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第1章 第 1 章 风鼓动起素色衣袂,他端坐在云台之上,头顶上空聚起了足以使江翻海倒的灵气,那股灵气却在飞速散开,他的身影也在逐渐透明。 紧闭的眸子睁开,一向无情的眼中被注入了生气,朝着远方望去,难掩眷恋之色。最后一丝灵气散尽,他那原本趋近消散的身躯倏的显出,刹那间爆裂开,撒向八方,鲜血四溅。 那日仙京的花,都是血红的。 一缕幽幽魂魄,不知该去往何处,无人为他指引。他想去寻自己所爱的人,在他弥留之际遥望的远方。 第2章 第 2 章 “ 明空上神陨落了......”此话一出,神殿中寂静无声。 咚的一声,有人朝着神像跪下,虔诚地诵经,为上神祈福。 有人加入他,有人怒斥他。“对着死了的神祈福,只怕是祈回霉运!” 诵经人却也不反驳他,伴随着他们的诵念声,还加杂着几声抽噎。这些人都记得,上神临凡时带来的福泽,在他们眼中,明空是高贵无瑕的,连那一身再朴素不过的白衣,都散发着皎月般的光。 唯一不足的是,明空眼中并无神的慈悲,有的只是空洞,他降下的福祉不比其他神少。只是因为这个,让他在民间被诟病多时。 有一配着剑,着青衫的男人踏入殿中,见到此番景象便有些恍然。他记得,四百年,人们也是这般为他祈福。 那时的他受了重伤,看着与神陨无二,神殿里的香从中间断裂,就差连神像都碎了。 这次,明空会有我那般好运吗?他越想心越凉,眼前的神像还坚固,一条裂纹都没有,只是未能烧完的香都在那人陨落的瞬间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殿中的烛火也灭的一个不剩,自然是点不着的。 一切迹象都表明,明空似乎是真的离去了。 当神的光芒不再普照大地,他们就再也受不起香火与供奉了。 在人们心中,神仙存在的价值,便是治繁荣之世,化难消灾,一个死去的神明,不配他们的托付,也不配他们的虔诚。 所以就算神殿的香火自己不灭,也是要被愤民掐灭的。 明空好似依旧活着,只是知趣的灭了殿中的香,神像却还是那副冰冷模样。 明明刚飞升不过四百年,却活得比自己这个万年流还冷清。青衣男子想想便觉得好笑,当年他眼中一心要以武修成神的少年长大了,却把心封闭起来 可如果心无旁骛,又怎会被心魔所噬而陨落? 真是世事无常,万事难料,纵是神仙也不例外。 一阵风抚过他的发丝,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符纸,他想拂去,那符纸却好像长了手,牢牢地扒在头发上。 他摸了摸那符纸,感到它似乎是颤了两下, 会不会是什么邪物?他指尖灵活一动,就把那符纸揭了下来。握在手心仔细探查,并无丝毫邪气入侵的迹象,画的也是张平安符,他手一松,任它随风飘去。可它一有机会,就又贴在他头发上了。 真是个奇物,由它去吧。 ** 他行走于山间云雾中,朝着山顶攀登 。 归荆山犹如以往,被满山雾气所蔽,而在这山巅,便是人能仰望到的最高处。那是人间离玄天最近的地方——望仙台。 望仙台的正中央立着一座石碑,他抚摸着,忽然动作一顿,转过身,果然有人来了。 来人轻笑道:“青岳,你还是这么敏感,如今盛世太平,当年的习惯却总也改不了。” 青衫男子微微蹙眉,“今后莫要再这样唤我,我早已不是青岳上神,仙君唤我柳璋便好。” “那岂不显得生份?”那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止住了话头。他还是不解,放着好好的上神不当,为何柳璋偏要去人间。凡人虽可游历四海,但还是不免伤病与死亡,哪里比得上神仙恣意潇洒? 柳璋看出了他的疑虑。“我既已选择这条路,就是做足了打算,我不后悔,况且……” “况且如何?” “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话像是懊悔,但刘璋的语气听不出丝毫勉强,不像是在为了没有后路而担忧。 “怎么会?我收拢了你未散去的修为,你需要的话可以随时给你!”那人好似看不出柳璋对神位的厌恶,继续自欺欺人道。 “罢了。” 说完,柳璋朝那人一拜,“灵庸上神,尔予我恩惠万千,无以为报,望海涵。” 而后,山间只瞧见他行远的身影。 在雾里。 隔日,酣梦未觉的柳璋被窗外的喧嚣惊醒。 他细细一盘算,猛然发觉今日是福月。 四百多年前,无极灵官以东秦国为起始,引业火炙焚人间,青岳上神力挽狂澜,才没令人界消逝与火海。 而后,善水仙君御水灭火,灌溉桑田。可是满地焦土还是令东秦国及周边两国大旱三年。在百姓日复一日的祈愿中,升月灵官聚百位仙君之灵力,升起血红色的月。 那日,凡是被月光照到的生灵,断肢再生,疾病重愈。土地被灵力润泽,焕发生机。 往后每年的那一天,人们称为福月,前前后后要热闹半个月。人间盛景丝毫不逊除夕,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自那天获得了新生。 柳璋掩上门,不想被打扰,可满大街的喧闹声还是透过了木门,钻入他耳中。无奈,他只得起身在满大街浪荡。 脱离神位后他随身携带的只有自在,哦,还有一个粘在头发上死活不愿下来的符纸。 他出了城,外城建了些许庙堂,供奉的都是他先前的同僚,以及他自己。 他四百年前救人间于烈火,四百年后却无人记起。诸神殿中常有人打理,而他作为一个四百年前“陨落”的神仙,可没人吃力不讨好地为他理神殿,更别提贡品了,诺大的殿中只在夜晚聚起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柳璋掀袍踏入自己的神殿,青天大亮,又是福月盛会,纵是漂泊之人也会上街讨一份热闹。因而本就冷清的神殿更是平地起阴风,惨澹非常。 他抬眸看向殿中央端坐的神像,表面道道裂痕间渗出黑水。他心下不妙,这神像下镇着的是鬼界与人界的通道——幽冥关,此番景象只怕是入口处生了事端。 柳璋此时与凡间修仙者无异,法力低微,恐怕无力插手此事。只是,玄天众神知晓鬼界一事吗? 他不敢肯定,立即去往望仙台。 他穿过重重云雾,一抹熟悉的身影立于台上,回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一挥手,将一道灵光打入柳璋体内。 等到他再睁开眼,亲手废去的修为重回体内,法力也已恢复大半。他望向隐入雾丛的背影,是灵庸。他虽不愿再管仙界诸事,可灵庸明摆是着让他接手,想来玄天也不会再派人查看。用关乎人间存亡的祸事逼他,倒也是灵庸做的出来的。柳璋自嘲地笑了笑,这一身修为犹如枷锁捆住他,好不容易摆脱,却又被迫再一次套上。 这么想,倒是有些羡慕撒手人寰的明空了。四百年前他没死成,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事不宜迟,容不得他百般不愿,可等他抵达幽冥关,才发觉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索链断裂,鬼门大开,失去阻挡的厉鬼如同潮水涌出。柳璋轰然推动鬼门,施法将它闭合,缚魂锁死死扣住大门。 鬼们凄声尖叫,争先恐后冲向人界,那里生的气息令它们痴狂。 望向眼前似有江河之势的鬼潮,柳璋双眼闪过一抹厉色,“唰”一声,成千上万张黄符从他那飘逸的袖带中蹿出,追着向前奔腾的鬼潮一个一个将不成气候的孤、怨鬼打散成幽绿色的魂气。 密密的魂气散去不及,汇成一道绿河横跨人、鬼二界。 然而涌出的也鬼魂不在少数。 柳璋站在幽冥关内,只觉此次人界又是一场大灾。若以灵庸为首的仙界众仙打算插手不顾,凭他一人是万万解决不得的。 他叹了口气,又听见身边实在嘈杂,绿河内一些被打散的魂气顽强地聚起,初具人形的鬼魂就挣扎着向外爬,发出尖利的惨叫,然而寡不敌众,很快被其他魂气又冲散了。 柳璋在岸边立起一块半人高的石碑,覆手间将灵力聚在右食指尖,像一撮白色火苗,洋洋洒洒地写下“忘川”。 鬼分成三等,最厉害的便是鬼将,能够成为为祸一方的鬼头,一般民间道士降不住,至少得是灵官以上的神仙才可降伏。其次是青鬼,怨气深重,作恶多端,不过民间也有不少对付其的办法。最低等的是孤鬼怨鬼,只会使些害人的小手段。鬼将共有九只,青鬼多在百只,而孤,怨鬼则无以计数。此次出逃也多数是孤,怨鬼,而它们就算不甚可怕,恐怖的数量也会将人界淹没在阴气中。 …… 人间举盛宴。 天子设宴,筵席十里,邀天下人同饮。 席间各方名士觥筹交错。乐音四起,羽衣翩跹,一派祥和。 晚间有月灯会,人们手提赤色的灯笼,形似福月。 这夜人人捧福月,万鬼灼青烟。 第3章 第 3 章 柳璋立即召集一众灵官,从幽冥关近处分散开,以除青鬼,降鬼将为首要。怨鬼则交给人间道士。 几声凄厉的哀叫后,柳璋拢起面前几团黑气,加以上等金刚石,添以灵力。不多时,一柄裹挟着缕缕妖邪气,通体乌黑的鬼剑横空出世。 柳璋拿在手中掂量掂量,此剑取九只青鬼的鬼丹淬炼而成。他的法器,早在四百年前的浩劫中丢失,有了法器,打斗中也更顺手些。况且,杀鬼,还是要用鬼剑来的爽快。 他给此剑赋名九逝魂,随即挥剑将一只青鬼的首级砍落。黑血瞬间喷涌而出,粘得柳璋一身恶臭,他顺手捻了个清净咒,却好像有东西从头上掉落,柳璋伸手接住,是那张符纸。 难道,这也算是秽物吗?既然如此,掉了便掉了吧,柳璋指尖一动,幽蓝的火焰窜出,符纸被点燃,微弱的火光中投射出一人的身影。 那身影伤痕累累,肉眼可见的血肉模糊,忍着伤痛,强颜欢笑道:“淮青,快把火灭了,不然,我就魂飞魄散给你看看。” 哦,柳璋字淮青。 柳璋瞳孔微震,立即把火掐灭。 而身影,也转眼消散无踪。他茫然地环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那被烧得有些焦黑地符纸上。刚才的身影,是佺风!他立刻端详起面前那张符纸,凑到跟前闻了闻,本想探探熟悉的灵气,却除了一股灌满鼻腔的焦味,什么也闻不出来。 他将符纸拿远些,作势要将此物彻底毁掉。但无论他如何威慑,那身影或声音都再没出现过。 柳璋便笃定,明空陨落一事属实,不知为何,那人未散去的一缕神魂留连于世,便附在了这符纸上。但那神魂太脆弱,若不是被火一烧,强烈的刺激让他短暂化出了实体,自己恐怕还是要被蒙在鼓里。 ** 约四百年前,此时天下分六国。 虽未天下大同,也无战乱之忧,只因这天下人似乎都看开了,拜起了这漫天神佛。 而他们每每朝着神殿的金神像狠狠磕下一个头,拜的却都不是上古的无量天尊,而是不久前才登仙的邻村狗蛋。 那时自第一个有记载的凡人登仙起,已过去了500年。之后的人们,逐渐掌握起修仙的门道,修炼法为三种,文、武、德。若有心施展抱负,就择其一,加以锤炼。然而光有这些,才只是开了个头,真正想入那神仙之列,还要“高人”指点。 话是这么说,但那些已经脚踏祥云的人,没人知道他们是以何等法子上的天,又是拜在哪位高人门下受教。 于是,不少江湖术士借此缘由招摇撞骗,受骗的,也有大把。 登仙后则在玄天的名册上列下仙讳,凭其能受封灵官,仙官或上神,品阶由此及高。 因为抱着万千神仙中总有自家亲朋好友的心思,嘴上祈着愿,心里也没真谁敬畏。于是更加没有专门哪家哪派信徒一说。 人在路上走,遇上哪家拜哪家。 直到那场可称之为浩劫的大火后,百姓们才意识到。凡人,顶不住神仙的雷霆一怒。 ………… 月夜,白衣仙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甩着钱袋子,丁零当啷直响。 这白衣仙就是升月灵官,本名赵戚,爱好闲游、喝酒、看画本子。他总说前不久新立的无极殿中的醉仙吟是世间一等美酒,今夜才偷摸了一瓶出来,正餍足地咂咂嘴,不知不觉地入了东秦国界内。 骤然耳边一阵喧嚷,一群人喊打喊杀,短兵相接的铿锵声让他酒醒了大半。这声音是从将军府里传出来,府中火光四起,还有妇孺的哭喊声。 赵戚先是以为走水了,忙想上去帮忙,只是这打斗声又该如何解释,他用神识一探,发觉是将军府家将在抵御一伙手持兵器的人。 这伙人整装肃穆,服装统一,不似流氓地痞,仔细一瞧,边上还站着个手持拂尘,冷眼旁观的太监。赵戚顿时了然,这将军府,今日怕是被抄了家。 他虽不忍心看着满宅百号人葬身于此,而作为神仙,也不好出手乱了天纲。人呐,自有命数。 两难之际,他悚然一惊,这将军府,怕不是姓林! 第4章 第 4 章 事不宜迟,赵戚立即返回玄天关。 看见抱着画本子直乐的无极灵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仲渊,我记得你飞升前,是东秦虎将林钟之子。” 无极灵官撂下画本子,不在意地答道:“不错,家父一生骁勇,可惜杀孽太重,临飞升却还是被仙界拒之门外。” 无极灵官者,姓林名清沅,及冠之日,其父拟字仲渊。出身将门,生性却与兄长大相径庭,为人不喜舞刀弄枪,为读书是爱,年方二十四便文修飞升,封名无极,坊间啧啧称奇。 就这样一位孤高的奇才,若是知晓今日之事,会作何反应?此时的林清沅才刚踏入仙门不过二十余载,林家自打他上了玄天关,除了祖辈,人丁只添不少。林清沅也往返过凡间数次。 刚做神仙的都是如此,等到了子侄一辈都去后才彻底了断尘缘。 赵戚不敢再想,只能闭口不谈。此时让他下去,看见自己一家的死状,绝非最优解,等过些时日,林家众人尸骨掩于黄土,场面也不会太凄惨。 担心什么来什么,林清沅向着赵戚一挑眉。“明日我父亲寿辰,我答应下凡贺寿,若是明日有人重金向我祈愿,你且替我应着,灵力回头还你。”所谓“重金”,便是不吝啬香火钱,出手阔绰的。 赵戚一听这话,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林清沅看他僵着个脸,以为是怕自己不还灵力,当即甩给他钱袋子。 “先压你这儿,肯定够。”说罢转身走了,还一边哼唧着这人小气。 赵戚连忙追上去,林清沅停下看着他,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平时一向不拘小节,为人仗义的升月灵官何时有过这种神色? 林清沅这才发觉不对劲,立刻动身下往凡间。赵戚紧随其后。 到了东秦界内,天光已大亮,两人直冲向将军府。 隔着老远便闻见浓烈的血腥气,还没等走进看,就瞧见这白花花的尸首堆出了大门。 门外闹市喧嚣,来往行人有的驻足议论。有的看也不看就牵着骡、马一踏而过,蹄间血肉横飞。 最外面的是一具孩童的尸骸,不过五六岁,半边身子被飞驰而过的车马碾得不具人形。 见此情形,林清沅哪里还能不明白,将军府内定然没有了活口。 府内祠堂中赫然跪立着一人,一柄长剑从胸腔贯穿而出,人已死了几个时辰,却还是僵直不倒,跪对着的墙上刻着血红的"皇恩浩荡"。 此人正是今日寿辰的林钟将军,胸前的长剑是自己亲手送入的。他林钟驰骋沙场了一辈子,最是勇武,也最是刚烈,断然不甘死于区区小卒之手。 赵戚别过头去不敢看,林清沅却毫不回避地扫视着全族尸骨。 此刻他心中地怒火远胜于悲戚,能让朝中一品大员于一夜之间惨遭灭族的人,除了龙椅上的那位再无旁人。国君若还是霍氏子孙,除非林钟真的起兵造反,否则绝无可能如此莽撞地诛杀有功之臣。 好歹是东秦几十年的将军,近年无战事不假,而先前守疆固国之时,百姓无不拥护,哪知死后,竟无人为他抹一把泪,甚至还肆意践踏其亲眷的尸骸。 倏的,林清沅一怒而起,腾于半空,将灵力凝聚一团,赵戚见局势不可控制,飞身上前试图制止他,却被他那怨毒的眸子盯得不敢造次。 “我虽资历尚浅,却从未薄待过你,你撞见我林家惨遭屠戮,不敢扰乱纲常也无妨,竟试图欺瞒于我!”说着,那人流出两行血泪。他将体内灵力爆开,燃起天地业火。 这火风吹不散,水浇不灭,一但点燃除非烧光载体,否则不熄。 他与这天下人,不死不休! 围观人群不明觉厉,只当是神仙显灵,纷纷朝着空中人拜了又拜,直到火势向周边蔓延,这才四散奔逃。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一盆盆水浇上去,竟然一点儿用都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房屋被烧塌,随后是鸡棚、猪窝,最后到了人身上。他们尖叫,翻滚却毫无用处,只能有意识地感觉着自己被烧成一堆焦骨,哀叫不止。 林清沅也在烈火中丧失了最后的理智,双目猩红,裸露在外的皮肤因承受不住高温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他身穿的衣袍并未燃烧,因这文神自知武艺不精,将飞升那日众仙之长赠予的天丝衣日日穿在身,这衣服防御性极好,自己火烧不坏,连带着被包裹之物也完好无损。 因此不过眨眼间,在赵戚的亲眼注视下,林清沅脖颈以领口外沿为界,以上部分全部烧成了黑灰,风一吹,就散了。 “仲渊……你……”赵戚不敢置信。他算是玄天上的老人了,只是不想如灵庸那般老气,便成日跟些飞升不足百年的小屁孩儿鬼混。像这种成仙后人间的家人死绝的不在少数,事后知晓重则深埋仇恨于心底,轻则嚎两嗓子完事继续逍遥三界。从没见过反应如此之大,要拉整个人间陪葬的。 做神仙,就要有斩断世俗的觉悟。 赵戚在心底暗道:“今后若再碰到凡间情缘未了的,亦或是哭爹喊娘的臭小子,统统踢下凡去,飞升不作数。” 谁成想先前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无极灵官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但是没人有功夫为他唏嘘,东秦国已迎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 ** 业火终于波及到了悲剧的源头,随着东秦国都城雍庭外围化为废墟,整个皇宫危在旦夕。 大殿外,国君霍绍跨上马向北方逃跑,业火不比敌军攻城,没有投降的份。它管你是百姓还是贵胄,照样吞吃于腹。 然而一国之君在此时都可放下身段保命,却总有人为了华而不实的富贵与权柄,连生命也在所不惜。 晁安良挡在跟前,目露凶光,将手中的白刃刺向国君,势必要成功弑君。 躲闪之际,霍绍嘶吼着:“奸佞小人!谗言蛊惑寡人诛杀林氏一族,害寡人的江山遭此下场!你……不得……” 奸人不得好死!但他还是在国君的身躯倒下时彻底大获全胜。接着晁安良马不停蹄地赶往北方避火,顺带奉行君主“遗诏”,代管江山。 第5章 第 5 章 北方数重山脉有位掌管者,他便是青岳上神,柳璋。 其人于500年前飞升,这双脚刚跨入玄天关,就被灵庸上神扣上了“不忠不孝”的帽子。只因他飞升时,母亲被当众处死,而他却漠不关心,一步登天。彼时他才是个小小灵官,只掌理几座小山头。因受排挤,就成天住在人间的山上,不与众仙往来。 如今他已为上神之尊,管辖区拓为人间北方几乎全部山脉。而对他来说不过是住的地方更多了一些,依旧对玄天敬而远之。 ** 业火正以迅雷之势摧毁整个人间,柳璋站在望仙台上,看见远方火势足以毁天灭地,哀嚎声遍野。震惊之余,灵庸已经在他身旁了。 “青岳,你可知业火因何而起?”灵庸语调中不见一丝急迫,甚至带着调笑。 “不知,但天地业火一但燃起,就连你我都束手无策,人间此遭怕是……”柳璋微微颦蹙。 灵庸爽朗一笑,自顾自地讥讽道:“想不到我玄天之上竟有如此重情义的,飞升二十载,满门被灭还会这么激动,不惜赔上人界,”说着他瞥了柳璋一眼,见其不为所动,继续道:“有些人可能无法感同身受,毕竟连亲生母亲都不在乎。”他渴望看见柳璋目眦欲裂的失态。 可惜柳璋并未如他所愿,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柳璋起身向着业火靠近。 他在距离烈焰不过几步的地方停住,用离他最近的一条河流供水,使出御水之术。但他早该猜到,业火能蔓延至此,寻常的水定然浇不灭。 虽然此路行不通,但柳璋毕竟是上神,比起灵官修为不知高了几倍,哪里有灵官能燃起的火,上神灭不了的道理? 柳璋在人间的几百年可没闲着,不光知晓天下奇闻异论,还看了不少四处淘来的典籍,其中不乏诡秘术法。 他依稀记得,先前他在《袭间子》中读到过莲羽上神击杀赤毛仙的故事。 致胜一击则是莲羽上神将灵气灌入江流,再御水冲击赤毛仙。彼时那赤毛仙周身的业火都被浇灭,瞬间不成气候,一杀就死。 这故事虽未经玄天众仙认可,但一试也无妨。 柳璋先召来江水,向其中输送一股灵气,再御此水浇淋遭业火之灾处,几撮小火团瞬间灭了。 见有用,他不禁喜上眉梢。 柳璋站在江边,点穴打开体内阻塞灵气外流的闸口,紧接着,一阵如泄洪般的排山倒海之气涌出,瞬间整段江水都灵光闪烁。 而他此时也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着结印。打出御水术后,方才还狷狂叫嚣的业火渐渐黯淡,直至最后一簇火苗消失。 几乎同时,柳璋脱力地向后仰倒,身后灵庸将他稳稳接住,揽在怀中。 灵庸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只能茫然地看着怀中人一点点失去生机,随后变成一具无喜无悲地躯壳。这副躯壳双眸张开,却一眨不眨,瞳仁里的黑似乎幽深无比。 …… 被赤焰炙烤后的,所有一切都是焦黑,恶臭的。 业火不讲国界,周边的国家多少被波及,纵是火已灭,但百姓的灾难才刚开始。 焦黑的土,焦黑的粮,破败的房屋,吊死的爹娘。 这将是民间往后数年的缩影。 虽然艰难,但是却依然有不计其数的,小小的神殿从焦土中拔地而起。殿中无一不立着一尊青衣神像,面容清俊,风仪秀美。 历此一劫,百姓们终于意识到。凡人,终是扛不住神仙的雷霆一怒,。连带着祈愿时都烧香跪拜,口中默念经文,尽显一颗虔诚之心。 然而那救世的神,再无音讯。 …… 晁安良带着旧部一路策马向北,业火自是跑不过马匹,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抵达归荆山下,他感到那股炽烈的热浪不再侵袭面颊,他勒马向远处张望,大地满目疮痍,业火已不见踪影,但空气里仍弥漫着焦臭。 晁安良顾不得这些,跳下马大喜过望,劫后余生使他更加确信,自己才是东秦天定的主,毕竟方一弑君,业火得灭。 耳边忽然响起几声哽咽,晁安良循声看过去,是一兵卒正默默垂泪。 他道: “属下父母妻儿还在雍庭,他们……一双腿肯定逃不出火场……”他悔恨自己无能护住亲人,原以为自己也必死,北逃不过是垂死挣扎,哪想竟奇迹般生还,如今阴阳两隔,不如不活! 兵卒挥刀自刎于马上,身躯滚落。 这一幕引得其余部下落了泪,他们从此也是孤家寡人,至于亲人,恐怕早已葬生火海。 晁安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眼看有望成为一国之君,还要这些部下辅佐登基,也好威慑有异议的刁民,若是都想不开自刎,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敢细想,立即拔刀威胁道:“你们谁想死?我亲自送送。”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一时悲愤,不是真意图寻死,一但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那求生**会抑制不住地勃发。 然而不等晁安良再度发话,脖颈处忽然一凉,鲜血喷涌而出,兵卒们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杀。他们的确为亲人悲痛,但还没有愚蠢到忘记这场业火的起因,那是害死他们亲人的罪魁祸首。 第6章 第 6 章 柳璋睁开眼,眼前的一切空灵、澄澈,仿佛掉进了虚无的世界。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只记得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与一个面若冠玉的小公子对上了眸子。 片刻后,他总算弄清自己身在何处。 哦不,是魂在何处。 他的肉身,已随着灵气枯竭变成了一具躯壳,然而他的神魂却飘出体外,此刻正寄居在一个孩童的识海中。 也好,孩童的心中少有邪念,识海最为清澈,便于他养怡魂魄。 他白天昏睡,等到入夜孩童入寝,才悠悠转醒,活跃在孩童的梦中。 ** 京云国与东秦相距较远,于是并未受到业火波及。国民听闻东秦国惨剧,无不唏嘘骇然。 此邦有一相国名卫繁,字寄泉,卓尔不群,仅而立之年便腰悬相印。后得一子,取名乙,寓其不露锋芒,敦厚温良。 如今,卫乙已经长成了玉面小公子。面颊粉白,唇齿鲜亮,一对眸子尾端狭长,无端瞥你一眼,就叫你心生怜爱。 这日卫繁外出,归时方跨过门槛,就被一股力冲撞得后退了几步。站定,便看见幼子哭得眼圈通红。 “阿爹,我想习武,您教我可好?” “你这是……”卫繁诧异,他不喜武学,素日只教这孩子识字书画,不成想卫乙何时对打打杀杀起了兴趣。 “近日总有仙人入梦,舞剑与我看,风姿煞是动人,我也想学!”卫乙昂起头,倔强地盯着他爹。 “学就学罢,先让府卫教你基本功,阿爹帮你请高人教习。你又作甚哭泣?” “仙人说我悟性低,不宜习武。” “莫要讲空话,适不适宜还要学了再说。”卫繁弯下身子,摸了摸幼子的脑袋,他卫繁的儿子,哪有习不得武一说? 他隔日便访知远侯府,向着威名赫赫的武侯奉上厚礼,说明来意。 知远侯贺广听完面不改色,边疆苦寒之地果真是不好待,仅过而立的他已沧桑尽显。 卫繁并未提起什么仙人,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梦罢了,并不意味着什么。贺广自然也是没有拒绝的由头,二人同朝为官,不说偏行结党营私,搭个交情却是在所难免,况且只是教卫小公子习武,教不教得好,只需拿“天资”说事。 “犬子还得侯爷费心。”卫繁恳切道。 “丞相言重了,小公子定然非凡。” …… 三日后,卫乙才起身,就被父亲打发去侯府拜师,原百般不情愿的他一听要学武艺,眼睛一亮。 侯府内,卫乙一见贺广,扑通一声就跪下“师父受弟子一拜,愿师父授艺,弟子定不负所望。”他眼里的激动按捺不住。 贺广虽神色淡淡,内心也不免有些喜欢这欢脱的小子,他有一子已长成,姿貌平庸,才华不显,如今在军中作副。猛然见到这种伶俐的孩子,便生了想要将其雕琢成美玉的心思。 “礼就免了,往日你便留在侯府,我倾力教导。”贺广说罢,便领着小卫乙去看住的院子。 院门设在西处,比起府中一众坐北朝南的院落显得格格不入。 屋子里摆设简陋,贺广侧头留意卫乙的神情,原以为小少爷会满脸嫌恶,再不济也会不太乐意,哪知道人满心都是一个“武”,恨不得现在就叫侯爷教他几招过瘾。回望贺广的眼神纯粹而炙热。 …… 此后的每一早,都见小小的身影武动在小小的院落中。 他梦中的那神仙,却再没出现过。 第7章 第 7 章 数日后,小卫乙自觉身子轻快了不少,走路都带风,但不免因为提不起剑而失落。他渴望学武艺,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想要像梦中仙一般将剑舞出花来。贺广找了根长树枝让他拿着耍,却不肯教他招式。 “你年岁小,又是初学,先将基本功练实了再碰兵。”贺广不容置喙,不见松口。 “那要到何时?”卫乙很是焦躁,仙人很久没现身了,以往在相府,每晚都会入梦。 入夜,阴风忽起,房中小卫乙躺在床上,闭着眼却睡不着,眼中好像有石子儿一样硌得慌。他又睁开眼见窗户纸上映出影子,是柳枝作随风飘摇之态。他侧过身,急急地闭上眼,想着快些睡着说不定能梦到仙人,脑中却不自觉地现出今早的情形。 彼时的小卫乙站在树下,一次一次地出拳,师父叫他何时打出拳风何时停。 艳阳高高挂,他的脑门儿暴露在毒日下,火辣辣的疼。 他想,自己那时怎么没站在这棵大柳树下呢?好歹遮阳。 不对! 小卫乙初进这院子就感觉怪异,不单是院门方位怪,堂屋前还有棵光秃秃的树。死树 不讨彩,应该铲去才是,只是不知为何还留着。那窗户纸上的柳树怎么发量颇多? 卫乙噌一下坐起来,翻身下床,推开窗。 屋外立着一颗与他记忆中无异的秃树,阖窗再瞧,秃树又平白生出头发。 这次没等他再细看,窗纸上柳枝忽的活过来了,愈长愈长。探向卫乙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伸向颈间,柳枝从末端绕成环状慢慢收紧。 卫乙瞬间被窒息感包裹,脖颈处像是被绳索缠住,他拼命伸出手抓挠,却捞得一手空,整个人像是被摁入水中,连求救声都半点发不出,白玉似的面庞被憋得紫红。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梦中的仙人。仙人本带着探究的目光,又转而变得冷峻,阴着脸转过身去消失不见。 卫乙彻底陷入绝望,他想,仙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不明不白就死在了精怪手上。 直到颈间的束缚彻底消失,他大张着嘴猛烈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抬眼瞧见仙人身影虚虚立在床边。 “您……救了我?谢,咳咳……谢” 柳璋露出温和的笑,轻轻说“睡吧,梦里与你详说。” 卫乙受了惊,翻来覆去好一会才把气喘匀,又好一会才入了眠。 一见到熟悉的那人,卫乙就扯住那人的衣摆不肯撒手,怯生生地道:“怎么您许久不见?”但手上使的力却大得很。 柳璋失笑,他近日许是神魂困乏得厉害,就成天栖在小卫乙识海深处安眠。 相府他仔细探过,里头没有成了妖的柳树,小卫乙此时应当不在相府,况且他看这小子精神了不少,身子骨也更加板正,不由得问:“你近来在做甚么,怎会碰上树妖?” 这下可算是打开了小卫乙的话匣子,他昂起小脑袋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如何如何拜师,又如何如何习武。 “师父说了等我能提得动剑,便亲自为我锻一柄好的!”小卫乙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柳璋。“仙人,可否给些指点。”说着便在那立在识海里的树上攀下根枝条,握在手里紧了紧。 柳璋提起他的青霄剑。这剑是他幻化出的虚影,他魂魄离体后就不知这剑的去向,想是与肉身在一处放着。想到这个他不免担心,自己的肉身被谁捡了去,又或是烂在某处。 他定定神,教着小卫乙刺剑,点剑,云剑基本招式,动作发力一一指点。 见小卫乙实在耍得卖力,因为疲累,牙关咬得死死的却也不停下。柳璋对着这孩子少有地收起笑意,开口道“你命交华盖,若是文修,定免不了登仙造极,但你命里带木,缺乏生助,较为柔和,故不宜习武。” 听这一言,小卫乙方才开花的面容瞬间枯萎下去,双手脱力到小树枝都险些拿不住。 柳璋于心不忍,赶忙补充道“无妨无妨,我还劫煞呢,这不还好好的?”这话说的他都有些心虚了,自己可不就是个劫煞命格嘛,小时候修炼像做贼一般,好不容易熬出头,可飞升那日母亲被处死,他顺利登上玄天却反倒千夫所指,向来居于深山与人无争,然而又在业火浩劫中魂体相离。 这些小卫乙都不知道,也想不到问柳璋这好好的神仙不当,跑来他梦里作甚么妖。于是他就这么被柳璋安慰住了。 柳璋对这孩子也生出了栽培的心思,他们二人都是逆命的人,而小卫乙若是由他扶持着,定然比他会容易许多。 故柳璋白天觉也不睡了,只顾钻进小卫乙识海里,帮他探灵钥,欲在这孩子火候差不多的时候点拨出来,这样一来这孩子武修飞升怕也不难。 卫乙弱冠之年,卫相取字佺风。 此时他身形修直高大,挺身一立便是芝兰玉树。面貌依旧俊美,双眼狭长,眼尾如凤尾上扬,性情冷淡却老让人觉得他眼波含情。 最后一句是柳璋的评价。 二人在这十余年间早已将对方视为知己。 这也是柳璋认为的。 卫乙的心却旁生枝茎,长出了异样的情愫。 卫乙二十二岁这年,柳璋脱离了他的识海,从此再没出现过,他不知道柳璋的去向,只当他是回仙界去了,对着原本就卖力的武学更是精攻,望着早日升仙。 次年某夜,卫乙睡梦中只觉脑海中白光乍现,刺得他一下惊醒。 同一时间,京云国上空天雷滚动,黑云中劈下巨电。卫乙不自觉地走出屋子,直接被引至半空,在硬抗了三道天雷后,京云国迎来喜讯! 丞相府小少爷登临玄天关,受封明空灵官。 灵钥是本文的架空设定,大概是修行者道行的关窍,点拨灵钥相当于开了窍[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