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失约》 第1章 容倾亲启 ——依旧是清冷的夜,雕花檀木的窗外,映着飘下的梨花,如雪,忽的下起小雨,滴落在梨树上,打散枝头梨花。 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过那些自以为是属于我的时刻,想过那些阳光下和那个骗子并肩的时光,目光转向桌上躺着的装满星星的香水瓶,眼眶不知不觉湿润,眼泪不争气的落下,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过,滴落在桌上的信纸上,晕染开一小片墨色,又颤抖着换上一张纸,脑中那些瞬间怎么也消逝不去,一遍遍的践踏着曾经炙热的誓言,忽的释然,你可能根本就没有过真心吧,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奢求呢?明明已是伤的遍体鳞伤,还要持着尚书小姐骨子里的傲气,淡然的提笔。 这封信写完,我也该走了,离开上海滩,开始我新的一切,明媚如阳的一切。 ……………… 阿倾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情不知从何而起,方一往而深。” 我时常在想,尚书府外的民国,是怎样的呢,一定是美好明媚的吧,至少和乏味淡色的尚书府比起来,多了几分鲜明的亮色。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不用学那么多规矩,如果我可以不在每次出门时都背着整个尚书府所谓的脸面,如果我可以有我自己的自由……… 那我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像她们一样,自由的说笑,和朋友笑谈,每日都是舒心的呢? 儿时父亲很注重家教,记忆犹新的是他和母亲一同和我说,做人要守信,不能失信,意映一直都记在心里,可是,他没有和我说,一旦失信了,会有代价吗。 我记得那天初春的阳光下,你信誓旦旦的承诺…记忆里的少年耳尖微红,眼神却是清澈无比,认真的望着我,“你叫苏知韵,对吗?”……我记得那天大雪,你替我披上你的军衣,手不经意碰到的发丝,你嘴角勾起的弧度…“当心些,别着凉了”…我记得那天宴会,你在人群里,众星捧月,毫不犹豫的走向我,嘴角带着微微的笑,眼神认真,那些你在他人面前的冷漠强势,化为眼里的一潭清泉,温柔的似是能滴出水来,“苏小姐,你愿意当我伟大的妻子吗?”,世界像是突然安静,我可以清晰的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那一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我自己的内心,原来,我是真的爱你的。我记得那天重逢,你看我的眼神,我们的互诉衷肠,你笑着学那本书中的,“我们结发为夫妻吧”,哪怕是情到浓时,只是在我戴着白纱手套的手背上,留下一个轻到几乎不存在的吻……… 那时我还窃喜,你是真的对我视若珍宝,是真的对我好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你渊大军阀掩盖花心的手法罢了。倒是我,那个可笑自以为是一向小心的尚书小姐,栽到了你手里。栽到了那位自小被父亲警告远离的年少军阀手里。 ………………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去伦敦的路上了,我们两清了,你送我的那些东西,我都让人送去你府上了,从此,我们就毫无关系了。 我带着少帅府的月,带着尚书府的月,却怎么也走不回我们初遇的模样。上海滩的雪一年比一年冷,冷到把那些关于爱的、恨的,都冻成了冰,硌得我在无事时都觉得心慌。 我本想恨你,恨你骗我、负我,可真到要和这一切告别的时候,心里盘桓的,竟还是你在那次动乱后,风尘仆仆,心慌到眼眶湿润,找到我后的那句“和我回去,做我的妻吧”。 往后,你好好做你的军阀,守你的天下。我会去很远的地方,带着这些支离破碎的过往,化成风,化成沙,再也不回来。 别找我,也别念我,就当那年宴会上,我散在人群中,我们从未相遇过。 苏知韵 …………………… 屋子里的灯亮了一夜,当第二天仆从推开门时,小姐依旧坐在那,满面春风,明媚如阳。 我心里知道,其实,我已经不怨你了。 —————情不知从何而起,方一往而深。 第2章 故事的开始 民国十六年的沪上,暮色像洇开的墨,缓缓浸染霞飞路的洋楼。苏知韵立在雕花镜前,望着镜中穿月白旗袍的自己,指尖轻轻摩挲过袖上暗纹。这是父亲为今晚的宴会特意备下的行头,可她却觉得,这精致的剪裁、素净的色泽,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这深闺小姐的身份里。 栗色长发垂至腰际,她对着侍女递来的白纱手套怔愣片刻,缓缓戴上。手套贴合肌肤,触感微凉,却让她想起外头自由的风,想起那些从窗口瞥见的、属于市井街巷的鲜活气息。“小姐,该动身了。”侍女轻声提醒,苏知韵敛了敛神,随着家人登上马车。 宴客厅里,水晶吊灯将鎏金光影洒在织花地毯上。宾客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苏知韵跟在父亲身后,像朵被移栽的白荷,在这繁华场中静静绽放,又格格不入。她垂眸听着父亲与宾客寒暄,偶尔抬眼,却撞见几道探究或惊艳的目光,忙又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旗袍下摆。 “苏尚书,许久不见。”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苏知韵抬眼,见是父亲的旧识宋临。宋临身着浅色西装,举止优雅,正笑着与父亲交谈。他瞥见苏知韵,眼中闪过赞赏,“这位便是令千金吧,果真是才貌双全,沪上名媛里,怕是难寻敌手。” 苏知韵脸微微发烫,礼貌行礼,“宋先生过誉了。” 父亲笑着摆手,“小女性子腼腆,还望宋先生多担待。” 正说着,厅外传来一阵骚动,苏知韵好奇心起,抬眼望去,便见一道挺拔身影穿过人群。那人着黑色军装,肩章上的银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却带着疏离的气场,像是将这满室繁华都隔绝在外。 是渊容倾。苏知韵早有耳闻,这位年轻军阀,手握兵权,行事果决,却也因冷漠花心,在沪上的流言里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此刻见他本人,那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淡漠,让周围空气都似降了几分温度。 渊容倾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要往侧厅去。可脚步忽地顿住,他垂眸的瞬间,目光扫过苏知韵。只一眼,那身月白旗袍、白纱手套,还有栗色长发下,那张绝世容颜,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他心上。他见过的美人无数,可从未有一个,能将清与艳融得这般恰到好处,像月光下的白梅,清冷又勾人。 苏知韵被这目光看得不自在,忙又垂眸。父亲却已笑着迎上去,“渊少帅,今日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渊容倾淡淡回礼,目光却又不经意落在苏知韵身上。苏知韵感觉那目光如影随形,心下慌乱,却又忍不住好奇,想再看他一眼。 傅景城这时凑到渊容倾身旁,笑着调侃,“怎么,看上苏尚书家的千金了?这可是沪上出了名的闺阁小姐,甚少露面呢。” 渊容倾薄唇抿成线,没应声,可眼神里那点探究与惊艳,却没逃过傅景城的眼。 陈羡凝袅袅婷婷走来,身着艳红礼服,笑靥如花,“渊少帅,怎么不过来坐?” 渊容倾微微皱眉,语气冷淡,“陈小姐自便。” 陈羡凝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苏知韵,眼中闪过一丝妒意,旋即笑道,“苏小姐生得真美,像幅会动的古画。” 苏知韵听出话里的不自在,勉强笑了笑,“陈小姐谬赞。” 渊容倾终于移开目光,往父亲这边走来。苏知韵紧张得指尖泛白,却听他开口,声音低磁,“苏小姐的旗袍,很特别。” 这突兀的夸赞,让苏知韵愣了愣,抬眼撞上他深邃的眸,慌忙道,“谢、谢谢少帅,是家中裁缝所制。” 父亲在旁笑着接话,“渊少帅若喜欢,改日让裁缝给您府上也送些样式。” 渊容倾微微颔首,“苏尚书客气。” 交谈间,宋临也凑过来,笑着说,“渊少帅年轻有为,苏小姐才貌俱佳,倒是般配。” 这话一出,苏知韵脸腾地红了,忙低头喝茶,耳尖都透着红意。渊容倾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一瞬,没否认,也没应和,只是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厅中音乐响起,有人邀苏知韵跳舞,她慌得摆手,“我、我不会。” 那人还想再劝,渊容倾却淡淡开口,“苏小姐既不愿,便别勉强。” 那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开。苏知韵抬眼望他,眼中有感激,也有困惑,这人前一刻还冷淡疏离,这一刻却似又带着些护佑。 傅景城在远处看得有趣,撞撞渊容倾肩膀,“你这花心大少,今儿倒当起护花使者了?” 渊容倾斜他一眼,“少废话。” 可目光再落向苏知韵时,那抹月白身影,在灯影里愈发清晰,像一粒种子,悄悄落进他心底。 苏知韵偷瞥渊容倾,见他与傅景城说着话,侧脸在光影里格外好看,心下莫名慌乱。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冷漠又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像一把未出鞘的剑,藏着锋芒,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丝温柔。 父亲与宾客谈兴正浓,苏知韵找了个借口,往花园去。夜风吹来,带着洋槐花的香,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自由的气息都吞进肺里。白纱手套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栗色长发也在风中飘散,她倚在廊柱旁,望着天上的月,想着外头的世界,想着自己被困住的人生,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苏小姐。” 熟悉的低磁声音响起,苏知韵惊得回头,见渊容倾立在月光里,身姿挺拔,像尊玉雕。“少、少帅怎么在这?” 渊容倾缓步走近,“厅里太吵,出来透透气。” 他望着苏知韵,“苏小姐也爱这夜色?” 苏知韵点头,“在家中,也常看月,只是……” 只是从未这般自由地,在夜色里,与一个陌生却又让人心乱的人交谈。 “只是什么?” 渊容倾追问,苏知韵垂眸,“只是父亲总说,女子该守闺训,不该在外抛头露面。” 这话里的无奈与渴望,让渊容倾心尖一动。他见过太多世家小姐,或骄纵或怯懦,却从未有一个,像苏知韵这样,把对自由的向往,藏在眉眼间,藏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渊容倾轻声说,月光落在他肩头,给他的冷漠添了几分柔和。苏知韵抬眼望他,“少帅去过很多地方吧?” 渊容倾淡淡一笑,“南到粤港,北至平津,见过战火,也见过繁华。” 苏知韵眼中闪过向往,“真好,我连这沪上的街巷,都没好好逛过。” 这话里的遗憾,让渊容倾沉默。他忽然觉得,眼前这朵被养在深闺的白荷,虽身处繁华,却比那些在战火里挣扎的人,更缺自由。正想开口,却听厅内传来父亲的声音,“知韵,你在何处?” 苏知韵微微一愣,抱歉的一笑“下次见”。 渊容倾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傅景城不知何时凑过来,打趣道,“怎么,春心萌动了?你这花心大少,可别欺负人家闺阁小姐。” 渊容倾斜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可那眼神里的愉悦,却怎么也藏不住。 厅内,苏知韵回到父亲身边,心还有些不定。父亲看着她微微红的脸,问道,“可是累着了?” 苏知韵忙摇头。宋临笑着说,“苏小姐定是被这宴会热闹着了,多出来走走就好。” 苏知韵微微点头,朝父亲乖巧一笑“父亲,我没事的”。 渊容倾端着酒杯,与几位军官交谈,可眼神却不时飘向苏知韵。陈羡凝看在眼里,暗自咬唇。她凑近渊容倾,柔声道,“渊少帅,听闻你喜欢西洋舞曲,不如我们跳一支?” 渊容倾皱眉,“没兴趣。” 陈羡凝不死心,“少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会让 ladies 伤心的。” 渊容倾冷淡道,“陈小姐自便。” 陈羡凝讨了没趣,恨恨地瞪了苏知韵方向一眼。 苏知韵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不安。她本就与这宴会格格不入,如今又因渊容倾,被陈羡凝记恨,更觉煎熬。可那偶尔与渊容倾交汇的目光,却又让她心乱如麻,像有只小兽在心底横冲直撞。 父亲与宾客的交谈还在继续,苏知韵却渐渐走神。她想起花园里的对话,想起渊容倾说的外面的世界,想起他扶自己时的温度,那些被压抑的渴望,在心底悄然生长。可她也明白,自己与他,身份悬殊,何况他向来花心,流言里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伤心,自己又怎能陷进去?定是不会的。 宴会渐至尾声,宾客们纷纷告辞。苏知韵随着父亲起身,与渊容倾擦肩而过时,他轻声说,“苏小姐,后会有期。” 苏知韵一愣,匆匆点头,便随着家人离开。 坐在马车上,苏知韵望着窗外后退的街灯,想起这一晚的相遇。渊容倾的身影,在心底愈发清晰。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初遇,可这相遇,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她平静的深闺生活,搅起无数涟漪。她渴望自由,渴望外面的世界,而渊容倾,像一道通往未知的门,诱人又危险。 马车缓缓前行,将洋楼的灯火抛在身后。苏知韵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白纱手套,想着这一晚的惊艳、慌乱与心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而那抹黑色军装的身影,带着冷漠与不经意的温柔,将在她往后的岁月里,反复浮现,成为她被困深闺时,最鲜活的梦。 第3章 她的闺名 上海的六月,暑气蒸腾。渊容倾倚在少帅府书房的雕花窗前,指尖摩挲着副官傅景城方才送来的情报。薄纸上“苏知韵,闺名意映”几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墨香,他的眸光微微一动,想起那日宴会上的惊鸿一瞥。 那是三日前的事了。彼时,苏府刚从苏州迁至上海,为了尽快融入本地名流圈子,苏父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渊容倾作为上海城举足轻重的少帅,自然在受邀之列。宴会上觥筹交错,笑语盈盈,直到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回廊转角。 还记得那日苏知韵身着一袭月白色旗袍,绣着几枝淡粉色的玉兰花,素净雅致,只是交谈几句,便品出大小姐的风采来。 “少帅?”傅景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家那边的人到了。” 渊容倾将情报收进抽屉,整理了一下军装,迈步走向会客厅。陈家是上海有名的商业世家,此次合作若能谈成,对稳固他在商界的势力大有裨益。 会客厅里,陈家家主陈鸿儒正与一位年轻女子交谈。那女子身着鹅黄色洋装,卷发披肩,容貌娇俏,正是陈鸿儒的掌上明珠陈羡凝。见渊容倾进来,陈羡凝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渊少帅,许久不见。” “陈小姐安好。”渊容倾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又透着疏离。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陈鸿儒对合作条款并无异议。就在即将敲定细节时,陈羡凝忽然开口:“听说苏府那位新来的小姐生得极美,不知少帅可曾见过?” 渊容倾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不动声色道:“那日宴会上匆匆一面,确有几分姿色。” “不过是个从苏州来的土丫头罢了。”陈羡凝掩唇轻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妒意,“听说苏老爷与宋家的宋临走得很近,宋临那人风流成性,苏小姐整日与他来往,怕是名声......” “陈小姐慎言。”渊容倾的声音冷了几分,“苏小姐的为人,岂是几句流言能诋毁的。” 陈羡凝脸色微变,连忙赔笑道:“是我失言了,少帅勿怪。” 与此同时,苏府内,苏知韵正坐在书房里翻阅一本西洋小说。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蝉鸣声此起彼伏。自从来到上海,她便极少出门,每日除了读书作画,便是陪着母亲说说话。 “小姐,宋公子来了。”丫鬟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知韵合上书,起身迎了出去。宋临是父亲故交之子,为人风趣幽默,两人倒也聊得来。 “意映,我听说少帅府与陈家谈合作的事了。”宋临一边喝茶,一边说道,“那陈羡凝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若是遇到她,还是小心些为好。” 苏知韵微微挑眉:“我与她并无交集,为何要小心?”虽是这么说,心底多少有了些考量。 “你有所不知,”宋临压低声音,“陈羡凝一直倾心于渊少帅,那日宴会上,她见渊少帅与你多说了几句话,便心生不满。以她的性子,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知韵淡淡一笑:“多谢宋公子提醒,不过我与渊少帅也不过是点头之交,陈小姐实在不必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里,渊容倾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苏知韵的消息。得知她喜欢读书,便让人悄悄往苏府送些西洋书籍;听说她常去城西的画坊,便时常在那附近“偶遇”。只是每次相遇,他都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不敢太过唐突。 一日,苏知韵在画坊挑选颜料,正巧遇上陈羡凝。陈羡凝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苏小姐也喜欢作画?” “闲来无事,随便画画。”苏知韵不欲多言,转身欲走。 “听说苏小姐与宋临走得很近?”陈羡凝忽然说道,“宋临虽然出身官家,却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苏知韵停下脚步,目光清冷:“我的事,不劳陈小姐费心。倒是陈小姐,与其在背后议论他人,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 陈羡凝脸色一白,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苏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被骗。毕竟,像渊少帅那样的人物,才配得上苏小姐这样的佳人。” 苏知韵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陈小姐说笑了,我与渊少帅并无瓜葛。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渊容倾身着军装,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苏知韵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陈羡凝:“陈小姐也在?” 陈羡凝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方才与苏小姐聊了几句,似乎惹苏小姐不高兴了。” 渊容倾看向苏知韵,眼中带着询问。苏知韵淡淡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不碍事。” 渊容倾微微颔首,对陈羡凝道:“陈小姐,陈家与少帅府的合作细节还有些问题,烦请陈小姐回去告知令尊,改日再谈。” 陈羡凝咬了咬唇,知道渊容倾这是在赶她走,却又不敢发作,只好恨恨地看了苏知韵一眼,转身离去。 “让苏小姐见笑了。”渊容倾说道,“陈小姐有些任性,还望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少帅言重了。”苏知韵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看着苏知韵离去的背影,渊容倾心中泛起一丝失落。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过往,想要赢得苏知韵的芳心,绝非易事。但他不愿放弃,只愿在她身边默默守护,静待花开。只是他清楚,他们要修成正果的不易,他作为双手沾血的军阀,怎能奢求触及明媚如阳,纯净的白花呢。 而此时的苏知韵,心中也有些乱。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渊容倾的关注,只是她不愿轻易动心。在这乱世之中,感情太过奢侈,她更想守护好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可是,谁不渴望一段感情呢,而偷偷的,背地里的,反而更有些乐趣。 她是存了私心的。 第4章 暗潮 暗流织梦 自上次那场与陈家小姐的闹剧后,似是消停了两天。苏知韵又泡在书院里了几日,便又是新一轮攻势。 上海的梅雨季节来得猝不及防,细密的雨丝将外滩的霓虹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渊容倾站在少帅府的落地窗前,望着雨幕中穿梭的黄包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扣。傅景城抱着一摞文件进来,雨声里混着纸张翻动的窸窣:“苏宋两家近日往来频繁,宋临连续三日出入苏府,都是带着账本。” 渊容倾眸光微敛。那日在画坊后,他便让人密切留意苏知韵的动向,却不想牵出了宋临这条线。记忆里宋临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却与账本扯上关系,倒让人捉摸不透。 同一时间,苏府西厢房内,苏知韵将西洋镜里的照片取下,摊在檀木桌上。照片里陈羡凝与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码头密会,举止亲昵。春桃捧着茶盏进来,压低声音:“小姐,这些人都是码头商会的理事,平日里和陈家走得近。” 苏知韵指尖划过照片里陈羡凝的脸,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自苏州时,她便跟着父亲学习经商之道,表面深居简出,实则通过春桃联络着各方眼线。陈羡凝那日在画坊的试探,早已让她心生警惕。 “把这些照片送去给宋临。”苏知韵将照片收入信封,“再让人盯着码头,看看他们在倒腾什么货物。” 夜雨渐急时,宋临出现在少帅府。渊容倾看着他递来的照片,瞳孔微缩。照片上的码头货箱印着陈家商号,却盖着军用物资的火漆印。 “少帅可知,陈家最近的货运量翻了三倍?”宋临倚在沙发上,把玩着怀表,“这些货物,怕是不只是丝绸茶叶。” 渊容倾将照片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泛起涟漪。他与陈家的合作条款里,明确禁止私运违禁品。陈羡凝看似娇弱,却在暗中操控码头生意,倒是小觑了她。 “苏小姐给你的?”渊容倾忽然问道。 宋临挑眉:“少帅好眼力。意映聪慧过人,早就察觉陈家不对劲。”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过她让我转告少帅,此事若要插手,需得按规矩来。” 规矩二字,让渊容倾唇角微扬。他倒不知,看似温婉的苏知韵,竟有这般魄力。窗外惊雷炸响,映得他眼底的兴味愈发浓烈。 次日,陈府便炸开了锅。陈羡凝看着被查封的码头仓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商会理事们纷纷来电质问,父亲阴沉着脸将账簿摔在她面前:“你可知惹了多大的祸?少帅府的人说要彻查!” 陈羡凝强装镇定:“父亲莫急,定是有人陷害。”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明白,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证据,还引得少帅府出面的,除了苏知韵,再无他人。 而此时的苏知韵,正坐在画坊二楼,慢条斯理地研磨。楼下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陈小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陈羡凝咬牙切齿地走上楼,往日的温婉荡然无存:“苏知韵,你好手段!” “陈小姐这话我听不懂。”苏知韵将狼毫浸入墨汁,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枝墨梅,“倒是陈小姐,私运违禁品的事,怕是不好收场吧?” “你!”陈羡凝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墙壁,瓷片飞溅,“别以为有少帅护着你就能为所欲为!渊容倾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 苏知韵终于抬眸,眼中满是嘲讽:“陈小姐与其在我这里撒泼,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保住陈家的生意。”灵动的美眸上挑,带了丝冷艳的意味。 陈羡凝微微一愣,遂气极反笑:“苏知韵,你不会得意太久的。上海滩可不是苏州那个小地方,有些事,不是你能掌控的。”她甩袖而去,留下满室狼藉。 苏知韵望着满地碎片,轻叹一声。春桃从屏风后转出:“小姐,真要与陈家作对?少帅那边......”屋内的玫瑰香片散着香,白色细高跟踩过波斯地毯,“春桃,叫人清理吧,我先去书院了”。 “少帅自有他的考量。”苏知韵将画纸晾干,“陈家倒了,上海滩的商业格局便要重新洗牌。这局棋,我与少帅,各取所需罢了。”她有片刻的凝神,这样的纷争里,两个人的话,会好一些吗。 而少帅府内,傅景城看着桌上的密报,神色凝重:“陈鸿儒正在四处联络旧部,似有反扑之意。另外,宋临近日频繁出入日本商会。” 渊容倾转动着钢笔,眸光深邃。宋临的异动,苏知韵的隐忍,陈家的垂死挣扎,背后似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他起身披上军大衣,吩咐道:“备车,去苏府。” 雨又下了起来,渊容倾站在苏府门外,望着二楼透出的暖黄灯光。他从未想过,那个在月光下浅笑的江南女子,竟有这般雷霆手段。而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清这场棋局的 门开了,苏知韵身着素色旗袍,倚在门框上:“少帅深夜来访,可是为了陈家的事?” 渊容倾迈步上前,雨丝落在他的军装上:“苏小姐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不过是顺势而为。”苏知韵侧身让他进门,“上海滩的水很深,少帅若想站稳脚跟,怕是需要个帮手。”少女柔和的下颚线混着屋内的灯光,却在眼神里,多了平日里少有的机灵和冷艳。 四目相对,窗外雨声渐急。渊容倾忽然觉得,这场雨,或许会冲刷掉许多秘密,也会揭开更多的阴谋。而他与苏知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这场暗流涌动的漩涡。 暗处,一双眼睛正盯着少帅府的马车离开苏府。陈羡凝攥紧手中的望远镜,眼中闪过阴狠:苏知韵,渊容倾,咱们走着瞧。她转身走进屋内,拿起电话:“喂?是松本先生吗?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清丽的面容,刻意的清纯此刻荡然无存,只余恶狠狠的眼 发丝垂下,嘴角勾起。他们的这层脸,算是真的撕破了。 第5章 波涛汹涌 梅雨连绵的第七日,外滩海关大钟的铜绿在雨雾中愈发深沉。苏知韵立在三楼露台,望着江面上穿梭的汽船,旗袍下摆被潮湿的风掀起细浪。春桃捧着丝绸伞追出来,却见小姐指尖捏着张泛黄的船票——那是三日前从码头商人处截获的,目的地赫然写着横滨。 "小姐,宋公子到了。"春桃话音未落,楼下已传来皮鞋踏过青石板的声响。苏知韵将船票塞进雕花窗棂的暗格,转身时已恢复成平日的清冷模样。 宋临跨进客厅时带着一身雨气,浅灰色西装肩头洇着深色水痕。他径直走向檀木长案,将用油纸包裹的物件重重放下:"陈家果然不干净。"油纸散开,露出半块印着樱花纹的银锭,"这是今早从他们私运货物里截获的,和日本人有关。" 苏知韵用帕子垫着指尖拿起银锭,冰凉触感透过绸缎传来。她凝视着樱花纹边缘的磨损痕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东洋商人最擅用贵金属做暗码交易。" "少帅府那边..."她刚开口,窗外突然炸开刺耳的汽笛声。春桃扑到窗边张望,脸色瞬间煞白:"小姐!码头方向起火了!" 浓烟裹挟着焦糊味顺着黄浦江飘来,苏知韵望着天际翻涌的黑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把火烧得蹊跷——正是陈家码头最核心的三号货仓。宋临抓起电话听筒,听着听筒里嘈杂的忙音,脸色愈发阴沉:"电话线被切断了。" 暴雨倾盆而下时,渊容倾的军用吉普碾过积水冲进苏府。他浑身湿透的模样惊得门房差点喊出声,笔挺的军装紧贴着脊背,肩章上的金线在雷光中明明灭灭。 "苏小姐!"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却在看见苏知韵的瞬间顿住。她倚着紫檀木书架,素色旗袍纤尘不染,手中的青瓷茶盏正腾起袅袅白雾,仿佛窗外的混乱与她全然无关。 "少帅请坐。"苏知韵将热茶推过去,杯壁凝着的水珠在红木桌面洇出圆痕,"码头的火,少帅觉得是意外?" 渊容倾盯着她平静的眉眼,忽然想起初见时月光下那个清冷的侧影。此刻她眼尾的朱砂痣随着烛光轻轻颤动,倒像是在宣纸上晕开的一滴墨。"陈鸿儒刚被人从火场拖出来,重度烧伤。"他端起茶盏,苦涩的龙井在舌尖散开,"但三号仓里本该存放的货物,早没了踪影。"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密集的枪响。苏知韵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春桃惊叫着扑到她身前。渊容倾几乎是瞬间拔出手枪,将两人护在身后。子弹擦着窗框飞过,在青砖墙上留下焦黑的弹孔。 "傅景城会带人来接应。"渊容倾的呼吸扫过苏知韵发顶,她身上淡淡的玉兰香混着硝烟,竟让他莫名心安,"但现在,我们得从密道走。" 密道入口藏在书房的博古架后,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苏知韵提着旗袍下摆跟在渊容倾身后,手电筒的光晕里,能看见他后颈滚落的水珠。地道狭窄逼仄,她的手腕突然被握住,温热的触感透过绸缎传来:"小心台阶。" 当他们从城西药铺的后门钻出时,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碎玻璃混着雨水在脚下咯吱作响,店铺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渊容倾将军大衣披在苏知韵身上,羊毛料子还带着体温:"去我那里。" 少帅府的警卫森严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傅景城迎上来时脸色铁青,臂弯缠着带血的绷带:"陈羡凝不见了,有人看见她上了日本人的车。"他的目光扫过苏知韵,欲言又止。 渊容倾领着苏知韵走向客房,路过议事厅时,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德国顾问的咆哮混着法语咒骂冲出房门:"必须立刻封锁港口!那些货物一旦运出去..." 客房里,壁炉烧得正旺。苏知韵取下军大衣,忽然发现内衬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那日在画坊她转身时的侧影,边缘还带着水渍。她指尖微颤,将照片塞回原处时,渊容倾恰好端着热汤进来。 "喝些姜汤。"他别开眼,耳尖泛红,"傅景城会安排人保护你。" 苏知韵捧着瓷碗,看他局促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少帅是怕我被灭口,还是怕我知道太多秘密?" 渊容倾喉结滚动,军装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锁骨:"我只是...不想你出事。"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桂花糕,你上次在点心铺多看了两眼。" 门被轻轻带上,苏知韵望着桌上的点心,唇角不自觉上扬。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云层洒在雕花窗棂上,将两个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接下来的半个月,上海滩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苏知韵以养病为由深居少帅府,每日与春桃躲在客房里分析情报。她发现宋临开始频繁接触工部局的人,而渊容倾书房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一日午后,苏知韵在花园偶遇渊容倾。他倚着紫藤花架擦拭配枪,阳光透过花串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时眼底的疲惫尚未褪去,却露出个难得的浅笑:"要不要去马场?" 英式马场内,苏知韵换上骑马装,藏青色呢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渊容倾望着她利落翻身上马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两人并辔而行时,她忽然转头:"少帅可知,陈家在日本银行的户头,三天前突然转入了一笔巨款?" 渊容倾勒住缰绳,黑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多少?" "足够买下三个码头。"苏知韵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薄茧,"而且汇款人...是宋临。" 暮色渐浓时,傅景城神色匆匆地赶来:"宋临刚刚被工部局的人带走了,罪名是私通敌国。"他将一份文件递给渊容倾,"这是从他书房搜出来的,全是与日本人往来的密电。" 苏知韵凑近查看,纸上的蝇头小楷让她瞳孔骤缩。那些看似普通的贸易清单里,藏着用苏州码子写成的军事部署。她突然想起宋临总爱把玩的那枚怀表,表盘后的暗格里,或许就藏着解码的密钥。 "不好!"她抓住渊容倾的胳膊,"春桃还在宋府!"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时,三人驱车赶往宋府。雕花铁门大敞四开,院内狼藉一片。苏知韵冲进书房,只看见满地散落的账本和被撕碎的信件。春桃蜷缩在角落,发间沾着血污,手里却死死攥着个锦盒。 "小姐...宋公子他..."春桃泣不成声,将锦盒递过来。苏知韵打开,里面是枚刻着樱花纹的怀表——与陈家银锭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雷声炸响的瞬间,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渊容倾将苏知韵护在身后,却见陈羡凝撑着黑色洋伞,踩着高跟鞋优雅走来。她身着墨绿色丝绒旗袍,耳垂上的珍珠在雨中泛着冷光。 "苏小姐好手段。"陈羡凝轻笑,伞尖挑起地上的怀表,"不过你以为扳倒宋临,就能高枕无忧?"她忽然扯开旗袍领口,锁骨处烙着个樱花形状的刺青,"告诉你们个秘密——宋临不过是我们推出来的替罪羊。" 远处传来警笛声,陈羡凝将怀表抛向空中,枪响骤然响起。子弹穿透怀表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胶片散落雨中。苏知韵看着那些随雨水漂走的碎片,终于明白这场阴谋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渊容倾微微俯身搂住她,“抱歉,失礼了”,带着她躲过流弹,靠的很近,心呢,也会靠近吗。 雨幕中,陈羡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霭里。苏知韵望着满地狼藉,握紧了手中的半截胶片。这场商战与阴谋的棋局,远未到终局之时。而她与渊容倾,注定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上海滩,共同面对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