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鬼》 第1章 第 1 章 01 被姐姐武铎选为接待朝霞族的使臣的时候，武钦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从小被母父当做亲王培养，于吃喝玩乐一途最是精通，领了这个差事后，顿时就摩拳擦掌，誓要带客人们深刻体会一番京中风情。 武铎一见妹妹的神情便知晓她的打算，坐在凤椅上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你那套。朝霞族主动要成为我们的属国，免去许多兵戈之争。你是接待她们的使臣，务必要展现出我皇室的风范。” 美差一下子变成了苦差事，武钦垂头丧气，“皇姐，若说风范，谁能比得过你呀。不然还是你……” 她不惧怕身为皇帝的姐姐，武铎却仍有办法治住她，当即便叫来一位宫人，要她传讯给在外游历的母父。 武钦一见事态不妙，迅速改口，“皇姐，我去，我去就是了。” 等到远道而来的朝霞族客人抵达京中的那天，接下差事的武钦便打扮一新，罕见地穿着隆重的亲王服饰要去大殿之中。 武铎百忙之中竟还抽出时间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武钦一番，直看得武钦浑身发毛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有亲王的样子。” 宴席上觥筹交错，汉名被译成碧珠的朝霞族首领穿着风格粗犷的族中服饰，说着带了一点口音的汉话，态度很是谦和。 武铎身为皇帝不能擅动，武钦代表皇室去参过军打过仗，在朝中最英勇的陈梅将军带领下剿灭过不少对朝中充满觊觎之心的异族，曾经对与骁勇善战的朝霞族争斗充满期待。 但在数个邻族被战败之后，被兵临城下的朝霞族首领却二话不说地主动归降了，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拜访。 碧珠和武铎交谈，说着汉话久了未免有些困难，于是聊着聊着武铎便主动说起了朝霞族的语言以示大国风度。 比起姐姐，武钦少时就要贪玩得多了，异族的语言是她与姐姐一起学的，她却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时只能听懂一言半语，未免无聊。 百无聊赖的武钦玩起了桌上的一双玉筷，实在玩得腻烦了，便开始盯着样貌异于中原人的碧珠发呆。 碧珠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编成一缕缕的样子，五官也比中原人挺拔许多，穿得更是古怪。 武钦小声和身边亲近的侍女开起玩笑，“她长得好怪。” 过了一会儿，武钦想了想又说，“不过这双眼睛长在女人脸上有些可惜，若是长在男人的脸上一定很好看。” 她最爱玩闹，侍女也和她嘻嘻哈哈惯了，便也笑道，“不知道这位首领有没有兄弟，若是她有兄弟，您娶了她的兄弟不就能看到了？” 武钦哈哈大笑，“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喜欢我们中原的男人。还等着日后遇见个柔情似水的娶进府中相妻教女呢。” 结果下一秒，姐姐武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钦儿。” 武钦吓了一跳，只以为姐姐是觉得自己失了仪态，立刻止住笑声，端正坐好。 武铎却继续道，“你过来，叫碧珠首领看看你。” 武钦莫名其妙，走到了两位掌权者身边。 母父样貌都非常人，武钦端庄严肃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 碧珠也听说过武钦武艺高超，打量她一会儿，扬起了笑容，用朝霞语对武铎说了几句话，接着竟然也从席位上离开，握住了武钦的手。 武钦就更觉奇怪了，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碧珠却没有立刻松手的意思，她便只想挣脱。 武铎在这时换回了汉话开口，“碧珠首领这是对钦儿很满意了？” 碧珠也用语调怪异的汉话回应，“她，很好。放心。”中间还夹杂着一段非常漫长而古怪发音，武钦猜测那多半是个名字。 武铎便一边看着武钦一边朗声而笑，“那好啊，如今你我是真正成了亲人了。” 武钦后背发凉，“陛下，您在说些什么？” 她也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对武铎如此恭敬，武铎心中暗笑，用平淡的语气回答，“说钦儿和碧珠首领弟弟的婚事。” 武钦只觉天崩地裂，刚要开口，被姐姐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硬生生憋了回去。 碧珠在京中呆了三日离去，她前脚刚走，武钦后脚便直奔武铎的宫殿，“皇姐，我不要娶她弟弟！” 武铎正带着皇长女武玉练字，武钦匆匆瞥了一眼，意外发现她让女儿写的却是佛经中的字。 武钦有些诧异，但来不及细想，加重语气重复，“我不要娶他！” “面都没见过，”武铎十分平静，“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他？” “你这是盲婚哑嫁！盲婚哑嫁是不会幸……” 武铎随手扔来一卷画像，武钦的控诉戛然而止。 画像上的的确确是个美人，哪怕武钦一向只欣赏汉人男子的美貌，也不得不如此承认。 她怔了怔，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武铎却摆手召来宫人将女儿抱了下去，转而正色道，“你非要娶他不可。” “皇姐……” “为了征讨异族，我们已经耗费了诸多财力与人命。若是朝霞族执意抵抗，陈将军固然能赢，却不能赢得如此兵不血刃，你懂吗？” 武钦怎么会不懂，她沉默下来。 “姐姐知道这事是委屈了你，”武铎语气软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但你是女人，多娶他一个并不吃亏，日后若有钟意的男人，就多纳几个夫侍吧。” 武钦便闷闷不乐回府，直到婚期前才想起问侍女自己这个异族夫君的名字。 侍女显然记得也很是费力，说了一长串话，武钦听得心烦，直接问道，“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侍女回答，“耀眼的红色宝石。” 武钦便拍板决定了素未谋面的夫君的汉名，“既然他姐姐叫碧珠，他就叫赤珠吧。” 谁知道这位赤珠在大婚当夜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02 武钦心烦，大婚时在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但既然明白这个和亲而来的公主象征的意义，也没打算今夜冷落于他。 就像姐姐说的一样，她是女人，娶了个男人并不吃亏，何况从那张画像上便能管中窥豹于赤珠的貌美。 武钦走到新房门前，要去推门，陪嫁而来的两个朝霞族侍男却拦住了她。 “干嘛？”武钦有些不虞，“本王自己的房间还不能进了吗？” 侍男中的一个似乎不太明白汉话，另一个则犹豫一下说道，“殿下，请让我去问问公主。” 到底远来是客，武钦虽然心中不爽，还是答应了。 侍男去而复返，为她打开了门，“殿下请进。” 武钦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她穿了一天沉重的吉服，早就觉得疲累，此时在自己房中，自然而然地把外袍脱了头冠拆了，只穿着宽松的里衣。 放松之后，武钦才想起屋中还有自己的新婚夫君，转头一看，却见赤珠不知何时已经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正赤足坐在床侧，白皙的双脚一晃一晃的认真看着她。 武钦见了他的画像怔住，见了他本人更是发怔。 赤珠果然有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清澈见底的湖水，异域风情的五官长在他脸上恰如其分，他这时的穿着打扮皆循汉法，却仍有种汉人男子没有的活泼与野性。 武钦心中发热，走过去摸他的脸，赤珠好像并不害羞，还主动把自己的脸向她手心上贴。 手心接触到的肌肤光洁柔嫩，武钦多年以来只是说笑，并没有真的亲近哪个男人，这时却觉得再忍不下去，一把将赤珠推在了床/上。 赤珠被她解/开衣带、脱去外裳，毫不羞赧地许她见到自己身体，甚至还大大方方地舒展四肢，却在武钦要更进一步时阻止了她。 他说话的声音如同金玉相击，听着清澈动人，然而说的内容却不那么好听了，他说，“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武钦以为他的害羞来得迟些，温声软语在他耳边安慰，“我轻轻的，你不必害怕。” 赤珠说汉话时有些走调，“不害怕。” 但武钦要继续做方才的事情时，他却推开了她，“不可以。” 武钦有点恼怒，不想唐突了佳人，耐下性子问，“为什么不可以？” 结果赤珠艰难地用汉话说了一会儿后，又自然而然说起了一大段武钦听不懂的朝霞语。 武钦瞬间回到了少时的课堂，顿觉头大，用自己的外裳将赤珠的身体裹住后，扬声叫他那位精通汉话的侍男进来。 赤珠叽里咕噜地与侍男说了一会儿，侍男便会意地点头，随后为武钦翻译道，“公主说，在我们朝霞，只有猎到一只狼和一只鹰的女人，才可以和自己的夫君圆/房。” 武钦难以置信，“什么？” 侍男也是不知变通的人，真的一板一眼地重复了起来。 武钦头更疼了，“别说了！” 她能带兵打仗，猎狼射鹰自然不是不能做到。只是为了得到自己新婚夫君才去做这些事？恐怕她隔日就成了京中显贵们的笑谈了。 “殿下，我们那里真的有这样的习俗。”侍男说。 “那就入乡随俗！”武钦不耐烦地摆手，“你出去。” 侍男犹豫一下，走了出去。 武钦搂住赤珠的细腰，只是亲近时，赤珠热情配合，还同她接/吻，然而一要进入正题便推开她。 几次下来，只闻肉香不尝肉味的武钦真的恼了。 众星捧月的长大，身上又没有治国的担子，她一贯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能同他耐心相处许久一是知道邦交重任，二是出自爱美之心，然而屡次被打断，便是再好脾气的女人也要怒了。 箭在弦上不能再忍，武钦只用一只手便抓住了赤珠的双手，正要打算态度强硬起来，赤珠却拼命挣扎起来，挣扎不脱，那双蓝眼睛里竟流下泪水。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武钦一瞬间便觉得索然无味，松开了他手，起身就要离开。 结果赤珠却从身后抱住了她，拙劣地模仿汉人的习惯叫她，“妻主，不走。” 他也只占个貌美的便宜，武钦揣着一肚子火还是做不到对他冷言冷语，“你哪里把我当妻主？你是我祖宗。” 说着，便用了些力气，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第二日酒醒，武钦还是很不高兴，也没有打算去看这个不识好歹的夫君，只嘱咐府中侍从好衣好食地伺候他，只打算把他当成府中一个漂亮摆设。 结果她不去看他，赤珠却自己找来了她的书房。 他似乎不爱穿鞋，赤足走了进来，白生生的脚踏在深色的地上被衬得更是雪色。 武钦忍不住多看几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立刻收回目光，冷声道，“你来干嘛？” “找你。” “找我？”武钦嗤笑一声，“那还是别了，我看到你都头疼。” 赤珠歪了歪脑袋，走到武钦身边，抬手去揉她的太阳穴，“这样不疼。” 武钦一时沉默，知道他一时半会是听不懂含沙射影的话了，抓了他手扔到一边，“出去。” 赤珠没有听她的话，想了想，忽然解了自己的外裳跪坐在了武钦腿上。 他不戴喉结罩，大概是朝霞那里并没有这样的习俗，那颗精巧的喉结正对着武钦，她很难不盯着它看。 武钦在心中唾弃自己的急色，却还是忍不住向他伸手，甚至想在书房解决了他，结果不出意料，他还是拒绝了最后一步。 这下她真是气的狠了，一把将他推在地上，指着门口厉声道，“出去！我不想见你！” 赤珠猝不及防，裸/着的脚踝磕在桌沿，一片青紫霎时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来，他心中委屈，仰着头看她，“妻主……” 武钦自然也看到那个伤痕，心中有些愧疚，但仍然说道，“你出去。” 赤珠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于是生疏道，“那只要鹰。” 武钦被他气笑，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像不像鹰？” 未免他真的回答是或不是之类让她吐血的答案，武钦立刻接上自己的话，“我告诉你，没门！我是皇姐同母同父的亲妹妹，要什么男人没有？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娶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见他许久未动，干脆自己摔门而去。 赤珠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但他有很好的记忆力，于是将这些话复述给了自己的侍男听，让他用朝霞话告诉自己武钦说了些什么。 侍男面露不忍，果然，听他说完之后，草原上最闪耀的公主就流下了眼泪。 侍男与他一起长大，愤愤不平，“她太欺负人了！您是公主之尊，鹰和狼之外本来还要熊或者虎的，草原上多得是愿意为您打猎、求着您收下猎物的女人，她……” 赤珠摇摇头，“你教我说汉话吧。” 接下来两周，武钦都没有见到赤珠，他几乎是闭门不出，存在感十分稀薄。 就在她快要忘记他的存在的时候，赤珠忽然找上门来，对她说了一段比之前流利许多的汉话。 大意就是在向她解释朝霞的婚俗，但武钦很不耐烦听，只听了几句便打断了他，还故意问道，“你学了汉话？” 赤珠骄傲地点头。 武钦便“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口音好难听。” 其实她在故意气他，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而且听得出来短短两周就大有进步。 赤珠愣住了。 武钦仍觉没报完那几日的恼火之仇，还要说，“你是战俘，就该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赤珠比听到她嘲笑自己的口音还要生气，简直气得浑身发抖，“朝霞没有败！”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又不喜欢我，如果你们朝霞厉害，你怎么会被迫离家，呆在我这个讨厌的人的家里？” 赤珠被她气哭了，蓝色眼睛里不断溢出泪水，简直好看极了。 武钦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火，拿出一张锦帕要给他擦眼泪，手刚伸过去，赤珠却忽然张嘴狠狠咬在了她手上。 “哎！”武钦措手不及，没有躲开，只觉手上阵阵疼痛，“松开！” 赤珠不为所动，她便用上些力气要甩开他，却又担心太过用力把他这口牙崩坏，到底硬生生忍下来了。 等到赤珠松嘴时，武钦手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血痕。 她低头看了一眼，“行，你真行。” 没等武钦再说些什么，赤珠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第3章 第 3 章 03 朝霞的习俗是婚后三周才回门，朝霞路远不便前去，为表重视，三周之后，武铎特意宣召武钦带赤珠进宫。 被咬过之后，武钦就再没见过赤珠，正当她以为他不会跟自己进宫有些发愁之时，赤珠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门前。 他作汉人男子出嫁后的打扮，甚至喉结上多出了一小块布料。看得出来他并不适应，时不时还要拽它一下调整位置。 到了马车上，武钦犹豫一下回身要伸手拉他上来，他却理都不理，轻巧一跃，稳稳地坐到了马车当中，一路上不同武钦说一句话。 到了宫中再如此未免疏离，下马车时武钦试探性地伸手，这回赤珠却默不作声地允许她牵自己下来。 男人的手和女人的是很不一样的，武钦忍不住在他手上流连了一下，刚要松手，赤珠却主动回握住她的手，指尖还若有若无地拂过上一回自己咬出的伤痕。 武钦微微一怔，心中发痒，但一想到他连日的拒绝，心里那团火又迅速地熄灭了。 姐姐武铎后宫无人，膝下也只有一个生父不明的女儿，于是只携女接见了赤珠。 赤珠似乎很喜欢孩子，用自己带着口音的汉话很快和皇长女武玉玩得熟了，武玉还要一直拉他到花园中陪自己放风筝。 “玉儿身边总没有男性长辈陪伴，”武钦望着武玉小小的背影，“她是想要爹爹了吧。” 武铎也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他不肯见玉儿，我也无可奈何。” 武钦对姐姐的事略知一二，忍不住道，“他就那样狠心？皇姐不妨带玉儿去积云寺一趟……” 武铎却打断了她，“不说我的事了，你呢，你和朝霞的公主过得怎么样？” 武钦沉默一会儿，“也就那样。” 武铎就听出她的不满意了，“钦儿，再忍一忍吧。” “皇姐，我想纳夫侍了。”武钦忽然说道。 武铎觉得稀奇，“哦？你不是一向以母父为榜样，只想要一个最中意的人吗？” 武钦长叹，“可他不是啊！我总得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然憋也憋死了。” 武铎想了想，说道，“不急于一时。你们新婚不到一月，你就纳上了夫侍，碧珠知道了或许会有想法。至少也要半年之后再说吧。” 武钦憋闷不已，只能点头。 她浑然不知，答应武玉回来取风筝线的赤珠正站在门口，听完了她说的所有话。 回去的路上，赤珠情绪低落，也没有再主动牵武钦的手。 武钦心中不能说毫不在意，但很快释然了——出了宫，他不愿意伪装下去也是自然。再说牵了他的手有什么用？还不是只闻肉香不见肉味，勾得她心中更是难受。 她数着日子盼半年之期到来，赤珠却很快生了场病。 这病不严重，只是病势连绵不绝，武钦看望他几回，留下些珍贵药材，却次次都被他的侍男愤怒地赶走。 从没人这么不尊敬她过，武钦难免不虞，到底还是冲着朝霞的面子没下令惩处这个不敬的侍男。 去一次就生一次气，后来她干脆也不再迈入赤珠居住的院落，自去与朋友游山玩水去了。 她并不知道赤珠在病中连日哭泣，也不知道那日入宫前这位草原上骄傲的公主在心中暗下决定，决定放下公主—— 甚至放下一个草原上最最普通的男人的尊严，什么猎物也不要了，愿意就这样同她圆/房，只希望与这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 这天武钦和一位好友到猎场打猎，这位好友刚有心上人不久，一边打猎一边同她念叨心上人的喜好，听得武钦心里发腻，连声制止她。 好友有些不满，接着转而问道，“你不是娶了那位朝霞的公主吗？草原上的男人都喜欢什么？和我们这里的男人一样吗？” 武钦许久没听人提及赤珠，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他喜欢打猎，喜欢的要命。” “这倒稀奇。” 武钦心头烦闷，策马狂奔，搭起箭矢数箭连发，箭无虚发。 马匹跑着跑着便远了，已经出了人为畜养起的猎物活动范畴，就在这时，武钦隐隐听到了狼嚎声。 她心中一动，不仅没有返程，反而策马跑近，接着屏气凝神，搭起了一支箭头最是锋利的箭矢。 箭被射出，她瞄准的狼应声倒地，而狼的同伴哀嚎起来，渐渐逼近。 武钦不是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大可以先掉头回去，过上一时半刻再来派人取自己的猎物。 然而她心火炽热，反而策马踏入狼群，势要将此处狼群尽数屠尽。 武钦做到了，地上狼尸足有十几具之多，她一人是断断带不回府中的，只能等待自家侍从找来。 她下马，想在林中随意走走，结果一时不察，忽然脚下一空，竟是掉进了一个陷阱之中。 武钦蒙了一下，好在陷阱中并无尖刺毒药，大约是哪个猎户设下的。不过以这个大坑的深度她自己是一定爬不出来的。 憋了一肚子火又大觉丢脸的武钦只能期望自己的侍女快点寻来。 她的侍女如何慌张，好友如何嘲笑他暂且不提，武钦一瘸一拐回府时却是扬眉吐气的。 她直奔赤珠的院落去，身后跟着六七个捧着初步处理过的狼尸的侍女，一行人浩浩荡荡。 那侍男仍拦着她，被她轻轻一推便被推到了门后，接着，武钦一把推开了门。 赤珠正在睡觉，被这声响惊醒，茫然地坐了起来。 “小公主，您要的狼！”武钦大声道，接着示意侍女把这些狼通通扔在赤珠房中的地上。 这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赤珠逐渐清醒过来了，先又惊又喜地看了地上一眼，接着便蹙起了眉头，“你受伤了？” 未免他发现，武钦进屋之后就没有走动，这时被他点破，她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好得很。” 赤珠却从床上下来，不顾武钦的阻拦，挽起了她的裤脚。 入目是一片接着一片的青紫——毫无准备地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武钦腿上有好地方就怪了。 赤珠看着看着，眼中就掉下一滴泪。 武钦现在再看他哭有些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想要收腿，“我没事，我要走了，你自己抱着狼玩吧。” 赤珠却低声道，“妻主，我想要你陪我。” 武钦犹豫一下，还是不想与他独处，说道，“我有事。” 赤珠却忽然仰起头吻住了她的嘴。 屋中还有这么多侍女，汉人男子从不会在第三人面前与妻主如此亲密，他的行为简直胆大包天。 武钦也愣住了，好半天才扭头躲开，“你干什么？” 赤珠只说，“你陪我。” 武钦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侍女们离开，接着认命地蹲下来打算自己处理这些狼尸。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面拥住了她。 并没有衣物的触感，武钦怔住了。 她仍然问他，“你要做什么？” 赤珠却能坦然地说出许多女子都避之不及的话，“妻主，我们圆/房吧。” 这是数日之前武钦做梦都想做的事，赤珠真的松口，她心中却非常平静，转过身来，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不。” 赤珠十分茫然，他能察觉到武钦凝望自己的目光有多炽热，“你想要我。我会让你高兴的。” 武钦说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狼……不，你喜欢的是有人为了你打猎。我想要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的男人。” 赤珠的汉话水平让他不能很好的理解这段话，他捉过武钦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跳。” 武钦一愣，接着笑起来，“傻话，不跳人就没了。” 他甚少见到她对自己笑，一时恍神，接着被她在头上摸了摸。 “你不喜欢我，我们也并不合适，”武钦缓缓道，“等过上几年，你去和你姐姐说，我们悄无声息地和离，你回你家去，也许还能找到一个如意女君。” 赤珠摇头，“不。” 他想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姐姐也带回了武钦的画像，他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英武好看的女人，远离故土虽然难过，但他心中也满怀见到武钦的期待。 然而武钦却已经捡起了他的衣裳，目不斜视地把它重新披在了他身上，“你不要难过了，之前是我对你不住，我跟你道歉。” 赤珠一直摇头，他早就忘了那些难过了，他想听她说喜欢他，说直白热烈的情话，然而她眼中却再没有女人看男人的炽热温度。 赤珠觉得恐慌，仿佛自己就要失去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了一般，他去拽那件衣裳，却被武钦牢牢按住，她把他放回床上，“好好休息。” 接着，武钦走出了门去，方才离开的侍女再度涌入，干脆利落地要抬走一地的狼尸。 “等等！”赤珠叫住侍女，指着最大的那匹狼，“我要它的牙。” 赤珠用最大的那匹狼的牙做了一对项链。 他颈上挂的是用狼牙磨成的白色珠子，而他送去武钦那里的是打磨以后洁白发亮的狼牙项链。 武钦猜这是朝霞族的审美偏好，但她有点欣赏不来，甚至觉得赤珠颈上的都比自己这个原汁原味的强得多，谢过他收下，转手就塞进一个小盒子当中。 过了一月，朝霞族来人朝贡，同时也是来看望赤珠，赤珠满是期待，换回了朝霞服饰，头发也编成了数个小辫，颈上依旧带着这个狼牙项链。 武钦和他同去，忍不住多看了他这幅罕见的装扮几眼，直来直往的赤珠却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到了宫中后，赤珠却大失所望：他的姐姐碧珠没来。 但显然来的这个女人与他也十分相熟，公事过后，女人主动走了过来，赤珠与她有说有笑，好不亲密，甚至聊着聊着还从武钦身边走到了这个女人身边坐下。 第4章 第 4 章 04 武钦盯着他们看，心中酸涩，猜想这个女人多半才是赤珠的意中人。 她已经抱了放手的念头，这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宴席过后武铎留她说话，那女人竟然也留下了，见她们要说些私事，竟伸手把赤珠拉到了殿外交谈。 武钦一边同姐姐说话，一边总是忍不住向殿外瞟，直到武铎笑她才转过了头。 “你在想什么？”武铎笑问。 “没什么。”武钦并不承认自己走神。 “那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武铎却非常善解人意。 “什么？”武钦又惊又喜，“那是赤珠的姐姐？” 武铎却玩味地笑了起来，“赤珠？这名字起得倒好听。” 武钦有点不好意思，“皇姐！” “好了，他们聊完了，”武铎笑道，“快去接你的赤珠回家吧。” 回家路上赤珠有些兴奋，兴奋着兴奋着又忽然低落起来。 武钦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赤珠低声道，“我有点想姐姐们，还有点想家。” 然而家离京中相距甚远，他是个男人，无法回家看望。 武钦福至心灵，“我带你回朝霞一趟吧！” 她说干就干，全府上下就行动起来准备行李，直到临行之前才想起来询问姐姐武铎的意见。 武铎瞧着既无奈又疲惫，一手撑着头道，“你已经准备得这样了，我如何能拦你？” 武钦就嘿嘿一笑。 武铎指派了一支禁卫军给她带走，并且顺口嘱咐，“大皇舅当年就嫁在朝霞旁边的炽日部落，你此去记得去看望他一下。” 武钦懵了一下，“大皇舅？” 武铎想了想道，“是了，我们出生时他早就远嫁了。莫说是你，恐怕母皇也没见过他几面。但他孤身在外，既是亲人，你就一定要去看望他。” 武钦一向觉得母国强盛，只有赤珠这样的异族男子嫁来的份，没想到当年竟也有和亲出去的皇子，不免多问几句。 武铎不想过多议论早已过世的皇祖母，简单说道，“当时炽日强势，皇祖母为了平息战争将大皇舅嫁去，没过几年，炽日果然归顺了——你当年连我朝的历史也没有仔细听吗？” 武钦不是瞧不起男人，但她非常怀疑和亲与归顺之间的关系。 如果真是嫁了一个皇子就能获得一个部族的忠心，那皇室今后不必做别的事了，一个劲的生皇子就算了，恐怕皇子就要比皇女金贵得多了。 武铎说道，“当然不只是因为大皇舅，当中应当还有许多旧事，但听说他与炽日上任首领感情甚笃，至少女男感情也在这事上产生了些许影响。” 武钦还要好奇地继续问下去，武铎嫌她烦，摆手赶她走，“当年的事到底如何，你去了那里直接问他就是了。” 武钦就这样带着赤珠踏上了回朝霞的路。 赤珠兴奋异常，那张嘴几乎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对武钦说起许多自己童年以及家乡的事情，武钦愿意听他说话，可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仍然拉着她的袖子不停的说就便不是件美事了。 简直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不，还是只小百灵鸟吧。 武钦想着想着，为了堵他的嘴，忽然一把将他拉进了自己怀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她满以为这样他就安静了，谁知道他安分不过几秒，忽然抬头大胆地吻住了她。 马车只坐她和他两个人，驾车的侍女被挡在帘幕之外，武钦没能忍住，也回吻了他。 半晌之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武钦克制自己不在马车里对他第一次做那件事，赤珠却并不在意初次的场合一样，热情似火地继续引诱她。 就在武钦觉得头脑中的那根弦快要断了的时候，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侍女的声音传来，“殿下，王妃，到炽日部了。” “等一下。”武钦微有些喑哑的声音传来，过了许久，她才牵着赤珠的手走下了马车。 她去拜访在这里已经居住多年的大皇舅武招。 武招的年纪比她母皇武昀还要大上许多，是皇祖母的第一个孩子，然而此时瞧着仍然容貌秀美，样貌不比武钦大上多少的样子。 武招的妻主也一起迎接武钦和赤珠，她是个脸上带着一块红色胎记的女人，瞧着似乎不像好脾气的人，同武招说话时却分外温柔。 武钦没见过这位大皇舅，但一见到他便觉得非常亲切，她并没有当面问出自己的许多疑惑，武招却似乎已经看透，主动说起旧事。 “当时没有危急到我非嫁不可，”武招说，“是母皇觉得我留在宫中也无用，不妨用我谋取些利益。” 武钦也没有见过皇祖母几年，她几岁时皇祖母便去世了，印象里她待自己和姐姐十分温和，一时有些诧异。 “你听我的名字，知不知道是哪个‘招’？”武招笑道。 皇家取名一贯按部首来，武钦的母皇叫武昀，她便猜测，“昭告天下的那个‘昭’？” 武招摇头，“是招妹的‘招’，母皇差点给我取名武招妹。” 武钦大觉惊诧。诚然男人不如女人能建功立业有出息，倒如此取名，只怕稍稍疼惜些未来要嫁出家门的儿子的人家都不会这样做。 “在我之前，母皇多年都没生出女儿，好容易盼来一个孩子，却是个男孩，失望也是理所应当。”武招语气平静，“我父妃以死相逼，才叫母皇同意去掉我名字中的那个妹字。” 武钦记得母皇最小的弟弟，同样没按照部首取名，同样是个男孩，却被皇祖母叫做武珍，如珠似宝地亲自抚养到去世前夕。 一个人年轻时与年老时心中想法差距如此之大，她这位大皇舅投生得早，偏偏成了最倒霉的那个。 “但我要谢谢母皇把我嫁到这里，我很幸福。”武招说着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笑了起来。 武钦和赤珠在他眼里就和小孩子一样，他说完这些话，温声道，“我和妻主当曾经耽误了许多年才互知真心，所以若是你们心中有彼此，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两人在武招家里用了一顿饭，赤珠急着去找同母同父的姐姐碧珠，武钦想了想，让人陪着赤珠先回家，自己又多留了一会儿。 她小声问武招，“大皇舅，朝霞是不是有什么和我们那里不一样的婚俗？” 武招微微一怔，笑道，“自然，十里还不同俗，更不要说草原上的民族了。” 武钦求知若渴，武招便细细同她说了起来，“朝霞是典型的游牧民族，她们婚嫁并不像我们那样有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提亲纳彩等诸多事情。在朝霞，哪个女子若是看上了男子，就要去为他打猎……” “打猎？” “是啊，打猎，不只是朝霞，这一带都是这样，”武招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起来，“我嫁过来时差点被一屋子的猎物给淹了，当时还吓得够呛。” “原来要很多猎物？”武钦喃喃自语。 “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如此，”武招说，“实在贫困拿不出来钱或是没能力猎到猎物的女人最终也能找到夫君，只是多半也是条件很差的男人才肯咽下这个委屈。谁若是就这样随随便便嫁了，恐怕要被其他人议论一辈子。” “那么娶公主呢？公主都要些什么？”武钦急切道。 “普通百姓兔子和狐狸都可以，贵族至少要一只鹰和一只狼……公主，公主的话怎么也要熊或是虎吧？总之多多益善，若是决定嫁在本族，公主多半要建上几个大仓库来放追求者们的礼物。” “原来是这样。”武钦恍然大悟，同时心中涌起无限愧疚。 她匆匆起身行礼，“大皇舅，我过几日再来看您。” “嗯，去吧，到时再把赤珠带来。那孩子可爱得很。” 武钦出了门便策马狂奔，半路上，却遇见了也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的赤珠。 他遥遥呼喊，“妻主，你干嘛去？” 等到了他身边，武钦拉住缰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忽然伸手把他抱在了自己身前。 两人共乘一骑，赤珠回头向她露出笑靥，武钦轻轻在他脸侧吻了一下，“妻主带你去打猎。” （全文完） 没错，下一个短篇要写大皇舅的故事[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