一起乖乖在家等他回来。 孩子一直都很乖,可他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他答应她的事,从来都不算数。 这一次,难道也要食言吗? 可他明明那样胸有成竹地说,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晚余想到祁让临走前交代她的话,突然从混乱中找回一丝理智。 祁让说,朕不在家,你凡事要警醒,只要你自己宫里没事,外面天塌了也不要管,朕若有事,会让徐清盏来告诉你,一切以徐清盏的话为准。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只要徐清盏不来告诉她,就证明祁让没事? 可徐清盏为什么突然就不来看她了? 万一徐清盏也出事了呢? 晚余一把抓住了胡尽忠的手腕:“徐掌印呢,他怎么不来看我?你在外面有没有见到他?你出去这么久,就没去司礼监看看吗?” 胡尽忠被她吓得一哆嗦,心虚地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没见到徐掌印。” “不对。”晚余逼视着他,“徐掌印负责监国,你就算没见到他,也不可能没听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快说,他是不是也出事了?” “没有,娘娘不要多想,徐掌印在宫里,怎么可能会出事,他好着呢!”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肯定乱成了一锅粥,兴许掌印分身乏术,又怕娘娘知道了着急,所以才没来吧?” “只是这样吗?”晚余不信,双眼死死盯着胡尽忠,“现在连你也要骗我了吗,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你说从今往后,紫禁城的风雨你要陪我一起扛。” “奴才记得,奴才没有忘。”胡尽忠不禁红了眼眶,那双总是充满精明和算计的三角眼,此时已经泪眼汪汪,“奴才不是成心蒙骗娘娘,奴才是怕娘娘承受不住。” 晚余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抓住他腕子的手用力收紧:“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皇上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第291章 徐清盏勾结藩王谋反 “娘娘您别急,奴才说就是了。” 胡尽忠极力安抚着她,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奴才听人说,皇上在黄河遇难的消息传出来后,中山王和长平王便打着为皇上稳定朝堂的旗号来了京城。 他们将八万大军驻守在京城外围,又率亲卫军入了皇城,说皇上是为奸人所害,他们要在稳定朝堂的同时,寻找皇上的下落,替皇上肃清奸佞,以免有人趁乱造反,祸乱大邺江山。” “中山王和长平王?” 晚余一阵心惊肉跳,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想抓又抓不住。 胡尽忠说:“娘娘可能不太了解,中山王和长平王,是高祖亲封的两个异姓藩王,他们跟随高祖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中山王上官谨,不仅为高祖挡过箭,还割过自己的肉给高祖充饥。 高祖登基后,给他封了王,并赐他丹书铁券和护龙令,若君主有难,可持令率军进京勤王,现在的中山王,就是上官谨的重重重孙子上官瑜。” “这些我大概知道,你先不要和我讲这些。”晚余出声打断他,“我现在就想知道徐清盏怎么了,你讲的这些,和徐清盏有什么关系?” “……”胡尽忠苦着脸,犹豫再三才委婉道,“他们都说,两位藩王之所以兵不血刃就能进入皇城,都是徐,徐掌印的功劳。” 这话说得的确委婉,晚余一时没转过弯来,过了几息,才脸色骤变。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徐清盏勾结藩王谋反吗?” 晚余猜到这种可能,一瞬间有种天地崩塌的感觉。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惨白着脸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徐清盏不会谋反的,他怎么可能会谋反,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么傻……” 胡尽忠心疼地看着她,打心底里觉得她可怜。 皇上,沈大将军,和徐掌印。 可以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结果两个葬身黄河,一个勾结藩王谋反。 剩下她一个人揣着个大肚子,万一中山王忌惮这个遗腹子,说不定会让她们母子死于非命。 胡尽忠自认为自己这张嘴打遍紫禁城无敌手,此时此刻,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嗫嚅了很久,才艰难劝道:“娘娘别怕,徐掌印和娘娘是过命的交情,纵然反了,也会护娘娘周全的,娘娘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看他会怎么样。” “不可能,清盏不会反的。” 晚余在巨大的震惊之后,反倒被迫冷静下来,语气坚定道:“我相信清盏,这么大的事他不会瞒着我的,你去把他找过来,我要当面问他。 皇上说了让我一切以他的话为准,除非他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相信。” “可他如果想让娘娘知道,他早就过来了,他一直不来,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胡尽忠说道。 晚余定定看他,片刻后,慢慢撑着椅子站起身来:“他不来,我自己去找他。” 胡尽忠吓一跳,连忙劝阻:“娘娘,您不能去呀,现在外面乱得很,您还在禁足呢,没有皇上的命令,侍卫也不会让您出去的。” “让不让的,先去试试再说。”晚余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胡尽忠劝不住她,只得跟着她出了门。 紫苏几个正在外面等得着急,见晚余脸色灰败地出来,忙迎上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晚余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叫她们都安生待在宫里不要乱跑。 几个人一听就急了,纷纷劝她不要出去。 晚余没法和她们解释,带着胡尽忠径直往大门口去。 到了大门口,正要让胡尽忠叫门,两扇朱漆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群手持刀剑的兵士簇拥着两个穿蟒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个是大红绣金蟒袍,一个是玄色绣金蟒袍。 穿大红绣金蟒袍的是多日不见的徐清盏。 穿玄色绣金蟒袍的,是一个体形彪悍,五官冷硬,气质粗犷的男人。 男人腰间佩着刀,走起路来,刀鞘一下一下撞击着铠甲,发出沉闷的声响,听着就叫人心慌。 胡尽忠一个激灵,连忙护着晚余向后退了几步,紫苏几人见状也跑过来,站在晚余左右两侧。 晚余的视线直直落在徐清盏身上,一声“清盏”到了嘴边,又临时改了口,挺直腰身喝问:“徐清盏,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为何带兵私闯内宫?” 徐清盏的目光与她隔空相交,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伸手对她介绍身边的男人:“贞妃娘娘,这是中山王。 皇上在开封遭奸人暗算,龙船沉入黄河,至今下落不明,王爷特持护龙令入京,暂代皇上主理朝政,稳定朝堂。 为确保后宫诸位娘娘小主的安全,王爷决定将后宫所有妃嫔全部集中到静安太妃的寿康宫妥善看护。 别的娘娘小主都已经过去了,只因承乾宫有侍卫把守,寻常人进不来,王爷只好亲自带人来接贞妃娘娘。” 晚余猜想这人不是中山王就是长平王,听了徐清盏的一番话,不免暗自心惊。 说什么把她们集中起来妥善看护,其实就是后宫太大,他们不想分散兵力到各个宫殿,就要把她们集中起来,既方便看管,还可以同时威胁到祁让和那些妃嫔的家人。 只是不知道,徐清盏此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晚余假装惶恐地看了中山王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到徐清盏这边,带着哭腔问道:“徐掌印,你说的是真的吗,皇上怎么会遭奸人暗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人来告知本宫?” “是真的。”徐清盏说,“皇上自打重阳那日用八百里加急给娘娘送回茱萸之后,就没再往京城送信。 臣以为皇上忙于勘察灾情,便也没有在意,谁知几天后就收到了龙船沉没的消息。 臣原本是打算亲自来告知娘娘的,奈何为了迎接两位王爷抽不开身,还请娘娘见谅。” 晚余心头一跳,直觉他话里有话。 皇上送回茱萸之后,他明明还来过两回。 皇上遇难难道没有确切的日期吗,他为什么说得这样含糊? 第292章 谁家正经皇帝偷肚兜 晚余身子晃了晃,脸色愈发灰败,捂着心口喘息,一副随时都要昏厥的样子:“皇上不会有事吧,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和孩子该如何是好?” “娘娘不要担心,本王会护娘娘周全的。”中山王呵呵笑着冲她抱拳行礼,“本王早就听闻皇上得了一位绝色倾城的美人,偏宠爱重,视若珍宝。 本王一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才能令坐拥三千佳丽的圣上如痴如狂,独宠一人。 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虚,娘娘姿容,当真倾国倾城,绝世独立,令三千粉黛黯然失色。” 他话说的轻浮孟浪,眼神更是充满了赤裸裸不加掩饰的侵略性。 晚余只觉一阵恶寒,双手用力交握,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在他面前露怯。 “王爷过誉了,本宫当不起这样的夸奖,皇上命本宫在承乾宫禁足,无诏不得外出,皇上临行前已经给本宫安排了侍卫,安全方面王爷不必担心,本宫有孕在身,就不去寿康宫和大家挤在一处了。” “正因为娘娘有孕在身,才该格外谨慎。”中山王赤裸裸的眼神落在晚余隆起的腹部,“本王说句僭越的话,倘若皇上不幸遇难,娘娘肚子里这个,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天子,本王岂能不好生看顾?” 晚余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王爷说笑了,孩子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即便皇上遭遇不幸,也该从宗室中挑选合适人选方才稳妥。” 中山王意味深长地打量她,继而笑道:“那是后话,容后再议,眼下还请娘娘随本王去寿康宫暂住。” “非去不可吗?”晚余说,“本宫实在不想去。” 中山王颔首:“对,非去不可。” 晚余看向徐清盏:“掌印也认为本宫非去不可吗?” 徐清盏似有无奈:“王爷也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别让王爷为难。” “既然如此,请王爷容本宫换身衣裳。”晚余说道。 中山王伸手作请,笑意轻浮:“劳烦娘娘快些,别让本王等急了。” 晚余微微欠身,扶着紫苏的手往回走,又叫上胡尽忠一同回去。 中山王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对徐清盏笑道:“贞妃娘娘即便怀着身孕也这般美丽动人,不愧是能令徐掌印背主弃义的女子。” 没了晚余在跟前,徐清盏整个人都冷沉下来,语气也变得森寒:“王爷想与咱家合作,就管好自己的眼和嘴。” 中山王哈哈大笑:“本王不过开个玩笑,掌印怎么还恼了,好好好,本王不说就是了。” 晚余听到他的笑声,回头看了一眼,吩咐胡尽忠和其他人守在门外,自己和紫苏进了内室。 “娘娘,您真的要去寿康宫吗?”紫苏忧心忡忡,“寿康宫本来就不大,所有人都住在一起,实在不安全。” “那怎么办?”晚余无奈道,“徐清盏都来了,我不去肯定是不行的。 你看中山王那作派,我一个人留在这边,只怕也会被他骚扰,倒不如和大家住在一起,他反而不好下手。 况且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还有心思害我?” 紫苏想到中山王看晚余的眼神,也是一阵恶寒,不觉眼圈泛红。 “以前总想着皇上待娘娘不好,盼着娘娘能早日脱离苦海,真到了这一天,皇上不在了,情况反倒更糟,万一娘娘落在中山王手里,只怕还不如皇上……”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皇上只是失踪了,未见得就不在了。”晚余打断她,自个心里也不好受。 她现在还没弄明白徐清盏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不管怎样,她相信徐清盏不会不管她,也不会任由她落在中山王手里。 她定了定神,把徐清盏方才和她说的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徐清盏说,祁让是八百里加急给她送了茱萸之后才出的事。 为什么要强调八百里加急,不直接和她说是哪一天呢? 她想了又想,问紫苏:“那天皇上送我的茱萸呢?” “茱萸呀?”紫苏说,“奴婢瞧那茱萸带根,就种在了花盆里,但是没种活,最后还是死了。” 死了? 晚余看着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个装茱萸的锦盒呢?”晚余又问。 “锦盒奴婢收起来了。”紫苏说,“御赐的物件,哪怕是个空盒子,也不能丢掉……” “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晚余急切道。 “在暖阁的书柜里,奴婢这就去拿。” 紫苏急忙忙去了暖阁,不大一会儿,抱着那只长方形的锦盒走回来,交到晚余手里。 晚余接过盒子,翻过来倒过去,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所以,祁让八百里加急,真的就只是为了给她送一枝茱萸吗? 茱萸? 茱萸…… 晚余忽地顿住,眼前豁然开朗。 “紫苏,你可知中山王叫什么名字?” 紫苏愣了下:“好像叫上官瑜。” “对呀,我早该想到的。”晚余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皇上真是……” “是什么?”紫苏问,“娘娘想到什么了?” 晚余随手将锦盒放在几案上,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紫苏识字不多,但还是认出来,她写的是“诛瑜”。 紫苏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压着声问:“皇上要诛杀中山王?” 晚余点点头:“皇上先前和我提过削藩的事,说黄河石碑就是藩王们在搞鬼,但他这回只说去开封勘察黄河灾情,我没往这上面想。” “所以呢?”紫苏不禁激动起来,“皇上是不是没死,皇上是不是骗他们的?” “嘘!”晚余冲她竖起食指,“我现在也拿不准,但皇上绝对不会八百里加急就为了送一枝茱萸给我。” “这么说的话,咱们再找找,这盒子里说不准还有别的。” 紫苏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盼着皇上好好活着。 皇上再不好,也是可以庇护她们的,如果这江山落在藩王手里,她们谁都没有好下场。 尤其是后宫的娘娘小主,恐怕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 “娘娘您说,皇上这会子要是还活着,他会在哪里?” 晚余想了想:“那可说不准,反正不会一直藏在水里。” 紫苏本来都想哭了,又被她一句话逗笑:“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笑。”晚余正经道,“你还是接着哭吧,这样不容易露馅。” 紫苏顿时哭笑不得:“娘娘快和皇上一样不正经了。” 晚余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皇上不正经?” 紫苏说:“谁家正经皇帝会偷肚兜呀?” 晚余:“……” 第293章 你不懂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晚余换好了衣裳,扶着紫苏的手重新走回到中山王面前。 “王爷久等了,本宫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走了。” 中山王轻佻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别有深意道:“这衣裳换与不换,也没什么区别,娘娘别不是借机藏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吧?” 晚余心下一凛,面上带了些薄怒:“怎么,王爷是想搜本宫的身吗?” 中山王呵呵一笑:“娘娘言重了,本王是来替皇上保护娘娘的,怎能随意搜娘娘的身。” “王爷知道就好。”晚余并不因他的退让而转变态度,“王爷既然是替皇上代管朝堂,就该谨记自己的本分,皇上的妃嫔,无论位分高低都是主子,王爷轻慢了主子,可是不能服众的,还平白损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中山王被她一通说教,不怒反笑,眼里全是男人对女人的玩味:“本王多谢娘娘教诲,娘娘看似娇弱,没想到竟是个火辣性子,难怪皇上爱不释手。” 徐清盏掩唇轻咳了两声:“王爷还有旁的事要做,就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中山王敛了神色,对晚余伸手作请:“娘娘请!” 晚余松口气,在紫苏的搀扶下上了肩辇。 胡尽忠和玉竹玉琴随行。 中山王皱眉道:“寿康宫住不下那么多人,娘娘带一个婢女即可。” 晚余说:“本宫有孕在身,一个人服侍不过来,四个人已经是最少的配置。” “非常时期,请娘娘谅解。”中山王语气强硬,“念在娘娘有孕,最多再让娘娘带一个太监在外面听候差遣,娘娘莫让本王为难。”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晚余不想和他争辩,只得让玉竹玉琴留下看家,让胡尽忠和紫苏随她去寿康宫。 一路行来,见宫中处处都有兵士把守,气氛凝重压抑,宫人们往来走动,全都神色慌张,再不似往日从容安逸。 晚余不禁想起一句话,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这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是人心惶惶,满目萧条,真到了那个时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便是如此了。 晚余将双手笼在袖中,捏紧了祁让临行前给她的龙形玉符。 她也不知道这玉符最终能不能派上用场,有徐清盏在,也许她根本用不上,但是就这样握在手里,也能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寿康宫的门外也有带刀的兵士在严密把守,晚余下了肩辇,和中山王道别:“多谢王爷一路护送,王爷只管去忙别的,本宫会在这里安安生生等待皇上归来。 中山王意味深长道:“娘娘放心,本王应允过徐掌印,皇上回不回得来,娘娘都是安全的。” 晚余听他这么说,好像笃定了祁让再也回不来似的,不禁看了徐清盏一眼。 徐清盏说:“王爷说得对,娘娘只管放宽心,有臣在,娘娘必然无恙。” 晚余点点头,扶着紫苏的手往正殿走去。 中山王望着她的背影,问徐清盏:“她这么惦记皇上,会跟你走吗?”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徐清盏说,“王爷只须遵守承诺,事成之后让我带她远走高飞。” 中山王嘿嘿笑道:“看不出来掌印还是个痴情种,你当真连她怀着别人的孩子都能接受吗?” “有什么不能接受?”徐清盏淡淡道,“我自己不能生育,我会把那孩子视为己出的。” 中山王啧啧两声:“以掌印的本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若愿意为本王效力,本王将来封你为九千岁,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难道不比带着一个女人隐姓埋名更香吗?” 徐清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不懂”,转身大步而去。 中山王也不恼,盯着晚余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这女人到底有多妙,没根的人都惦记着她。 等哪天祁让有了确切的死讯,他也要试一试到底是什么滋味。 至于徐清盏,一个有手段又不肯为他所用的阉人,自然要杀了才能放心。 寿康宫的正殿里,各宫妃嫔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每个人的脸色都惶恐不安,一些胆子小的,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眼睛都是肿的。 大约晚余来之前她们已经把话都说尽了,这会子已然无心交谈,就那样诡异地静默着。 晚余被紫苏搀扶着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见她几个月不见,除了肚子鼓了起来,模样丝毫未变,甚至因为孕期体态丰腴,更添了些雍容妩媚的风情,众人不免心中泛酸,只是眼下非常时期,谁也没心情拈酸吃醋。 况且她又不喜欢皇上,生了孩子就要出宫,这醋吃的也没意义。 静安太妃坐在主位,晚余上前给她见礼,略福了福身,就被她抬手制止:“罢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多礼了,你的身子要紧。” 晚余道了谢,又依着规矩,给坐在太妃下首的两位贵妃见礼。 几个月不见,兰贵妃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样子,又因着突发变故,无心梳妆,看着有几分憔悴。 贤贵妃的笑容也仍旧亲切温和,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妹妹快坐下,咱们姐妹一处说说话就好,这些时日不见,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多谢娘娘。”晚余回她一笑,又看向对面的庄妃。 庄妃抱着嘉华公主,神色拘谨地对她笑了笑:“我抱着公主,就不起来和妹妹见礼了。” “无妨,姐姐坐着就好。”晚余笑着看向嘉华公主。 嘉华公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忧无虑地坐在庄妃腿上玩一只布老虎。 见晚余向她看过来,就举起布老虎对着晚余“嗷呜”一声。 晚余捂着心口,假装吓一跳,把她逗得咯咯笑起来。 这欢乐的笑声,在当下的情境中,越发叫人心中凄凉。 晚余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小模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视线却在扫到她们母子旁边穿着僧袍的女人时,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莫非这个就是传闻中的端妃娘娘? 第294章 她和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晚余没见过端妃,但这满殿珠翠华服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僧袍,想来应该就是她了。 没想到中山王连这位常年闭门不出吃斋念佛的娘娘都不放过,居然把她也弄到这里来了。 端妃身量不低,但因常年吃素,身形很是单薄,一袭褪了色的灰白僧袍松松罩在身上,衬得整个人如一缕将要消散的烟。 她浑身没有任何首饰钗环,一张脸素净到近乎透明,眉色浅淡未描,目似古井无波,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分明是极清冷的相貌,左眼眼尾却长着一颗朱砂痣,仿佛古画上不慎滴落的一点胭脂。 此刻她正垂眸拨弄着腕间佛珠,瘦长的手指在檀木珠子上缓缓摩挲,明明是最温驯的姿态,绷直的脊背却透着一股子不肯折损的孤傲。 晚余一眼望去,只觉得她像是一尊白玉观音,如今被人强行从佛龛里请了出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与这纷乱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 “这是端妃姐姐,妹妹想必还不认识。” 贤妃见晚余惊讶,笑着为她引见,“妹妹刚进宫那会儿,端妃姐姐正在宫中待产,不怎么出门,后来……后来姐姐一心向佛,你就更见不着了。” “是没怎么见过,这回倒是有幸见着了。”晚余客气了一句,对端妃福了福身,“端妃姐姐安好。” 端妃倒也没端着架子,起身回了晚余一礼,木木地道了声“贞妃妹妹安好”,便又坐回去拨弄佛珠。 晚余也不在意,转而看向乌兰雅。 数月不见,乌兰雅似乎比先前沉静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闷坏了。 晚余觉得她也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和亲,实际上却是守活寡。 她的国家舍弃了她,她的心上人背叛了她,她的夫君又不待见她。 这样年轻鲜活的一个姑娘,只能在这寂寞深宫数着岁月老去。 两人彼此见了礼,当众也不好说体己话,客套几句便过去了。 其余低位的妃嫔也都起身给晚余见礼。 等大家都行过礼后,静安太妃叫人在自己身旁添了张椅子,让晚余挨着自己坐下,问她这几个月过得可好,龙胎是否安稳。 晚余一一应答,又笑着打趣:“臣妾每天睁开眼就吃,吃完了就睡,太妃只瞧臣妾这一身肉,得亏有个孩子遮遮脸,否则就是正宗的懒婆娘。” 静安太妃被她逗笑,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有身子的人,自然要长些肉的,哀家瞧着倒是比先前更好看了,就要这样雍容华贵,才是真正的天家气度,才配得上咱们皇帝的丰神俊朗。” 众人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一时对晚余羡慕嫉妒,一时又想,那样丰神俊朗的皇帝,只怕已经葬身黄河,留下她们这群寡妇,还有什么好争的? 静安太妃扫视众人:“贞妃怀着身孕还能临危不乱,你们也不要再愁眉苦脸了,你们都是天子妃嫔,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拿出主子的气派,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怯,丢了皇家的体面。” 众人齐声应是,全都扯着唇干笑,心里实在笑不出来。 江晚余当然临危不乱。 皇上不在了,她还有徐清盏。 皇上回来了,她还是皇上的宠妃。 她进有进路,退有退路,有什么好怕的? 不像她们这些人,没有恩宠,没有子嗣,没有青梅竹马照应周全,进是绝路,退也是绝路。 晚余顺着静安太妃的视线打量众人,想了想,委婉道:“诸位姐妹切莫忧虑,皇上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得上苍庇佑,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可惜众人领会不到她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说吉祥话。 晚余也不好往深了讲,又安慰众人道:“眼下这情形,咱们住在一处虽说拥挤了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有什么消息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比单独待在自己宫里两眼一抹黑要好。” 众人一想也是,人多至少可以相互照应,单独看管的话,不仅消息闭塞,还不安全,出了事都没人知晓。 寿康宫是三进的院子,有大小几十间房,静安太妃让人把所有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把妃嫔们分别安置进去。 静安太妃说晚余有身孕,要住得舒适些,就让晚余和她一起住在她的寝殿里。 晚余本来想和乌兰雅同住,奈何静安太妃盛情不好拒绝,便住进了太妃寝殿的暖阁里。 静安太妃虽然上了年纪,却是耳聪目明,心思通透,等人都安置好了,便叫上晚余回到寝殿,屏退了下人,问晚余如此淡定,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晚余不能据实相告,只得隐晦道:“臣妾知道的不多,但臣妾相信徐清盏绝对不会谋反,眼下他对中山王百依百顺,臣妾猜想应是缓兵之计。 咱们手无寸铁,能做的实在有限,太妃也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替皇上稳住后宫妃嫔,让大家不要慌乱生事即可,其他的,就静观其变吧!” 静安太妃听她这么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好孩子,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数了,缓兵之计不就是拖延时间吗,你放心,我会替皇帝看顾好后宫,直拖到他回来为止。” 晚余笑道:“太妃英明,皇上的后宫有您看顾,是皇上的福气。” 静安太妃叹口气,拉着她的手道:“你才是皇帝的福气,可惜他留不住你。” 晚余的笑僵在脸上。 静安太妃语重心长道:“我老了,你别嫌我啰嗦,在我们老人家看来,女人一辈子就图个安稳,男人疼惜,孩子孝顺,衣食无忧,只要满足这三样,就是很好的日子。” 怕晚余不高兴,她又解释道:“我就这么一说,没有非得要你留下的意思,只是这世道,一个女人在外面真的寸步难行,你要想想清楚,有些路,一旦迈出去就不能回头了。” 晚余沉默不语,心里却想,她和祁让,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第295章 那个位子谁来坐 后宫妃嫔就这么在寿康宫住了下来。 在晚余和静安太妃合力哄骗安抚下,大家虽然仍旧忧心,却也不再像起初那样惊慌失措,每天聚在一起做做针线闲话家常,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晚余表面上没事人一样哄着别人,自己却是最焦虑的那一个。 她虽然知道了祁让的计划,却得不到祁让的任何消息,根本不知道他和沈长安如今是什么情形。 计划赶不上变化,计划再好,也难保不出差错,出了差错,两人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紫苏每天出去几趟,听胡尽忠说外面的情况,再回来告诉晚余。 胡尽忠说,中山王和长平王现在已经完全把持了朝政,内阁被架空,徐清盏对他们唯命是从。 不听话的朝臣都被他们撤下来,换上了他们自己的人。 那些人本就是他们这些年在京城发展的暗线,散布在京城各个衙署做低品阶的官员,如今受到重用,纷纷涌入朝堂。 但两位藩王说到底还是代理朝政,又是异姓王,如果祁让真死了还好说,祁让生死不明,他们也不敢公然取而代之,只能一面在朝中部署自己的势力,一面派人日夜不停地在黄河沿岸打捞祁让的尸体。 为了做样子给外人看,两人对静安太妃也十分尊重,每天早上来给静安太妃请安,晚余也因此见到了长平王。 和中山王的野性粗犷相比,长平王白净又文雅,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如果不知道他的野心,他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闲散王爷。 晚余在他和太妃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有点不自在,微微红了脸。 中山王有所察觉,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等到两人告退,晚余追出去叫住了长平王:“王爷请留步,本宫有几句话和王爷说。” 长平王愣住,看了中山王一眼。 中山王哈哈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拳:“你小子,到哪都受女人欢迎,既然贞妃娘娘有话和你说,那我先走一步。” 长平王什么也没说,留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才礼貌地问晚余:“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晚余不觉红了眼眶,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瞧着王爷是个实在人,王爷可否告诉我一句准话,皇上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长平王没想到她直接开口问这个,拿不准她的目的,便含糊道:“皇上下落不明,小王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晚余抽泣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倘若皇上不在了,不知王爷和中山王,谁来替皇上接管江山?” 长平王又是一愣。 晚余说:“王爷别怪我问得唐突,皇位只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我是看王爷面善,心里盼着王爷来接管,也好给我们母子一个出路。” 长平王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远去的中山王。 恰好中山王也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长平王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心却突突快跳了几下。 是啊! 皇位只有一个,他们联手起事,却从没说过事成之后皇位谁来坐。 两个人一起坐吗? 贞妃刚刚说过,一山不容二虎。 “娘娘先回吧,皇上若有消息,小王会让人来通知娘娘的。” 他敷衍了一句,转身就走。 “王爷等一下。”晚余又叫住他,小声道,“皇上临行前给本宫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王爷。” 长平王蓦地顿住脚步,面露惊诧之色:“皇上提到本王什么?” 晚余四下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爷明日单独过来,本宫拿给你看。” 长平王将信将疑,盯着她看了几眼,见她双眼泛红,泪盈于睫,不似作假,便点头道:“本王知道了。” “王爷慢走。”晚余福身相送。 长平王出了寿康宫,在夹道上碰到了中山王。 “贞妃和你说了什么?”中山王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平王摊摊手:“没什么,就是向我打听皇上的情况。” 中山王不信,半是警告半是试探道:“你可不要中了美人计。” 长平王轻挑眉梢,笑容不屑:“一个孕妇而已,你当本王没见过女人吗?” 中山王说:“我是怕你听信女人的话,误了咱们的大事。” “放心吧,不会的,本王耳根子没那么软。”长平王说,“你不是还要去司礼监和徐清盏议事吗,快去吧,我要去城外大营一趟。”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去了司礼监见徐清盏。 徐清盏正在和几个干儿子说话,见他过来,屏退了众人,起身相迎:“王爷来得正好,咱家正要去找王爷。” “掌印找本王何事?”中山王大咧咧地在主位落了座,将整个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因着心里有事,脸色很不好看。 徐清盏说:“有件事,咱家一直想问问王爷,王爷和长平王一同起事,有没有想过事成之后,那个位置由谁来坐?” 中山王眉心一跳,立时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徐清盏奇怪看他:“王爷怎么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这事你们从来没商量过吗,一山不容二虎,王爷不会打算一把椅子上挤两个人吧?” 中山王怔怔一刻,靠回到椅背上:“你觉得我们两个谁更合适?” 徐清盏笑起来,那张妖孽般的美人面带着说不出的邪气:“王爷要听实话吗?” “废话,难道本王还要听假话?”中山王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徐清盏说:“论带兵打仗,自然是王爷更胜一筹,但若论起收卖人心,玩弄权术,王爷却不及长平王。” 中山王脸上立时浮现怒意。 徐清盏道:“王爷莫恼,这话可不是咱家说的,是东厂的番子从各处打听来的,这几日,长平王已经开始在王爷不知道的情况下笼络人心了。” “你胡说。”中山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徐清盏被他抓住衣领,面不改色道:“王爷觉得我有必要吗,我还指望王爷成全我和贞妃呢!” 中山王迟疑着,松开他的衣领,面色变幻一刻,转身大步而去。 徐清盏望着他的背影勾了勾唇,抬手轻掸被他抓皱的衣领。 少顷,来禄走进来,手里捏着两张字条:“干爹,刚回来的飞鸽传书,皇上和沈大将军已经分别攻下中山王和长平王的封地,并生擒了中山王府和长平王府的所有家眷,如今正在率大军返回京城。” 第296章 娘娘不像是轻易认命的人 次日一早,中山王和长平王又来给静安太妃请安。 两位藩王到底是外男,静安太妃知道他们每天都来,就免了后宫妃嫔的请安,让她们避着些,没事不要到前面来。 但晚余是和静安太妃同住的,双方不可避免会遇上。 两人进来的时候,晚余正陪着静安太妃说话,看到他们进门,晚余就起身告退,说自己要去静安太妃的小佛堂给菩萨上香祈福,求菩萨保佑皇上平安归来。 静安太妃笑着允了她,吩咐紫苏小心伺候。 晚余在紫苏的搀扶下往外走,走到中山王和长平王跟前,对两人福了福身,有意无意地看了长平王一眼。 长平王对她微微颔首。 中山王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不自觉攥紧。 晚余到了佛堂,给菩萨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一炷香快要燃尽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晚余回过头,就看到长平王一袭浅杏色蟒袍立于身后,玉冠束发,面容温润,笑意清浅,怎么看都是闲散公子的气度。 “王爷来了,叫本宫好等。”晚余站起身,与他相对而立。 “娘娘久等了,本王是先离开再折返回来的。”长平王的目光扫过佛堂的每一处角落,最后落在她身上,“娘娘如此虔诚,可见对皇上情深意重,并非传言中的那样。” “传言中是怎样?”晚余抿了抿唇,“王爷这样的人物,也喜欢听小道消息吗?” 长平王笑了笑:“也不算小道消息吧,是本王这些天在宫里听来的,说娘娘生下孩子就会出宫,既如此,又何必在意皇上回不回得来?” “那还是不一样的。”晚余说,“皇上若回不来,本宫和孩子就会有危险,倘若王爷接管朝堂还好,换作中山王,他断不会让本宫生下这遗腹子。” 长平王定定看她,不动声色道:“本王与娘娘素未谋面,怎么娘娘如此笃定本王会对你网开一面?” 晚余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是皇上告诉本宫的。” “哦?”长平王眉峰轻扬,“皇上都和娘娘说了什么?” 晚余说:“皇上到了开封之后,曾派八百里加急给本宫送回一枝茱萸,并附带一封密函,说他发现了一些异常,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假如他遭遇不测,几位藩王之中,唯有长平王可以托付。” 长平王心头一跳,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皇上真这么说的,娘娘怕不是信口开河,想挑拨本王和中山王的关系。” 晚余苦笑:“两位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岂是我一介妇人三言两语能挑唆的? 况且皇上写信给我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难道皇上未卜先知,提前就知道两位王爷要进京吗? 如果皇上提前就知道了,局势又怎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的话真真假假,虚实难辨,长平王皱着眉,陷入长久的沉默。 晚余趁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王爷自己看吧,若实在不信,可以找您信任的官员去鉴定皇上的笔迹。” 长平王眸光微动,却未急着去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娘娘不会在信中藏毒吧?” 晚余很是无语:“王爷都敢带兵围困京城了,却连一封信都不敢看吗?” “本王不是不敢,是谨慎。”长平王对她的激将法无动于衷,“这里没旁人,娘娘不妨亲自打开给本王看。” “好吧!”晚余点点头,自己动手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在他面前。 长平王负手在身后,凑过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中山王拥兵自重,鹰视狼顾,恐有不臣之心,朕与沈将军此番若有不测,可召长平王入京勤王。 若天佑我朝,贞妃若诞育皇子,即奉为新君,长平王以皇叔之尊摄政辅国,若为公主,由长平王会同三公九卿共议新君人选。 此诏关乎国本,非万不得已不得公开,祖宗基业,尽托于卿,慎之,慎之。” 长平王的目光在字句间缓缓掠过,最终停在末尾的那方朱红色的印章上。 印章是九叠篆刻的四个字——盛和御笔。 盛和,是祁让的年号。 长平王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抬眸望向晚余:“娘娘可知,假传圣旨,伪造圣上密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晚余指尖微动,面上波澜不惊:“本宫一介弱女,先前被禁足承乾宫,如今被禁足寿康宫,本宫没有本事也没有机会造假,王爷若不信,可以拿去找人鉴定,只一点,千万别让中山王知晓。” 长平王静静看着她,神色仍旧温和,目光却透出几分锐利:“据说徐掌印与娘娘关系匪浅,娘娘怎么不把信给他?” 晚余紧绷着神经,字斟句酌道:“本宫不是不信他,但他最近和中山王走得太近,本宫不得不谨慎。” 长平王笑起来:“本王与中山王走得更近,娘娘就不怕本王直接把这信拿给中山王看吗?” 晚余说:“王爷若当真如此,本宫无话可说,只能认命。” “认命?”长平王挑眉,意味深长,“娘娘看起来可不像是轻易认命的人。” “王爷更不是。”晚余说,“王爷若志不在此,咱们二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相见,更不会有今日的佛堂密会。” 长平王笑起来,还要说什么,紫苏在外面轻声道:“娘娘,有人来了。” 第297章 先弄死一个再说 长平王神色一凛,从晚余手里抽出那封信收入袖中,转身朝外走去:“娘娘保重,本王会再来的。” 晚余默然而立,看着他迈步出了门,那一袭浅杏色蟒袍渐渐融进晨光日影里。 佛堂内安静下来,只余满室檀香袅袅。 晚余缓缓呼出一口气,后背一片湿凉。 紫苏走进来搀扶她:“娘娘,您还好吗?” 晚余借着她的力道,身子松弛下来:“我没事,等会儿你去告诉胡尽忠,让他再去找一下来喜,让来喜把这件事告诉徐掌印。” “好,奴婢先送娘娘回去。”紫苏答应一声,扶着她往外走,“娘娘,皇上不都安排好了吗,您又何必冒险?” 晚余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咱们不能单指望皇上,万一皇上那边有变,咱们岂不要坐着等死。” 紫苏心中不安:“娘娘觉得长平王会信吗?” 晚余唇角微弯:“他信不信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中山王不会再信他。” 长平王佛堂密会晚余的事,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中山王。 中山王听完,脸色阴沉了许久,却没有去质问长平王。 到了晚上,长平王主动来找他,把晚余给自己的信拿给他看,又把晚余和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中山王大为震惊,一则是为了这封信,二则是为了长平王的坦诚。 他扪心自问,如果他拿到这样一封信,是绝对不会告诉长平王的。 幸好他没有直接去问长平王,否则既显得他小肚鸡肠,又暴露了他派人盯梢长平王的事情。 于是,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吃惊地问长平王:“你确定这是皇上的亲笔信吗?” 长平王说自己已经找人鉴定过,确认是皇上的笔迹才来告诉他的。 中山王半真半假道:“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你,如果皇上当真不能活着回来,这大邺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长平王认真唤了他一声哥哥:“哥哥也不用拿话试我,若非皇上要削咱们的藩,我压根不会动兴兵的念头,如今来了京城,也是为了助哥哥一臂之力。 我自个有几斤几两,我自个清楚,只希望哥哥来日登了高位,把我们长平王府的荣华富贵延续下去,让我的子孙后代再享几百年的福。” 中山王哈哈大笑,拍着胸脯保证道:“好兄弟,哥哥若登了高位,你必然是头号的功臣,江山分你一半都使得,何况荣华富贵。” 长平王也跟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徐清盏和贞妃,一个向着哥哥,一个向着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在挑拨离间,哥哥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话,坏了咱们兄弟的情份。” 中山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好兄弟,你放心,哥哥不是傻子,哥哥心里有数。” “哥哥有数就好。”长平王说,“反正现在朝堂已经换成了咱们的人,依我之见,咱们先按兵不动,等皇上的尸体找到之后,咱们也不跟他们废话,哥哥直接往金銮殿上一坐,万事大吉。” 中山王再次放声大笑:“咱们兄弟心有灵犀,哥也是这么想的,随便他们怎么挑拨,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还是打捞尸体要紧。” 两人误会解除,相谈甚欢,密谋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接下来的两天,长平王都没有再单独会见晚余。 晚余也不着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安生生待在寿康宫,有时陪静安太妃说话,有时去找乌兰雅玩,有时也会在院子里和别的妃嫔闲话几句家常。 嘉华公主年纪小,在房里待不住,每天都要出来玩耍,晚余如果遇到她,就会和她玩一会儿,在她童言童语里得到短暂的放松。 庄妃一开始很谨慎,生怕嘉华公主不小心冲撞了她。 后来见她们玩得很高兴,也就没那么紧张了,有时也会和晚余说一说怀孩子的经验。 其他妃嫔们实在闲得无聊,渐渐的也和她们凑在一处玩耍,就连兰贵妃都会翻着白眼站在旁边看热闹。 后宫妃嫔头一回出现如此和谐的局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只有端妃是例外,非必要从不出门,整日在房中诵经理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大家知她素来如此,便都默契地不去打扰她。 然而,平静和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三日后的清晨,一个噩耗从开封送达了京城。 黄河上的渔夫打捞到一具穿龙袍的尸身,经驻守开封的官员辨认,确认是皇上本人。 消息传入紫禁城,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寿康宫里顿时哭声震天。 中山王从自己的亲信口中得到确切消息,大喜过望,立刻命人把长平王请到自己暂住的宫殿,又让人传令文武百官往金銮殿议事。 长平王过去的时候,中山王正在内殿更衣,长平王看着他身上的蟒袍,笑着建议他:“哥哥不是早就准备好了龙袍吗,何不直接换上龙袍去面见百官。” 中山王哈哈笑着摆手:“虽然是早晚的事,但也不能太心急,好像咱们就盼着这一天似的。” “可不就盼着这一天吗?”长平王摆手示意随从退下,自己亲自为中山王整理发冠。 “哥哥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合该是要登临天下的。” 中山王心里美滋滋,仰天长笑。 长平王突然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直取中山王的咽喉。 眼看着中山王就要血溅三尺,一道红色身影从长平王身后闪现。 “噗呲”一声,利刃刺入皮肉,长平王被人从后背到前胸捅了一个透心凉。 长平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捂着心口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妖孽般的美人面。 第298章 皇上回宫 “徐,徐……”长平王震惊地瞪大眼睛,白净文雅的脸上已然呈现出死亡的颜色。 徐清盏狐狸眼里寒意森森:“王爷见谅,咱家也是不得已。” 长平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贞妃娘娘找上自己的那天起,中山王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今日即便他不动手,中山王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到金銮殿。 他以为他主动向中山王交代实情,就能让中山王对他放下戒心,事实上,却是中山王的装傻充愣,让他放下了戒心。 “好,你真是我的好哥哥……”他转回头对着中山王笑,鲜血从嘴角流出来。 “你也是本王的好兄弟。”中山王一脸悲痛道,“好兄弟,你放心去吧,本王登基后,一定会为你风光大办,让你极尽哀荣,来世有缘,咱们再做兄弟。” 长平王指着他,大口喘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手便颓然垂落,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中山王往旁边闪了闪,长平王面朝下栽倒在地,短剑留在徐清盏手中,鲜血顺着剑尖滴落。 中山王哈哈笑道:“还好掌印拿的是短剑,要是长剑,就把我们哥俩串成一串了。” 徐清盏像是没听懂他的玩笑,吹着剑尖上的血珠淡淡道:“王爷别忘了你的承诺,事成之后,放我和贞妃娘娘远走高飞。” 中山王收了笑,正色道:“难怪皇上器重掌印,掌印果然是一把好用的刀,本王都有点舍不得了。” 徐清盏面无表情:“刀能伤人,也能伤己,王爷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中山王不免有些讪讪:“掌印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徐清盏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爷还是先坐上那个位子再笑吧! 中山王挑眉看他:“掌印是急着让本王登基,还是急着出宫和心上人双宿双飞?” 徐清盏眯了眯眼。 中山王以为他又要恼,谁知他却发出一声幽幽长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六年了。” “掌印真是个痴情种。”中山王感慨道,“以掌印之见,本王几时登基为好?” 徐清盏说:“登基的事宜咱家早已为王爷预备齐全,太早显得心急,太晚又怕夜长梦多,就三日后吧,不早不晚,刚刚好。” “好,那就依掌印之言。”中山王呵呵笑着,抬脚踢了踢长平王的尸体,“长平王的大军还在城外,他的死讯先不要声张。” 然而,到了半夜,城外便传来急报,长平王的军队听闻中山王杀了长平王,和中山王的军队打起来了。 中山王从梦中惊醒,急急忙忙出城查看。 等他赶到城外,双方人马已经伤亡惨重。 所幸他的人马有五万之众,长平王的人马只有两万多人,最终被打得溃不成军,逃的逃,降的降,天亮前结束战斗,来时的七八万人,只剩下不到四万。 中山王气得要死,质问徐清盏,是不是他走漏的消息。 徐清盏说:“我一没兵,二没权,贞妃娘娘还被你的人看守着,我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中山王答不上来,安排人在城外善后,自个又带着亲卫军回了紫禁城。 不管怎样,他得把紫禁城守住,一切都等他登基后再说。 两日后的清晨,紫禁城上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乐礼炮之声,中山王在百官的簇拥下前往承天殿举行登基大典。 礼乐声压过了紫禁城外所有的响动,连踏踏的马蹄声都被遮盖。 礼毕,中山王穿着自己早两年就做好的龙袍走进承天殿,怀着激动的心情,往那高高的玉阶之上闪着金光的龙椅走去。 走到一半,听到外面响起不寻常的动静,回头一看,大批的兵士如潮水一样排山倒海涌来,瞬间就将殿前广场围得密不透风。 中山王一个激灵,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护驾,护驾!”他大声喊着,一群亲卫军围上来,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他的那些大臣们都懵了,望着外面黑鸦鸦的兵士,面如土灰,瑟瑟发抖。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许久不见的孙良言躬身引领着一道明黄色的高大身影,被一队玄甲兵士簇拥着走了进来。 皇上? 文武百官看到死了的祁让突然出现,全都像见鬼似的瞪大眼睛,呼啦啦跪了一地。 中山王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声道:“起来,你们该跪的是本王,跪他作甚?” 祁让迈步上前,明黄的袍服带着风,胸前的五爪金龙张牙怒目地在云海间盘绕,帝王威仪,气吞山河,震慑四海,令人不敢直视。 大殿里明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他的靴子踏在金砖上发出的声响,一步一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尖上。 中山王站在亲卫军中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祁让每上前一步,他就忍不住想往后退一步。 可他不能退,他得撑住场子,不能露怯。 祁让走到他面前站定,将他上下打量,狭长凤眸带出一抹嘲讽:“都登基了,还自称本王,果然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中山王顿时涨红了脸,冲他喊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祁让嗤笑一声:“别人有种没种朕不知道,你若有种,别躲在侍卫后面,站出来,叫朕看看你的龙袍是哪个裁缝铺子做出来的。” 第299章 谁更冷血,谁更绝情 祁让轻慢的语气,让中山王倍感羞辱。 皇帝随便一件龙袍都要数十名皇家御用的顶尖绣娘耗时十几个月才能完成,光是金线雀羽都要用上万根。 自己身上的龙袍,虽然不是正经皇家织造局做的,但也花了不少心思,祁让居然说是裁缝铺子里做出来的。 这不明摆着讽刺他是个冒牌货吗? 虽然他的确不是正统皇族,但祁让连亲爹都杀,又能好到哪里去? 既然都是抢,凭什么他抢不得? 只要抢到手,谁敢说他不行? 中山王挺了挺胸,从侍卫身后走出来,和祁让相对而立。 “本王先祖忠义,是高祖御下第一功臣,高祖亲赐丹书铁券与护龙令,给予我们中山王府世袭罔替的尊荣。 圣上龙船在黄河沉没,本王持护龙令进京,受百官推举暂摄朝政,一为保社稷安稳,二为肃清朝堂,查明圣上遇难真相。 今日登基,也是因为得到了圣上崩逝的确切消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接替圣上掌管江山,既不曾兴兵篡位,也不曾弑君逼宫。 倒是圣上你变乱祖法,更张旧制,违背高祖意愿,为了削藩,不惜诈死设局,令朝野动荡,天下臣民惶恐,高祖在天有灵,岂容你这般儿戏?” 中山王好歹是坐镇一方的藩王,虽然雄才大略不及他的先祖,一番话倒也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并且自认为气场不输于祁让,甚至比祁让还多占几分道理,倒要看看他如何反驳。 结果祁让只是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真是难为你了,这么长的一番话,没个一年半载背不下来吧?” “……” 这刻薄的语气,差点没把中山王噎死,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祁让又轻描淡写道:“你还有脸提你先祖,你先祖辅佐高祖成就霸业,九死一生,割肉伺君,忠义无双。 而今朕不过失踪几日,你便迫不及待率兵围困京城,登堂入室,撤换百官,囚禁朕的后宫,如此狼子野心,还敢自称忠义? 你若忠义,就该在听闻朕的死讯之后,会同三公九卿,从皇室宗亲当中挑选贤能者继承大统,再亲自前往开封为朕扶灵,而不是自个往这龙椅上面坐。” 他伸手指向玉阶上方,语带讥讽:“你不会以为只要坐到上面,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吧?” 说着又转身指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百官:“你不会以为就凭这帮乌合之众,便能保你稳坐明堂吧?” “朕就是想看看,朝中都有哪些官员是你的人,没想到竟是些连朝堂都进不了的虾兵蟹将,他们能帮你想出方才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只怕也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吧?” “……” 这下不止中山王怄的要死,跪在地上的官员也都面红耳赤,几欲吐血。 中山王恼羞成怒道:“你杀兄弑君,罔顾人伦,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本王之所以没有在那个时候兴兵讨伐,就是为了顾全大局,不忍天下百姓生灵涂炭。 你登基之后,非但不感念本王的苦心,还打起了削藩的主意,岂不令本王寒心?” 祁让冷笑:“你只说朕要削藩,为什么不说朕为何削藩?” “你僭越礼制,私造龙袍,苛敛赋税,侵占民田万顷,勾结边将朝臣,私蓄死士数万,甚至不惜借着黄河水患造谣滋事,诅咒妃嫔皇嗣,惑乱民心。” 他一件一件历数中山王罪行,忽而拔高声音,指着中山王厉声道:“上官瑜,以上罪名,朕可有一桩是冤枉你? 这些罪行,够不够朕将你上官一脉九族同诛,将你祖上掘坟鞭尸?” 中山王被他突然的怒喝吓得一哆嗦,心跳如同擂鼓,好半晌才理屈词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王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欲加之罪?”祁让眯了眯眼,“莫说朕已然掌握了你所有的罪证,只说你身上这件龙袍,虽然是件赝品,三个月内只怕也做不出来吧?难道你三个月前,就料定了朕会葬身黄河吗?” “……”中山王骇然色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哑口无言。 祁让嗤笑:“你这般堂而皇之地将罪证穿在身上,却说朕欲加之罪,这欲加之罪,难道不是你自己给自己加上的吗?” 中山王无言以对,垂死挣扎:“本王有高祖所赐丹书铁券,先祖本人可免九死,子孙可免三死,皇上难道要违背高祖圣喻吗?” 祁让轻蔑地睨了他一眼:“你以为朕不知道,那丹书铁券最后一行写的什么吗? ‘非谋逆大罪,有司不得加刑’,可你偏偏就是谋逆大罪,便是你先祖在世,也救不了你。” 中山王穷途末路,仰天长笑:“那又怎样,就算丹书铁券保不了本王,本王也不会任你宰割,你的三宫六院,妻儿老小都在本王手里,本王今日若死在这里,她们都要给本王陪葬!” 祁让纹丝不动,眼中轻蔑之意更盛:“难道你就没有妻儿老小吗?” 中山王的笑声戛然而止。 祁让说:“朕与沈大将军趁着这段时间,分别去你和长平王的封地走了一遭,把你们二位的家眷都请到了京中。 本想让她们劝你们退兵,不曾想长平王那么轻易就死了,你们两人的军队还自相残杀起来。 八万人马死了四万,剩下那些,因为朕顺便带回了你那几个统军将领的家人,他们也没有抵抗,就让朕进城了。” 祁让缓缓抬手,手指轻摆。 很快,一队兵士便押着中山王的王妃和一众家眷出现在殿门外。 “王爷……” “父王……” 一家子跪在门外,哭声震天。 中山王看到自己的家人,脸上血色尽褪。 祁让说:“朕怕你不信,把他们带来给你看一眼,放心,朕不会为难女人和孩子。” 中山王牙关紧咬,神情痛苦纠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为了家人放弃抵抗时,他却大声吩咐自己的亲卫:“去把静安太妃和后宫妃嫔都带过来,本王倒要看看,皇上与本王,谁更冷血,谁更绝情。” 第300章 朕的女人,朕自己动手 殿中众人震惊不已,齐刷刷看向中山王。 中山王这是狗急跳墙,要和皇上鱼死网破了吗? 那可是中山王府几百多口人的性命啊! 祁让拧眉望着中山王,凤眸危险地眯起,眼中寒芒如刀锋闪过。 徐清盏突然上前一步,躬身抱拳:“皇上,臣已经在凌晨时分将看守寿康宫的兵士全部换下,现在寿康宫没有人能进得去,太妃和娘娘们都很安全,皇上不必担心。” “徐清盏!”中山王咬牙叫他的名字,气得说不出话。 徐清盏并不理会,继续对祁让禀道:“中山王掌权后,为了利用后宫妃嫔胁迫皇上以及各位妃嫔的家人,提出将各宫的主子娘娘们集中看管。 臣将计就计,建议他把各位主子娘娘集中到静安太妃的寿康宫,静安太妃年长,可以抚慰各位主子娘娘,同时也可避免各位主子娘娘被中山王和长平王的人骚扰。 截止目前为止,静安太妃和各位主子娘娘全都安然无恙,请皇上放心。” “好,你做得很好。”祁让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对他的赞扬,“有你在,朕再没有不放心的。” 中山王闻言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徐清盏,亏本王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联合狗皇帝欺骗本王,你这该死的阉贼!” 徐清盏平静地看向他:“上一个这样骂咱家的人是安平伯,咱家割了他三千六百刀,王爷比安平伯还要魁梧,割四千刀想必不在话下。” 中山王双眼都要滴出血来,愤恨地盯着他看了几息,突然放声狂笑。 “徐清盏,你当真以为本王对你毫无防备吗,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本王不义,你可以换掉本王的兵士,你肯定想不到,后宫妃嫔里也有本王的人吧?” 徐清盏心里咯噔一下,不等他问出“那人是谁”,面朝龙椅方向站立的所有人已经全部屏息凝气,看向同一个方向。 后殿通往天子宝座的台阶上,晚余被一个妃嫔押着走了上去,那妃嫔整个躲在她后面,手里的匕首正抵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祁让的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眼中杀意弥漫。 徐清盏也吃了一惊,迈步就要上前。 “别动,都别动!”那妃嫔握刀大喊,“谁敢上来,我就和贞妃同归于尽!” 祁让伸手拉住了徐清盏。 中山王得意大笑,被亲卫簇拥着走上了玉阶,从一个亲卫腰间抽出佩刀,刀刃抵在晚余脖子上。 “皇上不是要和本王比狠吗?本王就拿全家的性命和你赌一把,怎么样?” 祁让没理他,定定地看向那个妃嫔:“孙良言,她是谁?” 那妃嫔一张秀气的脸因羞愤而涨得通红。 她已经进宫快四年了,皇上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屑和她直接对话,而是去问孙良言。 孙良言看了看,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是住在延禧宫的丁宝林。” “丁宝林?”祁让皱眉,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后宫有这么一号人。 孙良言又补充道:“之前是丁才人,上回因为和康嫔一起嘲讽贞妃娘娘,被皇上降为了宝林。” 祁让仍旧想不起来。 其实不光他想不起来,晚余一开始也没想起来。 刚刚在寿康宫,大家正在为中山王登基的消息感到恐慌,忽然有人来报,说皇上没死,并且带着大队人马杀回了紫禁城。 大家顿时欣喜若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晚余虽然早有预料,心里也是高兴的。 谁知丁宝林突然在这个时候靠近,拿匕首控制了她,把所有人吓得惊声尖叫。 丁宝林一路押着她往承天殿来,不许任何人跟随,否则就要拿刀捅她的肚子。 丁宝林主动和晚余说了自己的来历,说她爹是中山王早年在京城安插的眼线,当初送她入宫,是为了让她在宫里打探消息,倘若她能怀上龙胎生下皇子,中山王就扶她儿子上位。 可她进宫几年,皇上一次都没临幸过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现在,中山王掌握了朝堂,把她爹从礼部的员外郎提拔成了礼部尚书。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大逆不道,但她没有办法,因为中山王如果败北的话,她全家都要掉脑袋。 如果中山王胜出,不仅她全家飞黄腾达,她也可以做中山王的宠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无恩宠无子嗣的低等妃嫔,坐等老死宫中。 现在,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和晚余同归于尽。 晚余却不想和她同归于尽,在她和中山王的双重挟持下,看向对面的祁让和徐清盏。 他们两个都在,唯独没有沈长安。 沈长安去哪了? 祁让看着晚余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找沈长安。 他们都这么久没见了,她却不肯多看他一眼。 祁让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就算要计较,也得等他把她救出来之后再说。 “皇上怎么不说话,是怕了吗?”中山王终于扭转了局面,十分得意,冲祁让大声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本王拿全家和皇上赌一个女人,皇上都不敢吗?” 祁让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不自觉捏紧了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你想怎么赌?”他强压怒火沉声问道。 中山王说:“很简单,妻儿和江山,皇上二选一,若选妻儿,就写下禅位的诏书,带她们娘儿俩远走高飞,若选江山,就把本王和全家都杀了,让你妻儿给本王全家陪葬。” 此言一出,殿中越发静的落针可闻,似乎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祁让身上。 祁让的目光却看向晚余。 晚余也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交,谁都没有说话,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晚余心想,祁让如果要选江山,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格来说,自己其实并不算是他的妻,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没有出世,是男是女尚未可知。 他一个连亲爹都杀的人,还有什么是他舍弃不了的。 只要江山在手,女人和孩子,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晚余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祁让不会这样选。 祁让明明不是一个值得她信任的人,这一刻,她却是相信他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从他深海般的眼底,读取着他想要告诉她的话。 中山王等的不耐烦,手中的刀往晚余脖颈上压了压,大声道:“皇上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怎么今天竟如此优柔寡断?” 祁让向后伸手,沉声道:“拿朕的弓箭来!” 中山王心头一凛,不等他发问,已经有人将弓箭递到祁让手中。 “朕的人,不劳中山王动手。” 祁让挽弓搭箭,弓弦被他大力拉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晚余的眉心。 第301章 这人究竟是皇帝还是疯子 大殿上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惊得瞪大眼睛。 中山王也被祁让的举动惊呆,没想到他会亲自射杀贞妃。 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这人究竟是皇帝还是疯子? 自己果然还是狠不过他。 中山王握刀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都出了汗。 先前说得有多豪迈,现在的心就有多慌。 他不想死。 如果祁让真的射杀了贞妃,下一刻自己估计就会被射成刺猬。 “你怎么不说话?”他将刀刃又往晚余脖子上压了压,“你求他呀,你知不知道,只要他一松手,你和孩子就没命了?” 晚余的脖子被刀刃压出一道血线。 她感觉到了疼,反倒笑起来:“本宫都不怕,王爷怕什么?” “本王有什么好怕的。”中山王嘴硬道,“本王敢走这一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本王只是想不明白,你不要自己的命也就算了,难道连孩子的性命也不在乎吗?” 晚余说:“王爷问出这样的话,看来丁宝林这个线人做得不太够格,她难道没和王爷说过,本宫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中山王愕然看着她,感觉她和祁让一样是个疯子。 祁让不在乎她,她不在乎孩子,这人质绑的有什么用? 倒不如把老太妃绑过来更有用。 被提到名字的丁宝林已经面无人色。 她知道贞妃不在意这个孩子,将来生下孩子也是要走的,她赌的是皇上舍不得。 皇上对贞妃和贞妃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重视,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 她不信皇上真的会为了皇位射杀贞妃母子。 皇上看似瞄准了贞妃,谁知道他的箭会不会拐弯儿。 万一拐了弯儿,不是自己死,就是中山王死。 中山王死了,自己和全家同样也活不成。 “王爷……”她叫了一声,想提醒中山王不要上当。 可她刚一开口,祁让便松了手,羽箭“嗖”的一声射出,向着高台呼啸而去。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呼吸,包括晚余自己。 箭矢如流星,闪着寒光从晚余头顶飞过,深深没入龙椅后面的墙体。 中山王惊悚地看过去,浑身汗毛倒竖。 丁宝林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就在这一弹指的时间,又是“嗖”的一道箭矢破空之声响起。 不等人们做出反应,又一支箭呼啸而至,势大力沉地射穿了中山王握刀的那只臂膀,强劲的力道带着他跄踉向后跌去。 “咣当”一声长刀落地,徐清盏在同一时间腾身而起,红色的身影犹如另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高台,抬脚踹飞了丁宝林,一个起落间,便抱着晚余回到原地,将她轻飘飘放在地上。 “晚余。”祁让扔了弓,上前一步把晚余拥入怀中,面上看似淡定,声音却带了颤音。 直到这时,中山王和丁宝林的惨叫声才延迟般的响起。 实则并非延迟,而是一切发生得太快。 晚余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祁让怀里探出头,去寻找那个身影。 刚刚那个弹指间,所有人都被祁让的箭吸引的时候,只有她看到了,在她正前方引弓搭箭的沈长安。 中山王的亲卫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拿下!”祁让厉声下令。 一群侍卫冲上高台,将中山王和丁宝林制住。 大脑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的众人,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回头去寻,就见沈长安一身亮银甲胄手挽重弓阔步走上前来。 高大的身躯,沉稳的步伐,坚定的目光,当年那个令京城所有女子为之痴迷的沈小侯爷,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令人胆战心惊的铁血将军。 人们恍然大悟,如同大梦初醒。 原来那只箭是他射的。 原来他和皇上和徐清盏,是在协同作战。 这得是什么样的默契,才能在完全没有经过商量的情况下,配合得如此精确,如此分毫不差? 还有贞妃本人,要有多信任他们,才能在面对两支迎面射来的利箭没有一丝慌乱? 她若惊慌躲闪,哪怕偏一点点,很有可能其中一箭射中的就是她。 可她愣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光是这份淡定,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沈长安走到近前,向祁让抱拳行礼,开口却是在问晚余:“贞妃娘娘和龙胎可安好?” 晚余僵硬的身子直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含泪看向沈长安,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疏离又客气的回答:“多谢沈大将军,本宫和孩子无恙。” “娘娘不必言谢,这是为臣的职责。”沈长安也客气地回了她一句,眼底暗潮汹涌,却是一刻都不能在她身上停留。 祁让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臂,把晚余用力搂住。 徐清盏唯恐他们又暗自较劲,招手示意侍卫把中山王和丁宝林从高台带下来。 侍卫将人带下来,压跪在祁让面前。 祁让便揽着晚余的肩,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中山王恨恨地瞪着祁让,肩头的血把龙袍染红了半边。 祁让啧了一声:“可惜了,这龙袍做了几年,穿一次就废了。” 中山王面容痛苦扭曲,嘴还是硬的:“不亏,一辈子能穿这么一回,也值了。” 祁让拧眉看他:“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为了穿一次龙袍,赔上九族的性命,你当真觉得值吗?” 中山王顿时泄了气:“本王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本王的家人族人都没关系,你要杀要剐,只管冲我来,放过我的家人。” “你觉得可能吗?”祁让轻蔑道,“你刚刚不是还很硬气地要拿他们和朕打赌吗,怎么这会子又良心发现了?” “……”中山王哑口无言。 成王败寇,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祁让又看向丁宝林。 丁宝林跪在地上,流了满脸的泪。 入宫近四年,她天天想,夜夜盼,盼道皇上有一天能注意到她,给她哪怕一点点的恩宠。 今天,皇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却不是给她恩宠,而是要她的命。 皇上没有将她一箭穿心,想必已经是对她最后的仁慈了吧? 她和江晚余说,她无所谓跟着谁,只要能做宠妃,跟着中山王也行。 其实不是的,她从第一眼见到皇上,就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无数个不眠的夜,躺在床上幻想着皇上哪一天会翻她的牌子。 如果这辈子能和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有那么一两回,死也值了。 她流着泪,望着祁让俊美的脸,等着祁让来质问她。 她这辈子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这一次,将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话。 她想,哪怕是死,至少自己总算和他说上话了。 至少他以后会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人。 然而,祁让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一句话都没和她说,就摆手示意侍卫把她带下去。 她愕然看着祁让,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侍卫将她拖起来往外走,她突然发了疯似地喊起来:“皇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竟让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却把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视若珍宝,你知道江晚余为了摆脱你,都干了什么吗?” 第302章 大家一起下地狱 这一嗓子喊出来,把殿中所有人都吓得一个激灵。 晚余心下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徐清盏和沈长安也同时变了脸色。 孙良言冲侍卫着急大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堵上嘴拖出去!” “慢着!”祁让抬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沉声下达命令,“清场,让她说。” 孙良言知道皇上这是当了真,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得照他的吩咐行事。 殿中众人如潮水退去。 中山王那班子临时拼凑的文武百官也被尽数带走。 丁宝林那个被中山王任命为礼部尚书的亲爹也在其中,但他愣是没敢为自己女儿求一句情。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祁让和晚余,沈长安和徐清盏,还有中山王和丁宝林,还有一个愁得肠子打结的孙良言。 祁让直到这时,一只手还揽在晚余肩上。 晚余僵硬着身子,清晰地感觉到他逐渐冷凝的情绪。 “说吧!”祁让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皇上……”徐清盏叫了他一声。 “闭嘴,朕要听她说!”祁让厉声喝止。 丁宝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到了这时候,索性豁出去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反正嫔妾是要死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既然皇上要听,嫔妾就告诉皇上。 当初江晚余要出宫的最后一晚,淑妃借着给李美人办生辰宴把皇上请走,其实就是江晚余和徐清盏联合淑妃一起给皇上做的一个局。”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就要打断她。 祁让阴沉着脸,揽在她肩上的手蓦地收紧,握住她圆润的肩头。 她便不敢再吭声。 丁宝林仍在继续:“那天淑妃把后宫妃嫔都请去了永寿宫,让她们轮流给皇上敬酒,就是为了把皇上灌醉,好让皇上没办法去阻止江晚余出宫。 后来皇上被灌醉,歇在了李美人的寝殿,为了保险起见,她们还给皇上用了迷香,就连孙大总管也是默许的。 而这一切,都是江晚余授意徐清盏,再由徐清盏给淑妃出的主意,皇上若不信,可以着人去查,李美人真正的生辰根本就不是那一天。” 她一口气说完,跪在地上等死。 她揭露了江晚余和徐清盏的秘密,又让皇上丢了这么大的人,还捎带着坑了孙良言一把,只怕最后连个全尸都落不着。 左右是不得好死,她不好,别人也别想好,大家一起下地狱。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比夜半的坟场还要寂静。 晚余耳边却响起尖锐的蝉鸣。 祁让握在她肩头的手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她忍不住吞咽口水,连转头看祁让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上回李美人因着父兄被抓进东厂的事情去求她的时候,她还在想,李美人和齐家姐姐借着生辰宴灌醉祁让的事只有后宫妃嫔知道,到底是哪个妃嫔敢把这个大家共同保守的秘密给泄露出去的? 万一祁让得知自己曾被所有妃嫔合伙欺骗,会气成什么样? 现在,这个疑惑终于解开,她也将亲眼见证,祁让究竟会气成什么样。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泄露秘密的人会是丁宝林,更没想到,丁宝林会把徐清盏和孙良言也攀扯进去。 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长安,徐清盏和孙良言的脸色也都难看到了极点,只是祁让不发话,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寂静的大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中山王一手指着祁让,笑得别提有多解气:“皇上一世英明,居然也有被人当猴耍的时候,本王临死前听到这么一个笑话,死也死的舒心了。” 祁让面沉如水地看着他,眼底怒火如巨浪滔天。 中山王又不怕死地补刀:“本王相信丁宝林的话是真的,徐掌印对贞妃娘娘当真一片痴情。 他助本王登基的条件,就是让本王称帝之后,放他和贞妃娘娘远走高飞。 他还说,他会把皇上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徐清盏撩衣摆跪在地上:“皇上,臣那样说是为了取得中山王的信任,请皇上明鉴。” “明鉴什么?”中山王笑道,“皇上若能明鉴,怎么会被一群女人耍得团团转? 贵为帝王,竟也会真心错付,皇上难道就没怀疑过,贞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猖狂至极。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舌头一凉,下一刻,一块肉和一条猩红的血线从他口中飞出。 他愣了几息,才终于感觉到疼,整个人滚倒在地,捂着没了舌头的嘴大声哀嚎,痛不欲生。 沈长安手里握着滴血的长剑,又将目光转向丁宝林。 丁宝林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冷汗如雨而下。 祁让冷眼看着中山王痛苦嚎叫的样子,谁也无法从他脸上猜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沈长安挨着徐清盏跪下,因有盔甲在身,只能单膝下跪:“皇上,徐清盏不是那样的人,皇上不要听信中山王的挑唆……” “朕要如何,用不着你来指点,莫非你也觉得,朕已经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祁让冷冷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人遍体生寒。 “臣不敢。”沈长安说,“臣只是想和皇上说,今天是胜利的日子,皇上千万不要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影响了心情,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祁让的手仍握在晚余肩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是啊,今天是个胜利的日子,朕在你们的帮助下,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你们两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 他咬了咬牙,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们对朕的欺骗吗,这样就能让朕把你们欺君罔上的行为一笔勾销了吗?” 第303章 谁无辜? 沉冷如铁的嗓音,携着雷霆万钧的帝王之威,如同刮骨的寒刃,一字一句,震颤人心,令殿中气氛为之凝固。 几个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就连中山王痛苦的哀嚎声都停了下来。 良久的沉寂之后,徐清盏匍匐在地,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皇上,丁宝林所说的事,都是臣一个人的主意,贞妃娘娘根本不知情,孙大总管更不知情。 后宫的娘娘小主们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淑妃叫去的,并非丁宝林所说的合伙欺骗皇上……” “不,不是这样的皇上,他们都知情,他们全都知情。”丁宝林打断他,鱼死网破地喊道,“淑妃死了,不是还有李美人吗,皇上把李美人叫过来一问便知。 还有兰贵妃,贤贵妃,庄妃,她们都知道,就连死去的康嫔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皇上不知道。” 仿佛是故意刺激祁让,她一连声地喊着,只有皇上不知道,只有皇上不知道。 祁让的脸色在她的喊叫声中一点一点变得狠戾,变得肃杀。 晚余奋力挣脱祁让的手,捧着肚子,艰难地在徐清盏另一侧跪了下去:“皇上,这件事和徐清盏无关,是臣妾求齐家姐姐帮忙的。 徐清盏不知情,孙大总管更不知情,李美人位分低,完全是被迫的,其余妃嫔只是去赴宴,并非同谋,请皇上不要听信丁宝林的一面之词。” 祁让微蹙着眉心,寒凉的目光落在整齐跪成一排的三个人身上。 真好。 真是牢不可破的三个人。 纵然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也还是一副生死与共的架势。 他眯了眯眼,眼里的怒意渐渐被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遮蔽。 他心里发冷,失望如潮水拍岸,一下一下漫过他的心。 “你是觉得,你揽下了所有的责任,朕就可以看在你怀着孩子的份上既往不咎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晚余脸上,声线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吓到她,可那低沉的嗓音里,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晚余垂着眼睑,不敢和他对视:“臣妾没有这样想,臣妾只是告诉皇上实情,并没有拿孩子逃避责任的意思。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任何处罚,只求皇上不要迁怒无辜。” “无辜?谁无辜?你告诉朕,在场的有谁是无辜的?” 祁让冷笑一声,手指缓缓从沈长安,徐清盏和孙良言身上一一指过。 “沈长安无辜吗?” “他和你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明知你父亲送你进宫是为了让你侍奉朕,他却暗中与齐若萱勾结,为你多方谋划,让你装哑巴蒙骗朕。” “他一个臣子,把手伸到了朕的后宫,你敢说,他是无辜的吗?” “徐清盏无辜吗?” “他为什么进宫的,还要朕说明吗,他为了你都做了什么,还要朕说明吗?” “他对朕阳奉阴违,看似忠诚,实则算计,人人都说他是朕的刀,但他却心心念念惦记着朕的女人,难道因为他不能人事,就可以恣意妄为了吗?” “孙良言!” 祁让咬牙叫孙良言的名字,比说到沈长安和徐清盏时,更多了几分狠厉与失望。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无辜的?” 孙良言跪伏在地上,双眼通红泛着泪光。 “奴才不无辜,奴才该死,奴才当初怕贞妃娘娘留在宫里会影响到皇上,所以才一门心思想助贞妃娘娘出宫。 那天晚上,奴才知道娘娘们是故意灌醉皇上的,却没有加以阻止。 奴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奴才却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忘了自己的职责。 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即刻赐死奴才,奴才没脸再服侍皇上左右……” 他说着说着哽咽出声,趴在地上磕头不止。 祁让静静看着他,眼底水汽悄然弥漫。 这是他从小到大,除了母妃之外最信任的人。 他知道,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他好。 可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就可以解释一切了吗? 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被灌的不是酒呢? 如果李美人给自己用的,不只是迷香呢? 孙良言虽然是个奴才,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的。 他却任由自己被一群妃嫔摆弄算计,甚至还亲自参与,他就没想过,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怎样的奇耻大辱吗? “还有你。” 祁让最后又将视线转回到晚余身上,语气平静到令人窒息:“在李美人硬闯承乾宫向你求助的时候,朕是不是问过你,那些人为何如此笃定你会帮助李美人? 为什么那时候你不对朕说实话? 如果你那时候说了,朕兴许早就把丁宝林揪出来了,怎么会有今天被她当众揭穿的羞辱? 幸好朕提前让人清了场,否则你知道后果吗? 方才大殿内有多少人你算过吗? 如果这些话被那么多人听了去,你说,朕是为了保全颜面杀了你们几个,还是为了保全你们几个杀了所有人来灭口?” 他的话音落下,殿中重又归于寂静。 所有人都跪着,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一个人孑然而立。 他睥睨天下,富有四海,生杀予夺,覆雨翻云,可他却孑然一身,没有人是真正的一心一意为他。 而他手握生杀大权,却连眼前这几个人的生死都定不了。 他缓步走到晚余面前,弯腰抬起她的下巴,“说呀,你怎么不说了,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朕亏欠了你们,你们对朕,当真就没有半点亏欠吗?” 第304章 那样的时刻,以后再不会有了 晚余的下颌被祁让捏住,被迫与他对视,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眼下疲倦的暗影,和下巴上泛青的胡茬。 他一袭明黄龙袍昂然走入大殿时,所有人都被他的天子威严震慑,大约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疲累。 “这件事确实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欺骗皇上。” 晚余看着他,诚心诚意地向他认错,“是臣妾让皇上难堪了,臣妾罪不可恕,也不敢奢求皇上的谅解,皇上就算杀了臣妾,臣妾也毫无怨言,但这件事真的和徐清盏没有关系。” 杀了她? 祁让心里冷笑。 他要是能杀了她,何至于等到现在? 中秋节那晚,他已经明明白白和她说过,他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动她。 他醉了,难道她也醉了吗? 她明知他不会,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他宁愿她在他面前哭一哭,哪怕像寻常女子撒娇一样拉一拉他的手,扯一扯他的衣袖。 可她没有。 她就这样跪着,和他保持着君臣的距离,和那两个人跪在一起,嘴里说着大义凛然的话,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他要她的大义做什么? 他要她的坚强做什么? 这么久了,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什么时候,能为他奋不顾身一回? 就不说奋不顾身了,哪怕为他着想一回,真心实意的,设身处地的为他想一回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她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两个人。 祁让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晚余的下巴。 从南崖禅院回来后,他就和她说过,从前种种已成过往,他不会再和她计较。 他想和她重新开始。 可她显然不想。 她只想和他早日结束。 那就早日结束吧! 他退后两步,缓缓开口:“孙良言,传朕的旨意,中山王谋朝篡位,罪不容诛,赐凌迟之刑,以震慑天下,中山王与长平王九族之内男丁处死,女眷流放,伙同二王谋反的官员,一律罢官斩首,全家流放。” 说到这里,视线在丁宝林脸上略作停留:“朕赐你白绫三尺,你可有怨言?” 丁宝林面如死灰,泪如雨下。 自打进宫那天,她苦等了一千多个日夜,终于等到皇上和她说了一句话。 虽然是一句要她性命的话。 “多谢皇上恩典,嫔妾死而无憾。” 祁让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阔步向殿外走去。 殿中几人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一袭明黄的身影渐渐远去。 秋风从殿外席卷而来,吹得他衣袂飘摇,广袖翻飞,那背影竟是比秋意还萧瑟几分。 …… 这天之后,晚余再也没见过祁让。 祁让也没有再到过后宫。 承乾宫的侍卫被撤了去,孙良言说皇上解了晚余的禁足,叫她可以随意活动。 又说沈长安和徐清盏都没有受到处罚,中山王的凌迟之刑还是徐清盏亲自操刀的。 晚余猜不透祁让的心思,不知道祁让此举究竟何意。 胡尽忠和她分析,皇上这回大约是彻底对她死心了,放手了。 晚余本该感到欣慰,不知为何,心情却格外沉闷,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好像自己欠了祁让什么。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着祁让那天问她的话—— 事情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朕亏欠了你们,你们对朕当真就没有半点亏欠吗? 如果换作从前,她会回答的毫不犹豫,但是现在,她确实没那么肯定了。 他和她,和沈长安徐清盏之间,根本无法用单纯的对错来衡量,站在一个人的立场上是正确的事,站在另一个人的立场,或许就是完全相反的。 世事不是非黑即白,人心也不是。 但不管怎样,祁让不见她也没什么不好,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出生之前,不要再有任何波折。 等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她就可以出宫了。 后宫妃嫔和她的想法基本相同,甚至比她还盼着孩子能够平安降生。 毕竟,在大家看来,皇上喊了几年削藩都没行动,这回只因中山王和长平王造了贞妃母子的谣,皇上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雷厉风行地弄死了他们,灭了他们的九族。 这种情况下,谁要再去算计贞妃,是嫌九族的人丁太兴旺吗? 还有那个让人听到他名字就做噩梦的徐清盏,片人简直片上了瘾,上回片了安平伯三千六百刀,这回技艺又有长进,硬是把中山王片了四千零一十八刀。 有这么个恶魔做贞妃的保护神,谁皮痒了才会拿自己去给他练刀功。 反正贞妃快生了,那么长时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两个月。 抱着这样的思想,后宫短时间内呈现出一片和谐友好的景象。 加上之前在寿康宫那几天,大家相互照应,共渡难关,彼此之间也培养出一点感情。 虽然这感情不一定经得起考验,日常相处倒是足够了。 有些人甚至因为晚余被解了禁,还会隔三岔五地去她那里坐一坐。 只要去的时候别落单,几个人约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些人当中,数乌兰雅去得最勤,去了就不走,有时白天待上一整天,晚上还恨不得在承乾宫留宿。 晚余知道,她一个人很无趣,等将来自己走了,她就更寂寞了。 晚余也想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地多陪伴她,就由着她的性子来,晚上她若不走,就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乌兰雅对晚余的肚子很是稀罕,最喜欢在胎动的时候,把手贴在上面感受里面的动静,边感受边咧着嘴笑。 晚余看着她的笑脸,有时会不自觉想起祁让摸自己肚子时的神情。 只是那样的时刻,以后再不会有了。 藩王谋逆案结束之后,徐清盏让小文子给晚余带话,说沈长安去了西北巡边。 因为每年冬天都会有游牧族抢掠边民,虽然瓦剌近几年不会再有异动,别的部族还是要严加防范。 晚余虽然舍不得,却也没有过分难过,因为她很快就能出宫了,等到长安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宫外相见了。 祁让只说不许他们成亲,又没说不许他们见面。 她这样一个生育过皇嗣的妃嫔,早已不奢望能和长安在一起,只要能时常看到他,和他和清盏偶尔聚一聚,便足以慰藉往后余生。 她憧憬着那个时刻,感觉剩下的日子都没那么难熬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的过去,盛和六年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悄然降临。 次日清晨,晚余醒来听说下雪了,忙穿好衣裳出去看。 外面已经下得满目洁白,远远近近的宫殿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白雪映着红墙琉璃瓦,宛如一幅静谧祥和的画卷。 乌蒙蒙的苍穹之下,雪还在纷纷扬扬飘落,分明是那样热闹,那样铺天盖地,却让人无端觉得寂寥,觉得萧索。 晚余不禁想起去年的初雪。 她被祁让罚跪在乾清宫的殿门外,徐清盏和她说,让她再坚持一下,长安正日夜兼程往回赶,要亲自接她出宫…… 原来已经一年了。 原来才一年吗? 她忽而觉得时间快如白驹,忽而又觉得时间慢如钝刀割绳。 分明已经磨了千百回,却总差最后一缕断不开。 这一回呢? 这一回总该能割断了吧? “娘娘,她们都去向柿子神许愿呢,您要不要去?”云归走过来,搓着手叫她,眼睛亮亮的,嘴里哈着白雾。 柿子神? 晚余恍惚了一下。 过去的五年,她年年都去许愿,柿子神却从不曾眷顾于她。 今年,还有必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