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纪元[哨向]》 第1章 第1章 华南·岷沂安全区。 寒风凛冽,一辆重型越野停在乡间小道,四周空旷而寂寥,曾经种满小麦的田地满是白茫。 车轮旁边,寸头青年蹲下身子,随手捞了把地面几乎没过脚踝的积雪,小声嘟囔: “林哥,还有多久日出啊?” “自从你在黑市买了那人类回家后咋是一次任务也没接过,地下城各区域榜单明天就结算了,这回奖金肯定没我们的份!” “再说了,一破太阳有啥好看的,你对他是不是太宠了点儿,人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手里的雪球团了又碎,碎了又团,怎么都不成型,青年心里幽怨,有这时间不如回去睡懒觉,当真是色令智昏。 林晟轻“啧”一声,倚坐在车头前:“怎么,屁大点儿奖金你也看得上?” “老子俩月前带你赚的那二十万呢?” “……” 青年缩了缩肩膀,没敢吱声。 一看他这样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八成又去赌场输光了,林晟剜了他一眼:“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儿。” 青年:“?” “话不能这么讲。” “现在的变异狗可只吃人啊,还是隔着一公里都能闻见人味的那种!” 林晟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从夹克内兜掏了支烟出来点燃,一边抽一边时不时地看下腕表上的时间。 没多久,他踢了踢青年屁股:“去,看人睡醒没有,没醒就叫起来。” 还有十八分钟日出,让人早点起来清醒一下也好,等会儿能看个仔细——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再带对方上来了。 来回折腾太容易生病,这人本来就难养,生了病更难养。 青年低应一声,甩掉手里的冰碴,扒上玻璃。 嗯嗯,不错,柔软又暖和的小毯子正好好盖在人…… 人呢!? 后排空荡荡的只剩一张毛毯,哪里还有人影。 青年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就要拉开车门仔细瞧瞧,结果只听“咔嗒”一声。 所有车门上锁。 本该乖乖睡觉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驾驶位,把自己锁在车内也把其余人关在了门外。 青年:“……” 什么情况!? 这是想逃跑吧,绝对是吧!? 林晟气笑出声,扔掉指尖还剩一半的烟,隔着窗户问车内人:“胆子挺大啊,准备上哪儿去?” ……无人回应。 他语气更沉:“乖,现在开门,知道你们小朋友总是有很多想法,我不追究。” “……” 少年依旧充耳不闻,左手伸进右手袖口,像是在摸索什么。 林晟睨了半晌什么也没瞧见,仅有的耐心消耗殆尽,转了转肩膀和手腕,打算破窗。 可惜了。 这车才换的新型防护玻璃,能防B级以下所有变异种的攻击,还挺贵的。 青年看热闹不嫌事大,凑着脑袋建议:“林哥,这小子不识好歹,都是你惯出来的,回去得让他长长记性啊。” “滚!” 林晟把人搡到一边,绕到副驾右侧的车窗前,攥紧拳头猛然挥出。 “砰——” 细密的网状裂纹由车窗中心向四周蔓延,但依旧牢牢扒在边框上。 青年:“用力啊哥,估计再来一次就碎了!” 林晟甩甩手腕,手背青筋鼓起,于半空再次蓄势。 但这次,他拳头还未落下,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陡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车内,少年攥着不知从哪找到的匕首,随意在窗后一晃而过又缓慢移上脖颈,那双清丽眼眸虽然注视着他但凉薄至极,好似什么都装不进去。 一窗之隔。 无声对峙,有形地威胁。 只片刻,林晟率先败下阵来,五指狠狠抓上车门边沿,到底没敢动手。 寸头双目圆睁,仔细看了看那把匕首又慌张摸向自己腰间,心底一凉。 ——完了。 他就说那刀怎么那么像他的,但到底什么时候被偷的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上车的时候? 这人低血糖差点儿晕倒还是他扶了一把,天杀的! 知道自己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青年哭丧着脸:“对……对不起林哥,我……” “闭嘴!” 林晟神情阴郁,磨了磨后槽牙,万千怒意含着失望压在心底。 一是因为手下太蠢,二是怪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俩月以来,这人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除了昨晚。 在卧室里睡了一整天、大病初愈的少年突然敲开林晟的房门,问林晟能不能带他去地表看日出,林晟欣喜若狂,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以为少年这是终于想通了准备接受他,是妥协的信号。 毕竟时隔这么久,他一直好吃好喝把人当祖宗似的供着,从来没强迫过什么,是块冰也该焐热了,哪承想过现在的状况。 “你很清楚,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何必呢?”林晟隔窗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黑市里的所有商品都带独立标记,谁买了就是谁的,买家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实时定位,无论自主丢弃还是被迫离手,只要买家愿意,按下按钮的瞬间商品进入自爆倒计时。 什么意思不用明说。 应时予面无表情,脚腕上早已习惯的束缚感再次明显起来,他手底使劲儿,任由利刃划破皮肤。 霎时,血色殷红顺着刀口蜿蜒而下,显眼到刺目。 林晟面色阴郁,怒斥依旧傻愣在车头前的青年让路:“还堵着干什么呢,让道啊!” 这次算他倒霉,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黑市附赠的金笼他可还没扔,有本事别让他抓到。 青年反应过来忙忙后退。 应时予瞧准时机,在对方让出车道的一瞬间垂手挂挡,扶稳方向盘,“轰——” 越野车犹如离弦之箭夺道而出,直到后视镜内不再显现任何一个人影才转弯向东,进入岷沂城区——这里是人类从异兽身下夺回的第一个也是保存最完整的特级市区。 赤橙色火焰晕染天际线,霞光逐渐向云间流淌,一轮金红出现在柏油路的尽头。 “那是……太阳。” 应时予自言自语,又向前开了一段距离才将车停在路边,旁边是六层楼高的居民小区,楼顶有个向外突出的小平台,很适合观景。 就这里吧,他想。 应时予推开车门,热气争先恐后地涌出,冷意刺骨,即使穿着新型防护服也不能阻隔全部。 眼眶有些酸涩,他低头眨眨眼,蓦然看见有水珠“啪嗒”砸在裤腿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哭了。 奇怪,他觉得自己并不难过。 与之相反,像沉溺在海里许久的人突然上了岸,他从未如此轻松且自由过。 应时予抹干眼泪,有些僵硬地起身走进居民楼。 楼道内破损墙皮四处可见,铁皮扶手锈迹斑驳,脚下浮尘翩翩,像是在欢迎多年未至的主人。 他呛咳两声,有些头晕,之前因为感冒很多天吃不下饭,完全依靠营养液度过,能勉强开车撑到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 好在楼层不高,每层一歇,总算有了尽头,应时予咽了咽嘴里的铁腥味,攀上天台,朝阳已然升起,璀璨而夺目,他坐在楼顶边缘,固执地望着光团不肯收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三年前他曾问过养父:“为什么人类一定执着于回到地表生活,哪怕为此牺牲生命?” 养父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有些无奈,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太阳,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 他说:“阳光晒在身上温暖又舒服,还能让你长高一点儿。” 他说没有人会讨厌太阳。 应时予似懂非懂,像没吃过糖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是甜,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太阳是摄人心魄的能量。 可惜了,如果时间来得及,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 应时予起身,拉开包裹到膝盖的防护服拉链,随意扔在脚边,内里只穿了一件加绒衬衫和牛仔裤,袖口与裤腿都挽了好几圈,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整个人薄薄一片。 天边云层暗淡,停了半夜的大雪似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寒风钻进衣摆。 他轻颤着呼出一口气,任由身体被冷气侵袭,心想日落的时候,应该会有人发现这具失温的空壳。 —— 地下城,东一武装区。 “哎!等等我啊老大!” 萧鹤年从宿舍出来,外套拉链都没来得及拉,小跑追在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的男人身后,脸色涨红:“哥你怎么什么活儿都接啊,这帮老奶奶找相册是你该干的事儿嘛!?” 鬼知道他在收到近一个月没出现过的任务提醒时有多兴奋,又在看到任务内容后有多崩溃。 “任性”的始作俑者脚步一顿,回头眯着眼睛看他没说话,那双幽蓝深邃的瞳孔里瞧不见半点波澜,萧鹤年皮都紧了,察觉自己的表达有些歧义急忙找补: “不,不是哥,我没有教你做事的意思,我意思这种小事儿怎么能让你亲自走一趟,那城里多少吃白饭的……” 萧鹤年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他早就看不惯了,地下城超五万哨兵混吃等死,连这种简单又毫无危险性的任务都没人接,也不知道上层怎么想的,没一个人出来管。 靳怀风轻笑一声,之前从眉眼透出的冷意好似错觉:“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我有关系吗?” “还有,你对我接的任务有什么意见可以不去,现在退……” “——我没意见!” 萧鹤年梗着脖子,将男人后半句话堵回嘴里,险些被逐出小队。 笑话!他死皮赖脸磨了对方三个月才拿到入队许可,老奶奶怎么了,老奶好老奶妙,从明天起地下城内最尊老爱幼的哨兵就是他萧鹤年。 靳怀风挑眉,把套在指尖的车钥匙甩给他:“去,开车去。” “好嘞!”萧鹤年双手接过,一头金灿灿的黄毛点啊点的在头顶乱晃,乖巧得像个小鸡仔。 靳怀风等得无聊,看见停车场门口值班室内空无一人,走过去霸占里面的板凳,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武装区内冷冷清清,寂然无声。 没一会儿,“轰——” 停车场对面,本来紧闭的武器库机械门缓缓开启,里面先后走出两个青年。 后者扎着低马尾,前者戴一副眼镜,左手抱智能平板,右手在板上勾勾画画:“下次需要装备至少提前一天申请,记住了?” …… 没有回应。 季书神色有些不耐,回头呛人:“你长嘴是只为吃饭吗?” 低马尾还是没理他,定眼瞧着前方,像是在打量什么。 季书皱眉,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只见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坐在值班室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双腿交叠搭在桌面,不看脸悠闲得像个看门老大爷。 季书:“……” 难怪黄历上写今天诸事不宜,一大早就这么晦气,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语气有些恶劣:“起来!是你的位置吗你就坐?” 第2章 第2章 靳怀风一脸刚睡醒的样子迷蒙睁眼:“嗯?季书?” “好久不见,什么时候调过来的?”他撑了个懒腰,依旧懒洋洋坐在板凳上问,“最近怎么样?” 季书白他一眼不想闲聊,向身后人介绍:“这位是靳怀风,上层核心的宝贝,他带队无需申请、不等审批,各种资源优先第一供给。怎么样新来的,去跟他混吧?” 那人睁大眼睛,像是终于确定什么,搓了搓手有些僵硬地上前一步:“您好,我……” 嘀——! 一阵震耳鸣笛突然打断他说话,萧鹤年开着黑色吉普从停车场驶出,刚转弯出来就发现路中间站了个人,紧急打了把方向盘才在没撞上去,探出脑袋大喊: “有病吧!?吓死我了,你站哪儿不好站路中间!” 低马尾自知理亏,欠了欠身子,姿态放得很低:“抱歉,我……” “老大,上车!”萧鹤年理都不理当没听见,转头冲着值班室大喊。 低马尾:“……” 破防了,大家都是A级哨兵,能不能给点儿尊重? 靳怀风淡淡撇去一眼就收回视线,完全没有接纳新人的意思,起身拍了拍季书肩膀:“哥还有事,改天请你吃饭。” “我差你顿饭!?”季书无语,心想你话说了八百遍也没见真的请一顿,催促道,“去去去,要走赶紧走!” 假惺惺地看着就来气。 靳怀风又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走出值班室,拉开副驾车门。 车内,萧鹤年看了眼后视镜问:“老大,那戴眼镜的是谁啊?” “朋友的弟弟。”靳怀风抱臂假寐,回应不咸不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萧鹤年:“!” 他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不敢继续追问,他点开地图:“哥你看,B出口离目标最近,咱们从那儿出城?” “可以。”靳怀风眼睛都没睁,更没什么意见。 地下城建构并不复杂,整体呈圆形坐落,具体分为东西南北中五片区域,每区又分三环六口,离中央白塔越近的地方环境越好。 两人一路向南,四十分钟后抵达东一环出口B,乘坐直升梯上行。 城外,暖阳初升,入目一片苍白。 萧鹤年放下车窗,深吸一口气感叹:“还是上面好啊,空气清新,你说地下城天幕到底什么时候能换,一共就那么几个幻灯片,我都要看吐了。” 不是他吹,天幕上的云从哪飘到哪,最后变成什么样他都记住了。 靳怀风没搭腔,总算睁开双眸,瞳孔映出路边排排倒退的建筑物。 须臾,他眼神一凛:“停车。” “?”萧鹤年满脸疑惑,靠边拉起手刹,“怎么了怎么了,难道还有残留变种?” 他屏气凝神四周看了一圈,结果什么活物也没发现,靳怀风抬手指了个方向:“双子大厦东面那栋楼。” 萧鹤年眯着眼睛眺望,随即倒吸一口凉气:“天呐那是个人类吗,还穿着防护服,坐那儿干嘛,谁带上来的!?” “嗷嗷嗷嗷他站起来了,不会是要跳楼吧!?” “等等不对!他怎么把衣服脱了,现在可有零下二十八度!?” “嗯???” “他怎么又躺下了,是睡觉的地方吗就躺!?” 萧鹤年瞪着眼睛,只见那小小的人影蜷缩在楼顶侧面的平台上,似乎一个翻身就能掉下来,半天没有动静。 靳怀风蹙眉:“过去看看,快点儿。” “好!” 吉普车即刻掉头,没一会儿急急停在居民楼楼下,六层的高度,靳怀风登上顶楼用不到一分钟,紧随其后的萧鹤年看呆了眼。 少年双目紧闭蜷缩在平台上,五官精巧的不似真人,露出袖口的手腕纤细而脆弱。 萧鹤年莫名想起自己在贫民区捡到的白猫,才刚出生没多久的猫崽小小软软一团昏睡在墙角,出气多进气少,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他抱着猫崽找遍了地下城所有的兽医,但先天不足没一个人能救,最后只能安乐死。 “他还活着吗?”萧鹤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靳怀风小心跳到平台上,俯身探寻少年的脉搏,眉心微松。 传到指尖的跳动虽然微弱但好过没有,他用防护服把人裹起来,直接从六楼一跃而下,敏捷得像只黑豹。 萧鹤年:“……”哦豁,完蛋。 早知道不上来了。 靳怀风动作轻柔地将少年放在后座,转眼见萧鹤年大步跑出楼梯间,啧了一声:“你这恐高的毛病还没克服是等我帮你呢?” “不不不!”萧鹤年头摇得像拨浪鼓,“最多三天,再给我点时间,马上就能克服!” 说来好笑,放眼整个地下城,恐高的哨兵只有他一个,鬼知道是为什么。 “最好是这样。”靳怀风挑眉,把人往驾驶室推了一把,“去把窗户关上取暖打开,任务不做了,原路返回,下去导航最近的医院。” 萧鹤年:“收到!” 暖气一开,车内温度上升得很快,少年像手办娃娃一样被人摆动着腿脚胳膊,重新穿上防护服。 靳怀风触上怀里人的额头,察觉传到手心的热度明显不正常,心底五味杂陈。 近几年走出白塔的哨兵越来越多,向导却没有几个,得不到契合向导素安抚的哨兵只能活三十年,每天出生入死不说还要受精神力失控折磨,心中怨怼越来越深。 凭什么人类可以坐享其成? 弱肉强食才应该是生存法则。 如今,地下城人人平等的理念名存实亡,阶级分化严重,部分哨兵默许自己高人一等,对人类没什么好脸色,经常暗中欺压,二者大大小小矛盾不断,愈演愈烈。 不少人类因无法适应新型社会而选择自裁,他以前没少听说但还是第一次遇见。 “老大,他什么情况?”萧鹤年瞥了眼车内镜。 人类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不知道成年了没,额头冒着细细的虚汗,因为发烧脸颊透粉,即使昏睡也蹙着眉心,好像难受极了。 靳怀风一直盯着人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少顷淡淡开口:“还行,活着。” 萧鹤年叹了口气,脚下油门踩得更深,心中腹诽。 还好小孩儿被老大发现了,也不知道遇到什么困难这么想不开,以后有没有地方去,他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 转念间,地下城入口近在咫尺,直升梯运行状态显示——下层等候,这意味着他们至少要等十分钟,因为直升梯每二十分钟启动一次,光运行时间就要十分钟。 现下少年情况特殊显然等不起,萧鹤年用车载系统直接打了个通讯出去:“我是Z40058号哨兵萧鹤年,请立即启动直升梯,现有人类伤员一名,情况紧急。” 地下出入口·打瞌睡突然被吵醒·管理员:“???” 白日梦中惊坐起,什么玩意儿,他没听错吧,人类!? 真是服了,人类就是讨厌,没什么本事还要往上跑,安全区里都能受伤,尽会添麻烦,他骂骂咧咧地打开应急箱,搬起操纵杆,提前启动直升梯。 已经在直升梯内,正在等待其他队友会合的若干哨兵:“?” 什么情况,电梯坏了??? 三三两两的几支队伍抵达地表,皆是一脸蒙圈,他们探究的视线几乎要穿透等候在入口通道的吉普车厢,萧鹤年目不斜视,等他们全部出来后开车驶入。 地下,管理员一直注意着监控的情况,再次搬下操纵杆。 直升梯速降,数千米下是属于人类的新世界,应时予眼睫轻颤,恍惚间恢复意识,四肢都痛得厉害,感觉有一团火在体内肆意灼烧,他想动却动不了,不自觉得呜咽出声。 靳怀风神色一愣,须臾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少年后背,可能真的起了作用,又或只是重新陷入昏睡,少年没有再哭。 萧鹤年全部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调侃:“厉害啊老大,上哪儿学的哄小孩儿手法,还挺专业的,因为嫂子要生了所以提前学的?” 靳·母胎单身·怀风:“……”真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呗。 “萧鹤年你真聪明,所以我等会儿忙着照顾你嫂子。” 萧鹤年:“?” 等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就听靳怀风语重心长地开口:“所以帮老人找相册的重任就交到你手上了,别让人家失望。” 萧鹤年:“……” 这烂嘴不要也罢! 他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死皮赖脸地胡编乱造:“哥你不知道,其实我上个月满分考到了护工证,我会是你最得力的帮手!” “不,谢谢,不需要。”靳怀风拒绝得干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萧鹤年欲哭无泪,看了眼悬挂在梯厢中央的电子大屏,屏上正在播放最新一期《发现身边的感动》节目,某位哨兵帮助走丢的人类小孩儿找到父母,正呲着大牙接受采访,怎么看怎么傻。 萧鹤年:两眼一闭,不想看自己的未来。 电梯开始减速。 超重感很强,靳怀风把怀里不自觉挣动的少年搂的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嗡——” 备注老东西的通讯请求显示在手腕的智脑上,靳怀风犹豫片刻才选择接受,十寸宽的全息画面投影而出。 中年人面容冷峻,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万物,不怒自威,他没说话,靳怀风也没说话,两人静默看着彼此。 良久,付明山绷不住了,嘴角松动,语气淡漠得甚至有些冷硬:“下午两点云鼎会,你想找的人会出席,邀请函发你了。” 第3章 第3章 “还以为您老不会再理我了呢。”靳怀风嘴角带笑,语气有些吊儿郎当,“多谢父亲,改天请您吃饭。” 付明山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别改天了就今天,晚上早点过来,你小爸想见你。” 哔——!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明摆着是通知不是商量的意思,车内重归寂静。 靳怀风收起笑意,本身凌厉的骨相面无表情时显得更加难以接近,萧鹤年见他沉着眼不说话欲言又止。 除白塔最高领导人外,地下城有三位掌权者,分别负责军事法律管理、医疗科技发展以及社会秩序稳定,付明山就是其中之一,所有哨兵以及参军的普通人都由他调配。 岷沂安全区就是付明山带队夺下的,可以说为人类点燃了希望的火种,但也因此落下残疾,永远失去一条右臂。 自那之后不久,他就从白塔基地领养了靳怀风,将其视作接班人尽心尽力培养长大,直到两年前的一场变故。 当时,靳怀风以综合考评断层第一的实力从中央军事学院毕业,又与四名同级好友组成一支几乎战无不胜的小队,人类重夺家园的计划预估需要四十年,硬生生因为他们的努力加快了十分之一。 可惜好景不长,小队最后一次任务中,因为遇到能够隐匿身形的新型变异种,本来五人的团队只有靳怀风和另一位失去双腿的同伴活了下来。 萧鹤年也不清楚具体的战内细节,他只知道靳怀风从此退出一线,拒绝重创自己的团队也拒绝加入任何人的队伍,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与付明山期待的接班人模样相差甚远,两人在军部大吵一架,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距他毕业还有一年,学院内不少哨兵都听说了这件事,暗戳戳地想要替代靳怀风上位,每个人都卷到起飞。 那种大家都在进步逼迫你不得不跟着前进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萧鹤年不想再经历一次, 而且从初衷来说,他倒不是想替代谁,只是为了不被同伴落下,随波逐流,没想到最后能以前十的成绩毕业,这是他从未预料到的结果。 萧鹤年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也不期望自己能匹配到合适的向导,短短三十年,追逐靳怀风成了习惯,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后悔。 刚听两人对话,付明山完全没有更换接班人的意思。 放眼望去整个地下城敢和对方这么说话的也只有靳怀风一个,两人相伴十三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早就如同亲父子一般,萧鹤年暗想,估计今夜过后,那些伺机而动的哨兵们可以收心了。 —— “来得还算及时,病人有先心病,虽然做过手术但养得不好,哪怕一场小感冒都有可能引起并发症,更别说差点儿失温的情况,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语气严肃:“先去办住院吧,没个十天半月的他缓不过来,我们只能用效果最温和的药来治疗。” 萧鹤年一直认真听着,点头如蒜捣:“好的好的,谢谢,您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医生摆摆手,又去接诊新入急诊室的病人。 靳怀风站在病床前,望着陷入沉睡的少年,若有所思。 这小孩儿他好像在哪儿见过,眉眼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而且和他见过的其他人类不太一样,令人莫名生出一股保护欲。 不仔细看他都看不出床上的人胸腔还有起伏,像极了礼品店里的玻璃饰品,沉静得没什么生命力,漂亮但易碎。 突然想到什么,他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萧鹤年:“病房要单人间,没有也让人空出来,钱不是问题。” 萧鹤年:“……啊?” “明白!” 他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心底意外,自家老大居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小孩儿这么好。 地下城寸土寸金,不是所有医院都有单人间,就算有,其价格也是普通病房的十倍,不是谁都住得起的。 算了,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靳怀风不心疼他就不心疼。 萧鹤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布局图,找到缴费处,窗口没有人排队,他是第一个。 少年的入院登记表已经出来了,孤零零地放在旁边的竹筐里。 萧鹤年取出登记表,本以为能在上面看见对方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结果表上空白一片。 这意味着医院没有从居民基因库中匹配到确切的DNA样本,他们救下的小孩儿居然是个黑户,而且有很大概率是从贫民窟出生的! 这下有点麻烦了。 能在那种地方活着长大很不容易,换个角度来讲,能活下来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萧鹤年长叹一口气,拿出随身智脑给靳怀风打电话。 医院有规定不收黑户,除非征信良好且无犯罪记录的非黑户居民愿意做担保人,自此建立单向绑定,不仅要承担患者入院期间的一切治疗费用,还要对其出院后的一切违纪行为负责。 萧鹤年向靳怀风说明情况,拿不定主意:“怎么办老大,你还要做担保人吗,要不让我来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少年犯过什么事儿,今后被查难免一堆麻烦,靳怀风身份特殊,被牵扯进去不太好。 人肯定是要救的,萧鹤年打算写他的名字,以后也有周旋的余地。 他在这边想了很多,前后都考虑到位,结果靳怀风好像并不担心,一丝犹豫都没有:“没事,我来吧。” 萧鹤年“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那他更没什么意见,另外取了张担保申请表,填完信息后交给坐在电脑后的短发小姑娘。 小姑娘神情恹恹,不到五分钟打了三个哈欠,表上总共不超一百个字符半天都录不完。 萧鹤年耐心不多,又等了五分钟,实在没忍住,敲了敲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窗:“麻烦您能快点儿吗?” 后面已经开始排队了,照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把手续办完。 小姑娘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没理他,还是像树懒一样的速度。 萧鹤年:“???” 长这么大头一次来医院,也是头一次被无视,正欲发作。 一只苍白褶皱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穿着花色开衫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冲他招了招手,好像有话和他说。 萧鹤年勉强压着脾气,把耳朵凑过去。 老奶奶声音低哑,语气有些无奈:“第一次来吧,现在医院不比以前,你得另外给钱才能办事,不然她有的是理由把资料给你打回来,队也要重新排。” 萧鹤年:“???” “啥?你再说一遍!?”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音量没控制住,嗓门高得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看向他。 老奶奶离得最近,即使耳背也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站稳,萧鹤年一把扶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太惊讶了,咱就是说……这事儿就没人管管吗?” 老奶奶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眶有些湿润:“能管早管了,上面人蛇鼠一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言语敲打敲打,哪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你就算告到法院也没用,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萧鹤年:“……” 更无语了,本以为他们哨兵那边已经够乱了,没想到人类这边更离谱。 偏偏地下城有规定,所有哨兵受军方管制,除了基本的医疗常识外不允许涉猎任何专业知识,再加上他们一般不会生病,即使出任务受伤也会转到白塔基地治疗,所以这事儿谁也不知道,更传不到付明山的耳朵里。 如果不是今天他们碰巧救人送到医院,这事儿还不知道要瞒多久。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萧鹤年很不理解,但现下也只能“入乡随俗”,又敲了敲玻璃窗问那小姑娘:“多少钱给办,说个数?” 小姑娘头也不抬,五指叉开比了一下,递出一张二维码,萧鹤年哪知道她这是什么单位的五,直接扫了五万过去。 小姑娘收到转账,看清数字后倏地瞪大眼睛,手下动作飞快,和之前判若两人。 萧鹤年:“……” 看来是给多了。 不到一分钟,他就拿到了入院合同书,两下办完所有住院手续还预存了一个月的医疗费。 回到急诊室的时候萧鹤年整个人都是懵的,拿着收据像个幽魂一样飘进来。 靳怀风打了个响指,瞧着他好笑:“想什么呢,路上撞鬼了?” 萧鹤年猛地回神,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讲的那是一个义愤填膺。 靳怀风沉默听着,末了满不相信的样子调侃道:“瞎说什么呢,想要跑腿费就说,又不是不给你。” 萧鹤年:“???” 一声超级响亮的“冤枉啊”还没喊出来就看到靳怀风朝他比了个手势,是让他不要再多说的意思。 这下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急诊病房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可不只有病患和家属,还有医生啊,这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儿陡然被他抖出来可真是拉足了仇恨,人家手里还捏着病床上那小孩儿的命呢。 萧鹤年扯扯嘴角,硬是把话圆了回来,讪笑道:“好吧老大,被你发现了,哪家医院也不会要这么多钱啊,我是贪了一点点。” “喏,收据给你,记得报销啊。” 靳怀风冷笑一声,故作严肃在他脑袋上拍了下,听着响声大,但其实不痛不痒的:“骗人都不会骗,再没有下次,记住了?” “是是是!”萧鹤年忙忙点头,几千字的检讨小作文张口就来,直到那些暗中窥伺的视线消失得差不多了才准备结尾。 第4章 第4章 靳怀风顺着他演:“行了,去找个医生问,住院部是我们自己过去呢还是有人来接。” “好嘞!” 萧鹤年倏然转身,目光准确锁定在靠近门口的那张木桌后面。 中年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板凳上,看似整理资料,实际负责监控整个急诊病房的情况,刚才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中就有他一份。 不知是那害群中的蟒蛇还是老鼠。 男人猝不及防地与萧鹤年对视,手下动作一顿,随即错开目光,佯装自然地在病房内环视一圈,好像这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巧合。 萧鹤年两步走到跟前,态度很是客气:“您好打扰一下,我是112床病患家属,住院手续已经办完了,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转去单人病房。” 中年医生淡淡瞥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等着吧,那边有专人负责,现在这个时间点都在查房,过来需要时间。” 萧鹤年点点头:“原来如此,非常感谢。” 他临走前偷偷瞄了眼桌上的白纸,就是一些普通的检查单、用药记录什么的,不怎么特别。 靳怀风把吊瓶的输液速度调慢了些,虽然凭借哨兵普遍异于常人的听力早就知道两人的对话内容也还是让萧鹤年又讲了一遍。 没多久,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急匆匆跑进病房,护士帽都跑歪了,气喘吁吁问:“哪位……哪位要住单人病房?” 萧鹤年手举老高:“这里这里!” 小护士走到病床前,仔细看了看少年的模样,确定这张脸和她收到的那份加急通知上一样,才去门外喊人,“进来吧,没问题。” 咔嗒—— 戴着口罩、身量高壮的男医生将平车推到病床边,小护士举起吊瓶,男医生伸手抱起少年,两人配合默契,稳稳将人转移到另一张床上。 靳怀风不知怎么心底莫名不爽,突然“啧”了一声。 萧鹤年回头,满脸疑惑:“咋了老大?” 靳怀风冷着一张脸,语气不怎么样:“没咋。” 萧鹤年:“?” 行吧,可能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心浮气躁,作为一个优秀的小弟他愿意理解。 —— “这张是陪护床,供家属休息。” “卫生间内基本洗漱用品都有,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安神助眠的淡香在房间弥漫,近三十平的病房内除了两张单人床外还拥有独立卫生间和小阳台,说不上多豪华但比外面的八人间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小护士语气激动,她在住院部工作快两年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能住起单人病房的大佬。 大佬有钱就算了,长得也很帅。 第N次从靳怀风脸上收回视线,小护士红着耳朵拉开床头柜:“这里有两套病号服,都是干净的放心穿,虽然对病人来说有些大但方便平时做检查,需要换洗时可放进卫生间的洗烘机。” “另外,每天早七、午十二,晚六这三个时间点会有人来送营养餐,每餐都是按患者身体需要调配好的,尽量让他吃完。” “嗯……差不多就这些,还有什么问题吗?” 小护士眼睛发亮,期待地看向靳怀风,就差把我喜欢你四个字写在脸上。 萧鹤年不知其中的暗流,抓了抓头发,真的认真在想,结果什么都没想出来,同样看向身边的男人。 靳怀风:“……” “没有了,谢谢。” 小护士抿唇一笑:“好的,那我先去忙了,需要帮忙就按床头的呼叫铃啊。”她一步三回头,退出病房后轻轻关上房门。 萧鹤年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套病号服,拎起长裤在自己身前比了比。 短了一截,但也正常,人类体型普遍要比哨兵小上一圈,这衣服放他十六岁时都穿不下。 萧鹤年:“老大,他手上药水还没吊完,我们先把裤子给他换了?穿着牛仔裤睡觉肯定不舒服。” “……” “你现在很闲?”靳怀风沉默两秒,好像意有所指。 萧鹤年满脸茫然,不知道什么意思,试探着答:“是……是挺闲?” 靳怀风挑眉,盯着他没说话。 萧鹤年被他看得脸皮发僵,左思右想,突然哀嚎一声,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没做,一位可怜的老奶奶还在等着她的相册。 靳怀风摆摆手赶人:“十二点之前回来,好走不送。” 萧鹤年:“……” 有点委屈,他又没说不去,至于这么着急。 砰——! 房门被萧鹤年用力一甩。 靳怀风摇头失笑,走到小阳台上,隔着窗户居高临下,见人怒气冲冲地走远才回到病床边,掀起被褥一角。 少年挽了几圈的裤腿全然松落,布料累赘地堆在一起,完全看不出里面藏了什么。 靳怀风眸色幽暗,将冗长裤脚上捋。 一截笔直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淡青脉络在冷白肤色下清晰可见。 再往下,那只手可握的纤细脚踝上突兀地禁锢着一条黑色金属环带,不易察觉的猩红色光芒在环带接口处一闪一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炸弹、监控这一类的东西。 靳怀风早前在车上就发现了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开启了随身携带的信号干扰仪,这样就算里面有监控定位什么的也已然不起作用。 不敢贸然去碰,他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发给付明山,想问问对方有没有见过,结果字还没打完,对面消息就来了。 付明山:「?」 付明山:「****臭小子,绑了哪家姑娘,腿上戴的是什么**玩意儿,赶紧给老子放人!」 靳怀风:…… 这还问什么,不用问了。 靳怀风删掉打了一半字,认真解释:「偶然救下的人类小孩儿,你看军部有没有其他人认识那只黑环。」 付明山:「****老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败类!」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付明山:「1。」 靳怀风:……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爹这么幽默。 他帮人把被子重新盖好,随意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闭目养神,时不时得看一眼吊瓶还剩多少,少年一点儿清醒的迹象都没有,直到打完今天的所有液体都没有睁眼。 快到午时,靳怀风两下帮人换了衣服扔进洗衣机。 萧鹤年紧赶慢赶,总算掐着点儿回来,进门后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靳怀风:“任务状态显示未完成,怎么回事儿?” 萧鹤年拆开一包抽纸,神情激愤:“老大你不知道,我把目标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连马桶水箱都看了,哪有什么鬼相册!” “我就寻思打个联系电话问问,看是不是住址写错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电话也是空号,这不纯耍人玩嘛,于是我一气之下找了个朋友查她定位,追到人家里去,没想到还真有个老奶奶,是人家女儿开的门。” “这事儿就是个误会,老人当年进地下城避难的时候早就把所有相册都带了出来,现在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想看相册找不到在哪,这才稀里糊涂地发到任务榜上,随后会申请撤回,佣金照给但是我没要。” “怎么样,我办事靠谱吧?”萧鹤年扬了扬下巴。 “靠谱靠谱。”靳怀风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影,“我去趟云鼎会,你盯着他,如果醒了就给我发信息,什么都别问,把人照顾好。” “放心吧老大!”萧鹤年脑子一抽,旧景重现,学靳怀风的样子冲着门口摆手,“包在我身上,好走不送!” 靳怀风:“……” 靳怀风半个身子都出门了,回头看他这副欠揍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去而复返,于是萧鹤头顶喜得一个大包。 —— 很冷,又好像很热。 周围是浓稠的黑暗,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要去哪里呢,应时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拖着疲惫的身体机械般向前迈步,直到一团微光刺穿眼前的混沌,灵魂有了归处。 他终于回到现实,闻到淡淡的茉莉香气。 眼前是淡黄色天花板,应时予视野模糊,又缓缓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上面的立体工字花纹,身上的闷痛逐渐清晰。 这是哪里,他居然没死吗? 林晟抓住他了? 早知道不该贪恋那点儿阳光的,应时予无比后悔,思绪杂乱,胃里一阵翻涌。 哔哔——。 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声混杂着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熟悉的憋闷感自胸腔蔓延,他没注意到房间内还有其他人,扯掉电极片,弓起身子攥紧胸前的衣服,即使痛极也一声没吭。 萧鹤年刚闭眼不久,本想打个盹,结果还没睡着就被警鸣吓醒,挺尸一样从陪护床上坐起,飞扑去按旁边的急救铃。 少年满脸冷汗呼吸急促的样子简直吓死人。 明明五分钟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他站在病房门口来回踱步,没一会儿,小护士推着抢救车跑来,身后跟着两位男医生,其中一位戴眼镜的伸手堵在萧鹤年面前: “家属请在外等候,谢谢!” 萧鹤年不懂人类的医疗规矩,害怕他们对床上的小孩儿下黑手,又急又气:“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就要在里面看,让开!” 第5章 第5章 「老大,那小孩儿醒了但突发心脏病,医生正在抢救,你忙完了吗?」 「快点儿回来求求了!」 萧鹤年心底发慌,给靳怀风发完信息后侧耳贴上房门,里面人说话和蚊子似的,嗡嗡听不太清,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是能去白塔基地就好了,所有顶尖的专业人员和医疗设备都在那里,可惜只为哨兵和向导服务。 他从走廊这头走到另一头,转了几个来回都没见医生出来,感觉度秒如年。 病房内,应时予攥着衣服的手被人用力掰开,一针药剂下去重新陷入昏睡。 他又做梦了。 和以往的暗调画面不同,这次他在一间敞亮的会议室里,眼前是能容纳二十人的长型漆红方桌。 他坐在主位。 不对,准确来说,他坐在位于主位的父亲怀里,男人一手环住他的腰腹,一手搭在桌面,指尖轻叩着。 那些座位上的人五官模糊,像裹着一层白雾,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肯定是在争论什么,喧闹不停。 父亲始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会议室安静下来。 身后人摸了摸他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他抓住那只大手想把整张脸都贴上去,随即听见一声轻笑。 父亲好像说了句什么,朦朦胧胧,有人举起手又被他身旁的人强行按压下来。 桌面上有很厚一沓文件,白纸黑字,他看不清,顺次传递到那些人手中。 “这是什么?”应时予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父亲沉默两秒,像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揉了揉他的脑袋,最后只说两个字。 “希望。” * 希望。 应时予睁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回忆中,恍惚间不知今是何夕。 “日光”从挂了纱帘的小阳台透进病房,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撑着发软的手臂坐起,静静靠在床头。 不多时,卫生间门被推开,萧鹤年甩甩手上的水渍,抬头一看:“呦,醒了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时予看着他没说话,末了缓缓摇头。 萧鹤年走到病床边,伸手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本来体型就大的哨兵突然覆盖过去压迫感十足,活像是要动手打人。 应时予心底诡异的平静,但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瑟缩一下,闭上眼睛。 “欸?别怕,我叫萧鹤年,A级哨兵,不会伤害你的。” 萧鹤年后知后觉把人吓着了,急忙后退两步,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为什么去地表,谁带你上去的,在那楼上干什么?” “需不需要帮助?” 萧鹤年见人醒了很开心,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问,把靳怀风叮嘱过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说,我很有……不对,我老大很有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 老大? 应时予脑袋发木,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是被别人救了,不是林晟。 但其实没什么区别。 只要活着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没有也不想回答萧鹤年任何一个疑问,转头看向阳台。 这里是医院,不知道他住几楼,够不够高。 萧鹤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没等到答案也不着急,以为少年想拉开窗帘,于是走到阳台前两手一挥,病房霎时更亮了些。 “你睡了两天,现在是早上十点。” “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切忌情绪激动,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相信我,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萧鹤年不咋会安慰人,看出少年情绪并不高,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但语言何其无力,当事人的痛苦永远无法被共情。 应时予心里毫无波动,只觉这人话很多,吵得他耳朵疼。 咔嗒—— 病房门被推开,之前负责抢救的男医生走进来,身后跟着小护士。 “怎么样,心脏有没有不舒服,还憋闷吗?”医生看了眼监护仪,数值基本正常,小护士在一旁边观察边记录。 应时予摇摇头,整个人柔和又漂亮,光是坐在那儿就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去注视他,怎么看都不像从贫民窟出来的亡命之徒。 医生之前还以为他是某个富贵家族的小少爷,因为一时任性才想不开,哪曾想过居然是个黑户,人看着小胆子大得不得了,跑去地表找死。 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哨兵带上去的——硬性规定,人类不能出地下城,除非有哨兵跟着。 那哨兵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哪里不舒服要说,别忍着。” “你现在有了担保人就是正式公民,受司法保护,所以不用怕被人欺负,要爱惜好自己的身体,明白吗?”医生走之前认真叮嘱。 应时予点点头,面上看着乖极了,实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什么黑户,什么担保人? 不知道也无所谓。 他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正常的生活离他太远了,他没力气也不想追。 当务之急是怎么赶走眼前这个缠人的哨兵,对方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萧鹤年送走医生,特意从护士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病床边,微微弯腰平视着和人说话。 “你渴吗,要不要喝水?” “……”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相识就是有缘,以后谁欺负你了你来找我,哥罩着你。” “……” “诶你怎么不说话,喉咙痛吗?” 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萧鹤年抓了抓后脑勺,满满一腔热情出去,有意拉近双方距离未果。 应时予才醒不久精神不济,眼皮都在打架却一直强撑着听人说话。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冷漠地瞪人一眼后钻进被窝,转过身去背对萧鹤年,摆明了不想多聊且自认做足了白眼狼的模样。 能把人气走就好了,他想。 殊不知在他人视角。 萧鹤年刚想找点儿别的话题聊,就见小孩儿眼眶发红,委屈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缩进被窝,好像他哪句话说得不对把人弄哭了一样。 萧鹤年: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一定是我有问题,我真该死啊! 想道歉但人都睡下了也不好再叫起来。 他叹了口气坐立难安,出房门后,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又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心中仍不解闷,疯狂骚扰靳怀风。 萧鹤年:「老大你怎么还不回来!?」 萧鹤年:「不小心把人弄哭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萧鹤年:「救命.jpg」 靳怀风:「……」 他这两天东奔西跑,忙着找那黑环出处,总算寻到制作人,磨了半天嘴皮才让人答应上门拆解,自觉麻烦事总算少了一件。 然后就看到令人头大的消息。 靳怀风:「让你不要瞎打探,我说话当耳旁风是吧?」 靳怀风:「等着,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萧鹤年:「……」 更心塞了。 毁灭吧,这个总是让人受伤的世界! 病房内。 应时予听见萧鹤年开门出去的动静,保持原样没动,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是真的走了才坐起来,拉起裤腿。 脚踝上的东西还在,指示灯依旧闪烁,代表正常工作。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哨兵说他睡了两天,好像这两天也没人找过他的样子。 林晟放弃他了? 不太可能。 他还记得自己逃跑时,对方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的眼神,林晟不可能放过他。 所以是为什么? 应时予不自觉咬着食指骨节,突然想到什么,低头一看,迟钝地发现自己衣服被人换过。 难道有人发现他脚上的东西,然后做了手脚让定位器失效? 等等不对。 万一他成了人质,而林晟早就知道他在哪儿,只是因为那名叫萧鹤年的哨兵向他提了什么难以达成的要求。 两人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林晟才一直没出现,这样也是一种可能。 而且更加合理。 可以解释为什么萧鹤年会对素不相识的他这么热情。 对方知道他有心脏病所以故意伪装,只是怕他会想不开、害怕失去筹码而已。 是了,说不定事实就是这样。 应时予莫名松了口气,不再多想,他光脚下床,踩在地板上,脚下是温热的,地面开了恒温系统所以并不凉。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膝盖发软,光是扶着床头站起来就有些气喘,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好在目的地就在不远处。 应时予一步一步迈得很慢,贴着墙壁走到阳台上,终于知道自己住在五楼。 虽然不高可也足够。 但是可惜了,天时、地利,人不和。 现在抬手都费劲儿,他趴在与心脏位置齐平的栏杆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上面,看楼下人来人往。 虽然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依旧羡慕这些来去匆匆的人,不管是为亲友还是为自己,他们都有向上的力量。 ……向上。 应时予踮脚,手肘下压,尝试将自己撑到栏杆上,没想真的做什么,只是向上。 耳边响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不到十秒便失去所有力气,他竭尽全力也没将脚尖抬离地面哪怕一公分,紧接而来是肌肉过劳的反噬。 身体不受控地下坠,就在膝盖即将狠狠触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从腹前穿过,他整个人被向后拽去,后背撞进一个炙热的胸膛。 “玩够了?”应时予听见一道微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