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盛夏》 第1章 胶水与墨水 周栀夏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初二(2)班的牌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整理了一下妈妈亲手洗好的衣服裙摆,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新学期,新开始,吱吱加油!"周栀夏在心里默念着妈妈早上说的话,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同学,暑假过后的重逢让整个班级充满了欢声笑语。周栀夏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是她的固定座位,从初一开始就没变过。 "早上好,夏夏!"几个女生向她招手。 周栀夏微笑着回应,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她即将坐下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 她回头,看见林一白倚在后门框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嘴角挂着那种周一再熟悉不过的坏笑——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她又要倒霉了。 "怎么了?"周栀夏警惕地问,手扶着椅子却没敢坐下。 林一白耸耸肩,大步走过来,书包随意地甩在肩上,"没什么,就是提醒你小心点。"他说着,故意眨了眨眼。 周栀夏太了解这个"提醒"意味着什么了。她低头仔细检查椅子,果然在座位中央发现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胶水痕迹,如果不是阳光正好照在上面,她根本发现不了。 "林一白!"周栀夏气得脸颊发烫,"你又来!" 林一白已经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闻言回头,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笑。周栀夏感到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她咬住下唇,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用力擦拭着椅子上的胶水。这是妈妈昨天才给她买的新裙子,要是粘上胶水就糟了。 "别擦了,那是我爸从德国带回来的超强胶,擦不掉的。"林一白的声音里满是得意,"不过你放心,它过一个小时就会自动失效。" 周栀夏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从幼儿园开始就这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幼儿园时林一白往她的水杯里放盐;一年级他在她桌洞里放虫子;三年级他当着全班的面说她暗邻班的体育委员...现在都上初中了,他还是没变。 "因为好玩啊。"林一白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明白不过的道理,"而且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像只炸毛的小猫。"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周栀夏感到耳朵发烫,她死死攥住裙角,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恨透了这种感觉——每次林一白捉弄她,她就会成为全班的笑柄。 "林一白,你太过分了!"周栀夏的好友顾悦站起来为她打抱不平。 林一白只是耸耸肩,转身和后排的男生继续聊天。 周栀夏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理会他。她小心翼翼地把校服外套垫在椅子上,这才坐下,尽量不让裙子接触到胶水。 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开学第一天的班会开始了。周栀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但背后林一白的目光如芒在背,让她坐立不安。 "...这学期我们会重新安排值日表..."李老师的声音在周栀夏耳边变得模糊,她的思绪飘回了更早的时候。 她和林一白住在同一个小区,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们的妈妈是大学同学,关系很好,所以两个孩子从小就经常一起玩。林一白比她大三个月,按理说应该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可事实却完全相反。 小时候的林一白就是个捣蛋鬼,而周栀夏则是他恶作剧的主要目标。她曾经天真地以为长大些他就会改变,但显然这个愿望落空了。 "...下面请同学们把暑假作业交上来。"李老师的话把周栀夏拉回现实。 周栀夏从书包里取出精心完成的作业本,封面上还贴着她最喜欢的卡通贴纸。她站起来准备去讲台,却突然感到一阵阻力——她的裙子被粘在了椅子上! "啊!"周栀夏惊呼一声,慌乱中试图把裙子扯下来,却听到"嘶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周栀夏感到血液全部涌向脸部,她低头看见裙子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的安全裤。 "周栀夏,你没事吧?"李老师关切地问。 教室里开始有人窃笑,然后是林一白毫不掩饰的大笑。周栀夏猛地转身,看见他正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刻,某种东西在周栀夏体内断裂了。她抓起桌上的墨水瓶,毫不犹豫地朝林一白泼去。 黑色的墨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林一白雪白的校服衬衫上,溅在他的脸上,像一朵丑陋的花。 笑声戛然而止。林一白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被毁的衣服,又抬头看向周栀夏,眼中闪过一丝周栀夏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受伤。 "周栀夏!林一白!"李老师严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们两个,立刻到办公室来!" 走廊上,周栀夏和林一白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周栀夏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她从来没有这样反击过林一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办公室门口,林一白突然停下脚步,周栀夏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喂,"他没有回头,声音很低,"我没想到你会反击。" 周栀夏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尖红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受够了,"周栀夏咬着牙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捉弄我。为什么?" 林一白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墨水的痕迹,嘴角却扬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吱吱,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看着我啊。" 周栀夏愣住了,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老师的办公室门开了,打断了这个奇怪的时刻。"进来吧,"她严肃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办公室里,李老师没有立即训斥他们,而是让两人分别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听完后,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林一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学会用正确的方式表达..."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表达你的关注。而周栀夏,反击是对的,但方式可以更恰当。" 周栀夏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她本以为会遭到严厉的批评,没想到李老师的态度这么...理解? "作为惩罚,这学期你们两个要一起负责班级植物角的维护工作。"李老师最终宣布,"每天放学后要留下来浇水、修剪枝叶,周五还要写一份养护记录。" 周栀夏偷偷瞥了林一白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地板,表情难以捉摸。 "现在回去上课吧,"李老师递给他们两张纸巾,"把脸和衣服擦干净。" 回到教室的路上,周栀夏鼓起勇气开口:"那个...植物角..." "我会做的,"林一白打断她,声音出奇地柔和,"你不用来也行。" 周栀夏惊讶地看着他:"但是李老师说..." "我会告诉她都是我做的,"林一白耸耸肩,墨水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滑稽的痕迹,"反正我习惯了。" 周栀夏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总是欺负她的男孩,此刻居然在...保护她? "不,"周栀夏听见自己说,"我们一起做。" 林一白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的侧脸上。周栀夏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原来这么长,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随你便。"最终他这样说,但周栀夏分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天放学后,他们第一次一起站在教室角落的植物角前。小小的空间里摆着几盆绿植,一盆多肉已经有些干瘪,绿萝的叶子也泛黄了。 "这盆需要换土了,"林一白突然说,指着那盆多肉,"根都长出来了。" 周栀夏惊讶地看着他:"你懂植物?" 林一白蹲下身,轻轻触碰多肉的叶片:"我奶奶喜欢养花,我经常帮她。"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周栀夏从未听过的温柔。 周栀夏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用专业的手法检查每一盆植物,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青梅竹马。 "林一白,"她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总是捉弄我?" 林一白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着绿萝的藤蔓:"...不知道,可能因为小时候你总是哭,我觉得很有趣。" "就因为这个?"周栀夏皱起眉头。 林一白抬头看她,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也可能是因为,除了捉弄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引起你的注意。" 周栀夏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孩,第一次注意到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摸耳垂,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他的校服领子总是有一边翻起来... "那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话啊,"周栀夏说,"像现在这样。" 林一白笑了,不是那种恶作剧得逞后的坏笑,而是一个真正的、有些羞涩的笑容:"...我会试试看的。" 窗外,夕阳将整个教室染成金色。周栀夏看着林一白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这个新学期,真的会有些不一样。 第2章 撕毁的听写本 新学期伊始,初二(2)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鲜又紧张的气息。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 “同学们,你们现在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离中考越来越近了,为了大家学习更有效率,今天我们调整下座位,顾悦,你和杨朵换个位置。” 顾悦回头看了一眼,“啊,老师,我为什么要跟陈弈明做同桌啊?”“谁稀罕和你做同桌啊!”“好了,你俩一个语文成绩好,一个数学厉害,挺互补,好好合作。”“哼,谁要和他合作。”顾悦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拖动座位。 “周夏栀你换到后面的位置,坐到林一白旁边,以后就是同桌了。” 教室里瞬间响起几声意味不明的“哦~”,尤其是后排几个和林一白玩得好的男生,挤眉弄眼地起哄。周栀夏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林一白,却见他眉头紧锁,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扫过李老师,然后飞快地、带着点挑衅意味地瞥了周栀夏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干嘛?你以为我想坐这儿?” 但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立刻移开,转而烦躁地望向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周栀夏的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妙的期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他肯定觉得烦死了,又要天天对着她这张“讨厌”的脸了。 收拾书包换座位的过程,两人都沉默写没说话。林一白动作很大地把桌椅拖到新位置,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发泄不满。周栀夏则小心翼翼地搬着自己的东西,尽量不碰到他。 新的座位,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坐下后,林一白习惯性地把胳膊肘往周栀夏这边一摊,几乎占据了半张桌子。周栀夏默默地把自己的文具盒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出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这种被迫的、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让周栀夏浑身不自在,她甚至能闻到林一白校服上淡淡的柠檬香的味道和他头发上阳光晒过的气息。 第一堂课是数学。李老师在讲台上讲解新公式,周栀夏努力集中精神,却总觉得旁边那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她用眼角余光瞥去,发现林一白根本没看黑板,而是盯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 “林一白,”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林一白不急不慢地站起来。题目正是刚刚讲过的例题变式。他张了张嘴,直接报出了答案。 周栀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他的脸上。李老师露出赞赏的目光“嗯,回答得非常好。” 林一白坐下后,沉默了几秒。周栀夏紧张地捏着笔,不敢看他。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种微妙的、近距离的磨合中度过。 林一白依旧改不了他大大咧咧的习惯。他的胳膊肘还是会时不时“越界”,挤占周栀夏的空间;他的笔时不时就滚到周栀夏的练习本上。 周栀夏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忍受或者生闷气。她会直接用手肘轻轻顶回去,小声抗议:“喂,过界了!”或者皱着眉,把他的笔扔回去,再不满地瞪他一眼。林一白通常只是“啧”一声,或者翻个白眼,但会稍稍收敛一点动作。 变化,在细枝末节中悄然发生。 周栀夏会发现,当她找不到尺子时,林一白会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尺子推过来,放在两人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上,等她用完再默默地拿回去。做不出来的数学题,他会把步骤写在纸上递给周栀夏,很欠地说一句:“怎么样,小爷厉害吧!”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周栀夏的内心还是荡起了一丝涟漪。 语文课,老张让同桌互相批改听写作业。周栀夏把自己的本子递给林一白,心里有点忐忑,她的字不算太工整。林一白拿过去,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用红笔唰唰地划着。周栀夏偷瞄着他严肃的侧脸,心想他肯定又要挑刺了。 然而,当本子回到她手里时,她惊讶地发现,林一白不仅圈出了错字,还在几个写得特别歪扭的字旁边,用很轻很轻的笔迹,写了一个小小的“正”字,示意正确的写法。他的字迹端正有力,和那个小小的“正”字形成了奇特的对比。没有嘲笑,没有刻薄的点评。 周栀夏的指尖拂过那个小小的“正”字,心底某个角落柔软地塌陷了一块。她抬起头,正好撞上林一白看过来的目光。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视线,装作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喂,”周栀夏小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谢谢。” 林一白没看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敲桌子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就在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中,意外还是发生了。 周五下午的美术课,两人共用一盒水彩颜料。调色时,林一白不小心碰倒了洗笔筒,混着各种颜料的水“哗啦”一下,瞬间淹没了周栀夏放在桌角的文具盒和本子! “啊!”周栀夏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抢救她的文具。最让她心疼的是那支新买的、带着小兔子挂件的笔,还有那本林一白给她写了字的听写本,都被染上了五颜六色的污渍。 “对不起!”林一白也慌了,赶紧找抹布来擦,但已经来不及了。尤其是那本听写本,白色的本子被染得斑驳不堪,还吸饱了水,变得软塌塌的。 周栀夏看着那本面目全非的本子,鼻子突然一酸。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正常”的、来自林一白的“礼物”,她一直很珍惜,甚至都不舍得弄脏,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都怪你!”积攒的委屈和心疼一下子爆发出来,周栀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抓起那本湿漉漉、脏兮兮的听写本,赌气般地用力一撕! 脆弱的本子裂成两半。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一白伸出去抢本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错愕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冰冷。他看着周栀夏手中被撕成两半的本子,眼神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最后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周栀夏也被自己冲动的行为惊呆了。她看着手中残破的本子,看着林一白那冷得吓人的眼神,刚才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恐慌。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想说自己误会了,声音却细若蚊呐,破碎不堪。她看到了林一白眼神深处那抹清晰的、冰冷的受伤。那不是被挑衅的愤怒,而是某种珍视的东西被无情摧毁后的痛楚。 林一白没有怒吼,没有质问。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周栀夏手中那两半残破的本子,几秒钟后,他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失望。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周栀夏一眼,抓起自己的书包,肩膀撞开旁边挡路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教室。背影决绝而愤怒,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林...”周栀夏无力地喊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重新响起的窃窃私语中。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两半冰冷、沉重的纸,像一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茫然无措。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作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顾悦跑过来,担忧地搂住她的肩膀:“夏夏,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啊?” 周栀夏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失魂落魄地坐回座位,颤抖着双手,将那两半撕裂的听写本勉强拼合在一起。 悔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周栀夏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将那本被撕成两半的听写本一点一点抚平,叠好,放进书包最里层。 “他一定是误会我讨厌他……” 她知道,这次裂痕更深了。她必须找到他,必须道歉。即使他可能不会原谅她,她也必须说出口。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如周栀夏此刻沉甸甸的心情。她望着林一白空荡荡的座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总是惹她生气的青梅竹马,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远比她以为的要重得多。而修复这道裂痕,可能需要比照料植物多千百倍的勇气和耐心。 第3章 同桌的距离 巨大的悔恨和想要道歉的冲动,让她一整夜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了学校,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值日生扫地的声音。她径直走到林一白的座位旁,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的本子,放在他桌洞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放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做完这一切,周栀夏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回到自己座位,假装看书,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耳朵竖起来捕捉着每一个脚步声。她想象着林一白看到本子和纸条时的反应,是惊讶?是缓和?还是依旧冰冷?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林一白单肩挎着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周栀夏屏住了呼吸。 林一白拉开椅子,看到了桌洞里的东西。他的动作停顿了不到一秒。周栀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本粘好的本子,看都没看那张写有“对不起”的纸条,仿佛那只是一片碍眼的纸屑。然后,在周栀夏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扬—— “啪嗒。” 本子和纸条一起,被精准地、毫无留恋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周栀夏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本子,那上面每一道她亲手粘好的裂痕,此刻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和徒劳。巨大的难堪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他连她的道歉都不屑于看一眼! 林一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下,拿出课本,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往周栀夏这边偏移分毫。那冰冷的侧脸,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高墙。 从这一天起,林一白开始了彻底的“躲避”。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胳膊肘越界。相反,他把自己缩在座位靠走廊的那一侧,身体绷得笔直,努力拉开与周一之间那窄窄过道的距离。他甚至会刻意把椅子往外拖一点,确保两人之间留出最大的空隙。 他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黑板、书本或者窗外。当周栀夏鼓起勇气想跟他说话,哪怕只是问个问题,他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极其简短地用“嗯”、“哦”、“不知道”敷衍,眼神绝不与她交汇。如果周栀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间稍长,他会立刻烦躁地转开脸,或者干脆趴下假装睡觉。 最让周栀夏难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沉默。以前虽然也闹别扭,但总有种暗流涌动。现在,林一白彻底把她当成了空气。那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争吵和恶作剧都更伤人。 周栀夏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她能看到林一白就在旁边,却无法靠近,无法沟通。每一次尝试搭话都被无视,每一次靠近都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懊悔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看着林一白冷漠的侧脸,看着他刻意拉远的距离,心里又酸又涩。 周五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极了周栀夏的心情。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周栀夏偷偷写了一张更长的纸条,详细解释了自己当时的冲动,再次诚恳地道歉。她趁着林一白低头做题,迅速将纸条塞进了他摊开的文具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林一白很快发现了纸条。他捏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没有打开又放回去了,当做没有看到过一般。 周栀夏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练习本上,迅速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终于明白,那道裂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难以弥合。他的躲避,他的冷漠,他一次又一次丢弃她歉意的举动,都在无声地宣告:他关上了那扇刚刚为她开了一条缝的心门,并且上了锁。 道歉,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至少,在他愿意停下脚步,不再躲避之前,她的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滴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周栀夏看着林一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冰冷侧影,第一次尝到了被彻底隔绝在外的苦涩滋味。她该怎么做,才能融化这座他亲手筑起的、名为“受伤”的冰山?雨水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她茫然的视线。 林一白的冰封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周。周栀夏的每一次尝试都像石沉大海,被那堵无形的墙狠狠弹回。她几乎要绝望了,只能将无处安放的懊悔和那份笨拙的关心,全部倾注在教室角落那盆被遗忘的“小绿”上。她偷偷买了一个小喷壶,每天放学后趁没人,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擦拭叶片,祈祷它能挺过去,也仿佛在祈祷着某种渺茫的希望。 周五傍晚,风云突变。白天还只是阴沉的天空,到了放学时分,骤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发出噼啪巨响。同学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了教室或走廊里,抱怨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林一白像往常一样,铃声一响就抓起书包,准备顶着书包冲进雨幕。他动作迅速,看也没看旁边的周栀夏。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咔嚓——!”巨响!几乎同时,教室里响起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 那声音来自周栀夏! 林一白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瞬间回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周栀夏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在座位上,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肩膀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她怕打雷,从小就怕,尤其是这种近在咫尺的炸雷,对她而言如同噩梦。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一白冰封的心防。他太熟悉她这个样子了!小时候遇到打雷,她也是这样,会吓得躲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那时的他,虽然嘴上嫌弃,却总会用小小的身体挡在她前面,或者故意说些蠢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此刻,看到她如此脆弱惊恐的模样,林一白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愤怒和失望。那些刻意筑起的冰冷壁垒,在她无助的颤抖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心疼,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持。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扔掉了挡雨的书包,一个箭步冲回了座位旁! “吱吱!吱吱!”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安抚意味,“别怕!就是打雷而已!声音大点罢了!”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熟悉的声音,让周栀夏猛地一震。她惊魂未定地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一白。 他...他不是躲她像躲瘟疫一样吗?他不是连她的道歉都扔掉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在她最害怕的时候,他会回来? 林一白被她满是泪水和惊惶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又开始发热。他避开她的视线,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明显放缓了,带着点别扭的安抚:“...捂着耳朵没用!越捂越响!...深呼吸!对,跟我学,吸气——呼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做着深呼吸的动作,试图引导她。那样子有点滑稽,但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教室里,却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周栀夏心底的恐惧和冰冷。 周栀夏看着他笨拙的示范,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眼神里无法掩饰的关切和那一点点残留的别扭,巨大的委屈、这些天积压的懊悔、以及劫后余生般的安心感,混合着对雷鸣残留的恐惧,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呜...林一白...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抽噎着,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的道歉,声音破碎而哽咽,“那个本子...我当时太生气了...我真的不是讨厌你...” “行了行了!哭什么哭!”林一白打断她,语气显得更加烦躁,但拍着她肩膀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更用力了一点,像是在笨拙地给予支撑,“吵死了!鼻涕眼泪糊一脸...丑死了!”他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却像变魔术一样,从自己那件被雨水打湿了一点点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包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纸巾,粗鲁地塞到她手里,“擦擦!...打雷有什么好怕的,笨蛋!” 最后那句“笨蛋”,不再是冰冷的嘲讽,而是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甚至有点亲昵的意味,像小时候他无数次嫌弃她却又忍不住帮她时那样。 周栀夏握着那包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汗味的纸巾,听着他熟悉的、带着嫌弃却又无比真实的“笨蛋”,眼泪流得更凶了,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带着泪花的、小小的弧度。她知道,冰封的河流,终于开始松动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教室里的同学被家长陆续接走,最后只剩下他们俩。 “喂,”林一白看着窗外的大雨,又看了看身边眼睛红得像兔子、还在小声抽噎的周栀夏,别扭地开口,“...你带伞了?” 周栀夏摇摇头,她早上天气还好。 林一白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他弯腰捡起自己刚才扔掉的书包,从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把折叠伞。他看了看伞,又看了看周栀夏。 最终,他像是认命般叹了口气,把伞往周栀夏怀里一塞:“拿着!” “那你呢?”周栀夏惊讶地问。 “小爷我...我跑得快!”他说着就要往雨里冲。“不行!”周栀夏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他湿了一小片的校服袖子,触手微凉,“雨太大了!会生病的!我们一起...挤挤?”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一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白皙纤细,因为紧张而微微用力。他没有甩开。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像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嗯”。 小小的伞在滂沱大雨中撑开,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只属于两人的空间。伞不大,两个人必须挨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不被淋湿。林一白个子高,很自然地接过了撑伞的任务,手臂抬得高高的,尽量把伞往周栀夏那边倾斜。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鼓点。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着。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的温度和细微的动作。林一白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和少年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清晰地萦绕在周栀夏的鼻尖。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又开始发烫,悄悄地把身体再往里缩一点,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紧绷的下颌线。 林一白也浑身不自在。他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手臂却因为一直往周栀夏那边倾斜而有些发酸。他能感觉到周栀夏身上传来的细微暖意,还有她小心翼翼不敢靠太近的动作。雨点打湿了他半边肩膀,凉丝丝的,但被她抓着袖子的地方,却像有火在烧。 “...你...你往里点!”林一白粗声粗气地说,掩饰着自己的紧张,“淋到我胳膊了!” “哦...哦。”周栀夏连忙又往里挪了挪,两人的手臂贴得更紧了。她感觉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一路沉默,只有雨声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气氛尴尬又微妙,但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隔阂,却在雨水的冲刷和这方寸之间的紧密距离里,悄然溶解了。 终于到了周栀夏家的单元门口。 “...到了。”周栀夏停下脚步,把伞塞回周栀夏手里,动作有些仓促。他的半边肩膀果然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你的肩膀...”周栀夏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心里过意不去。 “说了没事!”林一白打断她,眼神又开始飘忽,“...你快进去!我走了!”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 周栀夏握着还带着他体温的伞柄,站在单元门口,看着那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久久没有动。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耳边,萦绕着他冲过来喊她的那句“吱吱”,关系好的同学都叫她“夏夏”,只有家里人还有林一白会喊她小名“吱吱”。 雨还在下,但周栀夏的心里,却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出了一片澄澈的天空。她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那道深深的裂痕或许还在,但至少,有一束微光,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