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跟太子抢男人(重生)》
1. 第 1 章
随影虫鸣鸟叫于耳畔练练不绝,如今已是八月,暑气渐盛,入目的一切均蒸起热浪,打的人也头脑晕沉。
寿王府内,在外洒扫的丫鬟太监均着豆绿色的衣衫来回行走,给这红墙之内添了丝别样光彩,算是为这炎炎夏日带了些许清凉,只见他们个个步履轻盈,一提一点之间都带着外面不曾有的风韵。
越清宁心下叹服,原来这皇子府上的侍者都与其他地方不同,真真是皇家气派。
然而这般的别有意趣没能吸引她的视线,越清宁淡然的将目光转回,一屋子的闷燥叫她更待不下去。
“不知寿王殿下何时能回来?”
母亲面对着长公主哪里敢有什么不耐烦,等不下去也还是要等,陪着笑脸小心的问了句。
自她娘俩辰时入府,到现在已经接连喝了三四杯茶,那寿王还是不曾露面,说好的有意结缘,人却都不曾出来见上一面。
越清宁本就对这寿王无意,遇着此番冷遇竟还生出些本应如此的淡然来,本来人家天家皇室不是她一个区区尚书家女儿够得上的,如今进门亦不来见,看来两人是真的无缘。
主位上蜷坐着的长公主此刻亦是面色不好,本就年纪大,这几年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听自家孩子这样问心里也是着急,这一急便又要咳起来,母亲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但长公主攥住她的手说什么还是要派人去催。
然那边的小厮还是传来回应,说是殿下事务繁忙,今日不能得见。
长公主闻此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一脸讪讪,毕竟人是她请来的,事也是她张罗的。钟氏长宁是她已故驸马旁支唯一的血脉了,她和驸马两个一辈子也无一儿半女的,把钟家的孩子也当成了自己孩子来看待。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太子势大正不断清算反对他的官员,眼看就要轮到越家头上,她是怎么都想保住晢哥家的孩子。
只是如今这阿恒怎么也请不来,倒叫她今日下不来台了。
“长宁,咱们再等等,阿恒这小子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子,只是最近他确实有急事!朝中情形你也知道,太子正明里暗里给不服他的使绊子,你家越尚书恐怕也叫他磋磨过几回。此番若是清宁能得进寿王府,只要阿恒还在,一定会倾尽全力护着你们越家。”
钟氏自然知道现在朝堂上的波云诡谲,自家女儿什么都没做便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说什么再多的也没用处,可起码应该存些体面吧?
因下朝后寿王顺便提的一嘴结亲之事,自己才带着女儿上门来与他相看。
若不是因为这话是从自家夫君嘴里说出来,她怕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果然,到了人家寿王府里,明明先提此意的寿王连见面都省了去,就这难道还要她越家上赶着嫁女吗?
就算自家夫君同意,她也丢不起这个脸!更何况如此高攀,自家女儿日后便是真的嫁进来,也不知要自己默默受下多少委屈才行。
又连喝了两碗茶水,钟氏脸上这笑实在挂不住,纵使是面对着自家亲人,她强撑着也再挤不出来好面色,只得趁自己还留下点脸面时起身,拉起女儿对着长公主告辞。
“这次是我没挑个好时候,看来殿下公务繁忙不便抽身,既如此,我们还是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长公主伸出手去想要留她,话还没出口,门口小厮又进来报。
“殿下说今日没空,还请夫人姑娘明日再来!”
“……”
如此,还欲留点体面的三人便一句话也说不得了,尴尬如有实质在空气中凝结,还好越清宁反应快些,笑着开解道。
“殿下应以国事为重。只可惜我等此刻不能为殿下分忧,若是能叫殿下少分一寸心也是好的。”
“长公主殿下!这次我便与母亲先回去,若他日有空再来拜访。”
人都这样说了,长公主还能说些什么,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为小辈们操心的拳拳爱子之情吐出来三分似的。
越清宁心细察觉到了这一分不对,她抬眼望过去,只见长公主多年信奉佛陀的慈眉善目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尊贵气度好似也变得单薄了几分。
往日对什么都不在意,今朝因着时日无多好似突然鲜活了起来,想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弹的这点时间给儿孙们谋好出路,只可惜这些小辈们也没一个好好听话的。
走出门,钟氏终于放下了挂在脸上的僵硬表情,抬手揉了揉面肌。
“我听你父亲说寿王有此意才上赶着来见上一面,没想到人家只是随口一说的,根本没当真。”
越清宁对此不置可否,毕竟皇家人她没一个喜欢的,皇帝迟暮昏聩,太子暴虐凶残,皇室也跟平常百姓家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爹生的,这个寿王能好到哪里去?
矮子堆里拔将军,若不是皇子中无人可以扶持,自家父亲怕是也看不上这目中无人的寿王。
但心里腹诽总不能讲出来,越清宁扶着钟氏毫无在意道。
“娘,此番寿王殿下可能真有事要办,而且父亲帮扶殿下多年,即便是此事不成,我们也还是殿下这边的人,毕竟那个太子……”
话头到此猛地顿住,两人正穿过回廊向外走,停在后院的马车突然嘶叫一声,两人俱是凝神看去。
只见在那红鬃俊马身前,有一人正端端站着,一手轻抚马鬃不知自顾自的在说些什么。
不见脸,不见衫就已经知道那侧的人是谁,越清宁如遭雷击,她对他实在太过熟悉。
只是他俩不应该是在此刻,不应该是在这里,甚至不应该见面。
毕竟如今两人间的派系不同,身份较往日更是天差地别,如今再见怕是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钟氏先一步走上前看到了那边的人,她刚想张口,又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边的人却不似她俩这般局促,拍了拍红鬃马的鼻子,那马似乎也与他十分亲近,贴着他难舍难分的喷出鼻息来。
他抚了两下马身,走上前。
身似清风醉玉颓山,一开口如咏春鸣铮铮不绝。
“夫人安好!”
遥遥一拜,中间还隔着好远一段青石阶,钟氏不自然的摆了摆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人您呢!”
话中阴阳怪气他似是没听见似的,又俯了俯身。
“寿王殿下有事相商,叫我过来。”
寿王竟然会叫这个大佞臣来府中,真不知道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况且他作为太子派的一员跑来寿王府显然没有好事,太子与寿王势同水火,这番叫他来了府上恐怕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那人也无妨钟氏别扭的样子,顺理成章的又转过头来向着越清宁要拜。
越清宁忙拦他,“大人莫要折煞小女子了!”
“……”
从未感觉哪一刻能比得上此刻漫长,越清宁背手在后死死拧着衣角,强撑着自己不露出一点异色。
他似是远远的遥望了她一眼,还是拜了下去。
“长日不见,不知大小姐是否安康?雀铭一直想要回府拜见,却一直没来得及抽出时间。”
两人都在京都,却在三年间没见过一面,说什么抽不抽得出时间实在蹩脚的很。
如今再说这些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毕竟三年前赶他出府时,可远不像今日这般彼此留着体面。
往日的事还是不提的好,越清宁不欲与他多说拉着母亲便要上车去。
从他面前经过,这个刚刚还留着一分虚情假意的雀铭居然还向后退了一步,好像她们是什么病害似的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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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及。
她那颗本来百无波澜的心被他这一退突然搅得天翻地覆,霎时间连理智也拦不住,猛地回头看过去。
他似乎也没想到人会再回来,抬眼间差点和她撞个满怀,那张风流蕴藉的脸与她咫尺相隔,终于叫她看清了他如今的样子。
他长高了,身形也与往日不同,想来是锦衣玉食诸多照顾下有了成长,连脸上的那丝青涩也褪了去,如今的雀铭真真长成了她认不出的样子。
怪不得要去攀附人家太子呢!若是能得这番供养,就算太子是男郎又有何妨?
毕竟这傅粉何郎怕是早就想走这条路子了。
只是可惜她,她的……
想到这,越清宁猛地止住了念头,连带着泛泛溢出的情绪也都收拢起来,事已至此,人亦是分道扬镳,再计较也没用。
她晃着脑袋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
“对不住,刚才一时昏头了。”
话里似乎呜咽了一下,她脑中正胡思乱想着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却听了个真切。
人就这么拦在她面前,风一吹,青衫也随着他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裹到里面去似的。越清宁不明所以抬眼,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僵持着,把所剩无几的时间给拉的狭长。
直到他抬了手,伸手像是要触到她的脸。
越清宁猛然一动躲开,他动作停了半瞬,却没拿开手仍是举着胳膊为她挡住今日刺眼的阳光。
两人相顾无言,连话都难说出口,因着太子横亘在两人中间,彼此间一出口便要伤人了,如此倒是不说还能存着点往日恩情。
斟酌半晌,雀铭沉沉道。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越清宁强忍着酸涩回了声好。
如此才是体面。
他如今可是官大人,再不是往日跟在她身后的小随从。她还没能从这身份的转变上缓过来神,今朝再见亦是毫无准备,那种下意识依赖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叫她忘了规矩连句大人也喊不出口。
那人目送着她们上车,越清宁倚在车窗边上控制不住的红了眼。
好在母亲没有看到,还在自顾自的说。
“雀铭真是能耐,出了我们越家竟然攀附上太子,如今便连官也是做得的,看他现在的威风样,谁能想到他当初是个在咱家管马的下人呢?”
话落在地上没人捡,钟氏看了眼窗边趴着的清宁,她正垂着脑袋捂住胸口,好半晌才从交叠中的袖子里传出来落落穆穆的音。
“做了大人肯定有自己的能耐,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要得罪人家就行。”
钟氏听着更不能住口,愤愤的提高嗓音。
“确实是有能耐!不然怎么能将太子都给迷住!我收留他五年,护了他五年!就是怕他出门被权大势大的人收去做了人家的玩物,没想到人家上赶着去呢!倒是我当初没这个眼力见拦了人家的大好前程。”
窗边的人还未离开,越清宁甚至能看到他的鞋。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从人鞋上也能看出表情来,她就是明白他的透骨酸心。
“别说了!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关,快走吧!”
马车总算往前行了两丈,那人的脚印变了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迈出半步最终又留在原地。
越清宁看着那青袍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算是松了口气,转过身来靠在窗边,但心中的那点遗憾并没有因这次见面消去,反而变得更大,直到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氤氲里。
她想,要她真正与他分道扬镳,怕是还要多些恨。
雀铭要对她再狠些,狠到要她的命伤她的身,两人这五年的情谊才能真正尽散。
所幸,他做不到,她也做不到。
如此,一辈子也不会成为仇人就够了。
2. 第 2 章
大底世上的事都是不由人的。
比如刚刚还想和雀铭做一辈子不见面故人的越清宁,她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会这么短,短到刚出了王府才过三条街就已经走到头了。
一圈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蒙面人当街闯入车架之中,将匕首抵到越清宁颈下要她下车。
她不敢不听,叫他们放过母亲自己跟他们走,谁知这头目反而笑了。
“本就为你一个人来的!乖乖跟我们走能少受些苦。”
被强掳着拽出马车,越清宁甚至来不及再回头看一眼母亲就被塞进了另一架车里,那个拿刀逼着她的头目也钻了进来,刀尖在她脖子上已经划出一道血印。
“清宁!我的女儿!放过她。”
马车驶远还能听到母亲凄惨的哭声,越清宁又怕又悲却转不过头去。
这番被掳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抵在脖子上的刀刃几乎要按进肉里去,她一呼一吸之间恍惚尝到了血腥气。
敢在京城之中行凶的少之又少,闺阁女子被抓更是十分罕见,他还说了是冲着她来的,显然就是太子手笔。
他肯定是见不得她与寿王结亲,这才行下这等荒唐事。
只是她没想到,堂堂大盛国太子竟然能策划得出当街行凶,连装都不想再装的要跟他作对的人死,这下谁还敢反对他?她怕是将要变成一个十分残忍的、血淋淋的例子。
悲从中来,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她突然忆起刚刚见过的那人,也不知他见没见过自己忠心侍奉的主子是这么一个狠毒的人。
今日的她,可能就是往后的雀铭。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不能就这么默不作声的死去,至少在死之前还能给他们留下点线索,于是壮着胆子问了声。
“在京城光天化日当街行凶!你们难道不怕圣上追查下来抄家灭族,要你们的命吗?”
那人听到她这样讲,非但没有半分害怕惶恐,甚至好似听什么笑话似的盯着她的眼。
“我们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刀口舔血的混沌日子有什么可担心的?烂命一条!被抓了大不了杀头便是!况且赚了你这小美人跟我们一道走,岂不是件美事!”
话里恐怕只有一句拿人钱财是真的,越清宁打起精神又问。
“若为银钱,我家父亲可奉万金,能否放了我……”
这贼人听到她说可奉万金的时候突然嗤笑一声,好似她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她家确实没有万金,父亲一向清正守节,如何存的下万金家财。
可他是不应知道的,一个贼人如此清楚朝中官员身家情况,如此这身份不就更加清楚了吗?
“你少在那试探我!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等会可不好过,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你有今天都怪谁!”
怪谁?还能怪谁!
自然是都怪太子萧衍这个祸乱朝纲、蠹国害民的奸佞小人!
栽赃枉法、坑害社稷栋梁的恶事都叫他做遍了,这样还没完,待到陛下百年归天之后,萧衍这厮继位怕是马上就会将大盛国拱手让给他那个远在天边的母国,到时候大盛再不复存在,剩下的百姓只能走在术忽的阴影之下,惶惶不得终日。
更何况,雀铭还在他手里,凭他那般险恶歹毒的心肠,不信他萧衍会真的善待于他。
想到那厮的丑恶嘴脸,连带着为百姓打抱不平的心情,越清宁忽升起几分胆量来。
“你是为萧衍办事的吧?他要你来杀我。”
贼人听到她的话没有反驳,只瞥了她一眼好似多看不起她的样子。
这副傲睨自若的形容倒是叫她有些莫名其妙。
越清宁从没有见过他这双斜飞的丹凤眼,回想脑海中也从没得罪过谁,思来想去他这样子肯定是与她冥冥之中有了关系,或许是因为其他人才恨上了她。
怕是曾与父亲同朝为官,被父亲弹劾贬黜的某个结党营私之徒,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来报复她越家。
想到父亲日后可能会见到自己的尸身,看到自己被歹人欺辱后破烂不堪的躯体,越清宁恨不得就此化为烟尘,至少不至于叫他们看见尸体心如刀割。
可自己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道上的颠簸也已经渐起,显然是出了城到了某处荒郊野岭。
下了车,等着她的怕不止是千刀万剐,从古至今侮辱女子,都是这群所谓男子汉的拿手好戏,到了她这里怕是也免不了的。
这人这么恨她父亲,肯定更想看到父亲见她烂尸时痛心疾首的表情,可她又该怎么办,如今已经死到临头的境地,她还能做些什么?
果然,行了大约两刻钟,车在一处阴地停下。
贼人掀帘去瞧,只见外面是一处破败的观音庙,周围荒蓟丛生茅封草长,枝叶葳蕤交相掩映,连天都看不到。
“到地方了!越家大小姐下来吧!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呢,可要好好记得今天才行。”
越清宁往后缩没给他碰到的机会,那贼人顿时恼了,拽着她的腿就要把她薅出来,越清宁赶紧叫他。
“在我死之前至少让我弄个明白!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重新钻进车厢里,凶烈的一巴掌打下去,直将她打的双耳嗡嗡作响。
“你还配问我是谁?你个小贱货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不好好想想自己得罪了谁还敢问我?”
接连几巴掌打在头上,她抬手去拦都拦不住,唇角似乎已经向外涌了血出来,可她还是不断重复。
“告诉我!至少叫我知道我该恨谁?就算死了变成冤魂,我也想去找那罪魁祸首!”
听她如此执着,手扇得也没了气力,这恶贼终于停下手来掐着她的脖子迫她抬头。
“行啊,你不是想知道吗?话说……今日你应该见到过他啊?你们不是前后脚进的寿王府吗?”
被打得眼前重影,但她还是听到了他刺入髓芯的话。
“不可能!不可能是雀铭……”
他似乎很不满她对那人的态度,将她拖了出来蹲在门前。
“你还真当他是什么好人?那面如傅粉的白面郎君干的什么好事你不知道吗?今日若不是他我们怎么会知道你在寿王府,况且你一个小女娘我们难为你干什么?”
越清宁哭得嗓音沙哑,却还不断喊着。
“他不会!雀铭不会的!我知道他……我了解他!雀铭和我一起长大,他不会伤我的!”
被掐着头发,越清宁仰着脑袋看着上空密不透风的树冠,好想拨开那些树丛呼上一口气,好叫这苍天看清她如今的遭遇。
她什么都不曾做过却被奸人所害,黄天公道在哪里呢?
“是萧衍!是萧衍害我至此,我不会放过他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尖利的哭喊在树丛间回荡,揪着她头发的贼人再看不下去,从怀中掏出个什么甩在她面上。
“差不多行了!反正我还有句话还没带到,那厮非要我把这句告诉你,我还嫌烦呢!”
从面上滚落的是一支红釉小瓶,她呆呆地望过去看着它从自己混乱的衣摆上滚下,铛的一声撞在车架上碎裂开来。
碎成了好几块破片,有几粒药丸从中掉出来也散成了碎屑,她一眼认出那是她的药瓶,那是三年前赶他出府时,她于心不忍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药壶给了他。
“雀铭,瓶中药是太医院滕大人为我专制,他门下弟子大都认得,你可去京中几处药坊用此药壶换得些许银两,说你是我的恩人我以药壶相赠,他们会帮你的!”
“先好好活下去!雀铭,我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贼人看她盯着药瓶碎片恍惚的表情,露出丝得逞的笑来。
凑上前将碎片塞进她手心,在耳边恶毒的吐出信子。
“他说,那些人没一个肯认的,反倒叫他挨了好些打,被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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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死过他才明白过来,权与势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没了权势的人活着不如猪狗,还不如自行了断解脱的好。”
“他说,正是在最困苦的时候,他遇到了贵人,贵人一诺千金送他直上青云,这才叫他有了如今的能耐,能将当初欺辱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当然其中也包括你!你不是也拿他当个下人吗?他留着这信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将它砸在你脸上。”
越清宁愣住,呜咽了两声。
“我没那么想过……”
“什么有啊没的!你一个大小姐看不起下人不是正常,如今跟我狡辩又有什么用?”
他掰正她沾满血花的脸,“他说他并没有多恨你,只是你的好父亲一直多事的挡在太子路上,为了太子他才想出这招来,毕竟在府中他可是亲眼看着越尚书有多疼爱你这个女儿!”
“……”
口不能言,泪却决堤而出,越清宁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恸几绝近乎失魂。
谁都可以,偏是他雀铭想出的这个办法。
他太知道什么才能要父亲目断魂销,为了前程他早就能出卖己身,更何况他人。
“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原来都是为了此刻铺垫。
越清宁悲怆的想,如今他们才是真的血海深仇无法开解,永生永世都要互相衔悲蓄恨。只是自己到底还是比不得他,到了如今居然还怀着一丝无谓的感情,还想见他听他亲口说……
可是已经等不得了。
要是再来一辈子,她越清宁绝不再做待宰的羔羊,哪怕是死也要拉着仇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
林中穿堂的风更大,好似在奏一曲悲切哭声,树荫也唰唰作响,是观音也观不下去。
那贼人望了眼周围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无视手底下淋淋淌血的女子,将她拖了下去摔在地上,对着面前两个同伙道。
“还没见识过这尚书家的大小姐吧?走,爷带你们好好享受一番!”说着就要跳下马车。
然而,他未料到刚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女子,就这么一松手的功夫竟然钻到了马蹄底下去。
三个贼人均是慌了神,生怕她从底下溜出去,那头目甚至抽出刀想吓一吓她。
然人还没吓到,寒光闪到了驾车赤马的眼睛上,又见几人凶神恶煞朝着它扑过来,赤马一时也慌了神,马蹄接连几下胡乱踩下去,慌神中踢到了什么便更停不下来。
脚下被什么东西缠着,马还以为是蛇,四脚接连不断向下踩,咚咚的蹄声像是擂鼓也像是心跳。
三人被惊马乱蹬的蹄子吓得连连后退,彼此噤声拧眉看着那蹄下红衣被污泥染遍。
这下便是他们想拽人都拽不了……
好半晌,惊马终于停下了脚步,林间咧咧的吹起风,雨也来的突然,细密的雨丝将血腥尘雾浇打在地上,流成了一道长长的蜿蜒赤河。
“如今……可怎么办?”其中一人看到这满目的红亦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头目啐了一口,“还能如何?是她自找的,回去复命便是!”
那贼又问:“殿下不是说一定要先辱后杀吗?分明的强调了好几遍,只是踏尸……殿下的火不知能不能消下来?”
头目反手捶了他一拳,将他推了出去。
“你有能耐你去!被马踏成那个样子我可下不去手!”
他拽下面巾看了眼四周,一双飞凤眼射出诡色精明。
“这里殿下又看不到,你不说我不说的只当完成了交代,等下补上几刀将尸身扔进河里,我不信还有谁能瞧得出!殿下瞧见也只会夸我们做得好!”
三人在雨中就这么毫无动容的看着眼前惨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久久无人供奉的观音庙飘出了一缕白烟。
那白烟被雨打的凄惨,直直升起五六丈的高空,终是被大雨浇透消失在青冥,再没有一点痕迹。
3. 第 3 章
水雾隔开的两边天色融为一体,再看过去,只见天边的那抹异色也与雨气交融,一点也分不出不同来。
雨下的更大,击打着地面也涌上水汽,一人缓缓走近,脚下悄无声息。
然而那个趴在案上听雨的女子却抬起了脑袋,朝她略略歪头看了过来。
“姑娘,下了雨还趴在这里要着凉的。”
她听了轻笑了一声,将衣服接过来搭在身上。
“没睡着,只是在想事,想得有些头疼。”
听自家姑娘这么说,青珠走近为她按揉脑袋,一打眼就看着了她手底下划烂的一张纸。
纸上原来的墨迹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被一层又一层的浓墨洇到又透了纸背。
自姑娘上次去游湖路上突然醒来,整个人变化颇大,那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姑娘发那么大的火,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一场癫狂的梦境中,将周围人都吓得不轻。
不过也是他不好!若不是雀铭偏要上赶着搭话,姑娘哪里会把火撒到他身上,叫他白白挨了三棍,若不是老爷正好回来,不知还要打多少下,就是打死也未必不可能。
自那天之后,被梦惊心的姑娘一直睡不好,整个人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每次看她都是在纸上圈来圈去,好似被什么困住了一样。
今天亦是,纸上留下的只有墨团,掩盖在墨团之下的也不知是字还是画,往日喜欢的丹青篆字变成了魔咒,这些天来一篇也留不下,看眼前这篇终又是毁了一副。
长此以往,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感觉到她的分心,越清宁睁开眼目色凉凉的望着窗外。
“好了,没那么疼,你也歇会吧!”
青珠被她按在身侧的凳子上,看她慢条斯理的将染污的宣纸折好扔在一旁篓中,动作娴熟的快叫人以为是常事。
青珠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姑娘今日作的是字还是画?为什么不留下一副呢?”
越清宁收笔的手顿了下,继而又仿若常日道。
“没什么,想写点字总是静不下心来,一时急躁便要染脏。”
“已经第十六副了……”
小小的自言自语越清宁只当做没听到,随手将笔撂在水池中,愣愣的看着墨从笔尖渐渐向外扩散染黑了整池的水。
青珠看着她愣神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声,姑娘这幅样子,怕是又要唤那人。
果然自己刚站起身来,身后盯着水面的人甚至没有回头,喃喃自语的在薄如细丝的雨声中传过来一句。
“雀铭……在哪?”
如此便又要唤那人来见面,青珠朝外面的丫鬟摆摆手,叫她赶紧去叫人。
自从那日因梦魇惊厥说出打死雀铭的话后,姑娘整个人都陷入愧疚中,不但给他买了许多伤药补品,如今更是一日一传,几乎要时时刻刻见到人。
每次还要好好说上会儿话,将自己那日的不对一遍一遍的解释,这一顿打倒是没将雀铭怎么着,反倒叫姑娘挂心至此。
倒是叫那小子占了个天大的便宜!若是被打的是其他人也会得到姑娘如此挂念,只是偏便宜了那除了脸蛋漂亮,其他地方一无是处的雀铭,叫她心里别扭极了!
雀铭这人性子阴郁古怪,虽然有一张好模样,但什么都讲究喜气两字,那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个心机深重的,此番抓住了姑娘的愧疚,真不知要让他摆布多久才行。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撑白折伞顺着小路破雨而来,持伞的丫头还频频回头望着他羞怯娇笑。
青珠这么一看更生气,本就不爽他拿捏姑娘,现在连个撑伞的丫鬟也不放过,又用他那张狐狸面勾搭人,实在可恶!
人走到近前,丫鬟收伞时还瞧了他好几眼,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还笑了!真当她是死的?在姑娘院子里明目张胆的这番做派,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
刚抖落肩上雨水的雀铭被身侧之人这声吼吓了一跳,带着些莫名的望过去。
只见青珠像个小狮子似的,整个人都要气得炸毛了。
雀铭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哪里得罪过她,却没想起来,当下还是垂下头低眉顺眼的应答。
“青珠姐姐叫我?”
青珠本就嫌恶他,一听他这林籁泉韵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强把自己撑高些。
“你刚才干嘛呢?才来几次就和我们院里的丫鬟说说笑笑的!叫你来是为了让你干这事的吗?”
如此诘问对面的人就更不解了,他来的这一路上,想的可都是大小姐,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是谁,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何来说笑呢?
“姐姐应是看错了,我不曾同她说笑,更连一句话也没说过。”
看看!刚才还笑呢!被她抓住都能撒谎,果然是个不要脸的!
雀铭实在不明白她哪来的气,只见她还挡着门口,心里想着里面着急见他的那人,雀铭更没耐心跟她绕这种小事,正色道。
“大小姐叫我,还请姐姐让我进去,一会小姐怕是要催了!”
还拿姑娘来压她!这般小人行径青珠更看不上,气鼓鼓的堵在原地就不让他进,他也不敢伸手拨开她,只好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在原地。
刚才他笑是因为想到了小姐,想到这些天同小姐见面时闲聊的后续,可现在也不好跟她这么解释。
两人大眼看小眼的杵了一会儿,雀铭实在焦心,忍不下去向她服了软。
“青珠姐姐!有什么事等我出来再说,现在叫我进去吧!”
她还在里面等着,怎么敢叫她等……
青珠眼睛朝天噘着嘴快翘到天上去了,“这次看在小姐的份上!等过几日姑娘再不找你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垂着头只听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正在这时,门内突然一阵噼里乓啷的钝响打断两人,他们俱是一惊慌忙跑进屋去。
绕过屏风,只见一堆卷轴之间,大小姐正跪坐其中茫然的呆呆看着一地混乱。
青珠立刻过去扶她,然姑娘却将所有视线都盯在了那个刚进门的狐狸脸上。
青珠见此更甚不爽,挤在他面前将人顶的一跌跪在了旁边。
“姑娘!没事吧?”
两人这么一挣倒叫她回了几分神,越清宁被她拽起来笑了笑。
“没事,我只是想找副字翻乱了。”
说着向地上瞥去眼,青珠自然的蹲下去帮她将卷轴收起,她却趁着这个空档看向近在咫尺的另一人。
自回来已经半月余,再见三年前的这张脸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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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的呼吸一滞,不过幸好,这辈子的她还带着记忆,带着被马蹄踏得粉碎的记忆。
眼前人也仿佛感受到了如影随形的视线,抬起眼来与她对视。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他呢?霞姿月韵、冰壶玉衡似乎都不足以比拟他风姿半分,也不知一个养在马厩里的下人是怎么生出的如此风韵。
此刻还没褪去的少年气较三年后的他更显意气风发,粗布衣着也掩不住的雅韵风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越家的大少爷呢!
这样一张神仙面居然策划得出用恩人子女做陷阱的恶毒诡计,她往日实在低看他了!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漂亮皮囊里藏着的却是狼心狗肺。
不对!便是狗也不会反咬恩主,人却会呢……
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青珠将散乱的字画整理好,起身才打断两人之间玄妙的氛围。
“青珠,你先出去,我跟雀铭说会儿话。”
一抬眼便不是好事,将东西搁在一边,青珠出去前还瞪了雀铭一眼。
人走了,只剩下两人,空气又静下来,幸好今日窗外有雨声,才不至于将两人干撂在若有似无的局促尴尬里,但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雀铭知道大小姐叫自己来的意思,那天她受了很大惊吓把他当成了别人,嘶吼着要他去死,那般形容即便是他这样混迹银楼,见识诸多的也不曾看过。
清醒过来之后又连连道歉,每日一次唤他近前,几乎要叫他想歪了去……
静默半晌,坐于长案后的女娘终于开了口。
“雀铭,伤好点了吗?”
他顶了下后齿才没叫自己笑出来,这个问题已经重复了好多天,他其实十几天前就早好了。
只是现在大小姐还没补上那份歉意,所以他的伤也不能彻底好了。
他扯出一片淡淡的笑颜,道。“好多了!之前大小姐给的药,效用不错!这些天一点不适也没有了。”
越清宁闻言强撑着自己勾出个笑来,从桌上一方小屉中拿了盒药出来。
“既然好用便继续用下去吧!幸好没有因我至你伤残,不然我可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小盒瓷碗里装着的雪白膏体晶莹玉润,她已经将这样的好东西给了他十几盒。
到底还是心急,刚回来那天没能杀的了他,被父亲拦下来,如此再想碰他反倒成了难事。
自醒来那日,她一直记得被马蹄践踏的感觉,那感觉每一天都在她梦中反复上演,叫她想忘也忘不了这碎骨之恨。
恨意渐盛,自然也不想看他好过,每天给他的药里都掺了毒。
她一个闺阁女子找不到许多毒剂,只能凭着自己往日从滕姐姐那看来的药经,从院中几株槭槲树干剐了白汁下来混到药中。
这药涂抹于伤口或许会导致伤口红肿,但他若不在意或看不出来,长日用下去说不定真能将歹人毒杀。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有多少漏洞,有多任凭天命,可她太恨了!恨不得立刻叫他去死!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接在手里,她那颗躁动的心才终于能安静下来,这时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他还活着的事实。
毕竟多看他痛苦一日自己也能舒坦一分,这样想着也就不那么急迫的想要他去死了。
4. 第 4 章
四方院里有棵玉兰树,树长得极大,花枝都溢出院子,整个院中芬芳清雅沁人心脾。树紧挨着一副石桌,枝条上手掌大小的花团正好落在石桌上,洒下一片粉红趣意。
她看着却没有心思欣赏,心中被其他充斥的鼓胀,连咽口气都觉得刺人,她看了会儿顺手指了对面的凳子叫雀铭坐下。
“那日的事是个误会,我并没有心伤你。”
再次解释,至少在彻底摆脱他之前,可不能叫他生什么乱七八糟的阴暗心思。
雀铭闻言终于抬了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我从未怪过小姐!小姐当年肯留我下来,给我吃饭睡觉的一方安稳之地,雀铭已经感激不尽,怎么敢怪小姐?即便是小姐日后有气撒在我头上,雀铭也毫无怨言。”
感激?感激又有什么用?毕竟在他最爱的权势面前,恩情不值分文。
五年前的冬天,清宁随父亲在西宁住了三个月,那时候父亲正好在西宁有差,听闻西宁有家乐师技艺出众,遂带着当时极喜欢琴的清宁去学了一段时日。
正是在那里,清宁第一次看见雀铭。
乐坊来往之人众多,一个瘦小的孩子端着茶盘为达官贵人端茶递水,她心里不忍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做此等事情,一来二去竟把视线专注在他身上,连教习先生都看了出来。
“姑娘可是对那孩子感兴趣?”
清宁不欲撒谎点点头,谁料先生竟叫了他过来。
抬起头清宁才看清那张脸,一张像是女孩子的精致面容生在了男子身上,比起惊异更多是替他忧心,他这样的脸在这种地方怕是要受很多苦。
于是,清宁第一次同他说话,问的和别人都不同。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雀铭诧异抬头,望向屏前抱琴的少女,她脸上稚气盈盈,却目光如炬的看向他,似乎真能带他逃离这已定的结局。
他不敢移开目光,坚定的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真的带他走出了乐坊,带他进了越家。
眼前雀铭身着灰衫,是仆从间最普通的款式,窗外微微清风吹进屋来,吹得案上宣纸沙沙作响,也荡起那灰袍一角叫清宁晃神。
那天的他似乎也是这样,明明已经策划好了陷阱睁眼等她往里跳,却依旧没什么话,没什么情绪,像是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安安静静的落下去。
其实,若不是他如此狠毒,执意要替太子扫清障碍,在那三年里她对他的感情还是没有多少改变的。
那是他离开的第一年。
京城传出了他被太子收入帐中的谣言,越清宁坐立不安不敢验证,或许是愧疚,她一直留意他的情况,一直无法不管,直到那帮文人雅士传出了关于他的词。
【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
十几个字叫她听都听不下去,那是她一直担心的人,被他们就这么讽刺着……
越清宁舍不得,于是连夜叫人在东湖临湖墙上提了一段反驳他们的词。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深闺人未识,微尘心自知。】
那时他们传出了谣言,说是那词是为太子而提,说有女子忘不了太子这才留下这般情真意切的词,她哪里可能对太子有什么好念头,那时她只想他能看到那诗是为他而作。
越清宁摇摇头从中醒过来,面前人还默默垂着脑袋。
低下的头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垂下的几缕青丝,他似乎总是这样,很少说些什么,哪怕在前世也是,叫人搞不清他所思所想。
“雀铭,叫你身上受了伤实在抱歉,回去好好休息,这些天不用你跟着出去了!”
他似是忘了规矩,那双星眸流光傻愣愣的盯着她。
“我身上已经大好,大小姐若有任何事尽可吩咐雀铭!”
目光交织,越清宁忍了半晌还是不自觉躲他,避开他的视线遥望窗外的玉兰花枝。
“雀铭,我有个问题一直无解,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
他闻言点点头,目光清澈毫无隐瞒,好似真的为她忧心。
越清宁装看不见,冷淡道。“依你看来,如何才能叫一人断肠裂心呢?”
那个的毒计是不是从今朝就开始铺垫了,也叫她警醒警醒。
然而,雀铭却始终一言不发,假意思考的样子滴水不漏,不给她一丝机会察觉,想来这便是未来王朝的肱骨重臣,如此心计要她一个才活过十五的小姑娘如何斗得过?
不过幸好,此刻的她活了两辈子,也不再是小姑娘,今朝的清宁未必就会输给这个披皮小人。
眼看他不答话,越清宁亦没心思看他这张装模作样的脸,恹恹的挥手叫他回去。
“今日就先回吧!我有事还要唤你的!”
“是!大小姐!”
人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调了头,只听他又说。
“若我想出,再讲与小姐听。”
“……”
灰衫终于离开了院落,清宁也垂下手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
青珠进来不解问到,“姑娘,雀铭早就好了,你还这样每天给他伤药干嘛?”
越清宁笑道,“这是我欠他的,自然要还给他才是。”
欠他?
珠儿神色更迷惑,不过清宁不能解释给她听,她甚至不能和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只有她一人知道的秘密。
多日因病疾推脱不与众人用饭,一连几日下去,母亲那边担心很,派人叫她来吃饭,她这晚上又以身体不适推了过去。
然而没一会儿,来了个小大人。
她正看着院中愣神,那抹月白的小小身影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越清宁看向他,他扬了扬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清喆!”
“姐姐。”
不过十岁的年纪,清喆比她这个姐姐还要沉稳内敛,甚至不像个小孩子,平时也常吟什么古律历法,像是个前世的儒生转生到了他们家,越清宁时常打趣他,唤他喆大夫。
不过今日她没有那个心情,抬手唤他过来坐在榻上。
“母亲担心我吗?”
“母亲自然担心,我也担心。”
她听着小小孩的纯真言语一时有些鼻酸,不知道自家弟弟听闻自己的死讯时该多伤怀,那时候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早知会有那样的结局真该多和他们再说说话,再用些心。
“我没事的,刚才还想着好多了便去母亲那里。走吧!我们一起去母亲那里吃饭!”
牵起他的手,姐弟俩出了院,清喆突然晃了晃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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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一切有我,你别担心。”
他以为姐姐是知道了父亲在朝中的事这才忧心,小小脑袋里暗自许下信念,一定要金榜题名,替父亲分忧,叫姐姐宽心。
越清宁知他误会了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
前世朝局动荡,人人自危,她正到了出嫁的年龄,父亲不愿和人结盟,更不愿圣上猜忌,一直都没有要给她许亲,也是因着这事,京城议论的不在少数。
那时她才看到清喆的另一面,平日的沉静是他的性格,可遇到危难,勇敢的弟弟站了出来以一人之力维护着她这个姐姐。
那时有你,这次,有姐姐在!
清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仰起头望向她。
“姐姐知道,一直都很感谢有你在,快走吧!母亲要等急了。”
弯眼浅笑,清喆只觉得自己的姐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叫他说却又说不上来,此刻的姐姐仿佛渐渐有了年长者的厚重感。
刚踏步进院中,一阵咯咯直笑唤起了越清宁的记忆。
那是最小的妹妹,清棠。
转过弯果然见母亲抱着个小娃娃在腿上,小小的娃娃头顶扎着两个小揪要抓桌上的东西,身边人一边笑一边手忙脚乱拦住她。
她见有人拦,小小的脸上故作生气的鼓起来,没有几分气派反倒更加可爱。
小手扒在大手上向前够着吃食,一边哼哼唧唧的表达自己的想要,母亲看不下去了给她塞了个糖团才叫她安静下来。
这样的画面温暖着越清宁,让她终于从前世的记忆中放松下来,站在门口好好瞅了一会儿。
家庭和睦,亲人近在眼前,没什么比此时更珍贵。
她看了一会儿领着弟弟踏入了院中。
“娘!”
未待母亲应答,怀里的娃娃跳起来冲着她叫。
“捷捷!”
小小娃娃话还不能说清,只混沌的说了两个相近的音调。
越清宁走近抱起她,在怀中轻轻颠了几下引得小娃娃哈哈笑。
小清棠果然招人喜欢,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睁得大大的,越清宁也乐得和她比赛,瞪大眼睛逗她。
家人和睦,兄弟姐妹都在,这两世以来她在乎的唯有这个。
然而接连几日的温馨氛围更加催生出焦急,她本就思虑过多,时间久了连睡觉也渐渐变得困难,没想到再来一次还是一样睡不着。
药一天一天的给了去,他还好好的在眼皮子底下走动,每一天她都要叫人来好好看一看他的状态。
这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他却还好好的活着甚至比往日更神采奕奕。
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抹掉这个祸患?
现在强困他在府中不许他出去,就能万无一失吗?万一太子借着什么由头来这里,她还能留住他吗?
天子之下就是太子,即便她神机百变也胜不过权势滔天,皇权下她又该怎么办?
可要除掉他又该怎么做?她从没想过害人,更没想到这事比她想的还要麻烦许多。那些奸佞小人倒是会害人,真应该向他请教一下,毕竟往日他曾逼死的耿介之臣可不在少数。
她细细陷在了自己的构想中,毫无察觉不远处月洞门后放轻脚步的那人,不欲惊动她,痴痴的望了她的背影好久好久。
5. 第 5 章
独坐在树下很久,天明的一轮朝阳渐渐升起,驱散雾气也没能将人惊醒。
青珠醒来刚要往厢房去,给小姐梳洗打扮,还没进门,刚转过门口,只见青槐树下的纤细背影,独自寂寥着望着半面天空。
她拐过去正要叫人,却见她一眨不眨的并没有察觉身侧动静,仍是失神的放空自己,连青珠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衫也没能将人唤回神。
姑娘变得越来越少话了……
青珠舍不得姑娘如此消耗精气,轻轻摇了两下小姐的衣袖,“姑娘什么时候醒的?早上雾气重,当心身体。”
越清宁莞尔一笑,总算是清醒过来,不过她怎么敢告诉青珠自己一夜未睡,她知道,母亲也必定要知道的,只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青珠一向至纯至真,若是她那时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越清宁虽然已经在反复的愤恨里下定决心专注复仇,可到底忍不住怜惜曾在身边真心以待的亲人们。
雀铭何德何能比得过她们呢?
“没什么,想起了之前的事。”
“之前吗?”
青珠看着小姐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明明还是昨日模样,却在一转身间瞧见了她直挺挺的脊背,仿佛从醒来的一瞬起扛起了虚无重担,眉眼之间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愁思。
她不懂那些愁思,更不能安慰小姐什么,只能想着让她有人可谈谈天,说说话。
或许有人能分担她这份苦楚……
“姑娘,滕家几次来信问过,昨日还遣了人过来送来好几样补品。在家也是病愈气闷的,要不去滕小姐那散散心?”
说起来也正是,回来的这些天一直被仇恨蒙蔽,忘了正在去往同她相见的路上,那日就那么走了,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声缘由。
滕姐姐大她一岁,比她性子活泛的多,家中世代御医,父亲虽不及其他官员位高,但从太祖皇帝开始就一直是皇家御医,圣上对他家十分信赖,因此滕家一直受人敬重。
“那日之后没人给她传信过去吗?”
青珠犹豫了一下,看着小姐快要消散的背影扯了个谎。
“大抵是没人告知,那天姑娘晕倒,府里乱作一团没人想起来这件事,之后又以为姑娘您送过信儿了,总之滕小姐应当是不知道的。”
越清宁闻言一滞,她此刻不想出去,更不想见到前世下场凄凉的旧人。
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反正现在也还是没想好怎么解决雀铭,不如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想出来什么办法来。
“青珠,帮我叫人在别院的池塘中捞一朵紫莲,我要给她带过去。”
青珠赶紧应下,刚刚雾气还没散去的那么一瞬,她还以为小姐要消失在其中似的。
用过饭,拿了盒子将要出门,她却突然想起那人。
他算是半个仆从,平日在府里没有什么要他做的,每次出门才要他跟着,这下似乎还没有什么理由留他在府中。
“雀铭呢?”
“已经在门口了!”
越清宁神色一凛,快步走出院门。即便早有准备,见到院门口那人正等在车边,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帷帽,同身上灰衣融在一起,仿佛平凡普通到了失去颜色的程度,还是忍不住心绪因他起伏。
难道是因为她上次说的话……
她刚醒来,还清楚的记得被马踏碎肝胆的痛苦,近乎疯了一般要他去死,甚至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他粉面傅郎恩将仇报。
一句神志不清时说的话竟叫他记到了现在。
心里腾然升起一点内疚,因她一句话而遮面的荒唐催生些微的怜惜,可越清宁强用无视压下去,走到马车旁。
身侧伸出一只手,青色的手背纤细苍白,桦木般支在一边,等她伸手去扶。
罢了!再怎么也不能叫他看出不对。
越清宁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十指纤纤半点重量都没有,雀铭接着那支手微微向上抬送她上车。
面上遮着的纱连看她都变得困难,他守着下人的身份,只希望能护她一路平安。这样不断望向她就算是报她救命之恩,经年累月做的这些小事累积起来在心中慢慢酝酿,到如今已经化作一团烟在胸膛里不断膨胀。
他想,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所以一见他的脸便要皱眉,但他确实也无可辩驳,那些不自量力的肖想越想要压下去,越难以隐藏。
仿佛一张口,一抬眼,那些思绪就已经溢了出来,朝她汹涌而去。
“走吧!”
车里的倩影放下帘子,似是最后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脸长得特别,也曾为此沾沾自喜可以被她留下。
只不过现在的小姐同从前再不一样,她读的诗书越多越不再看重样貌,他仅有的这点能拿的出的长处也成了缺陷,她开始讨厌他样貌引起的注目,接连着也开始讨厌他……
雀铭抬起手伸进帷帽中,摸了摸自己这张脸,像是摸了一张假面,手下的触感逐渐变得冰冰凉凉黯淡无光。
车轮滚滚,大概行了两刻钟。
青珠在她之前下了车手中还端着盒子,越清宁只好朝他伸出手去,手指刚触到他被他轻轻抬起,握住她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比想象中有力轻巧扶她下了车。
越清宁跳下马车的一瞬迅速抽手,抑制住胡思乱想,转移视线看向大门。
面前滕家大门同其他人家不同,府中许多大型木枝伸出不少出来,在外面甬道上投下片片阴影,有的上面还结了果子,不用进去就知道这门内必然有着好些天然美景。
穿过廊亭,还没进滕姐姐的院子,她的声音就已经从中传出来。
“清宁!你身体怎么样了?快叫我把把脉!”
“我没事。”
滕携蓟拉住清宁走到屋里,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按上了脉搏,她本就没有什么事,自然是十分正常的脉,她按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来,有些奇怪。
“我说了,只是那日有些不适,这才没去见你。”
“你啊!”
她收起小脉枕,从旁拽出张纸。
“我给你写张方子,你从小就有忧虑的毛病,更应该舒心养性,可不能再深思了!”
越清宁看着她低头的侧脸仔仔细细把她看了个遍,从前只觉得滕姐姐同她性格相似又年纪相仿,如今看竟发现她的温柔给整个人都笼罩了层辉光,这怕是世人所谓医者与旁人的不同。
“前几日已经给我送来了人参,今日又要你忧心,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她对越清宁这番推辞没什么在意,早就习惯了清宁的君子做派,哪怕是对亲近之人也是如此,她不甚在意的往那边靠了两下,打趣道:“那今日跟我去莲湖?”
见她压着眉头苦笑,滕携蓟笑着折了纸递给珠儿,也顺势看到了她怀里的盒子。
“哦?这是什么?”
越清宁双手捧起盒子,歪头逗她,“姐姐猜猜!”
“怕是你觉得对不住我要给我的赔礼吧!”
清宁无奈,自己这点小心思被她看得太过明白,笑称:“姐姐实在聪明,我这点念想都叫你看光了。”
说着话打开盖子,盒子里有一只青瓷碗,里面装着一朵巨大的紫莲,几十瓣花瓣重重叠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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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人的深紫色,直到花心才透出点黄来,这般全整是哪里都看不到的。
滕姐姐果然喜欢,捧着碗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舍不得放下来。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越清宁抿了下唇,“其实……是我娘种的那池紫莲,我从中挑了个最大的。”
“你这妮子!”
滕姐姐哭笑不得,“你娘要是知道,恐怕你从今往后不用出来了!”
她笑得舒朗也带动着越清宁这些天的阴郁一扫而空,和她同笑着问道:“那姐姐喜不喜欢?”
“如何能不喜欢?”
她知道她一定会喜欢,往年都要去莲湖只为了在满湖莲花开的时节好好赏一赏,这样的爱莲之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滕携蓟将碗莲捧在近前好好把玩了半晌,不知怎得,又忽然想起那日游湖的事。
“听说那天是去见我的路上晕倒,可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眼看避不过她盘问,越清宁讪讪的搓了搓手指,虽不想骗她现在却也不得不骗她。
“天气炎热,我又不喜欢外人瞧我,不顾劝阻一直封闭车窗,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中了暑气,都怪我自己执拗,怨不得旁人。”
滕携蓟再次为她扶了脉象,真的确定平安无虞,才松下口气,开口道:“反正你今日也没事,不如再同我去游玩一番如何?”
越清宁忙拒绝,可滕姐姐问起为何不去,她倒是答不上来。
滕携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听她没有借口推辞,立刻拿了两个幕篱就拉她出了门。
越清宁根本来不及说话,被她拉上了马车,一行往莲湖去。
但心下到底还是担忧,掀了窗棱看外面捧伞的戴帽男子,雀铭似乎一直在在意马车这边,见她掀了窗立刻望过来。
“小姐?”
“无事。”她慌张的落下帘子,顺手捋过衣摆,揪着裙边此地无银。
滕携蓟见她这般,本就心思细腻,立刻察觉了什么,还没等她放下局促便笑起来。
“今日雀铭怎么戴了帽?是你吩咐的?”
越清宁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说:“他相貌引人注目,我叫他戴着是为了能少些事端。”
这话大抵不是由心而起的,滕携蓟眼睛转了一圈好似琢磨出了什么,轻轻念着,“哎哟……真是如此吗?”
“姐姐不要打趣我了!”
她自是深知他们之间的巨大地位差距,笑了两下没有继续逗她。
像清宁这样的世家小姐自然是要配高门贵公子的,刚刚只是闺中玩笑,她也不想清宁同他传出什么闲话。
侥幸躲过盘问的越清宁松懈下来,忍不住放空自己,倚在一边透过帘幕看外面的行人街道,因这几日的观景之人众多,马车晃晃悠悠偶尔还要停下来等一等,外头人声渐弱才终于看到了湖面上的一处码头。
临湖这面停着一条画舫,周身挂着莲灯在微风下飘动,精致非常,怕是天上也没有这般漂亮的船。
其中传来几声娇笑,还没听清有多少人,突然从中钻出来一人,站在船尾。
那人似是不适应这般场合,在船尾深吸了几口气。夏日蝉鸣悠扬,热气更蒸腾出一股波浪,他又闷又烦看着对面河岸边的柳树发楞,然而一阵车轮声传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树荫蒙蔽的另一边慢悠悠靠近了一辆马车,铃声叮当引得人去看。
岸边柳树连作一片,柳枝飘荡遮住下车的人,隐约只能看见一抹薄衫随风扬起一道淡紫漩涡,又随着风猛然舒展开来,躲在柳条后不见了踪影。
“三哥!在看什么?”
6. 第 6 章
身后传来的声音迫使他暂时收回目光,只是今日之事全赖他这个弟弟,此刻终于没有外人,他这做兄长的愈发没有好脸色淡淡道。
“没什么,今日我是非去不可吗?”
“三哥!今日都是为你接风,弟弟才叫了人来,你走怎么行?”
说着就要拽他回去,他愁眉紧锁正想找个理由推拒,码头边上却传来女子的声音。
“现在没有船了吗?”
岸边只泊着一只破旧的小舟,看起来是船家自用的,越清宁瞧了瞧愈发打退堂鼓,却拦不住这上来倔性的滕姐姐。
“小姐!不是小人我不租给您,实在是今日的船都已经租了出去,这几日荷花开得好,来看的人实在太多,这才没有船租给您!要不您明日再来,小人一定给您留下一条!”
越清宁拽了拽滕姐姐的衣袖不欲再为难他,京城达官显贵众多,他一个船家肯定不敢骗她们,今日还是就此作罢的好。
“只是好不容易来一次,本就难约你出来,怕错过了好时候!”
“莲花过了还有荷花,荷花过了还有芙蓉,只要滕姐姐叫我,我便来!”温软的声音里掺了丝撒娇的意味。
滕携蓟作势掐了掐她的脸,被她浅笑着躲过。
身前两人正打闹着,话却被身后有心人听到,只听码头对面传来一缕笑声。
“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搭个伴,我们正巧也要去莲湖赏花。”
二人诧异回头,没想到那条画舫船头站着两人,一人金丝月白圆领袍,形容倜傥却有些轻浮之感。
另一人则和他截然不同,夏日炎炎下一身黑袍,看上去虽低调领边倒也有些金线勾边,鹰一般的眼睛直射过来叫二人都有些不自在。
“不必麻烦了!”
越清宁不想与陌生人有纠缠,更不要提现在雀铭正在身后站着。
说着就要拉着滕姐姐走,未料到那白袍男子竟然追下码头走过来。
“怕是叫二位误会了!姑娘别怕!不知你们听没听过崔氏护国公,崔勃正是家父。”
越清宁一惊,那护国公声名显赫,曾跟随陛下征战,在京都十分受人敬仰,没想到眼前竟是崔氏子弟。
那个黑衣男子也随即走下阶梯来,站在他身后。
白衣男子笑着说,“在下崔景,这是我哥哥崔护。”
简单一句话叫二人都有些讶然,崔氏两任少主都战死沙场,只剩三子四子,这么说面前的就是还领兵出征的现任少主崔护,只是他怎么回来了?
越清宁脑中乱七八糟一时捋不清,前世崔氏虽是护国公,却也在圣上病后渐渐式微,甚至在她被抄家前还为父亲奔走,实在是不可多得受人敬仰的耿介之臣。
滕携蓟看清宁还没反应,上前一步代她向这两位问好。
“小女子滕氏滕携蓟,这位是我妹妹越氏越清宁,见过二位公子。”
越清宁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上前欠身,然而没想到身前突然停了一双黑靴,一只大掌拦住她将要继续拜下去的身子,把她抬了起来。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越清宁拧眉赶紧后退两步,身侧一个纤细身影却出乎意料上前挡住了面前人的目光。
雀铭在他伸手的一刻就已经冲了过来,现在彻底挡住她,和面前高他一个头的男子面对面对峙站着。
越清宁还没从刚刚的举动中琢磨明白,被雀铭这般吓了一大跳。
他这是要干什么?万一崔护生气打掉他的帷帽……
想到这里越清宁心头警铃大作,若他有什么其他心思……毕竟他也曾被男子喜欢,万一这群人也跟他有了牵扯,事情就更乱了!
“雀铭!退下!”
身后传来大小姐的声音,可他不想退。面前这人到底是从边塞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就这么毫不顾忌的碰她!
“雀铭!”
她又叫了一声,这次雀铭缓缓后退,到了她身边安静的垂下头。
越清宁斜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再次上前欠了欠身。
“下人不懂事,少主勿怪!”
若说雀铭矮他一头,那越清宁在他面前简直像个小陶偶,更不要提他身上的武将气质逼得她微微有些害怕。
“无妨,也是我唐突了!”
他望着眼前女子,幕篱的轻纱挡住了整张脸看不到她的样子,可他不知怎的,对刚才那抹飞舞的浅紫飘带无法忘却,而那紫色披肩此刻正挂在她肩上随湖上清风微微摆动。
“若是不嫌弃同我们一起吧!”
他尽量柔下声来,游湖赏花这类事叫他烦躁不堪,更不要提船上那两个女子不停聒噪,让他烦心,但是如果她在的话,似乎还可以继续忍受一会儿。
“这……”
她下意识不想和陌生人有关系,多个人就多了变数,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应付他们。
“那便多谢了!”
滕携蓟竟然出乎意料的答应下来,越清宁想推辞也不好留她一人,只好跟着她点了头。
崔护轻笑展颜,融化了不少身上的肃杀之气,见她答应让出一条路引她上船,四人都上了画舫,只剩雀铭在后望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跟着上了船。
经过崔护时,他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在雀铭上船时还往后面瞥了一眼,却只看了看没有阻止他跟着。
画舫在水上破开波纹向着深处而去,两岸沿湖有许多荷花,远远望去,叶大如盘层层叠叠交相掩映,其中以白色和粉色为多数,荷花支出水面六七寸挺立在叶片上,远观如梦似幻,如霞似雾。
越清宁沉浸于不可多得的荷叶连舟的景色,没有发现对面坐着的崔三少主也正欣赏着朦胧春色。
帷帽下似乎是梳了个堕髻,似垂非垂似落非落,乌发间还插了两三支佃螺钗,在薄纱下依然露出些青蓝色,如同乌木上开出的紫藤花。
面上眉眼看不清,却在纱下有种朦胧倩丽,不知掀开后的芙蓉面是怎样一副动人美意。
这样面对面坐着,对面两位姑娘都正襟危坐,一看便知家中有着顶好的教养。
而在她们身后,那两个……不知弟弟是从何处唤来的,一刻也不肯停嘴,就连此刻还在与弟弟娇笑打闹着,笑声摇铃似的叫人烦透了!
越清宁也听到了身后的笑声,那两位虽然穿着与她们类似,可那言行怕不是良家女,而是这对兄弟从烟柳之地带出来的乐妓。
她不甚在意这点,乐妓也是有些才华在身上,同是女人她对她们怜悯更多。只是这些女人身不由己,这些男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抬眼微微看了他一眼,这位三少主似乎嫌恶的厉害,见她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弟弟不懂事,叫二位见笑了!”
“怎么会。”
滕姐姐本就是爱花之人,此刻并不在意身后的嬉闹,一心只看向窗外连片荷花,是个实打实的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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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更是半句也没听见只专注瞧窗外的花,越清宁被强拉上来也不好不理他,和他闲聊了三两句。
“姑娘姓越,不知是哪家贵女?”
“家父户部尚书越执征。”
“原来如此!”
他听到答话似乎更加开心,那股欣喜快抑制不住显露出来,越清宁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予探究其中深意,不想他再问关于自己的事连忙转移话题。
“听闻少主之前一直在边关,回京也应大办宴席恭迎少主,怎么这次没听过什么消息呢?”
“我才回来,连半日都未到就被我这弟弟拽了出来。”
越清宁点点头,发边玉珥铛铛作响把他的思绪又引去了面纱之下,她没察觉自顾自还在说。
“三少主少年有成,为国尽忠是吾辈楷模,清宁一直无缘得见,这次倒是我和姐姐运气好,能有此等殊荣!”
“崔某一介武夫没吓到两位已是庆幸,有幸能和两位姑娘共游才是殊荣!”
他顿了顿,似乎略有些紧张。“今日和两位姑娘相遇也是有缘,明日府中接风宴请邻友,不知二位姑娘能否赏脸来府中参加宴会?”
这突然的邀约叫她有些无措,正想着该怎么推拒,身后忽的传来一阵琴音救了她,三人皆被这琴声引去目光。
只见那两位乐妓,一人抚琴一人展喉,曲调悠扬在舫中婉转不散,给局促的氛围松了松神,越清宁也趁机松了口气向后望去,不给他再搭话的机会。
随着琴声,船头轻推水面,妙娘哼着小调,声音与琴音交织成一方朦胧云雾笼罩在湖上。艳阳下,那轻妙歌喉淡淡洒落,如玉如珠,清脆悦耳。曲调渐渐升华,将几人心中的阴云都驱散开。
越清宁听着这妙音正默默欣赏,抬眼间却无意撞到了船舱那边持伞人。
他并没有为这歌声动容,半点没动,似乎听不到这悠扬曲声,在众人都看向奏乐那两人的时候直直望向她在的方向,那样子也说不好是在看她还是在听曲,一时间把她也从乐曲中唤了出来。
整个船舱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欣赏的心情,彼此相顾心绪复杂。
一曲终了,滕携蓟赞道。
“这曲真是妙极了!歌声亦是百灵一般世间难得,不知两位是从哪里来的?”
其中唱歌的上前一步轻伏纤腰,浅浅道。
“妾橘园彩璧,抚琴的是我妹妹虹璃,不过微末技艺,娘子谬赞了!”
越清宁对她们二位的兴趣远高于崔家少主,也赞了几句。
“二位无需自谦,这琴与歌品貌出众,京城也寻不出几个来,不知可否再为我们奏上一曲,叫我等欣赏一番。”
崔三少主在后头似是有话想说,但见她还想听,收了话头默默看向弟弟,崔景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浅笑着叫她们再奏几首。
铮铮琴声再次穿过画舫,伴随着连天碧荷成了一道绝美景色。
只是,窗外也有人听到了这动人乐曲,产生了不该有的兴趣。
一曲还未过半,崔家小厮进来跟崔护耳语了几句。
他听闻后愁眉紧锁,有些忧虑的看向她们二人。
“二位姑娘,船外有贵人听到了乐声想叫我们靠岸,恐怕要请两位担待则个。”
贵人?能被称为贵人的只有皇城宫内的皇子妃嫔,这么说难道是遇到了哪位皇子?
越清宁大惊,心中打鼓一般,万一外面的是……
7. 第 7 章
她连忙推起窗棱,向湖中心的一栋小楼望去,果然在那绿树掩映中有两个人正站在岸边,其中一人身着紫金袍,怕就是太子!
怕什么来什么!她下意识向雀铭看过去,他隐在角落看不出神色,半点行动也无。
若是今日他们见面,若是他被太子带了去,岂不是重走前世的老路?
即便他此刻无心,但万一有什么变数,凭她如今之力可是拦也拦不了的。太子本就对他甚是喜爱,此刻若是要了人去,前世的一切恐怕会提前半年发生。
不行!雀铭不能与他见面!这事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这辈子她越清宁都不会再让它发生。
她此刻头脑飞速琢磨,想着怎么才能叫他们见不着彼此。
滕姐姐看了半晌也认出来,道。
“那似乎是太子,既是太子传唤,哪里敢有异议,快靠岸吧!”
画舫向着湖中小楼靠过去,越清宁心凉了一半。
怎么就今日偏偏遇到太子,怎么正好上了这艘船!
画舫缓缓靠向岸边,崔氏兄弟先一步下船去拜见太子,船舱里只剩她们几个女眷,越清宁左右挣扎着不起身,叫滕携蓟有些奇怪。
“清宁,快起身,在想什么呢?”
她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对策,在滕姐姐催促下还是站了起来。
乐妓已然先她们一步下了船,此时能听到太子正赞她们乐声之美,滕姐姐在她之前出了船舱,向岸边而去。
按道理所有人都要下船拜见太子,此刻只剩越清宁主仆三人还在船舱。
珠儿有些奇怪也着急,忙问她。
“姑娘怎么了?太子在下面我们要赶快下去才是!”
她如何不知!可此刻真真是两难境地。
底下人也有了两声问询,青珠连忙出去向底下人回禀,雀铭她神色不对,立刻明白她此番不想下船见太子,于是从她身侧绕过去想要替她编个谎。
越清宁一看他竟要走,下意识拽住他的衣领拉向自己,两人狼狈的撞在一起,帷帽也碰到一块。
他不明所以急着看她状况猛地抬头,慌乱中把幕篱从她头上直接顶了下去。
帽子翩然滑落,竟顺着窗子掉在了湖中。
她没有心思想帷帽,葱白的手指拉着他的衣领不让他走,雀铭半抱着她,脸上灰纱垂在她脸上,显出一片惑人形状。
他几乎是烧干了脑子,看着她此刻形容手怎么也放不开,就这样环住她,直至越清宁叫了好些声才恍然从中醒来。
两人站直,幸好灰纱挡住了面庞,雀铭只觉得自己脸上如同火烤,热气蒸腾。
看向小姐,刚刚的近距离相接并没在她脸上映出什么。
她此刻正想如何叫他们不见面,左思右想,忽的眼神一瞟,只见自己的帷帽正在水中荡着。
一个计划随着水波散开。
这次恐怕要她来做恶主了。
她定了定神,强逼自己语气犀利,指着水中的帷帽定定看向他。
“雀铭,我要你给我捞上来!”
他闻言转头看向她,薄纱挡住了脸上神色,越清宁紧张的不行,怕他不肯。
但雀铭迅速回了声“是”,甚至半点都没有犹豫,就这么顺着窗跳了下去。
越清宁大惊,趴在窗边看他,只见水中清影扑了两个来回,一下子就抓住了飘荡在水面的那顶幕篱,跳下去的方向是离岸较远的另一侧,他扑了几下趴在船边停住。
越清宁赶紧跑出船舱叫人来帮他,底下几位带的人不在少数,几个小厮迅速窜了上来解下船上的绳子甩了下去,雀铭握住绳子一手拎着帷帽不松,幸好现在正靠了岸,水并不深,两下便被拉了上来。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雀铭被拽上来,在船边上咳得面色通红,越清宁凑上去,他却伸手递出她那顶幕篱。
她伸出手接住那顶湿透的帽子,心中被火烤一般难受。
可她也知道若叫太子见到他,她无论如何也留不住雀铭,她必须叫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现在他这般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自然是要避开贵人,越清宁松了口气蹲下身在他耳边道。
“雀铭,你不必下船了,留在船上就好。”
“是!”
他和刚才一样半点没有异议,顺从的像是一只狗。
越清宁实在看不下去,回身时面上还抑制不住的皱着眉,只好遮着脸下了船。
刚刚扑通一声落水出乎所有人意料,特别是人群中央站着的太子萧衍,他也算看过各种离奇算计,只不过今日这是怎么一出呢?
船上下来的那位,聘聘婷婷娇弱纤细,甚至捂着脸一副病弱模样。
萧衍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终于走近,越清宁放下手朝着太子徐徐一拜,露出的那张脸叫众人都有些诧异,本以为是个病弱美人,可放下手来,那张脸却艳若牡丹。
一抬眼,一双清丽的眸子望过来,实在是见之忘俗。
萧衍也没料到是这么一张脸,但对她的猜疑也没有消去,装作担忧问道。
“姑娘可安好?刚才听见一声落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越清宁十分厌恶他,此刻却不得不答话,她尽量低着头不去看他。
“回禀殿下,刚才一阵风穿堂而过,民女没有扶好帷帽掉落水中,家中下人担忧这才跳下去捡,惊扰了殿下实在不该!请殿下勿怪!”
萧衍听了敛下眉眼,似是不大在意。
“无妨!姑娘没事就好!”
捋了捋袖子,他转身向楼中走,几位也不得不跟上。
越清宁落在最后,朝画舫回头,那边只有几个下人在收拾绳子,雀铭怕是已经回了船舱里面,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滕姐姐见她没有跟上,返回来走在她身边,问道。
“清宁,你没事吧?”
她笑着摇摇头,脸色却并不好,“我没事。”
“刚刚怎么掉了帷帽,是不是我的帽子戴着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只是刚才一时没站稳,歪了一下这才掉了帽子。”
滕携蓟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她刚刚不起身,原来是又开始头晕,身子没好利索叫她拉着出来,这才有这许多事。
想到这,滕携蓟有些责怪自己,明知道她身体不适,实在不该叫她来游湖的。
两人互相关切着,前面却停下一人等着她们。
越清宁下意识抬起头,见崔家三少主正站在高几阶的台阶上回头望向她。
那眼神太过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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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她虽有十八岁的记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注视,还是滕姐姐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挡住他的目光。
“少主,我家妹妹并无大碍,您不必担心。”
“无事就好!”
他面对着滕携蓟,却还是微微偏头看向了她身后的清宁。
帷帽下的她比想象更加美丽,一双弧月弯眉下,双眼秋水含情,这般美貌怪不得要戴帷帽,若是不戴,哪怕是行人也要为她侧目了。
感受到面上如有实质的目光游走,越清宁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崔家前世有恩自然是要记下的,但是崔家少主所想越清宁无法应和,她前世从未同人结亲,今生更不可能在磨难未消前想这些事,于是躲开他的目光绕到滕姐姐身后。
崔护见她在躲,明白了自己行为太过吓到了她,转身先一步登上阶梯进了小楼。
至此才终于叫她松了口气,落在最后面和滕姐姐一起上了阶,面前一片樱桃树,此时正是挂果时节,树下结满了樱桃,红彤彤的小果子挂在枝上被绿叶遮着若隐若现。
树后是一栋小楼,不过两层高,门头挂着【白鸟阁】几个字。
越清宁思量了一下,原来是取的是【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中白鸟二字,这里离莲花池不远,用白鸟倒真十分应题。
二人走进楼内,太子一行已经上了二楼。
一楼殿中供着一只巨大莲台,看材质应是陶制,外面刷了层红漆,远远看上去确实与这里盛开的红莲极为相似,只是莲花只在夜晚开放,有此兴致的也得在夜晚才得以观赏。
这株红莲永不凋谢,爱莲之人在什么时节来都可以看到,做出的陶土红莲的倒是个有心人,在这设计上的下了大功夫,心思也颇为细腻。
简单看了看,不敢让太子再等,越清宁提着裙跟在滕姐姐身后上了楼。
楼上临窗两侧是两方矮榻,太子正坐在东面,其他人都站在一边,两位乐妓坐在凳上此刻轻抚古琴,铮铮琴声再次响彻楼阁。
见她们上来,太子随意一指叫她们坐在对面西侧矮榻。
还没坐定,越清宁只感觉面上不止一束目光,盯得她不自在。
这屋子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怎么不看奏乐的偏要看她?
咳了两下掩面,如影随形的目光总算转移,叫她能自在些。越清宁抬头,未料到对面太子萧衍也正乜着她,那神色十分轻蔑令人不适。
“姑娘身体不大好吗?”
“是,最近身上不大爽利。”
越清宁死死压住厌恶的神情,若论起来他太子才是害她身死的真正凶手,若不是因他党争伐异,雀铭也不至于要帮他至此。
术忽一族的劣根到了他身上半点都没有消减,反而隐藏的更深,让这种残暴之人掌权才是亡国灭种的开端。
看他此刻还装作温润有礼的样子直叫越清宁恶心,更不要提他还是个喜好亵玩男色的败类!
前世积在一起的旧帐此刻叫越清宁几乎抑制不住皱眉,但她不能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萧衍看着眼前女子又捂着脸咳了两下,彻底把他那点兴趣也给咳没了,他一向讨厌身体不好带来诸多麻烦的人,尤其是女子!
“姑娘要多注意身体,小心些才好。”
8. 第 8 章
“是!多谢殿下关怀。”
话头转去了滕姐姐身上,越清宁松了口气,神色漠然的转头看着窗外碧瓦。
刚刚也不知道雀铭伤到没有,她实在不是那种刁蛮的性格,纵使他做了那么多恶事,如此报复他也并没感受到多少快乐。
他肯定是呛了水,刚上岸时面容通红咳个不停,浸湿的薄衫显出他消瘦的身形,狼狈到了极点,叫人无法不去想他。
“崔少将军在卫东战场十分神勇,满京有谁人不知你少年有成,有勇有谋,实在是我大盛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太子言辞激昂将越清宁的思绪唤了回来,只听他对崔家少主颇为赞许。
“殿下谬赞!”
崔护似乎也不习惯同他说话,只堪堪说了几个字,萧衍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
“想必你也听了些传言,术忽一族被伊布渚族欺压屠戮,迫不得已才来我大盛寻求庇护,我大盛国富力强岂能袖手旁观?父皇已然允准拨钱助术忽立国安邦,此次出使怕要崔少将军护送全程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原来圣上调崔护回来竟是为此事!边疆情形瞬息万变,他却在这种时候调了主将回来只为护送三百万两白银给术忽,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着众人脸上忽白忽紫好不热闹,萧衍冷笑一声。
他知道这京城没有几个是同意此等荒诞行为的,不过他们更应该知道天子的权力有多重,而他马上就是下一个天子。
他们那些不情愿没半点效力,萧衍是故意提起此事,想让他们清楚,到底谁才是权力中心!
“崔少将军有些为难?”
崔护连忙道,“没有!为国效力乃末将应尽之责!”
“那就好!少将军果然不输崔护国公当年风采!那便全托付给少将军了。”
崔护也没想到圣上召他回京竟是为此事,低着头面上掩饰不住的嫌恶。他一直在边塞为国守疆,一向不在意朝中事端,没想到许久未回,朝中已然变了天。
这位太子是术忽异族皇后之子,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会助母族立根,只是没想到他装都不肯装一装,还没登临大宝就已经开始为母族牟利了。
琴声渐收,歌者开始展喉,所唱的这首是南方小调,婉转悠扬很适合当下场景,只是在场诸位心思各异,都听不进去这歌声。
萧衍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对着两个乐妓点了点,身侧下人拿了两包银钱递给她们,两人千恩万谢领了赏,听他又道。
“既是赏莲,现在还没到时候,不如再听一会儿到晚上再去莲池边瞧瞧?”
“全听殿下的。”
贵人发话,越清宁两个也没办法走。
越清宁更加担心,一会儿晚上肯定要上船,船上雀铭还在,怎么把他不着痕迹的支走才好?
对面萧衍轻挥折扇,时不时点着头静听绕梁妙音。
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思细致入丝,叫他不能发觉还真是件难事!
她现在做什么事才能不被猜疑别有目的?越清宁细细思考了一番,比起别有目的还是目的明确叫人安心,只是他会不会信呢?
越清宁叫了珠儿到身侧,贴近她悄声嘱咐。
青珠得了命令悄悄从楼上下去,似乎并无一人注意。
不一会儿,在婉转乐声里,一丝水声传进耳朵,越清宁凝神细听,果然是浪声。
他们已经离岸了。
事情总算解决,越清宁松了口气,手上摆弄的帕子也终于放开,只不过刚放松些,就感觉那抹如影随形的目光又追在她身上。
这样有威压的视线只能是崔三少主,他太专注于她,在这种时候倒给她添麻烦,越清宁不想回应故意不去看他。
唱了大概两刻钟,太子兴致缺缺坐直起来,看样子想走了,越清宁还没听到船泊回来的声音,忙跟着他一样坐直。
“殿下,清宁有个问题在心中藏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问。”
“哦?什么问题?”
他有了些兴趣又倚在一边,等她来问。
萧衍看着对面低垂眉眼的菡萏妙人,刚刚还不欲多说什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得想同他搭话了?
意外掉落的帷帽难道也是其中一环?这个越家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只不过这是她自己这么想还是越尚书的意思?
“清宁刚进门只见迎面一支巨大红莲供在台前,那红莲叶瓣精致,颜色细腻,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清宁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想,萦绕脑中实在好奇,不知殿下可否告知?”
萧衍低头甩了下把玩的玉佩轻笑一声,徐徐道。
“是宫中新上任的御窑匠师,年前娘娘曾说想来莲湖瞧瞧,于是父皇安排建了这栋观湖小楼,那红莲是匠师窦陈的第一件作品。姑娘如此喜欢这红莲,倒是他有此幸遇到知音了!”
越清宁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带上笑意回道。
“知音不敢当,只不过是仅能欣赏皮毛罢了!”
萧衍嗤笑一声,“姑娘若真喜欢,不日圣上出游,匠师也会来此受赏,不若让本宫来为姑娘引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上异彩纷呈。
太子分明就是在嘲弄她,未出阁的女子靠太子引荐外男,岂不是要定下终生?偏对象还是一个匠师,身份与她差距悬殊。
在场各位中,崔家三少主表情最为严肃,他常年在外不同于京城众人善于隐藏,此刻隐隐有些快绷不住,崔景看哥哥这样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叫他不着痕迹转了个头。
京城可不比边塞,若是叫贵人看到面色不善,那也是一大罪状。
萧衍就这么看热闹般倚在桌上,手拄着脑袋看她如何应答,然而越清宁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淡淡道。
“不敢让殿下忧心此等小事,清宁常年在府中没见过许多世面,给殿下添麻烦了!”
轻飘飘一句堵住了他想看她出丑的心思,说着没见过世面,匠师所作专供皇宫,若非赏赐又有几人真的见过世面呢?
越清宁好整以暇,虽垂着头,面上倒是看不出一丝不快,好像刚刚为难的不是她。
然而她确实不关心现场如何,不动如山的做派下是她在静心细听楼下传来的声音。
崔景看太子不欲继续说什么,连忙上前打圆场。
“殿下,时候也差不多了,不若我们去船上观景吧!”
闻言越清宁立刻紧张起来,偏崔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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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注意她,看她猛地抬眼,焦躁异常,抬身便想过来问她状况。
一面是楼下船还未归,一面是太子要此刻下楼,另外还有个多管闲事的正要凑近惹闲!
她被这一桩接一桩的麻烦催的脑袋发昏,正巧此时太子说下楼也好,在场几人均站了起来。
越清宁扶着桌艰难的挺直两腿,刚起身还晃了一下,不过这下倒叫她脑中意外窜出个花招。
她半是假装半是真晕的晃了两下,一下子朝前面跌下去,太子正在前面下楼,被她倒地这一声惊到诧异回头。
矮榻旁,美人倚在一边整张脸红了一半,纤眉紧蹙似是马上就要昏过去。
萧衍以为她是在装病,仔细瞧她却见她鬓角已然有些汗珠,刚刚红了一阵的脸此刻开始转白,似乎真的头晕。
他虽不喜欢却也不至于把她撂这,返回来看她靠在滕氏身上。
“怎么回事?”
“回殿下,日前我妹妹就身子不适,是我偏要拉她出来,才有今日这般,让殿下忧心了!”
滕姐姐紧攥着她的手,只感觉她手心冷汗不住,心越来越急。
“本宫无妨,快送她去医馆!”
说着崔护就要过来抱起她,越清宁连忙推了他一下,强打起精神对着太子道。
“本想着为各位助兴,派人去买了些河灯,没想到身子如此不争气,倒扰了殿下雅兴,实在对不住!”
萧衍一愣,原来刚刚驶离的船是她的意思,他坐在窗边靠近码头,船一动便已经叫他知道,只不过刚刚他还在猜这是谁的主意。
夜晚观莲有河灯添些意趣倒真是不错,小小一个女子心思倒是活泛,是想引他注意吗?
身边的小厮从楼下上来,对着萧衍耳语了几句,他听了无甚变化对坐在地上的倩影道。
“船已经回来了,你不必担心!先送你回去要紧!”
脑袋灵活身体却不行,这次怕是不如你意。
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她,心里对她这样的小心思十分鄙夷,面上也逐渐要忍不住烦躁,遂招了招手叫小厮来。
还没等小厮靠近,崔护已经把她抱了起来,他身形高大,抱她起来毫不费力。
“殿下……”他朝太子垂眸。
萧衍自是不在意她被谁抱起来,只想她能快点离开视线,点了点头。
几乎是从楼梯上掉下来,越清宁只感觉下来时带起了一阵风,整个人都近乎浮空。
他这人如此莽直,越清宁再想拒绝也拦不住他,此刻又羞又气又急,幸好该做的也都做完了。
还未到码头,身后太子身边的小厮跟上来。
“殿下说用小舟送姑娘,这样快些!”
而后引他们往另一边去,太子是坐小船过来的,此刻那精致的小船正停在湖心小岛另一侧。
崔护健步如飞三两下踏上了船,放她靠在舱中,越清宁赶紧按下他的胳膊道谢。
“多谢三少主!殿下还在,请您回去吧!”
他忙道,“你一人怎么行?”
这人性子怎么如此直拗,观他神情似乎又是真心担忧她,可她又不是一人,青珠在他身后小跑此刻也到了身边,扶着她欲言又止。
9. 第 9 章
越清宁也不好说重了,叫他难堪,于是又耐心劝了劝。
“岸上有仆人等着,您不必担心,殿下还在,您若是这样走了定会叫贵人不悦,万事以太子为重,还请三少主即刻回吧!”
闻此他犹豫片刻,貌似还欲纠缠,幸而在他后面滕姐姐快步赶到,也进了船舱。
“少主,此处有我!您放心!”
滕姐姐扶着她倚在肩上对崔护道,他总算应下来,转身跳下了船。
撑杆离岸,滕姐姐还冲着岸边点头,越清宁知道他在看她,闭上眼睛不欲回头。
“清宁,你怎么样了?”滕携蓟探了探她额头焦急的问。
“我无事,姐姐别担心。”
滕携蓟显然不相信,摸上她的脉聆心细听,手下脉搏腾腾跳动,似是被吓到一般,血气上涌这才叫她一时站起眩晕。只是,因何事如此激动?
她回忆了刚才的场景,这期间她俩一直在一处,清宁虽有些局促但并无害怕之意,这脉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岸渐远,天色也灰蒙下来。
整片湖面呈现出一类深蓝的凉意,朦胧中荷花渐渐收拢,正是睡莲盛开的时刻,只可惜她们去不了看不到那边景致。
船蒿慢抵,不一会儿离岸边矮楼越来越近,岸那边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酒楼人家点起灯来,灯光照在水面上却是一番别样景色。
越清宁看着远处那明黄的亮光,移不开眼,刚刚的危机散去,眼前短短一刻的美景像是慰藉。
“滕姐姐!你看!”
她指着岸边放河灯的三两游人晃她的手,滕携蓟也看过去。
微黄的莲灯一盏一盏落入水中,从岸边扩散开来,在眼前碧蓝水中铺成一片星河,星星点点致趣不输赏莲。
“你都这样虚弱,还有心思叫我看!”
越清宁笑着扶着她臂弯,“没让姐姐看到红莲是一大憾事,若能以此莲灯稍稍慰藉,也能叫我好受些。”
滕携蓟看着水中莲灯,忽远忽近时明时暗,怎么也移不开眼,手底下娇俏的姑娘微微动了动,她看过去,清宁窝在她怀中仰头看她神色,眼中带的狡黠堪比河中灯光浮影。
越清宁仰着头看她,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
那时,朝局动荡人人自危,可能是滕家不欲掺和朝中事务,滕姐姐被许给了离京很远的苏州富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说话,问一问她的想法,越清宁就这么送走了她。
那天为她盖上鸳鸯盖头前,越清宁还记得她的模样,强撑着的微笑到最后才向她展露了一瞬的无望,那天的眼神已经确定了结局。
越清宁是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宾客,在众人之后看着那红袍喜服的新郎跨上骏马,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样貌,滕姐姐就这么被他带去了千里之外的异乡。
如果今生还是同样的结局,越清宁想在她走之前再陪一陪她,看遍她喜欢的,赏遍她中意的,至少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回忆起今日的光景,能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看了会儿河灯,滕携蓟回神轻抚她的脑袋。
“你啊!身子不适怎么不好好告诉我?若是知道我岂会硬要你出来。”
“姐姐太担心了!我没什么事,而且我也想同你共游。”
越清宁头还是有些晕,却轻言莞笑握住她的手。
“闺中相处的时光不过寥寥,怕是很快,我们再不能同今日一样观灯赏景了,清宁只想姐姐能记得我,记得此刻。”
说着她实在有些触动,说的也比平日愁思许多,滕携蓟不明所以。
“便是成亲,你我也都在京城,怎么这般忧虑,难道你怕日后约我,我出不来吗?”
姐姐,世事难料……
越清宁咽下那些愁绪,支起身来。
“姐姐说的是,是我想太多了!”
若是同样的结局何苦让她早早背负悲伤,何况一切尚且未有定论,如果真的能改变自己的未来又何尝不能帮帮姐姐。
两人就这么坐在小船中,看河灯飘荡在水面上越来越远,真真如同银河一般,在远处慢慢变得看不见。
越清宁的忧思还未停,只听滕姐姐一声轻叹为她勾起落下的发丝。
回过头去,船就快靠岸。
岸上一人提着灯,昏黄的灯光仅仅能照出眼前一步光亮。
他却不知在别人眼中,幽幽夜色下,手中灯只能照亮他半张忽明忽暗的脸,仅仅是半张模糊的脸已叫人沉醉。
越清宁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刚刚那般无理取闹倒促成了此刻的脸红,她本不是那般的人……
小船渐渐靠岸,还没停稳他已经踏上来,蹲下攥着她的手腕。
“小姐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手被他拉住,越清宁不得已抬眼,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他似乎下了水到现在都未曾换过衣服,衣领颜色深了一层,隐隐有些潮湿,束好的头发也有几丝落在额前,不变的只有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
滕姐姐知他担心,替她答道。
“方才突然眩晕,我把了脉并无不妥,应是夏日炎热有些虚乏,回去后要用些补气血的药食才行!”
“我知道了姐姐。”
越清宁刚答,雀铭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
瘦弱的身体竟然如此有力,并无分毫气喘力虚紧紧箍住她的肩膀,结实的托住她站了起来,吓得越清宁猛地攥住他衣领。
“滕小姐,我家小姐今日不适,不能跟您一同回去了!”
雀铭向滕姐姐点点头,说完抱着她出了船舱,越清宁搂着他脖子只能朝着身后的滕姐姐摆了摆手。
鼻尖传来一股焚香气,她揪着他衣领摸了摸,果然没干。
恐怕是在附近某个庙里简单烤了烤香立刻跑了回来。
这样急,生怕她把他落下似的……
青珠在侧打灯,一抬眼只见家里马车已经到了跟前,连忙跑上前去。
越清宁看着马车越来越近,忍不住问了句。
“你怎么不回家换个衣服?”
他没有半步停顿,嗓音贴着她缓缓而出。
“怕小姐找我找不到。”
哪里要找你?若说起来更希望你能不要等在这里。
越清宁压下心中的话,看着他服服帖帖的衣袖因抱她皱起的那一抹折痕。
“你不问我为何叫你回来等在岸上?”
他似乎愣了一瞬,脚步顿住又很快继续。
“小姐自有计较,雀铭一切听小姐的。”
一切都听我的吗?若是哪日我阻了你的路,你还会听我的吗?
枕在他肩上,越清宁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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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雀铭离开她之后,她那些不断后悔的日子,那时的她真的很愧对于他,甚至想了很多办法只为见他一面。
那时的她也真的很想告诉他,无论外人说他什么,在她心里雀铭依旧是雀铭。
只可惜,她当他还是雀铭,他自己却不那样认为,谁会甘心只做下奴?谁不喜欢攀附权势?她实在没有道理指责他,于是只能一言不发随他去了。
若是他不曾害过自己,越清宁此生也不会挡他的路,只不过人心易变,她不敢赌。
“雀铭,你有没有看到我为你写的……”
他慢慢停下脚步低头,小姐倚在肩上半梦半醒快要睡着了。
为我写的?
他不敢再想,小姐怎么可能为他写什么,即便写了什么,他又怎么敢看……
凉凉夜风吹到面上,晃动着河边柳枝打了个旋,顺便也将微燥的热气也给带走了几分。
——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猛然停下才把越清宁惊醒。
她从青珠肩上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十分不适,想来今日经过了这些惊吓,身子比脑子先扛不住,今日过后非要染上场病不可。
下了车,她连看都没空去看一眼雀铭,脚步虚浮的被青珠扶回了院子。
而她身后,那抹注视她的目光迟迟不肯转移。
直到远去的微明提灯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如梦初醒般隐下自己的面色回到马棚。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卸下马车、喂马梳毛、清洗打扫,做完这些还不能休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只是今日不一样,老爷身边的下人突然叫他过去。
雀铭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形容,拿着一盏昏暗暗的灯往前院书房去。
夜色微凉,白日的暑气被渐渐消减下去,小路上的一片竹林也比白天更加寂寥,他顺着小路踏上石阶从一个偏僻的转角来到书房门口。
“咚咚……”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越尚书搁下笔叫他进来。
来人只提着一盏灯,照亮了下半张脸,那模样无论看了多少次,每次依旧叫越尚书心中泛起酸涩涟漪。
仿若往日故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他努力定定神,按了下眉心让自己不要去想从前的事。
“雀铭,过来。”
闻言,雀铭放下灯走上前。
“老师!”
说着两手作揖向越尚书拜下去,越尚书本就不喜他这样,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说过不必这样!你是我恩师唯一在世的子孙,我欠恩师已经太多,你这般重礼明节我反倒受不起。”
说着长叹一声,压下去的话里藏着的是无尽悲凉。
雀铭自然知道老师的意思。
从五年前遇到大小姐的那天,从老师眼瞧着他神色复杂的收留下他的那天,关于过去他们早已经不能再提起。
这五年以来,老师明面上叫他担了府里最低等的活计,反而是救了他的性命。
每天,老师都会在书房里等到他携灯而来,一点一点从诗经教到他策论,寒暑无阻日日不断。
本是不应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活着已经够不错了,可老师还是冒着极大风险教导他识字读书,这份恩情这辈子早已经偿还不完,他此生没有把握,只能下辈子再来还报。
10. 第 10 章
越执征抹了抹眉头,指了自己书案叫他过去坐着,雀铭坐下,只见檀木桌上摆着一封信。
“我已经联络好了洛阳许魏明许大人,你在他手下先待上一年,之后正常参加春闱考试,没人会怀疑你的身份。”
“许大人从前便是力挺先太子变法的一员,从前为也曾为你凌家谏言,那时候朝局混乱,我等接连被贬。幸而许大人父亲是前朝有功老臣,陛下放了他一马,送他去了个富庶之地。”
“他现在远离朝政,从他那里来应是不会遭人怀疑。”
雀铭应下来,又起身向越尚书一拜。
“老师为我规划许多,雀铭感激不尽!”
越尚书却摆摆手,踱步到窗口看着窗外一束青竹忽而无言。
当年他与许大人同为凌老弟子,跟随老师支持先太子变法革新。
只是当年以骆相为首的□□频频反对,先太子又在通过变法的关键时候突然患上重病,自那时起凌家再不如前。
陛下虽留了凌老官位,却是个空职,不过是给他这个尽忠老臣的最后一点体面。在那之后凌老一病不起,凌家唯一的儿子凌百捷也死于蜀乱,得知消息后阁老心如刀割,竟在三天后也随儿子一同去了。
当时他越执征被贬至青州,听闻凌家之事心如刀绞,老师培养他十年,他却连老师去世都不能回去吊唁,只能怀着沉痛的心情差人给凌府送了东西。
多年沉浮,直到陛下调他回京,他这才能在四年后第一次跪在老师坟前。
可他回来也无济于事,老师一走剩下的都是女眷,雀铭母亲带着还年幼的孩子回了娘家,却在回家途中失踪。
越执征找了他们整整六年,才终于在西宁探查到了一点消息,抱着仅剩的那点希望,他不远万里找了个借口去往西宁,这才终于将凌家唯一的血脉保留下来。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自己做的太少太慢,长叹一声。
“我做的这点算的上什么?当年我若是早点回来也不至于连你祖父也保不住,更不至于让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差点死在外面。”
提起祖父,雀铭心中充斥酸涩,但他隐下眼中暗淡,回道。
“那时老师正在外面因公办职,怎可为我们违抗圣旨。”
“况且当时情形就算老师回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清远候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们术忽人行事狠辣,斩草必要除根,若不是老师找到我,雀铭现在也已经跟随祖父、父亲去了。”
清远候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哥哥,两人都有术忽族人血统,这两个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将朝廷内外反对他们的派系一个一个铲除。
当年先太子出事,绝对是他们在背后动的手脚!先太子一向身体强健,怎么可能突然重病,还正好发病在那个特殊的时候。
只听一声长叹,每次提到那件事,老师总会长叹。
叹这世道不公,叹恶人长存。
雀铭也同他一样看向窗外,青竹是祖父喜欢的,祖父曾说为人要如松竹般,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到什么时候都要坚定本心。
这点祖父不仅教给了他,也同样教给了自己的学生,越尚书作为祖父得意的弟子之一,果然也承接了他的喜好。
那些人想尽办法除去忠臣,却不知道什么是“斯人已去,风骨犹存”。
两人静静赏了会儿夜色中的竹林,越尚书看了半晌,回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清宁去游湖碰见了太子?”
雀铭一切如实回答,但却没有说她叫他去捡帷帽的事情。
越尚书听闻愈发愁叹,这太子这时候出现在莲湖,恐怕是为一月后的重阳节做准备,到时候他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重提驰援术忽一事。
术忽狡诈残忍,被周边各族围困本就是早能预料的事。
可他们还不自觉本身的错处,反倒一而再再而三挑动矛盾,甚至同时惹恼诸国,其意图再明显不过,意在逼大盛下场帮他们灭掉诸国扩张领土。
这么明晃晃的陷阱,圣上却非要帮他们,背后若不是皇后和她哥哥清远候教唆,圣上怎么会如此糊涂!
已经答应的三百万两白银还不够,这太子是一定要大盛下去趟这趟浑水。
“太子生性残忍,阴晴不定,清宁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这些雀铭都没在场,但是清宁一向温和有礼,即便是太子故意为难恐怕也挑不出错处来。
“大小姐有礼有节,太子说不出什么。”
但是想起今日她在船中突然焦躁难安的样子,他也不明白那时她到底为什么不愿下船。
难道是不想见太子?如此倒也合理,太子本就看不惯越家,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当时他也跟下去就好了,跟在她身边至少能知道她有没有被为难,只是她最近愈发讨厌他的脸,甚至头一次命令他去捡水中帷帽,想来是不想他在众人面前出现。
想到这,他表情难安,神色愈发暗淡下去。
越尚书又问了两句,瞧他今日脸色惨白,似乎不太对劲便放他回去休息。
“还有六个月,到冬日时候我想个法子送你往洛阳去,到那里也不可懈怠,我能帮你的已经没有多少,到时候全凭你自己。”
“贪冗沉珂正待改换,形势已然刻不容缓!我今年曾请滕大人往凉州调查,他说那边情况很不好,你现在才出仕已经有些晚了,换个身份快些到我身边来,现在朝廷内急需有才有识之人动一动这瘫痪庞杂的官场。”
他学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改一改这朝廷的毛病,让行走在阴云下的百姓有条活路可走。
雀铭沉沉道了声是。
越尚书想了又想,一句话在嘴中已经存了好几年,此刻临到终了不免再次勾起念头。
“自此一去如渡火海,明知不可为,我却还叫你来朝中,雀铭,其实若是你……”
他猛地提声打断老师,“明知不可为的事除了我别无他人能坚持下去,老师明白的,为国为民兼济苍生,雀铭无悔!”
越尚书看着他的样子一时动容,又仿佛看到了当年恩师的影子。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君子之行,羽衣昱扬。
若是人人都想的在这种世道下独善其身,恐怕这国这家顷刻就会化为烟尘。
雀铭拜别刚要出去,越尚书这时又想起什么忙拦住他。
“从现在开始还是不要再陪清宁出去了,正是关键时候,别再出什么差错。”
雀铭一愣,赶紧说。
“现在变动反倒叫家中下人起疑,况且小姐也不会答应,到时候更不好找理由骗她,还是保持原状的好。”
越尚书一听倒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叫他勿要改动,随即放他回去休息。
雀铭提着灯再次从小路回到马棚,简单将活计做完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只感觉今日鼻子闷闷的有些不适,他一想,果然是下水之后穿着湿衣服太久,此刻可能染了些寒意。
今日大小姐也是,她从上船开始就不太对劲,到后来甚至迷迷糊糊的昏睡了一阵。
他想起抱着她上车前她说的话。
“你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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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为你写的……”
写的什么呢?
大小姐喜好诗词,自己也常常写些东西,可从没听到她为谁写过东西,她说的“你”是不是自己呢?或许是迷糊间把他当成了别人。
毕竟自己在她眼里应该就是个下人才对,还是个她瞧不上的下人……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被子里又转了个身朝向内侧,眼前灰墙逐渐变得深邃,像是一面镜子将他吸了进去。
她说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即便是,恐怕也不是好诗。
能得到她赞美的恐怕得是护国公府那般的人物,那个崔三少主看她的时候掩饰都不用,自己比不得他,连抬头看她都难上加难。
就算自己日后真的有了什么权势,他的一切也还是围绕着查清当年之事,为全家复仇。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把她拉到身边呢?
大小姐还是离他远些的好,起码不会波及到她……
思绪随着梦境渐渐飘远,这个梦倒是懂事,再次重映了今日船上的一幕。
灰纱下的女子掀起了他头顶的帽子,看到了他帽下通红的脸颊,纤纤细指点在他侧脸上。
“雀铭,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答不上来,想要扶起她,她却揽着他的脖子抱住他笑道。
“你因我脸红。”
如此肯定,甚至不是疑问。
被拆穿,他的脸更红了,蒸得他整个人睡得也不好,第二天早上时候果然没能起身,确确实实染上了风寒。
这寒症一半是因为她,另一半也是因为她。
始作俑者如有感应,自然也不好受,从早上开始就头疼的不行。
越清宁脑袋里面闷闷的十分不适,斜斜靠在矮榻上招了青珠过来。
“姑娘,你脸色看着好白,昨晚喝过的药没起效用?”
青珠端了碗花生酪过来放在案上,看她又在两指顶着脑袋按揉。
“又头痛了?”
“嗯。”
青珠软乎乎的声音叫她也忍不住撒个娇,拉她过来靠在她肩上。
带着笑,青珠两只手按在她太阳穴上,为她慢慢的揉去脑海中渗入缝隙的痛感。
“是不是昨日没好利索就出去,因此着了凉?”
越清宁闻言眯了眯眼睛,才不是因为这个!多半是因为那太子。
只要见到他甚至听人说到他,这脑袋就自然而然的疼起来,像是触发了某个隐藏机关似的。
不仅外面有个烦人的,这府里还有另一个大麻烦呢!
她又深叹一口气,抬起头来将花生酪端在手里,小猫似的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青珠看着,只觉得小姐可爱极了!本就是顶好的美貌,加上偶尔会显露出来的少女娇俏动人的一面,她只看着都感觉心旷神怡。
吃了两勺,越清宁抬眼望向她。
“今日我不去吃早饭,母亲没说什么?”
“夫人问了,嘱咐姑娘要好好吃些东西,已经叫了大夫来瞧瞧,估计一会儿就会进府了。”
越清宁一愣,没想到母亲会说这么不算在乎的话。
见她愣神,青珠又补充道。
“今日长公主请夫人去府上,应该是去商议祭拜驸马的事情。”
越清宁闻言缓缓放下瓷碗,脑海中似乎因这句话有了些记忆。
长公主是皇帝最喜爱的姐姐,现今也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但相比起皇宫里的那位老态龙钟的模样,长公主一向修身养性不过问外事,倒是比她的小四岁的皇帝弟弟要健康许多。
11. 第 11 章
先皇在世时,长公主作为掌上明珠自然要嫁到京中才好,于是先皇挑了五位世家子弟,个个都是权贵亲族,样貌更是数一数二的倜傥风流。
但当时的长公主不知为何一个都没瞧上眼,偏偏最后挑中了那时还无所成就的钟家长子,时任户部度支司郎中的钟百晢。
当时钟百晢和皇帝均师从萧太师,据说当年的萧太师有三位极看重的弟子,前两个已经知道,这第三个越清宁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钟百晢作为太师一手提拔上来要委以重任的人物,却被长公主就这么截了胡,从此前程是再不可能往那高处去了,只能作为长公主的驸马一辈子做个闲职。
钟百晢若算起来应该算越清宁舅公,母亲和他算是远亲,同是钟家人到了京都自然也亲近起来。
当年她还去看过这个舅公,当时她约莫五六岁,看见的舅公也已经年过半百。
到现在那时候的记忆早已经忘了大半,只是依稀记得见到他的时候,她看到的人算不上多风姿卓越,却为什么叫长公主都为之倾心呢?这个问题到现在依旧萦绕在她心中。
“舅公是忌辰是什么时候?”
猛地这么一问,青珠也愣了下思考了一会儿才回道。
“九月十八日是驸马忌辰,还有一个半月时间,家里供品纸扎纸钱都已经备好,姑娘不必担心。”
越清宁想了一下,原来舅公已经已经走了十年了。
那年他走的时候正下着大雨,母亲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在睡眼朦胧中给她穿好了衣服带她去了长公主府。
她对那天的印象只有黑漆漆的天色和连绵不绝的雨丝,在重重珠帘遮挡的另一边,长公主的哭声像是一首哀歌涌进她心里,越清宁只在最后出门的一刻看见了她。
未着粉黛的脸算不上多好看,但她望着门外雨幕的通红双眼在那一刻还是落进了她心里,叫她这么多年,只要提起长公主就会想到那天,想到那双隔着雨帘满带冰红的眼睛。
说来奇怪,本来是别人的苦事,倒成为了她第一次开窍的诱因。
多年后的越越清宁到了岁数,对男女之情模模糊糊有些察觉的时候,长公主的那双眸中所含的情意再次迸发出现。
怀揣着对那刻的好奇探究,越清宁将平日里罢读的镌刻情爱的辞赋好生研究了一番,这一读便再不能罢手。
也幸好是没有罢手,就此捡起来的诗书倒是比起其他人生哲学都要发人深省,情字绵长生死不绝,纵使是已经知道了这世间多种辜负和厌弃,有情一字依旧留在她心中,叫她纵使明白情难长久也不愿意舍弃。
越清宁希冀于遇上一个知情达意的夫君,两相敬重又懂她所想最好不过,可她也熟读了本子诗书里别人讲述的故事,叫她对此事看得清楚。
那个对的人在她看来,十分里才有那一分能够遇见,而她身为女儿家只能赌,有情郎君自然更好,没有的话也毫无办法。
她这两辈子虽然看上去不短,其实也没遇到过什么人,深宅里的女儿就是这样,一辈子所遇到的可能只有那么两三个,就在这两三个里还偏有一个不该的人让她狠狠的记住了。
看青珠一盘一盘又摆上来好些盘子,越清宁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问了句。
“雀铭在家?”
把一盘茶点搁在离她近些的位置,青珠叹了口气。
“他是个不中用的!昨日下水之后可能是染了风寒,今日早晨夫人用车时去叫他,发现他高热的爬起不来了,现在正在房里躺着呢!”
闻言越清宁一愣,小口咬着的茯苓糕也尝不出什么滋味,甚至叼着自己的指尖捻弄也毫无察觉。
雀铭他病了!而且是因她而病……
她没想到自己心里会如此复杂,既感觉老天有眼希望他就此病死才好,又为这病来的荒唐而心里忐忑。
可这明明是他的错!要不是他非要攀上太子,她也不会叫他下水!
想着她好似给自己找了什么借口似的,心里却咯噔咯噔的乱跳。
“他病的重不重?”
青珠不甚在意他自然不知道他病情如何。
这雀铭相貌虽好,却和所有人都处不来,一天阴沉冷漠的样子把那副好容貌也衬得没有人气儿!她才不想去关心那样的麻烦!
见青珠摇头,越清宁又开始心里打鼓。
回来前的一切记忆还明明白白的存在脑中,他可是催她身死的阎罗恶鬼。
若不是怀恨在心怎么会去投靠太子,明知他们越家一向与太子派不睦,他借着太子走上了官场,开始处处针对他们越家,甚至要她去死!如此狠心,如此恨她,一点活路也不曾给她留下。
想到这里,她那点慈悲心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去抓副药来!给雀铭祛一祛这寒症。”
话说的仿佛从骨子里涌出寒意,青珠有些错愕的看着小姐,她低着头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朱砂】
“顺便……把这个也给我买些回来,我金丝泥印不够了,我要再制些。”
青珠有些奇怪的接下纸,望着小姐那神情莫测的脸应了下来。
红章印泥其实还有不少,况且小姐一直说这番制作麻烦的东西,还是应该交给专门的人来,自己从不制印泥,这次怎么起了这样的兴趣?
青珠走出屋子,她在纸上胡乱转移注意的手这才停下。
她住手一看,笔下全都是狠字,一层一层交叠在一起,漆黑的地方甚至穿透纸背。
莫要怪她心狠,是他先不留情面点。
青珠领了事出去办,院子里只剩下几个打扫的丫头,她不喜吵闹,院子里总是一副冷清安静的氛围。
不一会儿,丫头们也忙完走了,空气更是安静下来。
本来夏日的炎热在此刻仿佛也静止下来,连带着缠连闷热的空气纠缠在一起,叫她看着院中蒸起热浪心跳越来越重。
心脏砰砰,像是提醒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恶毒。
越清宁趴在窗沿试图缓解心里的空滞感,可这心在她怀里却不听她的,一下比一下沉,就快从身体里掉出去。
真的热……热浪一股一股的打在脑袋上。
掀起帘子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门口突然来了人,越清宁下意识转过身去,原来是家里的下人送了冰进来,堆在屋里房间中央的一方大碗中。
眼看着她们将冰一块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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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成小山,水渍顺着那洁白的冰身向下流淌,仿佛在她背上也留下了痕迹。
终于,越清宁实在忍不住这般折磨,猛地跳了起来快步走出房门。
走出了屋子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的脑袋里一声一声的似是有人在安慰。
“只是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或许用不着你自己动手。”
没错,或许用不着动手,说不定他是报应,或许这辈子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是老天要他去死。
然而,这一切希望随着她推开房门一下子消散了去。
床上的人脸色通红,汗珠随着面颊一层一层向下滚落。
本来阴阴的寒凉屋子也没给他降下多少热气,明明病得很重,此刻紧闭着眼却看上去并不难受,反而有些似笑非笑的安详面色。
见大小姐突然这么进来,坐在他床头给他擦汗的后院管家老孙立刻站了起来。
“大小姐!”
越清宁懵懵的回神,走上前。
“孙伯!我听闻雀铭生病,可能是因为那日跟我出去才染上的风寒,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见她还欲上前瞧,老孙赶紧拦下她。
“大小姐小心点!您再染了病气可怎么好!这小子身子弱所以这才容易着凉,怪不着大小姐,老爷已经吩咐下去给他弄些药,早晨的已经喝了,现在正在发汗呢!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听说是父亲叫人买了药给他,越清宁一愣。
父亲怎么会知道下人生病这样的小事,况且他的车马都是专人负责,更没有和雀铭见面的机会,父亲他应该是连听都不会听到有人提起他,除非是谁说了他的病因她而起。
“父亲怎么会知道雀铭的病?”
被她这么一问,老孙顿了下。
老爷嘱咐绝不能跟人透露对雀铭的照顾,连家里人也不能说,眼下小姐的问话又不能不答。
但他毕竟是老人,垂眼再抬头就有了解释。
“老爷早晨着急出门,于是亲自来这边看着挂车,我们也是顺嘴说了声雀铭病了,老爷就说抓点药看一看,不要传染开来,最近京都的风寒厉害的很呢!”
“是吗……”
父亲本也是体恤下人,这样听来倒没什么不对。
只是,看他面色通红,那张秀美的脸被红衬得更加艳丽,仿若红花刹那间即会转瞬即逝的样子,越清宁只觉心底更加闷堵。
当年害我倒是容易!这反过来要我做时没想到这么难……
想来无心无肺心思狠毒的人才更从容作恶事,此番不适也正是因为她和他不一样。
越清宁再次睨了他一眼,“孙伯,他晚上的药什么时候熬好?”
老孙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回道。
“下一碗要吃过晚饭才用,大概酉时。”
“好好……孙伯你忙吧!我下午再来。”
说着仿佛游魂一样飘了出去,老孙在她身后,目光追着她出了院子愈发不明白。
这小姐早前并没有这般关心过雀铭,怎么今日开始如此不对?
他又回身到了屋里,床上躺着的那个倒是安静,大小姐来了也不知道睡得死死的。
12. 第 12 章
细纱一样的浓雾罩在眼前,雀铭仔细在这其中探去,艰难摸索着向前行进。
突然,一处门前的石狮子挡在了眼前。
他抬眼看过去,牌匾上正写着凌府两个大字。
胸膛里好似有火一样燃烧着他的肺腑,雀铭一步一步艰难走了进去,只见影壁后人影攒动,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
他伸出手去拉住一个正要走的丫头,她瞧过来,眼里乍然有了光,一只手领着他往门内走。
雀铭只感觉自己好像变小了似的,被她牵着手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家子人正在庭前赏菊,明黄的菊花开的正好,将他们的脸一一挡了去。
雀铭着急的向前跑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一个没注意竟然跌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一丝感觉,嘴巴里却传出一阵哭泣的孩童声音。
“哎呦!我们家小男子汉怎么哭成这样!不就是摔了一下,祖父看看!”
膝盖被一只大手捂住,他抓住那手想要抬头看他的模样,可刚要看到他的瞬间,雾气又笼罩过来,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将来想做像你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可不能这么容易哭,会叫人耻笑的……”
声音好似深空里传来的回声,叫他怎么也抓不住。
雀铭拼命还想留下他,死死抓住他的手,可自己也渐渐化作了一阵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雀铭……”
有人在唤他?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床头坐着一个女子,聘聘婷婷宛若仙子,一时叫他眼神盯在她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她看他愣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叹了口气。
“你昏睡了好久,叫我好担心。”
他哑着嗓子赶紧坐了起来。
“我没事!大小姐还是离雀铭远些,小心也过了病气。”
她听他如此说不发一言,反倒歪着脑袋看向他的眼睛。
“你真想我走?”
“……”
答不上来,他眼睁睁看着她抬起手拂过他鬓角的湿发。
“不回答我就走了。”
这样说,他还如何维持的住那点坚持,立刻留她。
“别走!再一刻……一刻就好。”
……
手底下睡迷糊的人慌乱的抓住老孙的手腕,吓得他以为雀铭要醒了,连忙叫了他两声。
“雀铭!醒了就起来吃药。”
因着这句话他好似有了丝知觉,缓缓睁开眼睛向他看过来。
“雀铭?醒了吗?”
他眨眨眼好半晌才看清眼前人,抬起手挡住了眼睛,脸上露出个似是苦又是甜的松懈笑意。
老孙不解,“笑什么?”
雀铭爬起来倚在床边摇摇头。
是啊!他笑什么呢?本来是想也不应想的事情,竟然还有脸笑得出来。
见他不欲说,老孙也不打算追问,拿了身侧小火温着的药盅打开,一丝药香飘了出来萦绕鼻尖,他故意提了一嘴。
“今日大小姐来看你……”
他呼吸仿佛滞了一瞬,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大小姐来过?”
被他又死攥住手腕,老孙以为他是害怕大小姐,忙解释。
“大小姐来是因为昨天叫你晚归,怕你是因她才染了风寒,小姐心善又体恤下人,还说给你买了药回来,你可得感念大小姐的恩情啊!”
闻言,雀铭眼中晃动着的温柔几乎快溢了出来,他当然感念!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很感念她的恩情,小时候救他,又一直处处在意他,现在还因为这点小事亲自来看他。
他心中蓬蓬鼓起的云雾就快要破开身体,冲破理智去到她身边。
大小姐这般关心他,他竟然还因为戴帽的一点小事自怨自艾,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大小姐在保护他不是吗?她再怎么说也是怕他的脸给他带来麻烦不是吗?
想的太多,连为他着想的深意竟然都没有读懂,他实在配不上她如此关切,更为自己这些胡思乱想心焦力竭,真真是远不如她坦然磊落。
药碗被递在手上,雀铭端着药,看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液体,仿佛从中看到了大小姐的一片苦心。
他微微一笑,仰着头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热流顺着药液直达全身,他只感觉身上一阵战栗,紧接着是腾腾的让人眩晕的热气罩顶,老孙看他这般忙扶了他躺下。
“小姐还说晚上你用药时再来,可现在也还没来,怕是今日有什么事不来了吧!”
闻此,雀铭那点颤抖也全变成了暖意,窝在被子里盯着房门的方向,希望她下一刻就会推门进来。
渐渐地,脑海里那点困意被重新唤醒,他恍惚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门,却眼前发黑无法自控的要睡过去。
老孙也收拾了药碗提起食盒,望了眼那躺在床榻上的可怜孩子叹了一声。
紧接着推门而去,留下这个沉入梦境的可怜人在夜色中孤单的睡过去。
老孙顺着后院的连廊往东南方向走,正要去归还食盒,却见迎面来了一人,也是提着灯匆匆忙忙的。
“成姑姑?”
来人听见他的声音也快步走来,打着灯照了照他。
“哎呦!老孙,你怎么不打灯?吓我一跳!”
老孙挠挠头,拎着食盒提起来。
“我也是看天色不算晚!这不大小姐说给雀铭熬的药我怕凉了,这才用药盅拿了去,现在要把东西还回去。”
成姑姑微愣,大小姐居然这么关心雀铭?
“大小姐还说了什么吗?”
老孙也知她意有所指,可他本就是为老爷隐瞒,此刻倒不好全叫大小姐背下,只懵懵的摇了摇头。
成姑姑心下了然,对他说。
“小姐今年也已经及笄,说不定这两年就是要出嫁的,老孙你也别跟人乱说什么,传了出去影响到小姐就不好了。”
他自然明白点点头。
“若不是碰到成姑姑你我是万万不敢乱说的,只是今日小姐本来说要来看着雀铭喝药,但临近酉时还没来,是小姐遇到了什么事吗?”
成姑姑叹了声,“是长公主府派人来接。长公主今日突然发病据说情况危急,公主府中又没有其他亲缘小辈,于是夫人连忙叫了大小姐去看看。”
“长公主一直喜爱咱们家大小姐,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她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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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番过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老孙拧着的眉头也放不下来。
长公主若真的就这么去了,越家又失了层靠山,官场朝堂即便不懂也知没了层靠山就又单薄一分,这越家也不知能不能长久……
两人互相宽慰几句就此分开,夜色重归寂寥。
然而另一边,整个长公主府被灯光笼罩,丫鬟侍从进进出出完全打破了夜色寂静。
越清宁坐在西阁中忐忑不安,心里火燎一般难以平静。
长公主身体一向健康安稳,前世也从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怎么这次突然间生了这么大的病?甚至将皇帝都给惊动了,派了位皇子前来问询。
东厢暖阁的屋子里,三皇子萧恒正在其中,大概是皇帝陛下也知道太子不受长公主待见,他自己恐怕也很难动身过来,所以特地派了三皇子来长姐这里。
当今朝野,除了太子萧衍,其他皇子都不受重视。
这位三皇子萧恒也自然是当中一个,他母族势单力薄,早年间甚至是养在东洲的禅院里活着的病秧子,四年前才接回来。
只不过他回来也没什么大用,被陛下赐了个寿字在京都安了处王府,寿王就这么毫无存在的在京都待了四年。
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这个儿子,没想到今朝突然把探望长公主的活给了他,明日太子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正想着,屋中女眷也相互之间谈论起来。
一个着嫩黄披肩华美异常的窈窕女子忍不住这般干等,蹭得站起来看向门外方向有些着急。
“这怎么还不叫我过去?姑母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真叫人担心!”
一句话就叫人对她有了估量,身着华贵又叫长公主姑母,应是长公主母族姚家的姑娘,算起来确是比在场众人都要亲上许多。
只是她这时候这么说颇有些故意的嫌疑。
寿王殿下在,她们剩下的再怎么亲近也不能越过了人家皇族,她现在这么说除了叫众人知道她的身份外真没有什么其他用。
越清宁一言不发垂下眼去,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了人去安慰这位姚家小姐。
“姑娘不必担心,既然现在不着急叫我们过去,想来也是没有到那攸关的程度,到底是好事,我们就先在这里等上一等吧!”
说话的正是长公主多年旧友岑少卿家的孙女岑荣,她家祖辈跟长公主颇有渊源,但到她这一辈已经淡了下去,此刻她上赶着和姚家搭上话倒是能理解。
越清宁听着屋子里的声音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黑黑,灯光引来不少虫子,下人在窗沿下点了香线,浓重的檀香萦绕在鼻尖,眼前也都是淡淡的白色香丝勾连。
她不禁想着,难道今天真的就是最后一天了吗?在这些香丝间,长公主要和当年的舅公一样,就这么消失在世间了?
生死好似有着某种一致性,或者在她看来有种莫名相似。
飘起的香线说不清是向上还是如同雨水一样向下,在同样的黑夜里重复当年的场景,只是这次又有谁来为她红眼呢?
越清宁长叹一口气,她将要杀死某个人却被另一个人的病危阻止,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又充满了讽刺。
13. 第 13 章
正胡思乱想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屋子里的女眷都一齐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十分高大的身影迅速迈步进来院中,看都没看这边朝东边暖阁走了去。
越清宁正好在窗边,看着那人一愣。
身后的姚家大小姐问道,“那人是谁?”
越清宁未答,不想别人知道他们认识,后面有人答道。
“那好像是崔家三少主!护国公府竟也来了人?”
护国公府跟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是长公主真的病逝,其他无关的人也得在明天才能进府来,怎么他今日就来了?
心底里存着好奇,她看向对侧的窗上花纹,在另一面他正绕过一面屏风到了里面去。
他这么急着来,难道也是长公主的熟人?
还没想明白,肩膀突然被轻拍了一下,越清宁回过头,只见刚才还同姚家贵女说话的岑氏女子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姑娘,你是越尚书家的女儿吧?我好似之前见过你。”
越清宁连忙回道,“是!之前长公主寿宴有过一面之缘,见过岑姐姐。”
她闻言笑得更欢畅,握住越清宁的手十分自然的亲近起来。
“我就说好似在哪里见过你,你叫清宁是吗?”
越清宁点点头,十分不适她这般自来熟,偏还不能把手抽回来,只能尴尬的抬着要落不落的。
岑荣自然是高兴又多了个贵女结识,拍了拍她的手。
“上次我们见面,我还想着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得识妹妹,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以长公主殿下身体欠安才又聚在一起,这真是……老天爷呦!”
说着用手绢挡了两下鼻子,越清宁赶紧上前去安慰。
“岑姐姐不必担心,殿下身体一向硬朗,这次怕只是个小毛病,不妨事的!况且将我们召来时也并没有下定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听她这样说,岑荣才放下手绢又抽了两声,越清宁看过去,她脸上倒是一点红也没有,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他岑家从岑太公起后面几代男丁在朝中贡献不大,又偏怕事躲事,于是这些年来在京都渐渐式微,只有女子撑起这后面的门脸来。
如今一家子都指望着依靠长公主还能多过些富贵日子,没想到长公主病危,她岑家一心想着结交权贵,连点便宜眼泪都甩不出来。
“清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家太公年纪太大在家里听了长公主这事,急得饭都吃不下,强撑着要我赶紧来看看,我这也是心内憔悴,想着怎么都要看上殿下一眼,好回去叫我太公宽心!”
这话越清宁听得直想叹气,若是她脑袋再愚笨些就好了,听不懂她话里的深意,还能同她假模假式的互相安慰几句。
谁料,东阁来人突然传唤越清宁过去,正好把她从这困境里解救出来。
越清宁连忙从踏上起身,恭恭敬敬的跟着丫鬟往东暖阁去。
还没进门,屋子里好似几人在说话,尤其是一个男声极低沉温柔,可她心里又开始打鼓。
上辈子没能见到的人这辈子机缘巧合的终于要见到了吗?
丫鬟通报,越清宁等在门口,里面声音戛然而止唤她进去。
不敢抬头,越清宁慢步低着脑袋进了里屋。
这里面药香袅袅,熏得人头晕,越清宁迅速打量了眼前两身袍子,确定了方向后,朝着他拜了下去。
“见过寿王殿下!长公主殿下!”
那声音嗯了声没有答复,还是长公主唤了她起身。
“清宁,不用这么拘束!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这里除了她和长公主算个远亲,哪里来的自家人?
她心里乱作一团却没有表现出来,正应了声要起身。
一抬眼,没想到身侧的人站的这么近,把她吓得呼吸一顿。
“三少主……”
这么一吓,应该叫什么都忘了,她胡乱喊出了个最熟悉的称呼,眼前人却轻声应了下来。
脸上大概率是红了,越清宁这辈子栽在他身上的次数尤其多,明明才见了两面,他倒是一点没有察觉自己的行为不妥。
见两人尴尬的站在一边,长公主倒是笑起来。
“哎呦!清宁来到祖母这里来!两个大男人在屋里吓到你了吧?”
越清宁神色混乱的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上。
只瞧她这个“祖母”面色红润,声音清亮,哪里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可她现在也不好问,默默低下头听她说话。
“清宁,我本来还以为你不知道崔小将军呢!刚刚才听到他讲,你们原来见过?”
越清宁忙回,“是!昨天和崔少将军于莲湖偶遇,便一同游玩了一阵。”
“这可真是……缘分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她笑得极开心,仿佛是什么特大的喜讯似的,越清宁也只好陪着笑。
“对了!这位你也还没见过吧?这是你表舅舅寿王。之前他一直身体不好深居简出的,回来也没让人来看,这次正好,你们也相互认识认识!”
被提到的寿王向这边走来,越清宁赶紧想起身给他让位置,长公主却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清宁果然人如其名,风姿清雅。我常听姑姑提起你,没想到如今长这么大了!”
寿王就站在身边,她想起身却被拉着也站不起来,只好朝他点点头。
“清宁一直待在家中不愿出门,几次都未能得见殿下,是清宁的不是。”
他好似挥了挥手,只是越清宁一直不敢抬头,只能看见他身上青白织锦的图案也随着他动了动,却不知他的神色如何。
“是我早年间身体的缘故,怪不得你。”
长公主也在旁边附和道。
“他常在府里闷着哪能给你机会见着他?这次是我病了这小兔崽子才肯出来看看,也是个叫我捉急的闷罐子!”
说着作势要去掐他,越清宁也被他们这一姑一侄之间的融洽气氛逗乐,顺着祖母的手看了过去,没想到却见一个清正端方的俊逸面容一下子撞进视线之中。
他正递了胳膊过去叫长公主出气,而后笑意盈盈的转向了她的方向。
一双玉眸深似星海,神情淡然如坠清月,叫人一下子被他所吸引。
越清宁呼吸停了一分,不敢再看忙低下眼,却在心中暗自惊叹这位周身的气度。
这寿王果真不简单!
见她躲了对视,寿王也没什么反应,笑着将长公主身后的垫子扶正。
“好了姑姑!往日都是我不对,以后我肯定常来看你好不好?”
长公主拍了拍他的手,又拉着清宁。
“我这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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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缘薄,没有自己的孩子,你们两个都是我亲到不能再亲的人了,我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你们两个要常来看看我,彼此之间也要熟悉起来知道吗?”
这般把她跟皇族扯上关系,越清宁冷汗涔涔又不敢不答应,连忙应了下来。
“还有阿护!”
说着将崔护也招了过来,崔护在越清宁身边蹲下抬眼望向长公主。
“你们都是我看重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相处!”
崔护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只说了句。
“您放心!”
越清宁也跟着点点头,浑身上下都快僵到麻木,这崔三少主把她环住似的,她整个人都快成个木人了,动也不敢动。
见他们都答应下来,长公主这才放下心,叫他们到屋子另一侧等一会儿。
也不知要等什么,越清宁没办法只得跟随崔三少主去了屏风另一边,这里有一处矮榻和两只椅子。
她不敢先坐,只站在原地等他先坐,谁知三少主看她局促也不坐下,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要把她压到地底去了。
“清宁怎么不坐?”
嘴里咬着唇不小的扯下了下,他也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叫她清宁!
“怕还有事叫,三少主先坐吧!有事我来叫您。”
他想了下绕过她走到矮榻边坐了下去,越清宁总算能从那种威压下喘了口气,走到另一边离他远些。
他也看到了她的远离,眉间一拧不知在想什么,忽而又搭话。
“昨日就那么送你回去实在抱歉!身体怎么样?还头晕吗?”
她硬扯了嘴角笑了一下对他回道。
“昨日身子不适扰了几位的雅兴,是清宁的不是!现在早已经大好,多谢三少主关心!”
他听闻一顿,“昨日若不是我等硬要留你们二人去赏莲,也不至于此,是我的错!”
声音沉沉掉进水里似的,越清宁赶忙安慰。
“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体虚,三少主千万不要自责!您这样说,清宁罪过更大了。”
他好似是因她这话的情真而望过来,一双鹰眼此刻含着些柔情,越清宁心里咯噔一下,他竟然还没死心。
“我以为你在怪我,所以才不看我。”
“……”
果然就不该和他见面,越清宁只觉得浑身滚出的冷汗又要叫她坐立不安了。
看他这架势似是要说些心里话,可她才不想听!
想到这,她站着都站不住,恨不得即刻就掀了帘子狂奔而去,连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也不想要了,若不是对面还有两个皇族,她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再待不下去的。
“清宁……”
“三少主!”越清宁赶紧打断他。
“好像在叫咱们。”
笑着的脸多少带了些勉强,她抬步僵硬的要掀开帘子离去,谁料身侧之人比她更快站了起来,叫她差点撞进他怀里。
这般就好像在调戏她似的!可她敢怒不敢言,抿着嘴细眉紧蹙在一起。
见她这幅样子,崔护默默垂下头,尽量柔下声线来。
“我没想吓你,你别怕我。”
说着主动为她掀了帘子,甚至守矩的退到一边让她先走。
越清宁被他一句话弄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他给的便利走了出去。
14. 第 14 章
另一边,长公主喝了药此刻正捏着蜜饯慢慢吃着,见她过来,叫下人拿了糕点碟子放在她身边。
“你们两个出去说吧!我和清宁说说话。”
寿王笑着站了起来带着崔护出去,临走时他还回头偏要看她一眼,越清宁眼都不敢抬,装作看碟子里的东西再没有回头。
这一番下来,长公主连问都不用问就已经看清了状况,笑着招手叫她到身边去。
越清宁只好又坐到床边,被她拉住手。
“清宁,每次看到你我总是想起你舅公,你们两个总是给我一种相像的感觉。”
她顿了下,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
“当然!你比你舅公要美多了!他可抵不上你万分之一,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牛性子,你们钟家人啊~都这样!你母亲也是这样,我都叫她不要担心,这么大个夫人偏还要亲自去看着我的药。”
说到这越清宁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怪不得自进府以来就没看见过她。
“祖母身体重要,母亲没什么能帮得上的,能做上这些事心才安些。”
看她还这么生疏的说场面话,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
她这孩子长大了!
从前每次来虽说没有多自如,但也没有今天这么局促,她从前时常向她问些舅公的事情,同她探讨些诗词歌赋,现在也不敢再说。
是人长大了还是想的渐深了呢?
“上次你来还是我寿宴时,咱们娘俩好好说了半天的话,这次好不容易来了,想不想再继续把你舅公的事情听完?”
越清宁自然是想的,只要不掺和皇族的事情,长公主和舅公曾经的故事她好奇的不得了。
长公主看准了她眼中恢复的神采,笑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馋别人的故事。”
越清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听她徐徐道来。
当年陛下、钟百晢和另一位大人同属萧太师教习下的学生,长公主和陛下又从小玩到大,亲到不能再亲,于是时常去学堂看他们上课。
长公主性子活泛从不自视甚高,这一来二去和他们剩下两个也成了好友,四个人经常结伴玩乐或外出骑游。
那时候钟百晢是其中最沉稳的一个,几人或玩或乐闯出了祸来总有他帮忙解围,但也因这沉沉的性子,长公主和他其实不算亲近,只能说得上是熟识。
但这一切在陛下继位之后全变了。
陛下继位,他们几个也陆续为官,甚至有的被调去了十分远的凉州,几人再也不能重聚。
偏偏当时陛下还要为她招驸马,说是要为她考虑好一切,在京都内永远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才不会受什么委屈。
陛下当真是对这个姐姐极好,事事都为她考虑的全面,甚至说下过:“女子不比男子,纵使身份高贵也免不了被男子轻贱的可能。自古郎情薄,谁也比不上血亲,只要在京都内在朕眼皮子底下,朕可以为皇姐看他一辈子!”
越清宁听到这儿深有感触,她也有弟弟,只是听到这话都心里暖乎乎的泛上来暖意。
身为帝王,没有借皇姐的婚姻巩固权势,还愿意一辈子护住姐姐在羽翼之下,不让姐姐受半点委屈,纵使他后来做了许多糊涂事,这点倒是实打实的挑不出错来。
长公主说到这儿好似陷入了某段回忆,想了一会儿才说。
“当时,陛下给我挑了五位家境优渥的世家子弟,个个样貌俊美神采不凡,说是要我从中挑一个做未来夫婿,可我对样貌无甚在意,哪个都觉得还行,却没有谁出类拔萃叫我有倾心的感觉。”
她笑了笑,恍惚的为自己当初的执着本心摇摇头。
“也许因我是皇女的身份,我总觉得我应和其他女子不同,我可以执着于情爱,因我有这个本钱。后来才发现,这世间唯有一样公平,那就是情之一字。”
“每个人或贫或贱有喜有悲,唯有情是不可勉强也没办法换来的东西。”
这倒是真的,史实上记载的君王也没有几个能得到真心,反而是平常人家的小词,甚至都查不到是谁写下的故事里倒记下了那一世真情。
越清宁也深知女子的姻缘本就是一场赌博,各中心酸全靠自己体会,就算赌错了也毫无办法,只能撑着自己勉强过下去罢了。
许是她讲得情真意切,越清宁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在舅公身上,祖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长公主却突然笑了,“你觉得呢?”
当年那双眼仿佛和面前的垂眼融合在一起,越清宁自那起开始体会感情,她不想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一幕被否定,于是说。
“应该是得到的。我希望祖母得到了,这样清宁也能怀着一分希望迈向人生的下一程。”
她听她这样说,笑得更开怀,甚至坐起来搂着她的肩膀。
“清宁,你不晓得我就喜欢你这点!对于情之一字如此坦白,不愿搞那些弯弯绕绕,就同你舅公一模一样!”
“他当年也是!我那时迷茫去找他给我出主意,他却出乎意料跟我说要我选他。”
她陷入到过去的那一幕中,笑道。
“你肯定想不到,他那么一个钻研珠算数术的闷罐子是怎么告诉我那番话的,在说这话的时候,他手底下还没停,一边拨着算珠一边问我。”
越清宁也被长公主笑个不停的气氛打动,没想到舅公竟是这么大胆的人!而且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度支司郎中,跟长公主的地位真的算得上天上地下。
他怎么敢……竟然敢肖想公主!
长公主笑得喘气,看见她脸上半是震惊的表情,不轻的掐了一下她的侧脸。
“别瞎想!是不是觉得他配不上我?算起来其实是我阻了他的路,同为萧太师的弟子,每一个都是肱骨重臣的苗子,可他愿意为了我永远放弃前路。”
说到这,长公主有些怀念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回到了那天。
“他说他本就不在意身外权势,一辈子只喜欢钻研数术而已,可遇到我之后觉得这辈子有了两样在意的,其他都可以置之不理。”
“那您是怎么答的?”越清宁早就知道了结果,还是想知道那天她的回答。
长公主眯着眼朝她笑慈祥极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那天天地都倒转过来,恍恍惚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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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醒来时已经回了宫中。后来,我拒绝了所有人选,你舅公被陛下一下子抬到了参政,然后就封他做了驸马。”
“原来是这样。”
郎有情妾有意,还真是天大的幸运能遇到彼此。
看她柔和的眼眸,长公主心头一颤。
她和驸马一辈子没有孩子,对他钟家的孩子尤为看重,本不想叫她涉足,可有些事她们这些内阁女子也免不了会卷入其中。
这天下的兴衰起伏就是这样,纵使只是一个小女子也免不了要担起这时代的责任来。
她深叹一口气,像是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道歉。
“我在嫁你舅公之前对情爱一事并不了解,大多是你舅公在生活里一点一滴的教会我的。”
“清宁,女子一生所遇到的男子没有多少,能遇到一个喜欢你的,又有能扛起责任的男子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幸运,我想你也能得到这份幸运。”
温柔的话中似乎暗藏了什么,越清宁抬眼望去,长公主眼中带着的尽是慈祥柔和,像是真的为她考虑一般。
她自然应下来,可心肺处憋闷的别扭一直提醒着她哪里不对。
时间渐渐晚了才被放出去,越清宁和母亲都在长公主府客院住下。
她晚上和母亲摘香艾时还想不明白今天这一出,同母亲闲聊。
“娘,你今日来的时候长公主情况如何?我晚些时候去看她只觉得长公主并不像生了病,反而神采奕奕的。”
钟氏叹了口气,“长公主年纪也已经到了时候,自然有这样那样的病,她这次没有大事已经阿弥陀佛,老人家都是看上去健康的往往来不及反应就去了。”
两人俱是沉默,舅公就是这样去的,他当年身体健康的很,却那么出乎意料的一夜之间病逝。
连长公主都接受不了事实,反反复复查了好多年,近几年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钟氏不愿提起生老病死的哀重话题,想起来今天寿王殿下来的事情。
“寿王一向身体孱弱,没想到这次来叫你碰上了,这京都里见过他的都没有几个。”
越清宁想起刚刚那个神色如雨雾般化开的男子。
他给她的感觉很不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个病秧子,但那双眼不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皇子,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点要把人底细掘光的威慑感。
“这次怎么是寿王殿下来探病?我以为陛下不看重寿王殿下。”
钟氏笑道,“那也没办法!太子与长公主殿下不和,今日就是寿王殿下来不了,陛下亲自来也不会叫他过来给长公主添堵。”
说到这里,越清宁犹豫了下。
“娘,是不是因为我们钟家的原因,长公主才与太子不睦?”
“哪至于……有是有些,但长公主终归是皇家人,同我们再亲也不可能忘了自己血缘。”
她长叹,有些哀戚的说。
“是因为太子的母亲,皇后是外族人,皇家最看重正统,一个外族人当了本朝的皇后就算了,竟然还叫流着外族血统的人做太子!长公主比陛下看得明白,这般下去恐有殃灾啊!”
15. 第 15 章
从上到下,朝中内外都知道的事情,唯有一个皇帝装作不懂,硬是给他们娘俩此般殊荣。
底下所有人只能看着这大盛朝一点点从内部塌陷,什么都做不了。
“娘,今日护国公府也来了人,长年在外的崔三少主回来了,没想到今天长公主的事情竟然叫了他来,你知道长公主府和护国公府有什么联系吗?”
闻言,钟氏也摇摇头,两家要说场面上的客套自然是有,但特意召了护国公府的人来倒没有理由。
“说不定是三少主正好经过,见府内乱作一团这才来问也说不定。”
越清宁也点点头,可转念她又想起来。
昨日那三少主还说今日府中设宴为他接风,他今天没道理会出现在外面才对。
左思右想十分的不合理,她这顿饭也吃不下去,简单捡了两口算作吃了。
“娘,今日寿王殿下会在这里过夜?”
“嗯!寿王既然出来,长公主也没那么容易放他回去,怕是不止今日,这几天都要待在这里侍候长公主了。”
看她今日吃得困难,钟氏放下碗拽过她的手。
“清宁,你不要担心!长公主福大命大,这次是没什么事的。就算有事,也不用你来操心,有娘在呢!”
她心头顿时暖作一团,靠过去倚在母亲肩头。
“我没有很忧虑,我只是怕您因长公主伤心。”
钟家人丁稀薄,到母亲这辈已经就剩下两支,长公主算是她生命里面为数不多在身边的长辈,母亲虽然不敢和长公主攀亲,但在心里确实将她当做亲人。
如今生老病死的铁律已经到了时间,她心里的惆怅说不出也不敢说,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能体会的到。
“这都是无法的事情,是我们人的宿命,只要是随着命好好走下去,没有意外没有人祸的安安稳稳的走到尽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相互依偎了一会儿,直到长公主那边来叫,钟氏才叫她好好休息自己去侍疾。
越清宁此刻没什么帮得上母亲的,只能坐在院里发呆。
院中一株楸树长得高大,此刻正垂着无数枝条向地上在夜里变作朦胧的绿意,她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来自夜色的寒凉带来的冷气。
刚要回屋,门口突然传来谁的脚步声。
越清宁看过去,明黄的提灯下他背手立在门前,在夜色的笼罩下似笑非笑,看不清表情。
“清宁,我刚来这里实在不适应,听你还没睡,不知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寿王殿下这么说,越清宁哪里敢拒绝,迅速低下头请他进来。
楸树下的一方圆桌,他坐在远离灯光的一侧,越清宁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得战战兢兢的坐在另一边。
“夜已经深了,进去恐怕不便。”
她心中一愣丝毫未想过这件事,可能是出于对皇族的恐惧,连自己的未出阁的身份都忘了。
黑夜里不大合适见面,但他也算得上她半个表舅舅,还这样为她考虑,越清宁心中暗暗为他加了些好感。
下人端了茶水过来,寿王在巡视这些的茶点的间隙瞟了她一眼。
应是来的匆忙,身上衣服和发饰都是最简便的款式,也看得出在家是什么样的形容,可她肌肤赛雪,乌发垂云,已经比起粉墨装饰的大多数女子都要引人注意。
只是此刻见他有些紧张,显得略有些小气局促。
寿王沉思了下,抬手叫人拿了一件袍子过来。
“更深露重,听说这几天清宁身子也不大好,还是披上件衣服的好。”
越清宁在一边被他一番又一番的示好弄呆了,他到底要干什么?寿王因为身体原因至今还没娶妻,不会是想到她头上了吧?
前世的事顿时涌上心头,他当时还那么不在意,今朝见她一面就又想起此意了吗?
想到这她几乎僵住的手腕好不容易扯住丫鬟为她披上的外袍,一股青松味道的熏香窜入脑中,只是这味道更熏得她混乱。
难道今日长公主的意思是要她和寿王……
手心攥紧又松开,她可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一个皇子!况且她能拒绝皇子吗?这辈子越想远离皇族怎么偏偏越掺和到他们之间。
见她几乎白了的脸,寿王知道自己叫她误会了什么。
可她竟然这么不愿意同皇族有关系?这世上的女子无不以嫁入皇室为至高荣光,她竟然还不愿意?
寿王轻咳了声,“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舅舅没有备什么见面礼,等日后舅舅再给你补上。”
一句话两个舅舅自称,越清宁这才放松些,笑着回。
“能见到殿下已经是清宁不敢想的事了,万万不敢再收殿下的礼。况且让其他小姐知道清宁从殿下处拿了礼,怕是要追着清宁刁难了。”
终于说话,寿王看着那苍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静静饮了口茶。
“她们若是有缘也可以来要,清宁的东西就不要推拒了。”
见没有办法,越清宁只好低低吐了声谢殿下。
两人之间又静下来,她只感觉这个寿王在逼她说些什么,故意静默着一点一点饮茶,她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说晾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甚了解他的事,只好问道。
“今日护国公府崔少将军也来了,殿下知不知道他为何来?”
闻言他好似笑了一下,越清宁不敢直视他也没有看清,只听他淡淡道。
“他本是来请姑姑赴宴,偶然得知姑姑病了这才留下来。”
他为什么要请长公主去赴宴?他一个小辈回朝怎么敢请长公主?
后面一问不敢再说,越清宁也闭口抿了丝茶。
然而对面似是被这个话题突然挑起了兴致,放下杯子徐徐出言。
“听说清宁和崔少将军之前见过?”
果然是逃不开的,越清宁只好简述了那日的经历,包括见到太子那段也全说了,他们都是皇子瞒也瞒不住。
“原来如此,这缘分还真是难以预料,偏偏那日就这么碰到了。”
越清宁以为他话里有话在讽刺她出门招摇,连忙解释。
“本是前两日就要去的,只是我突然病了延后几日这才偶然碰到崔少将军。”
寿王笑笑摆摆手,“我知道,他回朝没有几个人得了消息,你若是比朝中还先知道他的行踪,那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摆设了。”
听她没有怪罪的意思,越清宁这才放下心来。
从她回来开始,很多没有的事情开始一个叠一个发生,叫她接的手忙脚乱。
这些事情好像是串联在一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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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不过是晚几日游了个湖,竟然见了上辈子从来都没能见过的人。
“护国公府为我大盛牺牲了多代子孙,崔少将军亦是在边关为国固守疆土,崔氏豪杰一直是我大盛立国之根基,如此英雄男儿我亦佩服。”
猛地夸起来,越清宁也赶紧接上,夸了两句。
“崔少将军的确是在世英豪,京中无人不赞。”
他听了顿了下,看似不经意道。
“也不知此等人物将来会娶哪家的千金,英雄当配佳人,希望两相眷属互通心意,从此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越清宁不轻的咬了下唇才忍住脸上要皱眉的表情。
刚刚的场景寿王也不是没看到,那崔护就快把眼睛盯在她身上了,即便是个瞎子怕也能察觉。
他现在这样说,难道是想撮合她与崔护?可为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刚才长公主说的话,这一个两个都说了差不多的意思,都是叫她珍惜这个喜欢她的英雄人物。
可他们怎么突然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来,若在之前可是见都不曾见过的人,第一天见就开始为她忧心起这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崔护说了什么?
见她不答甚至转着眼珠乱想,寿王也知道今天怕是催的太急了。
只是这事不急不行,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不但越早越好,若是有那个必要,他甚至可以强逼她答应。
但最好还是两厢情愿。
想着他收敛了神情,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
“清宁,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越清宁忙站起来,将袍子递给他身后的侍从。
“殿下也早些休息。”
他轻声应了下,走出拱门去,留下还在脑中乱想的越清宁。
一个长公主,一个三皇子,崔护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两个这么大排面的人来为他说媒。
她咬着指尖焦虑到了极点,上辈子直到死前都没有嫁人,还以为这辈子一样不用担忧这个,可回来才多久就有了变数,在还没解决雀铭,还没确保全家安全之前,她还不想这么草率嫁出去。
况且她对那个武将没有多少好感,他整个人都太叫人害怕,莫要说跟他独处,在众人面前她都禁不住他的目光。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实在不敢赌,再来一次却还是要赌,自己现在面前摆着两条路。
一条是应了他们的意思,和崔家结亲。那么长公主和寿王都是他们的媒人日后会不会保她越家?嫁给了崔护,他们护国公府又会不会日后救下她?
她被抓的事背后都是太子授意,有他们在背后支持仿佛真能算个破局的钥匙。
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可能在关键时候护住越家,但也不能完全有把握,毕竟在危急时刻抛弃一个女子比起得罪太子要简单太多。
可若不答应,那就是要得罪长公主和寿王。
本来就已经有一层难解开的局,还要再得罪两个皇族,她想都不敢想。
看上去有两条路,实则只有一条。
越清宁望向窗外的无垠深空,一轮弯月正高悬于顶,她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朦胧。
到底也是没圆了她的小小夙愿,一切已成定局。
16. 第 16 章
接连几天都再没见到过寿王,母亲更是忙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一早上,越清宁不敢贪睡早早起来。
这不是在自己家里,还有两位外来的贵家小姐。她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安稳,早晨也常常醒的很早,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早早起身洗漱完毕等人来传唤。
没想到今日的等待反倒真有了回应,院中来了两个丫鬟叫她去和众人一齐用早饭。
来的还是那日的院中,正堂摆了饭食请几位大人家的小姐用饭,寿王殿下和母亲应是和长公主一起用了。
越清宁睡得不好打不起精神,今日更是没力气应付她们,低着脑袋答了几句没精打采的,岑氏自然很安然的去了姚家贵女身边。
“听说崔家三少爷来的那天一直待在这府中,和寿王殿下畅谈许久才离去,本来不曾见过的两人这一面像是遇到了知己似的,聊得好不痛快!”
本没打算搭理她们,可这岑氏如此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是越清宁没想到的。
太子本就心思狭隘,要是让他听到了这番传言,误以为寿王在拉拢护国公府,有了跟他争权的心思,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会好过。
“姐姐还是不要乱说,寿王殿下身体弱,大半时间都是歇在一边等药,崔少将军也并没有待多久,只是问了长公主情况安好便走了。”
岑氏本来没有关注她的意思,只是想找个由头跟姚氏搭话罢了。
这一下子被她拆穿,有些下不来台,偏她还是那日几人中唯一一个进了东阁的。
“妹妹那日进了东阁,不知长公主身体状况如何?我们无缘得见,比不得妹妹同长公主亲近呢!”
刚阻了她的话,被她讽刺越清宁也理解,只是她没脑子挑事,那边那个姚氏不会也这么没脑子上钩吧?
“姑母也是怕我们过了病气,没什么可炫耀的。”
“……”
果然,那日就应该对她有个大致判断了,今日还对她抱有希冀实在不该。
见越清宁沉默着不发一言,甚至低着脑袋一勺一勺把粥送进嘴里,没有丝毫不适的样子,岑氏瞧她这样子愈发生气起来。
几人都是被长公主府请来的客人,一直以来长公主都没召她们进去,怎么就偏偏召她进了东阁?哪怕是姚氏去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她一个驸马的旁系远亲怎么配第一个去见长公主?
想着,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朝那正在喝粥的人抛去疑问。
“已经好几日了,我们都没见到长公主殿下,不知长公主为何叫了妹妹去?我们两个也是担心长公主身体,妹妹是唯一一个见到殿下亲面的,能不能同我们讲讲?”
越清宁放下碗,毫不在意的又夹了个包子慢悠悠的吃,顺便回了她的问题。
“我母亲正在殿下身侧侍疾,殿下夸赞才叫了我进去,并无其他缘由。”
闻言,岑氏脸色总算好些,可她即便是个捎带的,也因为此次机会见到了寿王和崔少将军两位大人物,这般好事怎么没叫她碰上!
想到这,她更是愈发生气,家里本由太公打下的家底,被他这些没半点能耐的儿子孙子挥霍一空,若不是他们前朝没用,也不至于此刻侍疾都轮不到她来。
寄予厚望的废物男人有什么用处,若是她女子能入朝,岑氏也不至于被他们败坏成如今这个样子。
越想越觉得生气,她暗自想着回去绝对不让这群窝囊废物好过,必须好好修理他们一番。
她这个坎算是迈过去了,她身侧的姚氏可还没打算放过越清宁。
“你那日见到寿王殿下了?”
果然是逃不脱这点事,越清宁食难下咽,放下筷子。
“是,寿王殿下也在。”
“寿王可不常出门,这一次倒是你好运气,竟然能得见殿下真容呢!”
酸死你算了!
越清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全京城都对寿王殿下这么好奇。
她不但不好奇,还希望离他们远点,越靠近皇权,事情越多越复杂,她只希望能保全自家就行了,可这世界上偏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愿意往火坑里跳。
她虽不想跟她再说下去,可也不想和谁树敌,毕竟现在还朝不保夕,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个麻烦,于是解释。
“寿王殿下身体不好,这次也是勉强出来,我能得见殿下确实沾了母亲的光。但是论起来,姚家是皇亲,哪能跟我们比呢?
姐姐时常见到的都是宫里的贵人,我等只不过是碰巧了才能得一见。”
说到这儿,姚氏才微微挑眉展颜。
她这闷葫芦倒说的也是,她姚家可是皇亲,当今皇帝陛下都有着姚家一半血脉,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得上的。
今年春日已经进过宫,各位皇子中也就寿王没有见到。
但那寿王也不是什么掌握实权的人物,不过是个药罐子扶不起来,真见了他也没什么好处。
想着,她心里暗自算计起来。
现在皇室中,先太子早早病逝,二皇子是如今的太子,在他之下三皇子寿王体弱,什么也管不了办不来,剩下一个四皇子太小,才十岁更是想都不用想的。
她姚家是曾经的皇亲,皇后的荣耀一直是家族的荣光,可直到陛下执意选了那位做皇后,这荣光才断了下去。
姚家的荣耀,到她这辈是无论如何都要续上,从小她姚春盈也是按照皇后的规矩教养培养出来的,下一个皇帝的皇后必定是她姚家人才行。
当今太子身份特殊,直到现在还未选正妃,她知道陛下很大概率会再选她姚家,到时候太子继位,她便是顺理成章的皇后,自然跟她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可争的。
如此一想心中畅快许多,端着未来皇后的架子也不觉跟她们有什么可置气的,遂慢条斯理的用了饭。
“寿王殿下要操心的事多,咱们还是莫要为殿下添堵的好。”
越清宁自然知道她是在点她,但她并无此意也不觉得是羞辱,只淡淡道了声是。
终于用过了这艰难的一顿早饭,几人又要去西阁等着。
越清宁心里有事,在这里等的越来越心急,雀铭还在府里好好的,她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趁这时机偷偷跑出去。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被突然来的事搅乱,这次机会过去下次不知要准备多久,做多少心理建树才能下得去手。
本来还以为一次不行就再来几次,可眼看长公主和寿王的意思是要她尽快嫁人,这般就更要快点动手,必须在她嫁人之前解决了这个隐患才能安然嫁出去,不然她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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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睡不安稳。
安安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想到这幅沉稳端庄的皮囊下,藏着的心思是如何杀人。
姚氏两人也对她有了个大概的估量,只觉得她不善言语,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冷淡模样倒不足为惧,是个边缘人物罢了。
然而,对面门出来的一人跟身边手下说了些什么,那人居然又来请越清宁过去。
她们几乎是震惊的看着越清宁,她到底哪里得了寿王殿下赏识?竟然会被皇子单独请过去?
越清宁顶着她们的目光简直头皮发麻。
外面那个若比作猛虎,里面这俩就是豺狼。这一请,她里外都不好过,哪边都不想见,只想赶快回家去。
整理仪容,她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敢真的表现出来,跟着丫鬟走到了院子里寿王身边。
“殿下晨安!”
他摆摆手,“用早饭了吗?”
“用过了。”
他闻言抬步向前走,越清宁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我今日精神不错,清宁陪我去外头逛上一圈吧!”
“……”
长公主对外还称卧床不起,这样拉着她出去乱逛也不怕遇到认识人,再传出他两个对长公主毫无敬意的话来可怎么办的好。
“殿下,长公主殿下那边……”
“没事!姑姑已经大好,她说叫咱们出去走走的,放心!她不会怪你。”
这般,她就大致知道今天是什么事了。
走到正门前,门口已经有了辆马车等着,这眼看是必须要去。
越清宁深吸一口气被身侧的丫鬟扶了上去,那一瞬手下的温热叫她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只是这想起的真不是时候,她现在可没有心思去想他。
刚进了车厢中,马夫呦了一声,马车踩出哒哒声缓缓前进。
越清宁再不愿意也得面对接下来的事实,于是故作不清的给他话引子,叫他讲出来。
“京城中可去的地方太多,不知殿下想去哪里游玩?”
他似是很舒服她的明白劲,笑呵呵的面向她。
“不若清宁来挑个地方?我不大出来对这些不熟。”
“……”
她怎么知道哪里会遇到崔护?
可看他如此自在的样子显然是不担心这点,既然他都不担心,那干脆挑个人少的地方,毕竟这般私会也不是什么好事,越少人看到越好。
“不如去城西的观音庙,那里人少清净,殿下也不必因人群烦扰。”
寿王有些诧异的看向她,才一晚上,她想得倒挺明白,这么快就接受了他的意思。
只是看她表情仍不算开心,显然是不愿意的,那她这小女子倒是有点意思,即便不愿意也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
好一颗七窍玲珑心,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配那个愣直的武将倒真是有点可惜,只不过现在手里没有多少选择,只能牺牲这妙人了。
“可以,清宁的提议甚好,我们就去观音庙。”
敲了两下车窗,越清宁知道他是在叫人报信给崔护。
放下手,他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
“菩萨清凉月,游於毕究空。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
17. 第 17 章
马车车轴压的路面蹬蹬作响,想起等下要见到的人,越清宁此刻一点力气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积攒着力气准备待会儿应付他。
坐在正位的寿王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的不开心,也不问也不说,只是仿佛懂她一样安静的等着她准备好。
过了一会儿,小厮靠近车边唤了声殿下,剩下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那是崔护已经来了的信号。
听到这声响,越清宁不着痕迹的捋了捋衣摆,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准备什么似的。
寿王看着她吸气的动作实在想笑,忍不住问。
“清宁,为何答应跟我出来?”
他目光灼灼,意在问她为何答应他撮合的意思。
若是前世,她越清宁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或许真的会拒绝寿王,但是她已经不是了,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她不能以自身的喜恶去决定要走的路,她实在输不起。
于是,越清宁装作不懂,挤出来个发自真心的笑。
“殿下邀我我怎么能不陪呢?况且我也想出来走走。”如此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寿王听完敛下眉眼,默默坐着思考着什么。
越清宁听他不欲再说,想着要不要再补一句,车外已经传来了崔护的声音。
“殿下,臣路过偶遇殿下车马,不知能否与殿下同游?”
“……”
内里没有一丝动静,崔护心里忐忑正欲再问,一只嫩白如莲瓣的手却将帘子掀了起来,里面正与他对视的佳人微微一笑,仿若仙子。
“殿下说,可以。”
紧接着她弯腰出了轿厢,向他伸出手来。
崔护只感觉脑中都要烧坏了,呆愣愣的接下纤纤玉手,手中的白皙是他在边塞从来不曾见过的,柔弱无骨轻盈的快要消失。
他定了定神才从两人手心的对比中清醒过来。
越清宁也落到了地上,手被他抬得几乎要够不着,她在众人看不见的方向掩着面拧了下眉,才压下去这般不适。
在越清宁后面,寿王也下了车,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
虽说今天这局为了崔护他俩,但他现在也不能这么早就走开,于是装作欣赏外面风景似的,向周遭看了看。
“我今天心情好才叫清宁出来陪陪我,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你呢!”
崔护忙答,“家中祖母说我也是时候考虑成亲的事情,于是叫我来观音庙请尊观音回去,没想到会遇到殿下,真是缘分使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铺垫巧合,一边往山上走。
越清宁听得烦躁但又不能不听,只能一步步跟着两人向上。
小路上青石板不甚光滑,长了许多青藻,越清宁慢慢悠悠的踏上石板,也不管面前两人究竟在谈论什么,左不过是些互相寒暄之类的话。
“护国公近日身体如何?还是老毛病吗?”
崔护在侧回道,“父亲腿上的毛病是老病根了,天阴一点便要疼起来,如今是夏日还好,不像冬日那般难忍。”
“那就好!护国公一生为我大盛鞠躬尽瘁,可要安享晚年才行!你回来……护国公说了什么吗?有没有怪你?”
“回京是陛下圣旨,父亲没有说什么,只说无论什么事,都要我好好听陛下的吩咐去办。”
听他如此说,寿王眼神一变,转移了话题。
“你在卫东边塞可能没听说,但凉州那边已经出了些马病,今年父皇已经派人去看过好几次,到现在还没彻底治好。”
“许多为朝廷圈养马匹的农户已经变卖家产来治马,可这次马瘟极重,便是请了医者也无济于事。眼看明年春天便要交马,这般下去不知多少人要活不下去。”
他神色变得严肃,叹了口气。
“朝中几位关心马政的大臣正欲联名上书,想要将拨给术忽的银钱先给凉州,比起千里之外的异国,凉州那里人与马都更需要这笔钱。”
崔护在外领兵自然知道战马的重要性。
凉州马瘟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此番已经传回了京城中,连寿王殿下都已经知道,想必情况十分严重。
“我即刻回去查一查,若有此事我这便派人去往凉州将情况调查清楚整理成册,希望能帮上各位大人。”
寿王见他平日虽有些呆愣,但在百姓、兵马这些事上却十分关心,甚至不用多说就自告奋勇进了局来。
倒是个为国为民的忠良之臣!
“这事估计只有你能查了!现在朝中各为派系,在局外的只有你们护国公府!”
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淡淡道。
“即便现在去查也需要些时间,恐怕不会在重阳节前回来。”
崔护道,“这殿下放心就是!我有办法。”
寿王一挑眉明显还有其他想问,可看着后面越来越远的女子又咽了回去。
如今不是问话的好时候,但是其他事情可要抓紧,他眼神一转间有了主意。
“我这才爬了两步就没气力了,真是不中用!清宁,听说这庙极灵,帮我上支香吧!我在山下等你。”
这是要把她和崔护单独落在一起,清柠不愿也得情愿,朝他福了福身。
“殿下小心身体,清宁去去就回。”
崔护也朝他拱手,两人眼看着他被手下小厮又扶了下去。
看着看着人走的再看不见,只剩下孤男寡女的两人。
越清宁极小心的吐出一口气,让自己表现的尽量自然些。
崔护也明白她的胆怯,和她隔开一步慢慢的和她并肩朝上登阶。
“长公主殿下身体如何?不知好些没有?”
越清宁柔下声音盯着自己面前的石阶,浅浅回道。
“殿下已经并无大概,只是还需要人多照看些时日,过几日情况好些的话,我们便能回去了。”
听她声音柔和的不像话,神色也比起昨日要淡然许多,崔护心下知道这是那两位的功劳,于是更加安心。
“昨日我回去的匆忙,没来得及同你打声招呼。”
越清宁摇头,“昨日事急,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因此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三……哥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几乎快咬到唇才叫出哥哥来,越清宁知道此刻不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嫁过去必定受磋磨。
比起日后作为人家夫人要受的气,这点尴尬算不得什么。
崔护也没想到她态度变化这么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重复着“不会不会”两个字。
两人之间又重归寂静。
阶旁的野松木歪歪斜斜的长着,在清风中晃动树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踏上了阶梯尽头,来到一片平地上。
面前一座小小的观音庙,门前歪斜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都是欲来求姻缘的有缘人留下的信物,越清宁抬步迈进去,看着丝丝红绦只想叹气。
院中无人看管,却清净而素雅,香火也不少。
越清宁也接过崔护递来的香烛,跪在蒲团上仰望慈悲俯视众生的菩萨,身侧崔护也是一样跪在她身边。
她脑海里没有什么情情爱爱,所思所求只为了一件事。
“求菩萨保佑,我越家平平安安度过难关,一生安稳顺遂。信女越清宁什么都愿意做,只求菩萨能护佑我家人。”
拜了三拜,她抬起头将香烛插入香炉,身侧的男子也同她一样,插好之后却不免撞入她的视线。
两人视线交叠在一起又很快移开,寂静更显得突兀,互相都在脑海中拼命琢磨着如何挑出个话题来,叫这空气不那么安静。
崔护想起之前母亲常在耳边念叨的一番话,咳了声尽量轻下语气。
“我常年都在外面,回家总是聚少离多,家中亲人十分挂念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此次回来不知会待多久,也许很快就要重回边塞,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似乎是在说嫁给他的坏处。
可越清宁本就不在意这点,家里能由她管家,能守着将军夫人的身份,此外一切都不是大事,她这一时间听他如此说,也不知他不回家是好事还是坏事。
被他扶着起了身,两人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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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外走。
“想必家中亲人都能理解,三哥哥为国守疆是大英雄,亲人也会无比自豪的。”
这话语实在动人,崔护停下脚步,越清宁也随着他停下来。
他在庙内被阴暗的环境笼罩像是要消失在其中似的,清宁却站在门外被阳光包裹着全身,如同带来光明的仙女。
他恍惚的看了好半天,笑道。
“我本以为这辈子听令君王、遵从父母已经是我人生的全部,可自从那日遇到你,我才察觉在我心中还有一方未被填补。”
崔护看着她目光真诚清澈,朝她伸出手去。
“清宁,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和我相携一生,我愿意一辈子护你爱你,绝不会有二心!”
这番告白猝不及防,越清宁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哥哥……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
“我知道只是第三次,可我早就在第一次见时,就对清宁一见倾心。”
崔护言辞恳切眼中的深情几乎快溢出来,他见她犹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向后退了点给她空间。
“我不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还有很多时间来见面,今日能见到你已经是我有幸,不过半月我就要领命前往术忽国,之后再见不能确定是在什么时候了。”
半月就要走了?那不正是重阳节后?
“三哥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为什么正好半月之后走?”
被她从缱绻深情中打断,崔护也愣了一下,而后缓缓道来。
“是宫中传来的密旨,若是没有其他变动,半月之后立刻出发前往术忽。”
若无其他变动……
难道说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变动?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朝中暗流汹涌的秘密,可是只碰到了一点,全相还未展露在眼前,不过即便只是一点也够叫她惊讶,这背后显然不止一个太子在操纵。
见她神思被带走,崔护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手,吓得越清宁一激灵,差点将他甩了出去。
“清宁,我知道此刻这样催你不妥,可我似乎也别无他法,若是你有此心,也叫我明白明白,不要让我一个人辗转反侧。”
面对他的痴情,越清宁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早就身不由己,这一辈子只不过都是为了保住越家,保住自己而活,她自身嫁给谁都是无所谓的。
越清宁深吸一口气,注视着他的眼睛。
“三哥哥,你要我说明,那我就问你一句。”
“我嫁给你之后,你会保护我越家吗?”
崔护赶紧紧握她的双手在手心。
“我自然会!你的家从今往后便是我的家,我一定会保护你,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害越家!”
话语真挚,仿佛真的能做到。
越清宁也被他的认真打动,可她还是要再确信一点。
“无论何种情况……哪怕要得罪贵人,你也会护我越家?”
崔护目光坚定,“哪怕拼死我也会站在你身前,绝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越家亦是!”
如此刚烈的许下承诺,越清宁只觉得自己眼前笼罩了薄雾,在她眼中一点一点积蓄最终化作雨水。
回来这么久,她一直心中惴惴不安难以安眠,没想到这个一面之缘的男子,竟然突破了那层层心忧给了她最安心的承诺。
她又哭又笑不知如何是好,被他轻轻抱在怀中。
掌下心跳砰砰作响,比起百般算计谋划,她也想有人能来分担她的焦心,分担她的忧虑。这么一个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猛地降临在了身旁,为她解决了一切,这样的好男儿怎能不让人动摇?
纵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越清宁也暗暗发下誓言,一定要扮好他妻子的身份,她已经做好准备,就以她此生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她总算放下之前种种顾虑,贴在他胸膛之上。
那里汹涌的心跳正显示着这人对她的情意,越清宁暗暗苦笑了下。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之中的幸运呢?
18. 第 18 章
走出庙门,仿佛一切问题真的迎刃而解。
越清宁畅快的呼吸着山门外自在清新的空气,脸上也是从未出现过的闲适模样。
看她这放松的样子,崔护不着痕迹的在侧握住了她的手。
“之前从没见过你这样。”
越清宁笑道,“我从前想得太多,从今以后有你在,突然感觉能歇一歇。”
崔护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子担心的是什么事,但左不过是些出嫁之类的闺阁愁思,确实在他之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更软了一分,大掌包住她的手给她带去暖意。
“从今以后都有我,清宁只要一切都依靠着我就行!”
越清宁也笑,这笑是发自真心的,他站在身侧似乎真的如同高山,为她撑起一片光明,而这么久以来,清宁总算可以放下这份忧心,摆脱前世噩梦的纠缠。
她点点头被他拉着跟随他朝山下慢慢走去。
傍晚时分回到了长公主府。
越清宁还迷迷糊糊的不敢相信,只感觉这一天十分魔幻,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真的要嫁人了!
甚至母亲父亲都还不知道,她想着怎么也要先告诉母亲这个消息。
然而今日母亲回来时的神态已经说明,她这消息来得晚,母亲早已经从长公主那里听到了消息。
钟氏坐在矮榻另一头,目光怔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母亲的担忧,可现在已经是改不了的定局,她叹了声,起身挤到她身边去。
“娘,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可钟氏有什么可说的,这是长公主和寿王的意思,而且清宁居然瞒着他们两个,这么快就跟崔氏子弟定下了终身。
护国公府可不是他们一个尚书家能攀上的姻缘,更何况护国公府牵扯军政事务,越执征还偏偏是个户部尚书,这番婚事万一触到了陛下的逆鳞,难免陛下不在日后找机会清算。
可这事偏偏还是长公主和寿王撮合,想推也推不了。
钟氏一声长叹,“清宁,早有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护国公府更是家大业大情况复杂,我们小小越家怎么能同人家比?”
越清宁自然是知道护国公府权势滔天,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可能同太子抗衡,可她说了太子日后会针对他们越家,母亲又会不会信呢?
“您的担心我都知道,但是这事也不是我的心意便能左右,娘也知道,贵人在后我等也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来。”
听她如此说,钟氏更加难受,又长长呼出去一口气。
“是娘没用,尽力也不能让你自在的活。”
越清宁抱住她,心里酸涩一片。
“怎么能这么说!娘已经尽力遮风挡雨护了我这么多年,只是有些事情我们寻常人是左右不了的,遵着上面的话能够过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况且,崔少将军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我可是轻易得了旁人想都不得想的东西。往好处想,这或许是我们越家日后的一道保险。”
如此钟氏就更深叹了一口气。
女儿高嫁在外人眼中是好事,在他们公婆眼中可不一定,此番崔少将军回家说明,指不定要遭受多少否决。
若非他一心一意诚心以求,护国公府也是绝不会让她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女儿进门的。
就算侥幸进了门,背后还有多少苦日子要看公婆脸色,越家单脉独枝,她娘家无甚实力连带着女儿也要被人看不起,到时候谁又知道女儿在人家内宅里的心酸呢?
这气一声接着一声的叹,但她到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下位者就是这样,连自己家的亲事都不能由自己决定,本已经安于现状,如今才知这权势的好处,但也明白的太晚了。
因着这次使在面前的绊子,钟氏也生出了些对长公主的怨怼,长公主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次明明白白就是摆她一道,钟氏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下去,提出明日一早就回家。
长公主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倒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清宁往后要常来看看。
这一番做局,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给骗了,她心里自然也不开心。
只是这世上哪里能事事都由人呢?
即便是她贵为长公主,不也是没能留住自己最重要的人吗?这时局裹挟着所有人,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便能置身事外了吗?
长公主叹了声,屏退丫鬟,而后又补了一句。
“告诉清宁,日后有什么不顺意的,只要我还在,无论什么事都会帮她一把。”
丫鬟领了命去了,剩下长公主遣退所有人,孤身走到驸马的一方灵牌前。
她从前向来是不信鬼神菩萨的,驸马走了之后又信了,总以为这样能安慰安慰自己,能叫自己的心别那么固执。
可现在,灵牌前面一支香烛供着,灵牌后面什么也没有,徒留下摆放了很久的菩萨留下的印记。
她信了菩萨十年,拜了十年。
总用因果循环,生死有命来安慰自己,结果到头来都是一场虚假欺骗。
菩萨都会骗人,人更是会弄虚作假,往日的“放下放下”都在此刻化作了燎原怒火,她的怨恨随着身体的日渐衰弱变得更加炙烈。
无论怎样,在她死之前都要看到那人化作飞灰,不然她即便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驸马。
手拧着绢子一寸寸擦拭牌位,长公主看着上面的几个字叹了声。
“怪不得这么多年都不来我梦里,是怪我罢!”
摸着深深刻入木板中的三个字,她颤抖着的抚了又抚。
“可你也真是的,我本来脑子就不算好使,你也不来告诉我,让我自己反反复复的查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阿恒告诉我,我不知道还要迷糊多少年去!”
擦完了牌位,她叹了声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点起一支香。
“我知道,你肯定是要怪我利用清宁,可我若不这样做,那人我又哪里有能力扳得动他。你生气归生气,还是要好好保佑我们成事,好好保佑我们清宁和她的未来夫婿平平安安的!”
“等到了地底下,我再跟你请罪,到时候这些账你可以慢慢同我算。晢哥,现在我还得多活些时日,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你得再护佑我几年,办完事我好轻轻松松的去找你。”
点上的代替燃尽的香线插在香炉里,长公主一反平日里的慈祥姿态,眼中暗含着的如同冰凉海水一般的波浪起伏,在此刻才能得见一二。
这一日很快就会过去,她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亮光,如今是暮色沉沉,但明日新的艳阳又会中升,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
钟氏说什么都不再住下去,一大早告别了长公主和寿王,急不可耐的想要走。
寿王还略显诧异的问了两句,但钟氏实在没有这个心情跟他寒暄。
见母亲气得都快忍不住,越清宁只好向他解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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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跟母亲说了我自作主张的事,母亲有些生我的气,殿下勿怪!”
寿王也知自己一个未婚的,如此帮着两人私会确实不像话,也没说什么,让下人端了个盒子过来。
“这是我的见面礼,我说了要送清宁的,怎么也会做到。”
如此越清宁不得不接,双手接下来袅袅一拜。
手中的盒子相当沉重,她撑了下还是端不住差点歪过去。
眼前人手疾眼快,上前扶住了她。
越清宁只觉得一阵青松的香气在鼻尖萦绕,连带着不合时宜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扩散,但很快眼前的人影又退开,把那种感觉变成了她自己的瞎想。
“多谢殿下!”
松了口气似的脆鸟声从她身体里跃出,寿王亦是一个晃神,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拧了下眉。
也不知这股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每次只要和她待在一起,那种仿佛不用说话就能探知彼此的感觉就要涌上来。
已经不止一次,往日只觉得她聪明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他细细一想,仿佛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种她一眼看穿他的感觉便已经出现,他当时不甚在意,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自己演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能拆穿了他的。
只是她……似乎有些奇怪。
两人之间经常无话可说,但她对于他的所思所想总像是尽在掌握似的,总是做出些不符合他意料的行为来。
今日,那刚刚才发生的难以言喻的气氛,叫他不得不深思。
她显然已经察觉自己一瞬的不对,却还迅速反应过来装作无事发生,若他是个一般人或许真会被她糊弄过去,可自己从小察言观色,哪怕瞳孔微动也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若不是他抓住了片刻的惊慌,还真以为她是个普通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她就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把自己拆了个清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身边可容不下这般心思剔透的。
周遭空气伴随着静默转冷,越清宁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忙将赠礼递给身侧的下人,对他又是一拜。
“殿下!那清宁这便先行走了。”
“……”
看!果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够轻易的察觉他哪怕一丁点的情绪转变。
这么多年,寿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物,忍不住比平日里又多暴露几分隐藏的危险。
“清宁。”
她根本不敢动,低着头微微嗯了声。
“你和别人真不一样!这么懂人心思……”
这话连个重音都没有,越清宁却听得心里直打鼓。
寿王前世便参与党争,这辈子显然还没褪下那层装病的皮。
她知道却不能知道。
可这寿王心思如此细腻,像是在试探她一样,偏她还禁不住他的试探,越是小心翼翼他越能看清她的躲避。
装他又不信!于是她更想逃了。
“清宁不知道殿下指的是什么。”
对面又不说话,越清宁急得冷汗涔涔,幸好母亲在背后催促了声,唤了她上车。
如释重负,她连忙拜别寿王爬上了马车。
车辙压着石板走开,寿王还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厢不知在想什么。
手下的小厮凑近对他耳语了两句,寿王轻蔑一笑这才从她身上移开注意力。
接下来可还有场大戏要演。
19. 第 19 章
回身进门,寿王径直去了长公主所在的东阁,等着那人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传来通传。
“太子殿下驾到!”
两人默不作声对视一眼,长公主躺下去半点没有起来的意思,捂着额头懒洋洋的歪着。
寿王则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摆,慢慢踱步到门边,等这位太子进来。
蕴着暑气的衣摆散开带进来一股热风,寿王躬身向着来人恭敬一拜。
“二哥晨安!”
“……”
眼前被他拜过的太子却一言不发,反而是极其不合规矩的朝内室看去。
寿王低着头不敢起身,脸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静静地躬着身,等他出够了这气。
萧衍一向以太子的身份压制其他人,皇子们即便是一丁点小事也要过了他的准许,此次父皇派了他来长公主府,萧衍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他。
好半晌,萧衍才终于看够了,摆了手朝内室走去。
甚至都不等他起身便进了内室,寿王眼里流转出一丝蔑视,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不做声的掩面咳了声。
室内还有草药熏香,萧衍本就厌恶病人,进来被这沉闷的味道一打,表情愈发难看。
此刻连装都不想装直接坐在上席,朝着侍候丫鬟问道。
“长公主还没醒吗?”
她根本就没睡何谈的醒来,在薄纱帐中长公主白眼一翻,却不得不装作刚醒。
“太子来了?”
朦朦胧胧的声音饱含倦意,萧衍知道她是在装,也不起身就这么手搭在一边懒洋洋的问。
“姑姑身体如何?我听闻您近日不适忙来探望。姑姑也是……有什么事怎么不立刻告诉我,我好给您安排宫里的御医来看看。”
长公主心里不屑却未表露。
“太子忙于国事,我这只不过是小病不值当叫御医来,让你们爷俩担心就更不应该了!”
萧衍皮笑肉不笑的,“姑姑的事都是大事,下次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可舍不得姑姑忍着病疾。”
说着还看向了一边站着的寿王。
寿王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责怪之意,立马低下头一副要把自己缩进墙里的鹌鹑样子。
这胆怯的病秧子,看着就知道是个废物!若不是父皇的意思,这病秧子是绝不敢自作主张出来的,早年先太子病逝后,这废物回来连府门都不敢出,懦弱到了极点。
只是这次硬逼着他萧恒出来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父皇是在借侍疾一事敲打他吗?
莫非是因为那三百万两白银?父皇表明上答应了拨款,却在暗地里把这病秧子拽了出来,显然是想借此打压打压他的势力。
只是这选的人可太弱了!当年要把萧恒接回时,就已经给了次下马威,被吓破了胆的萧恒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反抗他。
想着萧衍脸色总算好些,抬手召他上前。
寿王眼神飘忽像个被打怕了的小狗似的,颤着上前,甚至不敢靠近他。
萧衍拽了一把,把他拖到自己眼前。
“是父皇叫你来的?”
“……是,父皇说若不来也不用再当萧家人了,我也是无法才来的……”
战栗的面色又白起来,好像又勾起了喉咙里的痒意,他死死捂着嘴不敢在他面前咳。
萧衍看他这样更觉得恶心,推了一把叫他朝另一边咳去。
“父皇没说什么其他的?”
“说……说了,叫我在姑姑这里待上半个月,说半个月之后再回去。”
半月……还真是在这等着他呢!
萧衍脸色愈发不好看,重阳节半个月不到,这摆明了是要冷下他,造势让众臣以为父皇的心意变了,转向了他这个四年都不曾见过人的寿王。
但他哪里堪得上大用?最后左不过是要反对他在重阳要提起的事情罢了。
看来这三百万两真的动了圣心,还是太过着急!可若不是舅舅一直施压,他也不必现在就这么急着要钱。
术忽偏在这时候煽风点火挑动战乱,明明不是好时候,派人去劝了还是没有用,真是拖后腿!
不过即便惹了父皇不满也倒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父皇现在只剩下三个儿子,一个病秧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一个还是小孩,更不可能堪大用。
再说母亲可是中宫皇后,舅舅又是前朝重臣,父皇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同他生太久的气,最后大盛可还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这番琢磨下来,脸色好些,他想起手下人的回报,挑了自己身上的玉佩在手中把玩。
“听说护国公府来过人了?”
寿王呼吸一滞,紧接着磕巴了几句。
“少将军来请姑姑赴宴,这才碰上了。”
萧衍可不信,偏这么巧合崔护刚回来,长公主就身体不适正巧碰上?
他还没问,纱帐里传来声音。
“是我说的,想着崔家小将军回来我怎么也想看看,便叫了护国公一定要告诉我,他这才来请我的!”
呵!老东西!
原来是想趁自己还没死之前给这好侄子联系点人脉,只不过他萧恒就算有了这条护国公的人脉又能怎么样?
他能用吗?敢用吗?
再说护国公这么多年稳握军权,崔氏护国公也不是傻子,凭一面之交便能入你的局?
想的倒是挺美……
萧衍漫不经心的笑了声。
“原来是这样!姑姑想见只要召来便好,之前崔少将军在边疆还不那么容易见到,现在他回来想看他还不简单,我这便叫崔护来,让姑姑见见如何?”
“不必了……”
纱帐里传来的声音渐渐虚弱,寿王忙凑上前去。
“姑姑,您是不是该用药了?”
里面似是点了点头,他忙回身瞧了眼萧衍的眼色,萧衍到底还不至于为难一个老太太,扬了扬脑袋,门外的丫鬟端着药走了进来。
打开药盅,顿时药香弥漫熏得人头疼。
萧衍十分讨厌药味,拧着眉要吃人似的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找了个借口出去。
寿王坐在床头,慢条斯理的给长公主喂药,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愉悦。
长公主也不愿意瞧见他,此刻微微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声嘀咕。
“瞧他那样子!也没逼他来,偏来!来还难受。”
寿王闻此也忍不住轻咧了下嘴角。
“他哪里忍得住自己的活被我抢了去,即便不愿意,也还是要来撑撑面子的。”
想起他刚才那吃了瘪的表情,长公主忍俊不禁,拽了寿王在身边。
“他那小心眼,等下怕是又要刁难你,阿恒,你自己可得小心着点。”
寿王点点头,将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姑姑放心,阿恒心里有数。”
帮她掖好了被子,外侧的纱帘也放好,寿王起身出去,并顺手在焚药的香炉里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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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下。
出门时悄无声息的在鼻尖点了点,一股浓重的药草味道冲进鼻腔,他硬是强忍了下,走到门外。
“喂个药也墨墨迹迹……”
门外,萧衍正站在门口等他,可还没等说什么,寿王猛地打了个喷嚏。
而后迅速捂着自己的脸躬下身,朝他连连道歉。
闷闷的声音从他袖子下传出来,“二哥恕罪!阿恒不是有意……”
说着又顿住,眼看是又要打一个喷嚏,萧衍这下是真的受不了了,一甩袖把他丢在后面。
走了好远还能听到他一个接一个的喷嚏声。
真是烦死了!该死的病秧子!
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多病?病成这样怎么不赶紧死了算了!
烦的他头疼,转到后花园才终于听不到他的声音,萧衍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叫身侧的小厮上前。
“你回去!告诉他这段时间无论谁来,都给我好好记下来,无论谁说的话一字不落都要记住了,我日后要问。”
下人领了命立刻跑回去,萧衍心累极了,自己慢悠悠的往前走。
突然,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透过花丛,萦绕耳间。
他心下存疑,绕过缠连的花枝,只见假山旁边的小亭里,两个不知谁家的小姐正在嬉闹。
银铃似的笑声活泼极了,比起那两个病歪歪的可好上太多。
心里的阴霾被这两个小姑娘驱散,他不慌不忙的走上前,边走边听她们两个说话的娇笑声。
“我说春盈妹妹,你还是太挑剔!家里安排丞相大人家的三子还不够吗?你怎么还不同意呢?要家世有家世,要出身要出身!他今年怕是就要官至侍郎,这么年轻的侍郎可少见呢!”
被说的那个闻言停了一瞬,低下头似是不太好意思,被旁边的鼓动着许久才略显羞涩的回道。
“骆相家三子自然是很好,我又有什么敢挑的……只是我心里还存着那么一丝不便言说的念头。”
身侧的姑娘忙问,“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便说的?你就说吧!好妹妹,我保证不透露出去!”
被她磨得心焦,那名叫春盈的姑娘才小声吐露了一个人。
“每年进宫,时常见到他。今年的殿下风姿更甚,气度翩翩卓尔不凡,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转不开目光,再看不到别人,只能望着太子殿下。”
萧衍一挑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是个痴心于他的。
只是每年宫内受邀进宫的女子也不少,这个名叫春盈的是哪家的姑娘他还真没想起来。
小姑娘说完似是害羞,又赶紧补了一句。
“姐姐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万一让别人知道我想着殿下,我干脆死了算了!”
撒娇似的女儿娇态,叫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两个姑娘听到背后有人双双转过头来,萧衍也同样不加掩饰的望过去。
那名叫春盈的姑娘生的真不错!美目如画,粉面含春,果真契她春盈这两字的美名。
本来只是闺中密话,此刻被正主抓包,她脸歘的红了。
咬着唇跑也不是留也不是,羞到了极点的小姑娘家的娇态更叫人心生怜惜。
萧衍阴郁的心情被她两句话完全融化开来,于是走上前去。
“姑娘可别那么容易讲出死字来,少了美人,天地可都要失色了!”
被打趣的姑娘脸色则更红,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连礼也忘了行。
20. 第 20 章
“岑氏岑荣请殿下安!”
一旁的的女子朝他拜了下,萧衍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缓步上前越靠越近。
那捂着面的姑娘耳朵都红了,也不怕把自己捂坏了,仍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身侧的岑荣看她这般,靠过去用肘顶了她一下,悄声说。
“快拜见殿下啊!”
听见这话她才如梦初醒,忙放下手去朝萧衍盈盈一拜。
“姚氏姚春盈拜见殿下!”
原来是姚家的姑娘。
萧衍眯了眯眼,姚家是皇亲,他们两个可算得上是表兄妹,自己往日里竟然没有注意过这个小姑娘,这般的样貌居然逃过了他的视线吗?
“原来是春盈,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大胆!”
被他又提起,姚春盈赶忙解释。
“殿下!我并不是故意说您,我……我只是……”
看她吓得小脸都白了,萧衍轻转折扇。
“说都说了,怎么还要收回去?”
“……”
憋了半天,姚春盈总算吐出一句。
“春盈不敢收回,也不想收回!请殿下责罚!”
这还算有点意思!若是个胆小怕事的,他倒是不喜欢。
想着,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身边的侍从立刻明白了意思请了岑家姑娘离开。
人走了,亭子里就剩两人。
萧衍又靠近一步,沉下声问。
“为何不想?”
垂头的姑娘咬了咬牙,鼓着一口气拼尽了全力似的吐出心里藏着的话。
“殿下风姿世所罕见!谁见了殿下都会这样想,春盈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若说错……唯一的错便春盈将这话说了出来,叫殿下烦心!”
倒是个有趣的,萧衍垂了下眼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既然知道错了便不要再犯。”
说着靠近她,在她耳边悄悄叹了声。
“下次我就要当真了。”
被调戏的又红了脸,却不像刚才那般躲避,羞涩的低垂着头回了句。
“春盈知道了。”
大胆又聪明,是他喜欢的性子。
萧衍背手将手中的坠子甩得翻飞,面上越来越开怀。
本来正妃的位置一直空悬着,他也知道父皇的意思,想他娶一个正经的汉人宗亲来继承血统,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若不是娘娘一直无故阻拦,他这正妃早就确定了。
现在也是时候娶正妃,既能全了父皇的心愿,姚家又是父皇的宗亲,此番亲上加亲在陛下面前肯定更得脸。
萧衍绕过她坐在主位上,向她使使眼色,小姑娘果然明白,走近坐在他身侧。
“怎么之前进宫没见过你呢?”
姚春盈想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春盈去的不是时候,总是与殿下擦肩而过,殿下事务繁杂,自然是没有注意到一闪而过的人。”
才一句话便叫萧衍明白过来,原来是娘娘做的,每次她进宫都被娘娘算好了时间拦下,这才没见过几次,就算见也是匆匆一眼,怎么记得住呢?
他有些不满的顶了下后齿,娘娘此番肯定不是只针对她,仔细想来,这些年在宫里见到的世家小姐实在少得可怜,见到的多是舅舅那边的亲属。
这样回过头来一想果然就能察觉到不对,他们两个明显是想给他安排异族做正妃,可他们又不是不明白,这般行为是绝不可能的!
父皇怎么可能容许太子的正妃是异族?一个续弦的异族皇后已经够乱了皇族血统的,若是他真听他们的娶了异族,这太子之位怕是也不会是他萧衍的了。
见他闭口不言,姚春盈也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从头到尾都是最好的选择,皇后还迟迟不肯给太子定下正妃,肯定是想把术忽的人塞进来,可就算她想,陛下会答应吗?
不着痕迹的隐下表情,她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萧衍。
“殿下,喝茶。”
他接过去,望着茶杯中的水波荡了又荡。
“我记得你去年才及笄吧?家里怎么这么着急给你选亲了?”
她顿了下,“春盈这辈家里年长的只有姐妹,唯一一个弟弟今年才五岁,祖父年纪大了担心的很,我若不嫁出去,全家更要担心。”
如此说来倒是应当,姚家是皇亲本来就不可能有高官厚禄,全家的荣光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不过,他们这次竟然这么着急嫁女?没想着把女儿塞进皇室吗?
姚春盈显然是有意的,姚家却不一定,想到这里他脑中冗杂乱作一片。
看他神色晦暗,姚春盈也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祖父向来重正统,陛下封异族为皇后这件事已经让他心里不舒服,他本意是借她嫁出这件事情来逼陛下着急,然后让二女儿嫁给太子。
他想的倒是明白,可却没有问过她姚春盈的意思,她可不是一般女儿家,自然也不会这么轻易按他的意思走,叫她日后去拜自己的妹妹更是绝无可能。
于是她佯装神情淡然的叹了口气。
“家中一直在催,春盈却不敢答应,只因春盈心里还有一人,如若是仓皇之中答应了人家,害人亦害己。”
闻言,萧衍禁不住笑出来,她既然这么直白,那他也不妨直截了当的说个明白。
“春盈心里有我才拒了人家?”
身侧的小姑娘被他这样拆穿,脸上禁不住又罩了层粉红,桃子般饱满的双颊透出些绯色分外动人,叫他一时间也晃了下神。
可小姑娘的羞怯并没有藏多久,反而睁大双眼看向他。
“是,确实是这样。”
果然不同!萧衍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双目含情满满都是对他的崇拜。
萧衍勾着那纤薄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在她脸上仔仔细细的巡视了一遍。
人是一等一的美貌,心又是全全向着他的,家室更是正好能帮衬他,这真是上天独给他准备好的正妃。
既然是上天为他准备的干嘛不收下呢?
萧衍微微一笑,在她脸上刮了下。
“既然为我都拒了别人,那我只好负起责任将表妹带来身边了。”
姚春盈一愣,似是没从他的话语中反应过来,萧衍便拽着她站了起来,双手从肩滑落为她捋平衣褶。
“乖乖等着吧。”
几乎是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到头晕,姚春盈没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真的成功了,她半是假装半是真的语无伦次泪珠涟涟。
“……谢殿下!”
“傻姑娘,谢什么?日后可不能这么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了。”
她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看着喜气扬扬的脸,他的心情也好了大半,萧衍被前院两个气到阴郁的情绪因她的存在而乌云转晴,两人边走边聊又好一会儿才从花园分开。
在长公主府自然是什么消息都会经过了长公主这里,她听下人报完浅笑着摆了摆手。
“姚家确实是这个样子,前段时间姚家大夫人还跟我稍稍提过一嘴,想我给皇子们牵个线,可我给拒绝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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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多事之秋,他们姚家又野心太重,除了太子哪个还敢真的和姚家结亲。”
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又笑。
“太子这是着急了!可若不是他母亲和舅舅,他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没娶正妃。即便他想,那两个可不会这么轻易遂了他的意。”
桂嬷嬷在侧端了碗米糊过来,坐在床边递给长公主。
“这也说不定吧?或许那两位这次便就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毕竟还是那高位重要些。”
长公主笑道,“要是这么想,你就太不明白皇后和清远候了!那两个走到现在全凭的是一把子不要命的赌徒心思。”
“舍尽身家性命去赌,很多人都被他们这般不要命的表象给吓着,以为他们有什么底气,其实不过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外族心理,和咱们百年基业的大盛不一样罢了。”
桂嬷嬷问,“那这次他们也会这样赌?打定主意不让太子娶姚家女?”
跟着这两个斗了半辈子,长公主对他们的了解甚至比对自己都要清楚。
“就算皇后撑不住,她那个哥哥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三人里,说一不二的只有那个清远候觥合元,他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长公主倒是想到了一个妙计。
他们术忽在朝堂铁板一块都听清远候的,可唯一的一个变量就是那个半个血统的太子,要搅乱这滩水最好还是在他身上下功夫。
于是她传了信儿给姚家,命姚春盈再住下半月。
桂嬷嬷领了命去通知姚春盈,她自然是巴不得还能多住些时日,太子殿下自然是能多见就多见些的好。
她规划好了这几日,身边的丫鬟却不得不催,毕竟这趟出来的本不应该是她,而应该是她母亲姚家大夫人才对。
“小姐,家里来信儿说要你尽快回去,我们再待下去恐怕不好吧?”
姚春盈睨了一眼这个没脑子的,骂了声。
“你是跟我的还是跟家里的?听谁的都不知道吗?”
“祖父一向偏心二妹,我倒是变成个台阶来让她踩了!凭什么我不能做太子妃?”
被骂的桃儿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大小姐在这里摔了东西来打她,这毕竟是在长公主府,若出了动静还要她来背锅。
“大小姐别气,是桃儿多嘴。只是家里来问不好不回信,您看写些什么合适?”
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好好进行着,偏家里来催坏了她这一天的好心情,姚春盈本不想回忆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之前祖父的一番话。
“咱们家两个女儿,自然是个个都好的。但若是做太子妃,还是春珊更合适,春盈虽然也是咱们家培养出的太子妃人选,可她太急躁太功利,这样的性子入了后宫早晚会出事。”
“反正现在看样子陛下也不算急,不如先让春盈嫁了,巩固上咱们姚家一两年。春珊可以先等等看,若是没有什么变动,便叫春珊嫁给太子。到时候一个是权臣之妻一个是太子妃,咱们姚家到时候可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趴在门后听到这一切的姚春盈几乎要被气炸。
她凭什么不配做太子妃,她哪里不如那个对一切都不在意不着心的姚春珊?
其实是祖父偏心罢了,还这么冠冕堂皇的找了一个借口。
但她姚春盈可不是善茬,即便是家里长辈也不能阻挡她的目标。于是在听闻长公主府要请人侍疾的第一时间,姚春盈将一切都告诉了母亲,替了她的位置前往长公主府。
这里是她唯一的机会,只要能见到太子,她自然就能抓住他的心。
21. 第 21 章
幸好太子也青睐于她,这才驱散了那些不安。
姚春盈敛起平日里的急躁,此刻反倒向她那个二妹学了不少。
将信展在案上,她一手持笔一手腕袖,不急不缓的写下两句话来。
【殿下之意不敢不尊,望祖父见谅。侍疾期间偶遇太子殿下,与殿下攀谈一二略得赞美,并已有约不便回绝。】
两句话搬出两个殿下来压他,即便是祖父也绝不敢说出来什么。
姚春盈将一张纸折成三扣交给桃儿,桃儿不解,既是回信怎么连个信封都没有呢?
见她这粗苯的模样,姚春盈叹了口气。
她自己心思细腻又聪明,自然是不喜欢过于聪明的放在身边。没想到这笨也有笨的坏处,一天到晚叫她操心,幸好还算忠心,不然她早就丢了这半个傻子才能解气。
“信写的匆忙才能透出些信息。况且我也得让家里长辈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们要来巴结我才行!”
听闻此言桃儿哪敢再问,忙拿了信送出去。
姚家府邸。
信被直接送去了姚家老太爷面前,姚太傅看到信时,公主府的传令也早已经送到。
他气得脸都紫了,拍着扶手要大儿子和儿媳立刻过来。
两人慌慌张张的刚进屋子,一张纸直接甩在了他俩面前。
“看看你们的好女儿!这就是你们培养出来的太子妃人选,现在姚家已经管不住她了!”
姚还烨忙展开信来,字字句句都是女儿的自作主张,看上去她已经和太子勾搭在了一起。
他忙跪下去连连磕头。
“父亲请消消气!春盈在外情况也由不得她,再说她如此也是为了我们姚家,并无他意啊!”
老太傅被这个儿子这个糊涂样气得愈发头晕,恨不得拿了拐杖敲下去,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没心眼的玩意儿。
陛下一向待姚家极好,侍君左右这么多年他也早已经看明白了陛下的脾气,陛下做很多事情都有深意,既然早先没有这个意思,肯定是对太子还有顾忌。
他们这帮小辈不听话乱做动作,打乱了陛下的计划,到时候不知要承受多少无妄之灾。
偏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占了便宜。
老太傅缓了口气,抬起拐杖指着自家儿子的鼻子问。
“这里头有没有你的主意?春盈是你女儿,你敢说她做的一切与你无关吗?”
姚还烨知道女儿去长公主府,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竟然不顾家里意思,去攀附太子。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这个女儿一向主意正,比起二弟的女儿春珊更聪明,但骨子里倔强的性格也是常人所不及,即便是他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再者,为什么他的女儿要送去丞相家?而弟弟家的女儿就能做太子妃?
表面上都听父亲的,暗地里他也是不服。
如今,女儿有出息攀上了太子,倒给他长了脸。
想到这他似乎有了点底气,抬起头来。
“父亲,我确实不知道春盈会这么做。可既然已经这样,太子已经看中春盈,是不是应该顺意而为?莫要拂了太子的意思。”
见他不以为意还沾沾自喜,老太傅气得脸色更青。
“你个没脑子的东西!这天底下陛下最大,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在背后这般的小动作你以为陛下不知道?”
况且,这太子只要没登上宝殿便不是皇帝,先太子的教训还摆着竟然都不长记性!
生杀予夺都是在那高位上的人一句话,怀着自以为是的心思,搭进去的可能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十年前,他们姚家在先皇后死后何尝没有想办法送女入宫,可陛下心思无人能猜,一点脸面都没给他们姚家,直接选了个异族的觥家女给了荣耀。
从那时起他们姚家才真正的衰败下来,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即便是宗亲也并没有多少不同,都是陛下的臣子罢了。
他用了半辈子才明白的道理,讲了千百遍,子孙们却还是不理解。
老太傅叹了口气,本来的计划也已经没了办法。
现在看来太子和春盈大概是要成事的,剩下的春珊只能当做底牌。幸好春珊还有两年才能及笄,形势到那时候还不一定怎么样,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太傅定了定神,叫了身边的下人过来。
“去把衣服首饰挑好的给春盈送去,另外拿一串陛下御赐的珊瑚手串也一起送过去,嘱咐她好好侍候殿下不可懈怠。”
底下跪着的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父亲这是认可了春盈,眼中止不住的露出窃喜。
还是女儿聪明,若不是这样太子妃还真轮不着他们家。
两人拜谢正要出去,老太傅却出乎意料的留下了春盈母亲梁氏。
老太傅神情严肃,瞧了眼地上站着的儿媳,随手指了旁边的椅子叫她坐下。
“听说长公主那总共去了三家人,一个是岑家的大姑娘,一个是越家的大姑娘,她们两个有没有见过皇子们?”
梁氏战战兢兢回道,“这个……我还没去问过。”
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平复下胸中闷气,老太傅为这些子女不抗事的性子操碎了心。
“身为内宅妇人,要时时刻刻知道各大府邸私下里传的消息,很多事都是在这底下的消息上推敲出来的,这么不着心怎么能行?”
梁氏不敢不应。
家中内外大小事务全靠着老太爷操持,他们家两口子都是脑子不大灵活的主,却出乎意料的生出个聪明丫头出来,这世事还真是难料。
另一头。
刚回到家卸下这一身的疲倦,钟氏便吵着头疼,捂着脑袋回了自己房间。
越清宁知道她大概是为她的婚事烦忧,纵使没用还是叫了大夫来。
这来来回回的,喊了济元堂的大夫八百遍,恨不得在越府里也开上一个济元堂分店。
越清宁轻叹一声,问道。
“清棠还没看见母亲吧?先别叫她过去,母亲正头痛还是先叫乳母再抱上一阵,她若是看到母亲回来又要闹了。”
青珠在后面为她拔簪一边回话。
“自然是没敢去扰夫人,回来时见姑娘两个脸色都不好,乳母也是懂事的,忙抱了孩子离得远些,生怕吵到夫人。”
小清棠年纪还小,这么久见不到母亲必定要吵闹,她刚放下头发想歇一歇,却不得不叫青珠再给她扎好。
想着最小的妹妹,弟弟也顺带着想了起来,幸好清喆一向让人放心。
她抵着眉心,问起弟弟。
“清喆这些天都好着呢吗?学堂一切都好吧?”
青珠应道,“小少爷一切都好!学堂里也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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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少爷一回来便待在屋里看书写字,几乎看不着他出来。少爷性子沉稳,我看过了一百年也不用人操心。”
这倒是的确,清喆比她都像个大人。
听大小姐接连问了府内所有人,青珠凑上去也想讨个关心。
“那日姑娘叫我去买药,我才出门没想到长公主就来接,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姑娘在那边不知好不好?”
越清宁听她娇气的动静,忍不住眯眼浅笑。
这丫头,怕是想去长公主府逛逛吧!
“我能有什么事?这次是事急来不及等你,若是下次再有机会便带你去。”
青珠如了愿刚想谢大小姐,突然又想到这次是侍疾,哪里还敢盼有下次,连忙摇头。
“可不敢这样说的!长公主殿下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看她小鹌鹑似的摇脑袋瓜,越清宁更是抑制不住的弯了眉眼。
自以为再来一世便能控制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复仇的仇恨之中。回来才发现,即便是在泥沼里的人,也会因仰头看到天上的一只绒鸟而动容。
人都是向往平安喜乐四个字的,哪能一直把自己困在恨意中呢?
可想到这,她又不免想到了雀铭。
他活的好不好?
“这些天我们出门,清喆去学堂都是谁送的?”
青珠闻言立马知道她想问谁,“老五跟着姑娘去了长公主府,张伯只等着老爷,哪里还有别人能用,自然是雀铭去送的小少爷。”
她早知会是他去,毕竟府中只有三个马夫,父亲那边用惯了的张伯不可能变,长公主府是更不可能让他去的。
她也不能确定,每天在外面等的半个时辰中,到底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他果然是个大麻烦!
见自己姑娘盯着镜中的自己愣住,青珠凑过来挤在镜子里盯着她的脸瞧。
“姑娘怎么了?”
她摇摇脑袋,用笑掩饰心中不安。
“没事,一时愣神。”
她解释的干巴,青珠跟了大小姐这么久自然是立刻就知道她在强装。
如今的姑娘愁思愈发多了,平日两人几乎寸步不离,这才仅仅只隔了几天时间未见,姑娘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青珠担心,却也没办法为她分担丝毫,每每问起姑娘总是笑着说没事,她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望着那张苍白的面颊,青珠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一个盒子推到姑娘身侧。
越清宁看过去,手边的盒子光滑精致,上面用金粉描了层牡丹嵌形。
这是寿王殿下给她的见面礼,不仅看着漂亮,捧着也十分沉重。
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她看向桌旁捧着脸满眼星光的青珠,她显然是想看看的。
“听说这是寿王殿下送的,按姑娘的性格肯定还没打开看过吧?姑娘就一点不好奇那个从不出门的寿王会送些什么吗?”
京城内外对寿王的印象都认为他是个不出门的病秧子,越清宁重来一回知道的比他们略多些。
寿王确实身体不好,但他的性子却完全不是想象中躲在府里不敢出门的类型。
相反,他不但有勇有识更是心机深重,不问世事的装了二十多年,关键时候亦敢于跟太子萧衍斗法,这样的人又哪能是一般人呢?
22. 第 22 章
这么一想,投靠寿王似乎真是一条明路。
她一直以来都无所依仗,所以才战战兢兢站在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现在经过这一场乱七八糟的事后,倒是将前路照的明晰。
前世寿王既然敢与太子对峙,显然是也有争皇位的心思,背后也不能说全无支持,不然他也坚持不了那么多年,到她被抄家的时候还没和萧衍分出胜负来。
阴云密布的京城里,任何敢和萧衍对着干的都是她的朋友,投靠寿王似乎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不过,有一点不好。
寿王心思可不是萧衍那般外强中干的人能比的,纵使她已经经过两世,知道许多此时别人还不知道的秘密。
看他时仍不能从他洞隐烛微的威慑里跳离出来,他仿佛是隐没在草丛中的猛虎,只是看见他本来的面目便要遭难了。
盒子掀开,越清宁看着盒中三层玛瑙饰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层是两支松枝祥云金丝步摇,辅以一对珥珰,二层是金丝勾镯和璎珞,三层则是一套华丽的头面。
这其中饰物两两相映,成双成对的摆在红绸布上,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可真够着急的……
越清宁知道,这般贵重的礼物送到了她手里,她可再退不了。
一则是想收买她,二则算是提醒,叫她别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这般强硬!甚至连句话都不曾说清,叫别人不但要猜还要猜对,之后更是要按他的意思把事办好。
事情办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事,没用的人形如敝履,怕是他立刻就会摘清自己,跟他这样的人谋事不亚于与虎谋皮。
前世同寿王议亲的事没成,这辈子竟然阴差阳错的收到了他送来的嫁妆,这世间的事情倒真是变幻莫测。
青珠没看到自家小姐的不对劲,一手提一手捧,小心的提起一支玛瑙步摇,上面的幽黄玛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像是一滴莹润蜜浆坠坠下落。
如此好的色泽怕是价值不菲,越清宁看着只觉得那是自己的卖身钱换的,愈发看不下去。
“收起来吧!殿下所赐不好招摇。”
青珠忙应下,将三层妆盒小心翼翼的合拢成原样。
“没想到寿王殿下平日不出门,手里却有这么多珍宝,而且才见了我们姑娘一面就整套的送了过来,殿下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呢!”
越清宁默默接了句,“确实……真的很不一样。”
见到那人才知道他不是想象中目中无人的,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总之是不把人当人的皇族贵胄,只希望这样的人是友而非敌。
总算出了屋子,越清宁正要往乳母那里拐,院门口突然噼里乓啷的有人撞进来。
她停住脚步刚要叫青珠去看看怎么回事,管事老孙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大小姐不好了!小少爷受伤了!”
越清宁听着没反应过来,心却比脑袋先想明白腾的一下子涌上不安,她脚步疾疾撞开人群向前跑去。
站在院中,越清宁呆愣愣的看着院门口的两人。
一枝芝兰玉树立在门口,脸上什么帷帽也都不见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在侧脸上溅了两滴。
看见她在,雀铭抱着清喆疾步走到院中,向着她低下头。
“少爷与同堂的洛家三子洛陈起了口角,本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拌嘴,可不知那洛陈说了什么,激得小少爷出口骂了他,他气急挥鞭打过来,未料到鞭上有刺划伤了少爷。”
越清宁听是鞭子本来松了口气,却不想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在马鞭上勾刺,其用心之险恶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她慌张的走上前,看越清喆情况,没想到比她想的还严重,清喆此刻已经昏迷,只有手还紧紧揪着雀铭的衣袖。
“怎么会昏迷?”
只是刺伤,再怎么严重怎么会昏迷不醒?
越清宁焦急的想要摸摸弟弟的额头,未料到刚碰到发髻,手底下触及一片湿润。
她抬手一看,指尖满是血色。
“清喆?清喆……不要吓姐姐,醒醒!”
手底下的小脸安安静静的不发一声,脸越来越白。
她彻底傻了,慌乱的连声都不知道如何发出来的。
“大夫……快去叫大夫!”
青珠赶紧扶住她,“大夫早就叫了,马上就会到!现在还是先回屋里,将小少爷放下来止血。”
越清宁这才从慌乱中醒来,忙让出一条路。
“快……送清喆到床上去,母亲呢?快去叫她过来。”
清喆怎么会受伤?
上辈子全家人都无病无灾的好好活过那三年,家里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受伤的事情。
越清宁一时间分辨不清,自己这一次回来到底错了哪一步?
清喆被雀铭这么抱着一路小跑到了屋里,他小心的搁下孩子,俯身一刹那自己也晃了下。
他隐隐感觉脖子上的热流正在向衣服深处流淌,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轻轻将小少爷侧过身来躺在床上,身后孙伯此刻也进了屋,凑上前拿了一卷白纱按在他出血的位置。
“伤口不算深,只是有点长,这以后怕是要留下疤了。”
雀铭看着床上昏迷的孩子,心内不安到了极点。
留疤都是小事,小少爷此番怕是要从鬼门关走一趟才行。
刚刚的一切还在脑中,雀铭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从学堂出来,清喆明明和其他人一同走出,那个叫洛陈的纨绔子弟却不知为何凑到少爷身侧。
两人说了几句话,他远远看着只感觉小少爷的脸色愈来愈黑,忙上前将两人隔开。
谁料那洛三子却还没完,见他挡了视线一脚踹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似乎是在骂谁。
他自己受了一脚没什么,越清喆却不能这么放过了他,直接冲上前推了他一掌。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编造出什么样的谣言,门内弟子不求上进,偏琢磨些市井泼妇的碎嘴淫词,即便世家出身又如何?将来只会是败坏门风的昏徒罢了。”
这便是后面所有事情的导火索。
那洛三子似是被这一句激怒,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从腰间抽出马鞭便甩了过来。
雀铭见他如此狂悖,伸手去接,没想到那马鞭上有刺,这一伸手直接在掌心划了三道长长的血痕。
打马用的马鞭竟然还装了刺,看着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竟然这么狠毒。
见他挡了,那洛三子更加急躁,将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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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得如同生风一般,在场众人看到这个架势,硬是连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二三下接连被他挡住,越清喆看到雀铭身上的伤痕也燃起怒火,猛地推开他要亲自面对这狂妄之徒。
这一下的间隙中,被骆三子抓到机会猛地甩过来一鞭,纵使雀铭已经很快抓住了清喆,还是不免叫他生生挨了一下。
鞭痕从下至上在越清喆后颈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从伤口中涌出将他衣领都染得通红。
雀铭这下是真的发了怒,猛地回头,目光犹如虎豹狠狠盯住洛三子。
他本还想再打,没料到区区一个下人竟有如此威压的眼神,一时愣住被他神色压制的手也抬不动,木鸡一样立在原处。
“再敢抬手一寸,我便废了你这只手!敢张嘴,我便打掉你满口牙!”
目光炯炯似乎真的要跟他拼命。
洛三子平日里哪见过这般狠人,就算是打架也都是别人甘心被他打的份,今朝见到个要放出笼的老虎,平日里的威风丢了个干净,此刻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他不敢再动,雀铭赶紧回头查看越清喆的伤势。
伤口很长从左耳下一直到右侧发间,他赶紧解了发带为清喆按住伤口,掌下的温热显然是已经瞬间湿透了布料。
“小少爷,你要自己按着这里,我这就带你回去!”
越清喆也感觉到脖子上的湿意,可他不怎么在意,一鞭子能有多大的威力?
将手中发带抹了两下吸掉血流,他淡淡道。
“我没事,回去吧!”说着还斜睨了洛三一眼。
那洛三子被这蔑视的眼神弄得不上不下,他早就知道这个越清喆,平日里就自视甚高不与他人交往。
没想到对他的估计还是太浅薄,小小年纪的孩子被打成这个样子竟然还这么沉着!
这一个两个可都不是一般人!
他直觉今天这场找事之后,恐怕要有大祸临头了,想到这他什么面子也不敢再装,拎着鞭子一路狂奔跑回了家中。
学堂的众人经过这一回,对两人的印象顿时翻天覆地的扭转过来,只不过那都是后话。
雀铭本打算赶快驾车回家,可越清喆刚才还好好的,脚踏上马车瞬间却猝不及防的向后倒去。
雀铭几乎是扑上前去才接住了他。
刚刚还面色如常的小大人,此刻尽失了血色,一张脸白到吓人。
雀铭赶紧将他翻过来,脖子上的血已经大致止住,人却突然的就这么昏迷不醒。
这其中必有蹊跷!
可他这个时候来不及想原因,一手抱着清喆,一手将鞍架扯下来,马车立刻掉下来,只剩一匹马光溜溜的站在原地。
马镫马鞍均是没有,雀铭拽着马鬃抬腿一翻,竟带着个孩子就这么骑了上去。
怀里的孩子脸色越来越不对,他心中焦急万分,扯着烈马鬃毛就这么飞奔而回,甚至到了院门口几乎没停马,生生的跳了下来,脚下一个趔趄显然是伤到了,但他心中着急根本没有感觉到。
老师的恩情重于泰山,他本就没能耐还报,要是连老师的孩子都救不了,他也不用再汲汲营营想着回朝报仇。
更何况,救他命的那人若是垂泪,他的心便要碎成飞屑,永远不得安生了。
23. 第 23 章
幸好早就叫了大夫来府中,刚把清喆放在床上,大夫就已经上门来。
越清宁等在大夫身后,看他为清喆止了血,并用针将血□□合,每一针几乎都扎在她心上。
这洛三子究竟是何人?竟然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敢打!
她家虽然在京中并无许多分支亲戚,但尚书的名头在这里,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打伤重臣之子。
越清宁看着地上一团团的血色白布几乎要窒息,她混乱的站起身来想要喘口气。
“喆儿!”
钟氏匆匆忙忙扑进屋子里,和越清宁正好撞在一起。
见母亲来,她心里那股近乎窒息的感觉才松下去些。
青珠在侧将所有事情告知,钟氏本就头痛,自家的女儿刚刚被送出去的事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家儿子又出了事。
她捂着胸口几乎要倒下,越清宁连忙将她扶着靠在一边的椅子上。
“娘,此刻清喆正是需要你的时候!现在这里全靠你撑住,我得出去问清事情来由。”
钟氏听闻这才打起精神,只是手里攥着的佛珠被拇指碾得直响。
走出屋子,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似乎还没散去,越清宁扶着屋檐下的立柱才堪堪撑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人。
“清喆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大夫说这些血量还不足以致人昏迷。”
雀铭站在院中不敢靠得太近,他身上手上也都是血迹,尤其后背脖颈比起清喆的伤严重许多。
他微微侧了下头掩盖住自己衣领的血痕。
“刚受伤时,小少爷还不甚在意,可等到登车要回来的时候开始眩晕。我怀疑是洛三在鞭子上涂了什么东西,少爷此刻昏迷的样子十分像是中毒。”
说着他亦是感觉到脑中一阵模糊,眼前的东西纷纷重影,他歪了下赶紧咬住舌尖。
越清宁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自顾自想着中毒的可能。
若只是孩子之间的拌嘴怎么可能用毒?除非是他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她慌忙叫了青珠来。
“快去叫腾姐姐来,说清喆受伤,似乎是中了毒,要她赶紧过来!”
青珠领命而去,她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又问。
“你说是那洛三子凑上来扰清喆的,他可还说了什么没有?”
雀铭思索了片刻道,“确实有,前半句没有听清,只听后面他说‘怎么没生了副女儿身?干脆学着去勾搭贵人得了!’”
越清宁听到这话从雀铭口中讲出,有种胆寒到骨子里的惊惧感。
洛三真的这样说了吗?还是他想说些什么来点她呢?
况且即便那洛三子确实说过,也明显是在说他,除了雀铭,谁还会这么说一个男子。
听她没有回应,雀铭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脸。
只是一抬头,眼前近乎被乌沉沉的黑暗压到失明,他真的再撑不住,咬牙在昏倒前说了最后一句。
“小姐……用我来试药。”
试药?
越清宁终于从思绪里走出来,只见刚刚还站着的人此刻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越过台阶冲到他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几欲晕厥的人。
“雀铭!你也受伤了?”
他回答不上来,只感觉自己舌尖正在慢慢失去控制。
“对……不起。”
半句毫无来由的欠意,越清宁明知道他说的是没能保护好清喆,她心里却把这句放到了别处。
那时候……那场雨里,她也曾等过一句对不起。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不敢去想,单薄的身体强撑着他扶他坐到台阶前。
“雀铭。”
叫也没了回应,越清宁看他苍白的侧脸上的那一点红,那不是清喆的血,是他自己的。
在那滴血的下面,一侧的衣领由内而外的透出血红。
她用手探了下,脖子下面皆是温热,甚至有一处已经勾带下了一片肉皮。
她皱着眉,只感觉胸口里面绵密缠连着的钝疼,心仿佛叫人切去一半。
越清宁没想到重来一次,她见到的他是这样的一个人。
竟然为了保护清喆如此舍身,连侧颈上的血肉被划开都没有知觉吗?居然一直强撑着忍到了现在。
更不要提刺上有毒,他身上这三四处伤口,恐怕早就应该撑不住的。
不是恨她吗?不是恨越家吗?
为什么现在却还要保护清喆?
做事做的这样不纯粹,她想破了天也只能往一切皆是伪装去靠,不然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反复无常的人……
一个两个皆被放到了床上,越清宁独自坐在院前台阶上,手里的湿润渐渐干燥,变成紧绷在指尖的拉扯感。
滕携蓟来时,看到的便是越清宁这幅魂不守舍坐在院前,一脸呆滞的样子。
她还以为是自己来晚了,吓了个半死。
“清宁?”
恍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越清宁仰头看着来人,眼中突然酸涩的挤满了委屈。
见她不但不答话,还流下泪来,滕携蓟几乎是跌到她身旁去的。
“我……我不会是来晚了……”
越清宁这才摇摇头,指着身后叫她进去。
“大夫说并没看出来是什么毒,还得滕姐姐你来瞧瞧!清喆到现在还昏迷着,再拖下去,我怕……”
闻言,滕携蓟立刻站起来走入房间。
见人进来,一旁写脉方的大夫愣了一下。
只见她毫无顾忌,一把抓过脉方便看。
大夫忙拦,“哎!你这是?”
滕携蓟身后的清宁也走了进来,按住要起身的大夫。
“这位是宫内御医滕大人的长女,她懂些医术,叫她看看吧!”
主人家都发话了,大夫哪里还有异议,只是即便她来怕也看不出什么。
这小孩儿面色苍白舌尖发青,确实是中毒的迹象,可观他脉象又全然不是中毒之人应该有的虚弱之象。
况且这世上哪有什么毒能从体外伤口进入,还发作得如此之快,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毒。
滕携蓟看了脉方,又到清喆身边摸了他的脉象,确实和大夫写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毒实在蹊跷,怎么全然不像是中毒的脉象,手下的脉搏正沉沉疾动,像是寒疾引发的高热。
拨开眼皮,眼白也并无血红,只微微有些充血,这样子并不像是中毒。
滕携蓟又向在场的几人询问一遍。
“是谁说清喆中了毒?”
越清宁忙说,“是雀铭说的,他说清喆本来受伤时并无大碍,但刚要上马车时突然晕厥。”
滕携蓟估算了下时间,这么快发作的烈毒少之又少,况且只是伤口染毒不可能有这般的效果,于是又问了遍大夫伤口情况。
大夫仔仔细细将刚才处理的细节向她讲清。
伤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中毒的痕迹,连出来的血也是鲜红色,若是中毒不可能是这样的颜色。
听大夫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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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携蓟也陷入疑惑之中,只是她听大夫形容的伤口,不免好奇问了句。
“是什么东西能从左耳划到右侧颈间?”
越清宁如实说,“听雀铭说,是一支马鞭。鞭上末尾处勾了极细小的勾刺,像是鱼钩却比鱼钩更加锋利。”
听她如此说,滕携蓟只感觉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在眼前浮现。
“清宁,你记不记得我曾同你说过一件事。三月时,圣上命我父亲去往凉州查看病马,我曾跟他同去。”
“在凉州,我亲眼见到那里的无数战马死于马瘟,当地人有些也被传染上了这种瘟疫,他们的脉象就和清喆一样……”
越清宁愣在原地,凉州远在千里之外,她也听父亲提起过马瘟。
可千里外的马瘟怎么会到了京城?甚至不偏不倚落到了清喆身上。
听到马瘟两字,本来还捋着胡子的大夫突然停下了手。
他这手可是直接碰过血的!要是真是马瘟,他这般恐怕是第二个中招的。
“大夫!您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猛地被叫了一声,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
“若真是瘟疫倒解释的通了!疫病通过伤口进入体内,引发高热晕厥,眼白有血丝,眼睑略有浮肿,倒十分贴合瘟疫之症。”
听到瘟疫二字,钟氏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欲坠的走向前来,面色比起躺在床上的清喆还要苍白。
“瘟疫……瘟疫怎么会到了京都?即便是洛三骑的马也一定是好好养在家中的,不可能无故染上马瘟啊!”
说着泪与汗齐刷刷的落下来,满天神佛此刻一点忙也不肯帮,任她把念珠捏碎,也只静静地毫无动容的俯视着发生在她孩子身上的一切。
钟氏急得一掌拍在身边椅子上,手里的珠串应声而断,檀木珠哗啦啦的掉了满地。
她神情悲凄想要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滕携蓟忙拦住她。
“姨母不可,若真是马瘟会传染的!”
可她已经什么都不听,伸出手去还想够眼前虚弱的儿子,清宁与她同样难受,却不得不先把人拉住,把事情扛起来。
“母亲,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先听滕姐姐说完。”
大概是没了力气,清宁和青珠两个将她按在了椅子上便再起不来。
趁着此刻,越清宁向滕携蓟投去眼神,叫她该说的不该说的此刻都要说清。
滕携蓟也知瘟疫厉害,此般得了清宁的鼓励,沉了口气神情严肃的将事情安排下去。
“从此刻开始,所有进过这间屋子的人,碰过血布、血水和衣料的人都不得出去。”
“所有人立刻沐浴更衣,沾过清喆的东西即刻焚烧,血水倒在哪里也要封存起来不能靠近。”
清宁在此处补了一句,“雀铭也受了伤,他是骑马回来的。”
滕携蓟忙问,“他人呢?有没有出去?”
“不曾!他在西院厢房中,此刻也晕厥不曾苏醒。”
听滕姐姐严肃的问话,越清宁此刻坠入冰池般绝望,最后问了句。
“是不是所有碰过的人都有可能染上?”
滕携蓟骗不了她,闭上眼重重点了下头。
好狠的洛三子!好阴毒的计谋!
甚至为了伤害清喆竟然这般歹毒,若是她们没有查清,府内的人一旦出门,整个京都都会深陷在瘟疫的泥沼之中。
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算计清喆吗?
越清宁突然猛地想到什么,或许这阴招或许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府中的另外一个人。
24. 第 24 章
“父亲在哪?”
越清宁慌忙抓住青珠,青珠被她表情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早前已经派人出去请老爷回来,现在恐怕快到家了。”
越清宁慌忙冲出门去,领着孙伯和家中的几个小厮奔向大门。
幸好还来得及!
门前空无一人,父亲还未回来。
她招手叫两个小厮把大门关上,连门栓也落了下来。
“孙伯!快去把马棚里的马都分开拴住,雀铭骑回来的那匹更要注意,用水泼了好好冲洗干净,另外水也要收在一处绝不能流出去。”
孙伯得了命令迅速转身离开,越清宁突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他。
“从今天开始所有院中的人都要以布遮面,防止互相之间传染。”
听了大小姐的话,孙伯立马去办。
她刚要松下一口气,只听门外一阵马车声由远而近,慢慢的到了门前停下。
越清宁不敢赌,慢慢后退掩住半张脸。
“为何关门?来人!”
是跟着父亲出去的张伯的声音,清宁停在距门三步的地方,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
“张伯,是我下的命令。”
“大小姐?为何?”
老张还欲推开一丝缝隙向里面看,越清宁忙拦住他。
“不要开门!此事干系重大,张伯快叫父亲近前。”
不一会儿,门前的声音换了人。
“清宁?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清喆受伤了吗?”
听着父亲的声音,越清宁鼻尖酸作一团,幸好有手挡着倒也听不出来。
疫病的可怕她很清楚,若没能及时抑制住病症,恐怕挺不过七日。
现在已经不止是清喆的生死,他们在府中所有人的生死都悬在一根丝上,稍有不慎整个越家都会于今日消亡。
她强咽下心中苦涩,低低唤了声。
“父亲,事急从权,清宁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清。”
对面的越尚书闻言一滞,刚要说出胡闹二字。
“清喆被同堂的洛陈打伤,或许被他用带了马瘟的鞭子感染了疫病。”
“……”
越尚书脑中一愣,他今日早朝刚刚提过地方马瘟,要陛下派人去查。
现在怎么好像报应似的,千里之外的疫病这么巧合的投在了自己孩子身上。
他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音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谁说的?”
对面的女儿沉着声回答。
“同济堂的大夫和滕姐姐都来看过,他们都说十分有九分的可能。”
越尚书一下子没站稳差点撞到门上,还是老张将他扶住才没有撞到脑袋。
若是大夫一面之词还不可信,但滕家早前可是应他之托前往了疫病正烈的凉州,在那里他们父女俩亲眼看遍了马瘟之症,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但……为什么?为什么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
越清宁听着门后粗重的喘息,心里酸苦难忍,可现在已经没有了为父子之情分心的时间。
“爹,请快转报宫中,叫陛下请人来查到底是不是疫病。还要赶快找到洛陈,他必定知道手里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瘟疫之物!”
“要快些抓住他,不能叫他在外招摇!若真是疫病,他身上也说不定也会有,京中人群繁杂,扩散的会更快!”
越尚书急吸了几口气。
“那你们……”
“我们不会有事的!”
清宁终于放下手,面对着门那边的父亲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们不会有事。”
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脸上沾了片血红。
越尚书看着女儿面上带血的苍白笑颜,心都快被劈成两半,可她说得对,要是疫病传出去整个京城都会深陷其中,甚至有可能传到宫中。
万一陛下也染上瘟疫……
他将头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触在大门上的手无力的拍了下去。
“嘭……嘭……嘭。”
越清宁只听三声沉重的拍门声,每一下都比上一下更重,在空旷的院中隆隆作响。
她如何不知父亲的心?
妻子儿女都在府中,他却不能进来待在她们身边,除了夫君和父亲的身份,他更是大盛朝的臣子,如此便只能舍下私情来,站在百姓君主的那一边。
沉沉的木门终于将回音拦了下来,大门对面,马车车轮轧着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
越清宁听着这声音才松下口气。
这时这口气松下来,泪却无法自控的连成了串似的往下滚。
只此匆匆一面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
皇城外。
越尚书的马车刚从玄武门出去,此刻又拐了回来。
守门监门卫还欲问什么,马车里面的人却掀开窗子。
只见越尚书此刻脸色惨白,失了魂似的开口。
“我有要事禀报陛下,此事要紧!还请郎将即刻放我进去。”
如此慌张的样子显然是急事,更何况来人是户部尚书,监门卫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道了句谢,越尚书放下手,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如此入宫,他身上也不知有没有带上什么,若还是不小心沾了东西可不能带给陛下。
虽然清宁当机立断关了大门,但那洛三子手上的东西不知在何处,他家的人又不知在外走了多久。
此番若真是瘟疫,京中百姓恐怕十之有一会染上。
御医腾大人自回来一直在研究瘟疫之症的药方,不知他此时有没有找出良方?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再没有谁人能救京都了。
不亲身历险不知其中苦难!本是凉州的马瘟却这么出现在了京都,好像老天故意惩罚这些装看不到的人,疫病就在身上,如此便终于能睁开眼瞧上一瞧。
马车行至内宫,越尚书一路急行来到御书房门口。
门前的小太监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紫袍大人疾步而来,衣摆仿佛在他脚下生了风。
他上前去,终于将人看清。
“越大人?您不是刚回去吗?”
越执征冷汗涔涔,见他靠近忙止了步子站在院中央高喊。
“不要近前!我身上恐带了病,不要靠近我!”
那小太监被他这声吓得停在原地,两人隔着五六丈,隔得远却也看得到他脸色发青,神色焦急。
小太监知道这肯定是大事,忙高声问道。
“越大人,您有什么事?这会儿陛下正在御书房,您有什么事我这就进去通传!”
“……”
对面站着的紫袍大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回话。
小太监正欲再靠近些,只见越尚书突然跪下,挺直的腰脊如同松柏扎根在青砖之间。
“陛下!京中传出马瘟!我越家一家老小被隔绝在府中,生死未明!请陛下即刻派人去看。”
小太监听到马瘟二字顿时僵在原地。
在陛下身边时候久了,朝中大事也略微知道些。
早前越尚书还求了陛下派人去凉州查看地方疫病,没想到……这马瘟怎会到了他们越家头上?
据说马瘟之症极其可怕,染上的人会迅速昏厥并起高热,三四天后高热退下,仿佛好起来了似的,但整个人也再活不过三天。
染上马瘟,一条人命七日之内便没了。
小太监想到这些忙掩了面向后退。
“大人莫要动!我这就去禀报陛下!”
明晃晃的烈日当空,正殿巍峨雄浑的矗立于日光之下,森严中透露出压人的无上君威皇权,越执征只觉得身上像块冰似的蒸出冷汗。
这次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陛下再不能视而不见了……
不容他细想,御书房门口出现了一个明黄身影。
那人挥开身侧还欲多说的小太监,向着跪在地上的越执征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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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心!臣不知身上是否带了疫病,请陛下莫要靠近!”
闻言,那个明黄身影才在十步外停下。
越执征抬眼,只见平日里泰然自若万事不惊的陛下,此刻扶着腰带,神情中止不住的忧惧。
“执征,你不要同朕玩笑!凉州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会传了病到京城里?”
越执征正色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又低下头磕在地上。
“陛下,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疫病都已经到了这里!现在要紧的是先派人去臣家中看看这次到底是不是马瘟。臣请陛下派御医腾大人前去查看,他早先在凉州曾见过。”
“且……他女儿滕携蓟正在府上。她已说明,马瘟可能十之有九!”
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他们父女俩一起去的凉州,他滕家医术高深世代相传,连滕堰女儿都这么说……
皇帝略抚了下额头才接受这个事实。
这后面若不是有人安排怎么可能?这人是要京中的所有人死啊!
他一摆手,“叫滕堰立刻去越家!另外将太医院所有人叫来,朕要问事。”
听陛下终于派人,越执征深吸一口气,说了第二件事。
“陛下,伤人的是兵部侍郎洛峰家中的三子洛陈,事发后他立刻回了家中。他手里毒鞭还在,恐疫病来源是家中病马,臣请陛下封闭洛家,将所有进出人等查清隔离。”
听他说到这人,皇帝突然停了一瞬。
“洛峰与你有什么不对付?”
话说的好像一无所知,可满朝都知道洛峰是骆阁老弟子,骆阁老又是太子一派的。
而他越执征相来与太子派不睦,三百万两白银的事可是要从他户部拨出,到如今这个时候,他们两派已经势同水火连面子上都很难装得下去。
青石板上跪着的又趴在地上。
“臣与洛峰确有政见不合,但此事关乎京城安危,陛下安危,臣不敢胡说!请陛下即刻查清此事,万一瘟疫扩散很难再控制得住。”
他说得对,即便是他这样厌恶骆阁老的,也绝不敢用这种事情来骗他,况且到底是什么蠢货才会用马瘟来算计?
这瘟疫可不是能控制得住的东西,京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可能中招。
如此想更叫人头疼,皇帝招手又叫了一人过来。
“去传旨大理寺少卿裴为经,让他即刻去办!”
又一个小太监领旨去办,只剩下两人还站在院中的艳阳下。
青天白日,阴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笼罩在了皇帝头顶,他仰着头瞧了瞧这青冥叹了声。
“我大盛百年从未有过大灾,把人都养的松懈了啊……”
越执征也听到陛下的感叹,可他说的其实不对,起码对陛下来说不对。
陛下二十三岁登基,执政整整三十年,在这期间他多次领兵出征神勇不输临阵将军。也曾听取臣下直谏,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皇帝能像陛下一般,被痛批两个时辰还能笑着说。
“这天下有卿,朕才能真的能放心了。”
陛下一直是个明君,甚至是堪比秦皇汉武的一代圣君,能辅佐这样的帝王是多少臣子毕生之幸!
可惜从先皇后死后,陛下也变了,觥氏进宫后就变得更多,甚至连凌家……
想到这里,越执政赶紧止住念头。
在这里,那件事是想都不能想的!
呆呆的瞧了半天回过神,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执政,那你呢?你怎么办?”
越执征死死咬了下牙,仿佛用尽力气才说出这句来。
“臣请留在宫中隔绝数日,查清有无病症后再行出宫!”
“你家里……”
皇帝知道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放下心来,换成胆怯的可能就躲在宫里不走了,换成有些骨气的也会求着亲自去查伤了儿子的洛家。
可他的这个越尚书……
心中有国、有民、有君,最后才有家。
25. 第 25 章
水花溅落在铜盆中淅淅沥沥的落下去。
越清宁低着头看向渐渐平静的水面,自己的脸正模糊的倒映在盆底。
一张脸素白干净,细腻莹润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她摸着脸苦笑了一下。
面皮美丑不过是行走的一副皮囊,人死之后再美也会变成枯骨一具,到时候谁又能分出这具枯骨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
生死攸关的档口,他作恶多端或是恩将仇报好像都没有了多少意义,怕是他自己也从未料到谋算了半辈子,会这么栽在这一场灾病上吧?
她叹了声擦干了手往西侧厢房方向去。
还未开门,院前一树的鸟雀被她的到来惊到,扑棱一下子飞走了。
越清宁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了好久。
同一个院……她一个雀也留不住。
推开门,屋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她靠近床榻,只见那人正皱着眉躺在榻上,汗水滚了满脸。
早就料到,他的衣服没人敢碰。
越清宁出去打了盆水回来,将他的衣领拨开,用湿布为他擦拭血痕。
如此擦干净才看得清,从胳膊到后颈间,一处断断续续的伤痕连绵不绝,靠近脖子的位置更是十分血腥,一条半指长的皮肤被掀开,此刻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猩红血肉。
她看着心中愈发闷堵的难受,拿了一条干净白布来,缓缓抬起他的脑袋。
从下往上绕了两圈在颈侧系了个结,这种伤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半搭着的肉皮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切下去,只能先绑着再说。
也不用她操心怎么处理,太医院的滕伯伯已经来过,确认了此次的病症确是马瘟,这疫病只有七天而已。
七天之后,或许整个房子都要连带着烧掉,谁还在乎这点方寸的皮肉。
缓了口气,她坐在床边将他拽起来靠在自己肩上,只这一个动作就叫她累得喘了好久。
平时看着瘦瘦的一个人,这会儿一瞧居然还不轻。
越清宁一手揽住他,一手将他背上挂着的衣服扯了下去,光洁的瘦脊落在眼中,衣领散开来搭在两侧。
她再要去拽他的袖子却猛然察觉手底下的阻力。
他正反方向使力环住了她的腰。
刚刚看过他裸身还没什么感觉,此刻他的一个动作却叫她不自在起来。
越清宁咽了口唾沫,轻唤了声。
“雀铭。”
“……”
他毫无反应,好像刚才都是她的错觉。
越清宁等了一会儿又去拽他的袖子,果然,他还在用力扣住她的腰。
“松手!”
她用劲拽了两下还是没能拽开,反倒是自己用尽了力气此刻从胸口涌上热气来。
既然动不了,她干脆放了手任由两人这样僵着,过了好半晌,这个靠在肩上的火热脑袋才出了声。
“之前,我梦到你……还以为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
她听着这话可不知道怎么答,一言不发的等他胡言乱语完。
“有了此刻,多少伤都受的值得。”
越清宁眸色越听越冷,他肯定把她当成了别人,说不定还是个俊俏公子。
如此一想更觉得难受,又伸手去扯他,所幸这次扯得极快他没有反应过来,两人猛地分开了去。
“既然醒了,自己把衣服脱下来!上面可能带着疫病,要赶紧烧掉才行。”
他呆呆的好似听不懂她的话,一张艳容烧的通红,连眼中也带着红丝。
看样子比清喆要严重许多,她伸手想要拨开他的眼皮看看里面的血丝。
他猛地抬手又握住她的手腕。
“这……不是梦?”
越清宁叹了口气,“不是!你不要勾勾缠缠的没完,快点脱下来。”
他好似僵住了一般,半晌才缓缓低下头。
自己的衣服被脱了一半,他后知后觉的挡了下,一张脸烧的更红。
“大小姐你……你怎么会在这?而且你怎么会为我做这样的事?”
“你之前以为是中毒,但太医院已经来查看过,说是疫病,现在整个府内都被隔离开来。”
见他要挡不挡的模样,越清宁心中了然,他怕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身体,于是识趣的起了身站在床边背身而立。
“我沾了你的血,也要和其他人隔开来。至于你的衣服,没人敢进来,更没人敢碰你,我若是不做没人可做。”
雀铭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理解她的话,到底也还是没在脑中过个明白,晕晕沉沉的只知道她要留在身边这一件事。
“小姐……”
他只叫了句小姐再不说话,越清宁等着后半句好半天。
回头看去,只见刚刚还裸着上身的人此刻已经把衣服拉好,仰头望着她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去。
眸中含凉月,神色如沉水,两相交织仿佛有鱼水中游。
她只看了一眼便躲开视线又催道。
“先把衣服脱了,你身侧有干净的新衣,脱掉旧衣后要先洗净手再穿新衣。我现在出去,穿好后叫我。”
越清宁刚抬一步,身后突然有人拽她衣袖。
她无奈回头,只见床上的那人趴在床边上快要掉下来,一只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见她看过来,他力道松了两分却没有放手。
“小姐还会来吗?”
越清宁以为他说的是“回来吗?”,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
“我得回来,你自己恐怕也烧不了衣服。”
他闻言皱了下眉继而展颜一笑,“回来……就好。”
这话说的奇怪!她不回来怎么把带病的衣服拿出去?
可见他恍恍惚惚的傻样,仿佛根本和她聊的不是一件事,她也就由着他去了。
房门被外面的人轻轻关上。
雀铭看着月光下的人影被房门渐渐遮住,无可奈何的露出一个傻笑来。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在这大难下,此刻倒成全了他片刻小幸。
他倚在床头扯开衣服,发现自己身上和脖子上都缠了干净的纱布,显然是她做的。
雀铭心里有惊有喜,大小姐如此忧心他,甚至不在乎脏了自己的手。
但他那层窃喜落下,背后更多的是自卑。
如果只说一张脸,他这样子还算过得去。可是他的身体一直十分消瘦,老师也担心过这点,也曾被老师安排吃了些补品,却仍是不见健壮起来。
瘦骨嶙峋的样子,他不想叫人看了去,尤其更不想让她看到。
似乎他越是在乎,越是小心,越会把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
他实在难以将自己不好的一面露给她看,他想她看到他的好,看到他蓬勃的男子气概,想她能一直瞧着他青云直上。
如此,他似乎就能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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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些自己从不敢袒露的事情了。
门外,越清宁等得无聊,看着天上月光盈盈满满洒在身上。
刚刚离去的雀儿似乎又回来了,她定神去看,只见枝蔓掩映中,一只青绿雀正在枝间蹲着。
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趴在树枝上,丝毫没注意到底下慢慢靠近的人。
“别的雀都飞走了,小雀儿……你怎么不怕我呢?”
她似乎是在问它,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柔和,音量降得有多低。
这样的温柔问它,一只小雀儿怎么会知道底下的这人会带来危险呢?
“既然不肯走就永远别走了,在这里住下吧!”
她轻声说着,出言的瞬间带着的笑意自己亦毫无察觉。
“小姐……”
窗那边的人在叫她,越清宁只得暂离了这漂亮的小家伙去到另一个那里。
打开门,她拿了衣服就准备出去,雀铭却在身后又叫住她。
“谢谢你。”
以为他是在说衣服的事,越清宁不以为意。
“旁人进来也危险,我既然碰过你的血便多做些,没什么可谢的。”
他闻言眯着眼点了点头,又一个安慰式的微笑,本就长着一双美目,如此弯了个弧度更显得动人。
越清宁不想被他这狐狸面骗到,故意添了句。
“滕姐姐说了,此次你身上染上的是凉州散播开的马瘟,这病极其凶烈,恐怕活不过七日。”
“……”
闻言,他那张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越清宁瞧着他面上渐渐收敛了的笑,心中终于松下口气。
可别总是一副毫无保留,善意赤忱的样子,还是多些阴险算计看着还好看点。
他敛了笑意,半晌才说。
“这么凶险的疫病,无药可医吗?”
越清宁淡漠的摇了摇头,“滕大人到现在也还没研究出抑制的良方,恐怕只能看造化……”
话音未落,他突然截下她。
“那你怎么办?你怎么还能碰我的血衣?万一你也染上……”
想着他几乎快要从床上蹦起来,越清宁手里还拿着衣服,也没办法再用脏手拦住他,忙大叫一声。
“你给我躺下!”
他被平日里温柔和善的大小姐,这么突兀的一句话吓到愣在原地。
此刻越清宁也什么都顾不得,疫病非同小可,他若是不安好心跑出院子去,想着多拉一个替死鬼可就糟了!
“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莫要再说些有的没的!如今只有好好活着,让滕姐姐专心来研究药方,我等只要好好等着试药就行。”
“可你……”
她又怎么样?她也是只芸芸众生的中的一员。
“若是此次能以我们的命换取京城和凉州的百姓脱离病苦,你我即便在天上也会记下大功一件。”
语毕,她驻足良久,在不远处要走不走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回头。
“雀铭……这次不要乱走,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行不行?”
带着些急切恳求的声音穿过凉夜在屋子另一头传过来。
他在蒙蒙的夜灯中看着她的眼睛,有情蓄了满眼,幸好灯光昏暗不至于叫她瞧见。
“好!我答应你。”
说着,他又笑了声。
“忧国忘家,捐躯济难。雀铭毕生难及大小姐半寸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