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不如养崽,娘娘一路稳赢》 第67章 帝王动心 过后的几日,霓裳殿早晚都是秦九娘教导训诫的严厉声音。 杨婉因苦不堪言。 “娘娘,好几日了,听双儿说,霓裳殿二姑娘和礼仪姑姑相处得并不融洽,眼瞧着要闹起来的架势。” 正殿里,槐序趁着杨佩宁没练字的空暇来禀报消息,“要不要着人去看看?” 杨佩宁正抱着睡熟的妙仪,小孩子每日总有大半的时间是在睡觉的,听到槐序这话,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本就性子高傲。宫正司那些个人,也是傲气的主,只怕连我都瞧不上,更别说杨婉因了。闹起来,是迟早的事。”她的手有规律地轻拍着襁褓,“紫宸殿那边可回话了?” 扶桑上前,“陛下说,午后来倚华宫用膳。” “好好准备着,也叫人提前备好暖轿,午膳后本宫要与陛下一同去看望二姑娘。” 槐序顿悟,应了声退下去。 午后崇庆帝来,用过午膳后,还逗弄着妙仪,便再次询问起杨婉因学习礼仪之事。 杨佩宁脸上挂着笑,眼里冷光闪烁,“婉因聪慧,教导礼仪的姑姑又是太后亲自从宫正司挑选的,这七八日过去了,理应学得不错。” 闻言,崇庆帝心下稍微欣慰。 “宫正司的姑姑们,都是礼仪十全的。难得是你有这片心,替你妹妹求到太后那儿去。太后可是不轻易借人的。” “陛下这话就是揶揄臣妾了。婉因在家随性惯了,入了宫才叫陛下看了笑话。若不请宫正司姑姑来,臣妾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太后娘娘慈心,心疼臣妾还在月子中,这才百般照拂,看的都是陛下的面子呢。” 这话哄得崇庆帝心花怒放,“你啊,心疼你妹妹就直说,还说什么朕的面子。” “陛下还说呢。宫正司姑姑资历深厚,却也严厉。臣妾这做姐姐的,一心希望婉因变好,可婉因到底才及笄不久,心性未稳,不知是否会怨怪臣妾?”杨佩宁长叹一声,“这许多日,臣妾是心中担忧,却又不敢去见着她,怕她怨恨我对她太过严苛,臣妾一心软,叫裁撤了礼仪姑姑,却又耽误她。” 闻言,崇庆帝笑着摇头,将她揽在怀中,“你妹妹虽然偶尔有些骄纵,但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呢?” 杨佩宁眼中忽地闪过伤感之色,缄默许久。 崇庆帝收了笑颜,疑惑,“怎么了?” 便见怀中美人眼中忧郁更甚。 “臣妾十五岁入王府,彼时婉因还只是个幼童,在家中,她最是依恋于我,臣妾出嫁那日,她还哭了许久……”想到此处,她不禁悲从中来,眼眶微红,“这几年,虽一直有家书送回去,可臣妾到底缺席了婉因的长成,倍觉亏欠,只想多多补偿于她,可多年的隔阂横亘其中,臣妾真的很害怕她不再信任我这个姐姐。” 她哭得不能自已,十分的无措与迷茫。 崇庆帝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慰她,“不要多想,你对她的好连朕都看在眼里,她又如何不能察觉?”他眼神闪烁,“不过你们姐妹二人的确需要多多培养感情,若是方便,日后朕多让她进宫陪伴你身侧可好?” 闻言,杨佩宁只当听不懂他话中的伏语,百般感激地扑倒在她的怀中。 “陛下!” 崇庆帝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杨佩宁抽身出来,抽抽嗒嗒的,脸上却带了笑,就这么直直地与他四目相对。 彼时屋外寒雪正细细簌簌地下,屋内暖气氤氲,她带着泪的笑里爱慕满溢。 “有陛下在,臣妾总觉得处处都安心了。” “啪嗒” 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脆响萦绕耳边,崇庆帝心不知怎得漏了半拍。 他自诩深情博爱,对后宫嫔妃们都能做到恰到好处的呵护和关爱,在女人们激烈的爱意中游刃有余。 可淑妃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时,他竟罕见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句话。 半晌,他伸手,爱怜地想摸一摸她的头,却又下意识停住,改为替她将耳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陛下,我身子近日大好了,等待会雪停了,陛下可否陪我走一走?” 崇庆帝闻言心情也很好,颔首道:“你既然忧心你妹妹,那咱们就去霓裳殿吧?朕命人将暖轿给你布置得更温暖些。” “好。” 天色极好,没过多久,雪便小了,只有零星几朵雪花飘零着。 为了不惊扰杨婉因学规距,崇庆帝特地叫不必通报。 “三步一福,五步一叩,帕子要这样——不能露白,裙裾不得沾尘,稍有差池,便是殿前失仪!” 她手持檀香木戒尺,缓步踱步,目光如炬扫视正练习福身跪拜礼的杨婉因。 杨婉因听到她奉为圭臬的金科玉律,不以为然。 宫中女子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陛下喜欢的就是她的洒脱与随性。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低头!女子起身时须低眉敛目,万不可直视天颜!!” 下一刻,戒尺“啪”地一声便打到了她后脖颈边上。 “脖颈歪斜如折柳,成何体统?须知宫规第一条——立,要如青松挺且直,坐,要似磐石稳如山!” 杨婉因猝不及防被打,十分恼怒。 “你这是做什么?” 秦九娘冷哼,“在本官手底下受过教导的世家贵女,最多不足一月,便能脱胎换骨。杨二姑娘你出身不高,礼仪本就学得不好,七分稳当、三分恭敬,姑娘连十中之一都未能领悟。如此敷衍行事,懈怠惫懒,何日才能大成?” 她能在宫正司待下去,靠的就是这份能耐。 杨婉因再这样下去,岂非砸了她的招牌? “虽然本官也并不理解,你这样的家世连秀女选拔都过不了,有什么需要学习宫规礼仪的必要。但毕竟是淑妃请太后娘娘让本官来的,本官便有责任教会你这些礼仪。” 作为宫正司的掌事之一,她教导过太多世家大族的女子,乃至公主郡主之流,她看不上的可不止杨婉因。 杨佩宁即便贵为淑妃,在她心中身份也还是不够尊贵的。 只是身为宫中人,她需要给嫔妃们这个面子。 但给这么一个小官之女教习,实在是辱没她的身份。 秦九娘自然不会埋怨太后,只是心里对淑妃略有不满。 “一连这七八日了,本官瞧着你还是学不会这三跪九叩,便先学奉茶吧。” 待茶盏端了上来,她一看杨婉因端茶的姿势,又皱了眉头。 秦九娘语气严厉,“手肘要抬平,掌心需虚握。这茶盏不是粗陶瓦罐,是要呈给贵人的圣物。”她松开手,后退半步审视,“记住,每一个动作都要像刻在骨子里——站有站相,跪有跪仪,连呼吸都得按规矩长短!” 她用戒尺敲了敲廊柱,“申时一到,若茶盏里洒出半滴水,就去长廊上顶着这盏跪到戌时。宫规森严,容不得半点懈怠!” 杨婉因看了眼天色,震惊不已,“申时?你的意思是我要托着足足两个时辰?!” 秦九娘瞥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她的大惊小怪,“自然。这深宫之中的嫔妃宫女们,哪个不是这么一步步来的。” 语罢,她忍不住讥讽,“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连端个茶盏都不会。真不知从前这十多年,你的规距礼仪和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 闻言,忍了好几日的杨婉因终于爆发。 “砰”地一声,茶盏摔落在地,碎成好几片…… “我确实是小官出身,可到底还是个官家女,而你再自称本官,也不过是宫中奴婢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礼仪和教养?” 秦九娘被这劈头盖脸地骂惊得怔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她自打做教导礼仪姑姑开始,上至皇后下至官家女,没有哪一个不对她恭敬礼让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 她气得戒尺就要往杨婉因身上打,杨婉因连忙拉人来拦。 那戒尺便直直落在双儿胳膊上去,力道一点儿都不轻,双儿瞬间吃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秦九娘一愣,杨婉因也是一怔,下一刻,一声暴喝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 秦九娘扭头过去,才见到一抹明黄色的衣影,便惊得连忙跪倒下去。 “陛……陛下……” 崇庆帝亲眼见到杨婉因拉了一侍女去挡打的场面,一时间顿觉割裂。 他将目光转向秦九娘。 “身为礼仪姑姑,无故责打官家女,这是谁给你的权利?!” 平日里如何巧舌如簧的秦九娘现在怔怔不敢言,甚至不敢说是杨婉因无礼在先。 杨婉因还怔愣在被撞破阴暗面的尴尬中,亦难开口。 这个时候,双儿不顾伤势,跪着上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其中,省略了杨婉因懒惰懈怠的事情。 崇庆帝虽不满杨婉因与曹进之事,但杨婉因对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介婢女欺辱到杨婉因头上去。 何况,宫正司是监管六尚二十四司的所在,若是宫正司的人都如此拜高踩低,那这后宫也必定是一团乱麻了! 崇庆帝当即下令革除秦九娘在宫正司一切职务,并将人逐出宫去不再录用,并扬言要让太后彻查宫正司毒瘤。 至于新的教引姑姑,或许是怕杨婉因再受到不公对待,崇庆帝从御前亲自拨了人来。 来的还是位老熟人…… 第68章 帝王试探,太后赏赐 “奴婢芡珠,遵陛下旨意,接任二姑娘教习姑姑一职,特来先拜见娘娘。” 之前杨佩宁在紫宸殿住那几日,是掌殿芡珠照顾生活起居,二人也算是熟识了。 她能在御前任掌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今来给杨婉因做礼仪姑姑,可见崇庆帝对杨婉因的偏爱。 只是…… 杨佩宁可不认为换了芡珠便能教好她,“这几日要辛苦你了。” 芡珠露出微笑,“娘娘言重了,既是娘娘的嫡亲妹妹,奴婢定会倾囊相授。” 杨佩宁轻轻笑了一下,“婉因最喜随性自在,不愿被拘束。日后,本宫希望她能觅得良缘,为人妻室。” 芡珠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奴婢以为娘娘也有意让二姑娘入宫为妃……” 陛下任命她来时,说的是以“宫妃礼仪”教导。 她还以为淑妃也是这个想法。 杨佩宁露出错愕的神情,“姑姑为何会这样想?” 芡珠这才发觉,原来陛下和娘娘并未达成一致。 她连忙垂首跪将下去。 “是奴婢会错意了,娘娘勿怪。” 杨佩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是多大个事,姑姑不必如此介怀。但请姑姑这些时日里多多包容婉因。” 芡珠福身,“这是自然。” “时辰不早了,本宫让扶桑领你去霓裳殿。” 芡珠同扶桑走了,槐序近前来撤掉冷掉的茶盏,又奉上杨佩宁每日都要喝的热饮。 “娘娘,芡珠姑姑不是和程中监……奴婢见娘娘似乎对她很是疏离戒备?” 她端起茶盏,“你就没发现她方才有什么不对?” 槐序皱了眉头,“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奴婢觉得芡珠姑姑似乎对娘娘十分亲近,连陛下的心思都告知您了呢。” 杨佩宁放下茶盏,笑得意味不明。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槐序脑子懵了一瞬,“娘娘的意思是?” “御前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她哪怕与程让相识,却没有理由会对我无条件信任,又怎会‘不小心’说出帝王之心。” 杨佩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玉色腕间翡翠镯子搭在桌案上,发出清冷声响。 “多重警惕,总是好的。” 忽听得内殿传来婴孩啼哭声,像颗石子投进湖面,惊碎了满室冷意。 杨佩宁猛然起身,紫檀椅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却不及她疾步走向内殿的脚步急切。 纱帐内,妙仪正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小脸涨得通红,泪水在长睫上凝成晶莹的珠。 芙娘第一时间将她抱起来哄,没料到娘娘来得飞快,小心翼翼地递到杨佩宁怀中。 “妙仪不哭。” 杨佩宁的声音陡然柔得能滴出水来,微凉的指尖抚过女儿泛红的脸颊,拂去泪痕,眼底翻涌的寒霜瞬间化作春风。 妙仪抽噎着抓住她的衣襟,那小小的力道让杨佩宁心软得不成样子。 不一会儿,乳母来了,她才恋恋不舍地任由芙娘将妙仪抱过去。 槐序见她望着乳母们抱走妙仪的背影失神,槐序摇头笑叹。 “小公主才不足一月大呢,娘娘就这般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在眼皮子底下,若是日后公主殿下长大,会跑会跳了,娘娘不知担心成什么模样。” 杨佩宁听着她这揶揄,却并不恼,“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总是怎么都看不够。” 说着又嘱咐槐序,“将绣线拿来,肚兜还没绣完呢。” 槐序依言去了,杨佩宁则坐将下来,拿起绣样,手指爱怜地抚摸着。 槐序回来见了她这模样,又是一阵笑。 “娘娘,这才几日,您每日除了看书练字就是在给小公主绣肚兜绣小衣服的,都十几件了,小公主再长得快也穿不了的。您忘了,三殿下小的时候您绣的那些,好些都只能堆在箱底了。” 杨佩宁才不理会她,指尖捻起茜色丝线,针脚在月白缎面上穿梭如蝶。 “女孩子爱美,自然衣服要更多些。何况妙仪还小,不知喜欢什么图案的,自然样样都要来一些。” “可您这也太劳神了。但凡吩咐一句,尚服局定然千套百套的送来,何必这么累呢?话又说回来,好些公主的衣裳眼下尽都落灰了。” 其他娘娘也都是慈母,可若要亲手绣东西,至多也就是两三件了,表示心意罢了。 她们娘娘这样,大有一副要把小公主需要的所有衣裳都亲自绣的架势来。 杨佩宁微抬下巴,问她,“尚服局绣娘手艺,比得上本宫?” 屋外难得没有雪落,和煦晨光透过轻纱窗棂,一办亲吻她精巧的侧脸,一半在紫檀木榻上洒下碎金,绣绷上的小猫图样已绣至半幅,金丝勾勒的莲心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晕。 自家娘娘乐意得很,她能怎么办呢? 槐序只好笑着哄着,“是是是,娘娘您手艺独绝,谁都比不上。小公主啊,最喜欢您亲手绣的衣裳了。” 杨佩宁高兴了,垂眸之前,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好似在说:那是自然。 槐序哭笑不得,坐下来,陪着她一起绣。 另一边,霓裳殿,则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芡珠与秦九娘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无论杨婉因学得有多慢,多不情愿,她都十足耐心和温柔。 可但凡杨婉因提出不愿学繁文缛节的想法,她又用最温和的语气拒绝。 杨婉音知道芡珠的身份,正因如此,她才更难受。 芡珠的心思,必定就是陛下的想法。 可难道她要为了所谓的宫规礼仪,将自己约束得不像个人,连自己的想法都给禁锢住吗? 若是她在此时低头了,日后便要彻底地成为杨佩宁她们那样的女人。 所以当芡珠再一次表达她应该继续学习礼仪的时候,杨婉因彻底不再配合。 “我知道你效忠的是谁,可我就是我,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若他受不了我这样的脾性,又何必等到百日宴,不如早早放我回家好了。” 芡珠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是有些叹息地摇了摇头。 看陛下的态度,这位大概率是要成为后妃的,并且位置不低。 可如今她冷眼瞧着,杨二姑娘恐怕是不适合待在后宫的。 回到御前,芡珠却没敢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只是完整陈述了今日去到倚华宫后的经过。 崇庆帝听后很是不悦,“她若不学宫规,朕如何册封于她?你究竟有没有耐心教导?” 芡珠垂着眸子,嗓音平铺直叙,“奴婢无能。” 崇庆帝鼻孔出气,不知是在气芡珠还是杨婉因。 半晌,抬了抬手,冷哼一声。 “罢了,若你都无能,这后宫还有谁能教她?” 可这样一想,他更觉杨婉因不懂事,不能理解他的难处了。 他往后微微仰倒,躺在椅子上。 “芡珠,你说这亲姐妹俩,怎么秉性相差如此之大呢?淑妃入王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 芡珠作为奴婢,不敢议论主子,只道:“淑妃娘娘宽厚娴静,二姑娘矜持清冷,各有各的好处。” “这倒也是。” 他猛地坐正回来,“朕吩咐你的事情,可做了?淑妃可有觉察出异样?” 芡珠恭敬回话,“娘娘只以为奴婢会错意,不曾怪罪。只是娘娘似乎并不希望二姑娘入宫。” “为何?”他不解,“若她妹妹做了朕的女人,她的地位只会更稳固。” 芡珠摇头,“奴婢不知。” 崇庆帝瞥了她一眼,“你回去吧。明日依旧去霓裳殿教学,就说是朕的意思。她若乖觉,等到公主满月宴后,朕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不知是否是崇庆帝这句话起了作用,接下来的时间里,杨婉因居然肯配合了,只是每日依旧叫苦不迭,给孙氏写的家书中,道尽了心酸。 杨佩宁看了眼上头的内容,便还给了明仲重新装封。 槐序忍不住冷哼,“二姑娘这就嫌累了,当初娘娘您入王府、入东宫乃至入后宫之前,三次接受宫正司嬷嬷教导礼仪,哪次不比二姑娘所受严厉乏累?偏二姑娘之前还道:娘娘您入宫能到今日位份,全靠的是夫人所给嫡女名声。如今她也算见识了。” 杨佩宁不置可否。 她承认她之前就是故意要让秦九娘去折磨杨婉因的。 她原本可以独自承受这后宫的刀光剑影,折辱磨难。 可偏偏父亲孙氏还有杨婉因都不曾将她的痛苦和委屈看在眼里,只一味看到她的荣耀和地位,并极力想要取而代之。 那么好,既然杨婉因想要,那就来。 将她经历过的都受一遍! 只是上天还是太偏爱她,杨婉因都作到这份上了,崇庆帝对她还是那么的偏爱。 杨佩宁目光幽幽,“啪”地一声合上书册,目光转而看向桌案上摆放着的一大箱子珍宝首饰。 幸运的是,她比杨婉因早入后宫太多年了。 后妃间博弈,六尚二十四司的明争暗斗,她尽收眼中。 在太后接管宫正司之前,宫正司另有其主,又因宫正司人员特殊性,太后不仅至今未能将其中人收服,反而有时受其中司礼姑姑的掣肘。 此次借着秦九娘之事,太后一连发落了许多人,恩威并施,大大地立了一次威。 这箱子赏赐,明面上说太后疼惜公主所给,实则是太后对她办事利索的赏赐…… 第69章 杨婉因欲离间反被刺心 冬意渐浓,寒雪纷飞。 倚华宫内兽首铜炉内,红罗碳烧得格外旺盛,殿内殿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杨佩宁不情愿出门,整日只陪着妙仪,日子过得温馨而宁静。 至于崇庆帝,过了新鲜劲后,如今虽不如当初来得勤快,但每隔两三日必要来一回。 杨婉因许是宫规礼仪学进去了,难得顺从乖巧。 崇庆帝见了十分高兴,又惦念着往临照殿去。 二人冰释前嫌,仿佛又回到曾经你侬我侬的时候。 不同的是,曾经崇庆帝来倚华宫只为了杨婉因。 而今,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是待在正殿的。 同杨佩宁说话也好,教她练字也好,亦或者逗弄小公主,总之都有事做。 有时他也会提出要留宿的想法,杨佩宁便只都以身体不适婉拒了。 时日长了,他便夜里都去临照殿。 杨佩宁乐得清净。 槐序偶尔会担忧她未来的处境。 “陛下会不会生气啊?” 对此,杨佩宁只是一笑而过。 “陛下惯爱喜新厌旧。若事事都满足他,他觉得腻歪了便就倦了。倒不如先冷着他。” 何况,女子生产本就亏损身子。 这一世,她想要多陪伴连彰和妙仪,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去赌。 扶桑在一旁道:“只是如此一来,二姑娘一心以为陛下回心转意,这些时日显见得意起来。昨日双儿来报,说是她打听起曹进的情况来,似乎想要再借曹进探听御前之事。” 杨婉因那晚被责令禁足,至今不知曹进已死的消息。 杨佩宁正拿着拨浪鼓逗妙仪玩。 短短大半月过去,妙仪醒着的时间也从一开始的一两刻钟,到现在每日能睁眼个一两个时辰,对色彩也越发敏感。 譬如此时,她手脚并用要去抓娘亲手中用七彩布料编就的拨浪鼓柄绳。 只是她手实在太短了,怎么都抓不着,够累了,就开始瘪嘴,要哭。 杨佩宁连忙将拨浪鼓递过去,她立马用胖乎乎的双手抱住,“嘿嘿”笑起来。 惹得杨佩宁也忍俊不禁。 “这小人精。” 见妙仪自顾自玩得高兴,她才悠悠答扶桑的话。 “陛下至今未告知他对曹进的介怀,以至于杨婉因到现在还以为陛下会再次轻纵曹进。焉知是祸非福。” 扶桑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奴婢瞧着也纳闷。陛下如此作为,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他或许想着杨婉因能见好就收,知道分寸。只可惜咱们这位二姑娘,骄纵惯了,只会得寸进尺。”杨佩宁意味深长,“陛下注定要失望。” 明仲默默道:“没了曹进,二姑娘便如同失了翅膀的鸟,心气再高,也难再展翅翱翔。” 杨佩宁一脸慈笑望着摇篮中的妙仪,“我倒希望她再蹦跶高一些。” 收拾起来更方便。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陛下和二姑娘一同来了。 杨佩宁“啧”了一声,妙仪才醒没多久,好不容易多逗逗女儿,煞风景的人便来了。 她嘱咐槐序,“好好照看着公主。” 而后出门去皇帝。 崇庆帝照例解释一通,无非是说他从临照殿回来的路上偶遇杨婉因,得知她也要来正殿探望长姐和外甥女,这才同行。 一边说,一边还打量着杨佩宁的反应。 杨佩宁只一味装傻,并未深究,命人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只是心里惦念着内殿的妙仪,魂不守舍的。 杨婉因见她脸上没什么喜色,还以为她见自己和陛下神仙眷侣模样,刺了心。 想及这些时日陛下对她的依恋和眷顾,眼角眉梢尽是志得意满之色,率先“关心”起杨佩宁来。 “长姐身子可好些了?我见姐姐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因为姐夫陛下近日太过操劳朝政而没有陪伴姐姐的缘故?若是如此,姐姐可要多宽宽心了,姐夫是一国之君,总不能日日在姐姐这里待着,姐姐若是计较,就太不识大体了。” 杨佩宁正和崇庆帝一左一右坐到软塌上去,闻言她很努力才控制自己没有翻白眼。 不过,不就是装端庄大度吗? 整个宫中没有人比她更会的了。 “婉因,你说些什么呢?后宫嫔妃食君俸禄,享天下之养,自然与陛下同心同德。陛下日夜操劳国事,乃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莫说我了,任何一位嫔妃都不会在陛下处理朝政时打搅陛下,又何谈计较不满呢?” 杨佩宁说这话时,一脸正色,眼里尽是对天子的仰慕和敬佩。 仿佛在她心中,崇庆帝便是天底下最举世无双无以伦比之人。 崇庆帝听了,嘴角缓缓勾起。 “你姐姐说得很是。”他的视线不自觉看向杨佩宁,与她四目相对,“朕的淑妃,最是淑静贤德。” 杨婉因本想着给陛下上眼药,谁知反过来被这一幕帝妃恩爱的画面刺痛了心脏。 她咬唇,“也是,姐姐伴随陛下这么多年,得陛下宠爱渐久。许是一心挂念着宫中之事,有时连给母亲回个家信的时间都没有。” 她轻叹,用一双破碎的眼神望着杨佩宁,“母亲在家中以泪洗面,却不知长姐是何模样,整日悬心难安。前些日子,听闻外甥女降生,母亲高兴得厉害,想着要入宫亲自看看长姐是否安康,谁知……” 她抿唇,一脸不好多说的模样看了崇庆帝一眼,又接着道:“半月过去,姐姐竟是音信全无。如今看姐姐虽在月子中,却并无什么繁忙之事,求姐姐给母亲回封家书吧,母亲真的太过思念姐姐了。不说别的,好歹满月宴当日,能叫母亲见你一面,以解思女之心啊。” 说到此处,她悲从中来,替家中的母亲感到难过抹泪。 杨佩宁闻言心中冷笑。 孙氏关心思念她? 只怕关心是假,想弄死她给杨婉因铺路才是真。 杨婉因将崇庆帝请过来,又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其心可诛。 果然,崇庆帝也有些不赞同杨佩宁的做法。 “小公主满月宴是大事,你母亲是公主的外祖母,自然该在场。” 杨婉因露出更为难过的模样。 见她哭得伤心,杨佩宁也不含糊,当即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顷刻间红了眼酸了鼻子。 “陛下所言甚是,臣妾早已备好了请母亲入宫的帖子,只是……”她顿了顿,哭得不能自已,“臣妾实在不知要如何与母亲见面。” 杨佩宁在说话的时候,扶桑已经利索地将她早就准备好的鎏金帖子找出来了。 崇庆帝看了一眼,有些意外,“你们是母女,有什么事情叫你这样踌躇不决?” 杨佩宁一副不愿揭短,但面对这逼迫境地,又不得不坦白的模样。 “当初臣妾胎相不稳,母亲关怀,生怕我出事,费尽心思和人手在外寻了赵嬷嬷和李嬷嬷入宫来,助我安胎生产。可如今臣妾虽然平安产女,赵嬷嬷却已暴毙,李嬷嬷也染病一直躺着,总是说些胡话,不见清醒。臣妾每每想到自己不曾好好照料二位嬷嬷,便觉亏欠得厉害,更是无颜面对母亲。” 听到“赵嬷嬷”这三字,崇庆帝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在。 想及那日的梦魇,他仍觉可恶。 “赵嬷嬷居心叵测,是自寻死路!至于李嬷嬷,她既然身子骨不好,难免病重,与你何干?宁儿不必介怀。” 说到此处,崇庆帝忽而觉得孙氏给淑妃找的这都是什么人? 没有给淑妃任何助力便罢了,一个给她找事,一个身体不济自己还倒下了。 可转念一想,杨政只是个五品小官,也就释然了。 “可不管怎样,到底是母亲的一片心意。臣妾心中,总是不安。” 崇庆帝安抚她,“正如你妹妹所说,你母亲对你一片慈爱之心,必定只会心疼你的遭遇,哪里还会怪你呢?你身子还未大好,医师说了,你要少操心少流泪。” 说着,为了表示安抚,崇庆帝还即刻嘱咐齐覃去他私库中寻出一支百年参来,给她安养身子用。 杨佩宁感动得落泪,崇庆帝更是哄个不住。 望着这景象,杨婉因咬紧了牙关,很努力才不让嫉妒表现在脸上来。 她强撑着笑脸,“姐夫对姐姐真是好,看得我都羡慕了呢。” 杨佩宁恰到好处地回以一个娇怯又得体的笑。 “你又怎知姐姐没有替你打算呢?说起来陛下正好在,不知婉因若是哪日觅得京中良婿,是否有幸得陛下圣旨赐婚?也算是陛下这个做姐夫的给婉因的一个恩典呐。” 闻言,崇庆帝怔忡半晌,杨婉因却是不急,还端起茶盏来喝,嘴角轻轻扬起。 她忘了,她这蠢货姐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陛下深爱她,怎么可能圣旨赐婚她和其他人? 她悠悠喝着茶,等着崇庆帝说反驳的话。 谁知两口茶都下去了,崇庆帝还在思索着什么,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度。 杨婉因将茶盏放了,有些不可置信。 难怪陛下真的有将她嫁给别人的想法?!可她还怀着陛下的孩子呢,他怎么可以! 她越想越深,越想越怕,毕竟陛下一直想要册封她,她一直在拒绝。 这些时日为保持完美形象,还说了许多不愿长姐伤心这样的客套话。 若是陛下因此介怀,破釜沉舟,或是真的打算成全她…… 她只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第70章 惊险一刻,满月宴 她忙不迭抢着开口,“姐姐想什么呢!我年岁还小,自然要多陪伴父母几年。何况,难道姐姐不希望我在宫中多陪着姐姐吗?” 杨佩宁也没太搞懂赵端的心思。 崇庆帝那么睚眦必报又十分计较的人,对看上的女人,哪怕亲手毁掉都不可能拱手让人。 那么,他为何会迟疑呢? 直到看到杨婉因说完这话后,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得逞笑意…… 是了,崇庆帝这样的人,哪怕再喜欢一个人,又怎会允许对方姿态始终凌驾于自己身上。 她惊讶的是,幻境中如胶似漆情定三生的两个人,如今竟也到了这地步。 曾经约束彼此的,是至死不渝的爱意。 等到爱意渐渐褪去,便只剩互相提防,相互试探底线了。 她露出一抹笑来,“你若想如此,姐姐自然高兴。” “是啊,”崇庆帝也跟着搭腔,“小姨子才及笄不久,就算是要挑选人家,也得多花上些时候,精挑细选一番才好。” “陛下说得是。”杨佩宁温柔莞尔。 杨婉因见危机解除,眼里便又只剩下姐姐和陛下你侬我侬的画面来。 她起身,“姐姐和陛下说话吧,我先去看看小公主如何。自打姐姐出身,我这个做姨母的还没抱过她呢。” 杨佩宁自然不会让她单独接触妙仪。 “说来今日陛下也还没看过妙仪吧?臣妾让槐序将公主抱来。” 崇庆帝对妙仪的喜欢并不作假,笑意都摆在了脸上。 扶桑知晓她对公主的看重,不必她吩咐,已经抬脚去内殿了。 杨婉因只好悻悻地坐下去,余光瞥见陛下一脸期待的模样,忍不住咬牙暗恨。 不一会,槐序便抱着妙仪来了。 杨婉因扬起纯真无暇的笑脸,第一个冲上去接,“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外甥女。” 她的反应是在场之人皆未料到的,望着她似个炮仗一样冲过去,半点劲儿不收的样子,满殿的人都骇住了。 杨佩宁猛地站起身来,“槐序!” 崇庆帝也瞪大了眼,死死握住扶手。 槐序听到主子的提醒,下意识就是往后一退,这才没叫杨婉因直直撞上妙仪。 倒是杨婉因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去。 几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崇庆帝皱眉,“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也这样不当心。” 杨婉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压下眼里的阴狠,重新撑起笑颜。 “哎呀,第一回见公主高兴坏了,竟连走路都不会了。”说着,她朝槐序伸开手,“将公主交给我吧。” 谁知槐序根本不动,嘴上只道。 “想来二姑娘这些时日学习宫规礼仪辛苦,腿脚难免酸软,奴婢不敢累着二姑娘,就让奴婢抱着吧。” 杨婉因见一个奴婢也敢忤逆顶撞自己,十分地不悦。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身为小公主的姨母,难道连抱一抱都不可以吗?我又不会摔了她,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天底下哪有姨母是这般做派? 槐序很想一巴掌甩她脸上去。 她极力控制住心中的无名怒火,紧紧抱着妙仪不放手。 “二姑娘误会了,奴婢只是心疼二姑娘辛苦罢了。” 杨婉因见她死活不撒手,很觉尴尬。 她能主动抱一抱,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这贱婢竟然如此拦着,好似她是什么恶人一样! 可槐序越这样,杨婉因越要! “长姐,你的孩子,我这个做妹妹的还不能抱一抱吗?”她转过身来,眼里噙着失落的神色,“还是说,长姐不放心我?” 杨婉因用惯了这一招。 只要把自己的过错先言语转嫁到别人身上去,适时露出弱者的神色,周围人的脾气便会软和下来,而后偏向她。 她等着杨佩宁和陛下如从前一样不仅不怪罪她,反而回来安抚她,可下一秒—— “我的确不放心。” 杨佩宁回想着方才的景象,仍然心有余悸,望向她的眼里都是冷色。 “小公主出生不足一月,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横冲直撞的?” 杨婉因没料到,在陛下跟前,她居然对自己如此不假辞色。 懵了仅一瞬后,她脸上的失落和无辜之色更甚。 “别人不信我就算了,姐姐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方才不过是太激动了没站稳而已,姐姐连这都要介怀吗?” 哪知杨佩宁根本不给她好脸色,“这不是介怀不介怀的问题。妙仪还那么弱小,若是出事了再来反悔又有何用?妙仪可不仅仅是我的孩子,你的外甥女而已,她说帝女,更是我大景朝的祥瑞福星,但凡出一丁点儿差错,都不可以。” 杨婉因听到“祥瑞福星”四个字,心下一阵暗恨。 什么祥瑞福星,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 脸上则更是激动,豆大的眼泪顷刻掉了下来,十分着急无辜的模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姐姐。” 见杨佩宁冷着脸,她转向崇庆帝,“陛下……” 谁知崇庆帝根本不愿听她辩解什么,“你姐姐说得对,小公主的安危最重要。” 这可是天降福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她这回是真的失落了。 “陛下,连你也不相信我?” 崇庆帝见她这样,便道:“你一向身子弱,还是让宫女抱着吧。” “好吧。” 杨婉因尴尬不已的同时,心中升腾起无边嫉妒。 不过就是个才出生几天的死丫头而已,陛下竟然这么看重!连碰都不让她碰。 看着眼前襁褓中睡得正香甜的奶娃娃,杨婉因的目光渐渐聚焦在她的脖子上。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脸蛋,指腹缓缓往下移…… 也就在这一刻,她计上心来,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玉镯子,将身子贴近了小公主。 “我这做姨母的,没什么好送的,唯有这个镯子是心爱之物,便赠给小公主吧。” 说着她就要亲自给妙仪戴上手镯。 槐序察觉到不对,正要往后撤步,怀中小公主却猛然大哭起来,手脚并用开始踢。 杨婉因的肚子被碰到的一刹那,她忽然捂住肚子弓起身子来。 “啊我的肚子……” 玉镯子在同一时间掉落到地上去,摔碎成了几半。 崇庆帝见状,想到她肚子中的孩子,忽的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冲到她身边去扶她。 “你怎么样?” 杨婉因埋着头,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顾着喊痛。 崇庆帝怕极了,亲手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内殿走。 “曹恩保,宣太医!” 这边,杨佩宁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来到妙仪身边。 小小的人儿此时经过安抚已经乖觉下来,眼睛因困倦紧紧闭着,身子却还一抽一抽地哭,细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泪花。 杨佩宁心疼坏了,抱在怀里哄着。 槐序眼尖发现,小公主的手腕有红痕。 显然是方才被弄疼了才如此反常。 槐序气得脸红脖子粗,“二姑娘也太心狠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 杨佩宁幽幽开口,“不许去。” 槐序不理解,“为什么啊娘娘,二姑娘她就没安好心!咱们得告诉陛下,好叫陛下重重罚她!” 杨佩宁静静等着妙仪睡着了,这才抬起头来。 眼里尽是彻骨的冷意和极端疯狂之下的冷静。 饶是槐序,也被她这凌厉眼神给惊得失语。 “她有身孕,陛下必定轻纵。既然如此……”她眼里闪过一抹狠意,“何不我自己来?” 太医署医师很快来了,还是太医令。 诊脉过后,他与崇庆帝交换眼色,嘴上只说是被踢得狠了小腹绞痛,并无大恙,只需安养即可,并不声张扬婉因怀孕之事。 崇庆帝却始终沉着脸,嘱咐底下人将杨婉因送回霓裳殿,他自己则借口要去处理政务,前往了临照殿。 这日过后,崇庆帝依旧日日都来,只是恢复从前那样,一来便往临照殿去了。 杨佩宁则掰着手指头数着满月宴的日子,连练字也少了。 一晃便是冬月初十,小公主满月之宴。 这日难得没有下雪,道路易行。 文武百官携家眷齐聚重华殿,不仅皇亲贵戚皆至,连许久未曾露面的万贵太妃也到了。 今日太后之下,除了皇后与她,便是公主生母杨佩宁。 她闭宫许久,这一次抱着公主盛装出席,让好些打算看她生子后窘态的嫔妃们一下子嫉妒上心头。 王皇后却难得没有针对她,反而话语间十分的关心,慈眉善目得跟个弥勒佛一般。 连带着江嫔等人都对她十分的客气恭贺,一时间,整个宴席上其乐融融。 待群臣贺礼毕,太后懿旨正式册封淑妃,皇帝圣旨赐小公主封号“永宁”,彻底将气氛推向高潮。 德妃借着恭贺来给杨佩宁敬酒的当口,低声同她纳闷道:“今日皇后她们怎么这么安静?我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你小心些。” 杨佩宁以身体未愈为由,以茶代酒,抬袖举杯时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谢过。 这日的热闹持续了一整日,直到月上穹顶,酒酣饭饱,即将散宴之际,一个宫女突然大惊失色地跑过来,对着皇后耳语了几句。 皇后当即怒拍桌案,“宫中竟有如此淫乱之事?!” 第71章 皇后捉奸,出乎意料 就在众人惊讶发生什么之时,皇后怒眼朝着杨佩宁。 “淑妃,你该当何罪?” 一时间,满堂皆惊。 皇后这话很叫人想歪,众位夫人们想的都是:难道是淑妃在宫中做了什么有违宫规之事被皇后发现了? 这简直如惊雷霹雳一般叫人猝不及防。 淑妃才生下福星小公主又获封淑妃之位,正是最得意的时候,却在这时候曝出污秽之事…… 众人看向杨佩宁的目光带上了隐晦的探究和打量。 彼时杨佩宁正与永阳伯夫人说话。 闻言,她茫然不已,却还是不忘宫妃礼仪,起身先给皇后行了福身礼,而后柔声询问:“皇后娘娘,到底出了何事?” 见状,众夫人忍不住心中纳闷。 淑妃这模样不像是装的,难道只是个乌龙? 上首的皇后看她时眉头狠狠皱着,似乎想不通她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一脸的难以言说。 “太后陛下不在,如此众目睽睽,这样的事情,本宫怎么好说出口。” 太后年纪大了,经不住熬,早早便回宫休息了。 出去醒酒的崇庆帝也还未回来。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男人们被朝政耽搁也是寻常事。 底下有一贵妇人开口,“后宫与前朝休戚相关,我等虽非皇家人,却不能眼看着宫中出事而置身其外。既然如此,不如皇后娘娘寻个相关的人替我等解惑吧。” 杨佩宁循声望去,那人她有印象。 吏部尚书夫人王徐氏,琅琊王氏的人。 皇后脸色不佳,“淑妃,你意下如何呢?” 此言一出,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在顷刻间聚拢在杨佩宁身上。里头王氏门生之妻子女儿们站大多数,一个个目光灼灼,神色幽幽,皆是不怀好意。 如此架势,但凡杨佩宁说出一句不愿意的话,她们立马便会开始口诛笔伐。 永阳伯夫人只是站在杨佩宁身边都觉得窒息,下意识喉咙一紧,忍不住替淑妃捏了一把汗。 另一边的德妃心中亦是忧心忡忡。 杨佩宁又不是吓大的,并不被这些目光给恐吓住。 “臣妾尚不知发生何事,恳请皇后娘娘解惑。” 王皇后长叹一声,“这本是宫中丑闻,可既然诸位夫人和淑妃都说了,那便请各位夫人随本宫来吧。” 皇后起身,往重华殿后头的寝殿群去。 众人见状,连忙跟上。 在场的除了男性官员们和一些不愿掺杂皇家是非的女眷,其余几乎都跟着去了。 呼啦啦一大群人,除了王氏门生家眷,打头的还有皇亲或是勋贵。 夫人们都不是傻子,见皇后这架势,忍不住低头私语。 “皇后这是想干什么?特意寻了这么多人来看,难道宫中真的出事了?” 另一位夫人脸色严肃,“若真如皇后所说淑妃涉及秽乱之事,那这前朝后宫,只怕都要变天了……” 现在宫里宫外都在说景朝福星之事,北狄和西戎的兵也才退不久,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若是在此时曝出淑妃丑事,那小公主的血统和身份也会受尽猜忌。 如此饱受争议之人怎么担得起福星二字? 当初福星之喜有多么令天下人激动,得知福星身份不详后的反噬就会有多剧烈! 如此江山动摇,绝非好事。 “我瞧着淑妃十分温柔端庄的样子,应该不至于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若真的做出了有损皇家颜面之事,必不能活!” 那位夫人被这话惊得缩了缩脖子。 任凭她刚才还是万众瞩目的淑妃娘娘呢?下一刻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死亡。 她抖了抖手,极力将这汗毛竖立的感觉压下去。 “皇后也真是,非要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件事吗?她难道不知道这会对皇家声誉造成多大影响?” “你以为她皇后,焉知她是否将自己视作皇家人呢?琅琊王氏的人,何曾担忧过皇家名誉扫地?”她眼神凌厉,“她只顾着自己痛快罢了。” 那位气得不行,“当初先帝怎么就将她指给陛下了呢!” 眼下朝堂中许多弊端,皆源自于琅琊王氏权势太盛。 那位夫人没答她这句话。 作为皇家媳,她其实是很瞧不上历代皇帝以女人为质的做法。 争夺上位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功臣之家,许以万般承诺和好处。 等到功成名就,便又开始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生怕自己的阴私被人曝出来惹天下耻笑。 于是一边占尽好处,一边又做尽恶毒反悔之事,冷落正妻抬举妃妾,惹得皇后家族反击,他倒坐拥渔翁之利,被天下人怜悯奸臣掣肘不说,美美地隐身了。 当初王涯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陛下和皇后尚且被天下赞颂为“恩爱夫妻”,如今天下尽归于掌心了,倒做了仇人。 怎么不算是孽缘呢? 她不喜欢皇后,更厌恶将皇后变成恶毒妇人的男人们。 可她是皇家人,偏偏要维持皇家尊严。 “忠王妃姐姐,想什么呢?” 她回神,摇了摇头,“到了。” 皇后领着众人停在一处寝殿前,彼时菊韵正守在殿外,见形势不对要进去叫人,被皇后的人三两下扭压着跪下捂了嘴。 皇后眼里闪烁着极度雀跃的光芒,“进去,给本宫搜!” 杨佩宁拦不住皇后的人,却认得出菊韵。 “皇后娘娘兴师动众的来,现在可以说到底发生何事了吧?” 皇后重重冷哼一声。 “你还问?你妹妹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难道你不知道吗?” 即便杨佩宁再讨厌杨婉因,这种情况下也得替她说话。 “臣妾妹妹性子内敛,自入宫起,连倚华宫的门都甚少迈出。更别提娘娘口中之事了。” “是吗?”皇后冷笑连连,指着大殿的方向,“那她怎么会在宫禁之中还屡屡私会外男?如今更是连脸面都不顾了做出如此淫荡之事!” 似乎是为了应证皇后的话,里头很快爆发出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你们是谁,滚出去!” 皇后嘴唇一勾,亲自往里走去,准备捉奸。 徐王氏等人立马要跟,忠王妃抬手一栏。 “诸位夫人,这样的事,你们也要一窥究竟吗?” 诸位夫人一见是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只有年迈的万贵太妃正色脸,“那就我这老婆子去看一看。” 人群前头,杨佩宁看向忠王妃,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 忠王妃倒不是特地帮杨佩宁,只是在替皇室遮羞。 她对杨佩宁点了点头。 其他的她不管,这件事没有真正涉及到淑妃本人,便足够了。 杨佩宁和德妃几人紧跟着万贵太妃,一进门,便闻到些靡靡之香,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 “这是什么香,味这么重?” 万贵太妃布满皱纹的老脸一直紧绷着,“迷情之香,真是荒谬!” 她正要加快脚步进内殿去,忽然从纱帐中跑出一个衣衫不整脸色潮红的人。 似乎是正打算藏匿,皇后的人立刻将其拦下。 她惊慌不已。 “滚开!放开我!” “大胆!” 皇后冷斥一声,继而转头看向杨佩宁,脸上一脸正色,眼神却是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 “淑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佩宁肉眼可见地茫然和震惊。 “婉因,你怎么会?你是不是受人胁迫了?” 杨婉因孤立无援,只能将杨佩宁视作救命稻草,“长姐救我!我是被人害的!” 杨佩宁从扶桑手中接过斗篷盖在她身上。 “皇后娘娘,是否有所误会,我看这殿中香薰不大对劲。” “没有什么不对的,”皇后给身后人使了一个眼色,“本宫这里有女医,只要一诊脉便可验明正身!” 闻言,杨婉因瞪大了眼睛,望着向她走来的女医连连往后退。 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感到害怕。 若是这个孩子被发现,她会遭受多少谩骂! “长姐救我!我不要诊脉!不要!” 她求救似的看向杨佩宁,虽然她恨死了杨佩宁,可眼下,只有杨佩宁可以救她! 话音还未落下,她已经被人牢牢控制住,那女医一搭脉,便有了答案。 “回禀皇后娘娘,她已经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望向杨婉因的目光,几乎化成了凝实的冷箭。 完了,全完了! 杨婉因重重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啪!” 重重的一巴掌甩在杨佩宁脸上,皇后骄傲得跟插着羽毛的公鸡一般。 “你自己看看!你们杨家教出来的好女儿,她才进宫多久就怀孕三个月了,显见是一入宫便与人私通做尽淫荡之事!” 说完,皇后根本不管别人的反应,目光炯炯望向纱帐内。 “本宫倒要看看,奸夫是谁!” 她一步一步靠近纱帐,越往里,迷情香的味道便越浓郁。 她欣喜地想:此事一出,看淑妃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她的妹妹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陛下必定不再宠爱于她! 她几近癫狂地笑了。 没了陛下庇护,她可以轻轻松松弄死杨佩宁! 只要没了淑妃,陛下一定会重新和她做恩爱夫妻的! 这样想着,她走到了纱帐前,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帘子…… 第72章 皇后疯了? 待看清榻上男人的模样后,皇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陛……” “啪!” “贱妇!” 崇庆帝这一巴掌并未收力,皇后重重摔倒在地上,九尾凤钗摔落在地,摔断了尾羽。 只一个回神的功夫,皇后妆容精致的侧脸便肉眼可见胀红起来。 她指尖颤抖着,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指腹到处,不必看便知已是通红一片。 可身体之痛,如何抵得上心上的痛苦折磨? 她不敢相信自己经受了什么对待,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她已经顾不得思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是崇庆帝,而不是那个侍卫了。 “你打我?” 崇庆帝慢条斯理地将外袍搭在身上,居高临下,眼神厌恶地望向皇后。 “你如此作为,与市井泼妇可异,哪里担当得起一国之后?” 王皇后本就在意崇庆帝于她不再恩爱的事实,可如今崇庆帝亲口说出来,更令她痛彻心扉。 她躺倒在地上,冰冷的大理石砖却抚不平她内心的躁意,皇后悲笑。 “市井泼妇?在陛下眼中,我如今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大笑着,眼里的悲痛却从眼角四溢出来,晶莹的泪珠挂在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又集聚成滴划过尚且年轻的脸颊,而后滴落在明黄色的凤袍上,开出一朵朵悲伤凄厉的泪花来。 “我与陛下你少年夫妻!如今不过十三载!你怎么能这样评判于你最为亲近的枕边人!” 杨佩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后。 狼狈,憔悴,癫狂。 曾经的皇后,明媚端华,果断勇毅。 可是眼下,她的眼里,只有崇庆帝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将视线从皇后身上挪开。 可惜,崇庆帝,注定不是一个良人。 她与德妃对视一眼,请着贵太妃一起,将殿内的人尽数带了出去。 临出门前,听到身后传来皇帝的暴喝。 “你无视皇家规矩,疯疯癫癫,让外人看尽皇家笑话!难道朕说你一句还有错了?!” 崇庆帝最是要脸,想及殿外皇后带来的那一群人,他就恼怒得厉害。 “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里有一点作为皇后的样子?”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脸上的妆容已然被泪水沾花,她悲哀地望着崇庆帝。 “我为何变成这个样子,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他给了她少年时期所有的爱慕。 嫁人那年,他们如胶似漆羡煞旁人,王府内,连个通房都不曾有。 直到后来她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流产掉,她再也不能有孩子,后院的女人们便如花朵般繁盛起来…… 可是现在,始作俑者却质问她: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她凄厉尖声:“陛下,臣妾现在所有,可都是拜你所赐!” 崇庆帝收拾好了衣裳,冷冷瞥了她一眼。 “皇后,你疯了。” 他不再理会皇后的疯言疯语,抬脚走了出去。 身后,皇后痛哭倒地,泣不成声。 这一夜,无数人无眠。 医师来后,杨婉因很快醒来。 见周遭陈设陌生,她下意识警惕起来,死死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 “有人吗?” 下一刻,帷帐从外头掀开来,墨菊探过身子来,惊喜不已。 “姑娘,您醒了?” 见是自己人,她朝墨菊伸手,“扶我起来。” 墨菊刚要来扶,才进殿门的菊韵冲过来,挤开墨菊,一脸忧心忡忡,“姑娘,您可算醒了,奴婢担心死了。” 墨菊的手捞了空,只好尴尬地收回来,默默退去一边。 她都习惯了。 “什么时辰了?这是哪里?对了,陛下呢!” 杨婉因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晕倒前都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她只要想到那画面,恨不得立即将在场之人都去死! “子时了,陛下特意将您带回紫宸殿,还叫医师来替您诊脉了。” 杨婉因隐隐觉得小腹有些痛感,她连忙死死抓住菊韵的手。 “孩子怎么样!” 事到如今,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再出事! “姑娘放心,你只是受了惊吓,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杨婉因长舒一口气,心却无法安定下来,“宴会上如何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宫外是否有流言蜚语传出去?” 她一连串的问话令菊韵应接不暇,只好挑她最在意的说。 菊韵将皇后被崇庆帝当着众妃之面贬低到泥潭里的事情告知。 闻言,杨婉因焦急不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快意的神情。 “皇后那个贱女人!竟然还叫了那么多人看我的笑话,如今可都是她的笑话了!” 杨婉因几乎可以确定,等到明日,京城内外广为流传的一定是皇后的事情,而非她了。 这令她十分愉悦。 “杨佩宁呢?” “淑妃?”菊韵皱眉,出事的时候小公主满月宴几乎都近尾声了,淑妃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她却不能这样说,“小公主满月宴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宾客们自然议论纷纷。” 对此,杨婉因略有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菊韵,适时地提醒她。 “姑娘,奴婢一直很疑心,您和陛下一向谨慎,那样的事情都只在临照殿,怎么今日……听医师说,今日那殿中,似乎有迷情香的痕迹。” 杨婉因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皇后!这个贱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否则,她又怎会大张旗鼓地找人来对付她! “亏我之前还那样同情她!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真是疯了!” 她急于知道崇庆帝对皇后的处置,“陛下怎么说?” 菊韵回道:“陛下命人封了椒房宫。” “只是封宫?没有废后?” 菊韵摇摇头,“还未听到陛下有其他任何旨意。” 杨婉因想了想,明白了,“也是,琅琊王氏权倾朝野,陛下斟酌些时候也是应当的。” 只是她心中仍旧不满,“皇后这个贱人,她打乱了我的计划!如今全京城都知道我有身孕了!” 日后她若封后,这便是污点,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菊韵连忙宽慰她,“姑娘不必惊慌,只怕陛下心中有您,万事便都可迎刃而解。反正之前陛下也总想册封您,只是姑娘一直没有答应罢了,眼下正好水到渠成了。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封您为贵妃,还是皇贵妃呢?” 杨婉因笑着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什么呢!陛下对我情深意重,我是知道的,我只要能在陛下身边就好,至于什么名份地位,我倒不在乎。” 菊韵见她心情好转,也跟着眉开眼笑。 “姑娘您不在乎,可陛下在乎啊?您晕倒后,陛下立刻让人送您来了紫宸殿,这会子陛下还在前头,估计正在想如何拟旨册封于您呢!”菊韵畅想着主子光明的未来,不禁神往,“到那时,姑娘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娘娘,以姑娘的美貌和才情以及陛下对您的情意,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杨婉因下意识想起杨佩宁那日出门散心时的排场来,心下哪还有什么担忧害怕的,只有即将成为后宫第一宠妃的憧憬。 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亟需她解决。 “永阳伯府的事情陛下可知道了?” 菊韵正色摇头,“姑娘您都晕倒了,奴婢只顾着照看您,并未和陛下搭上话。” “随我去见陛下!” * 倚华宫正殿。 和知晓皇后下场后兴高采烈的杨婉因不同,杨佩宁哄了妙仪睡下后,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扶桑很少见她这样。 淑妃娘娘一向勤勉,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事情在做。 像这样呆坐这么久,几乎是没有的事情。 她将灯盏熄了一半,低声轻言:“娘娘,夜深了。您都累了一日了,若再不休息,明日该头疼了。” 杨佩宁涣散的目光这才缓缓聚焦。 “娘娘还在想刚刚的事情?” 她望着摇曳的烛光,“嗯”了一声。 “扶桑,你说,皇后是不是病了?” 扶桑疑惑不已,不懂她为何会问起这个前朝后宫皆知的事情。 “皇后那年流产过后就一直体弱抱病啊,娘娘忘了?” 杨佩宁摇头,“不是身体上的病症。你不觉得,这两年间,皇后太过于多变了吗?” “我看的分明。明明有的时候,她看陛下的眼神十分冷静,甚至带着厌恶。她是琅琊王氏的嫡长女,更是景朝的皇后,那么骄傲理智的一个人,可方才她那么狼狈不堪的时候,竟然只想着情爱之事,这可能吗?” 扶桑想了想,“会不会是太过愤怒了,以致埋怨?” 杨佩宁摇头,十分笃定,“不一样。若不是演戏,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既厌恶又有爱意?而且这两年,她的手段和做法越来越偏激,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不管是送子观音玉像也好,还是这次带人捉奸也好,都过于极端了。 琅琊王氏精心养出来的长女,怎么可能是个实名投毒的草包? 从前的皇后,要害一个人都是九转十八弯的害,哪怕猜到她身上,也绝对找不到证据那种。 扶桑回过神来,也怔忡许久。 “会不会是郁症?” 第73章 朕会册封于她 杨佩宁失神许久。 “十三岁那年曲江赏花宴,我曾远远见过琅琊王氏嫡女一眼。” “曲水流觞,吟诗作赋,人群中,她是最亮眼的那一位。出身大族,从小侵染皇族礼仪与士族遗风,是最当之无愧的帝京娇。” 扶桑问她:“娘娘心软了吗?” 杨佩宁摇头,十分笃定,“我不会后悔我做的任何决定。” “她们要伤我与孩子们,我若不反击,死得就是我和连彰妙仪。” “所以今日种种,哪怕皇后再可怜,我也不会心软。” 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歹毒的人。 “我只是感慨,如今不过堪堪十几载时光而已……皇后才三十岁,尚且年轻。” 扶桑也恍惚不已。 “这一晃,娘娘您入府至今亦有十年了。” “是啊。那年王府里的故人,陆续凋零,如今只剩零星几人。”她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若是李姐姐还在……” 扶桑一怔,望着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一向最会言语的她,却不知说什么话来宽慰。 “娘娘……” “罢了。” 杨佩宁不敢再思念,迅速收了思绪。 “这宫的人,从来不会少。说不准明日,我便要多一个嫔妃姐妹也说不定呢。” 话音刚落,明仲入门通报。 “娘娘,御前来人请您即刻去紫宸殿一趟。” 杨佩宁并未更衣躺下,如今出门便也迅速。 到的时候,杨婉因还在。 见她来,崇庆帝就抬了抬手,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出去了。唯剩一个杨婉因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昂着下巴看过来。 杨佩宁像是察觉不到殿内的紧张气氛,上前,脊背挺直,微微福身。 “陛下万安。” 崇庆帝抬眼看向这个他最为宠爱的女人。 与皇后的盛气凌人不同,淑妃温柔贤惠,善解人意。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会背叛于他! “淑妃,你可知罪?” “就是啊,姐姐,你怎么能干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呢。连妹妹我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呢。” 杨佩宁闻言,屈膝跪下去。 “臣妾知罪。” 在宫中时日久了,她连矮身的礼仪和动作都十分熟稔,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流畅自然,赏心悦目。 可越是如此,崇庆帝越觉得心中堵得慌。 他挥了挥手,示意杨婉因也出去。 杨婉因很想亲眼看到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姐姐是如何被踩入泥潭里的,可是皇帝意思很清楚不容反驳,她只能嘟了嘟嘴,扭身不情愿地离开了。 崇庆帝没有时间理会杨婉因,他直直盯着杨佩宁。 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他想过任何人,都没想过杨佩宁会勾结大臣! 想到今日席间永阳伯夫人频频敬酒于她的动作,他更是火大。 见她认错快,崇庆帝气到反笑,怒拍桌案,“你知什么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淑妃!” 杨佩宁垂首,两侧流苏安安静静地随她低头的动作往下微垂。 “臣妾虽不知错在何处,但陛下说臣妾错了,臣妾就是错了。” 崇庆帝愣了一下,随即又是啪啪拍桌。 “你私下与永阳伯府勾结,你还敢说不知错在何处!” 永阳伯是御史台的言官,权力不小,而伯府正好又有秀女要入宫,这个当口淑妃和伯府来往,必然有所贪图! 杨佩宁肉眼可见地呆住了,而后缓缓抬头。 “陛下怎么知道的?” 崇庆帝皱眉,不可置信这个女人被抓包后的态度竟然如此风轻云淡! 他气得心脏都抽痛了两下。 这一日里,先是杨婉因再是皇后,又是淑妃,他已经失望到绝望了。 他坐下去,躺倒在龙椅上,不愿再看这个女人的脸。 “你自己如实招供与永阳伯府来往的经过,不要再麻烦朕找人去查,朕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杨佩宁只好从袖口里取出密信来,而后双手奉着上前呈交给崇庆帝。 赵端接过去的时候眉头都快皱烂了,还没开始看信就已经看得出很愤怒了。 他死死攥着那信封,只恨不能捏碎这脏东西,质问杨佩宁,“这种东西,你就随随便便放在袖口里!” 杨佩宁乖顺地低头垂眉,但却瞧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还道:“之前臣妾不就和陛下提起过了吗?臣妾想着,陛下早晚要知道的,便时刻放在身边了。” 崇庆帝黑人问号脸,怒不可遏,“荒谬,朕什么时候与你提过这种谋逆大事!” 他说着展开密信来看。 书信很长,占据了满满的三大页纸,看得出来永阳伯夫人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了。 他正想骂永阳伯府好大的胆子,结果内容看到一半就顿住了。 三页纸,翻来覆去都是在夸杨家二姑娘有多出众,紧接着提他永阳伯世子常安又是如何的良配。 崇庆帝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你们家要和常家联姻?” 杨佩宁听到他这说法,不知怎得突然苦笑了一下。 “虽说婉因嘴上说着要多留在父母身边几年,可她已经长大了,做姐姐的,总要替她打算着。” 她因为这些时日身体虚弱的缘故,说话比起往常还温缓几分。 “永阳伯府是开朝勋贵,家底殷实,永阳伯在御史台任职,是文官,却又不依附于琅琊王氏,是难得是纯臣,连陛下也曾在臣妾面前赞赏过此人,臣妾便上了心。” “臣妾本不该攀附如此高贵之家,但私心里也希望婉因能嫁得好。只是臣妾不曾料到……” 说着,她再次跪下去,“臣妾有罪。” 她的话语平铺直叙,让人听不出里头是否含着悲伤和失落。 可就是这样,才叫听的人能认真严肃忆起被遗忘的事实。 本该成为淑妃罪证的密信,此刻拿在手中,仿佛烫手山芋一般。 崇庆帝的手掌摊开了又紧合上,可纵然她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疑心。 “你……真的只是为了你妹妹做打算吗?” 她想了想,“也并非全是。” 在他怀疑猜忌的目光中,她娓娓道来:“永阳伯夫妇极其珍视家中幼女,得知女儿必定入宫为嫔妃,几番斟酌后便找上了臣妾。连彰生辰宴上,他们家送了厚礼,希望明年常四姑娘入宫后,能得臣妾照拂。臣妾记得陛下曾经说起,永阳伯府值得一用。臣妾便想着,若能提前交好常姑娘,也可避免她入宫后受他人笼络,坏了陛下筹谋。” “至于婉因之事,臣妾的确出于私心,请陛下降罪。” 她就那么直直地跪在那里,诉说着对他的事事关心。 这一刻,崇庆帝脑子里忽然很乱。 他的皇后,为了对付嫔妃,不惜让皇室名声受辱。 他心爱的女人,说着姐妹情深的话语,却背刺检举姐姐勾结外臣。 唯有淑妃。 从始至终,都将他摆在首位。 即便私心为了妹妹与永阳伯夫人来往通信,坏了宫中规距,可她从未想着瞒他。 她是他的棋子,可无论哪一个点,都令他这个执棋人心尖颤动。 而他做了什么呢? 在她孕期,与她最爱的妹妹风花雪月,还有了孩子…… 可难道要他向她致歉吗? 他将那密信放在了桌案上,极力压制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情绪,淡淡地问她。 “事已至此,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木已成舟,臣妾会与永阳伯府说明此事,无论如何赔礼,臣妾绝不会让伯府与陛下的关联因为臣妾受丝毫影响。” 杨佩宁毫不犹豫说出这番话,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 崇庆帝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僵。 都到这个时候了,淑妃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此事会不会影响他!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前头,低头望着她,近乎质问一般地执拗: “那你妹妹的事情呢?你就半点不恨朕不怪朕不埋怨朕吗!” 她这次停顿了许久。 大殿内寂静一片,两人的呼吸声都近乎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头。 “若臣妾说臣妾很想计较,陛下会让婉因离开皇宫另嫁他人吗?” 崇庆帝这才惊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哪有什么云淡风轻,只不过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他的淑妃,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懂事顺从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没心没肺之人。 她也会痛,也会难过,也会因为夫君爱慕上另外一个女人而伤神。 他突然很想矮身下去拥抱住颤抖的淑妃,可他并没有,只是负于背后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在一起,指尖微颤。 淑妃只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不允许自己爱上迟早该被牺牲的人。 崇庆帝昂首不看她,神情冷漠严肃,“不会。朕会册封于她。” 杨佩宁一瞬间连哽咽都收了回去,自己擦了泪,极力收敛住所有情绪。 “臣妾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崇庆帝死死咬住牙关,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着才能说出来。“待你妹妹册封后,必定腹背受敌,朕希望,你能保护她以及她腹中胎儿。” “皇后闭宫不出,朕会给你应有的权力。日后,你就接管尚仪局吧。”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好好养着身子,待明年三月新秀入宫,需要你好生调教着。” 她垂首,话语中再也没有半分生气,恭顺答应。 “是。” 第74章 嚣张杨婉因 崇庆三年的冬日异常寒冷,大雪覆盖京师,整个皇城都是一片雪白。 这年年末,王皇后病得更重了。 太傅王涯入宫探望过后,椒房宫的门便彻底闭了,连带着宫门口巡逻的卫兵都换了一大批。 倚华宫淑妃也因产后忧思郁结,虽有掌宫之权,却卧病在床,不出宫门半步。 彼时正值大景与北狄西戎议和,崇庆帝自公主生辰宴后以朝政繁忙为由少入后宫。 一时间,后宫冷清一片,让人更觉冬日凄冷。 与后宫的寂寥相比,宫外却没有时刻安宁。 宋祁接任程让之职,却生生拖了一月之久亦未完成皇帝嘱托。 在此之后,崇庆帝又换了好几位上去,或因管家子弟身份掣肘,或因手段过于温吞,皆不能如愿。 崇庆帝这才意识到程让的好处,召令尚在病中的程让再次领千牛卫任职。 一时间,京城内外风声鹤唳,闻程让之名而惧者不在少数。 近年关的时候,谢大将军班师回朝,崇庆帝于麟德殿大宴群臣。 当日殿上,以退敌功勋计,崇庆帝一连拔擢许多武官,或为守将,或领监门卫、金吾卫之职,此去北境者,皆有升晋。 席上,太后依臣子之请,替在场几位武将之女联姻,所归属者,无一不是朝中勋贵或皇亲,以示皇恩浩荡。 其中,以谢大将军之女谢棠为首。太后赞其德行出众,懿旨册为贵妃,只待来年三月开春之时,大礼入宫。 此宴过后,武将升而文官降,景朝自立朝以来重文轻武的局势有所转变,当日夜里,太傅府灯火通明。 …… 待到南方迟来的春风吹散雪花,彷佛刹那间,冰河解冻,草长莺飞,春花生机勃勃长满了山坡。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天际倾洒而来,穿帘绕廊,落在支摘窗窗棂上。 屋内,杨佩宁正提笔练字,忽而感觉脸侧的温暖,她抬眼望去,便见暖阳斜照,照映得庭院中的四季常青树木越发身姿绰约。 “果然是春天到了,连阳光都暖和起来。” “眼瞧着都快到龙抬头了。娘娘产后的亏损,总算都调理了过来。” 扶桑抱着妙仪在一旁坐着逗弄,杨佩宁亲手编了七彩辫放上去的拨浪鼓,妙仪百玩不厌。 她躺在扶桑怀中,手脚并用去够,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十分的可人。 杨佩宁遂放了笔,将妙仪接过来抱在怀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本就无甚大碍,陈合松和他徒弟得力,养了三个月,脸色不红润都不行。” 槐序正呈了尚功局新制的衣裳进门来,闻言便笑: “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可漂亮呢,奴婢瞧着正衬娘娘这新衣。娘娘既好了,不如出去走走?” 芙娘特地展开来给她瞧。 单是她们手里的就不下三四套,其余还有二三等宫女们排队呈着的,最次的都是绫绸,还有两匹,是难得的蜀锦。 如今倚华宫人见了这场景已经不觉大惊小怪。 “这三月来,陛下虽不进后宫,可每隔些时日,都有赏赐来。名义上都说是给公主的,可这些珠宝首饰的,无一不是娘娘平日所钟爱的。” 杨佩宁的目光扫过那身藕荷色的蜀锦裙。 颜色她虽不喜,但那上头的刺绣手艺,她却很喜欢。 “就那件吧。” 于是满殿欢喜,纷纷打理起跟随淑妃娘娘出门的行装来。 …… 上林苑终年树木青翠。 披着暖阳,一行人走过平整的石板路,脚边是郁郁葱葱的青草,远远地便看到一片樱花林。 沐浴了几日阳光,娇羞的花骨朵们便似长成的妙龄少女一般,竞相舒展身姿,盛放于最高的枝头,娉婷玉立,于春风中欢笑。 淘气些的,便从枝头扭身随风去了,待玩乐够了,随春意打着旋儿落下来,亲吻泥土。 还有的,或安静乖巧落于她的肩头,或翩翩落于她的掌心间,风动时微微煽动花裙,撒娇亲昵。 风动时节,亲眼见上这么一场漫天樱花舞,比世间任何事都浪漫。 “哎?那是谁?” 槐序眼尖,远远瞧见樱花树下站着两个人,打头那个一袭蓝绿色襦裙,身形十分的瘦削。 “似乎是舒宝林?”扶桑皱眉,“她怎么这么瘦了?” 舒宝林本就是苗条的,几月不见,她却仿佛更瘦缩成了杆一般,叫人看着就觉得不健康的模样。 正说着呢,打另一边也来了一拨人,径直走向舒宝林。 杨佩宁这才发觉,自己站的这个位置十分巧妙,看清底下樱花林的同时,又不致让底下的人一眼就发现她来。 槐序看着那人微微隆起的孕肚,皱眉,“娘娘,是二姑娘。” 就这么说一句话的功夫,底下的人已经动起了手。 “啪!” “你竟然还敢出来!” 舒宝林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手中才捡起来的落花从手心滑落,摔砸在地上,沾了泥土。 身后侍女见主子被打惊愤不已,丢了花篮要上前来挡在主子身边,却被菊韵一把推倒在地。 “什么货色!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一边儿待着去。” 菊韵双手环胸骂了这才又站回杨婉因身边,对着舒宝林也是昂着下巴,与杨婉因如出一辙的派头。 舒宝林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遭遇,冷冷地笑了笑。 “我为什么不敢出来?我是陛下礼聘入宫的婕妤,如今再不济也还身有品级,你呢?”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屑,“你都有了孩子,还在紫宸殿待了那么久,却连个九品才女的位份都没有。” 杨婉因笑哼一声,手轻抚小腹,“陛下政务繁忙,待此间事了,陛下定然册封于我。而你,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说着她话音一转,以一副主母的姿态训诫质问她:“怎么,上次教训你后还没长记性?竟然还敢勾引陛下去你宫里!” 舒宝林的宫女看不下去,怒声道:“我家主子是嫔妃,侍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什么?”杨婉因抬了抬下巴,“就凭我如今是后宫最得意之人。想要教训谁,便可以教训谁。” “你未免也太放肆了!” “这就放肆了?你家主子被我掌掴后,陛下不是还召幸了她吗?若陛下觉得我放肆,怎么没有半点表示呢?” 小侍女还待要替主子找回公道,舒宝林望着蠢蠢欲动的菊韵,伸手将她拦在了身后。 “说实话,直到今日本宝林也不太明白,你怎么敢的?” 杨婉因正皱眉她此话何意,便听她道。 “你靠着淑妃爬了陛下的床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在宫里耀武扬威的,你也不过就这么点依仗罢了。若没有这个孩子,你以为你是谁?” 杨婉因一瞬间气得目眦欲裂。 “菊韵墨菊,给我押住她!” 她正在孕期,崇庆帝怕她出事,出行都配备了三四个侍女。 但从人数上,舒宝林就不及。 望着被扭压着的舒宝林,她这才稍稍气顺些。 她如今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别人提起淑妃! 人人都指摘她在长姐孕期做出不伦之事,她的脸都丢尽了! 可她与陛下,明明是两情相悦! “没有淑妃,我照样可以得到陛下的爱!陛下对她,不过是情面上的而已,何谈我是靠着她!” “是吗?听说今年开春陛下新得了八匹蜀锦,四匹孝敬了太后,两匹给了即将入宫的贵妃娘娘,还有两匹你猜在何处?” 见杨婉因一脸狐疑不知道的样子,舒宝林畅快地笑了。 “淑妃娘娘即便闭宫不出又如何?陛下但凡得了什么东西都优先供给倚华宫。而我瞧你上下打扮穿着,似乎并非蜀锦吧?”舒宝林直往杨婉因的心窝上扎,“就这样,你竟然还敢说得到陛下的爱,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还敢说你不是靠着淑妃娘娘才得恩宠的?” 杨婉因气得咬牙。 “啪” 她一巴掌扇过去,“贱人胡说!” 舒宝林被死死压着,挣扎不得,双眼都瞪红了。 杨婉因欣赏着她的表情,阴狠地笑: “都到这地步了,你倒还想着抬淑妃来压我。可不管怎样,我现在想打你就打你,你又能奈我何?” “你这张嘴,我不喜欢。” 说着,她吩咐菊韵,“将她的脸给我掰正了,我打着才顺手。” “你怎么可以如此肆意妄为!我家主子好歹是嫔妃!”侍女死命想甩脱压着她的嬷嬷,可双拳难敌四手,如何也动弹不得,气得直掉眼泪,“若是二位妃主娘娘知道了,定然不会饶过你的!” 杨婉因冷嗤,“陛下都不管这事,德妃和淑妃哪怕现在就在此处,她们又敢插手吗?” 说着,她扬起手,便要先教训这侍女。 舒宝林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挡在前头。 就在她的手掌要落在舒宝林身上的时候,手被死死攥住了。 “在宫中随意动手打人,你是想进宫正司了吗?” 来人一袭耦合色长裙,云髻微垂,鬓边斜插一支金步摇,装扮不施繁丽,却将她衬得温婉动人,眉眼间皆是皇家贵气与清雅气质交织的韵味。 不是淑妃又是谁? 杨婉因最先关注到的是她身上穿着的蜀锦裙。 裙身微垂,光泽而顺滑,其间织就流云暗纹,随着步履轻移若隐若现,宛如将春日晨雾披在了身上。 上襦领口以金线绣着缠枝莲纹,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自领口蜿蜒至袖口,恰似星河垂落。下裙外罩一层月白云绡,薄如蝉翼,走动时纱衣翻飞,裙角处晕染的海棠红渐变色若胭脂溶于水,灵动中透着雅致。 只这么粗略一看,都足以看出这套蜀锦裙的精致与大气。 陛下果真给了她! 再看她身侧还跟着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杨婉因眼都绿了。 杨佩宁示意明仲放开她,目光冷漠,“舒宝林是正经嫔妃,你动手打她违反宫规,本宫会将此事呈报陛下。” 见舒宝林和其侍女已经被宫人扶了起来,杨婉因甚是愤怒。 “长姐好雅兴,还记得要出倚华宫来。我教训舒宝林,与你何干?你倒当上烂好人了!” 杨佩宁冷冷扫她一眼,“本宫受陛下之托,掌管尚仪局,既有协理后宫之权,怎能放任后宫不良之风横行?” 此言一出,杨婉因惊诧万分。 “尚仪局?凭什么?!” 她都还没掌理后宫,怎么轮得到淑妃! 杨佩宁懒得跟她解释,“来人,送杨二姑娘回紫宸殿去,好好与陛下讲讲经过。” 杨婉因本不服,可见淑妃仪仗之盛,便只冷哼一声,“回就回,我不信陛下会因为你罚我!” 姿态嚣张不已,甚至临走前还瞪了舒宝林一眼。 “你最好不要再碰上我,否则……” 站起身子来的舒宝林眼里都是恨意,“好啊,我等着。” 杨佩宁见事情解决了,折身就要继续往里走。 一向不对付的舒宝林却朝她福身,“多谢淑妃娘娘。” 杨佩宁神色疏离,“本宫不是为了帮你。” 杨婉因现在可还顶着她亲爱妹妹的名头,如此四处招摇放肆,只会抹黑她。 她不禁思索,怎么才能彻底和杨婉因撕破脸?免得她日后被犯蠢的杨婉因惹祸上身。 “嫔妾知道娘娘不喜欢我,可娘娘帮了我就是帮了我,嫔妾必定铭记于心。” 杨佩宁冷不丁扫她一眼。 “有话直说。” 舒宝林一咬牙,迅速走到她跟前,福身下去。 “嫔妾曾经对娘娘多有得罪,后来被娘娘筹谋算计,也是嫔妾罪有应得。只是嫔妾相信,相比起我,您更厌恶方才那一位。嫔妾愿意做娘娘的刀,只要娘娘肯要我!” 杨佩宁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舒宝林说什么呢?本宫素来闲散,哪里有什么筹谋算计。何况……”她逗了逗乳母怀中抱着的妙仪,“本宫如今只想做个慈母,不愿掺入这些是非里。舒宝林,找错人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 舒宝林连忙往另一边去福身,不敢挡路,眼睁睁望着淑妃的仪仗队渐渐进入上林苑深处,这才起身,揉了揉断掉的膝盖。 侍女来扶她,满目忧愁。 “主子,如今可怎么办?家中主君接连被贬,您也……淑妃娘娘都不肯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第75章 清毓殿,心思各异 谁知舒宝林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来。 “淑妃娘娘虽然没答应,却也点醒了我。” 侍女一脸狐疑。 “我也是方才看淑妃与公主母女和乐的画面才想起来。我父亲被贬前乃是六部之工部侍郎,位居四品,持身中正。陛下召我入宫,该是为了联络朝臣。” 说到此处,她满面愧色,“可我自入宫起,便只以为皇后仁善,淑妃狡诈,亲皇后而远淑妃,处处与陛下期望相违背。最终被皇后和身边姐妹做局,以致今日潦倒。” 她叹息着摇头,悔不当初,“可惜我当初太过愚蠢。” 想及家中如今的遭遇和自己这一年间的跌宕起伏,舒宝林重新燃起了斗志。 “不过为时未晚!”她目光坚定,“迟早我要重新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还有杨婉因,既然她与淑妃娘娘姐妹情分淡薄,那她也不必受此掣肘,今日之辱,她必定如数奉还! * 另一边,回了紫宸殿的杨婉因十分的淡然。 她甚至拒绝了跟明仲去崇庆帝前认错,便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 “杨姑娘安好。” 一路上,但凡遇到她的人莫不躬身行礼问安,一应待遇,俨然如后妃一般。 杨婉因则由菊韵和墨菊目不斜视地走过,身后簇拥着崇庆帝拨来照料她的几个嬷嬷,排场虽不及其他高位嫔妃,却也是宫中独一份了。 毕竟,谁能尚未册封就住进紫宸殿? 虽说只是个小偏殿,却也是尊贵的象征。 连殿名“清毓殿”,都是崇庆帝亲笔所书,以示爱重。 待她从赤金牌匾下走过,入了内院,立马便有好些个侍女上来迎她。 双儿抱着崇庆帝赏赐的狐裘来为她披上,又将小手炉塞到她手中。 “虽说天气渐渐暖和了,却也还未完全消寒呢,姑娘仔细身体。” 待提裙上街,入了暖阁,双儿便又嘱咐着侍女端来润喉的蜜饮供她享用。 一应吃穿住行,无一不精致典雅。 杨婉因也不必伸手,任由双儿等一众侍女左右伺候她,她只需一个眼神或是微微抬个手,双儿便知道她是要净手还是要喝茶。 她十分享受这样的待遇,对双儿也不吝夸赞。 “不愧是打小就生活在宫中的,你行事的确妥帖。” 双儿被夸赞了,喜上眉梢地上前来行礼谢恩,“多谢姑娘赞赏,能伺候姑娘,是奴婢今生最大的福分!”与此同时,不忘安抚其他姐妹,“奴婢不如菊韵姐姐能替姑娘分忧排难,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下些功夫。姑娘觉得舒坦,那就是对奴婢最大的肯定了。” 如此下来,饶是万般抵触排挤她的菊韵,此时也没法子发作阴阳怪气。 杨婉因很欣赏她的识趣,欣慰颔首,“你不必自谦,你的本事,我是看在眼里的。当初我搬离倚华宫,你肯弃暗投明跟着我过来,日后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 说完,她又沉吟着点评道:“菊韵和墨菊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到底不谙宫中之事,许多方面是不及你的,往后还需要你多多教导她们。” 闻言,一向不被肯定的墨菊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菊韵,原本因双儿话语脸色稍缓的她登时控制不住地拉下脸来。 杨婉因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菊韵墨菊你们也不要感到丧气,我说这话是为了让你们多和双儿学学宫中为人处世之道,日后才能真正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菊韵低头,掩盖住眉眼间的郁愤之气。 “奴婢知道了。” 杨婉因循循善诱了一番后,颇觉清毓殿中更是气象一新,只是她有一点不满意。 “清毓殿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小了些。” 双儿微笑着回话,“这只是偏殿,的确是小巧了些。不过等姑娘册封那日,陛下必定会择一大殿给姑娘居住的。” 杨婉因忽地来了精神,“听说关雎宫乃前朝宠妃居所,宽敞华丽又亮堂?” 双儿一怔,没想到她看上了关雎宫,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显,介绍道:“关雎宫是太祖仿古朝所建,乃是个三进五出的大宫殿,其规制超然,先帝陛下曾言:非得是贵妃之上才能入住。不过本朝还未有嫔妃入住此宫。”说到此处,她话音一转,“不过依陛下对姑娘您的看重,关雎宫自然住得的。” 见主子只顾着跟双儿说话,菊韵自然不肯服输,连忙接上话茬。 “姑娘与陛下的情意岂是其他嫔妃可比?莫说贵妃之位,只要咱们姑娘愿意,皇贵妃之位也能当得!住关雎宫,还是委屈了我们姑娘呢!” 这话听得杨婉因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你这丫头,说话可仔细些呢。” 菊韵佯装知错,脸上却笑嘻嘻的,道:“可奴婢说的是实话啊。姑娘您连紫宸殿都住得,关雎宫如何住不得呢?淑妃娘娘再得宠,在紫宸殿只住了几日不也被请走了吗?姑娘您可是在此处住了三月有余。这足见陛下对您的不同!” 墨菊虽不懂这些,却看得出陛下对自家姑娘的情分,也跟着连连点头。 闻言,杨婉因嘴上说着不配的话,心里却乐开了花。 于是拉着三人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掌心间,十分感慨。 “以后咱们主仆四人就是一体的。待我册封那日,必定让你们近身伺候,做掌殿掌事,统领宫女们。” 闻听此言,墨菊感动万分,险些垂泪。 “多谢姑娘信任。” 其他两人说着同样恭敬的话,却是心思各异。 双儿是觉得杨婉因眼瞎,连她们三人之间如此明显的面和心不和都看不出来,还在这里编织什么主仆情深,四人一体的美好未来。 殊不知她这番话,只会令她们三人间的矛盾再度激化! 杨婉因没有被册封还好,她们三人的身份不相上下,还能够勉强维持表面的和气。 等她真的被册封,择定了掌殿掌事一等侍女的时候,必定要出大乱子! 见她正乐呵呵地吃着点心,毫无察觉的样子,双儿就憋闷的同时又十分的不理解。 杨二姑娘如此蠢笨,陛下是怎么会看上她的?还将她放在紫宸殿养着,比淑妃娘娘都还例外些。 感受着菊韵隐隐投过来的怨毒眼神,双儿心中感到阵阵烦躁。 也不知淑妃娘娘什么时候让她离开,她也是快受够了这清毓殿里头的人。 墨菊跟个闷葫芦似的,十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过好在性子单纯,好相处。 菊韵却是上蹿下跳的,但凡杨婉因对谁有个好脸色,她便跟疯狗一般地针对那人。 菊韵的那些手段对她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时日久了她也会烦的。 此刻,作为宫女,双儿怀念起倚华宫来。 倚华宫管理严苛,宫人们之间虽不可避免存在明争暗斗,却也只存在于用什么样的手段给主子效力上,谁有能耐谁就上,拿赏赐得高位,底下的人也服气。 真正遇上了事,倚华宫上下一体都是齐心的。 不像这儿,真的是一团乱麻。 一切晋升和赏赐,全看是否能哄杨婉因高兴。 就为了争谁在主子跟前更得脸,菊韵甚至做得出利用其他宫殿的侍女来陷害她和墨菊的事情来。 如苍蝇一般,恶心得令人倒胃口。 双儿心中叹息一声,又是想回倚华宫的一天…… 许是怀孕的缘故,杨婉因略坐了会子便觉乏了。 双儿连忙回神,出门去吩咐人端热水来给她净手。 正要返回暖阁时,却被菊韵直直拦在廊檐处。 “你可真殷勤啊,处处争先,以为这样姑娘就会高看你了吗?”菊韵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我告诉你,我是和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一旦封了贵妃,关雎宫的掌殿只能是我!你若现在肯乖乖听我的吩咐,我届时倒可以让姑娘施舍你一个一等侍女之职。” 双儿看得分明。 菊韵的眼里有着对她浓浓的戒备和警惕,这足以证明菊韵已经感觉到了危机。 那么她是如何确定,自己会相信她这么幼稚儿戏的承诺? 何况…… “一等侍女吗?”她轻笑了一下,“菊韵姑娘说笑了,我在倚华宫时就已经是二等侍女,如今在清毓殿行的是一等侍女之职,领的掌事之俸。” “待跟随二姑娘到了新的所在,二姑娘自有安排。就不劳你费心了。” 菊韵眼珠子一瞪,威胁她,“你一个外人,姑娘方才只是客套两句而已,你以为你是谁?我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双儿又不是墨菊那个受气包,哪会被她三言两语给震慑住。见菊韵如此破防,嘴角笑意越发深了。 “既然你都是说了姑娘待我只是客套,那你又何需这样疾言厉色满脸戒备的?” 闻言,菊韵一怔。 双儿挑眉一笑,“看来二姑娘是很看重我无疑了。” 说罢,她直直往前走,菊韵不妨,被她撞了肩膀。 气得菊韵咬牙愤怒不已。 转身要去找自家姑娘讨个公道,却见御前曹恩保来了。 双儿已经笑着上去迎了。 “监正大人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何旨意吗?奴婢这就去知会姑娘。” 曹恩保却摇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不必,你去通传一声便好,我亲自与杨姑娘说。” 第76章 亲蚕礼,礼蚕尽死! 双儿立刻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曹恩保虽是内侍省的首领监正,平日里却十分的和善爱笑。 走到哪里传旨都是乐呵呵的,若是喜事,他比谁笑得都灿烂。 他一旦露出这副表情,便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正要应声入内,菊韵见是曹恩保来,立刻抢了这活。 “监正放心,我这就去通传。” 于是欢天喜地地往暖阁里去,“姑娘,曹监正来了!怕是陛下有什么旨意来传达呢!” 杨婉因一听是曹恩保,又见菊韵喜笑颜开的模样,以为是好事将近,哪还有什么困意。 “快请曹监正进来!” 曹恩保入门来,见她笑意灿烂,看了菊韵一眼,暗道不好。 “杨姑娘安好。” 杨婉因佯装不知有好消息,“陛下这么着急地让曹监正来,可是有何要事?” 曹恩保垂首,硬着头皮,“陛下说,让姑娘闭门思过半个月。” 杨婉因呆滞住,瞥了菊韵一眼,又收回视线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半个月?那岂非要错过龙抬头?”龙抬头可是大节日,皇帝亲耕,皇后桑蚕,百官及内外命妇皆要到场。她还想借此机会露个脸,好叫众人知道宫中有她这么个人呢。“是因为我姐姐吗?” 曹恩保想到崇庆帝那些冷漠的话,不好直言,只能诚心劝导:“姑娘毕竟还册封。且姑娘又在孕期,龙抬头人挤人的,姑娘去也不合适。” 曹恩保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宫中嫔妃们除非怒到极点,轻易不会自己出手,都是让侍女代劳。 何况杨婉因虽然得宠,但饶是曹恩保都觉得她成为嫔妃的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这个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便罢了,还如此招摇。 实在是白费了陛下一番呵护。 杨婉因皱眉,“可之前陛下也并未怪罪于我。”她质问曹恩保,“是不是淑妃的人在陛下跟前乱嚼舌根了?” “姑娘说笑了,陛下心意非他人可以左右。” 曹恩保好话说尽,她还是这副样子,半点不知趣认错,他也不便再说。 “话已带到,还请姑娘好生安胎,奴才会请太医令大人隔日来给您诊脉。”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杨婉因叫住了他。 “对了,曹进是你干儿子,他人呢?我来紫宸殿这么久,为何一直不曾看见他。” 听到熟悉的名字,才要抬脚迈开步子的曹恩保怔忡住了。 他大着胆子抬头望去。 上首那个女人坐在花梨木雕花软榻上,身披绮绣,头饰华贵。 可她眼中流露出的野心勃勃和没有头脑的聪明,令人感到无奈和疲倦。 “回禀姑娘,曹进受陛下吩咐,去别处当差去了。” 闻言,杨婉因缓缓点头,似乎并未察觉起那日她与曹进私下会面,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又或者她察觉了,但她不在乎。 “这样啊,那他何时回来?没了他在我与陛下之间传话,我很不习惯呢。” 曹恩保越听越觉得心惊,也愈发痛心疾首。 当初曹进不听他的话,非要和杨二姑娘掺和。 先是被贬为少监,后又丢了命…… 可杨二姑娘从未在意过他的死活,她只关心,曹进是否还能继续为她所用! 饶是见惯了人心凉薄,曹恩保亦在此时替干儿子感到难过。 他垂首,“这奴才不知,二姑娘若真想知道,恐怕只能去问陛下了。” 闻言,杨婉因才不愿意呢。 她才被下令禁足,心里正生气呢,她才不要主动去找他! 她赌气的当口,曹恩保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双儿明显发觉,他原本就弓着的脊背又弯了三分。 * 惊蛰刚过,二月二的晨雾尚未散尽,紫禁城便已人声鼎沸。 三十六名金甲武士持金瓜钺斧开道,黄罗伞盖层层叠叠漫过午门,明黄纛旗上盘着的五爪金龙在风中昂首欲飞。皇帝头戴十二旒冕旒,玄衣纁裳绣满日月星辰,脚踏金丝皂靴行至先农坛,身后百官蟒袍玉带逶迤如浪,三百名内监捧着犁铧、谷种、青牛缓缓跟进。 皇后病重,太后代为桑蚕礼。 卯时正,慈安宫方向传来环佩叮咚。太后凤冠缀着东珠摇曳生光,霞帔上金线绣的百鸟朝凤栩栩如生,十二名尚仪女官捧着蚕筐、桑剪、玉钩鱼贯而行,另有二十四名宫娥擎着鹅黄软罗伞,将太后护在中央。通往亲蚕坛的御道红绸铺就,百名绣娘手持五彩丝线跪在两侧,远远望去,宛如一幅流动的锦绣长卷。 后妃中,以德妃淑妃为首,其后依次跟着江嫔等人。紧接着的,便是以忠王妃为首的皇亲勋贵女眷,再次为权臣重臣家眷,再有便是往下的官员女眷们,远远地缀在队伍后头。彩杖绵延数十里。 御驾凤驾于承天门前左右汇合,通过朱雀大街往祖庙行去。 待祭拜黄天大地告慰先祖后,皇帝执犁破土,青牛踏过新泥之时,三百名乐工奏响《雨旸时若之曲》,磬声钟鸣直冲云霄;天地间金鼓齐鸣,黄尘与彩绸共舞,皇家威仪在春阳下化作一片煌煌气象。 太后则于礼坛上指尖轻捻桑枝,摘下残叶,蚕筐里幼蚕蠕动,随着太后将桑叶喂给幼蚕取食的动作,七十二名蚕妇齐声诵起《亲蚕礼赞》,声浪惊起万千白鸽。 杨佩宁站在台阶下后妃之中,与德妃并肩,往前则是万贵太妃等先帝朝的嫔妃们。 眼见仪式就要结束,德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下一刻,却是变故横生! 端着祭祀用品的女官突然被什么吓到一般,手中的贡品猛得打翻在地。 “礼蚕死了!” 其中几颗贡果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摔在石阶上,污了红绸。 崇庆帝的脸瞬间黑沉如墨。 太后神色也显见冷了下来,目光掠过尽数一动不动俨然没有生命迹象的幼蚕,落在那女官身上,冰冷又彻骨。 任何典礼出现意外都是寻常,不正常的是这女官。 蚕虫死亡之事,往大了说是不吉利,影响国运,可若稍稍遮掩,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偏被这不知死活的女官扬声传了出来。 底下窃窃私语之声顷刻而起。 “这……礼蚕怎么会死了?” “瞧那女官的模样,只怕是礼蚕全死了才会如此惊恐。” 人群中不罚有太后母族政敌,闻言狠狠皱眉,“这也太不详了吧!” “是啊,往年皇后娘娘亲蚕可从未出过此等不吉之事。” 皇室以天命自居,时人相信因果轮回玄机奥妙更是寻常。 太后不必回首往下看已经知道底下群臣会如何议论揣测了。 她无暇顾及此事是谁一手操办,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 若她不能将此事平息,不用等到明日,天下都会非议她,或许还会攻讦崇庆帝皇位。 在这短短一瞬的时间里,太后思绪飞转…… 千钧一发之际,万贵太妃脱列圆场,“陛下,太后娘娘,礼蚕已死,可见今日非吉期,不如明日再行躬蚕之礼吧?” 那女官吼这一嗓子将局势推向了不可扭转之境地,太后和皇帝思来想去,如今唯有明日再行亲蚕礼,方能稳住民心。 古往今来,也并非没有这样的先例。 只是……明日的亲蚕礼,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崇庆帝和太后交换了一个视线。 就在太后打算依照万贵太妃之言,更改躬蚕之期的时候,嫔妃中,杨佩宁站了出来。 “陛下,太后娘娘,臣妾听闻民间养蚕有‘假死’之说。说的是幼蚕长成到一定阶段,便会短暂陷入沉睡,不吃不喝也不动弹。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再次活动,开始吐丝结茧。历经假死过后的蚕,吐得丝更加顺滑光泽,待破茧之时也比寻常蚕蛾漂亮得多。” 生辰宴后,这是淑妃杨佩宁第一次出现在百官视野中。 她一袭绛紫色织金绣云纹朝服曳地,十二幅月华裙随步履轻摇,腰间白玉双珩佩叮咚相和。头戴七翟冠,珍珠流苏垂落发髻两侧,行走间摇曳生姿,既不失正二品命妇的庄重威仪,又透着温婉端方的气度,如春日里绽放的玉兰,清雅高洁,自成风华。 她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不由敬服。 莫说其他人了,就连万贵太妃都恍惚了好一会子。 好半晌,才有官员脱口质问:“淑妃娘娘切不可听信谗言,此蚕分明就是已经死去的模样。”说罢,又对着崇庆帝道:“陛下,礼蚕出意外并非大事,只需另换一批礼蚕便可继续进行亲蚕之礼。若依淑妃娘娘之言,只怕等不到礼蚕‘复活’。” 紧跟其后,还有好些个官员也纷纷开口责难。 甚至有的官员见她是个妇人,话语十分刻薄。 崇庆帝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 若留待明日,只怕再出事端,若是可以,他也想今早解决此事。 淑妃给他提了个醒。 礼蚕可“假死”,自然也可“复活。” 他抬了抬手,示意群臣噤声。 “诸位爱卿不必讶异,淑妃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朕愿意相信淑妃,等待礼蚕‘苏醒’,再行躬蚕之礼。不必改期!” 只需让人悄悄将礼蚕换成活物,便可解决。 说着,他正要下令让群臣移地暂歇斋戒,底下有人高呼出声…… 第77章 有惊无险,淑妃威仪 “陛下圣明!” 只见官员之中王涯执着笏板出列,一脸的正气凛然。 “亲蚕之礼涉及我景朝万万民生,臣等身为景朝官员,愿意陪同留待此地,亲眼待礼蚕‘苏醒’!” 此言一出,无数百官跟着附和。 王涯则唇角微勾。 心中对淑妃的小聪明嗤之以鼻。 有他在,皇帝和太后休想私下更换礼蚕! 陛下如此对待他的凝儿,更令琅琊王氏一族蒙羞,他必定要讨回公道! 崇庆帝的脸色成功黑如锅底。 王涯这一出,彻底绝了他的谋算,甚至令他连退一步改期举行亲蚕礼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老匹夫! 这时,侍立在一旁的少监李安缓步向前。 他看了一眼那蚕筐,折身回来躬身道:“陛下,太后娘娘,奴才曾在掖庭养过礼蚕,正如淑妃娘娘所言,礼蚕的确无碍,只是暂时陷入‘假死’状态罢了。并且此状并不难解,也无需等待多时。” 崇庆帝身边的中监少监不少,李安这个人一向低调,不争先亦不落后于人,在他这里,只堪堪称得上中规中矩罢了。 在这样的危机关头,李安能站出来,是他没想到的。 “你有何良策吗?” “奴才只需要一盏寻常宫灯即可。”说着,他又道:“为防奴才有偷换礼蚕之嫌疑,还请陛下着监正大人替奴才寻灯。” 陛下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抬了抬手。 身后曹恩保连忙亲自去提灯。 不一会儿,人便回来了。 那灯果真是此处最寻常的灯无疑了,哪怕以王涯为首的文官们瞪破了眼,也瞧不出有任何问题来。 李安接过宫灯,“陛下,奴才照灯期间,恳请陛下能够下诏命群臣噤声。” 崇庆帝无有不应。 李安这才放心去了。 他先是手脚极其轻缓地围着蚕筐绕了几圈,末了又将灯隔着不近不远地距离照射在礼蚕上方,确保每一只蚕都能沐浴着些许的柔光。 其间,他需要随时关注着每一只礼蚕的状况和接受灯照的距离和时刻,每隔一定时间,进行小幅度地调整。 宫灯并不轻,他又需全神贯注,还要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如此细致下来,不过一刻钟,在其他人身着繁复礼衣还觉着凉飕飕的时候,他已然大汗淋漓了。 但他也并未停止或是申请换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钟都是煎熬。 就在众人都在疑窦他这方法是否可行的时候,忽然,蚕筐中,一只礼蚕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 崇庆帝眸光微亮。 不一会儿,又一只礼蚕扭动了身躯,紧接着便是第三只,第四只……直到几乎所有礼蚕都开始蠕动,连台阶下王涯等人几乎都能看见蚕筐中活动的身影! 太后眼中精光大盛! 李安却还未停止照光的举动。 他不厌其烦地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直至所有礼蚕都恢复最灵活的状态,开始吃下太后喂下的桑叶,他才小心翼翼地收了宫灯。 崇庆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提着宫灯退至一侧,身体隐入诸多少监之中。 这时,杨佩宁眉眼含笑,款款福身。 “蚕之假死,非凋亡之兆,实乃蓄势之征。彼蜷曲僵伏时,恰如潜龙入渊、蛰雷隐空,暗中酝酿破茧之力;待挣脱旧壳、舒展新躯,便以蓬勃生机织就万里锦绣。” “臣妾以为,国运兴衰亦同此理——纵逢霜雪压境、风云蔽日,看似凝滞沉寂,实则暗流涌动、星火待燃。蛰伏时积蓄民智,困顿中磨砺筋骨,终有一朝破茧化蝶,以涅槃之姿重开盛世,续写文明华章,此乃天地循环、生生不息之道也!” 此言一出,百官齐齐惊诧敬服不已。 若非今日之事是变故,他们都要猜测淑妃是不是提前背好如此应景之言了! 以蚕之假死比喻国之兴衰,祈祝大景之昌盛繁荣! 这不正是龙抬头亲耕亲蚕的意义所在吗! 连王涯都多看了她两眼。 可淑妃,无论遇到之前的群臣质问还是如今四面八方投过来赞赏的目光,她从始至终都是最仪态端庄,华贵大方的模样,不曾因为百官的诘难和质疑而胆怯悲愤,也不因众人投以敬畏神情而自傲。 进退有度,端华得体。 说的便是这模样。 崇庆帝大喜,看向杨佩宁的眼神何止是满意可以说得。 “淑妃所言,朕甚以为是!” 太后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待一切再度准备就绪后,太后于礼坛之上再度行躬蚕之礼,其后,以万贵太妃为首的内外命妇们中的代表人物纷纷跟随太后脚步上礼坛奉桑叶,喂以礼蚕。 待礼毕,礼蚕也都吃得圆滚滚的,开始吐丝结茧。 亲蚕之礼,便算真正结束。 回程的路上,太后特地召了淑妃来自己的车内说话。 太后的车舆,乃是三马并驾的重翟车。 且不提各处规制装潢了,单说个头,就是杨佩宁妃位车舆的三个还大。 此时重翟车缓慢平稳地行在宫道上,车内太后和崇庆帝坐在主位上,左右则各坐了德妃和淑,中间是一张紫檀木四方雕花矮桌,旁边还有花几和茶几,除此之外,空间都十分空余。 太后拉了淑妃的手,轻轻拍了拍,由衷感慨。 “你今日,做得特别好。” 她看向崇庆帝,“今日淑妃之言,不仅及时扭转颓势,还令皇室重扬威风,叫有心之人无机可乘。依哀家看,等回了宫,该好好赏赐一番,皇帝你觉得呢?” 崇庆帝自然无有不可。 亲耕亲蚕本就是为了收获民心。 此次祭祀,虽有惊却无险。 他已命人大肆去到民间宣扬此事,今日之后,皇室之威必定更盛于百姓心中! “朕记得,淑妃之母孙氏只是五品县君?不如请母后懿旨,封诰四品郡君吧。” 景朝有制:文武官一品及国公之母、妻可封“一品国夫人”;三品以上官员之母、妻可封“三品郡夫人”;四品官员或勋官二品有封者,其母、妻可封“四品郡君”;五品官员或勋官三品有封者,其母、妻可封“五品县君”;带职者或勋官四品有封者,其母、妻可封“七品乡君”。 规制是规制,但景朝官员众多,并非只要满足条件便可赐封。 甚至可以说,能得赐封者才是少数。 非得是皇帝十分看重的,才有可能荫及妻母。 这才叫景朝上下,都以能得封诰或是能为妻母挣得封诰为志。 当年杨佩宁也是几经艰难生下连彰,这才有幸让崇庆帝拔擢杨父不说,还给孙氏赐了封诰。 这在景朝,尤其是崇庆帝之朝,近乎代表了帝王对封诰家族的亲近,其稀罕程度可想而知。 只是,杨政哪怕升迁,也只是五品闲职,在京城之中,实在微乎其微。 可孙氏封诰下来后,却叫她能够跨越阶级! 京中任何一家府邸办了什么宴会,她可以不去,但请帖却一定会送到杨府来。 正因如此,杨婉因小小年纪,便可出入各大府邸为座上宾。 这一切,只因为孙氏有一个五品县君封诰。 如今陛下太后这一开口,又是一个四品封诰! 饶是德妃看得也眼热不已。 但杨佩宁可不乐意。 她累死累活做那么多,可不是为了便宜孙氏这个刽子手的! 闻言,杨佩宁立刻起身,直直跪了下去。 “多谢陛下、太后娘娘恩赐。只是臣妾今日所为,不求其他,只是因为臣妾是皇室嫔妃,面对皇家清誉之危,臣妾相信无论换了谁都会当仁不让的。何况臣妾受陛下太后嘱托,掌管尚仪局,今日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实在不敢讨赏!” 闻言,太后再度感慨,“皇帝你看,淑妃也太懂事了。” 崇庆帝笑意吟吟,“你就别推辞了,做得好自然有赏,这是你应得的。还有德妃,亲蚕礼虽说主要是由尚仪局与礼部共治,可德妃掌宫其余五局亦是劳苦功高。这一次啊,你们二人都有赏赐。” 德妃闻言喜不自胜,连忙跟着福身下去谢恩。 “多谢陛下、太后!臣妾日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不负陛下和太后嘱托!” 看自家外甥女要得赏赐,太后也笑得见牙不见眼,拍了拍德妃的肩膀,又看向淑妃。 杨佩宁将双手交叠扶于额间,长拜下去。 “能得陛下、娘娘肯定,臣妾激动感念不已。只是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不要再封诰于臣妾母亲。” 这话奇怪,太后疑惑问她:“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服气,你为什么不肯要呢?” 杨佩宁没有起身,“臣妾为女,本不该置喙生父。但父亲为官数十载,虽未有作奸犯科之恶,却也未有足以令人称道之政绩。说句不孝的,父亲能得升迁,都是陛下偏爱的缘故。” 听到此处,崇庆帝微微挑眉,这倒是实话。 “父亲能得此高位,臣妾与家中亲人已然十分感念皇恩,不敢再奢求其他。如今父亲别无政绩,陛下和太后便封诰于母亲,于陛下太后清名也不相符。臣妾不愿因此让陛下和太后清名受到丁点污化。” 说罢,她重重磕了一个头。 “佩宁能得以进宫一场,侍奉于陛下和太后身侧,已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还请陛下和娘娘允准臣妾私心,让臣妾做到心安吧。” 听到此处,太后和皇帝见她心意坚决,只好作罢。 只是母子两个难免长叹。 “你哪里是私心和不孝呢?你处处谨慎小心,替谁都考虑到了,妥帖又周全得紧。我若是你母亲,也定然感念你这份孝心。” 如此一来,崇庆帝和太后虽未封诰于孙氏,对淑妃倒是更加上心起来。 眼瞧着秀女初选就在眼前,崇庆帝望着秀女名册,忽而想到该如何封赏于淑妃了…… 第78章 父亲贿赂?上交国库! “秀女杨氏昭昭,乃正五品华州别驾杨廉大人的孙女。既是华州人,与娘娘您应属同宗吧?” 倚华宫中,扶桑望着秀女名册的名字,认真端详了许久。 杨佩宁颔首,“认真算起来,她们那一脉才是直系嫡支,而京城杨家,只是旁支而已。只是这些年岁月更改,祖父在京中站稳脚跟,老人家仙逝后,父亲通过正经科举入仕,也入朝为官。主家却因为后代不成器的缘故,长久地蜗居华州。论辈分,她是我的堂妹。” 杨佩宁看了眼那秀女画像。 果然是能通过层层选拔来宫中参加殿选的,杨昭昭的模样,十分的清秀可人。 “京外官员,能培养出秀女来,着实不易了。” 扶桑甚以为是,“历来秀女殿选前,皆会入宫接受为期一月的礼仪教导。若是能经受住考验,通过嬷嬷们的礼仪教导,即便最终没有为嫔为妃,落选后的秀女在婚嫁时也比寻常规格女子更受青睐。” “陛下说,娘娘执掌尚仪局,即将同德妃娘娘一起负责秀女选阅之事,秀女之中,娘娘可以择定一人,即便不中选,也会留其通过一月的礼仪教导。” 在这个时代里,女子不能做官,只能依附于男人。 于是世家官宦女子,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规训自己成为温柔贤淑之人,长成后绞尽脑汁地出入各种场合展示自己的仁善与贤良,以待价而沽。 选秀,无疑是其中最高规格的一个。 每朝每代,皆有落选秀女被聘为高门妇的。 选秀之制发展至今,其职能已不仅仅是为皇帝充实后宫,有的时候,诸王和皇子们的王妃侧妃也都出身秀女。 因此,说是选秀,在景朝,更是女子们的登云梯。 崇庆帝给杨佩宁的这个赏赐,是一个实打实的好处。 “通过初选的秀女不多,与娘娘有所关联的便更少了。”扶桑将秀女名册往前翻了两页,递给杨佩宁,“除了杨昭昭之外,娘娘家中主君大人也有人选。” “秀女徐氏,其父乃是从六品下的通直郎,其先祖是景朝的户部尚书,本也算是簪荫大族,只是几代过去到了徐秀女父亲这里,整日只知饮酒作乐不思进取,只堪堪考取秀才罢了,最终门荫做了通直郎。” 说完,扶桑感到奇怪地添了一句。 “若细说起来,杨秀女好歹与娘娘同出一族,虽是无甚来往,可每到重大年节祭祖,主君大人也得回华阴去,怎么也算是个远亲。倒是这通直郎……奴婢记得主君大人似乎与其并非至交,更不是好友。” 说到此处,扶桑有些担心,“陛下虽然有承诺于您,宫外却是无人知晓的。主君大人明知嫔妃不能轻易插手秀女选阅之事,却还是将徐秀女的信息递进了宫来,更是难得亲自提笔给您写了一封家书。” 扶桑看向杨佩宁手边桌案上的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几百两银子,是杨父连同新件一起送进来的。 说是给淑妃的花用。 可这样的待遇,她家娘娘自打嫁人起,便没有享受过。 这会子,倒冷不丁送来了。 “娘娘,您可要三思啊。” 杨佩宁闻言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的信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家几代簪荫,哪怕现在再落寞,家底也丰厚得紧。想来父亲大人也是深深感受了一回世家大族的豪迈。” 槐序默默听了好一会子,听到此处,忍不住动怒。 “主君大人也太偏心了!杨婉因才对不住娘娘您,主君大人不说责骂两句,甚至要求您庇护妹妹。这会子主君大人竟还想着要您替他办事!” 扶桑也附和道:“您本就是尚仪局掌事,这样收受贿赂的事情,哪怕娘娘您最终没有办,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也受世人诟病!主君怎么这样糊涂!” 杨佩宁眼里都是冷色,“他怎么会是糊涂。他为官数十载,如此世人皆知的事情,他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被眼前利益熏昏了头脑。” 而她这个他不太在乎的女儿,即便因此死了,他也不过是掉两滴眼泪便完了。 父亲的凉薄,她从来都知道。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会伤心了。 她只是想——“通直郎背后,会不会有人指点?” 闻言,扶桑和槐序愣了一下。 扶桑不敢确定地问:“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陷害于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眸光微暗,“就是不知,通直郎是被蒙在鼓中,还是本就是同伙。” “若是后者……” 想到那后果,扶桑槐序冷不丁后背惊起一股子冷汗。 桌案上那写有徐秀女名讳的信纸,在此刻二人的眼中,便是十足的烫手山芋。 槐序一把夺过那信纸,恨恨地捏在手里,“奴婢这就去烧了它!” 扶桑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烧信纸有什么用!主君和通直郎来往,必定难逃他人眼。” 槐序捏着那信纸,十分地憋闷。 “难道就任由那背后之人陷害娘娘吗?” 忽然,她灵光一闪,“要不,我们托人将这银子送回去?” 扶桑不赞同地摇头,“区区几百两赃银,怎么可能是通直郎的手笔?大头只怕早就被主君昧下了,哪怕真的送回去,也无济于事。” 槐序闻言,更是义愤填膺。 “这叫什么事啊!” 好处和人情尽让主君占尽了,丢命的活倒是给了淑妃娘娘。 “那咱们就选杨秀女!好歹最后她记得恩还是娘娘您的!若是她能够嫁在京中,也可以成为娘娘助力!我倒要看主君大人这回有什么脸面收别人东西!如此一来,陛下跟前,只要娘娘解释一二,陛下想来也不会认为是娘娘您的问题。” 槐序生了个与小银子如出一辙的圆脸,瞧着十分甜美,哪怕生起气来也是可爱的。 见她因为自己险些气个半死,杨佩宁的心倒是奇异地安宁下来。 她笑着看了小姑娘一眼,“傻槐序,选杨秀女还是徐秀女,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又岂是我父亲可以随意插手?” “陛下虽给了我这个权利,可选的是什么人,家中是做什么的,都得先通过陛下。” 杨佩宁目光移向那些银子,“不过你们倒是提醒了我。” “既然是赃银,自然是要送走的。” 槐序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她站起身来,唇角勾了勾。 “我问你,程让抄没官员后,官员府中金银财宝向何处去?” 槐序想也没想,“自然是国库……” 等等……国库?! 槐序才反应过来,自家娘娘已经往殿外走了,扶桑端起桌案上的小木匣子紧随其后! * 杨佩宁拿着几百两银子来的时候,崇庆帝是没想到的。 然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区区一个通直郎竟敢贿赂嫔妃以求秀女入宫! 关键是,贿赂便贿赂吧,就这么几百两银子,糊弄鬼呢? 崇庆帝那么精明的一个脑袋,不下片刻便琢磨出出原委来。 淑妃那父亲,也是真贪啊。 杨政那人,自打他要启用淑妃后,也是深深调查过的。 本事不大,心眼儿不少。 这样的人,如何养出淑妃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来的? 崇庆帝始终想不通。 不过对于淑妃的诚恳,他十分满意。 并且再次表示,只要是她看中的秀女,都可以留下来。 杨佩宁自然不信他这鬼话,只是借坡下驴说必定会虚心请教太后,竭尽心力办好选秀一事。 崇庆帝一高兴,甚至亲自送着她到慈安宫走了一趟。 崇庆帝来请安,太后自然是高兴。 提起选秀的事情,更是事无巨细地交代起来。 杨佩宁也十分认真地学,半点不敢疏漏,时不时点头和疑惑,搞得太后十分的激情投入。就差没把各个流程繁冗的细节也说给她听了。 杨佩宁受益匪浅,见侍女端了茶来,亲自上手去奉给太后。 太后接了,笑得双眼眯着,“淑妃这孩子啊,是后宫难得周全又肯学的。难怪皇帝你总宠着,哀家瞧着也是喜欢得紧呢。你看看,这也太懂事了。” 杨佩宁就笑,“臣妾这是借花献佛,给太后的谢师茶。太后可不要怪臣妾偷懒才好。” 一旁的德妃面上挂着僵硬的笑脸,“是啊,有了淑妃妹妹,太后连我也不喜欢了。这些时日,臣妾可也忙着谢大姑娘入宫的事宜,陛下和太后也不心疼臣妾。” 闻言,太后笑着怪她小心眼,连这么点小事也和淑妃争。 崇庆帝嘴上宽慰着,心里对德妃淑妃的塑料姐妹情更是十足满意。 这也是他愿意将宫权给这二人掌握的原因。 分权制衡,一向是他最意的手段。 等谢棠入宫,三权分立,后宫权力便更是稳固。 如此想着,他辞别太后离开了。 临走前,他特地贴心地与淑妃耳语了一番。 倒不是什么别人听不得的话。 只是他知道,有他在,后宫嫔妃再怎么闹红眼表面上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只有他走了,才吵得起来。 淑妃和德妃,必得争红了眼,他这个皇宫真正的主人,才好隔岸观火,牢牢地掌握住后宫的动向! 坐上轿辇,幻想起慈安宫即将面临的淑妃德妃修罗场,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第79章 幕后真凶?关雎宫贵妃 慈安宫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皇帝一走,德妃便坐到了杨佩宁身边来。 “托你的福,我家中母亲也得了封诰,是四品郡君。” “恭喜了。”杨佩宁莞尔,“只是哪里是托我的福,陛下都说了,是姐姐你掌宫有道。” 秦家虽有承恩公爵位,但德妃的父亲是秦家二房的,不能沿袭爵位,只是个五品官,并不能像兄长承恩公一样荫蔽妻儿。 如今德妃在宫中得力,一下叫二房夫人也有了封诰,且不说体面上的东西,便是日后来往后宫也便宜许多。 德妃欢喜得很,拉着杨佩宁的手直拍,“从王府至今掌院掌宫也许多年了,陛下还是第一次如此大方。” 太后闻言,嗔了她一句,“你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陛下也是能置喙的?” 德妃便笑,“淑妃妹妹又不是外人。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蚕虫会有假死之状的?你开口之前,我真是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这次礼祭她也是出了许多力的,要是出问题,她不会比淑妃好到哪里去。 太后也歪了歪头,想看看杨佩宁怎么说。 杨佩宁笑着道:“尚仪局负责各类礼宴,我是新手上任,生怕出了差错。这三个月里头,闲来无事便翻着后宫大事纪年看了看,从前出过错的,便力保纠正清楚。而那些容易出意外的细微之处,不可提前预知,便只好守着笨方法,各自备了两样。只是这次事故也的确出乎意料了,幸而御前的李少监反应快。” 这是她接管尚仪局后第一件正经操办的礼祭,杨佩宁很久前就在筹备了。 莫说蚕虫假死之征了,就是蚕虫真的死了,她也有法子可以应对。 若非那女官当众说蚕虫死了,李安袖口里藏着的蚕虫都可以直接充当礼蚕,还用不着后面那些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蚕蛹,上等蚕丝,甚至于太后祭祀时用的香线…… 不管哪一个环节出问题,她都有法子可以应对。 所以,哪有什么巧合呢? 都是提前良久的精打细算。 提起李安,德妃也不由称赞。 “平日里少见他往后宫走,如今见到了,原也是个厉害的主。” 太后淡笑道:“能在御前挂上名的,都是有能耐的。” 见她们二人投缘,太后撑了撑额头,“年纪大了容易乏困,你们二人说话吧,哀家小憩一会子。” 于是将殿内的人都带走入了内室,只留她们二人。 娉儿扶着她往里头走,忍不住道出心中疑虑。 “奴婢瞧着二位娘娘本就交好,只是似乎有意瞒着陛下?” 侍女都看出来的事情,太后心中自然更是明镜一般。 “陛下从来疑心重,不肯相信任何人。我若是他的生身母亲便罢,可我只是曾经抚养过他一段时日,他与我本就不甚亲近。我自个儿都在他跟前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他不高兴,更遑论霜华了。” 她缓慢地行走着,声音放低了,“陛下有意分权而治,在这宫中,要想保全自己太难了。哀家也怕她哪日遭了别人算计,与淑妃交好,好歹多重保障。” 娉儿终于肯定心中想法,只是却愈发担忧了。 “可这样,不是有意欺瞒陛下吗?若陛下知晓了,龙颜震怒起来,二位娘娘可如何是好。” “陛下跟前,有哀家这一层体面,好歹留得住她性命。眼瞧着谢家姑娘和一众秀女都要入宫来了,若是真如陛下筹谋那般与整个后宫为敌,霜华只怕连被问罪那一日都等不到。”细说起来,太后都觉得俩孩子造孽,“淑妃和德妃,眼瞧着是在高位上,却个个都是皇帝的棋子。如若哪日陛下要用她们来替别人铺路,好歹有个防备。” 娉儿讶异,“这样的话,奴婢是第一次听您说起。” 她原本以为,都是太后了,自家主子已经有足够的本钱可以享清福了,却不料还是和从前一样胆战心惊的。 娉儿这才领会太后的良苦用心。 “娘娘深谋远虑。” 太后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去,“所以啊,淑妃和德妃交好之事,至少眼下不能传入陛下耳朵里。我们也要装作不知。好歹在秀女入宫后,替她们争取些许先机。” “奴婢眼见二位娘娘倒都是谨慎的人。” 太后欣慰颔首。 这也是她赞成两人私下往来的原因。 但凡有一个是蠢的,都得出大乱子。 这厢,没了外人在场,两人便也不再遮掩。 “亲蚕礼上那女官已经畏罪自尽了,一应接触过蚕筐的人也都细细盘问过了,但凡查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人不是死就是重病疯了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太后娘娘掌管宫正司,十分雷厉风行,竟然也难查出背后主谋?”杨佩宁总觉得哪里怪异,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也觉得奇怪吧。还有一件事更奇怪。”德妃看了看四下确认无人,压低了声音说:“皇后病重,自请让太后亲蚕。可是亲蚕礼出问题那日,有人亲眼看到皇后的撵轿出了椒房宫。却不知去往何处。” 这些天,她每每回想起那日太后姑母的遭遇便后怕得厉害,她思来想去,总算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德妃目光幽幽,“你说,若是皇后的目的地是祖庙。等她到的时候,那些‘假死’的礼蚕是不是也该清醒了?” “德妃姐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杨佩宁正色,“天下人不会拿礼蚕假死说事,她们只会认为,是太后娘娘德行不端才会导致礼蚕死去。而皇后是真正的国母。如此一来,莫说皇后禁足了,就是她之前干的那些腌臜事只怕也能一笔勾销。” “可不是嘛。”德妃气愤的同时也觉得心惊,“亲蚕礼这样大的事情都敢下手,还敢让皇家颜面扫地,皇后真是越来越疯了!” 听德妃将此事尽归咎于皇后,杨佩宁却觉得有些不对。 前世也出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是彼时皇后已病逝。 因着皇后之崩,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炸了锅,都在思量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崇庆帝原本想抬入后宫的谢棠早年溺毙河池之中,后来入宫的换成了兵部尚书之女崔楠。 那一年,崔楠封皇贵妃代皇后亲蚕,礼蚕也是如当日一般,尽数死去。 彼时,已经荣登贵妃位的杨婉因出场挽救皇族颜面,自此之后名声大噪,贤名在京中广为流传。 甚至一度在民间有“杨氏应为后”等言论出现。 这次战绩,一定程度上为后来她打败崔楠等一众嫔妃登上后位铺了路。 掌管尚仪局后,哪怕距离那次出事还有许多年,杨佩宁亦不敢懈怠,早早地让人备下了各种策略。 只是饶是她也没想到,此事真的提前了! 并且套路和手段和崔楠遇到的一模一样。 可幻境之中,皇后已死,这一次,却活像是皇后的手笔! 杨佩宁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想不起来。 她在慈安宫不能待太久,与德妃相互交换秀女殿选的信息后便告辞了。 她前脚刚离开慈安宫,没过多久消息便传到了紫宸殿。 “淑妃娘娘离开时,脸色似乎不大好。不久后德妃娘娘也回宫去了,瞧着是不欢而散的样子。” 崇庆帝颔首,挥了挥手让那侍女下去了。 “后宫局势如陛下所料,陛下也可放心些了。”曹恩保奉了清茶上来,“太后娘娘那边打发人来问,关于谢大姑娘入宫位份及宫殿之事可否敲定?若是定了,便要吩咐二位娘娘操办相关礼庆。” 崇庆帝摇头,“这一次,她们从旁协助就好,朕早令宗正寺和礼部郑重相待。” 说着,他在刚写好的册封诏书上拓了印。 “你去传旨,册大将军谢清平之女谢棠为正一品贵妃,入住关雎宫!” 闻言,饶是曹恩保也不由怔忡了一下。 随即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了圣旨。 册贵妃,赐关雎宫,更令宗正寺主操庆典,陛下这是已经将谢棠作为下一任皇后了?! 曹恩保不敢懈怠,脚下飞快地出了门出宫去传旨。 谢棠封贵妃的消息如同长了脚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宫中人只会知晓得更快。 杨佩宁得知时,半点都不意外。 前世崔楠入宫,也是贵妃之尊。 如今比崔楠家世还让崇庆帝满意的谢棠尚在,规制怎么都不可能低于崔楠。 明仲来传消息,她只是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光则转向眼前这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杨昭昭正在储秀宫接受礼仪教导,便被诏来了倚华宫。 一路上见识了各处往来行走垂首敛声如鬼魅般的肃穆,又瞧见这样庄严的建筑华贵的宫殿,任凭她提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此刻见到淑妃娘娘真人,她心下都是有些打鼓的。 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她微微提裙,矮身跪下去,行跪拜礼。 “臣女杨氏昭昭,拜见淑妃娘娘。淑妃娘娘金安吉祥。” 本以为会接受一场漫长的打量和刻意的问询。 耳边却响起一道极其轻柔舒缓的声音…… 第80章 华阴杨氏女,当如此! “华阴到京城路远,一路辛苦了,起来吧。” “槐序,赐座。” “谢娘娘。” 杨蓁蓁起身,缓缓抬眼。 彼时鎏金香炉飘起袅袅泽兰香,淑妃临窗而坐,望着她垂眸浅笑。 眼角细金箔在烛火下碎成星河,将珊瑚色的胭脂衬得愈发娇艳。鬓边珍珠步摇上,窗棂出透进来的微光轻洒,映得那双春水般的杏眼流转生波,像是把整个太液池的柔波都敛进了眸中。 自幼年听父母族人提起这位杨娘娘起,她便忍不住幻想,娘娘是怎样的人。 越逼近京城,梦境越发频繁。 如今,终于得见真颜。 少女攥着裙裾的指尖微微发颤,直到见淑妃娘娘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才惊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冒犯,忙不迭又跪倒下去。 “臣女行止无状,娘娘恕罪!” 一旁的扶桑眼见这杨家女明显被娘娘美貌惊艳的模样,忍不住唇角微勾。 娘娘这位族妹,倒是个有趣的。 杨佩宁这才从一脸懵的状态里头回神过来,柔声笑道: “论起来,你是本宫堂妹,今日召你来也是想与你说说话。不必太拘礼了。” 槐序正好端了绣墩来,放在她身后。 杨蓁蓁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谢恩坐了,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双清澈灵动的杏眼直直望着她,乖巧又安静。 看着她尚且青涩的脸庞,恍惚想起,眼前的少女,不过及笄之年,比起杨婉因都要小上一些,却已经过五关斩六将地千里迢迢入宫殿选来了。 乍进京城,四处都是高官权贵,又人生地不熟的,这小姑娘还能保持如此礼仪端庄,举止间虽有谨慎小心,却少见怯意和卑色。 杨佩宁眼见着她入门到现在的一言一行,便忍不住喜欢了。 见她发饰稀少,且都以素银为主,于是吩咐扶桑: “去将书房最底下的喜鹊登枝金簪来。” 又看向杨蓁蓁,“初次见面,无甚好礼相送。这金簪是本宫入王府那年所得,愿你此次殿选能得尝所愿,遂心如意。” 说话间,扶桑已经将金簪取了来。 杨蓁蓁光见那盛放金簪的匣子都是稀罕紫檀木所制,连忙推拒。 “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收。” 杨佩宁莞尔,伸手从匣子里取了金簪。 “这是本宫对妹妹的祝福,不能不收的。来。” 这样温柔动听的声音,杨蓁蓁仿若在梦中受了蛊惑,主动将头倾过来,方便淑妃手上动作。 腕间玉镯相撞,清泠声响惊得她抬眸,正对上那双盛着暖意的眸子。 淑妃亲手寓意着美好祝愿的金簪缓缓插进她的发髻间,软缎袖管滑落,露出宛如羊脂玉般的玉臂。 杨蓁蓁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画中走出来的簪花仕女,还是九重天上撒落人间的月华。 “好了。”杨佩宁双眼含笑望着她,“很适合你。” 杨蓁蓁感念不已。 自入京城起,她便感知到了这座皇城给她这样出身边远、身份卑微秀女的压迫。 入宫后,这样的感觉则更甚些。 娘娘给出的这支金簪,不只是见面礼,更是她接下来这一个月在储秀宫的倚仗。 “多谢娘娘。” 杨佩宁一见她神色上的异样,便知此女是聪明人。 于是笑道:“你入京前,我收到叔祖父自华阴送来的书信。本是同宗同族,相互照应是理所应当之事。我也正经问问你,待殿选过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蓁蓁一听淑妃娘娘自称为“我”,又尊敬亲近她祖父为“叔祖父”而非官职,更说到“殿选过后”的字眼,便知淑妃娘娘已经开始为自己打算。 那她起码礼仪教导这一关是必定能过的。 这足以说明,她已通过娘娘考验! 心下登时激动难当,面上,她依旧端庄稳坐,不敢太过暴露内心喜悦显得自己不够稳重。 “祖父来前说了,我到京城后,若娘娘赏识,一切全凭娘娘做主!” 杨佩宁若有所思。 “你可想入宫为妃?” 杨蓁蓁忙不迭摇头。 “娘娘宠冠后宫,在后宫如有神助,无需蓁蓁锦上添花。”说完,她缓缓说了一句,“祖父常说,杨氏女,有一人为妃即可。” 此言一出,殿内的明仲扶桑槐序几人齐齐看了她一眼,不约而同对娘娘这远房堂妹有了好感。 杨佩宁莞尔,十分满意她这叔祖父一族的立场。 “叔祖父通透,只是我在后宫也并非一帆风顺。” “你若入宫,可以很好地助我。况且在后宫,我可以提拔你,予你人脉。你若出宫嫁人,一来以家世计量,只怕难以寻得良人,耽误你前程。二来我也难以护你周全,所有事情,只有你一人独行。” 杨佩宁正色,“此事关系到你未来几十年,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莫要一时冲动后悔。” 杨蓁蓁却不假思索地从绣墩上起身,屈膝行礼。 “娘娘,自臣女打算参选入京便想好了。以娘娘的睿智,后宫之中谁人不可用?但在宫外,若非自己人,娘娘恐不能信。臣女入京,本就是为娘娘开辟铺路而来。不管这条路多难多累,臣女愿往不辞!” 天光渐转,原本洒落于窗棂上的暖阳,这一刻照射于杨蓁蓁脸庞,她的影在大理石砖上拉长,与花几上盛放的花朵交织缠绕。 杨佩宁心中感慨。 华阴杨氏女,当如此! 纵使多年凋零破落,士族风骨依然挺立。 “好。” “既入了京,便不必回华阴去了。” 待殿选结束,她会亲自为她择一位如意郎君。 杨佩宁难得见到如此合她眼缘心意一体的族人,言语间多嘱咐了几句。 “宫中除了我,你另一位堂姐也在。若她寻你,只管托人来告诉我。” 既然是聪明人,又是可用之人,有些事情,杨佩宁觉得还是说开为好。 免得杨蓁蓁对京中形势不熟悉,被人下了套。 后宫里的人她都了解,唯有杨婉因,是个不确定因素。 杨蓁蓁严肃点头,“是,我都记住了。” 储秀宫毓秀宫位于皇城之西,与后妃们所居宫殿群隔着太液池和后御花园。 从倚华宫离开回储秀宫的一路上,杨蓁蓁思考了很多。 来前她便从祖父那里得知,京中这位官居五品的堂伯颇有些短视。 之前本该递送给堂伯杨政的书信,祖父几经考虑,还是又想方设法不惜动用京中仅剩的人脉又送了一份到淑妃手中。 可见祖父对此人有多不信任。 她都想好了,反正她入京来,便只听淑妃娘娘一人之言便足够了。 思索间,人已然靠近储秀宫后东厢房。 今日是她们入宫的第一日,礼仪姑姑们安顿她们后,只是简单的训诫几句大概看了她们日常的礼仪后,便离开了,算是给她们半日的适应时间。 真正的考验,是从明日开始。 这个时候,许多秀女们三三两两地正在相互见礼认识。 门第高的,勋贵府的,天然就被分在储秀宫毓秀宫的几大厢房。 她因着淑妃娘娘的缘故,也被分配住在了储秀宫的厢房,虽是最次的后西厢房,同住的人里也不乏高官权贵之女,她这样的,仅有一个。 远远的,便有好几人上来迎。 “蓁蓁妹妹,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可等了你许久呢。” 首先出声的秀女是司农寺少卿之女宋晚,她一上来,便姐妹好一般亲昵地挽住杨蓁蓁的手。 上午刚住进来的时候,对杨蓁蓁最不耐烦的便是宋晚。 满口的“乡下女”和“淑妃娘娘远房打秋风的亲戚”。 这会子见她真的被淑妃接见回来,又见她头上耀眼夺目的金簪,登时柔了声音软了膝盖,妹妹长妹妹短的叫个不住。 其他几人之前也没有哪个对她脸色好过的,一个个战战兢兢怕她生气在淑妃娘娘跟前告上一状。 但都没有宋晚脸皮厚,敢这样能屈能伸的。 杨蓁蓁也没避开,脸上展露出一个最温柔端庄的笑容。 “叫诸位姐姐等着,是妹妹的不是了。” 几人见她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顿时宽了心,兴高采烈地拥簇着她往里走。 这个说有家里带来的桃花酥要送她品尝,那个又说要拿首饰送她,更甚者细数祖上三代说起和杨家的渊源来。 杨蓁蓁面对一天内这些人天上地下般的对待,面上未有一丁点儿异样颜色,一一温柔回应,言语间并不太过熟络,也不让人觉得受冷落,更没有因为淑妃关注就高高在上的骄傲姿态。 一时间,储秀宫后西厢房里,欢笑一片。 尚仪局的女官来倚华宫禀报的时候,杨佩宁听了,都忍不住赞赏。 “这样小的年纪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难得。” 一旁的扶桑笑着搭话,“蓁姑娘这模样,倒叫奴婢回想起当年娘娘入王府时的景象来。娘娘也是这般,与人为善,极受欢迎。” 槐序闻言,连连颔首,眼睛亮晶晶的。 “可不是嘛!那时候娘娘可受人喜欢了。咱们院里有娘娘和李孺人在,连江嫔也日日踏足呢……” 槐序也是一时欣喜话说过了。 被扶桑手肘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观察自家娘娘神色…… 第81章 礼仪教导进行时,杨婉因找茬 倚华宫又奏起琴声。 储秀宫中,司礼嬷嬷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跟前的秀女们,缓缓踱步,未尝稍有辞色。 直到走到两个并排的秀女身边时,脸色才好上不少,又对比其他秀女,简直惨不忍睹。 “你们都该学一学,郭姑娘和杨姑娘此仪态,方可称为秀女!” 能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数是高官或勋贵家的姑娘,心气都不低。 闻言,下意识余光打量过来,便见被嬷嬷大肆夸赞的是郭知瑶,便都哽住。 户部侍郎郭家可算是王太傅的臂膀,这样的人,她们可吃罪不起。 而看另一人,竟是个从来没见在京城中露过脸的。 一听姓杨,便都了然,更不敢说什么话。 “这才几日,又忘了规矩了?眼睛再乱看的,立马丢出去!” 一声厉喝响起,众人连忙收回视线来,不敢再多看。 人群中,徐雪儿垂着脑袋,掩盖掉眼中泼天的嫉恨。 骄阳当空,司礼嬷嬷们眼见一个个站姿还算有模有样了,正打算下令休息时,一道娇喝由远及近。 “你们掌事的在哪?” 尚仪蓝禾见来人脸生,穿着却是嫔妃宫装,身后又簇拥着好些个侍女和内侍的,顿时明白此人身份,眸光微变,边上前去迎人,边让侍女将自己刚才坐的红木椅子端上送过去。 “杨姑娘万福。不知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见一向不假辞色最是严厉的蓝尚仪对此人如此尊敬,秀女们虽不敢抬眼看,心里却跟小猫抓痒似的开始揣测起此人的身份来。 杨婉因见她还算识趣,待菊韵铺了丝绸手帕后,微微撩裙,坐在了红木椅子上。 没答她的话,自顾自斜着眼打量这满殿穿着统一服饰低眉垂眼的秀女们。 等看清这里头有多少张貌美年轻的脸后,眼神微暗,脸上只带着骄矜的笑。 “陛下大选秀女,我自然要来代陛下掌掌眼。” 闻听此言,蓝禾一怔。 无他,她在后宫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哪位嫔妃如此放肆大胆地要替陛下掌眼过。 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不会如此说。 但杨婉因虽未册封,却住紫宸殿,又怀上了龙嗣,后宫没有哪个人敢轻视她。 甚至宫中有传言,她或许会获封贵妃之位…… 蓝禾谨遵淑妃嘱咐,这会子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敬着。 “应该的应该的。” 听了这话,底下秀女们更是惊诧了。 这个人竟然连陛下都敢轻易挂在嘴边,到底是哪位娘娘? 杨婉因见底下秀女们蠢蠢欲动的模样,眼里只有厌恶。 “这届秀女瞧着不怎么样嘛,规矩礼仪哪像是要参选的模样?” 还什么大家闺秀呢,偏要挤进宫陛下,令人厌烦。 她不高兴了,连带着语气也冷,“陛下养着你们,你们便该尽职尽责才是。各位嬷嬷难道是瞧着她们都出身名门,有意放松吗?” 蓝禾都没搞懂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哪里敢接这话,连忙摆手,“杨姑娘说笑了,嬷嬷们哪里敢不尽心呢?只是秀女们才开始接受礼仪教导,要学成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说起来,她隐约记得,这位杨姑娘礼仪也不怎么样,怎么有脸来置喙尚仪局和宫正司礼仪嬷嬷的? 不过这话她不敢宣之于口。 底下秀女自然更不知晓,只觉得这位杨姑娘当真是有威严,又严苛得紧。 一时间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敢叫她看见不妥被揪了出来当作典型。 杨蓁蓁更是如此做的,只是下一刻,她便听到上首那人精准说出自己的名字。 “听说秀女中有个叫杨蓁蓁的,可也算是我同族之人,上前来我瞧瞧。” 旁边宫正司的司礼嬷嬷递了个眼神给蓝禾。 这杨蓁蓁,可是淑妃娘娘要保的人,连陛下那里估计也是听了这人物的。如今杨二姑娘来,又是闹的哪出? 蓝禾也很是无奈,望着杨婉因已经隆起的小腹,只能朝秀女中的杨蓁蓁招手,示意她前来。 陛下也真是,迟迟地不册封杨二姑娘。 她们都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来敬重都得反复揣度。 好在杨蓁蓁礼仪在这届秀女中算是拔尖的,她笑着补上一句,“杨秀女无论礼仪还是言谈,都是不错的。” 杨蓁蓁到了她跟前,福身下去行礼。 “臣女杨蓁蓁,拜见姑娘。” “抬起头来。” 杨蓁蓁不明所以,微微抬眼。 谁知下一刻杨婉因身边的菊韵便动了怒。 “大胆!只让你抬头了,眼睛怎可直视贵人?” 杨蓁蓁知道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连忙跪倒下去。 “贵人恕罪!” 杨婉因冷笑了一声,“蓝尚仪,这就是你们几日教导的功劳?你竟然还敢说此人不错?” 蓝禾也懵了,这杨二姑娘未免太不讲理! 这一刹那,她总算知道此人是来做什么的。 她是淑妃娘娘的人,这杨二姑娘今日来找茬,估计不会只是为了杨蓁蓁,只怕还有冲着尚仪局来的目的。 于是只能压下心头怒火。 “杨姑娘觉得何处有问题呢?” 蓝禾笑着,态度依旧恭顺,但却不似方才那般哄着畏着。 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她要是再不支棱起来,还做什么尚仪?直接去浣衣局洗衣服算了。 杨婉因察觉到她的变化,斜视着了她一眼。 “怎么,蓝尚仪认为此秀女没有问题吗?” 蓝禾心里在骂,面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若是杨姑娘认为有问题,那自然是有的,只是秀女去留需要禀报淑妃与德妃二位娘娘,下官不敢做主。” 杨婉因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你如此敷衍行事,可堪当尚仪一职?那我可要与陛下说道说道,尚仪局和宫正司的,如今都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 见她竟然还拿陛下来压人,蓝禾更觉得可恶了。 偏偏她不知此人在陛下心中到底什么地位,生怕得罪了给淑妃娘娘招来祸端。 一时间,蓝禾只能盼望给淑妃娘娘传信的小内侍能跑快一些。 见蓝禾一众人被她这话震慑住,杨婉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又陆续询问了秀女中好些名讳,得知竟都是出身高门显贵,极有可能入宫为妃的,她便忍不住打量几眼,言语用诗词阴阳刻薄两句。 秀女们出身高门,自然都晓得她在骂人,可入了宫做秀女,又是礼仪教导期间,无一人敢开口置喙,只能默默承受。 直到她将郭知瑶提了出来骂。 对方却不是个好惹的。 “敢问尊驾是宫中淑妃还是德妃娘娘?” 杨婉因一怔,随即脸色冷了下来。 菊韵立刻呵斥出声! “大胆!你是哪家的秀女?” 郭知瑶抬头,毫不掩饰骄傲之色,正视她。 “宁国公府正四品户部侍郎之女。若我没记错的话,二位娘娘年纪似乎与这位贵人并不相仿,倒是听说淑妃娘娘有位妹妹在宫中居住了好些时候还未离宫。不知你可否认得?” 杨婉因见此人知道她的来历,顿时脸色不佳。 “你就是这样做秀女的?出身虽高,却毫无尊卑礼仪之分!” 谁知郭知瑶却笑了,“你若是宫中娘娘或者女官,我自然敬你。可哪怕是淑妃娘娘也不能随意定我的罪,你若什么都不是,又凭什么要求我敬你为尊?” 她笑意更深,“敢问这位姑娘,是何位份职位?” 管她是淑妃之妹还是什么人呢?她入宫,就是冲着要和淑妃敌对而来。 杨婉因没有说话,一旁的菊韵冷哼出声,“我家主子是何位份职位,等你殿选通过了再知道不迟!你只需晓得,如今我家主子住在紫宸殿,后宫之中来去自如。而你殿选是否通过,就在我家主子一念之间!” 闻言,郭知瑶脸也绿了。 入宫之前,她便知道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淑妃娘娘的妹妹,曲江诗社的才女。 只是忽然之间此人就居住在宫里了,还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连她父亲也说不清楚此人到底是淑妃让她上位的,还是陛下真的喜欢此女。 郭知瑶压下不满,不再多说。 见户部侍郎之女都败下阵来,其他秀女更是乖巧如鹌鹑一般。 生怕被点了名儿。 这场景,让杨婉因生出一股子成为后宫之主,掌握后宫女人生杀大权的滋味来。 “其他人便罢了,这个叫杨蓁蓁的,必须重惩!” 闻言,蓝禾等几人脸色骤变。 “杨秀女尚在学习礼仪期间,如有冒犯也是我等没有教好的缘故,还请杨姑娘息怒,我等日后必定尽心竭力教导。” 谁知杨婉因半点不领情,“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此女,逐出宫去,永不许再选秀。” 她就是要给尚仪局和宫正司的脸色瞧。 这两个局司,她都不喜欢。 还有杨佩宁! 如今与陛下关系明了,她何需再忍? 此言一出,好些秀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都看得明白,那位杨秀女举止得体得很,偏这杨姑娘胡搅蛮缠。 杨秀女遭受此无妄之灾,也是冤枉。 只是没有人会敢求情,也没有人会去求情。 本质上,站在这里的所有秀女都是竞争关系。 少一人,她们便多一分可能。 她们乐见其成。 千钧一发之际,正门处走进来一位年约三十上下的女官,其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淑妃娘娘口谕!” 此言一出,尚仪局宫正司一众女官瞬间正色,尽皆折腰,拜倒下去,聆听淑妃之命。 …… 第82章 淑妃威仪,杨婉因挑衅反被打 “秀女遴选乃国之大事,任何人不得扰乱秀女礼仪教导。若有违抗,宫规处置!” 此言一出,杨婉因脸色难看异常。 什么国之大事,长姐明摆着就是要给她脸色瞧! 蓝禾顿时有了底气,恭恭敬敬行礼,“谨遵娘娘口谕!” 她转而看向杨婉因,“杨姑娘,如您所见,秀女去留,非我等能够置喙。姑娘若要决定杨秀女离宫之事,请先请了几位主子们的旨意来。现下礼仪嬷嬷们要继续教导秀女们了,请杨姑娘移步。” 她缓缓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杨婉因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机会,自然不愿就此罢休。 只是看了看扶桑身后跟着的那些个带刀侍卫们,知道此时不是良机,瞪了杨蓁蓁一眼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来时趾高气扬,去时狼狈不堪。 扶桑则领了众侍卫在门口,委托侍卫长兆桓,“秀女教导礼仪期间,有劳兆大人和诸位兄弟护卫储秀宫毓秀宫秀女安全。” 兆桓虽是郎将,却知宫人贵人颇多,知道扶桑乃倚华宫淑妃娘娘的贴身掌殿女官,更是代表淑妃娘娘而来,不敢失了敬意,于是拱手,“请娘娘放心,臣等必定日夜执手,不敢懈怠。” 扶桑颔首,行礼,缓步离去。 自宣口谕到离去,不仅没有代淑妃插手尚仪局和宫正司行事,更未打量或是探究任何一位秀女。 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在众秀女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待得休息时,三三两两回了住处后迅速汇集到一起。 “那位杨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啊?瞧着是娘娘的打扮,可为何尚仪大人言语称呼为姑娘?” “是啊,哪家姑娘能住到紫宸殿里去?” 这么问的大多是京外来的秀女,京中秀女从前虽未见过杨婉因,经过今日之事,倒彻底明白了此人身份。 “还能是谁,太常寺丞杨大人家幼女,杨婉因呗。这可是咱们京中的大才女呢。” 说话的是京中的一位秀女,能出现在这个场合的,和杨婉因年岁大都相同,平日里杨婉因跟随孙氏高调出入各种宴席,她们焉能不认识? 旁边秀女闻言,连忙手肘捅了她一下。 惊恐道:“你疯了?说她做什么。” 那秀女不悦极了,“之前忌讳着她姐姐是淑妃,如今可不用了。她做出那样的事情,淑妃娘娘只怕都不能容得下她,她倒还整日拿着这身份在外面招摇呢!” 杨婉因平日里瞧着一脸仁善,其实背地里很瞧不起她们这些家世低一些又没学会什么诗词的女子,说话时引经据典欺负她们听不懂。 偏偏那些个诗社的公子们喜欢她这样,时常与她玩笑。 时日越久,她便越得势,而她们这些人,却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如今自然不吐不快。 一旁的秀女们一看有故事听,连忙一窝蜂地凑上来。 “什么事呀?我等才到京城,实在不知,还请姐姐解惑。” 那秀女估计还是想着不敢深深得罪了,不敢添油加醋,只将自己在京中听闻告知她们。 一时间,众秀女脸色各异。 有人嫌恶她在姐姐孕期爬龙床,不顾伦理纲常。 有人羡慕她运道好,能有淑妃作为跳板与陛下结缘,还怀上龙嗣。 住宿条件好些的各大厢房内,秀女们则扎堆在讨论淑妃。 “杨婉因再骄横,再住紫宸殿,淑妃娘娘口谕一下,她不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吗?” “所以啊,到底还是手握宫权的几位娘娘们厉害。你瞧见那位女官的气势没有?比尚仪大人还吓人呢!” “我宫宴上见过她,似乎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掌殿女官,身份高着呢。” 于是一个个露出星星眼,“我这辈子是不奢求和淑妃娘娘比肩了,但凡能学到淑妃娘娘一二气势,能让底下人成才一些助我管家,我便谢天谢地了。” 说起掌权的事,贵女们都有话聊,不可避免又说起不久前亲蚕礼上淑妃娘娘那番话来。 那是连她们家中祖父和父亲都赞叹的程度,一个个简直顶礼膜拜。 角落里,听着秀女们叽叽喳喳讨论淑妃,正在临镜梳妆的女子缓缓蹙起了眉头。 “你们连淑妃的面都未曾见过,就断定她是个好人吗?” 这声音清冷如冬日寒风,说话的人亦是个冰美人。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人顿时怔住。 “韩姐姐何出此言?” 倒不是她们想孤立韩江雪,只是她从来冷冰冰的不喜欢与人交谈,实在避免不开的时候,说话也简短疏离,久而久之几人便不好带上她说话了。 只是她扬州刺史之女的身份摆在那,这个厢房内,她的身份算是高的,入选为妃的可能也最大,几人不敢太冷落她。 韩江雪见她们都看过来,却又不说了,只摇摇头,高深莫测来了句:“没什么。只是怕你们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秀女们深感莫名,“姐姐可是知道什么内幕?” 韩江雪很不适应这种包围,皱着眉头将几人将要凑过来的身形逼远了些。 “我只是觉得,或许那位杨姑娘,也是无可奈何。” 有位秀女嘟囔,“可我看她今日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一点都不好相处呢。也不像是被逼迫的样子啊。” 甚至乐在其中呢。 韩江雪皱眉看她一眼,语气又冷了些。 “人展现出来的模样,很多时候与真正的样子是不相符合的。你们若是硬要这样随意判定一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于是扭身过去,不再说话了。 这厢,出了储秀宫的杨婉因越想越憋屈,折身就入了倚华宫。 来时见杨佩宁正执笔写字,嘴角就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 “长姐什么时候也学我开始喜欢诗书了?竟还练起字来。” 她说着,自顾自坐在杨佩宁对侧的软榻上,笑得讳莫如深,仿佛料定杨佩宁一定是嫉妒她的才气想要模仿。 “只是这诗书和笔墨,都是需要天分的,长姐实在不必苛求。” 语气中,是浓浓的得意与居高临下。 杨佩宁正写到最后几个字了,聚精会神没理会她。 杨婉因见她这样,对她写的字更是不屑,连微微倾身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端了手边的茶来闻了闻,又嫌弃地放下。 “长姐这里的茶怎么这样普通,我待惯了紫宸殿,也喝惯了阳羡,一时竟喝不下去呢。” 最后一笔落下,杨佩宁收了笔,细看一番后,便让扶桑收起来,只留下一张年前的旧作放在桌案上。 这个过程中,但凡杨婉因看上一眼那张新写的字,便会震惊地发现:淑妃的字,愈发有崇庆帝的模样了! 可她的高傲,令她错过了这次机会。 等她偏头去看时,只看见宣纸上约莫称得上小巧的字。 “看得出来长姐还是努力了的,能练成这样很是不易了,何必非要学得如我这般呢?实在是浪费光阴了。” 槐序过来奉茶,听到这话,再一次深刻认识到杨婉因的自负。 杨佩宁坐下,接了槐序递过来的茶,这才缓缓望向对侧上蹿下跳好半天了的杨婉因。 淡淡一句:“解禁足了?陛下怎么还未给你册封?” 杨婉因瞬间破防。 死鸭子嘴硬道:“你懂什么!陛下前朝事忙,我可不是你这种人,陛下忙碌的时候,我自然不会不懂事地去打扰他。” “也是,陛下忙着迎贵妃入宫。自然顾不上你。” 闻言,杨婉因愣住了。 “什么贵妃?!” 杨婉因满脸惊疑,“怎么,你住在紫宸殿居然都不知道这事?谢将军的女儿谢棠入宫,自然是贵妃之位。” 一口热茶下肚,杨佩宁一身的疲倦消下大半,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嘴却跟淬了毒一样,“只是,我还以为以陛下对你的感情,再忙也会不忘先给你名分的。毕竟,你可是在百官女眷跟前丢了脸的,出了这样大的丑事,若不快些遮掩过去,你如何立足呢?” 闻言,杨婉因从陛下要纳贵妃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敏锐地抓住其中的点,拍案而起,“果然,我就知道是你做的!” 杨佩宁一脸狐疑,“二妹,你这是说什么呢?姐姐听不懂啊。” 杨婉因咬牙咧嘴,“那日我是看到你的婢女和永阳伯府的人接触,我才追出去的!后来就神志不清了!”她暴怒不已,冲到杨佩宁身边来,“一定是你做的,是你害我在所有人面前出丑!你这个毒妇!” 她扬起手,想要打人,却不料手腕先被死死握住,下一刻,一个重重的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敢打我!” 杨佩宁收了手,接过槐序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 “又不是第一次打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见她如此得意模样,杨婉因更加确定是杨佩宁所为! 亏她之前还认定是皇后害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婉因怒不可遏,却发现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被允许放进来,里头全是杨佩宁的人! “你敢对我下手,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杨佩宁勾唇,擦完将毛巾随后丢在她脚下,跟丢什么恶心东西一样。 “你可以试试。” 杨婉因气得咬牙,转身就走。 她要告诉陛下,害她和陛下名誉扫地的人,是杨佩宁! 第83章 紫宸殿争吵,杨婉因晕倒 杨婉因回紫宸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告了杨佩宁一状,恨恨道: “陛下!长姐她好狠的心!竟然如此迫害于陛下和我!如果不是她,陛下也不会在众人跟前丢脸!” 此事已经过去许久,那些狼狈的记忆崇庆帝本都忘了的,如今又尽数被杨婉因的话勾起来。 杨婉因太想治杨佩宁的罪了,压根没注意到他逐渐漆黑的脸色,见他沉默,以为他是想护着淑妃。 为了让崇庆帝重视起来,杨婉因“循循善诱”:“陛下忘了那日的事情了吗?要不是她,皇后怎么会带着那么多人来看咱们的笑话。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丢了这样大的脸,皇室名声也受了影响,这一切都是杨佩宁的错!” 她喋喋不休着,多说一句,崇庆帝的脸色就越黑一分。 “陛下,你说话呀!” 崇庆帝被吵得烦躁,猛然抬头,幽幽问她: “你的意思是,你长姐为了害你名声扫地,不惜让自己也跟着受尽污名?” 杨婉因见他竟然真的不在乎凶手是谁,一时十分激动道:“她哪里受尽污名了?受害的,分明是我!若非长姐借公主生辰宴生事,我怎么会被世人讥讽,今日在储秀宫,连个秀女都敢指着鼻子骂我,说我无名无份。” 说到此处,她胸膛快速起伏,忍不住红了眼眶。 “若非长姐,我原本可以清清白白嫁给陛下,可是现在,都被她毁了!” 当初出事后,崇庆帝很快将她接到紫宸殿,说是禁足其实也是保护,让她少与外界接触,自然也听不到闲言碎语。 后来被允许出门后,皇后禁足,杨佩宁也闭门不出,她凭着在紫宸殿自由出入的身份,没有嫔妃敢得罪她。 直到后来,宫中人发现陛下过了许久也不曾册封于她,甚至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很少主动前往她的住所。 宫中惯来拜高踩低,她搬入紫宸殿时受到多少追捧,被人觉察她并不受宠后便受多少鄙夷不屑。 这叫一向被娇养着的杨婉因如何受得了? 她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害她吸了那迷魂香的人上,可皇后背靠琅琊王氏,她最多背后骂上几句,却不敢真的在皇后跟前作威作福。 直到现在她猛然发现,害她的人是杨婉因! 仿佛一切的怨愤和怒火都有了宣泄之处,她毫不犹豫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杨佩宁身上。 “她不顾皇家清誉,背弃君恩,陛下即便将她处死,也是应当!” 崇庆帝见她满面厉色,满腔妒火,以至于姣好面容似乎都变了样,与平日里虽然有些小娇纵但也不失灵动可爱的杨婉因相比,仿佛是被夺舍一般。 他恍惚好久,惊愕发现,如今的杨婉因与她后宫里那些整日只知争风吃醋的嫔妃,又有何异? 不,还是不同的。 后宫嫔妃,谁人敢在帝王面前如此无礼!言语间都是要处死身份更高的掌宫嫔妃! “放肆!” 他厉声呵斥,看向她的目光,与看那些他厌烦的嫔妃如出一辙。 “看来你的礼仪规矩还是没有学好!什么话都敢宣之于口!” 杨婉因与他到底痴缠了这么许久,那里看不出他眼里那异样的神色。 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陛下怎可这样说我?”她受伤不已,但她性格倔强惯了,脸上不是悲痛,而是怒色。 崇庆帝身为皇帝,习惯了他人恭敬顺受,更不喜欢这样倔强的性子。 “朕难道说错了吗?你长姐一向对你呵护有加,什么好的珍贵的不是先紧着你?倒是你,次次受了委屈便先栽到你姐姐头上。就连生辰宴上上之祸,你竟然都要算到淑妃头上,你良心何在!” 杨婉因何时被他这样劈头盖脸的责骂。 陛下竟然还是为着杨佩宁! “陛下,你怎么能向着她!明明是她做错了!” 就在不久前,淑妃还在百官面前替他挣了好大一个脸面,如今的崇庆帝,怎么可能因为杨婉因几句话就怪罪淑妃? 何况淑妃向来温婉,倒是杨婉因…… “朕倒疑心,淑妃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要受亲妹妹如此对待!” 杨婉因深深觉得是他被样佩宁蛊惑了,恼怒之下,口不择言。 “她才不是我亲姐姐!” 脱口而出后,她才觉得害怕,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崇庆帝倒并未深思,只是皱着的眉头瞬间拧紧,几乎快打结一般。 “你娇纵,也好适可而止!你姐姐待你这样好!” 杨婉因见他这样无条件护着杨佩宁,既酸妒,又觉得十分憋屈。 “那是她会装!陛下你识人不清,反被奸人蒙蔽而不知!” 自负如崇庆帝,怎么可能相信杨婉因的话? 淑妃对他的爱意,比任何一位嫔妃都来得深沉!甚至为了他,淑妃不惜以身犯险,屡次以自身为饵,只为了他定江山的大局。 在这个后宫中,淑妃最懂他心思!更最知晓如何配合于他! 这也是他笃定生辰宴那日与淑妃无关的原因。 毕竟淑妃看重他更甚于她自己! 所以,淑妃怎么可能会蒙骗他? 又怎么可能让他平白染上污秽名声! “你口口声声说朕识人不清,朕没看出淑妃有何问题,倒是你……”崇庆帝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你姐姐待你倒是好,可你呢?那日那殿中虽有迷情香,却根本不足以让你我都如此沉沦。” “当日,可是你嫡亲外甥女的生辰宴!” 说到此处,崇庆帝心中对杨婉因下意识升起一股子嫌恶之感来。 “更遑论此前种种了。” 闻听此言,杨婉因仿佛一瞬间被人掐住喉咙,不知该如何言语。 许久过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陛下,这是在怪我?”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角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崇庆帝看在眼里,心中却只有对淑妃的愧疚。 “朕没有。朕只是觉得,你对你姐姐,太过敌视了。” 闻言,杨婉因更是不能忍。 “是我对她太敌视吗?分明是陛下你,处处偏爱于贱人!” “大胆!!” 崇庆帝顿时拍案而起! 吓得杨婉因身躯都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护住小腹。 崇庆帝见状,极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丁点儿后宫女人该有的模样!如此喊打喊杀,与宫外的妇人何异!你姐姐淑妃,就不会像你这样!” 杨婉因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拿这话来对付她。 “陛下竟然拿长姐同我比较?!” 杨佩宁那样卑贱的出身,她怎么配!!! “那又如何?淑妃就是处处比你好!她聪慧得体,娴雅端方,处处以朕为先,绝不会如你这般斤斤计较,自私自利! 杨婉因万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凉薄的话来,一时间胸膛起伏更加剧烈,下一刻眼前一黑,直直栽倒了下去。 …… “娘娘,紫宸殿那边传话过来,说二姑娘晕倒了。” “嗯?”杨佩宁狐疑,“发生何事了?” “似乎是吵架了,陛下都气得拍了桌子。隐约还提到了您。” 槐序将御前探听到的消息如实告知。 杨佩宁也很意外。 她确实是刺激了杨婉因一波,让他去御前撒泼。 可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已经僵硬到了这种地步? 这才多久? 幻境中,去年她“去世”之时,杨婉因因为悲伤哭倒在灵前,崇庆帝感动万分,当即册封她为嫔,不久后“意外”诊出孕脉,又封为妃。 而这个时候,杨婉因肚子高起,正是二人最如胶似漆的时候。 崇庆帝当真是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都怕硌着她的程度。 对比起幻境中的场景,杨佩宁却生不出任何一点高兴的心情来。 “娘娘怎么了?”槐序小心翼翼地关切着她。 扶桑看懂了她的心思,叹息之余,也忍不住皱眉,“纵然不喜,可陛下未免凉薄,都不顾及二姑娘有孕在身。” 杨佩宁眼神幽冷,“这便是帝王。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罢了。” 高兴的时候,将杨婉因捧成宝,不高兴的时候,杨婉因就是出气筒。 说什么杨婉因辜负她这个做姐姐的,在孕期与他缠绵,可若真算起来,最辜负她的人,难道不是崇庆帝吗! 他是帝王,如若他不愿,谁能勾引了他? 分明是他自己甘愿沉溺,临了却把罪责推到杨婉因身上去! 恶心至极! 正说话间,明仲进门来。 “娘娘,将蓁姑娘之事告知二姑娘的人,找出来了。” 杨佩宁凝神,“谁?” “通直郎之女徐雪儿。只是她也是受人点拨。” 杨佩宁自然知道此人是谁,她更在意的是她背后是谁在搅弄风云。 “是皇后?” 明仲摇头,“不,是江嫔。” 杨佩宁难得愣了一下,“她有这能耐?” 不是她看不起江嫔,此人的心机,很难收御前的人为己用。 “皇后自打禁足后,谁也不见。江嫔也被拒之门外。若是皇后指使江嫔,恐怕说不过去。” 杨佩宁皱眉,“那就怪了。” 难道江嫔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势力在宫中? 第84章 冰释前嫌,曹进何时回御前? 只是在此事上,纠结过多也无用处。 经此一事,能让崇庆帝和杨婉因离心稍许,便足够了。 她只管照顾着妙仪,询问连彰功课,享受新嫔妃们入宫前的安宁。 “娘娘,程中监替陛下送了东西来。” 明仲提着食盒入门来,见她抱着妙仪正高兴,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摆上来。 “说是京城中,张福计的糕点,清爽不腻口,每日排队都要排上许久不说,还供不应求呢。” 自打杨佩宁当初吃过程让从宫外带的青梅后,口味愈发刁钻,想吃什么不能得到便很是心烦意躁。 崇庆帝想叫她宽心,便日日叫程让出了宫去寻合她胃口的吃食来。 如此一寻,就是好几个月。 直到她出了月子至今,都未停下。 以至于每每程让那里送了什么东西来,都越过小厨房优先到了明仲这里。 杨佩宁对这家倒是有些印象。 “听说他们家掌柜的能耐很大,尚食局想聘请入宫都没能如愿。” 说话间,她朝那特意摆了盘的糕点看过去。 “模样精致,瞧着心里也高兴。” 槐序立马执了象牙筷,将一块糕点夹取下来,放到杨佩宁手边的琉璃碟中。 杨佩宁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来放入嘴中。 属于糕点独特的清香在口腔中蔓延。 是她向来喜欢的甜口,但甜而不腻,很合她心意。 “果然不错。” “啊呀~” 小妙仪年岁还小,对新鲜事物格外好奇。 那糕点的味道勾得她在杨佩宁怀里坐立不安。 只见她屁股虽然还稳稳被杨佩宁按在怀中,上半身却已经倾出去了,澄澈明亮的双眼亮晶晶地等着糕点,双手伸出手要去够。 无奈小手太短,又有母妃端着屁股不让动,手与好吃东西的距离遥远如银河。 “啊呀~啊呀。” 她够半天发现真的够不来,于是折身回来,大眼睛和杨佩宁四眼相对,嘴角哈喇子微微淌了下来。 “啊啊~” “噗嗤。” 槐序率先笑出声,并且附带着指控,“娘娘您真的太过分了,自己吃东西让小公主看着,您瞧,公主也想吃呢。” 杨佩宁也笑,从扶桑手中接了帕子来擦了擦她嘴角,末了伸手逗了逗她粉嫩的小鼻子。 “我的妙仪快些长大吧。等长大了,你要什么,母妃都给你。” 小妙仪哪里听得懂这些,只知道自己鼻子被摸了一下,痒痒的,下意识抬了小胖手想拍拍鼻梁传来的奇异感觉。 结果没收住力道,又没什么方向感,“啪”的一声打中自己嘴巴。 这动静,让还在说笑的几人笑声戛然而止。 妙仪也懵了,两眼一瞪,茫然了一会会。 而后,嘴巴一瘪,一个深呼吸的大动作—— “哇啊啊啊啊啊!” 哭声只差没把倚华宫的房顶给掀翻。 一时间,淑妃娘娘和一众人等赶忙手忙脚乱地哄。 倚华宫中,忙得沸反盈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隐隐酝酿着危机的清毓殿。 杨婉因还在床上昏睡着,榻前,崇庆帝坐在红木交椅上,面色凝重。 底下跪着个太医令。 “陛下,杨姑娘是情绪波动太大以致晕厥,平日里姑娘精心调养着,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姑娘到底怀着身孕,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对身子不利,更会危及腹中胎儿。” 崇庆帝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太医令于是领着一众被临时叫过来的医师们离去。 医师末尾,安钟禄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除了心疼与爱怜,还有两分怨气。 失神之下,转身之时,便直直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医师无辜被撞了一下,见安钟禄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微微蹙眉新有疑惑,到底没说什么。 安钟禄却反过来狠狠挖了他好大一眼。 里头的恨意,几乎都快凝成实质了。 那医师一脸懵,想要问询些什么,安钟禄却是拂袖抢先走了。 一副不屑与他为伍的模样。 “犯什么病呢?” “致得,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陈合松从清毓殿退出来,拍了徒弟肩膀,“快不走?” 吕致得回神,提着沉重的药箱赶忙跟上,“没什么,这就来了师傅。” 日光渐移,杨婉因悠悠转醒。 眼神迷蒙之际,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她榻前伏案批奏折的崇庆帝。 这个场景她见得多了,可每次见了心中还是止不住的甜蜜。 可欢喜的劲儿还没上心头,她便瞬间回想起了晕倒前在紫宸殿与崇庆帝争吵的经过。 瞬间别过脸去,哼了一声。 崇庆帝顿了顿,搁了笔看她。 “醒了?” 见她不说话,他叹息一声,起身坐到了她床边来。 “可还有何处不舒服?肚子疼吗?” 杨婉因久违地感受到来自崇庆帝的关心呵护,本想置之不理的,可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陛下不是觉得我哪哪都不如淑妃吗?何必再来关心我。” 崇庆帝亲自拿了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看你,又胡说。朕哪里舍得不关心你呢?” 他将帕子随手丢在侍女手中,“好了,你躺了许久,只怕饿了,朕叫御膳房给你做了吃食,起来用一些吧。” 杨婉因赌气,用后背对着他,“我不吃。” 崇庆帝皱眉,想发火,却又想到太医令的话和她腹中孩子,努力压下火意,哄她,“那你怎样才肯吃东西?” 杨婉因一听他这话音,知道这次吵架又是自己赢了。 于是转了转眼珠子,“我是陛下什么人啊,无名无份的,配得上吃什么御膳房的饭菜呢?陛下还是不要为我破费了。” 崇庆帝哪里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来? 只是从前你侬我侬之时,他多少次想要孕册封于她,都被她一一拒绝,一心只想要个最清白又高雅的名声。 如今清誉不存,贵妃即将入宫,如此不合时宜的时候,她却主动提起了。 崇庆帝犯了难。 “再等等。” 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崇庆帝竟让她再等等! 杨婉因猛得起身来,直直看着他。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之前是他求着她入宫为妃,如今陆陆续续发生了这些不利于她名声的事情,陛下不当即作为册封她便罢了,非逼得她一个女子主动提起来! 可即便如此,竟还得不到陛下一个承诺! 杨婉因尴尬又恼怒,“难道是诚心耍我不成?”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崇庆帝皱眉,“朕没说不册封你。只是朕也有苦衷,当下不是册封你最好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 崇庆帝认真想了想,“恐怕要等到贵妃入宫,秀女殿选完毕之时。” “那岂不是还要让我等上一月有余!” 杨婉因不理解,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他何以要推这么久? 越想她便越生气失望,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打湿了被角。 “陛下若不打算册封我,何苦留我在宫中?我虽家世不高,却好歹能嫁得一如意郎君,半生逍遥!又怎会像如今这样,声名尽毁,跟个见不得光的人一般住在紫宸殿里头!” 崇庆帝见她哭了,也不由得心软,将她抱进怀中安抚。 “是朕有愧。” 杨婉因这才抽抽嗒嗒地安静下来,不再歇斯底里,脑子难得清明,抽泣煽情道: “自打那日与陛下初遇,婉因便决定要与陛下厮守一生。即便婉因与陛下在一起有违伦理,哪怕知晓将来要受尽世人唾骂,我也从来坚定不移。我以女子之清白赌陛下待我好,陛下,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婉因一腔爱意。” “陛下是天下共主,婉因理解陛下需要贵妃稳住朝纲,婉因和腹中的孩子,可以等。” 崇庆帝闻言,一时触动情肠,当即许诺,“你放心,朕绝不会负你!朕只是想着,待你生下孩子大喜之时,一并册封,便是合情合理,届时饶是文武百官也不能再说什么。有关于你的那些话语,自然尽数消散。” 杨婉因听他说法,也以为妥当,方觉方才自己过激。 于是也软下话头来,二人就此冰释前嫌,重归旧好。 躺在崇庆帝怀中,她问,“那陛下届时打算册封我为什么位份?” 杨婉因想:其他嫔妃于陛下而言,都是为了制衡朝堂和后宫。而她与陛下的情分,是宫中独一份的!她又有孩子作为筹码,初封虽说不是贵妃,怎么也该是妃位吧? 虽说与杨佩宁平起平坐叫她不喜,可若是再加上宫权,她也是能接受的。 至于那个谢贵妃? 不过是靠父亲政绩入宫为妃的平平无奇的世家女子罢了,无趣又不解风情得很,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待她封妃掌权后,必定挨个将她们踩在脚底下! 如此想着,杨婉因越发期待崇庆帝的回答。 崇庆帝却留了个悬念,笑着拨了拨她的鼻头,“现在可不告诉你,到时你就知晓了。” 闻言杨婉因大喜。 陛下如此言语,岂不就是妃位之上了? 除了皇后,可还有贵妃和皇贵妃呢! 一想到自己起步就高于杨佩宁,杨婉因便觉得这些时日受的委屈都值了。 果然听母亲的没错,循规守矩,只能随便嫁给一个寻常官宦子弟为妻。 而如今的她,很快就要是贵妃了! 大喜过望的杨婉因开始思索起日后如何掌控后宫的事情。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曹进。 当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从帝王口中打探消息。 “陛下何时调曹进回御前啊?” 第85章 所爱与被爱 崇庆帝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几乎没反应过来,“你问谁?” “曹进啊?”杨婉因嘟着嘴,“曹进可是曹监正的干儿子,向来行事利索,是陛下在御前臂膀般的人物。陛下竟也舍得派他出去。” 瞧着他方才心情很好的模样,杨婉因越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陛下,不如现在就召他回来吧,他也好为陛下做事不是吗?” 崇庆帝眼中暗影越发浓厚。 “你与朕好不容易冰释前嫌,这就是你现下最想做的事情吗?” 杨婉因没看懂他的意味不明,只是忽而脑袋里想起每每他总说起杨佩宁对他的在乎和维护,于是毫不犹豫道: “这是自然。” 不就是装吗?她自信杨佩宁做得到的,自己也能做到。 她想了想,含羞带怯地抬首看他,“只要陛下能够有得用的人在身边,婉因就心满意足了。” 崇庆帝望着她努力想要装出真诚的样子,心里那点子温馨瞬间消散殆尽。 同样的说法,淑妃叫他觉得面目真心,处处为他思量。 可落在向来骄横的杨婉因身上,他只觉得受了明晃晃的欺骗。 原来他宠爱着的女人,得势的第一时间,不惜探知他的心思也要收御前的人为己用! 他不着痕迹地放开怀里的杨婉因,淡淡道:“曹进暂时不便回来,此事不必再提。” 杨婉因见他脸色急转而下,也不敢再提,压根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企图窥探圣意才害了曹进,只以为是曹进在御前做了什么事惹他真的不高兴了。 毕竟她还未被册封,这段时日不好再与陛下红脸,为了一个曹进再与陛下吵起来,也不值当。 于是只与崇庆帝谈天说地,不说其他。 只是崇庆帝约莫是政事太忙碌了,始终心不在焉。 “陛下今日是怎么了?我这首诗,做得可好?” 崇庆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好,并未如之前一样与她探讨赏析。 见她不高兴,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开春后南边遭了洪灾,底下流民暴乱,朕着实乏了。” 杨婉因嘟嘴,“那好吧。我还说邀请陛下续诗呢,看来是不能了。” 言语看似理解,却隐隐有些不愉和埋怨。 这些东西,从前崇庆帝都不会发现的。 如今却眼明心亮得紧,并下意识将姐妹俩比较起来。 他想,若是他与淑妃说这样的话,淑妃必定第一时间担忧他的身体,安排他休息。并感慨崇拜他为天下万民的计量,处处替他所处境遇焦虑,夜不能寐。 反观杨婉因,不管发生何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必定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得到满足,耍起小性子来。 以前瞧着觉得她十分可爱活泼,如今再看,只觉得她自私自利,半点不替他人考虑。 哪怕他身为皇帝,哪怕她合该仰仗他过活,她对他居然也无甚太大关心。 崇庆帝心烦意乱得很,随口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只叫她好好养胎。 出紫宸殿后,他坐上了撵骄,新上任补不久的中监齐覃问他要去何处,他一时竟不知往哪里去。 思量再三,他道:“倚华宫。” 宫道两旁的景致随着轿夫们前进的步伐往后退去,三月吹风直吹人面,叫他越发觉得心冷。 细细思量他这前半生,真正叫他动了心的,除了王府里的孺人李氏,便是杨婉因了。 他视她与其他嫔妃不同,给尽偏爱,甚至不惜为了她数次下淑妃脸面。 可就是这么一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心里脑子里想的全是功利。 这令他生气之余,隐隐生出一股子挫败之感。 这感觉,仿佛就像是他为了皇位求取太傅嫡女,却反被太傅掣肘那般愤怒和无力…… 沉思间,倚华宫便在眼前。 齐覃正要上前去通报。 他下了轿来,“不必。” 齐覃会意,退到一旁,恭顺让他先行入内。 倚华宫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宫。 说是宫殿其实都小了,更像是一个宫殿群,内套临照殿,霓裳殿等,地方虽不如其他宫殿离紫宸殿近,却是后宫里规模最大的一间宫殿。 从正门进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两边雕龙画凤的硕大影璧,其上所画栩栩如生,仿佛即刻便要活过来一般。 抬步入内,两排三人高的广玉兰树正生得郁郁葱葱,迎着骄阳挺立身姿,迎着来客。 兰树底下,春日里的小花舒展娇躯,长得可爱又喜人。 其中,淑妃最珍视的那几株茉莉经过大半年的养护,眼瞧着到了冒花骨朵的季节,枝桠愈发繁茂,舒爽绿意沁人心。 一看便是侍女们精心照料过的,亦足以看出淑妃平日里是何等爱惜喜爱倚华宫。 看着这样温馨和乐的景象,他的心也不由静下来,脚步逐渐放缓,负手而立,第一次欣赏起倚华宫中各处花草装扮。 当初将这倚华宫给淑妃,崇庆帝也是存了私心的。 既将她抬为“宠妃”,他少不了要表示出对他的偏爱,于是将她安居在此处,更将临照殿开辟于此地。 有时前朝后宫都叫他烦躁,他便来倚华宫坐坐,也不必与她说话,直入临照殿便可。 而淑妃也不会惊扰他,只是规规矩矩按时送来一些小食点心。 所以若细说起来,整个皇宫何处最叫他安心,居然还是倚华宫。 这样想着,人已经穿堂到了月台下。 再往前走,便是正殿明间,右手边,便是她常抱着妙仪与侍女们说话的东暖阁。 还未进门,便听到阵阵欢愉的嬉笑声,其间掺杂着拨浪鼓声和几声婴孩的“呜哇”之声。 他本想站在门口听听墙角,谁知竟然忍不住想去看看里头景象。 于是负手跨步入内。 从明间从右看,垂花落地罩里头,淑妃一袭杏色衣衫,怀里抱着小公主,笑得温婉慈和。 跟前,连彰手中拿了拨浪鼓在逗妹妹,惹得妙仪兴高采烈的伸手要去抱。 旁边,宫人们侍立在侧,说着祝福好听的话,无论男女,眼角眉梢具是真实的笑意。 这样的画面,太过寻常,太过于像民间的模样,却足够温馨。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往里继续走。 他不想惊扰这难得的一刻,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直到连彰余光看到他,连忙欢呼起来,“父皇!”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脸上都有错愕,却无害怕。 上一秒还在逗弄小主子玩的宫人们恭顺规矩地跪下去高呼“陛下”。 淑妃短暂的讶异过后,脸上绽放出一个惊喜的笑来,抱了小公主领着连彰迎来。 近前,她即便抱着小公主也礼仪周全地优雅行礼,仿佛这一切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陛下来了没通知臣妾,吓了臣妾一跳呢。” 话虽如此说,可脸上的欣喜却是做不得假的。 连彰拱手,“儿臣请父皇安!” 一时间,所有与他格格不入的温馨全都朝他拥抱了上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 他说不出,但很喜欢。 他亲手去扶了杨佩宁,“怕惊了你,就没叫通传。是朕的错。” 杨佩宁起身,莞尔一笑,比庭院里那春花更灿烂耀眼。 她毫不掩饰对帝王来临的欢欣,“没有。臣妾喜欢陛下来。” 崇庆帝喜欢她这样真实的样子。 于是爱屋及乌又摸了摸连彰的头,让他起身,“长高了不少,最近学业如何?” 其他皇子听到问及都避之如洪水猛兽的话题,连彰却听后眸光大盛! “最近与夫子学了柳体,听夫子和母妃都说,父皇的柳体乃是世间之最!父皇可否点较儿臣?” 连彰肖母,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像极了淑妃,连里头的崇拜和敬仰业也与淑妃如出一辙。 他见了这一大两小,如何能不心愉? 于是应下来,当即喜得连彰便拉着他入了西次间,摆上笔墨。 杨佩宁啧抱了公主陪同,看着父子俩一同书写,崇庆帝指出他笔下缺陷,而连彰细细听着教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改写。 小公主许是第一次见这场景,与母妃一样好奇地伸头去看。 崇庆帝见这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的母女俩,忍俊不禁,将妙仪亲自接过来抱着逗。 才学会睁眼不久,这个时候的妙仪正是最喜欢看鲜艳东西的时候。 他身上明黄色的衣裳最得妙仪喜欢,睁着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落在崇庆帝眼里,乖乖女儿眼巴巴一直望着他,这场景怎能不叫他软了心? 于是又抱了好久,直到手酸软了才还给淑妃,又去指导连彰书写。 一晃便是一个时辰过去,连崇庆帝都惊讶于连彰的勤学。 此子若好生教导,日后必成大器! “臣妾叫小厨房做了糕点饮子,陛下先歇歇吧。” 杨佩宁来唤时,他点头,目光却追随着连彰,见他听进去他所有指正并用到实处,心中欣慰不已。 于是布下功课叫他完成后,随淑妃到了东暖阁。 倚华宫小厨房出来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合他胃口,一不留神便吃了好些。 反应过来后,他失笑不已。 望着眼前的淑妃,才吩咐着侍女撤下席面又嘱咐人去煮茶,他心中熨帖极了。 这样的日子,夫复何求呢? 第86章 春猎日 入暮时,崇庆帝有意留在倚华宫,却被杨佩宁以身子不适为由送走了。 连彰则随父皇同行而去。 杨佩宁哄睡了妙仪,沐浴出来,只着了一件红色单衣斜躺在软榻上,由着扶桑和槐序给她捏肩涂上驻容膏。 “娘娘,奴婢瞧着陛下今日很想留下来,您为何……谢贵妃眼瞧着就要进宫了。” 杨佩宁斜倚朱漆软榻,绯色单衣如水波倾泻,许是才沐浴过,浑身懒懒的,嗓音也慵懒得紧。 “陛下我会留,但不是今日。” 薄纱裹着的身躯曲线若隐若现,她腕间羊脂玉镯轻晃,纤长指尖支着云鬓,鬓边赤金点翠凤钗垂落的珍珠随着动作轻颤,在凝脂般的面颊投下细碎光影。 丹蔻染就的指尖无意识卷着一缕乌发,眼尾的朱砂痣在猩红绡衣映衬下愈发妖冶,半阖的凤目似蒙着薄雾。 “今日,是为了让陛下体会父子亲情。若再掺杂其他,便失了味道了。” 说着,她轻笑了一声,让本就绝佳的容颜美得惊心动魄,艳得蚀骨销魂。 这模样,和方才温柔端庄的淑妃割裂感太强,饶是扶桑和槐序都愣了好一会子。 两人齐齐埋下脑袋,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芙娘的声音。 “娘娘,程中监来了。” 杨佩宁都快睡着的又醒了过来,嗓音似醉一般,“传。” 槐序迅速将垂花落地罩处的轻纱帘落下来。 程让进门时,风吹帘角,他隐约看到个朦胧丽影,却已惊得他耳根子瞬间爆红,嗓子都紧了,连忙矮身跪下去。 “奴才程让,拜见娘娘。” 隔着纱帘,杨佩宁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想着什么着急的事让他这般匆匆赶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程让解决那三家王氏臂膀后,终被崇庆帝重用,这些时日他一直辗转于京外各处,很是忙碌。 她只是固定会收到他代皇帝送过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却不见人。 如今骤然露面,却提前没有一句前言,不免叫她疑惑。 程让垂着埋着脑袋,俊俏侧颜笼在黄昏的光影里,“南方水患起,奴才明日便要远赴,临行前特来拜别娘娘。此外,还请娘娘庇护小银子。” 杨佩宁狐疑,想起那个一笑便是两个小酒窝的小内侍来,“小银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奴才也是前几日才知晓,杨二姑娘有心招揽小银子。” 杨佩宁一听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婉因自以为是的恩赐拉拢,对于御前的人来说,不亚于入地狱了。可你那干弟弟,必定言辞拒绝,怕是已经吃了不少苦了吧?” 程让又偏偏这个时候要走。 “娘娘洞若观火。若非情况特殊,奴才也不敢来惊扰娘娘。” 杨佩宁摆了摆手,对于程让这种能耐人,她自然是能帮一定帮。 后面要用他的地方,可不少呢。 杨佩宁回忆幻境中程让的这次出行,朱唇轻启,“本宫虽不常在御前,却必定想方设法替你护住他。你此行也莫要太过忧虑,千万小心水泽之地。”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程让躬身拱手便是一礼,清声: “多谢娘娘。奴才此去,非数月不能折返,万望娘娘保重凤体!” 杨佩宁点点头。 程让这样的人,本就不会一直停留在京师的。 “去吧。” 程让起身,垂着脑袋退出了正殿明间。 等到再也无法看到垂花落地罩时,他才抬眼深深往里头看了一眼,折身迅速离去。 里头扶桑脸带忧色。 “眼瞧着贵妃娘娘和各位新人要入宫,程中监却这时候走了,咱们想要探知些消息,便不如从前灵通了。” 杨佩宁示意槐序不必再捏肩了,托着下巴将一本新得的书册抽到眼前来。 “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倚华宫不能一直倚靠某一个人。” 扶桑正色,“是。还有三日便是春猎了,娘娘的骑装已经备好了,只是娘娘不会骑射,是否要先练一练?届时也好与陛下同游畅怀。” 杨佩宁笑了笑,“我再努力学,还能比陛下更好吗?” 扶桑顿了顿,“这……” “对付男人,要么超越他,让他敬我,要么崇拜他,让他怜我惜我。” …… 转眼便到了春猎日,崇庆帝率皇子嫔妃及文武百官齐至京郊行宫围猎场。 皇后难得病好了些,能够随行。 后宫所有妃嫔自然都跟从,就连杨婉因,也被授了个御前掌事的名头跟来了。 围猎之期有三日,一到行宫,杨佩宁便以淑妃之位独分一殿,名曰:芷兰。 虽比不得倚华宫,却足够宽敞亮堂。 这是妙仪出生后第一次出宫,她生怕妙仪不习惯,一直抱着没放下来过。 扶桑和明仲等人则帮着将主子和公主需要的物件一一搬进来摆置。 芷兰殿要迎淑妃入住,本就提前清扫过,倚华宫的人手脚利索,安置起来倒也快。 眼瞧着要进了尾声,外头便有人来请。 “娘娘,陛下与诸位王爷还有皇子们在猎场射箭,请各位娘娘和小主子们前去观礼。” 于是收整东西,乳母抱着妙仪陪同,到了猎场。 景朝祖上有鲜卑血脉,帝王们对骑射向来热衷,为了满足这点爱好,京郊行宫历经几代帝王扩建,如今单是围猎场,就包揽了好几座山头,取山脚平缓开阔地带设营集会。 众人此时便在此处。 杨佩宁因为要带妙仪来得晚了些,到的时候,众亲王和嫔妃都围绕在崇庆帝身侧了。 远远的,便见身着骑装的崇庆帝身姿挺拔,抬手拉弓如满月,其势如破竹,划破空气,“铮”地一声,中了十环。 而一看另一边正在移动着的靶子,竟都是九环有余,却无一中靶心的。 刹那间,周围掌声如雷鸣。 “陛下好箭法!” “如此技法,臣等望尘莫及。” 可正这当头,一支黑色箭羽以凌厉高昂之势,直直将崇庆帝方才那支箭撕裂成两半,而后稳稳插在正中。 其姿态傲立,正如正主。 晟王收了弓,享受着众人瞬间投聚过来的惊愕眼神,勾唇得意地笑起来。 “皇兄,只几年不练箭而已,您技法可是生疏了啊。瞧瞧您这箭,实在有些无力啊。还是让弟弟我,给您展露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箭术吧。” 下一刻,“嗖嗖”又是几支箭射出去,支支正中靶心!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无他,晟王是众亲王中当之无愧的箭术第一人,又是先帝朝皇贵妃的遗腹子,其外祖宁国公在南方战功赫赫,无人能出其右,饶是陛下也要仰仗。 这也造就了晟王目中无人的性格。 连陛下都敢置喙,更别提他们这些人了。 若是晟王不讲理揍他们,陛下也会轻轻放过的。 一时间,竟是无一人敢于道一声晟王的不是。 唯有一人冷哼出声。 “这位王爷未免太失礼,陛下面前竟也如此放肆!” 闻言,众人都十分惊疑是谁敢当众说晟王的不是? 扭头一看,只见是一直陪伴在陛下身侧的一位女官,只是说来奇怪,这女官眼看着已经有了七八个月身孕的模样,眼瞧着就是日后的某位娘娘了。 晟王也看了过来。 他对崇庆帝都满不在乎,更不会在意后宫中添了什么样的女子和嫔妃。 能叫他记住样子的,除了皇后就是德妃淑妃了。 眼前这女子,他倒不认得。 但他很不满意这女子下他脸面,于是同样冷嗤一声,“敢问这是哪位娘娘,从前也没见露过面啊?本王不过与诸位兄弟比箭术,如何就是无礼了?” 晟王这话说得杨婉因一怔,可想着陛下受辱,还是梗着脖子道: “我虽还不是什么娘娘,可你身为亲王,罔顾君臣之礼,难道旁人还说不得了?” 晟王才懒得听他讲什么大道理,一听连嫔妃都不是,更加不屑了。 “区区一介女官!既说本王罔顾君臣之礼,你怎么倒以下犯上管起本王来了!”他看向崇庆帝,意味不明,“难道皇兄也觉得我正常较量是欺辱了皇兄吗?” 这话说得实在恶心人。 难道崇庆帝还能说是吗? 当着众人的面,崇庆帝只能笑着称赞,“晟王骁勇一如从前。” 无人看到之处,他捏着弓箭的手因气愤而死死攥紧了。 闻言,晟王意料之中的模样,勾唇笑道:“既然如此,皇兄,你这御前的人,规距不大好啊。若不处置,这紫宸殿日后岂不乱了套了?” 说话的功夫,就是要处置了杨婉因。 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这哪里是什么女官? 能被崇庆帝带在身边,又大着肚子的,自然是嫔妃的料。 哪能轻言处置? 可晟王不管这些,他要的,就是让崇庆帝颜面无存! 杨婉因见状,气得不行。 明明是这个王爷犯了错,却反过来要处罚他! 在场之人,竟然无一人敢反驳的! 她气得还要争辩,却见崇庆帝递了一个眼神过来。 那眼神,冷冽如寒冰彻骨,叫她所有话语尽数哽在喉咙口,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 第87章 天下莫能与晟王争 “晟王弟所言很是,朕这女官向来性子率直,回去后,朕确实要好好说道说道。” 晟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放肆,见他想要轻轻放过,自然不答应。 “皇兄不过登基几年,怎么,如今就要为了包庇一介奴婢不分是非黑白了吗?”他将弓箭和箭羽一起丢在长随怀中,发出“嗒”地声响,“若是皇兄都以为奴婢犯上可以轻轻揭过,日后天下人群起效仿,皇家还有何威严可立?” 闻言,旁边有些年迈些的亲王们也觉得有理。 这女子着实没规矩了,实在该罚了。 晟王见状,脸上笑意更甚,眼神中的挑衅和轻蔑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崇庆帝见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可他却连黑脸都不能,否则便是寒了宗亲的心。 可若真如晟王之言处罚替他呵责晟王之人,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颜面可存? 他死死捏住弓箭,眼中愤怒滔天。 偏偏他箭术的确不如晟王,甚至不能在此处将场子找回来,这便更是气人! 旁边,德妃江嫔等一众嫔妃也十分的心急。 可眼见晟王说话如此不客气,她们也不知该如何说服于他,若不能做到,此时开口反而是置陛下于不利之地! 一时间,场面尴尬又令人胆寒,久久无人敢言语。 眼见气氛至此,人群中一人正要抬脚上前出声,一道女声却先他一步打破了胶着形势…… “晟王殿下箭术的确卓尔不群,连陛下都赞叹,本宫远远瞧着,竟觉有百步穿杨之势,实在臂力惊人。” 说话间,鎏金步摇撞碎珠帘声响,众人循声看向来人。 只见此人一袭酡颜色织金翟纹广袖裙,三只鎏金翟鸟纹在裙裾间振翅欲飞。 “原来是淑妃娘娘。”晟王倒是知道她,后宫第一宠妃。 崇庆帝最宠爱的妃子却言语拜服于他,这无疑令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畅快笑了一声,故意问道:“淑妃娘娘也觉得本王箭术胜过皇兄吗?” 此话一出,诸位宗亲和嫔妃都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淑妃的身份注定了她不能随意言行。 一旦说错,便是千夫所指,兴许还会从此被帝王不喜,退居冷宫。 杨婉因冷哼,“哗众取宠。” 站在她身边的江嫔听到了,皱眉看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回神过去盯着淑妃看。 在众人或好奇或打量或不屑的眼神聚焦中,只见她笑意吟吟,“这是自然。晟王殿下武艺超群,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样的评价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晟王则抚掌“哈哈”大笑,畅快不已。 “淑妃娘娘不愧为皇兄身边的第一宠妃啊,说出来这实话就是令人喜欢。” 崇庆帝却忽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唇角微勾,眉眼间的阴霾散了泰半。 宗亲里,忠王妃看着从始至终端庄得体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淑妃,再回看满心雀跃得意的晟王,下意识也弯了嘴角。 忠王纳闷,低声问她,“这情势吓死人了,你怎么还笑呢?” 忠王妃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晟王自负高傲,过后有他苦头吃的,你瞧着吧。” 忠王更好奇了,可眼前形势也不容许他缠着王妃多问,于是两只眼睛瞪大了盯着前头那几人看。 只见淑妃凤目微垂间,眼角眉梢微有伤感之色,“只是看见晟王殿下如此神勇,本宫实在是怀念往昔在王府中的时光。” 晟王来了兴致,“此话何解?” “本宫托大,自认今日所在都是自家人,也不怕诸位笑话我。”杨佩宁这才娓娓道来,“初入王府时,本宫曾见陛下拉弓如满月,马上风姿骄人,本宫倾慕拜服良久。” 在这个时代,女子当众说倾慕他人的话,总会引来诸多异样眼光,以致娇羞怯意。 可她就是这么说了,却不露半点小家子气,只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回忆和敬佩,令人无不信服她的话。 “后来入东宫,曾有幸侍奉过皇贵太妃病体。” 说这话时,她看向晟王,后者微微一怔。 皇贵太妃,是他生母。 她继续道:“娘娘曾赞叹说:太子骑射过人,若非国事羁绊,必为国之悍将。故而今日看到晟王殿下如此风采,本宫猛然回忆起皇贵太妃来。” 她嗓音轻柔舒缓,夹带着隐隐的悲伤和对崇庆帝的心疼,“本宫也时常想,若陛下不是君王,不必操心天下大事,不必宵衣旰食为天下苍生计量,只一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么今日围猎场之上,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此言一出,宗亲们都下意识点头。 “是啊,当年陛下还是燕王时,骑射技术可不比晟王差。” 忠王被王妃捏了一下手臂,连忙附和开口,“自陛下为太子后,勤政爱民,今登基已过三年,后宫却也只寥寥几人,可见陛下是如何为国事操劳,未曾享受。” 此时,庆王也扬声笑道,“听问晟王兄家中,侧妃孺人之数越过规制,姬妾更是不知繁几。看来,还是晟王兄,懂得享受。” “何止呢?”忠王帮腔,“晟王兄拓建王府大宅,晟王府中之猎场,比起此处,只怕也小不了多少。更不提收藏了多少汗血宝马。此等重视苦练,难怪淑妃娘娘都赞叹天下莫能与之争了。本王虽不才,却很有兴致,待会子,还请晟王弟不吝赐教啊!” 忠王这话一出,其他宗亲也不甘示弱,纷纷要趁此契机与晟王这个“天下第一”切磋切磋。 晟王这才知道中计。 正要推脱,崇庆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正好你也可大展身手,让百官们看看,我大景皇室,人才辈出!”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除了宗亲,还要派武将和他比上一比。 晟王顿时脸色铁青。 崇庆帝却不管他如何思索,只说南方水患需要找相阁大臣商议赈灾之事,于是负手携淑妃离去。 宗亲们无一不感慨陛下爱民如子,纷纷恭送。 皇后与母亲纪氏谈话时,也关注着围猎场的消息。 “本以为晟王将皇帝的脸踩在脚下是轻而易举之事,岂料杀出个淑妃来,竟叫晟王反吃了个大亏。” 王皇后握紧手心,对此现状十分不甘,为了避免皇室扫地自己却不能出面维护有伤皇后之名,她特地装病不出,避过此祸,怎知会是这样。 “杨佩宁此后,只怕更得陛下看重。” 纪氏皱眉,“这个淑妃,的确棘手。” “我吩咐人勾搭上通直郎,言语挑拨,这才叫通直郎大着胆子去求了杨政。杨政愚蠢,只顾眼前利益,毫不犹豫地收了贿赂。可谁知事到临头,淑妃却反将一军将东西呈给了陛下。” 原本可以凭祖上功名继续过着富贵日子的通直郎突然被陛下召见,回来后惶惶不可终日,大病一场,连这次春猎都未能参加。 王氏针对淑妃的一些小筹谋,便这样胎死腹中。 只是现在,比淑妃更叫他们警铃大作的人出现了。 “贵妃即将入宫,若她诞下皇嗣……”纪氏看了她一眼,“这半年来,陛下雷厉风行,琅琊王氏官员被贬官削爵的不在少数,明年便是科举,陛下提拔寒门,形势对我王氏更为不利。琅琊王氏,需要一个健康的小皇子。” “二皇子虽然养在她膝下,但是身体不好,不在考虑之列。” “至于四皇子……有江嫔这个生母在,他年岁渐大了,未必会认你为母。” 皇后扭头,“母亲你知道的,我身体不行。何况,我也不想他碰我。” “我知道你没用。”纪氏早有所料,毫不掩饰地道:“所以我替你安排了一个秀女入宫。你只需要让她通过殿选,便可为你所用。待她生下皇嗣……” 纪氏目光幽幽,“你便是皇子养母。” 皇后早已习惯母亲对她的安排,麻木地点头。 纪氏见她目光涣散,不满地质问:“你这是怎么了?我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皇后面露痛苦,想要与母亲诉说,“母亲,我最近有些难受……” “世上谁的日子好过?”纪氏见她露出软弱模样,愈发不满意,厉声打断她,“你身为琅琊王氏嫡女,受尽万千宠爱,如今又是大景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上谁不艳羡你?这么点挫折就将你打败了,琅琊王氏要你何用?” 见她呆呆的模样,纪氏哼了一声。 “你不要忘了,你先是琅琊王氏女,其后是皇后,最后才是你自己!这些年,你不得夫君宠爱,更无法压制宠妃,如今又有贵妃和新人入宫,你若再如此一蹶不振不中用,族中会如何看待我和你父亲?” “琅琊王氏没了你,有的是能干聪明又适龄的女孩子!” 皇后听到熟悉的话语,喉咙口想说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眼里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光,一瞬间散尽。 是啊,她妹妹也到了婚嫁的时候。 那是比起她这个嫡长女,还叫父母满意的人物。 “是,女儿知道了。” …… 第88章 学马术,帝王亲临 一连两日,崇庆帝皆在围猎场设赛,宗亲及文武百官皆向往之。 且不提那彩头如何丰厚,便说冲着晟王这天下第一的名声,习武的宗亲和官员们纷纷向晟王下了战书。 晟王的确不愧其勇武的名号,第一日上半天的时候,但凡来挑战的,无一能从他手底下讨得好的。 只是再如何精力十足,也扛不住车轮战,下午场时,人已经明显呈现出疲惫之态。 好不容易休整了一日,腰酸背痛还没缓解,翌日来挑战的人又比昨日添了一倍,个个跃跃欲试,眼里都是对挑战他这个天下第一的兴奋。 甚至其中还有几个武将世家的公候,个个眼神凶狠,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胜负欲,有的都是提携玉龙为君死和清君侧那般的豪气。 晟王麻木了,他心中痛骂皇帝卑鄙,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他! 可他连拒绝都不能。 崇庆帝已经把台子给他搭好了,他只能上,不能下。 第二日的时候,他显少再有胜场,可排队与他比较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等到午后时分,晟王两股战战,气若游丝,已经不能自己从竞赛台上走下来了。 崇庆帝赞他虽败犹荣,展露了皇族王公之风采,特赏赐一把镀金弓以作嘉奖,并亲自吩咐御前带刀侍卫抬了撵轿来,护送晟王回营帐。 围猎场刀剑无眼的,何况那日她出的风头已然够盛,这两日杨佩宁并未前去。 只日日抱着妙仪在风景宜人之处转悠罢了。 但围猎场上的消息,还是畅通无阻地传到她这里来。 “御前的人有趣,堂堂晟王只用一抬简单的肩撵轿给送了回去。” 槐序来说时,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娘娘您是知道的,那肩撵可没有华盖帷幕挡着,偏偏付郎将还不认识路,抬着人转了好几个弯子才堪堪找到晟王营帐给送进去。这一路上,晟王狼狈姿态被王公大臣尽收眼底。看他日后还如何敢嚣张跋扈!” 春花开的正盛,彼时妙仪正在杨佩宁怀里蛄蛹着朝一朵并蒂的月季够去。 粉嫩的鼻子才触碰到花朵,一股芳香袭来,旋即她瞪大了眸子,一脸的惊喜朝那花朵拱去,嗅啊嗅的。 杨佩宁一手端着她小屁股,一手揽住她上半身,避免她掉下去。 芙娘则在底下护着。 扶桑和槐序看法有些不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晟王自诩出身,要叫他从此就对帝王毕恭毕敬,怕是难。” 杨佩宁眼睛关注着妙仪的动静,也没忽略侍女们的话。 “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次不行,多来几次,人就老实了。” 她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何况,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晟王如此下他脸面,他必定想方设法找回场子来。 扶桑不敢轻易置喙,只道:“奴婢瞧着这两日陛下毫不留情,手段凌厉,晟王此番怕是得躺足一月才能起身了。” 杨佩宁却笑,“晟王若真能安心好好躺着,倒能保全荣华。只可惜……”她眼里闪过一抹幽深,“他注定无法安坐王府。” 闻言,槐序还有些懵懂,倒是扶桑脸色微变。 “娘娘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被一道声音打断。 “阿嚏!” “罪魁祸首”妙仪重重打了一个喷嚏,惊得她自个儿都愣住了,包子小脸上一脸地懵。 妙仪:(°ー°〃)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鼻子会这么痒,更不知道这么可怕的声音竟然是自己发出来的! 妙仪:?╭╮? 她嘴一瘪,作势就要哭。 芙娘眼疾手快将那束花枝藏在自己身后去不叫她看了生气。槐序则第一时间递了拨浪鼓过来。 “哒哒哒” 轻快又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妙仪的视线,她伸出小胖手,一把抓住! 妙仪:??? 她瘪开的嘴缓缓上扬,而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杨佩宁扶桑槐序芙娘等人瞬间心放了回去,正要长舒一口气…… “阿嚏!!” 所有人身体僵硬不敢动。 妙仪再次愣住。 然后,瘪嘴,闭眼,提气,一气呵成! “哇啊啊啊啊啊啊!” 等到哄好妙仪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后了。 杨佩宁累瘫在软塌上。 扶桑进来见了,忍俊不禁。 “娘娘,您要的那匹马已经喂好了,教习马术的女夫子也到了。” 闻言,方才还蔫蔫的杨佩宁瞬间来了精神。 “槐序,我要更衣!” 前世今生,这还是她第一回学骑马呢! 景朝民风开放,女子也有会马术的,只是不管是马匹还是跑马的场地,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拥有。 她在闺阁时,父亲杨政只是个六品小官,自然没有条件去学。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比任何人都兴奋。 换上骑装,很快由行宫宫人引着到了后山的草场。 见她来,便有等候着的宫人立即上前小心侍奉,“娘娘请稍候,马匹出了些小问题,教习马术的夫子去换马了。还请娘娘恕罪勿怪。” 杨佩宁摆了摆手,并未因为这小插曲影响了好心情。 “无碍,此处风景甚好,本宫等等便是了。” “多谢娘娘体恤,奴婢去给您奉茶。” 穿过供临时休息的营帐,她向外看去。 一瞬间怔忡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峦起伏之间的这满眼苍绿,虽不至于一望无垠,却足够广阔平缓。 彼时夕阳斜照,天际如同九天仙女踏行而过,留下漫天霓彩映入缓缓流淌的小溪之中,随着溪水流过碎开涟漪,绚丽温柔。 在这如画的风景中,远处身型健壮的骏马成群,在夕阳下时而极目远眺,时而低头啃食青草。 耳侧清风拂掠,似带着些许柳树上蝉虫的低鸣而至,轻缓舒雅。 大自然的美好,胜过宫城中任何能工巧匠的精心雕琢。 置身于此,一切皆忘。 耳畔忽有轻微踩草的声响。 她回了神,还以为是女夫子到了,回头,却惊讶不已。 “陛下?” 暮色为跑马草场镀上一层金红纱幔时,玄色骑装的帝王策马而来,停在她身前不远处,沐浴在斜阳里。 夕阳掠过他下颌锋利的弧线,将飞扬的鬓角染成琥珀色。墨色大氅被晚风掀起,露出内里绣着金线暗纹的箭袖,随着马匹疾驰猎猎作响。 马蹄踏碎满地金晖,扬起的草屑间,唯有那双沉如寒潭的眸子亮得惊人,仿佛暮色里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见她一脸的意外之色,那双冰冷的眸子也软和下来,尽是溺死人的温柔。 “见到朕,惊讶成这样?” 杨佩宁仰头看着他,不得不说,皇室里没有哪个是长得丑的。 与平日里严肃认真的帝王风范不同,赵端这身玄色骑装衬得他愈发英姿飒爽,活似土生土长在边疆的年轻将军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她扬起笑脸,长发迎风飘动,“陛下这样,俊俏好看极了。” 崇庆帝原本好整以暇看着她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吃惊的,眼下倒是被她这坦诚真实的话给夸愣了。 想起她前两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这样表达爱意,心中隐隐有股子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尖儿蔓延到喉咙口。 他紧了紧喉咙,翻身下马,离她更近了些。 “你这女人,什么都敢说。” 杨佩宁笑得眉眼弯弯,揶揄打趣,“陛下好生过分,实话也不让说吗?” 她就这么站在漫天霓霞底下,高束的马尾随风微动,红色衣袂翻涌如火,笑意却比骄阳更耀眼,比夜月更醉人。 他下意识牵了她的手,将缰绳递到她手心,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如此真实的温柔。 “让说让说。”他温柔低语,“你倒愈发胆大了。连朕都敢打趣。” 说罢,拉了她到身前,教她在上马前如何安抚马匹。 杨佩宁一一照做,却也忍不住惊疑,“陛下亲自教臣妾啊?” “怎么?怕朕教不好你吗?”他故意问道。 杨佩宁自然否认,眼里光芒大盛,“若是能得陛下亲自教导,那臣妾岂不是很快就能学会跑马了?” 崇庆帝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不禁摇头失笑。 “你就这么想跑马?” 杨佩宁颔首,手掌抚摸着长在低头吃草的马儿。 “臣妾幼时曾有幸见过忠王妃策马的风采,十分向往。当时便想,若是有一日也能如她一般迎风策马,便好了。” “可惜这些年臣妾身体不济,每次跟着陛下来了围猎场,都没有机会试试。” 听着淑妃缓缓道来的描述,赵端也记起一些往事。 春猎秋猎是每年都有的,在王府的时候,淑妃位分低微,并不能陪同他来行宫。 后来淑妃生子得了升迁,他也入了东宫成为太子,太子妃妾都有机会来,只是几乎每次,她都被他用去对付皇后和嫔妃们了。 自然也就没有机会。 想及此,又看着她小心翼翼万分爱惜地抚摸马儿的样子,他便忍不住觉得有些心酸。 “日后每年,朕都带你来跑马可好?” 闻言,杨佩宁手指微顿,下一刻她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眼神里都是隐忍的爱意。 “陛下政务繁忙,能得一次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不求其他。” …… 第89章 共乘一马,红云帐暖 这一刻,崇庆帝只觉得:淑妃当真是太傻了。 半点不会为自己计量。 “你可知,你但凡言语求朕一下,便不必像如今这般过得辛苦。” 大概是惊讶于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杨佩宁朱唇微张,十分茫然地看着他。 崇庆帝见状,叹息着摇摇头。 侍奉过他的嫔妃不少,为了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位份也好,权力也好,为家中谋求福祉也好,个个或撒娇讨好,或阿谀奉茶,无所不用其极。 他岂会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 只要不是危害江山社稷的事,便都无伤大雅,他也愿意满足。 可淑妃不同,从进王府起,从被他选中作为“宠妃”开始,她从来都是在为他考虑,反倒忽视了自己的需求。 “朕的意思是,你其实可以和朕提要求,若是你的所求,朕大概都会满足。” 杨佩宁闻言莞尔,眼角眉梢笑意更深。 “臣妾现在可以提要求吗?” 崇庆帝挑眉,“当然。” “那臣妾想要陛下早日处理完朝政上的事情。日日没有烦忧,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她的话语随清风飘扬而来,崇庆帝微怔片刻。 若是其他嫔妃说这样的话,他必定不会相信。 可这出自淑妃之口,他知道,她必定是发自肺腑。 只是淑妃虽然在后宫的事情上聪慧伶俐,却不知:朝政大事哪里是能够处理得完的? 或许越是这样,他才越觉得淑妃真实。 这样直白又浓烈的爱意,令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连忙避开她灼热的视线,“时间不早了,朕教你骑马吧。” 另一边,杨婉因估摸着崇庆帝才忙完朝政之事,特地打扮好了前来寻他,却扑了空。 “陛下为何不在?” 她一袭鹅黄色轻纱广袖裙,妆容精致,她料到陛下一定会喜欢,却没料到他竟然不在。 她脑子一转,愤怒不已,“是不是被淑妃请过去了?” 御前留守宫殿的是小银子,他躬着身子,“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且不说小银子真不知晓,就说帝王行踪,谁能随时勘探? 哪怕是真的知道呢,御前之人怎可随意泄露帝王去向? 杨婉因却以为小银子是看她没被册封,瞧不起她,之前不肯接受招揽,如今更故意怠慢,当下十分生气。 “不识好歹,你给我等着!” 语罢,拂袖而去。 小银子都懵了。 这女人又发什么疯? 皇后殿紧临御前,见杨婉因浓妆艳抹兴致冲冲地来,却满脸愤怒的离去,皇后叫人去打探了一下。 杨婉因说话从来不背着人,皇后殿中的人都不需要如何复杂试探便得知了情形。 “娘娘,如此说来,淑妃与这位杨家二姑娘姐妹之间,并不和睦。甚至那杨二姑娘隐隐嫉妒淑妃的圣宠。” 兰心都快笑出声了。 皇后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杨婉因缺心眼儿了,毕竟上一次还从她这里端了樽送子观音去给淑妃。 可听到杨婉因与淑妃关系冰点,还是忍不住咋舌。 “她难道不知道,没了淑妃,她在这宫里,更活不下去吗?” 兰心笑意更甚,“这不是更好吗?没有威胁的人,娘娘用着不也放心吗?” * 春阳斜照马场,朱漆围栏外宫槐新绿,叶隙间漏下的光斑在枣红马鬃毛上跳跃。 帝妃共乘一马,彼此贴近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 她许是太过紧张,一直不得要领,杨佩宁攥着缰绳的指尖微微发白。 "陛下...这马..."她话音未落,胯下枣红马突然昂首嘶鸣,前蹄腾空半尺,将她惊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皇帝长臂一揽,温热的呼吸掠过她耳畔:"莫慌。" 带着薄茧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指,"掌心要稳,双腿轻夹,随它起伏。" 枣红马在帝王引导下缓步前行,她垂落的发带被风扬起,扫过他的下颌,微微撩动。 她渐渐放松身形,腰肢随着马的节奏轻摆。 当马蹄开始加快,裙裾翻飞如蝶,她惊喜不已,回首,眉眼弯弯笑出梨涡:"陛下快看!" 那一刻日光正好落在她飞扬的眉梢,绯红的脸颊与鬓边海棠相映,竟比宫墙内任何珍宝都夺目。 皇帝攥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心跳声混着马蹄踏碎满地碎金,恍惚间竟不知是马跑得太快,还是自己心动得太急。 “恩,”他喉结滚动,“看到了。很厉害。” 怕自己当场做出不合适宜的事情来,带着她跑完一圈后,崇庆帝利落下了马。 “试试自己骑。”他微微仰头,笑着询问她,“会不会害怕?” 想到马上要自己骑马了,杨佩宁兴奋不已,摇头直视前往辽阔草场,风吹草动,也撩动她的长发和裙摆。 “臣妾不怕!” 崇庆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眼神近乎化成小溪里缓缓流淌的溪水一般轻柔。 “好。朕先给你牵着马。” 崇庆帝无疑是一位出色又耐心极了的夫子,杨佩宁很快便便能在他松手的状况下,独自驾着马悠悠地走。 虽然还不至于到快跑的程度,却也令她十分满足了! 直到夜幕四合,她才不舍地从马背上下来。 结果腿一软,险些没摔下来,崇庆帝见状连忙长臂一揽,将她稳稳接在怀中。 “嘶”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双腿内侧被磨破了皮,之前骑着马不觉得,眼下却疼得厉害。 “怎么了?”崇庆帝察觉她的异常,下意识便担忧起来。 她咬了咬唇,不好言说,只是脸红得滴血。 崇庆帝想起自己幼时初学骑马时的遭遇,顿时恍然大悟。 杨佩宁本想坚持着到了前头的营帐里,叫槐序来扶她。 还在思索呢,下一刻却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崇庆帝单手悬空抱了起来。 “啊!” 她惊慌不已,双手下意识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从腋下绕到腿弯揽住她的那只手臂紧了紧,将她牢牢抱在胸前。 二人四目相对,他温柔轻笑。 “朕抱你回去。” 这一刻,杨佩宁心尖微颤,脸颊迅速染上红霞。 “臣妾会不会很重?” 他轻笑一声,许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甚至将她往上掂了一掂。 直将她惊呼出声,将他搂得更紧。 崇庆帝嘴角上扬。 “再来一个你,朕也抱得动。” 从草场后回营帐的距离不算近,他却抱了一路。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贴近的心跳声,诠释二人都不平静的内心。 曹恩保和槐序等人在营帐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曹恩保都快着急要亲自去找了,下一刻,却见陛下抱着淑妃娘娘,牵着马逆风而来。 众人惊得眼神都快从眼眶子里蹦出来了。 曹恩保连忙咳嗽提醒,众人迅速上前去迎,却都死死垂首不敢再看。 槐序见曹恩保接过了缰绳,本想去扶自家娘娘下来,崇庆帝却径直绕过她抱着她家娘娘就往营帐里走了。 “都不许进来。” 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个贴身侍女还能做些什么? 倒是御前的芡珠看得明白,让她去寻些膏药来。 槐序狐疑,“要药膏做什么?” 芡珠笑着道:“娘娘才学了骑马,肯定是要受伤的。” 更何况,待会子淑妃娘娘估计还得受苦呢。 营帐内,他缓缓将她放下来,叫她坐在软塌上。 她脸色羞红得厉害,“陛下累了吧,臣妾去给陛下奉茶。” 正要起身,便被他按着肩膀坐了下去。 他一只脚搭在软塌前的脚踏上,双手撑在她两侧,就这么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笑容邪气得很。 “朕不累,也不想吃茶。” 她许是娇怯得狠了,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维走,问了一句:“那陛下想吃什么,臣妾吩咐人去做。” 他微微压低身子,离她更近了些,在她耳畔落下几个字来,连渐渐急促厚重的呼吸都听得清楚。 杨佩宁闻言,顿时羞红了脸。 …… 这一夜风吹草动,营帐内灯盏熄了许久。 曹恩保领着众人退离营帐三丈之地,尽数背着身等候。 直到营帐内灯盏再次亮起。 帝王声音从营帐内响起,“来人。” 曹恩保一看月色,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多! 连忙带着人抬着御驾迎上去。 芡珠掀开营帐帘子,崇庆帝则抱着已经熟睡过去的淑妃出来,大步上了暖轿,合上车帘。 曹恩保这才小声吩咐“起驾”,并嘱咐要走缓一些,万不可颠了里头的陛下和娘娘。 于是等到杨佩宁醒的时候,人已经马上到芝兰殿了。 而她自己整个人被崇庆帝抱在怀里,堂而皇之地坐在御驾上。 “醒了?” 崇庆帝第一时间察觉她微小的动静。 她脸色潮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瓮声瓮气“恩”了一声。 崇庆帝莞尔,“朕抱你入殿。” 她连忙摆手拒绝,精致小脸上尽是受宠若惊之色,“臣妾可以自己走的。” 他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朕怕你腿软。” 说罢,打横将她抱起便下了轿,在芷兰殿众人的惊诧目光中大步抱着人入了殿。 …… 第90章 婚事,闹剧 翌日身体乏累,杨佩宁并未随同崇庆帝去围猎场,而是见了特地前来拜见的永阳伯夫人。 这是公主生辰宴后她首次见永阳伯夫人,言语间为杨婉因之事十分的抱歉。 永阳伯夫人说不膈应是假的。 好端端要招来做儿媳妇的人,转眼爬上了陛下的床,还有了孩子…… 不过好在她本是为了与淑妃娘娘攀上关系,至于儿媳妇是不是杨婉因这个人,本也不大重要。 何况…… 与淑妃有关联的适龄女子,也不是只有杨婉因一个。 “听说这次秀女中,有一位正是娘娘的族妹,端庄大方贤惠淑雅?” 听她言语间十分的喜欢,杨佩宁便知她已经提前打探过了,谦虚道: “不过是个小丫头,进退尚算得体,实在当不得夫人如此夸赞。” 话虽如此,提及杨蓁蓁时的亲昵和喜爱却是做不得假的。 永阳伯夫人今日来拜见,本就是为了看看淑妃是否看中她这族妹,闻言大喜过望。 “娘娘实在谦虚了,依我看啊,能过了层层选拔到了储秀宫,娘娘族妹必定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只怕终选过后,太后娘娘也想留人呢。” 她这是在小心翼翼试探淑妃是否有抬举族妹做后妃的心思。 杨佩宁摇头,笑道:“还说呢,我倒是希望有人长久陪伴身侧,可蓁蓁只说自知天资欠佳,能入宫一趟已是满足,并不奢求其他。她志不在此,我也不好强留了她下来。只盼着她在京中多待段时日,与我说话闲谈几句再回华阴去。” 得知淑妃族妹不会成为嫔妃,又听淑妃话语间十分维护喜爱,永阳伯夫人顿觉万分合适! “哎呀娘娘,这小姑娘身子金贵,好容易入京一趟,怎好叫她又舟车劳顿地回去。依我看啊,倒不如留在京城里的好,也能时时与娘娘有个慰藉不是?” 见淑妃听了她的话后开始沉思,神色思量,永阳伯夫人喜上眉梢,见缝插针。 “我是武将家出身,向来随性惯了,只知道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的,也不怕娘娘笑话,我今日正是再次为了家中长子的婚事而来。娘娘嫡亲妹妹既有归属,臣妇也不敢妄想,若娘娘不嫌弃,臣妇有意替我家那不中用的儿子求取娘娘族妹!” “本宫与夫人投缘,倒是希望能够亲上加亲的,只是……”她面露难色,委婉说起杨蓁蓁不算出色的家世来,“本宫叔祖父郡守一方,堂叔却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如今堪堪是个华阴县令罢了。” 永阳伯夫人却连声夸赞,“我向来是个不知天文地理的,却知华阴杨氏显赫清贵,华阴那地界更是人杰地灵。论说起来,还是我们常家高攀了!” 怕淑妃有顾虑,她当场表态,“若真能求取得杨家女为长子正妻,永阳伯府必定八抬大轿锣鼓喧天迎入门,托付中馈,当我常家女儿一般爱护怜惜!” 幻境走过一遭,她对常家的门风是清楚的。 否则,也不会将杨蓁蓁的消息透露给永阳伯府了。 永阳伯夫人如此重视,确合她心意。 “既如此,本宫便写信回华阴祖宅,替夫人问上一遭。” 永阳伯夫人见她肯开口,便知此事十有八九能成,顿时喜得跟什么似的。 而远在皇宫的杨蓁蓁,并不晓得堂姐已经在为她张罗一门极好的姻缘。 才被教习嬷嬷允许休息片刻,后西厢房里却闹了起来。 “我的玉簪怎么不在了?这可是我娘从七珍堂买来给我的!” 一听七珍堂的名号,不管在不在京城的秀女都知晓其贵重。 一时间,连忙替她找寻。 谁知一轮下来,遍寻不见,声势浩大的将隔壁的秀女也都招了过来。 苦主陈秀女着急得厉害,其余秀女则个个提醒她仔细想想可有出门过。 她拼命摇头,“此物贵重,我本是想着终选那日再戴的,谁知……” “如此说来,岂不就是落在你们自个儿厢房里头了?”外头一个秀女随口道:“别是谁不小心拿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不明地煽风点火,“这么贵重的东西,谁能不小心拿了?恐怕是你们厢房里出贼了也说不定。” 闻言,陈秀女思量再三,竟然真的开始犹豫是不是有人见了起了心思。 同在一间的秀女顿时震怒。 “七珍堂的东西虽然好,却不是只有她一家买得起!那物件给我,我却看不上!”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姑娘吕盈,众人自然不会怀疑于她。 “吕姐姐家世显赫,自然看不上一支小小玉簪,可这厢房中,并非人人都如姐姐般见过这些好东西。” 那秀女说完,众人目光微闪,心照不宣地看向此厢房中唯一一个出身京外的杨蓁蓁。 “我记得今日杨姑娘教习途中,短暂告假离开过正殿?不知杨姑娘所为何事?又可曾回过厢房?” 闻言,吕盈比刚才还激动,“你胡言乱语揣测什么呢,不可能是蓁蓁!” 那人皱眉,见吕盈有意维护,一副感慨劝告的模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惯会装样,吕姐姐可别被她外表骗了。” 吕盈登时怒了,她自己交的朋友自己不知道什么样吗?需要别人来劝告她。 正想发火,手腕被拉住了。 杨蓁蓁走向前来。 “我告假,自是因为身体不适,也的确回过厢房。只是今日告假不只我一人,能够进出厢房的,更不只我一人。” 教习动辄两三个时辰,秀女们虽然被要求严苛,但也允许中途“更衣”。 杨蓁蓁坚毅,向来能忍则忍,绝不给教习嬷嬷留下一丁点儿不好的印象。 只是今日恰逢来了月事,才不得不告假。 没成想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来巧合,那位言语质问她的秀女,她有些印象。 通直郎之女徐雪儿。 自入宫起,她那阴狠冷酷的目光就常在自己身上扫视,令她很是不舒服。 今日,只怕不是掉了东西这样简单……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被动挨打。 “徐秀女如此怀疑于我,证据何在?” “话是如此,可最有嫌疑的只有你,不是吗?”徐雪儿望向陈秀女,言语诱导:“刚刚找东西时,你可翻过她的床铺了?只要一查,便可知道有无证据。” “鬼话连篇!”吕盈忍不了一点,怒骂,“什么叫最有嫌疑的就是蓁蓁?谁家世低些谁就天生是坏种是吧?那我还说我前几天倒掉的点心是被你抢去吃了呢,你怎么不吭声!还查?我看最上蹿下跳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不查查你自己呢?” 吕盈父亲是武将出身转来做的刑部尚书,她自个儿也是个泼辣的。 徐雪儿被这话怼得脸色铁青,却还是碍于她的家世只能忍着。 “吕姐姐还是不要胡搅蛮缠了,只是查一查而已,也是还她清白,只要没查出东西,自然万事无虞。” 陈秀女被说得动心了。 她虽然不愿意相信是杨蓁蓁,可万一呢? 她上前,拉杨蓁蓁的手,“蓁蓁,只需要一查便可。若是没有,我立马承认你的清白。” 吕盈直接将她的手拍掉,“呸!蓁蓁本就清白,何需你来承认!亏你日日跟在蓁蓁后头卖乖,如今出了事,倒是第一个怀疑起她来了!你们可别忘了,蓁蓁的姐姐可是淑妃娘娘!蓁蓁要什么没有,稀罕那么个破簪子!” 陈秀女脸色也垮了下来,面露尴尬。 秀女们脸色各异,有附和的,也有不同声音的。 “淑妃娘娘又不是她亲姐姐,哪能事事都周全她。” 杨蓁蓁眼看事态如此,知道不被查一查这些人是不会罢休的。 “好,可以查。但……” 杨蓁蓁向来温柔善解人意,秀女中但凡与她有些许交集的,都喜欢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神色,幽冷目光中隐隐带了怒意。 “若是证明不是我拿的簪子,我要你当众向我行礼致歉。” 她目光看向的是徐雪儿。 对方一怔,随即展露出开怀的笑颜,“好啊,我自然可以。就怕你是虚张声势,故意拖延时间。” 事已至此,陈秀女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亲自上前去翻找。 突然,“叮”地一声,什么东西从床铺底下掉了出来,砸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行宫中的人并不知道储秀宫秀女之间的纠葛,杨佩宁正与永阳伯夫人说着永阳伯即将赴南方监察赈灾一事,永阳伯夫人神色难免担忧。 “一向大灾起流民暴,他这差事……”她叹息,“我是真怕他出什么事。” 御史台看似纠察百官谁都可以参奏,可流民暴起时最容易死的,也是这批人。 永阳伯夫人是一百个放心不下。 杨佩宁言语宽慰他,“伯爷吉人天相,必定平安。何况陛下既指派了伯爷前去,定然会命人护住。” 永阳伯夫人点头,这才忧心忡忡地告辞离去了。 杨佩宁十分理解他。 毕竟,永阳伯正是在从这次流民暴动中死里逃生,但也摔断了腿,受了大搓磨。 既成了亲家,杨佩宁便琢磨着怎么给程让传个话叫他看顾着些,别叫日后永阳伯府后继无力。 正琢磨呢,芷兰殿又来了客…… 第91章 舒宝林求救 “娘娘恕罪,若非情急,嫔妾也不会如此冒昧前来惊扰娘娘。” 舒宝林才坐下来,茶都没来得及喝便开了口。 杨佩宁见状,悠悠品了口茶,扶桑十分有眼力见的将殿中人全部清退出去。 “你如此急切,不知有何要事?若是宫闱中的事情,本宫勉强可帮衬一二,若是宫外……”她顿了顿,“本宫却无能为力。” “娘娘绝不会无能为力的!”舒宝林眼下微微青黑,仿佛是几夜未有好眠的模样,看向她的目光跟看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南方水患,堤坝失修,工部官员中,父亲资历颇深,最熟悉南方形势,父亲有心替朝廷效力,奈何如今官职微小,不受重用,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无处施展。” 说着,她连忙起身,给杨佩宁行了深蹲礼下去,姿态恭敬谦卑。 “娘娘知道的,若非因嫔妾之事,父亲不会沦落至此。当初娘娘教诲,嫔妾已全然懂得,只盼娘娘能给嫔妾和父亲一个机会。” 杨佩宁一个眼神清清冷冷瞥过来。 “本宫只是一介嫔妃,能给你和你父亲什么机会?你求错人了。” “不!娘娘,阖宫里,唯有您能成全嫔妾!如今陛下官职低微,连见陛下一面都难,更别提在陛下跟前主动请缨了。” 舒宝林早知她不会答应,一早便准备充足前来,只见她从袖口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翁来,狠狠咬牙后,双手奉给她。 “此物,便是我舒家上下的诚意。” 杨佩宁接过来,此小翁不光看着精致小巧,触手生凉,再一瞧翁底的刻印纹路,饶是她也狠狠吃了一惊。 “这是,邢窑贡品白瓷?” 所谓贡品,都是仅供皇室使用。 舒宝林颔首,“正是。” 杨佩宁冷笑,“你父亲,胆子倒大。” 舒宝林父亲被贬斥前是工部侍郎,主持建造官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水至清则无鱼,古往今来,在这上面谋取利益的官员不在少数,但因官窑产出损耗难定,只要不做得太过,上头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被抓到实际证据,贪墨的再少,也必然获罪。 舒宝林被她这声冷笑惊得娇躯一颤,垂眸小心翼翼回话:“父亲在任上多年,向来谨慎,只是那一回与挚友喝酒,被下了套,这才失了分寸。”说着她赶忙紧张道:“但请娘娘相信,父亲唯这一次而已!此后不敢再犯!我舒家将此物献给娘娘,也是希望娘娘看到舒家的诚意,只要娘娘此次肯助我舒家,此后嫔妾和父亲必然为娘娘所用,娘娘说往东,绝不往西!否则,娘娘随时可以借由此物揭发我父亲!” 杨佩宁把玩着那小翁,望向底下的人。 舒大人坐稳工部多年,若说清白是肯定清白不了的。这白瓷便是证据。 但这大景朝上下,莫说官员了,崇庆帝本人都难说清白。 舒家肯拿此物作为把柄交给她,倒是够果断决绝。 看得出舒家想回到巅峰荣耀时期的心思,只是,真的只是如此吗? “看来,舒大人贪墨白瓷之事,已被人抓住了些许把柄。” 这句话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舒宝林抬头,被她几乎洞察一切的视线看得心尖儿都在颤动。 “娘娘……” 杨佩宁轻哼一声,将小翁放在桌案上,“槐序,送客!” 槐序闻声而入,拿了上头的白瓷小翁塞到舒宝林手里,沉声:“舒宝林,请吧。” 舒宝林满脸苍白,腿脚都酸软,险些栽到地上。 捏着槐序递过来的小翁,她几乎心虚惧怕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惊骇于淑妃娘娘对于此事敏锐的洞察,没顾得上多思量,见杨佩宁要走,赶忙深蹲变成跪,拜倒下去,死死抓住她的裙摆。 “娘娘!是嫔妾投机取巧,嫔妾知错,嫔妾知错了!还请娘娘给嫔妾一个机会!” 这一回,她是真的害怕了,脸颊双行泪长流,万分后悔自己居然想在淑妃跟前耍小聪明。 原本父亲是想着,既然王家已经派人去查了,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查出他贪墨官窑供品之事,到时舒家满门只怕性命难保! 眼看着南方水患就在眼前,若他父亲能够重得陛下信任前去平患,只要时间足够,起码可以凭借政绩让陛下轻恕舒家,甚至,要是调配得当,或许舒家可以免过此次灾祸也未尝可知? 等此间事了,淑妃就算手里抓着他贪墨的证据也没有用了。 届时,既可以摆脱王家和皇后控制,又可以顺理成章不被淑妃牵制。 却没料到,淑妃慧眼如炬,一眼洞穿他们的谋划。 舒宝林如今哪里还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连忙主动如实招来。 “是王家的人!他们想要我全家的命!嫔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娘娘。” 杨佩宁回头,看着哭嚎得狼狈不堪的舒宝林,眼里却并无心软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冰冷。 “王氏如此,无非是想逼迫你父女二人继续替王家效力。何况……”她冷声,“就算王家要你们舒家人的命,却又不是要我杨佩宁的命,本宫凭什么,要替你们舒家满门兜底?” 闻听此言,舒宝林生怕她真的不管了,吓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却死死抓着杨佩宁的衣摆不放,像抓住舒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娘娘,您知道的,陛下已经容不下琅琊王氏了,我们父女若继续跟随,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我与父亲愚昧日久,如今骤然要调转船头,却是腹背受敌!还望娘娘贵手帮我们一次,嫔妾可以将父亲手中王氏罪证交给娘娘!” 见淑妃有些想扯衣角的动作微顿,舒宝林知道她有兴趣,连忙道:“琅琊王氏看似铁桶一块无法下手,其实他们直系里头却并非全无漏洞可寻!娘娘与皇后不睦日久,若有此罪证,也可为娘娘日后扳倒皇后铺一契机。” 闻言,杨佩宁方才一些隐约的疑惑,尽数解开来。 她一直不理解,皇后都能放任江嫔害了舒宝林,可见并不忌惮担心。 那么舒宝林和舒员外郎都落魄后开始背离王氏,要是想杀,简直轻而易举。 又为何要如此费劲巴拉地去查什么舒员外郎的罪证。 如今才晓得,舒员外郎手里居然还能捏了王氏的罪证。 她要是皇后,也想杀了舒家了事。 难怪舒宝林吓成这个样子了。 她回头,斜睨着她。 “你要知道,你们家现在的打算,可就是真的到了琅琊王氏的对立面。之前他们只是查证,到底投鼠忌器不敢害你父亲性命。如今可不同。”她嗓音清冷,“你父亲若真到了南方去,必遭刺杀。生死难料。” 舒宝林似乎早就知道有这后果,倒是不哭号了,脸上清泪却如何都止不住地往下掉,眼神中尽是悲戚绝望,“父亲说,只要他能去南方,就算是死了后陛下知道他所有罪过,也会顾及着他在南方治水修堤坝的功劳,善待舒家后嗣。” 杨佩宁沉静目光中闪过一抹错愕。 在水患中有功的功臣,就算是帝王想赶尽杀绝,天下万民也不允许。 而舒员外郎,的确有这个治水的本事。 这舒员外郎,的确是个狠角色,连帝王心都敢算计。 只是,崇庆帝绝不会让王氏的人再得万民之功,所以纵然他有大禹治水的本事,皇帝疑心其站位,也不会派他去。 这就是朝廷中的现实。 要命的是,舒家根本没有人有机会在皇帝跟前证明舒家已然改过自新,一心向着皇室。 或者说,就算真到皇帝跟前了,他也未必会信。 这也是舒宝林为什么求到杨佩宁这里来的原因。 打舒宝林进芷兰殿开始哭诉起,杨佩宁便知道她之所求。 但既然要投靠她,又没有忠心,自然就要让舒家再无退路,只能巴上她这位淑妃娘娘。 如此,她才敢放心地用。 前提是,舒宝林真的能说出足够撕开王氏罪证口子的东西来。 她转身,缓缓蹲了下来,与舒宝林视线平齐,笑意吟吟,亲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嗓音温柔沉静,似乎有一股子令人安心下来的魔力,“舒妹妹,那你与我说说,你们舒家都知道王家什么把柄。” 她倾过来时,身上特有清香味幽幽缭绕而来,似薄雾朦胧,将她笼罩在其范围之内。 望着她仅在咫尺的脸颊,舒宝林咽了咽口水,缓缓开始说起父亲告诉她的内容。 半炷香后,杨佩宁莞尔勾唇。 “三日后辰时,你在御花园等本宫消息。” 说罢,她抽回帮她擦泪的手,转身入了内殿。 那股子鼓惑人一般的香气,便也尽都随风散去。 槐序上来扶她,“舒宝林,奴婢送您出去。” 对于对自家主子有用的人,槐序没了之前的冷漠,十分的客气尊敬。 舒宝林“哦”了一声由她扶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腿都软得根本走不动路了。 槐序力气大,硬是拖着她出了殿门,安全交到了她的侍女手中。 望着侍女搀扶她出了殿门,槐序快步入内,正见杨佩宁在写信。 “娘娘是要找人帮舒大人了吗?” 从前需要别人代笔的杨佩宁,如今已然能十分迅速地写出一篇字迹好看的笔墨来。 “不急。”最后一笔写完,她搁了笔。 “先叫明仲着人去查,舒宝林的话,是否属实。” 第92章 若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午后齐覃来,见到盛宠的淑妃,十分的尊敬恭顺。 “上午围猎,陛下猎物颇丰,一赛完便特地嘱咐将这鹿肉给娘娘送过来,给娘娘补身子。” 鹿肉味甘性温,食可补中益气,温肾壮阴。 淑妃曾经生孩子亏损,吃这鹿肉最好了。 杨佩宁欢喜得很,叫明仲收下,看向面前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御前中监,叫槐序拿了赏赐来。 齐覃见那荷包鼓鼓的,受宠若惊,婉言推拒。 杨佩宁笑看着他,言语有拉拢之意。 “齐中监上任许久,本宫算是第一次与你打照面,说是赏赐其实也算是见面礼,贺齐中监高升,哪怕是陛下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齐覃见推拒不过,这才收下,笑容更是灿烂。 “陛下午后召了庆王殿下同游,今晚来陪娘娘,还请娘娘预备着接驾。” 明仲体贴将人送出去才折返。 “娘娘,这齐中监言语间对娘娘十分亲近,不如……” 杨佩宁摆手,“再看看。” 前世曹进跟着杨婉因一路高升,最后顶替他干爹成为内侍省监正,掌管所有内侍。 他成为监正后,立马言语挑拨杨婉因和崇庆帝,导致了程让之死。 在曹进任监正期间,旗下中监,尽是其附庸以及杨婉因提拔的人。 齐覃这号人物虽然一直在御前,却根本没有出任过要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眼下因为她的存在,很多人的轨迹都有所更改。 这也令她更为谨慎。 “御前的人,宁缺毋滥。” 在未探清楚此人之前,她只会欣赏,不会用。 “准备好陛下来要用的膳食,务必精细可口。” 要装着去爱一个人是很难的,日常细节里,她从不敢放松。 “对了,那鹿肉也做出来。” 扶桑点头,去办了。 申时末,御驾到,杨佩宁远远去迎,身子还未矮下去行礼就被一只大手稳稳扶了起来。 “私底下,日后便不必行礼了。” 从前这句话都只是说说而已,该行的礼他从未拦过。 可见这几日因为晟王之事,他心情十分的舒爽。 杨佩宁见他高兴,也不假装清高,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笑得眉眼弯弯。 “今日身体不适虽不曾亲眼见陛下威风,却也听人说起陛下勇武了。那鹿肉臣妾已叫人做了菜肴,再搭上葡萄美酒,陛下觉得如何?” 崇庆帝牵着她的手就往里头走,“午后与庆王同游,甚是畅快,你这么一说,更叫朕生出一股子馋意来。怎能不饮酒呢?走!” “呀,臣妾忙着吩咐人备菜,倒是忘了庆王殿下也在内宫呢。” 杨佩宁一脸懊恼。 行宫说是宫,却也分内宫和外宫。 与皇宫一样,内宫原则上只有皇帝及嫔妃们可居,亲王或亲贵大臣们若有特殊情形,得帝后允准,会在内宫临时住所歇上一夜。 在众兄弟中,崇庆帝与庆王乃是同母所生,血缘上本就亲近些。 “臣妾现下给庆王送一份鹿肉过去,既不叫殿下觉得在内宫孤独,又可显示陛下疼爱弟弟之情意,陛下以为如何?” 崇庆帝刮了刮她的鼻头,“宁儿最得朕心!” * 来行宫不过四五日,一半的夜晚崇庆帝都宿在淑妃殿中,与皇后都快齐平了,可见宠爱。 当日夜里,数不清的好东西又进了芷兰殿。 杨婉因眼睁睁看着曹恩保和齐覃忙前忙后,看得十分刺心。 双儿怕她难过,连忙提议去外头散心。 才出门不久,便偶遇一男子,于湖边洞箫奏合,声色凄婉哀愁。 双儿下意识要提醒主子离开,谁知杨婉因却说这洞箫音色难得,非要留下来细细听赏一番。 双儿再要说,却是被菊韵打发拿披风先回殿了。 她只得离开,只是离开时长了个心眼,绕开可能有宫女长随看守的隐蔽处观望了会子…… “回禀陛下娘娘,鹿肉已经送到了,只是宫人说庆王殿下不在殿中。” 明仲来回话时,帝妃二人正用膳饮酒。 “怪臣妾没有周全好,怕是殿下已经用过了。”杨佩宁脸上流露出自责的神情。 崇庆帝见状摆摆手,笑着解释道:“朕这弟弟就这性子,从来都是坐不住的。不必理会她。” “是吗?”她抬头,因着喝了些酒有些微醺,脸颊红彤彤的甚是可怜。 与平日里那个端庄克制的淑妃,又不相同。 他肯定地点头,“朕的话,你还不信吗?” 她忽而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眼神迷醉朦胧,话音却十分笃定,“信。陛下说什么,我都信!” 她摇头晃脑的,却并不粗俗反而可爱得紧,眼瞧着又要伸手去倒酒。 崇庆帝叹息着摇了摇头,大手一伸,将她握住杯盏的手拨开。 “不许喝了。” 她不满地嘟了嘟红润光泽的嘴唇,看到面前是他,就乖巧下来。 “好吧。” 崇庆帝见状“嘶”了一声,提起酒瓶子看了又看,皱眉,“这哪家的酒?淑妃都醉了?” 一看底座上的名儿。 好嘛,的确是烈酒。 怪他嫌葡萄酒喝着没味又叫齐覃去拿酒,几种酒杂着,这才将人灌醉了,连他自己抬手间都有些醉意。 “我没醉!”杨佩宁抗议,坐得直直的,端正得很,跟平日里那个淑妃简直一模一样,“陛下你看我,意识清醒得很呢。” 崇庆帝忍俊不禁。 “我都出来了,还说你没醉?” 杨佩宁微微皱眉,都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没醉!” 崇庆帝接住她险些歪过去的身子,轻笑出声,“好,没醉。”一副无奈的神情,“随你自称什么吧。” 她在他怀里,坐的跟个乖乖女似的,缓缓点头,“好。” 崇庆帝挑眉,呢喃,“酒品倒好。” 于是将她拦腰抱起,“走,去沐浴。” 她不肯,“我要喝酒。” 他充耳不闻,抱着往里走,“好,去喝酒。” 将人往盛满温水铺了花瓣的浴池里一放,他自个儿也累够呛。 倒不是人重,他自个儿也有点晕,还得抱着个人怕摔了。 正要喊人给她沐浴,低头一看,那人就趴在水池边,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哦哟~ 那个乖。 “陛下?” 外头芡珠的声音在询问是否需要进来。 崇庆帝回神,“都在外头守着!” 他下了水,一手将她揽在怀中,声色蛊惑低沉,“要我还是要外头那几个?” 她咽了咽口水,“你……” 下一刻,未尽的话语便被温热的唇堵住。 夜未央,雾气朦胧氤氲,池水忽上忽下,起伏不定,时而轻快,时而似惹重浪拍岸,晃荡了半夜。 月上穹顶,杨婉因回了殿中。 双儿敏锐感觉到主子明快欢喜的心情。 她奉茶上前来,“姑娘遇到什么事情了,这样高兴?” 杨婉因接了茶,“没什么,只是瞧着月色喜人罢了。” 话虽如此,眼角眉梢晕不开化不去的笑意却十分惹眼。 双儿识趣地不再多话,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话面,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的同时,亦有浓烈的狂喜! * 翌日晨起,杨佩宁难得没有早起,崇庆帝也并未怪罪,反而吩咐宫人好生侍奉。 待她睡醒睁开眼时,崇庆帝已经换上常服坐在桌前在翻看书架上的书册了。 她没有发出动静,清醒的第一时间是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景象,为自己装醉献媚而感到恶心可耻,忍不住闭上了眼。 不过人在屋檐下,在没有强大的势力和足够的安全之前,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后宫的女人,像她这样没有背景,家族又靠不住的,唯有千方百计抓住帝王的心! 比起宫外累死累活无法解决温饱的人来说,她这样能够利用最简单的法子获取利益的,实在算不上累和痛苦了。 这样一想,她再度恢复了精神,努力暂时忘却前世的恩仇,将崇庆帝只当作一个帝王和夫君看待。 “醒了?睡得可好?”崇庆帝笑着看过来,光打在他的身上,铺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为她入戏平添两分助力。 她仿佛如梦初醒,面色潮红,“臣妾失仪了。” 崇庆帝笑着将书放了,“我允准了的,不算失仪。” 杨佩宁面露羞怯之色,起身梳妆后,与他共进早膳,如平常夫妻一般。 饭后他欣赏起她看过的书册,眼神扫过上头的批注,忍不住点头。 “看书倒是认真。” “陛下所赠,不敢不爱惜。” 他点头,很是满意。 杨佩宁见他心情不错,适时提起舒宝林之事。 与舒宝林幻想的不同,她并非将舒家的投奔当作底牌和利器,而是将舒宝林所述全部内容以及舒家的打算告知给了崇庆帝。 当下,莫说崇庆帝了,就是殿里的扶桑和槐序都愣了又愣。 崇庆帝死死盯着她,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和心虚来。 舒家虽不是勋贵,却也算人才辈出姻亲众多,舒员外郎也是圆滑世故,十分的会混迹官场。 这样的人才,只要选对了路,起复是迟早的事。 而舒家,在皇后,德妃和快要进宫的贵妃之外,选择了淑妃投靠,可见其心! 崇庆帝更从不否认淑妃的聪明和手段,可他没想到,淑妃选择将这一切,毫不保留地告诉他! 这一刻,崇庆帝心间仿佛一股热流淌过。 若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第93章 淑妃,到底是女流 其实崇庆帝从未放松对杨佩宁的掌控。 她与哪位命妇见面,可能对话的内容,探子们都会如实汇报给他。 他知道,永阳伯伯府看得清局势,也知道他们渴望通过与宠妃联姻达到站位皇权的目的。 于是他纵容了永阳伯夫人与淑妃愈发亲密的来往。 舒家的境遇,他亦心中有数。 当初将在诸多良家女中选聘舒氏女为嫔妃,本就是看中舒父治水之能。 岂料这父女俩脑子不好使,帮着王氏来对付他和他的人,他没有容忍,更没有时间关心被皇后利用的舒宝林,而是一纸圣旨贬斥其父。 但他也想要看看,舒家会如何抉择。 若舒家依旧选择琅琊王氏,要不了多久,他会让整个舒氏一族调任离京,从此在穷乡僻壤再也爬不起来! 如今看来,他们倒是识时务。 他不遗余力抬举淑妃成为宠妃,可不只是为了让淑妃和皇后扯头花的。 如今已是三月末,地方上,各种考试进行得如火如荼。 明年春闱,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取士。 大选当前,该站位天子的人,自然知道该找上谁! 而淑妃,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知道如何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宠妃。也省得他再费心从即将入宫的新人里头选人调教了。 “臣妾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望着淑妃茫然中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色,崇庆帝情不自禁展眉,摸了摸她的发。 像抚摸一个半路捡来喂的流浪猫,她会和其他家猫打架来争夺他的宠爱,却没有资本也不会和同类联合起来咬他的血肉。 “时间一到,你只管让舒宝林到御花园去,朕自有安排。” 语气依旧温和体贴,心里却下意识摇头叹息: 到底是女流之辈,淑妃纵然聪慧又读了那么些书,面对朝堂上的事情,只敢事事向他汇报,丝毫不敢沾染私权。 她妹妹也是,只知读诗经和酸文。 如此也好,这样的人,他才放心留在身边。 于是眉眼更是温柔,“日后私底下便不要自称这个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杨佩宁闻言,竭力清醒克制,可眼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情意。 “这……陛下是天子,这怎么合适呢。” “朕说合适就是合适。”他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话语间都是郑重,“夫妻之道,本就是如此。” 听到“夫妻”二字,她眼中闪过甜腻的欢喜,含羞带怯地应下。 崇庆帝太知道如何拿捏后宫的女人,见她这样,忽而冷声问道。 “听说之前永阳伯夫人来寻你说话了?” 闻言,杨佩宁半点没有被戳破什么秘密的吃惊害怕,反而觉得稀松平常。 “是呢,正是为了世子的婚事而来。说起此事,还要大胆向陛下求个恩典呢。” 见她心中坦荡,从无半点隐瞒他的意思,崇庆帝终于放心了。 他也可以放心将有些事情,交给淑妃转接处理。 他佯装不知,笑着道:“看来宁儿与常夫人聊得甚是投契,你可从未主动求赏过呢。” 提起此事,她面上尽是喜悦之色,“的确是投契,却也是为了家中族妹,故而斗胆一回。妹妹资质粗浅,不足以成为后妃,而常夫人有意替世子求取族妹。只是妹妹本是秀女,还要看陛下答应不答应呢。”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杨婉因那茬子事。 崇庆帝也比较满意永阳伯府和杨家的乖觉。 “朕倒是听你说起过,华阴杨氏秀女。你们两家若是有心,待到她殿选结束,朕可以圣旨赐婚。” 得到承诺,杨佩宁大喜,立即起身行礼,“那臣妾先替妹妹谢过陛下恩典!” 崇庆帝伸手拉她起来,静静望着她,“你很好,朕也愿意为了你,善待你的族人。” 杨佩宁感动不已,“杨氏上下感激陛下深恩,不敢偏移!” 他莞尔,“朕知道,眼下正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于是正色同她交代起事情来。 先帝朝后期直到如今,琅琊王氏霸占着个琅琊书院,拢尽天下英才为生。 明年科举,他便要让天下士人,成为天子门生!而不是眼巴巴盯着琅琊王氏的辉煌,忘了自己当官是给谁当的官! * 天子回宫,浩浩荡荡的仪仗到了午后时分才尽数入了宫城。 而彼时,倚华宫内,已经尽数收拾妥当。 查点规制和摆放的芙娘才忙完,眼角眉梢却藏不住的喜色。 “今日尚仆局的人可尽心竭力得很呢,怕是有一半的人手都拨来帮咱们宫搬东西了。那伶俐劲儿,瞧着给关雎宫布置都不这样呢。” “那是自然。”槐序正翻着账册清点东西,语气轻快,“这些日子在行宫里,娘娘可是头一份的恩宠。之前可亲眼见陛下教习过谁骑术?满宫里,也唯有咱们娘娘了。” 至于谢贵妃,虽是新贵入主,但与陛下的情分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他们自然知道该孝敬谁! 顾忌着尊卑,槐序才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脸上神采飞扬,任谁看了不说她心情好? 扶桑笑着摇头,娘娘得宠了或是高兴了,槐序一定是更欢喜的那个。 “不管如何,好歹叫那起子小人们眼睛都擦亮些,没得为了即将入宫的贵妃,哪家都不顾了。” “就是。”芙娘搭话,“小公主生辰宴后,因着二姑娘之事,尚宫局和尚服局的人没少给娘娘气受。后来听闻贵妃即将入宫,一个个更是上蹿下跳的,十分的可恶。如今可叫他们知晓陛下心尖儿上是谁了!” 后宫有尚宫、尚仪、尚寝、尚食、尚服、尚功六局,其下各分管四司,这便构成了掌管后宫事务的六尚二十四司。 此外,还有负责纠察的宫正司。 因着皇后病重,宫正司由太后统辖。 除尚寝局由崇庆帝乳母姚嬷嬷统领,尚仪局由淑妃掌领外,尚宫、尚服、尚食、尚功四局皆德妃掌权,把握后宫大权。 但在德妃之前,皇后的势力早已渗透进入六尚二十四司。 多数人仍是听皇后之命行事,德妃看似实权在握,其实备受掣肘。 正说着呢,外头就有人来报。 “娘娘,不好了!蓁姑娘被人拿簪子刺伤了!” 闻言,殿内众人皆惊。 女子肌肤受伤,可是大忌! 杨佩宁大怒,“谁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行刺!蓁蓁如何了?” 那人是尚仪局的,生怕主事娘娘觉得她们没看护好杨家秀女,连忙回话,“是通直郎的之女,徐雪儿。好在蓁姑娘反应及时,又有吕秀女在旁边帮忙挡着,只是划伤了手臂。” 好在不是脸!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十分痛楚的。 杨佩宁立马吩咐槐序去送伤药,继续询问女使。 “你且告诉本宫,因何而起?” 就在昨日,储秀宫就已经爆发了一次规模不小的争吵。 杨佩宁人虽在行宫,却也耳聪目明的。 杨蓁蓁被诬陷偷了玉簪后,苦主陈秀女竟真的从她的床铺里翻找出那玉簪来,徐雪儿当即大喊杨蓁蓁是贼,命人捉拿。 千钧一发之际,杨蓁蓁大声反驳说是自己的簪子,并清楚说出其中纹路和印记。 却没想到,陈秀女还没细看说什么呢,徐雪儿便立刻嚷嚷,笃定说陈秀女的玉簪上就是那些纹路,而杨蓁蓁为了将其据为己有才说是自己的。 杨蓁蓁却笑了,只道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徐雪儿也见过那玉簪子。 一下子便暴露出徐雪儿的蹊跷之处。 秀女们的吵嚷引来女官,经过查证,徐雪儿曾出入过后西厢房,众人一下子便明白是谁在从中作梗。 但因陛下皇后太后等主事之人皆离宫,尚仪局女官不敢做主赶其出宫。 于是罚练规矩礼仪,只待今日主子们回宫后禀报。 谁知,还未处理完昨日的事情,就闹出今天的事故来。 尚仪局来的女使也是十分的忐忑不安,“徐秀女昨日就算被罚了都还好好的,只是今日一早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才突然暴起伤人。似乎是与哪位伯府世子有关。” 杨佩宁立即明白了,面色沉着,“你先退下吧。” 待人离开,扶桑思忖着开口。 “陛下承诺赐婚之事是在今日一早,又只有御前和我们的人知道,徐雪儿怎么可能得到消息的,还这么快?” 杨佩宁轻哼一声,“昨日永阳伯夫人与我见面说话之事,陛下知道,皇后难保就不知道了。不管我与常夫人聊了什么,皇后的人随口造谣一句,谁会不觉得是真的呢?” 徐雪儿和杨蓁蓁之间,她选了后者,必遭前者怨怼。 槐序嫌恶得厉害,“看来这徐雪儿是自知前途无望,便想毁了蓁姑娘!幸好当初娘娘没有选她,这性子未免太过急躁!” “若真如娘娘所说,只听些流言便敢伤人,这徐秀女,的确不堪。”扶桑面色烦忧,“主君大人什么都没查问过,便将这样的人引荐过来,难怪娘娘心烦了。” 杨佩宁“呵”了一声,“徐雪儿敢这么闹,无非就是猜测本宫对蓁蓁并不十分看重。” “不过她这么一闹也好,你亲自去一趟。免得后头大半个月,有人再仗着权势欺负本宫的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和攀比,后宫这地界更是如此。 她虽然希望杨蓁蓁能够靠自己解决困境,但如果有权而不用,那就是让她白白受罪了! 第94章 贵妃入宫,皇后仁善 扶桑是正经的六品掌殿女官,只比六尚局的长官身份稍低,但她代表的是淑妃,身份自然不同。 到了储秀宫后,气场全开,好一顿呵斥责骂。 有秀女出身身份高贵,又自觉未做错,淑妃的人不敢罚她们,压根不听不信,扶桑冷哼一声,直接掏出淑妃腰牌,将其罚没出宫,与其一并的,还有徐雪儿。 那秀女直到被人赶着收拾东西带走都还是懵的。 如此的不讲情面,秀女们顿时乖觉不少。 当然,除了闹事又不嫌事大的秀女们,更多的尚仪局和宫正司不作为的女官们。 若是女官监管得力,这一群秀女岂敢如此放肆? 尚仪局的人个个被扶桑训得乖如鹌鹑,倒是宫正司,仗着淑妃管不到她们头上,很是倨傲。 扶桑半点不惯着,当即命侍卫将不服管教的宫正司女官往慈安宫送。 至于到了慈安宫会怎样? 太后最厌恶的就是不知尊卑的奴仆,闹得凶了当即打了棍子,其余或逐出宫或贬掖庭,没一个跳得起来的。 如此雷霆手段下来,淑妃的铁腕深入人心。 不止是储秀宫和毓秀宫的秀女女官们知道了淑妃雷厉风行,就连其他五尚局的女官和后宫嫔妃们都心尖儿颤了一下。 有了这一通整治,也是给秀女们立了个“榜样”,此后再有秀女无故闹事,蓝尚仪请示淑妃后,通通罚跪抄经。 累且不说,翌日还要在秀女中通告,丢脸得紧。 一时间,秀女们个个贤良淑德,端庄娴雅。 而离储秀宫毓秀宫不远的东西十二宫中,嫔妃们也都在使劲浑身解数以期能得帝王一次回眸。 不是为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后宫的女人,需要生存。 饶是淑妃如此盛宠还儿女双全,禁足期间,不也受气吗?何况她们? 大批新人即将入宫,此时若还不能在帝王跟前留下些许印象,往后便更难了。 其中以江嫔为最,去紫宸殿最为频繁。 可惜并未有一次得到崇庆帝的回应。 倒是年纪最小的舒宝林,于御花园中翩翩起舞时偶遇崇庆帝,当夜便侍了寝。 没过两日,又复了她婕妤的位份,还钦点其父工部员外郎舒大人随同前往南方赈灾。 惹得众人艳羡不已,争宠更加激烈起来。 就连万年胆小谨慎的杜婕妤都比划了两下。 于这样紧张又忙碌的日子中,三月十五花朝佳节如期而至。 皇城内外鼓乐齐奏,宽大的红绸铺了十里长街,崇庆帝以半副皇后迎贵妃谢棠入宫,声势浩大堪比立后! 杨佩宁与其他嫔妃早早的便大妆侯于两仪殿廊檐下,亲眼望着金吾卫开道,载着谢贵妃的仪车缓缓入了皇城。 这是崇庆朝,第一位享受超高待遇的嫔妃。 王皇后因病缺席。 德妃失神默默,江嫔和舒婕妤嘴唇咬出了血迹,杜婕妤站在人群中,双目怅然。 仪车近前,崇庆帝亲牵她的手,到了殿前祭祀,供奉玉册玉牒。 一连三日,崇庆帝都宿在关雎宫,与贵妃同吃同住。 此举给足了谢家脸面,更是给景朝上下武将吃了一剂定心丸! 杨佩宁知道:景朝文重武轻的局面,将因谢贵妃的到来,而彻底颠倒。 三月十八,是贵妃到皇后宫中拜见的日子。 早早的,杨佩宁便起床梳妆打扮,浅浅用了些早膳后便往椒房宫去。 怎料走到襄礼门时,却见大门紧闭。 明仲上前去尝试推开,却发现是从里头上了锁。 “怪了,从前走这里都是畅通无阻的,怎么今日上锁了?” 从倚华宫到椒房宫,若行大道,需要大半个时辰。 而从襄礼门路过三清堂观过去,则近得多。 扶桑面露忧色,“若是找人开锁,只怕赶不到椒房宫了。” 杨佩宁眼神微闪,当机立断,“绕路去。” 她出门向来留足时间,脚夫们腿脚快些,是不会耽误时辰的。 椒房宫中,以谢棠为首的妃嫔皆已落座。 皇后还没到,淑妃的位置也空着,满打满算这殿中也才四五个人而已,只是此时无一人说话,气氛甚是僵硬。 眼瞧着已经到了时辰,皇后却仍旧没有现身,正在众妃疑惑之际,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兰心从内殿出来。 “诸位主子,皇后娘娘晨起身体实在不适,方才呕了血又喝了药。”说完,她看向谢贵妃,施了一礼,“只是娘娘说,贵妃入宫当日,娘娘病重不能相见,今日是贵妃娘娘首次拜见,无论如何娘娘都会来的,还请贵妃娘娘稍候片刻。” 说话间,有宫女鱼贯而入,在嫔妃们手边的桌案上摆上精致的茶点和瓜果。 谢贵妃微微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皇后既然不舒服,臣妾等着娘娘就是。” 两刻钟后,就在贵妃等得不耐烦之际,一阵咳嗽声由远及近。 众妃立马起身。 谢贵妃整理仪容,扶了扶头上七翟金步摇,郑重以待。 随着珠帘掀开,宫女们扶着一妇人却出来,药味也随之萦绕殿内。 皇后只一袭淡色常服,满脸疲惫虚弱,脚步虚浮得似乎立马便能倒下去。 只从内殿出来,走到皇后宝座上的距离,似乎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和气血。 谢贵妃望着精心打扮明艳逼人的自己,再看向前头随时都可能会被病痛折磨带走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就是父亲和叔伯们要她对付的女子吗? 可她看起来,连活下去似乎都很艰难了,她真的是琅琊王氏在后宫的推手,杀死了那么多的嫔妃和皇嗣吗? 上头皇后微弱温柔的声音传来,“都坐吧,不必拘礼。” 贵妃恍惚着坐下身来,下意识望向她。 对方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时,皇后浅浅一笑,眼里的欣赏做不得假。 “果然是明媚又动人,难怪陛下和太后都喜欢。兰心,将送子观音像取来。” 一听是“送子观音像”,谢贵妃当即警铃大作。 淑妃的小公主生产不易,似乎就有这玉像的功劳! “这玉像,本有两尊,一尊给了淑妃,助她诞下小公主。”说起小孩子时,皇后眼角眉梢都是甜腻的喜意,看过来的视线便被柔和慈爱上不少,“这另一尊,本宫送给你。愿你能早日替陛下诞下皇嗣。” 她反复打量皇后,却见她十分自然从容,半点算计没有的模样。 谢贵妃收下心中疑惑和思量,起身谢赏,“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的赏赐却还没完,只说是新贵入主,要叫后宫众人都沾沾喜气,每位嫔妃都给了不小的赏赐。 人人拿到手都是喜意绵绵,只有谢贵妃的下手处,始终空着。 江嫔扫过杨佩宁的座位,不满道:“淑妃人又没来,皇后娘娘还给赏赐呢。” 谢贵妃凝神,注意到江嫔话中的关键词——“又”? 淑妃经常这样不按时给皇后请安吗? 皇后一脸的淡然平和,仿佛早已看惯这些事情,“都是一宫姐妹,分什么彼此呢。淑妃,或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吧?” 江嫔见皇后还替淑妃说话,更是为皇后抱不平。 “哪怕是什么事情绊住脚,也该找人来通报一声。何况今日日子特殊,淑妃这是仗着陛下宠爱,给谁脸色瞧呢?”她鼻孔出气,冷哼,“别待会她姗姗来迟,推口说是什么衣服脏了要回去换这样的话,那便没意思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贵妃不是没听过淑妃杨佩宁的名号。 第一宠妃…… 这样的名头,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刺耳。 听说前几日在行宫,陛下还亲自教她骑马,如此偏爱,满后宫找不出第二个来。 话音刚落,外头通报说淑妃到了。 皇后依旧撑着疲惫笑起来,“快请进来,外头风大。” 不一会儿,淑妃款款入内。 谢棠自顾自喝茶,并未去看,耳朵却竖起来听动静。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路上遇到了些意外,故而来迟了。” 皇后还未说话,江嫔先出声了。 “淑妃不会真的弄脏了衣服去换吧?” 只这么一句话杨佩宁便知道路上的诸多不顺是怎么回事了。 舒宝林扫了江嫔一眼,难得没有在晨会上就闹,望向淑妃,“听说今日襄礼门突然锁上了,我记得娘娘来椒房宫要路过襄礼门吧?” 皇后闻言,突然懊恼出声。 “南方水患不止,本宫在三清堂观供奉了手抄经文祈福,便叫人锁了宫门防止有人冲撞了三清祖师,没成想竟拦了你的路。” 闻言,江嫔当即大赞心疼出声,“娘娘如此病重还手抄经文替受灾百姓祈福,实在是仁心啊!”说完,她不忘踩一脚杨佩宁,“不像有些人,连个晨会都要迟到,我记得倚华宫就算绕道襄礼门过来,也晚不了这么久吧?” 杨佩宁正要解释,皇后却抢先当了和事佬。 “好了,淑妃能到便好了,先坐吧。” 如此一来,即便是杨佩宁有心解释,也会显得苍白无力,反倒叫别人觉得她言辞激烈盛气凌人。 见皇后一脸仁善虚弱的模样,而贵妃看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杨佩宁迅速明白皇后和江嫔这一唱一和为的哪出了。 她安静坐下,眼睁睁看着皇后对每位嫔妃散发的温暖,以及贵妃逐渐变得清澈的眼神,心中咯噔一声…… 第95章 务必,忠君 “你才来,陛下便让你统领后宫事务,更将十分要紧的尚宫和尚食局交由你全权打理,可见陛下多信任你。” 上首,皇后慈眉善目地同贵妃说着话,“只是你初来乍到,许是好多地方不明白。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来询问本宫。”说着召了一位女官来,“这是芜香。妹妹若需要……” 谢贵妃见状,拒绝出声。 “多谢皇后娘娘,陛下已委派了芡珠姑姑指导臣妾掌宫之事,不必如此麻烦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死死盯着皇后。 却见皇后除了浅浅的惊讶之外,便是一脸喜色,连连点头。 “陛下考虑周全。本宫倒是多虑了。” 望向德妃淑妃时,又是打压又是安抚,“你们也看到了,贵妃是陛下看重之人,德妃妹妹务必要将二尚局事务,事无巨细地告知贵妃,你和淑妃一起,要辅佐好贵妃掌理后宫。此后,不管何事,都要经过贵妃才好。” 闻听此言,德妃稳着的笑脸僵住了。 她从进王府开始就掌院,这么多年,因为皇帝授意,哪怕是皇后也没能从她手中将宫权夺取。 淑妃得权,却也只是辅佐。 如今谢棠一来,掌宫大权倒尽归她手了,德妃自个儿沦落成了辅佐之人了。 再如何听太后和杨佩宁劝导过,此时真要交付宫权出去,她也很难笑得起来。 杨佩宁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两人一同起身,恭敬道:“是。” 见皇后没有强塞人去关雎宫,谢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打量着德妃和淑妃,又扫过皇后送的那尊送子观音玉像,眸光晦暗不明。 从椒房宫出来的时候,已是辰时末了。 坐在肩撵上,望着景色后退,她眼神逐渐涣散。 杨佩宁记得幻境中,贵妃崔楠对皇后以及杨婉因的制衡。 从一进宫,便大刀阔斧调教六尚二十四司,拔除皇后眼线。 因其出色的掌宫之能及端庄温柔的脾性,崇庆帝喜欢尤甚,累封至皇贵妃,离后位仅一步之遥。 若非她生产时损了身子以致病重,杨婉因要成为皇后,难于登天。 而今谢棠未死,后宫无崔贵妃,只有谢贵妃。 论家世、民心,乃至皇帝的看重,谢棠都要盛于崔贵妃太多。 她会如崔楠那般让皇后等人寝食难安吗? “淑妃娘娘!” 杨佩宁回过神来,见是舒婕妤。 远远地她就等在宫墙转角,见她来,眸光一亮,快步近前来。 此处已远离椒房宫范围,又地势隐蔽,她再无任何顾忌,矮身给杨佩宁行跪礼。 “嫔妾谢过娘娘大恩!” 杨佩宁坐在肩撵上,望向她,“快起来吧。还未恭喜你,复位婕妤。” 舒婕妤款款起身。 提起这个,她脸上有欣喜之色,亦有感慨。 “宫中向来拜高踩低,嫔妾这几个月算是感受到了。” 如今失而复得,怎能不感激淑妃恩情? “日后,嫔妾愿为娘娘所用,无论娘娘让嫔妾做什么,嫔妾都愿往不辞!” 杨佩宁垂眸看着她满脸坚毅的神色,轻笑,语气中藏着些许酸涩,“你我都是陛下的嫔妃,我如何能让你做什么呢?不过是听从陛下心意,保得自身罢了。日后这话,莫要再提。” 舒婕妤抬首,眼里有不解之色。 “娘娘足智多谋,又得陛下盛宠,为何如此瞻前顾后……” 杨佩宁看着尚且年轻的舒婕妤,她虽经历挫折,却依旧明媚向上,充满干劲。 这样的活泼生动,就是见了都忍不住欢喜。 “你要记得,这后宫里的嫔妃,不管和谁为伍,都必须向着陛下。” 她深深望了舒婕妤一眼,“新人即将入宫,这几日多在陛下跟前露露脸吧。轻易莫要来往倚华宫。” 说罢,她坐在肩撵上渐渐走远了。 舒婕妤和侍女留在原地,侍女担忧道:“淑妃娘娘这是不打算与主子您来往吗?这可如何是好?” 舒婕妤却笃定摇头,“不。” 这几日家中历经生死存亡,有些可怕的事情她才慢慢看清。 她隐隐知晓了,为何淑妃明明与人和善,身边却无一人交好往来。 侍女问:“那给淑妃娘娘的礼还要送吗?” 舒婕妤张了张口,嗓音涩哑,“妥善放好,总有机会的。” 她转身,与杨佩宁撵轿行进的方向背道而驰。 “舒婕妤能听懂娘娘的良苦用心吗?” 杨佩宁望着前头幽长深邃的宫道,淡淡道:“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都是她自己的命。” 槐序叹息一声,“只是如此一来,奴婢瞧着娘娘也太孤单了。” 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杨佩宁笑了笑,“这不是有你们吗?还有连彰和妙仪。” 于是回倚华宫后,抱了妙仪一同前往皇子所。 连彰如今已习惯了母妃经常的探望,但每一回都忍不住欢喜。 主动与她说起这些时日的见闻和学识。 杨佩宁见他侃侃而谈的模样,便很高兴。 “连彰很是用功,只是别累着了。” 连彰摇头,望着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的妙仪,斗志昂扬,“不累的。前些日子围猎,我射术不好所获不多,待我多学些,射术精进,便可给母妃送猎物了!日后等妹妹长大,我还可以教她读书写字,骑射武艺。” 公主是不能到皇子所学堂求学的,见闻天然都要比皇子差上许多。 闻言,杨佩宁莞尔颔首,目光慈和,“好。” 连彰展眉一笑,将一个颜色鲜艳的纸鹤取出来,逗得妙仪龇牙咧嘴的笑,他则喃喃自语,“妹妹,你要快快长大,哥哥到时候什么好的都给你。” 杨佩宁目光软下来,心中被爱意填满。 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她不得不走了。 连彰虽不舍,却也不贪求,只是将自己偶然得知的消息告诉她。 “母妃,你要小心。” 见那小人眉头紧锁的模样,杨佩宁伸手弹了弹他的眉心。 “不许皱眉,你且看着,母妃如何逆转局面。” 她那样的自信张扬感染了连彰,他心中安稳下来,扬起一个笑。 “好。” * 关雎宫华丽贵气,宽敞明亮,谢棠却无心欣赏。 “可查出来什么没有?” 四个侍女围成一团看了半晌了,却都齐齐摇头。 唯一会医术的纸鸢回话,“奴婢们已按照娘娘吩咐将这送子观音打碎了又细瞧,若是里头被皇后放了什么,一定是能查出来的。这就是一尊普通的送子观音玉像。” 谢棠怔愣过后,摆摆手,让人收拾了那碎成一地的物件。 “若日后有人问起,便说本宫供奉时失手打碎了。” 至于眼下,关雎宫内外伺候的,除了她的人外,全是陛下命御前监正亲自挑选才供她使唤的。 绝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娘娘,奴婢瞧着这皇后娘娘,似乎与传闻有所不同?” “是啊,”另一个侍女雁归搭话,“不是都说王氏的人,张扬跋扈又心狠手辣吗?怎么……” “还有那淑妃,的确是貌美,只是作为妃子,未免太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何况这是娘娘第一日见众人,她竟敢迟到,虽是情有可原,可谁知不是故意为之呢?早听说她和皇后不睦了,如今竟敢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实在过分!” 谢棠眼神微眯,“她家世低微,能一步步爬到现在,不容小觑。” “那又如何?再得宠能比得上娘娘吗?且看陛下待娘娘有多好,便是淑妃拍马也不及的。” 正说着呢,外头曹恩保来通禀,说是陛下特地叫御膳房做了边关吃食来。 侍女们见状个个大赞不已,“娘娘从小生长在边关,回京城后一直惦记着这口呢,陛下待娘娘真是好!” “可不是,都说无情帝王家,我看陛下痴情起来,比外头那些嚷嚷着不纳妾的男子还叫人体贴呢。” 谢棠看着这满桌子的珍馐美食,忍不住羞红了脸,心中那股子念家的情绪,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满腔的斗志。 “听说这几日朝堂上纷扰闹着参奏淑妃?” “是呢,”纸鸢答话,比起从小跟随主子在边关长大的雁归,她对京中局势更了解,“秀女殿选本是大事,淑妃发落了几位秀女,那几家人正不满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着后宫乱麻一团的缘故。”谢棠不悦地皱眉,“难怪陛下提起后宫,总是叹气。” 纸鸢便道:“掌理后宫的德妃娘娘是太后外甥女儿,皇后病重,她一人掌宫后宫,想来分身乏术。至于淑妃,许是接触宫权不久的缘故。” 谢棠冷哼一声,她可记得今日德妃不甘的嘴脸,“陛下既相信她们,就该事事上心替陛下分忧才是!这帮京城娇养长大的女子,就是风霜受得少了,以致于处处畏畏缩缩不敢倾尽全力。可既得了权又不尽心力,实在辜负陛下信任!” 他父亲在边关得力,她自然也不会差。 “雁归,你去传一声,明日叫德妃淑妃,以及六尚局的尚官们都到关雎宫!”她坐在花梨木雕花软榻上,志气昂扬,“我既然来了,非得治一治这后宫的不正之风!” …… 第96章 贵妃立威,杀鸡儆猴? 倚华宫,槐序才送了雁归出门去,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这位雁归姑娘可趾高气昂得很呢,言语间竟很瞧不上我们这些京城长大的人?我还没说她边关长大她倒先蔑视起我们来了。”槐序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冲的宫女。 “这宫里宫外,底下人什么样大多主子授意。”扶桑看她翻完账册,又将另一本递上去,“这才第二日,贵妃瞧着雷厉风行得很。娘娘预备如何应对?” 杨佩宁照例翻了翻尚仪局的账册,放到一边,瞥了槐序一眼,“我一个小小的淑妃,贵妃既然有心整治,配合她就行了。” 槐序上前来给她捶腿,“娘娘不怕贵妃夺权吗?” “她若夺得过去,本宫自然拱手相让。”杨佩宁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知道这账册上头有多少猫腻。 扶桑接过去瞧了,也是心惊肉跳。 “小小的一个尚仪局也藏污纳垢,更别提其他油水多的地方了。” “六尚局中,若要论油水,自然以尚食局为最。” 而尚食局,正好在贵妃管辖之下。 扶桑收起账册,“所以娘娘掌管尚仪局这些时日,并未真正插手管理调教,等的就是今日?” 她端了茶盏来,浅饮了一口。 “德妃有心掌理后宫,奈何皇后插足太深。陛下指望能抬举贵妃压制皇后,更是盼她能彻底整肃后宫。无论是德妃手中权利也好,还是本宫手中尚仪局,甚至是我和德妃本人,都是要给贵妃历练的。”她悠悠放了茶盏,“既然如此,我何需抢在贵妃之前耀眼夺目的?” “贵妃若真能整肃后宫上下从此清白一心,我自然拜服。若她不能……”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要给贵妃做嫁衣。 “我再出手不迟。”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杨佩宁和六尚局的五品尚官和六品司官们都到了关雎宫。 德妃姗姗来迟,几乎是卡着点儿到的。 贵妃已经等待许久,见她态度,十分不悦。 “德妃,你难道也同昨日的淑妃一样,被人泼了水脏了衣裳吗?” 德妃本就不满贵妃小小年纪还突来乍到就分她的权,故意来迟,听她夹枪带棒的,更没什么好脸色。 “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昨日忙着看各宫局账册,看得晚了,起得自然就晚了。何况臣妾并未来迟,怎么贵妃娘娘权势滔天,连这也要管吗?” 德妃从不会让自己落人话柄,饶是贵妃也不能说她迟了,可看德妃明显成心的模样,谢棠知道自己若此时压不住德妃,日后也压不住了。 于是沉声呵斥,“淑妃都能提前赶至,你为何不能?难道淑妃不需要看账册吗?你若连看个账册都要宵衣旰食,以致不能早起,可见你的确无能!难怪这后宫,总是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最后这话,是冲着德妃和淑妃一起骂的。 杨佩宁都惊了,嘴巴微张。 她前世今生都没有太多谢贵妃的印象,没成想贵妃当真不坠将门之风,英气又凌厉得很。 德妃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懵了。 秦家家世显赫,她又是太后亲外甥女儿,入府后养尊处优手握宫权,长这么大,连陛下都不敢对她说这种重话。 她气得险些栽倒下去,被侍女扶着怒狠狠地看向贵妃。 “贵妃好大的口气!好啊,贵妃既嫌本宫无能,本宫倒是要看看,没有我这德妃,贵妃能将这后宫治理成什么模样!” 说罢,还未坐下来的她拂袖而去。 临走前恨恨瞪了杨佩宁一眼。 “你倒勤勉上赶着,只恨贵妃怕连用都不敢用你。” 说完大步抬脚离去,连告退都没有。 这是杨佩宁第一次见德妃发如此大的火。 但也难怪,德妃这些年管束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贵妃一来就贬低怒骂,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只是德妃能走,杨佩宁却不能。 她可没有太后和国公府给兜底。 她安静坐在原位,没有被贵妃的骂感到自惭形秽,也没有因德妃的离开而脸色异常。 贵妃却是被德妃这不管不顾的态度给气到了。 “当真是闺阁小女儿!不过两句重话便听不得了!”言语间有着对后宫女子的轻蔑。 杨佩宁嘴角的笑意褪了半分。 不是因为贵妃明晃晃的瞧不上,而是对贵妃这一火爆脾气的忧虑。 看来,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正思索间,贵妃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眼神看了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淑妃。 饶是如此,仍旧会被其容貌惊艳到焦虑。 这是连她见了都觉得惊为天人的容貌,更别提陛下了…… 只是这么一想,她便很快回神。 “淑妃,你可知近日朝堂之上不少参奏你的大臣?” 对待稍微乖顺些的杨佩宁,贵妃没有再骂,只是语气仍旧不善。 杨佩宁太知道如何消弭一个上位者的怒火,她姿态谦卑,恭顺道:“臣妾久居深宫,不知外事,还请娘娘赐教。” 谢贵妃冷哼一声,“因着你管束尚仪局不力,秀女们个个胡作非为仗势欺人,落选的秀女虽是罪有应得,可这也难辞其咎!” 谢棠公私分明,更未因为要打击淑妃就包庇犯错的秀女。 她只是为了立威,在众女官面前给了德、淑二妃没脸而已。 杨佩宁从座位上站起来,福身行礼下去。 “臣妾掌宫不力,还请贵妃降罪。” 见她乖觉,贵妃被德妃气出来的火也下了下去。 “谅你还算处理及时,罚俸罚禄两个月。” 闻言,六尚局的女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按照宫规,过错嫔妃惩罚分九等。 分别是:斥责、罚抄、禁足、罚跪、罚俸禄、降位、幽禁、贬斥、冷宫安置。 罚俸禄属于第五等,俸是每月可领的银两,禄是享有的等级待遇,譬如冬日薪火夏日冰扇。 淑妃陪伴圣驾多年,明面上可是连斥责都没有过的,如今贵妃一来,就罚了俸禄。 外头天都热起来了,眼瞧着就要入夏了,罚了俸禄,淑妃可要吃苦头了。 贵妃其实是故意的。 她就是想看看,淑妃是真的乖巧还是佯装。 没了俸禄的淑妃向陛下告状后,陛下又会不会打她这个贵妃的脸去心疼呵护淑妃。 杨佩宁早就知道她要杀鸡儆猴,却没想到自己是被提出来杀的那只。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她是宠妃。 贵妃拿她开刀,合情合理。 既如此,她接招就是。 “臣妾领罚。” 见她低下头颅,贵妃满意地勾唇笑了。 闻名已久的淑妃,不过如此。 有了杨佩宁做榜样,接下来贵妃对六尚局的人训话便轻松得多,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哪怕是贵妃颁布的一系列条令,令他们叫苦不迭,此时也只能应下。 比起在椒房宫一个时辰的请安,关雎宫贵妃训话的时间更长一些,好在贵妃叫人呈了点心来,不然杨佩宁都怕自己撑不住。 她本就吃得少,早膳才起一般吃得不多,这一次是真饿着了。 望着淑妃一脸苍色离去的模样,雁归忍不住讥笑。 “京中女子果然体质虚弱,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就坐不住了。” 早膳吃得饱饱的贵妃一点感受不到饿意,认同了她这话。 一旁的纸鸢有心想说什么,却又顾忌自己与主子其实本不十分亲近,只好暂且按下不提。看着雁归几个人赞叹自家主子今日立威训话大获全胜。 这厢,回了倚华宫的杨佩宁不敢第一时间用膳,而是吃了两口小粥缓和了片刻,才敢认真吃饭。 扶桑槐序看得心疼不已。 “主子真是辛苦了。” 槐序气呼呼的,“都怪那贵妃,未免太霸道了!皇后都不留这么久的!” 早膳过后,提前到关雎宫小半个时辰,训话两个时辰,再加上往返的时间,她家主子愣是饿了快三个时辰多! 她家主子早膳本就没吃多少! 杨佩宁哪怕饿了,吃饭也是细嚼慢咽的。 “我倒是羡慕她,听说边关人胃口都很不错,身体也好。” 扶桑知道她这话并非讥讽,而是真心。 京中女子看似样样精致,却也的确是一点风吹草动就倒下了。 淑妃娘娘又生产了两次,次次没个安生的,身体虚弱,肠胃更是如此。 早膳午膳都不敢用多了。 如此一来,身体纤弱,体质却更差了。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所以在饮食上,她尤其注意。 贵妃来这一手,也是叫人猝不及防。 吃完了膳食,杨佩宁漱口净手后窝在软榻上,回想这一早上的遭遇,也是叹气。 “往后若是贵妃传唤,便叫小厨房将早膳备多些罢。” 她早些起床缓和缓和,便能多吃些早膳扛饿了。 槐序闻言揪心不已。 自家娘娘都是淑妃了,竟然还要挨饿! “改明儿起,奴婢亲手给您做早膳!” 槐序以前只是灶房里头的丫头,后来才被提拔起来的。 厨艺上,没得说。 杨佩宁将她留在身边重用后,从不叫她累回老本行,只是她时不时喜欢给主子添个菜而已。 杨佩宁闻言颔首,“好啊,你做的必定比小厨房里的可口,我也愿意吃。” 槐序闻言,当即干劲十足,脑子里哪还有什么贵妃不贵妃的,转身就入了厨房开始。 扶桑见她这样,摇头苦笑。 “槐序这性子。” 短暂的笑闹过后,扶桑正视起倚华宫即将面临的挫折。 “即将入夏,日头热起来了,两个月没有冰可用,且不说娘娘您千金贵体,小公主又如何是好?” 第97章 雷霆手段,掌宫之难 一旁侍奉的芙娘道:“或许可以用私库银两买冰?” 扶桑摇摇头,“贵妃如今正掌管着尚食局,恐怕不会让娘娘轻易买得。何况,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除了冰例,其他东西总不能都用银子买。” 杨佩宁自然是不差钱的,主要还是贵妃不让。 “除了冰,其他物件可够用?” 扶桑想了想,回话:“娘娘和公主的份例不少,余下的若是节省些,也够大半个月的。” 她点头,“这两天还用不上冰,有这些东西,足够了。” 扶桑与芙娘对视一眼,芙娘以为她是要找崇庆帝作主。 连连赞同支持,“也是,陛下最喜欢公主了,总不会不管的。娘娘计划哪天去紫宸殿?奴婢好吩咐小厨房做吃食。” 扶桑却觉得自家主子绝不会如此被动。 杨佩宁露出一抹笑来。 “告状有什么意思的?反倒是叫贵妃抓住不放。不如静观其变,等陛下自己来看。” 两个月罚俸对她是没什么要紧的,她但凡稍微用点人脉,多少冰没有。 但崇庆帝要将她作为贵妃的磨刀石给踩下去,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装富贵难,装穷还不容易吗? 她召明仲来,稍微提点一二,明仲便登时明白她的心思,下去办了。 芙娘想着这些时日关雎宫的盛势,忍不住心有顾虑,“娘娘,陛下如今宠贵妃正在兴头上,陛下,会主动来吗?” 杨佩宁笃定,“他会来的。” 就算他不主动,她也有的是法子叫他主动。 这几日的筹谋,可不是简单为了那几日缠绵的。 * 贵妃入宫的第五日,崇庆帝于紫宸殿批折子。 正是午膳时分,他放下了笔墨,喝上一口曹恩保递过来的七分热茶,顿觉神清气爽。 这时,李安缓步入殿来,呈上一名册。 “陛下,这是奴才亲自从掖庭选出来的八位宫女名册籍录,都是身世清白又伶俐懂事的。” 见是他,崇庆帝放了茶盏,看似随意实则有心地翻看了两眼名册。 贵妃掌权,有心问他讨要几个人手,他便命李安去办,却并未透露要什么能耐和脾性的。 如今一瞧这名册上的宫女名字和经历,竟都是有些管理之能并且扛得事儿来的,十分符合贵妃需求。 于是放下来,正色看向他,眼里不乏欣赏。 “亲蚕礼上,你行事果敢,办事周到,使礼蚕苏醒,挽救皇室声誉于危。即日起,便去做掖庭令吧。” 闻言,年近四十的李安连忙匍匐跪下去,激动不已,“谢陛下隆恩!奴才必定尽忠职守,不负陛下所托!” 崇庆帝欣赏着他的激动与受宠若惊。 这个李安,在御前待了很多年了,先帝朝时并未得到重用,在他这里得到提拔,必定忠心耿耿! 如此一想,顿觉自己慧眼识珠,继齐覃之后,又觅得一能干忠仆。 “将人给贵妃送去吧。” 李安恭顺答了是,转身便立刻去办了。 曹恩保上前来,换掉他已经喝过的茶盏,芡珠领着几个御前女使躬身低头将几样点心呈上去,又垂眸准备离开。 “今日贵妃又在做什么?” 芡珠顿住脚步,上前回话。 “贵妃娘娘亲力亲为,大刀阔斧,整肃后宫。上午才罢免了尚食局两位犯错女官,这会子正去尚服局查验宫人们的夏衣。” 崇庆帝点点头,摆手让她离开了。 “陛下,那今日可还是去关雎宫吗?” 崇庆帝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品尝,“不,朕去看看皇后。” 无论他多厌恶皇后,还是要抽空去椒房宫坐坐,否则御史台那群言官会将他喷成筛子。 御史台的掣肘令他颇有些烦躁,不过一想到舒家透露的消息,他缓缓展眉笑了…… 这日夜里,崇庆帝宿在了舒婕妤的挽月宫。 挽月宫倚华宫一片静好,关雎宫和萃玉宫却是鸡飞狗跳。 一大早的,明仲便来禀报消息。 “昨日贵妃娘娘查尚服局,真查出了问题来。” 正在看书册的杨佩宁都抬起头来,“哪个司撞在枪口上了?” “司衣司。”明仲尽可能将探听到的内容精简,并附上对此司的了解,一一说给主子听,“司衣司掌制作、分发嫔妃和宫人们各季衣裳。只是贵妃在查验时发现,宫人们的夏衣用的是细麻布替代细葛布。” 闻言,扶桑惊愕不已:“细葛布比起细麻布更透气柔软,用银也更贵些,司衣司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明仲颔首,看向淑妃,“贵妃娘娘因此生了大气,提着人就去萃玉宫质问德妃娘娘了。不知二位娘娘说了什么,贵妃娘娘出来时脸色十分不好,也没顾及德妃娘娘才是掌管尚服局的,当场就将那司衣提去宫正司叫人审问了。这会子,有人看见德妃娘娘已经往慈安宫走了。” 芙娘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忍不住庆幸。 “幸好娘娘前几日便叫蓝尚仪来清问了账册,又趁秀女之事暂时管束了尚仪局上下,否则若是贵妃娘娘查过来,还不知怎么吃瓜落呢。” 杨佩宁早料到有今日。 她可以暂时不大刀阔斧地改,却也不能叫人抓住小辫子。 蓝尚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杨佩宁略一敲打她便尽数招供又补上缺了。 所以杨佩宁倒没什么好担忧的。 “只是德妃娘娘,似乎并未将娘娘的劝告听进去?” 杨佩宁继续看书册,“久居高位者,必定难躬其身。” 扶桑面色带着愁色,“娘娘该提的都提了,奴婢就是怕德妃娘娘听不进去就算了,反倒怪罪娘娘您。” 杨佩宁倒不觉得有什么,“天下熙攘,皆为利益往来。合则来,不合则去,没什么好计较的。” 扶桑的担忧并未没有道理。 慈安宫中,德妃义愤填膺地在太后跟前数落着贵妃。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太后正在看佛经,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叹息。 “你啊你,沉不住一点气!你看看人家淑妃,她便做得很好。陛下本就有心让贵妃执掌后宫,你说你跟她急什么呢?” 听太后提起淑妃,德妃更是火冒三丈。 “那个闷葫芦!还说结盟呢,我看她就是欺软怕硬的,贵妃一强势起来,她就怂成那副模样。人家一下就弄好了她两个月俸禄,我看她脸往哪儿搁!” 太后合上经书,“人家丢脸,那你呢?你跟贵妃闹到来我这儿告状,你就有脸了?” “这哪儿一样!”德妃哽着脖子,“我至少让贵妃知晓了,我可不是好惹的!” 太后摇头,“我看你啊,就是掌宫掌久了,生怕别人来分你的权。” 之前淑妃分去一个不大赚油水的尚仪局,她倒没什么反应,如今贵妃来就要统领后宫上下,她才坐不住了。 德妃哼了一声,“我掌宫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至今没撤我尚服局和尚功局的权,她倒好,越过我要查我的人,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要我让位可以,那就让她先试试,这宫可不是这么好管的!”她转过去,一把抓住太后的手臂,“太后您得帮我!” 太后翻了个白眼,“你啊。” 却只得宠着。 谁叫这是她们家族的后辈呢。 哪怕皇帝要抬举人,也不该欺负了国公府的人。 贵妃,到底失了体面了。 * 当夜,太后去了紫宸殿一趟。 次日一早,那位司衣司女官便从宫正司放了出来。 因错判衣料之罪,被德妃降了官位。 “一个司衣不知衣料?”贵妃气得怒摔了一套碗碟,“德妃这是当我三岁小孩子不懂事呢!还有太后,竟然由着德妃胡作非为,实在太不像话了!” 雁归几人见她生气,也下意识跟着气愤附和。 纸鸢在一边见了,生怕自家娘娘继续如此亢进,忍不住插了一嘴。 “娘娘,这正是掌宫的难办之处。德妃后头是太后她老人家,您太过雷霆手段直掌尚服局,就是打了德妃的脸,也是打太后的脸,实在不妥。” 正值芡珠在,她也答了一句。 “娘娘,掌宫需取宽严相济之道,不可冒进。” 贵妃还是能听得进劝的,“既然司衣司说用错了布料,那本宫就去查采买的人和总账,本宫就不信,采买出账册的时候她也敢说是买成麻布制作夏衣!只要这里头数额和东西对不上,就必定有问题!” 芡珠怕她走错路,提点了一句,“娘娘要找籍录倒是不难,尚宫局司记司便有,只是后宫采买之事,一向是由宫市使操办,最原始的记录也在他们那。” “宫市使?”贵妃懵了,“这不是内侍省底下的人吗?” 芡珠双手交叠于小腹上,端庄回话。 “后宫女官宫人不易出宫,一向要什么都是各司列了名册来,先由尚宫局司记司记档抄录,交由宫市使采买,而后至尚功局司计司核计账目后发出去。所以,娘娘单查尚宫局不行,若要彻查清楚,起码还要将尚功局和宫市使一同查问。” 贵妃都懵了。 什么尚宫局司记司又尚功局司计司,还扯上什么宫市使? 贵妃风中凌乱掉了。 …… 第98章 帝王偏爱,贵妃查账 崇庆帝这两日很是心烦。 南方水患闹得厉害,已经引发了百姓暴动之事,每日朝堂上为着南方治理之事吵个没完。 下朝到了紫宸殿后,奏折一日比一日堆得多了,言官们连秀女被清理出宫这样的事情也拿到台面上来叫他评理。 好不容易批完奏折,太后来敲打他了。 虽然他和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可在他登基之时太后母族帮他不少,又有养母的情分在,他不得不听着孝敬着。 他是被太后提醒了,又看德妃哭,转身回关雎宫,贵妃又在跟他要翻看内侍省藉册那边的权利。 他叹息一声,忙不迭转道去倚华宫。 这日天热,许是心情不好,走在宫道上顶着华盖也叫人觉得烦闷焦躁。 本想着到了倚华宫可以好生舒坦歇息,谁知到了正殿,才发现这殿里和外头竟然也没有太大区别! “都是臣妾不好,委屈了陛下。”杨佩宁端了清茶上来,“这是臣妾亲手煮了,又在井里凉过了的,陛下尝尝?” 崇庆帝接过来一饮而尽,才觉那股子躁意退了下去。 杨佩宁顺势坐下来,手里拿着团扇轻轻给他扇风。 “前些日子还乍暖还寒,今日又这样热,瞧着正是季节交替了,陛下可叫御前的人备些菊花茶降火。” 她着了一袭天水碧印染青竹纹的衣裳,手里团扇上的图案也是翠绿色的竹子,发髻微垂,斜插一玉簪,清冷气质中带着温婉,叫人一看心境便平和下来。 这是这几日里头,崇庆帝久违感受到片刻宁静。 他抬手召了齐覃近前来,“去多抬些冰来倚华宫。” 齐覃心知这是陛下心疼淑妃了,就要去办,杨佩宁柔声叫住他,对着崇庆帝道。 “陛下在此,自然不能没有冰用。只是今日便也罢了,若陛下不在,臣妾却用冰,岂非打了贵妃娘娘的脸?臣妾不想陛下为难。” 崇庆帝感慨她的懂事,更是不愿委屈了她。 “朕只说是给永宁的,饶是贵妃也不能说什么。” 她感动不已,眼眶微红靠在他怀中。 “陛下对臣妾这样好,臣妾却辜负陛下期待,没有管束好尚仪局。听贵妃娘娘说,好些御史参奏臣妾,叫陛下为难了。” 蚕丝纱罗裙材质冰凉,她靠过来并不叫他觉得热,他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你与朕同在行宫,哪里能时时刻刻盯着尚仪局?秀女们犯错被罚是应该的,这也是朕给尚仪局的权利,你不必自责。”他的手掌摸过她如丝绸般顺滑的秀发,无声安抚,“只是贵妃才入宫,朕又给她执掌后宫之权,所以哪怕知道她对你的惩罚有所失当,朕也不好立刻驳了她的面子为你撑腰。” 说着,他扶着她的脑袋,令她抬头看向自己。 “但是宁儿,朕这里,从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许是为了证明他的情意,他命曹恩保搬了两个半大的箱子进来。 打开一瞧,一个箱子是胭脂水粉,另一个则是白花花的银子。 杨佩宁彼时已经规规矩矩地端坐好了,见状嘴巴微张。 “这……比臣妾规制的都多太多了。” 崇庆帝摆摆手,命人都下去。 “这正是朕对你的情意。”他双眸中尽是深情,“不管后宫里头如何风云变幻,朕的心,永远都在你这里。” 听他如此郑重承诺,杨佩宁眼眶再次红了,鼻头微酸。 “可贵妃……” 他叹气,倾身抱住她,极其耐心地同她解释,“谢清平平定北狄西戎之乱,对社稷有大功,朕不能薄待了功臣之女。” 她翁声颔首,“臣妾还以为,陛下宠爱贵妃,不喜欢臣妾了……” 崇庆帝一想,自己的确是连着许久没来倚华宫了,难怪她患得患失,心神不宁。 听着她的哽咽,一时间,心疼之意真实泛上心间。 “胡说。”他将她抱得紧了些,“朕的心中,唯有你最是珍贵。” “至于那些个御史言官说什么,你不必害怕,有朕在,朕不会叫他们随意中伤你的。你且耐心等待一阵子,朕不会叫他们上蹿下跳太久的。” 言语间,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霸气。 天下哪个女子听了这样的情话能不感动落泪? 淑妃也不例外。 崇庆帝夜里看着淑妃姣好安静的睡颜,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发,轻轻安抚着已入梦的她。 翌日晨起,见她还睡着,不仅没有叫醒,还去了外间穿衣。 曹恩保给他拿来外袍时都忍不住赞道:“陛下对淑妃娘娘真是疼宠。” 其他嫔妃,哪怕是贵妃都要早起服侍陛下穿衣,偏淑妃是个例外。 他抬手,任由伺候的人将外袍给他穿上,打理好。 “淑妃,很好。” 想着她昨夜的辛苦,连早膳也不在倚华宫吃搅扰她。 临走还吩咐曹恩保,“这两个月你要随时看顾着倚华宫,一旦淑妃缺什么差什么了,从朕的私库里拿来补上。” 曹恩保咋舌,连连称是。 心里却想:有陛下这句话,淑妃这两个月的惩罚几乎便算做不得数了。 甚至淑妃得到的,比规制里得多得多。 他一个激灵。 所以后宫妃子中都疯了一样的争宠呢? 有淑妃这个例子摆着,谁不想得到陛下的偏爱呢? 杨佩宁是睡到舒服了才起来的。 彼时贵妃仪驾都到了。 谢贵妃一听倚华宫的宫女说起淑妃才起尚未梳妆,脸色都绿了。 “这都日上三竿了,淑妃实在懒惰!如此,如何能侍奉好陛下?” 槐序闻言,心里冷哼:我家娘娘侍奉陛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倒置喙上我家娘娘了! 不过面上,她还是十分恭顺地给贵妃端茶倒水,并不顶嘴或者炫耀陛下的偏爱。 等到杨佩宁紧赶慢赶梳妆出来见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时辰了。 贵妃已经翻着尚仪局的账册看了好久,早就等得不耐烦。 “淑妃可真是会享受啊,叫本宫好等。” 说实话,杨佩宁也并非成心。 实在是贵妃来得突兀,也不叫人通报,她醒了过后还是往紧急了简单收拾打扮就出来了的。 她见贵妃生气,也不急着辩解,直亲自奉了茶来。 “臣妾失仪,叫贵妃苦等,实是臣妾之过。还请娘娘饮一杯臣妾亲手烹的茶,原谅臣妾过错。” 贵妃没料到竟然还提前备了这么个手段。 见她的确是才起的样子,并非有意推脱不见。 淑妃认错又快,态度诚恳,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前两日她才罚了淑妃俸禄,要是如今又罚,别人该觉得她刻薄了,只好憋着一股子气将茶接了。 “今日本宫来也不为别的,前些日子查了尚服局,今日便想着来尚仪局看一看。谁料你还未起。你这帮底下人,连账册都只敢轻飘飘拿了几本而已。” 经历德妃的事后,她听了劝不再越过淑妃去管尚仪局,可这样也气人啊。 说着她冷眼扫过蓝尚仪和槐序几个,那几人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她直视。 蓝尚仪自知庸碌,又受淑妃恩惠,不敢背刺。 贵妃好说歹说她也只笑着伺候着说等淑妃来。 险些给贵妃气出个好歹。 闻言,杨佩宁也不打马虎眼,立刻叫扶桑进去将账册尽数抱了来,又给蓝尚仪腰牌,要她将尚仪局近五年的册录都翻找出来。 不一会儿,五个四人抬的大箱子便“咚”地几声放在了殿前。 尚仪局虽然不如尚宫局尚食局那些大局处处关联,却也辖了四个司,账册籍录不少。 贵妃没想到淑妃如此实诚。 其他局司能拿出近三年的来备查都要紧催慢赶的,她倒好,一下子就搬出五年的来。 如此数量繁多,她若不查,反倒显得她不细心了。 于是命令几个女使开始翻查对账,杨佩宁则命尚仪局的人跟随辅佐。 看着那厚厚的账册,又看看那几个忙碌的女使,贵妃长舒一口气。 好在陛下答应给她找了八个伶俐的女使,否则…… 这才没过几日,她已经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万事开头难,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一旁的杨佩宁淡淡饮了一口茶放下,看了她一眼。 见贵妃一副视死如归又甘之如饴的神情,忍不住挑眉。 说实话,搬出这五年的账册来给贵妃查她就是故意的。 她想亲眼看看贵妃到底有多少本事,以做防备。 不过…… 贵妃还真就查遍五年。 杨佩宁脑袋飞速旋转。 她在想:贵妃这样做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是她真的太在意六尚二十四司是否清廉,非要挨着查了心里才安生。 要么是她想查点东西出来好给她一个下马威,就像对德妃一样。 可问题是—— 她才接手尚仪局没几个月啊? 这几个月蓝尚仪乖得很,账册都填平了的。 可如果是要查遍后宫——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道半年的时间够不够她查? 贵妃不愧是习武之人,就是有精力。 杨佩宁肃然起敬。 于是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坐得更端庄肃然,底下几个女使和女官查得头晕目眩。 本想歇一歇,结果一看上头两个人,好嘛,个个都严阵以待目光如炬的! 她们不敢张嘴,任劳任怨继续干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