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她盯上我了》 1、宫宴 卷一梧桐雨 「何人知长意,疏疏梧桐雨。」 —— 自三百余年前重光帝初霁慧极而早夭,未有后嗣,于盛年抛下这锦绣河山,徒惹人觊觎。诸王混战,兵戈四起,却没有一人最终坐上至尊宝座,反而连带着将本如日中天的云朝拖入战火,自此百年涂炭,万民流离。 直至近百年后天下英雄玄靳平定战乱,一统天下,承应天命,创立玄朝。大玄定都江南墨临,自此四海来朝,开太平盛世。 镇北侯叶照临为开国功臣,战功赫赫,受封宁王,王都为北地焘阳,为大玄唯一的异姓王,拥无上荣光。叶氏一族世代镇守北地,立累世功勋。 玄朝至今已有十三代,两百余年间自有兴衰荣辱,却终走至风雨飘摇。外有北魏虎视眈眈,内有大旱饿殍遍野,而这皇都墨临城中,仍是温柔盛世景象,浮歌切切,唱遍繁华。 这盛世景象下多少暗潮汹涌,却已不得而知。 、 十四年冬,西域叛乱,月氏首领拒不纳贡称臣,自立为王。玄帝怒,派朔方节度使洛祁殊领兵出征,不过三月,大破月氏,得胜而归,携奇珍良驹班师回朝。 承佑十五年春,皇都墨临。 蘅芜冷香自错金香炉中袅袅升腾,几缕青烟消散在日暮的薄光里。房间中的陈设一如蘅芜香一般清淡,书案书椅,茶奁茶杯。再往内便是五色珠帘垂落,遮住了内室光景。 “郡主,焘阳那边有消息了。” 房间内的阴影处,低沉嗓音缓缓禀报。 “说。”回应的是女子清越而略显急切的嗓音,有如琴弦拨动。 就在此刻门外珠帘摇动,侍女躬身伫立帘外,手捧着一袭锦衣轻声道,“郡主,晚宴的衣饰已经送来了。” 内屋霎时间陷入静默,而后只听见压低的一句,“等我回府上再议。” 平缓的音色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急切,“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郡主···!宁王殿下的病···” 女子阖眸,神色仿佛在忍耐些什么,最后只摆手道,“我知晓的,退下吧。” 片刻的沉寂后,随着珠玉撞击叮咚之声,珠帘被一只修白的双手缓缓撩起。自帘后步出的少女长发披肩,只着了件月白深衣,而暮光皆洒在她身,仿佛她才是这房间中唯一的亮色。 叶晨晚垂眸看着侍女捧来的礼服,赤色锦衣,金丝绲边,明艳无比。“这是谁挑的衣服?”她轻声问。 “回郡主,是慕长史为您挑的,他说这是织锦坊新裁的款式,和您很相称。” 叶晨晚“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还是站直了身子示意侍女为她更衣。榴火红衣,金钗挽发,衣摆垂落于地仿佛红莲盛开,一扫房间中的冷色。她依然轻阖着眼眸,任由侍女为她上妆,朱砂嫣红自她眼角唇边晕开,万种风情灼灼盛放。 直到她提着裙摆步出房中,暮光浅浅落在她周身,随着步伐浮动出粼粼的光。守在门外的青衣男子抬头,尽管心理上已有准备,在四目相对时却仍是忍不住失神。这身礼服虽是他亲自从织锦坊挑回的款式,是最适合她的式样,但在见到叶晨晚真正着衣时,其惊艳的程度还是让他为之失神。艳如红莲,贵胜牡丹。 “云归,多谢你挑的衣服。”她有着一双褐色眼眸,笑起来时晕着日光,莹润剔透更胜琥珀。 慕云归按照礼数躬身,“这是云归分内之事。” “打理王府上上下下便已经够辛苦了,连我穿衣这样的小事都要你操劳,你可以对自己放松些。”叶晨晚眉眼含笑,语调柔和。 十年前玄帝一纸诏书封叶晨晚为昭平郡主,令其入京与京中众贵族子弟一起于太学读书。说为如此,但以叶晨晚为人质之心却是显而易见的。宁王叶珣强忍母女分别之痛,送其入京,时光匆匆,转眼间已有十年,但玄帝却没有半分让她回去的意思。而慕云归是宁王心腹之子,同昭平郡主一起入京,任宁王府长史。 “职责所在,如何敢说辛苦。”慕云归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模样,没有与她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时辰差不多到了,该进宫了,郡主。” 叶晨晚颔首,转身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车缓缓驶出了宁王府,向着皇宫的驶去。 宁王府是当年开国太祖御赐给镇北侯叶照临的侯府,随着叶照临被封为宁王,亦被改造成了王府,只是此后历代宁王皆镇守北地,常住王都焘阳,这京城内的宁王府便空置下来,只作入京时的落脚之处。 没想到自她入京后,这荒废的宁王府倒也有了作用——自己这一住,便是十年。 原来自那一纸诏书来到焘阳,自己与母亲分离独自来到墨临为质,已经过去了十年光景。 叶晨晚靠着马车内壁走神,却听见人声喧闹,想来已经到了街上。她掀开车帘,看见街头人来人往,冬末初春的时节,街巷还有着未消融的薄雪,却有着鲜花锦缎四散于地,甚至还有着不少新鲜瓜果。 见她诧异神色,在马车旁御马而行的慕云归开口道,“今日早些时辰洛将军班师回朝,将军端得一副好风姿,这一路上自然是有姑娘掷果盈车的。” “虽然能猜到,但这架势还是太阵仗了些。”不知是欷歔还是感叹,叶晨晚只多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 朔方节度使洛祁殊,青年才俊,镇守重镇芜城,是年轻一辈中炙手可热的将星。不仅用兵如神,姿容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有道是“马上银枪镇八方,花下风姿动九州。今见芜城洛公子,一眼风姿世无双。” 芜城洛祁殊,也是无数官宦贵女的春闺梦里人。而今日班师回朝,自是有无数人在途中掷果盈车,只为一睹洛祁殊绝世风姿。 今日这场晚宴,也正是为了洛祁殊得胜归来而所设的庆功宴——这本与她并无关联,不过这十年来,叶晨晚也习惯了在这皇城中各色光鲜亮丽的宴会中去充当一个无足轻重的花瓶,毕竟总有人需要这些浮于表面的光鲜。 这些年内忧外患并不算少,皇城内的庆功宴却比往昔频繁得多,无非是需要强心剂来安慰久居高位的贵胄。 、 待叶晨晚来到菱阳殿时,殿内银骨炭安静焚烧,一室如春,温暖了殿外纷飞的冬雪。百官王侯已经尽数赴宴,在还未开宴的时间三三两两交谈,觥筹交错,好一片济济荣荣的景象。 她在宫人的引领下入座,目光在宗亲朝臣中游走,努力把每一个面孔与名字对上号,心中盘算着这些人笑意往来,背后却又多少龃龉。 “祭司到——”而随着门口宫人唱到,殿内嘈杂人声忽地平寂下来,变作难以听清到窃窃私语,正如这殿内暗流涌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门口,注视着携一身冷淡霜雪步入殿内的少女,白衣胜雪,墨发如瀑,鬓边花胜摇动。披在身上的白狐裘更衬出她如雪肤色,手中还揣着保暖的手炉,一副贵家小姐的模样,只一眼便知身份不凡。而她肩阔仍有未拂却的霜雪,就像她眼中稀薄的星辰,明亮又凉薄。 当朝祭司墨拂歌。 若是盘点这京城中的氏族,墨氏则是当之无愧的显赫。墨氏世代居于墨临,早在大玄定都墨临之前,所谓墨临墨临,便是用的这墨氏的“墨”字。这千年氏族却是历代单传,相传善占卜,知天命。自祖辈墨怀徵助太祖开国,便世袭祭司之位,只问天命,不问朝政。 叶晨晚咽喉梗塞,她也如殿内的其他人一般,看着走入的少女,难以移开目光。五年前上任祭司墨衍离世,墨拂歌接任祭司位,便忙于诸多祭祀之事,她这几年也自然再未与墨拂歌有何交集,最多只是在各种祭祀典礼上远远看过一眼。宫中的宴会,祭司也向来是以身体不适推脱了,故而这是五年来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墨拂歌。 相比五年前的孩童模样,如今的少女眉眼已有初长开的惊艳,身形亦是高挑颀长。比起眉目,与从前相似的应当还是那双深墨色的眼瞳,清冷又凉薄,繁华诸色落入她眼中却映不出半分波澜。 尽管身披狐裘一身华服贵小姐的装扮,走在这富丽堂皇的殿内,却像是行于通往摘星楼的白玉石阶,衣不染尘。 这个人,无论于皮于骨,都生得过于好看了些。 她径直穿过所有嘈杂走入殿内,目光游走过殿堂,似是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正巧站在叶晨晚桌边不远处。身边的宫人察觉她神色,轻声道,“祭司大人,您的位置在上面。皇后娘娘许久未见您,特意吩咐了您坐她身边。” 片刻的沉默,宫人眼角的余光试图在墨拂歌脸上捕捉到任何情绪,却终究是徒劳无功,只听得那浮空碎雪般的清冷音色,“劳烦帮我换个位置。皇后娘娘身边的位置,也就在陛下身边,此番庆功宴是犒赏功臣,拂并无功绩,不敢忝居。” 她语调清淡,用词委婉,甚至恍惚听来竟有几分温柔,但眼底墨色深沉,映着满殿灯火亦是无波亦无澜,没有半分商榷的余地。这宫人霎时间像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讨不了好,露出为难神色。 “这···大人,这是皇后娘娘亲口嘱咐的···” 在一边颇感尴尬的叶晨晚额间冒汗,座位也像是长了刺般让她坐立难安。自从墨拂歌进入殿中,便一直是殿内的焦点。而她与宫人僵持着的窃窃私语,自然也被这些嗅觉灵敏的宾客察觉,此刻虽然各个装作若无其事,却都伸长了脖子观望此处。 “若是皇后问起此事,你便如实说是我的吩咐。”目光扫过殿内,最后偏偏在叶晨晚面前轻巧地停下,墨拂歌伸出手,长袖下露出一段纤长的手指。“皇后娘娘身边的位子,自然是要留给太子殿下尽孝的。” 那双指点过星辰的手,此刻正不偏不倚伸指向叶晨晚的位置。漩涡中心的墨拂歌兀自云淡风轻,而殿内汹涌浪潮裹挟着各色目光滚滚向她涌来。 “那便将我的位置挪到郡主身边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祭司 叶晨晚霎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祭司与皇后之间的拉锯与她当然没有关系,可自己偏偏变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她自是想不通为何这偌大的菱阳殿祭司非要挑自己身边这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但她此刻似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者说这件事甚至与她毫无干系。然而旁边坐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很难说无辜的自己是否会被皇后记恨上一笔。 她内心的情绪尚在翻涌,白衣少女已经轻撩衣摆在身边的位置坐下,对着自己的方向轻点下颌,“叨扰了,郡主。” 叶晨晚自是没在她眼中看见半分有关“叨扰”的愧疚,也只能礼尚往来地回以笑意,“祭司天人之姿,何来叨扰。” 只是人情往来的客套话语,没想到对方做出沉吟模样,过了片刻才道,“昔年同窗时,可未曾听过郡主说这样的话。” 一句话,让叶晨晚尴尬地僵坐在座位上。 是的,她曾与墨拂歌有过一段同窗之谊,当年同在太学上学时,墨拂歌便坐在她的旁边。那时总角年华,太学中虽多是贵族子弟,但终也没有现今这般连坐个位置都有如此多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墨拂歌每日上课皆是神游模样,或是拿上一本生涩古籍,全然不顾台上夫子口若悬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碍于她的身份,也从未有过人指指点点,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此人有着接任祭司的铁饭碗,在太学走走过场而已,也不必似众人般汲汲营营。 她的性格与现在看来也无甚区别,一贯的清冷自持少与人言,疏于处理太学间的人际关系。在太学这几年也如孤鹤般冷眼旁观过后便振翅离去,与自己再无了交集。 毕竟祭司忙于诸事,而自己只是空有名衔的质子,两个人自然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饶是叶晨晚自诩擅长应付这种客套寒暄,此刻也被这句话哽得不知所措。偏偏对方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正等着自己的回答。她微偏着头,一头青丝沿着肩廓垂落而下,映出黑白分明的眼眸,有着水墨画般氤氲出的美。 “皇上,皇后驾到——”好在突如其来的唱报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围,所有人都起身向着步入殿上主位的二人行礼。 坐入主位的中年男人龙袍加身,鬓边微有花白,却仍端得帝王气度,不怒自威,大殿内霎时沉寂,鸦雀无声,这是属于帝国掌权者的威严。 在他身边端坐的女子凤冠华服,妆容明丽,灯火煌煌,珠冠凤钗溢出鎏金之美,也隐去了她眼角不易察觉的细纹。她风韵雍容,自眉眼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当朝皇帝玄若清与皇后楚媛。 待到众人行完礼,分别坐回位置时,叶晨晚便感到有一阵凌厉目光扫视过自己。眼角余光瞥向上位,显然是皇后坐下后发现自己身边坐的人不对,遂在殿内扫视墨拂歌的踪影,当发现她的位置时,叶晨晚也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知今日之事皇后如何做想,不过她显然并没有将关注力放在自己身上,转而看向身边的墨拂歌,连带着殿内有不少敏锐好事的目光滞留在自己与她周边。 而始作俑者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目光半分,只是端详着案上琉璃酒樽,视周遭如无物。 过了一阵,皇后终于收回目光。叶晨晚远远望去只看见烛光中凤冠光彩流溢,楚媛的五官神情都看不真切。 今天此事的因果,叶晨晚倒也能猜到一二。此刻大殿上皇后身边坐着的男子正诺诺听着皇后与他说话,而坐在玄若清身边的华服男子却是落落大方,同帝王谈笑风生。单看这二人,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子玄昳与宣王玄旸。 大皇子玄昳,是皇后所出的嫡亲长子,自幼被封为太子,寄予厚望,然而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却是表现平平,甚至称得上木讷愚钝,似乎完全没有继承到母父的优点。玄帝对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很是失望,常年没什么好脸色。 而五皇子玄旸,是周贵妃所出,自幼聪颖,善于言谈,生得一副人中龙凤的姿态。玄帝极是喜欢这个儿子,甚至让他在尚书省任职,时常协同自己处理政务。 所以如今的状况倒也很明了了——墨临城风起云涌的原因,六成是因为这夺嫡之势。 皇后楚媛出身江北楚氏,亦是一方名门望族。太子母族势力庞大,虽然资质平平,但终究没什么大过错,玄帝纵然想废太子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但如今宣王却是铆足了劲要争这个位置,玄昳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今日一看皇后终究是心急了,把心思落在了祭司身上。 早年间楚媛与妹妹楚妍,亦有楚氏双姝之称。姐姐是当朝皇后,妹妹嫁与前任祭司墨衍。墨临城中当时便传唱过一句歌谣,“楚氏有二凰,一凰栖于金銮殿,一凰栖于墨氏桐。劝君生女莫生男,生男千日不得好,不如生凤女,自有梧桐栖。”家中两姊妹皆嫁与这天下无双夫君,着实令人羡煞。 所以说来当朝皇后亦是祭司的姑母,太子是她的表哥。皇后自然是希望墨拂歌能在皇帝面前替太子多美言两句,毕竟若祭司能说一句太子顺应天命,比那群朝臣叽叽喳喳吵上百句都要顶用。不过看今天这个样子,祭司是打定了要作壁上观,不参与这夺嫡之争。虽然站在太子这边对祭司而言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对于只问天命,代代相传的祭司,无动于衷未尝不是一个更省心的办法。 听着皇帝在座上与那些谄媚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好一副君臣和睦的模样,叶晨晚却颇感无聊地盯着桌面的花纹,这些事说到底也与她并无关系,她只关心这在墨临城为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余光瞥了眼墨拂歌——对方已然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瞧朕,说这许多,倒是把主角都给忘了。”座上玄帝忽地朗笑一声,“洛卿是这次的功臣,想要什么赏赐?” 此言一出,殿内焦点霎时间转到了玄帝座下,宣王玄旸身侧的男子,这次庆功宴的主角洛祁殊。 在丝竹管弦浮歌切切的繁华中,他依旧如庭前芝兰玉树,风姿倾目,自带一番风骨。此刻他身着华服,一袭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到是极难让人将他与战功卓著的武将联系在一起。 远远望去,亦是公子世无双。 他起身行礼,温声道,“祁此番不为封赏,只为国平乱。” 话说的极是漂亮,又是一番君臣客套寒暄。座下宣王起身道,“父皇,儿臣看这次带回的月氏骏马里,有两匹不可多得的千里名驹,不若就赐给洛卿,也正适合他。” 玄帝颔首,颇为赞同,“不错,回头让御马监挑好了马送到祁殊府上。” 话音未落,另一个华服少女急急忙忙站起了身,“父皇,儿臣前几个月得了辽东进贡的若木弓,此物于儿臣也用不上,正好赐给洛卿···”少女眼角余光瞥向洛祁殊,“也望洛卿在春狩上勇夺头筹。” 原本百无聊赖的叶晨晚此刻来了精神,她甚至开始在桌案上寻找有没有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做好了看戏的准备。而殿内诸位莫不是眼神相接,神色复杂。 皇长女寄荷公主玄明漪,是玄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母妃甄妃出身淮南甄氏,母族势力亦是庞大。 宣王看上去想要拉拢洛祁殊,而寄荷长公主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她在这场夺嫡里两不相帮,此刻却是宁愿得罪宣王也要给洛祁殊赏赐。算来寄荷今年正是双九年华,可迟迟未聘得驸马,莫非··· 叶晨晚觉得今夜甚是精彩。 “漪儿倒是有心,就是不知洛卿···”玄帝的目光看向洛祁殊。 所有人的目光亦都看向他。 已在漩涡中心的洛祁殊起身,从容对玄帝行礼,再对玄明漪行礼,“承蒙公主厚爱,只是墨临城中尽是英杰,祁武艺平平,怕是要辜负公主期望。” 与宣王的赏赐不同,寄荷公主的赏赐的确是不能随便收的。看洛祁殊此番表态,想来是还没有做驸马的打算。 寄荷公主的唇瓣抿起来,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如此场合身为帝姬她倒也不会失态,还是平稳音色道,“洛卿此次平叛有功,这把弓也是本宫的心意,只是希望给洛卿春狩一个好兆头罢了。” 话说到这番,再推辞也是不识相了,洛祁殊俯身再行礼,“臣多谢公主赏赐。”【你现在阅读的是 】 3、挡酒 几番拉锯推辞,心怀鬼胎的众人打着各自的算盘坐回座位,终于是开了宴。 丝竹管弦歌舞娉婷,叶晨晚也无心去看。高位上的宣王玄旸还在同玄帝谈笑风生,只有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着唯唯诺诺的太子玄昳。于她而言皇家这些闹剧也不过只能图上一乐,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到底没有幸灾乐祸的资本。 周围人多在寒暄往来,叶晨晚看了看旁边的墨拂歌,对方终于睁开了眼,但没有半分要说话的意思,她也只能摁回了搭讪的心思。 金丝血燕辅以清汤熬制,汤色清白如玉;文思豆腐刀工行云流水,丝丝缕缕如云;包括那佛跳墙中的海味,无不是东海进贡上品,今日的晚宴菜色实属上乘。身边的祭司终于执箸浅尝桌上菜色,五指修白如玉,即便只是握着筷子也带着经年养出的矜持贵气,仿佛手中握住的是祭祀所用的礼器。 赏心悦目。 但她也只不过试了试桌上珍馐便放下了筷子,又端坐在桌前,白衣迤逦墨发如瀑,灯火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釉色,最名贵的瓷器也不过如此。只坐在此处,瑰姿清逸,浑然天成,所有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本就该为她匍匐。 乐声渐高,宴会到了高潮,玄帝不胜酒力,在宣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退了席。帝王离开,宴会的氛围霎时间轻松不少,不少大臣走下位置与熟识的人谈笑。偶尔一两个逐一敬酒的人走过叶宸晚前的座位,也不忘与她寒暄两句,她一一举杯应下。这些人似乎想同墨拂歌敬酒,但碍于对方冷淡的气质又不敢上前,却也不好绕过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寒暄几句,得了对方一个颔首就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直到一抹藏青衣摆映入眼帘,来人身姿颀长,面如冠玉。他怡然行礼,动作浑然雅致,“久闻昭平郡主绝代风华,今日幸而得见,祁有礼了。” 这倒是让叶晨晚稍感诧异,这是她与洛祁殊第一次见面,自己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郡主,他居然准确认出了自己。想必来人还是做了不少准备。 她回礼,“洛将军客气,您是这次的功臣,晨晚理应敬您一杯,贺您得胜归来。” 对方向自己举杯,周遭推杯换盏,独他一人执杯动作风雅,风姿倾目。“我干杯,郡主随意。” 一杯饮尽,洛祁殊行礼离去,又走到墨拂歌面前。两人的声音并未压低,也并不避讳被他人听见。“又见面了,祭司大人。” 本是在闭目养神的墨拂歌终于睁开了眼,“我以为在宴会上再遇应当是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却也是意外之喜。”他的眼神真挚,似乎的确为此感到高兴。 灯火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柔软的弧度,但那双漆黑的眼瞳仍如从雪中濯出一般清冷。“那就祝洛将军多喜临门了。” 洛祁殊举起酒杯,“祁敬祭司一杯。” 墨拂歌拿起酒杯,不知为何叶晨晚却从她动作中些微的停滞里看出墨拂歌并不想喝这杯酒。洒落下的灯光照得琉璃盏透彻夺目通体晶莹,而握着它的修长手指更是根根纤白漂亮,在琉璃盏摇曳出的光芒间,她指尖仿佛沾染了破碎星光。 叶晨晚在那瞬间鬼迷心窍,不知何时话已脱口而出,“祭司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来吧。” 一时间两个人都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但墨拂歌也没有抗拒她接过自己手中的酒杯。洛祁殊倒是一如既往的谦谦君子,“这怎么好意思,本也是祁敬酒,二位随意就好。”说完一饮而尽,也并没有再让二人喝酒的意思。 不过叶晨晚也不差这一杯酒,遂举杯饮尽。洛祁殊也再无逗留的理由,道别离开。 待到洛祁殊走远,她才听见清冽嗓音,“今日多谢郡主了。” “举手之劳而已。”叶晨晚坐回座位,“记得祭司不善饮酒罢了。”她的确记得墨拂歌体弱多病,并不适合饮酒。她苍白的肤色和瘦弱的身躯这些年从未变过。 她眼底漾开一点波光,清润又透彻,“原来郡主记得,拂受宠若惊。” 墨拂歌的话语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客套,但叶晨晚却忽然不想再在这本就虚伪的宴会中说那些漂亮的言辞。她无伤大雅地半真心半假意地开了个玩笑,“只看祭司的模样,想来也不是能喝酒的样子。” 这话也没有说错,墨拂歌眉梢轻扬,向来冷淡的她却并没有因为这个玩笑流露不悦。“郡主这样想也无妨。” 墨拂歌此时眸色清明,叶晨晚几近能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开了第二个玩笑,“祭司现在不困了?” “困?”对方偏了下头,目光又转回殿内,看纸醉金迷的奢靡之景,“丝竹管弦,又怎么会困,只是···觉得无聊而已。” 以墨拂歌的身份,自然可以去评价这场宴会无聊。同她说话,叶晨晚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身体靠向椅背,姿势慵懒,仿佛含光绽放的雍容牡丹,眼尾勾了一点笑,便漾开千万种的风情。“觉得无聊的话,祭司大可以不来受罪。” 她语调清淡,听不出喜怒,“有人指名道姓一定要见我,所以来了。” 稍一猜测,叶晨晚也能想到是皇后楚媛点名要见她。不过墨拂歌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想来皇后也没有如愿。 “想见祭司的人有很多,刚刚不就才走了一个。”叶晨晚还是能敏锐地嗅到洛祁殊对墨拂歌那丝不一样的态度的。 “不想见我的人也有很多。”眼角的余光轻扫向叶晨晚,似乎意有所指,语气又浅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事实。 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把话挑了回来,叶晨晚唇角的弧度僵化,字句也被哽在咽喉处,短短一晚上对方已让她两次不知如何应答。她大抵是觉得这个女人太过聪明,却又偏偏不喜欢把话说明白,或许这些预知天命的人都喜欢这样隐约其辞。可叶晨晚也不是蠢人,话虽只说了一半,她也能听懂其中含义。 “难得你这般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摆着这张脸没几个人想见你。”一道稍显低沉的女声打破了此刻尴尬的氛围,她音色富有磁性,暗含气势。 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是濯绛色的衣袂,更给来人一种山石般冷硬的凉薄感。她眉眼精致,五官轮廓分明,仿佛一柄待出鞘的利刃,即使隔着刀鞘也遮掩不住其凌厉锋芒。但她眉目流转间皆是风情,让人惊叹于她竟有着这般动人心魄的美丽。 “的确是没有几个人想见我,可惜燕将军偏偏是其中之一。”面对来人,墨拂歌也仍然是云淡风轻的从容姿态,如一池无波无澜的深湖。 燕矜却也不恼,反而报以一笑,“毕竟如我这般宽宏大度能忍受你的人实属少数。况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晨晚的。” 镇远将军燕矜,的确霁月胸怀。这墨临城中最年轻的将星,也是叶晨晚与墨拂歌的昔日同窗。和墨拂歌的冷淡不同,燕矜生性恣意,凡事但凭心意,喜欢广结好友。当时太学中那批人几乎都与她交好,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与墨拂歌。皇城内最为潇洒随心的,便当属她一人。 昔年燕矜的父亲燕阙生得俊美无双,用兵奇诡。领兵时却以身作则,偏好带头冲锋,喜带一张面具遮容,世人称“半面将军”。燕阙仅有一女燕矜,夫人早逝后未再续弦。他本怜惜女儿,不想她随着自己受征战之苦。谁知燕矜年岁稍长时,便展露出对军事的卓绝天赋,有时连燕阙也自叹不如。见女儿不像墨临城那些贵族小姐般只沉溺于胭脂绫罗,遂也时不时带着她同自己一道出征。 直到三年前,玄朝与北方北魏朝交战,燕阙的兵马被北魏大军围困乌台城,正是这战况危急的时候,燕阙却突然染病,仅仅几日就不治身亡。军队群龙无首时,燕矜白衣素缟执剑而出,和父亲一样,也带了张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带领全军突围,大败围攻魏军,而后便率领全军连拔五城,直至北魏重镇盛乐城。 在那场兵临城下的僵持中,北魏人见到燕矜,无不视其为修罗。白衣上沾了牡丹血,长剑下尽是魏人魂。屠戮无数,无人可阻。 直到最后北魏与玄朝议和,燕矜方才撤军。自此燕矜名声大噪,袭父爵位,将途坦荡,是魏人至今听了都会瑟瑟发抖的名字,也是与洛祁殊比肩的名将。 年纪轻轻便功成名就,当真让人艳羡——叶晨晚不禁感慨。【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变数 “找我做什么?”燕矜说出的话还是颇让她诧异。 对方相当自然地拿起叶晨晚案上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起我们已有两月没见,今天顺便过来打个招呼叙旧。”她目光在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身上扫视了一番,“但说来奇怪,你两怎么会坐在一起?” 一旁的墨拂歌半点要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叶晨晚知晓这解释的任务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斟酌了片刻才道,“出了些意外祭司只得换个位置,这才碰巧坐在我身边。”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未曾透露更多隐情,墨拂歌眉眼不动,想必也认可这个回答。而燕矜在墨临城中虽不爱问朝中事,却也不是蠢人,如此说后她也能猜到几分原因。 她举杯饮尽杯中酒,又为自己与叶晨晚各斟上一盏,展眉笑意有如雨后初霁,云开雾散。“那倒也不是坏事,坐得太前面容易折寿。” 叶晨晚勾起唇无奈一笑,接过酒杯,在这宴上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也只有燕矜一人。 “无论坐何处,该来的人也还是会来。”终于听得墨拂歌开口,此话也不知所指为何。 燕矜从不会将自己代入墨拂歌含沙射影的目标给自己平添不快,相反她已经自动找好了靶子。“你说洛祁殊?他的确是专程来找你的,先前坐在宴上他就四处打量,八成是在找你的位置。唉,我还是专门等到他走了才来的,没打扰你的桃花运吧?” “……”听着燕矜所说,墨拂歌垂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指尖轻敲桌面,眸光最后扫向燕矜,“你若是很想寄荷公主找我的麻烦大可说得再离谱些。” 寄荷公主本就受宠,又因为母族势力庞大,在墨临城也是个跋扈的主。 “你觉得这是烫手山芋,可惜在别人眼中洛祁殊炙手可热,拉拢他都来不及,长公主殿下未必有那个精力管你。”燕矜鼻腔中溢出不易察觉的哼声。 虽说这些皇子皇女也没胆子大到明目张胆地拉拢地方节度使,不过各种软性的人情往来想必也没停过,洛祁殊此番进京怕是有得应付。 指尖拂过袖口针脚绵密的花纹,漫不经心地理好衣上褶皱,“他们拉拢,自是因为有所求。我既无所求,又何必拉拢?” 这皇都内显然不是自己无欲无求便可以独善其身的,其中多方拉锯,牵连甚广。 “自然,自然。”她尾调拖长,喝完了叶晨晚案上酒,又将墨拂歌案上那盏没动过的酒壶拿过来,“好桃花烂桃花都是沾不上你的。谈这些太晦气了,可惜宴上好酒,不谈也罢。” 苍山御贡兰陵美酒,素日里京城中亦是千金难求。玉碗盛出琥珀色,香气馥郁,单是酒香就已醉人。燕矜一边饮酒,还不忘替叶晨晚斟上一杯,叶晨晚也只得陪她一杯一杯饮下。推杯换盏一壶酒下肚,她只觉得脸颊发烫视线迷蒙,大抵是有些醉了。 她靠在椅背,目光虚浮地在殿内游移,却蓦然与一道清明视线相撞,只见墨拂歌以手支颐,姿态虽然放松,但一双眸子黑白澄澈,如春水濯花——她是滴酒未沾的,自然也是这场宴会中最清醒的人。 虽然对方神色里未有情绪,叶晨晚却一瞬间觉得酒醒了大半,不知为何被看得颇为心虚,只起身道自己有些醉了,要去外面透透风。燕矜尚还未醉,坐在墨拂歌旁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看那她说十句墨拂歌回一句的模样,想来也算不上清醒。 、 走出菱阳殿,雪虽已停,但冬末初春的时节,夜风冷寒,扑面而来还是吹醒了朦胧的醉意。叶晨晚拢了拢肩上披风,屏退了想要跟上的宫人,独自一人走在殿外的小径上。殿外未点明灯,只有盏盏宫灯照亮了幽长宫道,白梨花落纷纷,颇有寂寥之感。此处四下无人,她也终于放松下来,走在小径上思索着心事,以至于并未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人,直到堪堪将要撞上对方时才匆忙停下脚步。 “抱歉,差点撞上你。” “无事。”是男子的嗓音,低沉略带了几分沙哑,不知为何让叶晨晚觉得有两分金属的冰冷感觉,他的口音听上去并不像中原人。叶晨晚抬头,正看见面前的男子鹰鼻深目,轮廓分明像是被凛冽寒风雕刻过的山崖,右眼眉尾处攀附一道狰狞伤疤,更显桀骜不驯。而他眼眶里深棕色的眸子犀利却沉稳,其中射出的目光让叶晨晚非常不适,似有芒刺在背。 那是一种鹰隼注视猎物的目光。 他身着窄袖衣袍,款式接近胡服,一副异域人的打扮让叶晨晚很容易认出来他的身份。 “原来是冶怀候。”叶晨晚笑着行了一礼。 冶怀候元诩,便是当年燕矜攻打魏国时的魏皇之弟,彼时北魏皆因燕矜而如临大敌,魏皇身体又本就不好,正是内忧外患之时他发动宫变篡位,却又被几个不满他的皇子联合起兵,他刚拿下皇宫,本就根基不稳,手下那批墙头草迅速倒头掉转风向,他无奈之下只得带着自己的兵马连夜自皇都大晏城突袭而出,投靠玄朝。 元诩的投奔大抵是这些年玄朝对外最大的建树——虽然是天上白掉下来的肥肉。玄帝为这事大喜过望,认为是天佑大玄,魏祚将尽,竟然将这弑君的反贼封为侯爵,以示玄朝胸襟国威。 元诩此事虽当初在朝中议论纷纷,但他终究是拿到侯爵,在墨临城内立稳了脚跟。 元诩也回礼,随后便直视叶晨晚,目光虽没有恶意但也着实称不上友善,充满着探究意味在她周身来回扫视,看得她都有些不自在,问,“侯爷为何一直看着本宫?” 元诩深深一笑,才道,“我在想,大玄的风土人情,果真胜于魏地不少,”他顿了顿,“尤其是女子。” “哦?只是京都多贵女,出众女子如此之多,侯爷又为何只看本宫一人?” 那双鹰隼般的眸子依旧直视叶晨晚,“今日宴上出类拔萃的女子,不过三人。镇远将军燕矜,当朝祭司墨拂歌,以及郡主您。然而燕将军虽然是风骨红颜,但未免太桀骜锋芒毕露。祭司大人天人之姿宛若仙人,却太不沾尘世烟火了些。相比而言,我更喜欢您这样的。” 叶晨晚挑眉,眼底波澜渐渐归于平静,淡淡道,“多谢王爷夸奖了,本宫先告辞了。” 元诩悠悠望着她略一拱手,“告辞。” 待到叶晨晚走远,元诩颇为不意地砸了下嘴唇。 今日一观,实在是难看出这是昔年镇北侯的后人啊。 、 等到叶晨晚回到菱阳殿时,宴会已快要结束,殿内残存着酒液佳酿的醇香,一片欢声笑语,竟是些年轻贵胄已经玩起了投壶。甫一看参加投壶那几个人,叶晨晚也顿感无聊——燕矜都参与其中了,这投壶难道还要什么悬念吗?但再当她仔细一看方才明白为何这些人如此激动,原是洛祁殊也在,甚至几个皇子公主的各自压了不少财物做筹。 有洛祁殊在,这结果的确多了几分悬念。 她走得近了几分,这才瞧见人群边上那抹素白身影,墨拂歌双手揣在衣袖中,仍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想必是被燕矜硬拉过来的。因得其生人勿进的气质,周围人非常自觉地同她隔开一段距离,叶晨晚也乐得寻一份清静,站到了墨拂歌身边。 “祭司未压码么?”以墨拂歌的性子自然对这些没有兴趣,她不过没话找话罢了。 “郡主又为何不压?”她轻巧地将问题抛了回来。 叶晨晚倒认真思衬片刻,方才道,“洛将军投壶的技术,我是不知的,若一定要押注,那便是出于情压给同我相熟的燕矜。这般徇私,倒也失了押注的意义,不如不压。”话毕,她方明白,墨拂歌不押注的理由自是同她一样的。 “若是郡主在的话,说不定我会重金压码郡主。” 对方语气轻捻,叶晨晚倒是倍感震惊,“为何?” 那莹□□致的下颌冲着那几个精美的铜壶微扬,只见洛祁殊与燕矜的壶内箭矢数量不相上下。“许是因为郡主能是个变数。” 叶晨晚将她的话来回揣摩了数遍,也没能听出是什么意思,只得做字面意思听去。她瞥了眼在洛祁殊身上压下重宝,此刻目光几近黏在对方身上的寄荷公主,欷歔道,“我去作甚,若是夺了洛将军的风头,公主不得狠狠记上我一笔。” 墨拂歌眉头轻抬,灯光便在她眼中晕开一片璀色。“听起来郡主是对自己极有信心了。” “若有机会,定不会辜负祭司押注的好意。”话先往漂亮了说,反正日后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再言之作为一个时常被拉去充数的漂亮花瓶,投壶这样的事不过是基本功罢了,她自诩水平并不输于燕矜。 谁知墨拂歌却听得认真,语气轻柔又笃定,“日后会有机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5、驸马 负责计数的宦官不断唱报着成绩。 “有初——” “贯耳——” “全壶——” 直到众人的箭矢尽数投完,宦官厘清了壶中矢,惊喜向着一旁的寄荷公主道,“回公主殿下,燕、洛二位将军打平了,皆是全壶。” “燕将军好身手,若是再多几支箭用来投壶,想必输的就是祁殊了。”洛祁殊谦谦君子,礼数周全地对燕矜作了一揖。 燕矜向来懒得与这种客套话多周旋,只随意摆了摆手,“你我都清楚,这种程度的投壶比起骑射只是玩闹而已。” 被燕矜拂了面子的洛祁殊仍是从容面色,反倒是寄荷公主站出来道,“二位将军既是平手,本宫自然是都有赏的。今日难分伯仲,便看春狩两位一展身手了。” 话虽是对着洛祁殊与燕矜二人说的,但玄明漪的眼神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洛祁殊身上的。叶晨晚唇瓣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大抵是觉得寄荷公主这幅努力端水但又端不平的模样颇有几分滑稽。 燕矜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不过她也不会拂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只做足礼数谢了恩。反而是一旁华服佳人如玉君子并肩而立,看上去是正相配的一双璧人。 墨拂歌终于在此刻抬眼,看向灯火下洛祁殊那双温柔含笑,和煦如春风的眼眸,像是想在那双深邃眼眸里看出其他。 一场荒唐宫宴终于落幕,宾客踩着满地奢靡狼藉陆续离开。因着同路的原因,叶晨晚也与墨拂歌,燕矜一道离开菱阳殿往皇宫外处走。 走在深深白梨花开的宫道上,皇宫内难得有这般寂静时刻。落花瓣缱绻拂过白衣青丝,灯火照出的投影自身前被抛至到身后,如此往复,她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正融入这光影的明暗中。叶晨晚走在墨拂歌身后半步远的距离注视着她的背影,在这萧索冬日生出两分寂寥之感。 燕矜走在前方,手中还提了个随身带的酒壶。忽地开口问,“你们可知寄荷公主赏了我什么东西?” 墨拂歌继续向前走,一副完全没兴趣搭话的模样。只有叶晨晚缓解氛围开口道,“既是长公主殿下的赏赐,总不会亏待你吧?” 燕矜溢出一丝轻哼,听不出喜恶,“三坛百年酿的罗浮春,想来是前段时间南海郡守进京的时候进攻给她的,寄荷公主不善饮酒,便顺带赏给了我。” 寄荷公主的封邑便在南海郡一带,燕矜这般猜测也不无道理。 此话若被旁人听去,便是大不敬之言,不过好在此处也并无他人,大约只有她敢如此口无遮拦了。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墨拂歌忽地开口,“百年酿的罗浮春有价无市,倒也是不可多得的好酒。寄荷公主这赏赐算得上大方。” 燕矜看向墨拂歌,目光凉幽幽的,竟有几分哀怨的意味在。 墨拂歌玲珑心思,只一眼便看懂了燕矜的眼神。她眉头上挑,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揶揄,“那她赏给洛祁殊的是什么?” “一套御贡的鎏金如意纹马具,正好配今日赐给他的月氏千里驹。”燕矜想起那马具缎面用的西番莲锦缎,中有摩尼火珠,嵌以绿松石,着实名贵。 叶晨晚着实没忍住,噗呲笑了一声,待燕矜的目光看过来只得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虽然能猜到一二,但还是···” 也难怪燕矜这副哀怨的表情,毕竟这二人的赏赐并非价值差别的问题,而是大公主殿下给洛祁殊又送弓又送马具,生怕洛祁殊在之后的春狩不能力压群雄。但偏偏给燕矜赏的就是几坛酒,两相对比就像觉得她是个没出息的酒鬼一般。 不过玄明漪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很明显她就并非是个会端水的主。对于向来骄纵惯了的大公主殿下,愿意给臣子赏赐就已是莫大的慷慨。 “赏给洛祁殊那些烫手山芋给你你也未必敢要,如此不是正合你意?”墨拂歌此话说得的确不错,毕竟寄荷公主的心思,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燕矜回想了一下宴会上玄明漪看向洛祁殊时热切又迷恋的目光,登时一阵恶寒,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驸马这种好事可轮不到我,性别也对不上啊。” “说来公主殿下并不善骑射,应当没人会专程进贡马具给她···”轻点下颌的手指停滞,叶晨晚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那只能是她自己搜罗来的这幅马具···” “她早有打算也不奇怪。”毕竟寄荷公主年龄也不小了,现在还未挑选驸马是因为她母族和皇室自有考量,但早做打算也不为过。 洛祁殊对于寄荷来说的确是上好的选择。···如果能觅得洛祁殊为驸马,有了一方手握兵权的节度使支持与她自家母族在京城的势力,她甚至有了在这场夺嫡中角力的资本。 叶晨晚沉默,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射下一片阴影,她神情若有所思,思绪已飘向远方。 一时间三人沉默,各怀心思,走出了这条僻静宫道。 皇宫外停满了宾客的马车,早在宁王府马车边等候的慕云归在看见叶晨晚走出时立马迎了上来。“郡主,您来了。”当他看见她身边的白衣少女时,略一思索,就非常有眼力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躬身行礼,“见过祭司大人。” 墨拂歌并未回应,叶晨晚看出她的疑惑,遂解释道,“这是宁王府上长史慕云归。” 闻言,她终于极轻地颔首作为回应。感受到墨拂歌的视线落在身上,慕云归没来由地自脊背蔓延出一阵凉意,而再抬眼时对方的目光早已没看向自己。 “二位有话说的话,我先驾车在外面静候郡主。”说完他转身带着车夫去路边等待。 待到慕云归回避后,叶晨晚看向安静伫立的墨拂歌,尽管对方一言未发,她不知为何却觉得墨拂歌有话想说。看着身披皎洁月色的祭司,叶晨晚将声音放得轻柔,“祭司可是有话同我说?” 墨拂歌摇了摇头,刚想开口,便听得马蹄哒哒,原是燕矜牵着匹通体油黑的骏马走来,周遭也不见多余仆从,想来是打算独自驾马回府。“原来你们两个人在这儿。”她翻身上马,在马上看着二人,“好几个月都未见,改日当要找时间再叙的。今日夜色已深,先告辞了。” “喝了酒一个人骑马,路上小心些。”叶晨晚嘱咐。 “无妨的,改日再叙。”说完一扬马鞭,独自一人向着回府的方向驭马而去。 “我也告辞了。”临行前她听见墨拂歌轻语,声音只刚好够她们二人间听见,“半月后的春狩,先预祝郡主夺得佳绩了。” 她语调轻缓,似低语又似蛊惑,叶晨晚恍惚间似是要坠入那双漆黑如夜色的眼瞳中,等到反应过来时,墨拂歌早已登上墨府的马车,掀起车帘露出璞玉般的清瘦下颌,冲自己微一颔首,随后就放下车帘,马车车轴滚动,缓缓驶离了皇宫。 直到登上自家府上的马车时,叶晨晚仍在思索墨拂歌临行前所说的话。这话初听来似乎只是一句勉励的客套之言,的确,半月后的春狩,京城内通骑术的官员与贵族子弟几乎都参加。 毕竟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无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礼,曰暴天物。春狩是振扬国风以猎讲武,提点皇族子弟莫忘祖辈征战的上好时机,同时也是许多人一展实力,博得圣睐的大好机会。能在春蒐秋狩上名列前茅的人,便能得到帝王的亲自嘉奖,故而有不少人为此争破了头。 宁王府世代镇守北地,祖上是立下赫赫功勋,攻无不破的镇北侯叶照临,若是后代皆是不能弯弓上马的酒囊饭袋,定是叫人贻笑大方,所以叶晨晚也是要参加历来春狩的。只是她究竟骑射如何,并没有人关注。她深知自己如果战绩平平,定会被人嗤笑,若是名列前茅,身为质子又会让帝王猜忌,故而她每次都只是将成果控制在一个中上的位置,既不会被人轻视,也不至于引起帝王的重视。 这些年来,连叶晨晚自己也并未重视过每年的狩猎,毕竟她并不指望在这当中博得他人青眼,可为何祭司要专门对着自己提起此事? 她双手环抱于胸,背靠着软枕思索为何墨拂歌要专门对自己说这句话,要说勉励,她大可说给最有机会夺魁的燕矜,为何偏偏是自己? 正等她思绪飘忽时,马车外忽地响起慕云归的声音,他语气随意,状若闲聊,“郡主今日怎么是同祭司大人和燕将军一道出来的?” “只是今日宫宴上碰巧坐在一起,离开时又顺道,故而便同行了。”叶晨晚省略了中间皇室夺嫡的弯弯绕绕,简单回答。她觉得皇后与墨拂歌之间的拉扯当属于对方的隐私,不便为过多外人知晓。 “这样。” 因得隔着车帘,叶晨晚并未看见车外慕云归眼眸低垂若有所思的模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家书 回到宁王府时,已是夜深。 沾染着水珠的乌黑长发沿着肩廓垂落,更显柔顺润泽,坐在桌案前的女子只穿了件单薄深衣,未曾扣好的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白皙肌肤与弧线精致的锁骨,在烛光下有如上好羊脂玉。叶晨晚沉默地擦拭着发梢的水泽,过了半晌才对着房间暗处的角落开口,“可是焘阳那边有消息了?” 阴影里响起低沉的嗓音,“回郡主,焘阳寄来了给您的信。” 桌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晃了一瞬,只在明灭间桌面便凭空多出一封信。 “这是宁王殿下亲笔,嘱咐了务必送到郡主手上。” 闻言,叶晨晚立刻放下了手中物什,拿起了桌面上的信封,看见信封上完整的火漆印,“可有转经他人之手?” “未曾,属下拿到信便风雨兼程赶来墨临,一路并未有任何人知晓此事,即使是长史大人,也并不知晓。” 叶晨晚的吐息粗重,面上却仍端得平静,她并未立刻拆开信封,而是将其放在手中不断掂量,这跨越遥远北方的霜雪之地迢迢送至自己面前的信笺在此刻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母亲的病如何了?” 阴影中传来的声音仍是平静,只带了些许难以言明的停顿,“宁王殿下的寒疾您也知晓,冬日极是难熬,不过殿下多年戎马,心志坚定,好歹是把最冷的时日熬过去了。但郡主,您要清楚,给您,和给殿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良久沉默,最后只见得叶晨晚摆了摆手。烛光的明灭里,除了她手中多出的一封信,一切似乎都从未发生。 阴影重归沉寂,叶晨晚将屋内的门窗尽数关好后,终于撕开信封,薄薄一张信纸灼得她指尖生疼,她颤抖着打开了纸张。 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恣意潇洒。甫一看见这熟悉的字体,叶晨晚便感觉眼眶滚烫,她努力眨了眨眼,不让水泽模糊视线。 “予宸晚吾女, 墨临焘阳,相隔千里。念自汝入墨临,已有十载,分别实乃久矣。不知吾儿出落为何种模样,身体又可康健,不过为母此般风华,汝父亦是风姿倾目,想来吾儿必为人中龙凤。唯叹汝长于墨临,为母未能陪伴,实未尽母父之责。 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几经思量,终提笔写下此信,略缓忧思。 近日又犯寒疾,自祁连山一役落下此病,也算陈年旧疾。每至冬月,寒入五骸,四肢僵硬而不能动,卧床拥火,稍能缓之。每回想少年时纵马疾驰,弯弓射雕,感慨韶光易逝,奔流似水不复还也。体虚力乏,暗里自知。知在人间,尚复几日?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话至此,吾思汝父矣。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不提也罢。 墨临暗潮汹涌,汝所为之事,吾知晓一二。然汝日渐年长,汝之所为,为母亦难干涉。只嘱咐万事小心,平安为上。汝一世长安,乃为母余生唯一之心愿。 不知何年何月,才是相逢之日。 安好勿念。 珣” 短短一封信看完,叶晨晚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诚然这么一张薄纸上只是短短一封寻常家书,即使被他人拆开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话中语句,让她惴惴难安。 信中言语间,母亲都在暗示自己寒疾严重,时日无多。而自己还在墨临被软禁为质,何时能够归乡也不知定数,更遑论王位继承一事。 对于宁王叶珣的寒疾,叶晨晚并不了解。十年前自己刚入墨临为质时,母亲正值壮年,加之经年习武练兵,身体康健。而七年前祁连山一役后,便传来宁王因为在风雪中长途跋涉落下寒疾的消息,此后母亲便很少带兵,亲临军营。叶晨晚这十年来都未曾被应允归乡,叶珣望入京觐见的请折也被屡屡扣下再无下文,故这十年来都未曾与母亲相见,叶珣又对自己的病情闪烁其词,叶晨晚遂也对母亲的寒疾不甚清楚。 但此后叶珣访遍天下名医,寒疾仍未治愈,叶晨晚多方旁敲侧击,也能猜到叶珣的病况。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这样在墨临城内为质,她也许终其一生也不能回到故乡。她必须有所动作,争取回到封地继承王爵。 叶晨晚反反复复将这封信读了数遍,直到逐字逐句记下。她的指尖良久地停留在书信开头“予宸晚吾女”五字上,看着“宸”字,目光深沉如窗外夜色。 她将思绪理顺,强忍着眼眶中酸涩滚烫的不适感,最后再将这熟悉的字体刻入脑海,最终将信借着灯火点燃,信纸蜷曲扭动,一点一点焚烧成灰。火焰跃动在她漆黑眼瞳里,却照不亮她眸底最深处。 、 三日后 墨临城南寻鹿山下僻静处依山傍水,在这繁华皇都内辟出一片清净之地,墨临墨氏的府邸便建于此处,层楼叠榭,临水而居。翠竹万顷衬出山色清明,亭台楼阁便隐于花叶之中。 早晨的阳光尚还柔和,天空澄澈如镜。天光洒落为山麓中的墨府镀上一层光辉,飞鸟穿林而过,静谧沉寂。 墨府大门前高悬一块檀木烫金的牌匾,上书“光风霁月”四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是昔年玄朝开国时任祭司的墨氏家主墨怀徵所题。铜环扣门的声音响起,侍女拉开朱色大门,正见女子斜倚在门口,发带束起一头长发沿着肩头垂落,身着朱色箭衣金丝绲边衬出她高挑身形。日光打在她身上,更显出她眉眼间的凌厉气质。 “燕将军,”侍女行了个礼,“有什么事吗?” 燕矜点点头,“我找你们小姐。” “小姐还在休息,说今日不见客。您有什么事,我为您转告。” “休息?”燕矜抬头看了眼天色,天光大亮,“这都什么时辰了,她还睡?” “小姐近日身体不好精力疲乏···” 燕矜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显然是听惯了类似的说法,“行了,就墨拂歌那德行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精神好过?我去找她。” “诶··小姐说了今日不见客,宗将军您别为难我···”这侍女显然是才在府上没服侍多久的新人,全不知墨拂歌说自己身体抱恙的借口可以拿来应付多数访客,却独独打发不了燕矜,她只得急忙拦住对方的脚步,却感觉被一个力道轻巧一推便被送到一边,而那人早已绕过她向府里走去。她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燕矜轻车熟路地一路向着墨府僻静处走,直到走入一处遍植紫藤的宅院,大簇紫藤开得繁茂,在微风中懒懒招摇,好似紫色融雪。守在门口的少女看见她走入,急忙迎上来,“燕将军,小姐在休息。” 燕矜淡淡扫了侍女一眼,认出这是墨拂歌的贴身侍女白琚,“我知道,我就是叫她起来的。什么点了,还睡。”说完已经绕过白琚直接走入房间。 天青骨瓷瓶中插的晚梅枝干清癯,修建得恰到好处,冷梅花香流溢。即使是卧房,屋内也四处堆砌着书籍,桌案上尽是不知为何被屋主人随意丢弃的字画。刚走入里间的燕矜就正对上一双冷墨色的清冷双瞳。侍女说正在休息的墨拂歌此刻着一件月白单衣,正靠在床栏上,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手中还握了本书卷,姿势看上去颇为慵懒——除了看向她时冷冷的眼神。 “你吵到我休息了,出去。”墨拂歌只是望着她,看不出情绪。明明是被戳穿并未休息,她却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反倒是自己被她盯得有些发憷。 燕矜靠在床栏上,“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 “……”墨拂歌扫了她一眼,便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书卷。 胆大如她,直接伸手抽走了墨拂歌手中书卷,“别看了,晚些时候再看也不会少块肉。” “……”她阖上眼,深重的呼吸仿佛在忍耐些什么,“那你要怎么样才能不扰我清净?” 看着墨拂歌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燕矜道,“你真别睡了,看你这脸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赶紧和我出门透气。” “你要透气找晨晚,找我作甚。”墨拂歌不耐地别过头。 燕矜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她今天不在府上,你以为我想找你啊?请你跟请祖宗一样麻烦。”她向着门口守着的白琚挥了挥手,“白琚,赶紧给你家小姐拿一套轻便衣服,记住要轻便的,不要平时她那些繁缀的。”看着白琚还在看墨拂歌面色,她催促道,“赶紧去。” 看着墨拂歌睡在床上无动于衷,白琚服侍她多年,知晓这是她默认的表现,遂还是拿了一套衣物过来。燕矜接过递到墨拂歌面前,“赶紧,穿好跟我出门。我在外面等你。” 那双手拎着衣物递到自己面前,不容拒绝,墨拂歌终究是嘴角抽搐着拿过衣物,叹了口气。 在外间等待的燕矜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书册,意料之中又是那些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便是天书的生涩古籍,她撇着嘴将书放回原处。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墨拂歌洗漱完出来,身着一件霜白色衣袍,衣上绘有同色暗纹,腰带上挂了一条精致流苏刺绣。裁剪干净简单的款式勾勒出她颀长身形,腰背笔直,竟如一杆修竹透出不可攀不可折的气质。燕矜抬眼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道,觉得顺眼不少,笑着说,“走吧,出门。” 一路跟着燕矜坐上马车,看她的这幅打扮,墨拂歌就已经猜到对方要带她去哪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垫子靠在身后疲惫地合上眼。燕矜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头大,“你别这么萎靡行么?” 墨拂歌叹气,抬手揉捏着太阳穴,“能不去城郊的骑射场吗?只要不去,其他地方你随便挑,我请客。” 没想到燕矜非常利落地点了头,“行啊,那就浮香楼吧,叫几个当红姑娘,把夜场包了,清倌也叫几个。” “···”浮香楼是哪里墨拂歌当然知道,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燕矜总要表露出一种非要逛一次窑子才不枉此生的态度。“还是去骑射场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巧遇 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煦风拂面,花叶繁盛。 直到手中牵着缰绳,脚底靴履踏上这片湿润蓬松的草场,叶晨晚仍感恍惚,仿佛自己是一路梦游才来到此处。 这几日她脑海中总回想起宫宴后墨拂歌在她耳边轻语的那句祝她春狩夺得佳绩,月光下少女眉目亦真亦幻,说出的语句也有了蛊惑人心的魔力,像极了一句惑心的咒语。 这句话在她脑海萦绕久久不散,以至于今日得了闲暇,她便鬼使神差地牵了马拿起弓到了城郊这片骑射场。 而到了此地她立马又觉得后悔——自己来这儿练习骑射左右都是无用功罢了,毕竟自己既没有在春狩夺魁的可能,也没有那个必要。她只不过要在春狩上走个无关紧要的过场,又何必为此多费心力,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看看手里那几座酒楼的账本,那好歹是实实在在白花花的银两进账。 手中缰绳扯动,身后马匹不安地躁动起来,叶晨晚转身,便看见通体乌黑油亮的骏马奔驰而来,朱红色衣袂飞扬烈烈如火,张扬得灼伤眼底。 骏马后是急急忙忙追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燕将军——您——”他踉跄着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您慢些!” 燕矜这才漫不经心地勒住缰绳,伸手便从怀中掏出枚碎银抛给小厮,“今日南场我包下了,你且去将场子清了,莫要让闲杂人打搅。” 遇到这么个大方的主,小厮急忙接住银子忙不哈地点头,“好嘞,我这就去,您稍等。” 说着气也不喘了,一溜烟地去骑射场的南场为燕矜清场。 此处骑射场原是前朝园林,自前朝覆灭后便荒废了,遂有有心人包下这片场子豢养了猎物,素日里为这些贵族子弟与将门官员骑射放松用,也倒是城中官宦贵族常来的地界。能在此处看见燕矜,叶晨晚并不奇怪,她是此处的常客,每次都要包下风水最好的南场,碍于她的排面,多数人也对此习以为常。 但此时燕矜身后牵白马施施然行来的身影到确实是让叶晨晚大吃一惊,她确实很难想象此生能看见平日根本不见踪影的墨拂歌出现在骑射场这种地方。尽管对方虽然着了一身便袍,但牵马悠闲的姿态还是看着像出门踏青游春的小姐,半分也看不出要来春狩的模样。 很快那二人也目光极好地看见了叶晨晚,燕矜颇为惊喜地冲着她招手,一边驭马向她走去。 “甚巧,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见晨晚。你也是来准备春狩的?”燕矜落落大方,眉眼丝毫不掩饰心情的愉悦。 既已被看见,自然也再无推脱的理由,“是的。” “那再好不过,正好我两今日可以作伴比试一番。”说着燕矜看向身后的墨拂歌,对方看见叶晨晚时便如蒙大赦地将缰绳一放摆出“那你去找叶晨晚陪你吧我就不奉陪了”的姿态。看她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燕矜嘴角抽搐,“看她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拉她来骑射场像要割她的肉一样。” 不如说燕矜能把对方拉到骑射场就已经分外稀奇,墨拂歌的表现倒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祭司兴趣并不在此,何必强求。我陪你便是。” 燕矜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先前去为她清场的小厮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脸色蜡纸一般,颇为难看。对方手指紧张地搓捻着衣摆,嗫嚅着道,“将军,就在您来时的前两刻,有客人已经将南场包下来了。您看···我是再另外给您找个场子?” 燕矜并没有太在意,只觉得颇为不巧,随意问,“是谁包下的?” 结果小厮扭扭捏捏地不肯回答,似乎颇有为难。燕矜眼角余光与墨拂歌交汇,对方不动声色地颔首,她便又掏出一锭银子直接赏给了小二,“你说,是何人包下的南场?” 因着这银两着实不少,掂量着和燕矜的交情,小二压低了嗓音道,“是宣王殿下与洛将军,他们今日特地嘱咐了莫要说出去。” 此言一出,三人缄默,只有眼神交织胜过千言万语。小厮并非朝中人,看不懂三人莫测神情,被燕矜拍拍肩道,“今日之事莫宣扬,无论是宣王与洛将军还是我们三人,你去再给我清片场出来便好。” 小厮虽不懂朝中局势,却是个识时务的,当即便又去为燕矜清了西场的场地出来。燕矜难得露出困扰神情,“为什么洛祁殊会与宣王在一起?” “以宴会上宣王对洛祁殊的殷勤程度,并不奇怪。”墨拂歌平淡回答。 “宣王想拉拢洛祁殊当然不奇怪,但洛祁殊为什么会答应呢?”回想宫宴上洛祁殊的表现,似乎并没有站队的打算,叶晨晚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至少洛祁殊一直把自己包装成这样淡泊的姿态。 谁知墨拂歌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白皙指节轻敲颌骨,“的确,为什么洛祁殊没有应约寄荷公主,偏偏答应了宣王的邀请呢?” 问题被抛回了自己手上,对方眉梢上扬,一双黑白澄澈的眼眸眼底透出星点的光。神情似是专注,又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轻捻,诚恳地等待着回答。叶晨晚甚至觉得她是专门引得自己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挣扎了两秒,叶晨晚如实回答。 她又不是洛祁殊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正当气氛陷入诡异又尴尬的沉默时,燕矜终于站出来打圆场,虽然这个圆场听起来不如不打。“···搞不好因为洛祁殊喜欢男人不喜欢女的呢。” “···” 她成功让二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尽管墨拂歌只看了眼就无比嫌弃地别过头去。“你说的话能贴近事实哪怕一点么?” “你就知道了?你和洛祁殊很熟?”王八拳式的回复让墨拂歌失去了开口的欲望,只摆手作罢。 小厮远远向燕矜示意草场已经打理好了,燕矜牵起缰绳,“横竖与你我无关,花那么多心思去猜作甚?猜也猜不到的。” 墨拂歌径直去寻了一处阴凉林地坐下,大有没事别来打搅她的姿态,看来是对骑射毫无兴趣了。燕矜打点好自己的弓弩直接骑上了马,“不用管她,我俩自己去便是。” 纵马踏花,扑面而来的煦风夹杂着风花林木的清香。叶晨晚觉得今日来此地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弯弓搭箭,只用关心每一次射出箭矢的轨迹,所有烦恼都被抛诸身后。 远远望去墨拂歌的身影已经模糊成了小小一团素色,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身旁燕矜开口,“看她作甚。” 叶晨晚垂眸轻笑,“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将她拉出门的,记忆中她应该从小对这种事就没有兴趣。” “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对骑狩有什么兴趣。”鼻腔嗤出一声轻哼,“只是难得春日放晴天气正好,拉她出门透透气罢了。” 燕矜如此用心到是让叶晨晚小小地惊诧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出个门也能遇见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属实是有些晦气。”燕矜冷笑,手上动作却也未停,又射出一箭,稳稳命中从草丛掠过的野兔。 凭燕矜这张嘴还能在墨临城过得风生水起,后台大抵是很硬了。 二人纵马谈笑,不知不觉已经收获颇丰。燕矜下马清点着猎物,看见不少猎物都是一箭入喉直接毙命,可见射手功力不凡。“晨晚好射艺,看来我春狩又多了个对手。” “我如何算得上?春狩历来不乏高手。”叶晨晚不以为然,或许说,她对夺魁一事并无多少兴趣。 “如何不算?那些莽夫脓包也配与你比的?”红衣更衬她眉眼飞扬,凌厉目光在此刻却是格外透彻,“只不过你从来喜欢藏锋罢了。” 燕矜目光灼灼,叶晨晚忽觉承受不住这样直白的视线,让她颇感无处遁形。正巧不知不觉已走回先前出发的位置,看见墨拂歌小憩的那棵树下此时已没有人影,她急忙转移话题道,“承安之前不是在这儿吗,怎么不见人影了?” *墨拂歌小字承安 “大概是去哪儿散步了吧,一直坐这儿也无聊。”燕矜不以为意,“左右没什么人能奈何她,出不了事。” “···”这话听得叶晨晚莫名其妙,对上她疑惑的视线,燕矜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我是说,这林场里都只有被专人豢养的些兔儿獐子之类的,没有什么猛兽,也不用担心她被野兽伤到。” 虽然满腹疑惑,不过从燕矜的嘴里大概是问不出东西来了。在清点猎物时叶晨晚手上不经意沾了些血迹和泥土,遂道自己要去找处溪边洗手。 一路寻到一处干净的水源,正当叶晨晚清洗手上的血迹时,在林叶婆娑声中,她忽然听见并不算清晰的人声。 “听说洛卿与祭司一并从紫宸殿出来时,遇见了皇后身边的近侍?”【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偷听 这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或者说,她从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猜到来人身份时叶晨晚当即屏息凝神,将身形藏在林木的遮掩中。 相比刚刚那骄纵的嗓音,回答的人声则显平稳许多。“是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找到祭司大人谈了几句,似乎不欢而散,内侍只能离开。” “不欢而散才是正常的,皇后左右不过是为了玄昳,病急乱投医都找上了祭司。”一声嗤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这二人自然便是如日中天的宣王与炙手可热的将星洛祁殊,此刻在这骑射场并不打猎,反而在嚼他人舌根。叶晨晚暗暗唾弃了一下两人,然后又唾弃了一下自己,虽不知祭司和皇后之间的拉锯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好奇心仍然驱使着她在此处继续偷听下去。 不得不说,宣王在宫中的眼线着实惊人,连皇后内侍的行踪都能得知。 “为何非要找上祭司?祭司向来不问朝政。”洛祁殊表现得颇为疑惑。 隔着重重林叶,二人的身形看不真切,但凝神细听,还是能勉强听清两人的交谈。 “自然是想和祭司拉家长里短,好帮帮她那不成器的表哥。不过皇后把人当亲戚,看上去祭司却不领情。” 叶晨晚倒也没想到玄旸是如此瞧不起自己的兄长,但这二人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连这种话都能口无遮拦? “于情于理,帮衬太子殿下对祭司似乎都没有坏处。”洛祁殊始终是不卑不亢,语句也听不出纰漏。 “面上是沾亲带故,谁知道背后多少龃龉,毕竟……” 话说到一半,宣王却忽然停了下来。叶晨晚的好奇心被钓到了嗓子眼,又迟迟听不到下文,好在洛祁殊应当也与自己一样好奇,遂问道,“难道祭司与皇后娘娘有何矛盾?” 安静了半晌,才听见宣王一声笑,“本王也不知。那毕竟是他人阴私,很多传言也是空穴来风,并不好说。” 叶晨晚不禁翻出一个白眼——嚼了这么久舌根没见消停,现在装正人君子了。 宣王表面上不肯言明,实际却将话说得暧昧不清,引人浮想联翩。但洛祁殊也不便刨根问底,只道,“以祭司的身份,她不偏不倚,对殿下而言也未尝不是好处。” “本王当然知晓,墨氏向来是作壁上观的,何必将精力花在祭司身上。”玄旸垂眸,眼底落下一片阴翳,“再言之与祭司走得太近,也会让父皇猜忌。” 二人话锋一转,聊起其他话题,脚步也渐行渐远。叶晨晚隐身在林叶的阴影中,还在咀嚼着先前的听见的对话。 看二人的对话关系,似乎早就相识,玄旸在洛祁殊面前说起话来也是颇不避讳的模样。不过洛祁殊说话缜密许多,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玄旸被他套话还尚不自知。 叶晨晚沉浸在对二人关系的揣度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靴履踏碎草叶的声音。 “你在这儿做什么?”清冽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她猛的抬头,便看见白衣墨发的少女外披青纱罩衫,如拢云烟,手中还握着纸鸢。破碎日光落在她周身,衣袂与发丝被风吹得猎猎扬起,韶光春景,美不胜收。 虽是被墨拂歌吓了一跳,但叶晨晚的思绪还是飞速运转起来。直接回答因为碰巧遇见了宣王与洛祁殊二人在嚼你与皇后扯皮那档子舌根而自己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固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这女人如此聪明,唬骗她自己只是在这儿散散心明显是把对方当傻子。 斟酌二三后,她还是选择如实道,“我来寻处地方洗手,但偶然遇见了宣王与洛祁殊,就在此地回避了一二。” 对方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的“回避”二字,“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是宣王瞧不上自己那哥哥,说了些七七八八的抱怨话。”或许是内心深处觉得这二人讨论那些与她相关的蝇营狗苟,不该让面前朗月清风的少女知晓,叶晨晚最终还是省去了与她相关的部分,含混回答。 墨拂歌不疑有他,但还是敏锐地问到,“洛祁殊如何回应的?” “说话滴水不漏,听不出态度。” 墨色的眼珠微转,只余眼底透出一点光,墨拂歌嘴角掠过不易察觉的轻蔑,“宣王敢在他面前说这些,便已是洛祁殊的态度了。”她靴履不动声色地在地面踩出稍显凌乱的痕迹,“走吧,万一他们去而复返,发现我们就不好了。” 二人离去后不久,玄衣男子拂过林叶草木缓步行来。他一路观察着周遭事物,最终在叶晨晚与墨拂歌先前停留的地点停下了脚步,但地面痕迹杂乱,已辨别不出是人是兽来过此处。 “洛卿,可有人来过这里?”他身后跟随着的华服男子远远问。 玄衣男子起身,日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五官,牵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殿下抱歉,应当是臣多心了。这林场里难免有些野兽出没。” 玄旸笑着拍他肩廓,“无妨,无妨,洛卿行军之人,谨慎些也是正常的。” 日渐西沉,眼看时候不早,玄旸遂邀请道,“现在差不多也已经申时,今日不如先到这儿,我们去清点一下猎物。晚间祁殊再到我府上,我府中有父皇亲赐的宫中御厨,今日好好招待你一番。” “那祁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谈话间小厮已帮着他们二人打点好今日的猎物,讪笑着恭维道,“二位大人今天收获颇丰啊,真是好身手!” 临近春狩,这么句简单的马屁却是拍到了宣王的心坎上,“那是自然,为了半月后的春狩,我也是苦练了许久。” 洛祁殊端详今日的收获,这其中兔儿獐子这样的小动物并不算少。“以殿下今日的表现,春狩定能一展身手。” 玄旸放松着自己酸痛的关节,洛祁殊的肯定无疑更让他飘飘然,“赢过玄昳并不算难,毕竟他在马上都坐不稳。不过老三老六那两个莽夫喜欢射猎,本王还是要多努力些的。” 有点谦虚,但不多。 “说来,洛卿对这次春狩夺魁可有信心?本王看来你唯一的对手应该就是燕矜了,她已经连续三年都是魁首了。” 在玄旸看来,洛祁殊若是能夺魁,压压燕矜这些年的嚣张气焰,也是好事一件。 洛祁殊却是轻轻摇头,他永远是谦谦君子,不卑不亢的模样,“燕将军骑射卓绝,祁并无把握,实在愧对殿下抬爱。” 玄旸自然不好对洛祁殊提出任何强硬的要求,在此刻也是鼓励道,“洛卿尽力而为便好,毕竟这也是你第一次留京参加春狩。” “祁自当尽力而为,不负殿下所望。” 、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遇见我?” 白衣少女扬起手中纸鸢,“看见有纸鸢从天上落下,便一路寻了过去,然后就遇见你鬼鬼祟祟躲在树荫里。” 这个理由听上去并不可信,但对方偏生手中的确握了张纸鸢。或许更因为墨拂歌祭司的身份配上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便有了十足的信服度。 ——也许她一本正经地说是梦游遇见了自己,叶晨晚也能信个七分。 叶晨晚从来懂得审时度势,无论墨拂歌到底给出怎样的解释,她既然这样说,就没有再追问的必要。 被晾在一边的燕矜终于是看得不耐烦,脚尖踢飞地面石子,“我说,你们两个先是轮流跑得没影,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凑在那儿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非是什么亏心事。”墨拂歌清冷眸光斜睨过她,“只是碰巧听见宣王同洛祁殊交谈罢了。” “噢。”燕矜竟是对此不以为意,“所以说了什么?玄旸又在抱怨自己兄长这不行那不行,自己对春狩势在必得?” 叶晨晚眉头上抬,显然是没料想到竟然被燕矜说中了大半,“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洛祁殊愿意和宣王一同来打猎就说明二人交情不浅,你俩还听了这么久,二人肯定说了不少东西。玄旸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自然会抱怨这抱怨那的。”燕矜指尖点着额头,一副“动动脑子就知道”的表情。 燕矜平日虽看着恣意大方,不拘小节,但能在这墨临城站稳脚跟,绝非愚钝莽夫。刚刚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将玄旸脾性摸得甚是清楚。 虽然燕矜倒也没有完全猜中两人的对话内容——这两个人还八卦了一通皇后与祭司的家务事。眼角余光瞥向八卦的主角,对方毫无察觉,仍是垂眸若有所思的模样。叶晨晚终究还是心虚地收回了目光。【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纸鸢 “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大概周贵妃都没这么了解她的儿子。”墨拂歌甫一开口,燕矜就想把她的嘴给缝上。 她衣袖下的拳头握紧,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我哪里敢高攀周贵妃,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 “今年你府上收到的年货,可有她周家送的一份?”墨拂歌语气轻捻得仿佛只是随口问起一句家常,偏生让燕矜咽喉里像是被塞了一把沙砾般难受,嘴唇张开又合上也没说出一个字。 燕矜漆黑的眼珠上翻只留下眼白,隔了半晌才道,“他们家怕是朝廷上下都送遍了,你就没有收到?” 她本还想同墨拂歌大辩三百回合,谁知墨拂歌垂着眼眸打量着手中纸鸢,注意力都在这盏纸鸢身上,对燕矜的反问充耳不闻。 叶晨晚的目光也随着看向她手中纸鸢,只觉得这纸鸢做工的确精巧,可惜竹骨折了一节,估计也是因此才会从空中坠落被墨拂歌捡到。但看来看去也觉得这不过是寻常纸鸢,不知为何值得墨拂歌如此专心打量。 “这纸鸢可是有什么蹊跷?”斟酌了片刻,叶晨晚还是选择直接询问。 墨拂歌摇头,“只是觉得这纸鸢做得精美。”纤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这凰鸟状风筝的花纹,“用料也是极好,并非是纸糊的,而是丝绢。看这绢上画工精巧,怕是行家所绘。” 她似乎的确兴致盎然,谈起时连话都比平日多了许多,“这羽毛也绘得漂亮,没有任何洇墨的痕迹,可见用的丝绢与颜料都是上品。”她指尖摸索着花纹感受触感,“用的墨是松烟墨,绢是苏州素縠。” 墨拂歌侃侃而谈,叶晨晚知晓祭司精通书画,其墨宝在墨临城中早已不是“一字千金”能够衡量,故而对这纸鸢上的花纹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但她不似墨拂歌那般精于书画,瞧不出这纸鸢中的诸多门道,“能来这片猎场的基本都是官家贵家子弟,若是有哪家的小姐带了纸鸢来也不稀奇吧。” 而墨拂歌的视线停留在纸鸢骨架的折断处,仔细端详着断口。 “祭司觉得这纸鸢可惜,想修好么?”不忍墨拂歌流露惋惜神色,叶晨晚开口问。 闻言,墨拂歌转头看她,不知是否是错觉,叶晨晚觉得她眼中游过倏忽明光,“郡主会么?” 表面上是询问,实则已经伸出手将纸鸢递给了叶晨晚。她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冰凉的竹骨上还残存了对方指尖极淡的温度,转瞬即逝。仔细观察了这个断口,叶晨晚给出了结论,“整个竹骨只有这一个断口的话,修起来并不算难。” 说着,她寻到水岸边,挽起袖口折了段长势良好的苇杆,小心地拆开骨架的连接处,将这段苇杆替换了上去。过程并不算难,但墨拂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让她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磕磕绊绊好不容易修好后,墨拂歌颇有些惊诧,“原来郡主这般心灵手巧。” “···儿时碰巧玩过罢了。”她不敢与墨拂歌直视,觉得面颊有些发烫,只能视线飘忽地将风筝递回给她。 燕矜的声音远远地自芦苇丛边飘来,“也就是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小姐觉得稀奇,芦苇而已,行军时长期会折来绑许多东西。” 墨拂歌并未搭理燕矜,她接过叶晨晚递回的风筝,叶晨晚看着这着实称不上美观的苇杆,还是再嘱咐道,“不过这纸鸢还是找专门的师傅修理下的好。” 墨拂歌抬眸,眼尾虽勾了一点笑,但似乎并不是为了这纸鸢被修好而高兴,反而带了几分揶揄,“郡主可知这纸鸢是谁的?” 她不明白墨拂歌为什么总乐于问一些她明显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不知,应当是某家小姐的吧。祭司知道?” 她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但看这工匠的手艺实在精妙,可能这纸鸢不止是某家小姐,应当是显贵人家出身。” 叶晨晚一下子觉得墨拂歌手中的纸鸢烫手了起来,“那便将这纸鸢送回?今天来骑射场的贵家小姐,稍微打听一下应该不难寻。” 墨拂歌纤长五指细细把玩着手中纸鸢,追问,“若是那家小姐脾气不好,不喜欢郡主私自用芦苇杆修补风筝呢?” 一盆凉水浇到叶晨晚灵台,她后脊顿时生出冷意。以墨拂歌的眼力,恐怕捡到风筝的第一眼就识出了这风筝的主人身份不凡,为何还敢捡回,还会诱导着自己去把这纸鸢修好? 叶晨晚神色变化被墨拂歌尽数收入眼底,但她仍是那副从容姿态,树影斑驳,在她眼底明明灭灭。“不过多数人应当都会感谢郡主送回纸鸢,并且好心修补。” 墨拂歌手中的纸鸢在此刻已经不像纸鸢,反而是可以被放上杆秤反复称量的筹码。她偏头,墨色的眼眸意味不明地斜睨向她,“郡主可要去做这份人情?” 叶晨晚看不透墨拂歌那双漆黑的眼瞳,尽管递在自己面前,被墨拂歌轻巧执起的纸鸢看上去展翅欲飞,在此刻叶晨晚的眼中也有千钧重。 在许久的权衡中,她最后将纸鸢推回到墨拂歌怀中。“既然是祭司捡到的纸鸢,理应由你来处理。我怎么好去借花献佛。” 闻言,墨拂歌也未恼,只是重新拿好纸鸢,眼底似笑非笑。“无妨,这烫手山芋还是我拿着好些。” 墨拂歌落落大方地收回纸鸢,几缕青丝沿着鬓边滑落,又被风吹起,恍惚看去她就像出门踏青的贵家小姐,手中也不过是寻常纸鸢,不曾牵涉半分风波。几近让叶晨晚觉得先前的对话只是错觉,甚至对刚才的推拒生出几分愧疚。 春日煦风拂面,些微的暖意却让叶晨晚感觉到冷意。她困扰,愧疚,却又迷茫。 、 在打点完今日的猎物后,燕矜与叶晨晚还准备去城中寻一处酒楼潇洒,墨拂歌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提前告别离去。 她牵着马一路往外走时,忽地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看向远处树下交谈的男女。男子一袭玄色飞鱼服,玉冠束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自带挺拔风姿。而他面前的女子襦裙烟裳,环佩珑璁,眉眼如花,娇若桃李。远看去正是璧人相对,赏心悦目。 “洛卿当真没见过本宫的纸鸢么?”寄荷公主玄明漪再一次追问。 洛祁殊极为认真地做出沉吟模样,最终无奈摇头,“臣未曾见过。这处骑射场占地颇大,若要寻一盏纸鸢,的确有些难度。而且今日吹南风,纸鸢很可能被风吹到不知何处去。” “哎,可惜。那纸鸢是宫中荀师傅新做的,本宫也就只得了一盏,今日打算踏青时放飞,可惜断了手中线,这纸鸢也不知飞落至了何处。”玄明漪低垂着头,面色颇为苦恼,但余光仍然停留在对方飞鱼服的浪花纹上。 “若是宫中名师的手艺,纸鸢飞走的确可惜。公主若是的确喜欢,可唤些仆从将此处仔细所搜一番。”就算是女儿家说起纸鸢,洛祁殊也听得认真,言辞恳切,“不过这纸鸢很可能是寻不得了,或许日后还能遇见您更中意的。” 洛祁殊一边说着,眼角余光却瞟见了远处行来的白衣身影。甫一开始他觉得诧异,但在确定来人后面露惊喜之色。“臣虽不知公主纸鸢的去向,不过来的这位兴许曾见过。” 玄明漪的目光随着洛祁殊看去,便看见身着白衣的少女缓步而行。很明显她也发现了二人,于是行至两人面前,从容行礼。 “臣参见公主。”再对着洛祁殊稍一颔首,“洛大人。” 洛祁殊不动声色地将墨拂歌细细打量,发现她两手空空,并不像来此处打猎的模样。而公主性急,直接便开了口,“祭司,本宫今日来此地踏青,却丢了盏纸鸢,你可有见过?” 只此一句,墨拂歌已将情况揣摩得明白,今日捡到的纸鸢,正是长公主殿下的。寄荷公主哪里像是喜欢来此地踏青的模样?再言之墨临城中的小姐更爱在沧江水畔游玩,并没有几个人爱来这个游猎之地踏青。很明显她大概率是听说了洛祁殊今日要来此地打猎,遂借着踏青之名来借机偶遇。 于寄荷公主而言,能和洛祁殊偶遇,目的便已经达成,至于那个纸鸢到底能不能寻到,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若是答自己捡到了,反而让她不能再借此和洛祁殊搭讪,得不偿失。 可惜,她本想替叶晨晚做这个顺水人情,不过没料到这个纸鸢偏偏是寄荷公主的。公主生性娇纵,恐怕并不喜欢叶晨晚替她私自用苇杆修补了纸鸢。还好她知晓自己拿个精巧纸鸢走在路上实在显眼,先一步吩咐了仆役将这盏纸鸢送回府上。 如此思量只在须臾之间,墨拂歌便摇头,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臣今日不曾见过纸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夜雪 墨拂歌素来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漠然神情,此刻她如此回答,旁人也不会觉得有异。 而寄荷公主更是根本不在意墨拂歌的回答,不若说墨拂歌的回答让她更是放下心来,但还要做出惋惜姿态,“可惜,本宫只能派府上人再寻了。” 洛祁殊倒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温言安抚道,“日后公主当能遇见更中意的纸鸢。” 墨拂歌只觉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她困倦,想寻个由头借故离开,反正玄明漪也不乐意看她杵在此处碍眼。 巧的是不止她一人不乐意看见这二人亲近。 “皇妹?洛卿?”着了身圆襟红袍马服的男子快步小跑而来,他衣着矜贵,即使是骑马的便服也不忘配上名贵饰物——便是宣王玄旸。 玄旸一路小跑到了二人身边,终于是看清了他们身边这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白衣少女,“没想到祭司居然也在?” “参见殿下。”墨拂歌行礼,“只是今日踏青,偶来此处,没想到遇见了两位殿下与洛将军。” 玄明漪能来此地踏青,她自然也来得。 玄旸对墨拂歌的解释不疑有他,毕竟祭司向来不问朝政,他并不会过多关心祭司的动向,比起墨拂歌他自然更在意会出现在此地的玄明漪。 而至于玄旸,显然是看见洛祁殊与长公主说话很是着急,现在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偶遇洛祁殊的模样,墨拂歌便也乐得看洛祁殊陪他演戏。 “五哥?”玄明漪倒是的确表情诧异,她显然没有预料到玄旸也在此地,但唇角随后就扬起无可挑剔的弧度,“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五哥,真是巧啊。” “今日来为春狩练手,没想到寄荷与洛卿还有祭司都在这儿,甚巧甚巧。” 三人彼此寒暄,氛围其乐融融。玄明漪与玄旸年龄相仿,无论真情假意,二人面上的关系还是颇为不错。毕竟寄荷公主的母族淮南甄氏也是一方望族,在朝中握有相当势力,大公主在朝内,也还是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尽管朝中也有女性为官,但终究只是少数。玄朝迄今为止两百余年十五位君王,也只有仁宗皇帝一位于危难之际临危受命登基的女帝,中兴大玄。可惜她膝下唯一的女儿早逝,在勾心斗角的夺嫡中,只能传位给自己的侄儿。再往前看,上一任女帝便已是三百年前前朝的重光帝初霁。可惜重光帝虽是惊才绝艳,却是盛年早夭,只留下后世数十年的纷争。这数百年来,女帝寥寥可数,所幸玄帝目前也没有在两位公主中挑选皇嗣的意思,玄旸庆幸自己少了个头疼的对手。 在他眼中,只要扳倒自己那愚钝却偏偏命好的大哥,剩下的老二出身平平,整个人更是三棍子放不出个闷屁,老三是个莽夫,老四虽有点脑子,但他的母族早些年有人犯过贪墨之事被贬,连带着老四的母妃也被牵连,老六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老七更是年幼,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都是群不成器的家伙,不足为惧。 他还是分得清凡事孰轻孰重,对这个无缘争夺皇位但出身高贵的妹妹,自然也是花了心思拉拢。而玄明漪虽然没有在这场夺嫡中表明站位,却也没有拒绝玄旸的示好,故而两人此刻都是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好一副天家兄妹情深的模样。 再言之,他也看得出寄荷对洛祁殊有意。这二人之间值不值得撮合,也是要认真考虑的要事。 念及此,他开口道,“难得今日遇见,不如本王做东,请诸位去城中新开的酒楼小聚一番。”他看向一直不曾言语的墨拂歌,“祭司也赏光一同吧?” 虽然他的本意是宴请洛祁殊与寄荷,但墨拂歌在此也不能视而不见。祭司虽从来不问朝政,却也终究是墨氏,他可不想哪天祭司心血来潮说一句五皇子与陛下命数相克,是不祥之兆,那自己便是前途尽毁,皇位无望。不过她速来不喜与人多往来,玄旸也没有把握此人会不会答应。 一直眺望远处,表现得对他们对话毫无兴趣的墨拂歌终于收回神思,似是在仔细斟酌玄旸的邀请。 她对这种宴请当然是毫无兴趣,但毕竟此处有两位皇嗣相邀。还有一点,身旁洛祁殊的目光似有若无,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离开,比玄旸还要在意自己是否会答应赴约。念及此,她欠身行礼,“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平日里谁也不爱搭理的祭司今日居然答应了自己的邀约,再想起皇后在前几日宫宴上邀请祭司却白白碰壁,两相对比宣王心情大好,当即吩咐了下人去定下城中最好酒楼的包间,邀请三人前往。 、 酒宴散场已是夜深,街上人流渐少。酒桌上心情愉悦连饮数杯佳酿的寄荷公主此刻已是半酣,倚靠在前来接她回府的侍女面前。作为东家的宣王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勉强端站着,但神思依然涣散。 唯有独自一人站在灯下的墨拂歌,面色平淡,神色仍是清明。灯火照亮她漆黑的眼眸与白玉般清瘦的面庞,在熙攘人群里如一株孤独盛放的昙花。 她是在这场酒宴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同样的,也一言未发,并未参与他们三人任何的话题。 初春时节的晚间仍是冷冽,天空中落下片片纷扬细雪。与其说是雪,当落下时便已然融化,在地面晕开淡色水痕,有几缕飘至面颊上,泛开细微的冷意。 眼前光影稍暗,一把伞撑在了自己面前。墨拂歌回眸,洛祁殊便站在自己身后半步远的位置,一手倾斜着伞为自己挡雪。伞下阴影更显出他眉目深邃,偏偏一双星眸点漆又含笑,车马喧嚣,人声攘攘喧闹入他眼底,归于寂静无声。 墨拂歌记得,他在这场酒宴上从容而谈,接过宣王的劝酒时,还不忘提醒寄荷公主注意酒量。 八面玲珑,无可挑剔。 而此刻,他的伞倾斜向自己,遮住了所有飘落碎雪。“祭司没带伞的话,祁送您回去。” 扑簌有雪落在伞面,听不清人声嘈杂,却能听见雪融之声。 “公主万金之躯,你应当送她回府。”她并未直接拒绝,只是看向被侍女簇拥的寄荷公主。 洛祁殊的目光没有半分游移,“公主殿下自有侍女接送回府,而您没有带伞。” “···”墨拂歌的眸色在眼睫笼下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唇瓣抿起又复而松开,她最终颔首,“那就有劳洛公子了。” 因得下雪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洛祁殊始终走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因为纸伞一直倾斜向她,他肩廓衣袖不少地方被化开的雪浸出深色水痕。墨拂歌不言不语,只径直往回府的方向走。 终于她听见洛祁殊一声轻咳,开了口,“没想到今日能在骑射场遇见祭司,祁本以为墨小姐不喜欢这些。” “确实不喜欢。”没想到她答得如此果断。 “那您想来和燕将军交情匪浅,让人艳羡。” 白锦云靴踏过地面的积水,水面倒映随之破碎。墨拂歌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夜色沉沉,唯有几盏风灯在夜雪中明灭不定。 洛祁殊是个聪明人,只从只言片语便猜测出今日自己是与燕矜同行。他如何八面玲珑,她不感兴趣,但她不喜欢有人将这玲珑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我以为,洛公子知交无数,哪里用得上艳羡拂。”她眉梢轻蹙,语气似有讥讽,配上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容,又仿佛只在阐述一个事实。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伯牙子期难寻,又怎会知交无数。”他伸出手接过飘落雪花,任由碎雪在掌心消融。眉睫低垂,星点破碎的光落在眉梢。“小姐说笑了。” 倏忽有风夹杂着细雪扑面而来,墨拂歌拢好衣领袖口继续向前走,“公子尚还年轻,路途漫且长,焉知缘分不在往后?” 洛祁殊迈步追上她身影,墨拂歌听见他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在初春尚未消散的清寒中裹挟着滚烫温度。 “那就承你吉言了。” 一路走到墨府门口时,远远便能看见门口停留在门口掌着灯张望等候自家小姐归来的仆役。那灯中火烛摇曳着向着二人急急行来,白琚穿过夜雨奔到墨拂歌面前,“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您也没说您去了哪儿,下了雪也寻不到去哪里接您。”她抬起手中灯细细打量墨拂歌,神色满是焦急,“可有淋着雨?” “无妨,多亏洛公子撑伞送我回来,并未淋雨。”墨拂歌扬起衣袖给她看。 确定墨拂歌的衣袍干燥,白琚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墨拂歌身后一直未开口的洛祁殊,急忙行了个礼。“公子抱歉,我家小姐身体一直不好,白琚失礼了。” “不碍事。”洛祁殊摇头,还不忘嘱咐,“别忘了回府后给你家小姐煮些驱寒的汤药。” “多谢公子关心。”墨拂歌走入白琚撑的伞下,“叫个人掌灯备马车,送洛公子回府。”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回去。” 墨拂歌回眸,眼底只被风灯照出一点亮色。“更深露重,洛公子在墨临待过的时日不多,还是有个熟悉路的送你回去更好。” 撑着伞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伞柄,片刻沉默后洛祁殊露出妥协神色,“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到,那便有劳了。” 注视着洛祁殊坐上马车,马蹄哒哒在道上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墨拂歌转过身往回府的方向走去。眼角余光瞥见白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轻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白琚咬着唇瓣,小心观察着自家小姐的神色,终于还是福了福身子开口道,“今日贵客来寻小姐了,现在还在府上等着。” 墨拂歌神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目光还是停滞片刻,最终转头看向伞外夜空。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夜色浓稠得仿佛拥有实质,沉重地压上伞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布局 墨拂歌将神色敛得平淡,步伐却不自觉地加快。“不是还没到一个月吗?” “奴婢也这样问了,但是贵客说是上面的意思。我说小姐您今日不在府上,他也执意要等,奴婢也就不好多问。” 路旁竹影斑驳,在墨拂歌眉间投射下浓重阴影,“客人人在何处?” “奴婢引他去了您院子待客的偏房,已经备好茶水了。”白琚扶着墨拂歌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冰凉,“您可是冻着了?白琚给您拿个汤婆来。” “不必。”交谈间已经快到了墨拂歌的宅院,“你去账房领贯赏钱吧,说是我允的就好。” 墨拂歌沉默,白琚自小待在她身边,看见自家小姐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将墨拂歌送到院子的门口,福身离开。 “小姐保重身体。” 待到白琚走远,墨拂歌看向客房亮起的灯火,最终垂眸推开了房门。 、 此处只是墨拂歌平时用来招待亲近友人的客房,多只用作让客人饮茶稍候,并非府上正式的客房。 尽管桌案上已经点好了灯烛,却还是照不亮案边的黑衣男子的眉目,他面容隐在帽檐之下,像是宣纸上泼出的墨色,又仿佛随时可以融化进阴影里。 盏中茶渐渐凉透,不再升腾起水汽,他才终于端起啜了一口。茶味回甘,清香馥郁,他只大概能品出应当是新摘的太平猴魁,却也再品不出其中具体门道,就像这斟茶的茶具,他能看出釉色莹润无暇,却也看不出是那家的磁窑所烧制。 房中陈设雅致却不失贵气,屋内用具无一不是名品,配得上墨府千百年的积蕴。窗边那幅沧江霁雪图,黑白二色勾出江雪云雾,一盏孤舟如芥隐入浪中,笔力遒劲,构思精巧,右下角落款潇洒题下墨拂歌自己的名姓,他知道便是将这卷画拿去,第二日就能在墨临城的拍卖行中卖出一个天价。但傅狰并没有将注意力多放在屋中陈设,尤其是那些他并不能看懂的书画中,毕竟他知晓墨拂歌不会蠢到在客房留下任何可以作为把柄的东西。 房门被推开,步入屋内的少女身上夹杂着雨雪的寒凉,“傅大人久等。” “为陛下办事,何谈久等。”傅狰起身,礼数做足向来人行礼。 墨拂歌眸光只在殿内一扫,便知晓此人除了桌案上的那盏茶,什么都没有碰过。“今日亲友小聚,不知傅大人会来,怠慢了大人还请见谅。” “无妨,毕竟还未到一月之期,是傅某冒昧。但这是陛下的意思,因为临近春狩,”傅狰抬眸,想要看清少女的神色,却也只看见了一片无波无澜的深湖,“还望大人多理解陛下。” 傅狰交待了来意,墨拂歌未有多余表情,只颔首向屏风后的内室走去,“我知道了,大人稍等。” 傅狰安静坐下等待,墨拂歌走入内室后便一片沉寂,约莫半烛香的时间后,才拿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从内室走出。 瓷瓶被递到了傅狰手中,他将瓶子仔细收到袖口中,行礼,“那狰便告退了,祭司保重身体。” “傅大人慢走,替我问陛下安。”墨拂歌颔首,眼睫微垂的模样显出几分倦色。 傅狰离开的脚步很轻,除了门扉轻微的吱呀声便只有桌上那盏已经饮尽的太平猴魁证明过他的到来。她不言不语,走回自己的卧房,在榻上寻了处舒服姿势依靠着闭目养神。 白琚端着汤药快步走来,“小姐,这是温养驱寒的汤药,您先喝了吧。” 墨拂歌接过瓷盏,借着刚煎出炉汤药的温度暖手,她肌肤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灯烛下肌肤几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她就这样闭着眼眸,整个人人偶一般,精致却了无生气。 “小姐,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墨拂歌摇头,伸出手翻开了榻边案前堆积的书牍,翻看几页后她阖上眼眸,眉目间倦色更浓,“不必,你去唤江离来。我有事问他。” 白琚自知从来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得应声准备离开了房间,临走时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小姐,您今日唤人送了盏纸鸢回来,不知道如何处理?” 想起玄明漪那多事的风筝,墨拂歌只觉得后脑勺阵阵发痛,反正也不会还给她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念及此她摆摆手,“烧了吧。” 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那张纸鸢就放在自己的桌案上,做工精美的纸鸢上,叶晨晚用苇杆修补的骨架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闭眼轻轻摇头,“罢了,寻处地方收好,别被其他人看见。” 今夜的雪势渐急,竟已变作淅淅沥沥的雨声。耳畔边夜雨声嘈,墙角的草叶却挣扎着破开泥土,开出一片小小的枝叶来。 春已将至。 、 深夜的墨临城内,还未熄灯安眠的,除了墨府,还有宁王府内昭平郡主的房间。 坐在案前的女子长发披散,流瀑般垂下肩廓,身上只随意披了件外袍。她一手杵着下颌,另一只手指规律地敲击桌案。灯烛照亮她琥珀色的眼眸,眸光流转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但她的音色温柔有如弦音,却不带半分感情,“知道了什么,一一禀报就好。” 房间的阴影处响起低沉的嗓音。 “回郡主,祭司在与您和燕将军分开后,便独行准备回府。然后却在路上遇见了洛祁殊与寄荷公主,三人交谈,而后宣王看见三人又走了过来,聊了一阵子后便提出宴请三人。” 叶晨晚皱起眉头,“只是遇见?” “是的,看祭司的行路来说,她只是偶然遇见了正在交谈的洛祁殊与寄荷公主,而后被两人看见,遂上前问好。”暗卫回忆着脑海中的情形,“但洛祁殊武艺高强,属下也不敢再靠近听他们谈了些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叶晨晚倒也不觉得他们会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毕竟瞎子都看得出寄荷公主对洛祁殊有意思,大概今天也是找了个什么借口来寻洛祁殊,墨拂歌杵在那儿也不过就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在旁边做陪衬。而宣王,明显是看见玄明漪和洛祁殊说话,怕人被玄明漪带走,只能急急忙忙出来假装偶遇。 听着手下的描述,叶晨晚猜测着将情况复原了八成,她一扬下颌,示意暗卫继续向下说。 “他们四人去的是城中的白玉楼,包下了最好的包厢。一位皇子与一位公主,守卫严密,楼中我们的探子也只听到了一部分谈话,根据回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这也在意料之中,可见他们四人交情并不算深。 “宴会散场,宣王,寄荷公主都已经喝醉,各自回府,洛祁殊撑了把伞送祭司一路回到墨府,而后祭司派了人送洛祁殊回府。” 听到这里,叶晨晚的眉头拧了起来,“墨拂歌没有拒绝?” “并未,两人说了几句话,祭司似乎便默许了。” 叶晨晚收回敲击桌面的手,转而用两只手支撑颌骨。墨拂歌默许洛祁殊送她回府这件事的确出乎预料,不似叶晨晚所了解的她。一是她看上去对洛祁殊并没有什么兴趣,二则是毕竟当着寄荷公主的面,墨拂歌并不是喜欢惹麻烦上身的性子。 她回想起那晚宫宴上洛祁殊与墨拂歌的交谈,洛祁殊目光灼灼,几近赤忱,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一个女子,其意味不言而喻。 墨拂歌为什么没有拒绝洛祁殊呢?究竟是她对洛祁殊也有意,还是有所图谋? 叶晨晚深知这皇城中贵胄的姻缘一事,显然不是只靠你情我愿就能敲定的,其中世家牵扯勾连,更多不过是利益的权衡。洛祁殊,寄荷与祭司,一个是玄朝耀眼将星,另外两个人一是帝王最宠爱,母族势力庞大的公主,一是出身千年世家的祭司,这三人任何一人的姻缘都是上好的筹码,牵动无数人的利益。 虽然成为驸马也有诸多不便,但能攀上公主这根高枝,无疑也就有了淮南甄氏的支持,何愁仕途不顺。而寄荷公主若是有了地方节度使的支持,在这场夺嫡中入局,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无论怎么看,这场联姻对二人都是利大于弊。但为什么洛祁殊对此迟迟没有表态,反而还向祭司示好?而墨拂歌一向都是那副作壁上观的态度,大可以与洛祁殊保持距离免得惹事上身,为何今日还要答应洛祁殊送她回府? “总不可能是个情种吧。”叶晨晚再三思忖也得不出答案,最后只拿起桌上鸾剪挑亮灯芯,继续吩咐道,“墨拂歌与洛祁殊两边你都要派人手盯着,祭司身边定也有人贴身保护,洛祁殊武艺高强,这二人都不好近身,宁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可以冒任何风险被他们发现。” “属下明白。” “还有之前给你的名单,都不能松懈了。”言罢,她向着阴影处挥手。 “诺。”随着一声低沉的应答,烛焰摇晃,屋内再没了他人气息。 叶晨晚坐在案前,迟迟未有其他动作,铜台上灯烛融化,蜡油滚落,而她的身影投射在墙面。 她阖着眼,缓慢消化着心间难以言明的生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只是一个监视的命令,也会让她觉得难以启齿。墨拂歌的眼眸从来清明,有着春水濯花般的透彻,可是她却看不透她眼中情绪,连带着她对自己暧昧不清的态度。 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安排好自己回封地继承王位的路,不容半分差错,任何一个可能乱局的人,都不能被允许。【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春狩 斗指壬为春分,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 春分时节是历年玄朝春狩的时间,天子携亲族嫔妃,百官协同,共往上林苑。车驾浩浩汤汤,旌旗飞扬,无数人摩拳擦掌,准备着在猎场上一展英姿,夺得君王青睐。 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 南归的飞燕是如碧天空中洒落的泼墨,衔来翠色柳条,又转瞬落入林海之中。在车马中,有人红衣白马纵马而来,衣袂艳烈如火,墨色长发飞扬,骑一匹雪白神骏,是满山翠色中最夺目的艳色,更盛春花繁盛。她纵马行过,扬起的劲风中隐约能嗅到月麟隐香。 如此行过,便引得无数人侧目直视,看她红衣白马的身影渐行渐远,眼中脑海却仍是那个飞扬身姿,有如浴海扶光。 “那是昭平郡主?”正在营帐边拴好马匹的洛祁殊也看见了纵马而过的身影,他停下手中系绳结的动作,偏头问身旁的扈从。 这扈从是宣王怕洛祁殊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专门选来陪同的随从,颇为熟悉皇都中事。即使是这般,刚刚那红衣身影也让他辨认了好几秒才道,“回大人,是的。那应当是昭平郡主,她毕竟是宁王独女,历年来也是会参加春狩的。” 洛祁殊脑海中回忆起宫宴上那个气度雍容的身影,相比起宴会上她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丽,这纵马的身影却是神采飞扬,更多几分潇洒恣意,令人神往。 “昭平郡主好风采,这般的风姿,从前春狩没听过她的名号么?”他貌似不经意地询问。 “这……”扈从在脑海中搜索前几年春狩的记忆,“似乎没有,毕竟春狩的魁首,已经连续三年都是燕将军了。”他又补充道,“不过今年将军您要参加的话,一切便有变数了。” 洛祁殊只浅淡一笑,并未置评。他今日一身黑白二色的劲装,腰挂兽面金纹躞蹀带,头戴同色抹额,比起平日谦谦君子的模样,今日更显出少年将军的英姿,可以窥见他平日战场上的风姿。 将自己的马匹系好,他才缓缓开口,“史载大玄开国名将双璧,便是‘青衣夜竹萧渡舟,绛衣雪尘叶照临’,今日远观郡主,似乎便能看见昔年绛衣雪尘是何等模样,诚不欺我。” 虽然史书中这绛衣雪尘中的“绛衣”其实是叶照临一袭白衣被血染作绛色,此暂按下不表。 若是旁人听见洛祁殊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定会纷纷侧目。可惜他身旁的是个未曾读过两页书的扈从,都不知道叶照临究竟是何身份,任由这个惊骇的评价飘散在了风中。 而纵马行过的叶晨晚并没有注意自己究竟吸引了多少目光,她只是自认寻常地骑马到了自己的营帐,一直在料理后勤的慕云归便急忙迎上来替她牵马。因得纵马踏花,叶晨晚眉眼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勾了笑意,心情上好。她将缰绳递给慕云归,“云归,我的弓弩可都带好了?” “自然,都在帐内,昨日已经都涂油打蜡,万无一失。郡主可以先检查一遍,也方便您热身。”慕云归眸光不自觉地看向叶晨晚,他想,其实郡主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耀眼,眉眼顾盼神飞,好似骄阳。 叶晨晚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兵甲摩擦撞击的冷硬声响,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着一辆马车整齐行来。此番举动引得不少人上前围观,而为首的将领挥起手中长枪开道,“祭司行路,闲人退散!” 因为前路狭窄,不再方便马车行驶,他们终于停下脚步,恭迎车上人下车。 随着车帘掀起,露出的便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与墨发掩映下若隐若现的清瘦下颌。步下马车的少女白衣墨发,衣裙繁复,肘上一条天青色披帛有如烟萝。她每一次迈步,身上玉珩银饰撞击,音色璁珑。 她就像偶然坠入凡尘的谪仙,下一秒就要踏着云烟归于这无边山林之中。 而她避开了想扶她下车的士兵的手,自己走下马车。 那一队士兵立刻训练有素地将她簇拥着围好,驱散开熙攘围观的人群,开辟出一条道路护送她前行。 在士兵攒动甲胄泛开的银白冷光中,叶晨晚却似乎觉得感受到了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清冷的,却不带任何情绪。 隔着人海两两相望,她坠入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瞳,自此天地间不过阴阳两色,人潮熙攘都不再清晰。 只是一瞬,墨拂歌的身形就隐没在卫队的簇拥中,在护卫伴随下走远。 叶晨晚一直失神地注视着她走远,直到慕云归唤回走神的她。 “那是祭司么?”对上慕云归的目光,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虚,装作好奇模样明知故问。 “是的。祭司大人也来了上林苑的话,想来今年春狩的祭祀,是由她主持了。” 历年来的春狩都有祭祀以告神明,百年来也都由历代祭司负责。只是前几年时祭司年龄尚小,身体又不好,故而都缺席了。今年祭司身体好转,想来也应当出席。 而上林苑毕竟不比皇宫大内,人多眼杂,而且许多人都带弓弩兵甲,安全起见有卫队专程护送倒也在意料之中。 叶晨晚指尖拂过身侧马匹柔顺的皮毛,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从刚刚走过的白衣身影中抽离。“云归,吩咐人照顾好踏雪,春狩上坐骑可不能出意外了。” “是。” 、 号角声鸣,擂鼓阵阵。禁卫军整齐站立,身上甲胄泛开银白浪潮,旌旗猎猎扬起在蔚蓝天色下。 春分之日,需先祭神。 叶晨晚站在台下,仰头看向高台上盛装出席的君臣,站在最上的自然是君王玄若清,下方便是几位直系的皇嗣。她略一清点,毕竟年关还没过去多少时日,即使是去了封地的几位藩王,在回京过年后也未离开,一道参加了此次春狩。 不过在紧挨着玄若清身侧的,还是皇后与太子玄昳,宣王玄旸也只能站在靠下的位置。想来今年的祭祀,初献理应是皇帝,终献照常是祭司,亚献便是太子了。周围人也莫不是眼神交织,表情莫测,毕竟太子也未有什么过错,今年亚献的位置落在他手中,也合乎情礼,此般看来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叶晨晚目光移向更远处的祭台,有白衣迤逦,风吹起繁复衣袂,层层叠叠胜似云雪纷扬。日光耀眼,让她不禁眯起眼,只觉看不真切。 祭台上的自然是祭司,如此时刻,她自是盛装出席。 随着鼓声擂动,献玉帛,礼三献,乐七舞,奏八佾。在帝王与太子先后完成礼献后,少女白衣蹁跹迤逦行来,执酒祭日月神明。 因祭祀的缘故,她头戴面具遮去面容,只能看见清瘦下颌与微勾的唇角,每行一步都有摇铃声声,璁珑作响。抬手,折腰,一支傩舞。耳畔鼓声乐声,仿佛都停滞下来,只有她身上铃声叮咚。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不同于宴上舞姬婀娜,也不同于叶晨晚记忆中前任祭司墨衍身为男子跳傩舞时自带力量的美感,她的舞步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衣袂如雪,腰肢如梅,寸寸清癯。白鹤展翅,翩飞云间,下一刻便要隐入云霄中,直飞天上宫阙。 周围的人群也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停滞在她身上,看日光耀耀,尽染她身。 听她轻唱。 “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 直到坐在宴会桌前,叶晨晚尚还如坠云端。 “想什么呢?”燕矜的手指叩在她的桌沿,这才拉回她的思绪。 “···”叶晨晚端着杯盏的手一抖,险些洒出杯中酒水。她当然不好承认脑海中仍是墨拂歌那支傩舞,只能装作平静,下颌向着台上高位微扬,“在想,那是什么情况。” 燕矜余光瞥了眼台上君王坐的主位,除了嫔妃皇亲,便是几位年长素有威望的将领。大约是因为祭祀的原因,祭司也被应允坐在临近陛下的位置,墨拂歌这下是逃不离皇后的慰问了——皇后和太子已然坐在她身侧,不知在拉着她说些什么。 这一切看来都很正常,除了临靠帝王的位置中,有一人格格不入——他着一袭窄袖胡服,额坠碧色松石,高鼻鹰目,是与汉人全然不同的北魏衣着。此刻却举杯与君王对饮,相谈甚欢。 燕矜在看清他的身份时,指节瞬间收紧,鼻腔溢出不屑的哼声,眉眼间尽是厌色。 “还能是什么情况,又被他抓住了机会腆着脸排上马屁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胡舞 燕矜这话着实说得难听且刻薄,好在她们的座位附近也没有别人。但燕矜的厌恶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三年前燕云骑与北魏交战乌台城,燕矜的父亲燕阙离奇暴毙一事,她始终觉得与魏人的巫术有关。再加之两方时有冲突,燕矜对魏人可谓是深恶痛绝,而魏人对燕矜,亦是又恨又惧,两方久之自然相看两相厌。 对于元诩这样弑兄叛国的货色,她更是唾弃至极,此刻看着元诩讨好的模样,忍不住翻出一个白眼。 但无论燕矜的情绪如何翻涌,在座上与帝王交谈的元诩却是舌灿莲花,哄得玄若清笑意连连。 “朕今日看着这些晚辈,也会想起朕年轻的时候在春狩上,也算意气风发。”玄若清招手唤来侍从,“唉,看得朕也是技痒,把朕的弓拿上来。” 一看君王技痒,呈上弓箭,群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要看他一展射艺。 只见他执箭拉弓,动作虽有生疏但也仍是稳稳射出手中箭矢。破空之声呼啸,随后稳稳射中箭靶,虽然略有偏离靶心,但箭矢有力,已然穿透箭靶。 见此,座下群臣非常配合地发出惊呼,宣王当即出列行礼,朗声道,“父皇好射艺,倒让我们几个当儿子的都自愧不如了!” 眼看又被宣王抓住机会拍了马屁,自家儿子还在一旁唯唯诺诺的,皇后当即扯了下太子的衣角,示意他说些什么。 玄昳这才站出来道,“父皇宝刀未老,我们做儿臣的还需勤加操练。” 玄若清今日心情着实不错,挥手大方道,“朕一把年纪了,今天还是要看你们这些晚辈发挥的。” 燕矜也端详着玄若清射出的箭矢,啧啧称奇,“陛下这一箭,虽然差了点准头,但这力道,简直像是年轻大汉射出的。” 叶晨晚目光落在玄若清已有花白的双鬓上——没想到陛下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倒有着这般的力道。 元诩也躬身行礼道,“陛下豪杰风姿,让臣忍不住想为陛下献舞一曲。” “哦?”玄若清眯起了眼,“元卿还会跳舞?” “正是,臣想为陛下跳一支我们魏地献给勇者的舞。” 能让投诚玄朝的魏臣为自己跳舞,玄若清面上笑意遮掩不住,深感自己龙威浩荡。他当即挥手,“不错,朕还没见过魏地的舞,素来听说鲜卑人善舞,朕准了。” 看着宫人挪出场地为元诩准备舞台,燕矜与叶晨晚面面相觑。元诩好歹也算魏国的皇子,虽然流落到玄朝投诚,却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放下身段为玄帝跳舞。 “没想到北魏皇族屈膝也如此容易,这般大辱之事也做得出来,和条狗有什么区别。”燕矜冷笑,对魏人胡舞没有任何兴趣,看着元诩谄媚的模样只觉得生厌。 叶晨晚摇头。 “此人敢逼宫弑兄,如今又能忍下大辱,狼子野心却能屈能伸。”她眸色沉沉,神情罕见地严肃,“陛下将他从笼中放出,养虎为患,将来必有祸事。” “他不是狗,却也称不上狼。”清冷嗓音响起在耳畔,便似有清风夹杂着碎雪落入怀中,可她的语气极冷,没有半分感情,“那是豺狗,不得势时是最奴颜婢膝的狗,但赏多少块肉都得不到满足,一旦时局变化,啖肉饮血,连骨头都不会剩一根。” 对上燕矜诧异的眼神,墨拂歌面无表情地撩起衣摆在旁边的座位坐下,“燕矜,对这种人你最需警惕。”言罢,又看了叶晨晚一眼,“郡主也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燕矜并没有将重点放在墨拂歌说的话上,她似乎更诧异墨拂歌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墨拂歌应当是从高台上的位置直接下来的,虽然已经换去了祭祀用的礼服,但仍是一身华服,面施妆容,相比起平日不施粉黛的清冷模样,现在眉如青黛,唇如春花,垂眸展眉,皆是风情。 “我说日头太盛,晒得难受,到下面寻个阴凉处避一避。” 燕矜先看了看帝王銮驾上撑开的重重华盖正是一片清凉,再看了看墨拂歌终年不见天日般的苍白肤色,最终是没有戳破她那荒唐的借口——毕竟这借口不是拿来敷衍她的,而是拿来搪塞皇后的,至于皇后怎么咽下这口气当然与她无关。 叶晨晚仍在仔细回味着墨拂歌先前所说的话,元诩此人,确实是绝非善类,现在投奔玄朝不过是时局所迫,若有一日朝堂混乱,此人极有可能反咬一口酿成祸事——墨拂歌的评价准确之至。 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也让叶晨晚诧异,她觉得墨拂歌素来不问朝政,也不喜与人往来,原来竟也关注着元诩,给出了让人如此不安的评价。 身边的叶晨晚思绪纷杂,墨拂歌自顾自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左手臂处却传来阵阵隐痛,大概是祭祀时大幅的动作让伤口撕裂,隐约感到有血液渗出的粘稠湿热。 她颤抖着将茶杯放下。 杯中茶水泛开层层涟漪,水面倒影也随之破碎。 这一幕都落在叶晨晚眼中,她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不适,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墨拂歌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眼睫低垂,“这茶水太烫。” 叶晨晚指尖摸上自己桌前的瓷盏——不过温热。按理来说,这些服侍倒茶的人也不会犯倒滚烫茶水这样的低级错误。 可她也没有胆量去碰墨拂歌面前那盏茶,她很清楚面对墨拂歌这样的人,凡事需知分寸,她的话真假并不重要,其中的态度才是第一位的。 “那无事。”她顺着墨拂歌的话往下说,“放一会儿便凉了。” 墨拂歌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理好宽大袖摆小心遮好腕处,又闭上眼做出闭目养神的姿态。林叶婆娑,在她白衣上洒落出不规则的树影,她的轮廓也在光影之间更不真实。 叶晨晚安静地注视着她,没有多余理由,只因她在身侧时,尽管周遭推杯换盏,台上歌舞宴宴,她身侧都似乎永远都是一处安宁之地。 台上元诩的那支舞,胡旋舞急,如风如蓬,伴着弦鼓声声,看得座下人如痴如醉。也不知究竟是这舞赏心悦目,还是跳舞的人是北魏的皇子,让人脸上有光,更觉大玄国威浩荡。 叶晨晚对胡舞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发困,为了转移注意力,只能扫视着台上皇亲国戚的一举一动。 她忽然注意到在华盖阴影下席位坐着的一对男女,远观应是母子,儿子正细心地为母亲斟酒。母亲的面容尽管已有了岁月痕迹,但气质清丽,相比起来,儿子就可谓平平无奇,平凡到即使身着华服,也随时可以被淹没在人海中再不复寻。 能坐上君王附近位置的,都是身份非凡,可叶晨晚将自己脑海中贵胄的模样搜寻了个遍,也没能把这对母子对上号。 左看右看,燕矜不知道去了何处,此时身边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墨拂歌。心中挣扎了片刻后,她还是轻轻拉了下对方的袖摆。 “祭司。” 墨拂歌手肘一僵,随后不动声色地理好袖摆,面色平淡,看上去应当没有觉得被打搅了休憩,“何事?” “台上靠左侧左数第三桌上,究竟是哪两位?” 墨拂歌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回答,“陈王玄昭与他的母妃顺妃。” 对上叶晨晚思索的眼神,她非常了然地解答了对方的疑惑,“郡主觉得面生也正常,因为在郡主入京后没多久,二皇子殿下便受封陈王,带着母妃前往封地了,平时也很少回京。” 二皇子玄昭,虽然叶晨晚脸都对不上号,但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他的母亲顺妃只是一个县令的女儿,毫无背景,也并不受宠,多年来只是个小小的美人,连这妃位都是儿子成年后才顺带晋升的。 这后宫中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母家没有势力,自然也难给他任何助力。再加上玄昭本身更是平平无奇,平凡到大家都时常会忘记有这样一位皇子,他就这样被忽视着成年,连封地也被划在偏远穷苦的岭南之地。他成年后也不似宣王这般受宠,有留在京中的理由,当即便去了封地,只是临走前说自己的母亲病弱,希望能同自己一同前往封地颐养天年。玄帝感念他一片孝心,自己也对这个妃子并没有多余感情,终还是点了头应允了。 岭南瘴气深重,哪里是颐养之地,不过是为了摆脱皇城纷争的借口,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叶晨晚抬手,随意拂去肩上落叶,“陈王平日虽低调,但如今能当个闲散王爷,奉养母妃,以他的出身,已属不易。” 叶晨晚神色变幻都落在墨拂歌眼中,她眉梢挑起,只问,“郡主羡慕?” 别人已经能接自己的母亲回到封地用心赡养,叶晨晚不由得想起她已经十年没有见面,寒疾缠身的母亲,而自己还在这皇城做空有身份的质子,不知何日归期。 纵然平日再八面玲珑,她此刻的神情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她没有回答,便是给出了答案。 许是因为悲伤让她头脑迟钝,叶晨晚隔了半晌才想起,墨拂歌的母父早已双亡,自己还提起母亲一事,实属失礼。 她喉头梗塞,还未想好道歉的措辞,但墨拂歌面上仍是云淡风轻,那双漆黑的眼眸没有半分波澜。“陈王殿下的出身让他没有野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而郡主是镇北侯后人,百年镇守北地,再言之宁王殿下尚还在世,多少变数仍未可知,郡主何必妄自菲薄。” 日光将她墨色的眼底晕出一点亮色,像是倏忽点燃的灯火。【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猎物 翌日 天光大亮,万里无云,上林苑的猎场边已是人山人海,无数世家弟子牵马执弓,摩拳擦掌。今日正是春狩开始的日子,只等君王一声令下,便会冲入林中开始狩猎。 叶晨晚手牵踏雪身背弓弩,腰上还别了佩剑,红衣白马,有如骄阳般意气风发。她左右现在无事,便四处打量。 燕矜着装整齐蓄势待发,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接下来的春狩,因为是夺魁的热门人选,吸引了最多的注意力。 而另一位夺魁的热门洛祁殊,反而是有意将自己隐藏在人海里,格外低调,但仍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向他搭话。 再看几位皇子,宣王倒是人模人样,已骑上了月氏进贡的名马,看上去满面春风,似乎胜券在握。三皇子和六皇子骑马的姿势也算中规中矩,剩余的几个皇子,实在难以入眼,包括反复拉着缰绳安抚马匹的太子,都一把年纪了,连马都训不好。 只扫了两眼他们御马的模样,叶晨晚就深觉皇族弟子素质堪忧,再看不下去,收回了目光。 再看高台,祭司站在极远的阴凉处,只能看见模糊的素色衣袍与墨色长发在风中纠缠不清。她自然不会参加春狩,摆明了只是走走过场。 一场春狩,各有盘算。 御驾旁的大太监李公公一扬手中拂尘,掐着嗓子道,“今个儿就是春狩的日子,诸位可要注意着了,上林苑可不比什么小树林,里面是有猛兽出没的,狩猎时多提防着些。每只打猎到的猎物,都需要用自己的箭矢做上专门的标记才好统计成绩。擂鼓后入场,日落前必须回程,一旦天黑这上林苑中有些什么猛兽,咱家可就不敢保证了。” 李公公一边说话,余光一边瞥向身后坐着的君王,看玄若清颔首,他才扬声道,“时辰已到,开狩——” 随着锣鼓声响,骏马奔驰着冲入林中,飞鸟啼鸣着四散飞去。 玄若清眯起眼看乌泱散去的人潮,问身后不言不语的少女,“依祭司看,这次春狩谁会夺魁?”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表情平淡,回答的话也没有任何犹豫,“臣猜,是燕将军。” “噢?”玄若清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他转过头与墨拂歌视线对视,“祭司为什么不觉得是祁殊?祁殊的射艺,应当不在燕矜之下。” 但少女眸光清朗,坦荡荡如一泓秋水。“臣与洛将军并不相熟,自然也不了解他的射艺,怎好随意评判。” 试探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玄若清捻须而笑,“无妨,祭司今日便与朕赌一赌,就知祁殊与燕矜的高下了。” 回应他的是身后少女恭敬的行礼,“臣惶恐,如何敢与陛下作赌。” 春日煦风拂面,或许是墨拂歌恭敬的姿态让他更觉神清气爽,只大方摆手示意她平身。玄若清迎风而立,身体臂膀处充盈的力量让他心情愉悦,忽感回到当初他也少年之时。 、 上林苑深处人迹渐罕,毕竟林中常有野兽出没,也并非玩笑之辞。春狩虽重,终归也不值得为此搭上性命。 但对于燕矜来说,风险与收益并存。那些兔子獐子终归没什么挑战,树林深处的猛兽,才能证明她的实力。每一年的春狩,她都要猎到别的人猎不了的猎物。 林木阴翳,日光稀薄,她御马缓步而行,一时间林中只有马蹄踏过草叶的窸窣声。燕矜仔细观察着草木的长势,从中判断野兽出没的痕迹。 她忽然感觉身后若有若无的犀利视线,如芒在背,猜测自己应当已被什么猛兽在暗中盯上,却还是安抚着马匹继续往前,面上若无其事。 林叶窸窣作响。 随着古木上一簇枝丫猛然抖动,巨鸟腾空而起,扑动着羽翼俯冲而下,如同无数次捕食一般猛然冲向还一无所知御马而行的燕矜。 但随着它的利爪即将从背后擒住燕矜,对方一夹马腹猛然前冲,身体倾斜,轻易便躲开了猛禽的袭击,随即没有半分停顿,抽箭拉弓,离弦之箭有如白虹贯日,一箭直穿猛禽的心脏。 血雾喷溅,半人高的猛禽发出一声悲鸣,就直直从空中坠落,应声倒地。 燕矜从容下马检查这只猛禽,原是一只通体褐羽的金雕,羽毛油光水滑,喙爪锋利更胜刀剑,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出仔细保养打磨的痕迹。 她咧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金雕多生于北方,她可不认为地处江南的墨临城上林苑能有这种猛禽栖息,瞧这模样,应当是人为豢养的。 而且这并不像上林苑散养的鸟兽,看着精心护理的模样,应当是谁家仔细保养的猎鹰,带到春狩上来助自己捕猎的。 不过好生生的猎鹰,抓些禽兽便也算了,怎么有胆子袭击起了人? 她有了兴致,从容地在原地等待,相信不一会儿就能等到线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听见马蹄哒哒,有人骑着骏马疾驰而来,当马上人看见坠地的猎鹰与一地的血泊时,当即拉住缰绳从马匹上跳下。 “苍风!” 从马上飞奔而下的正是冶怀侯元诩,当他看见地面猎鹰的尸体与一旁还手执弓箭的燕矜,他立刻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不长眼睛的畜生唤作苍风。”面对面色沉痛的元诩,燕矜并无半分愧色,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还以为是上林苑里被放养的野鸟,都有了袭击行人的胆子。若知道是冶怀侯的爱鹰,扑向我时便手下留情了。误杀了侯爷的爱鹰,真是抱歉。” 燕矜面上不痛不痒地道了歉,实则句句都在暗指元诩没有管好自己的猎鹰。 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以为虽然猎鹰取燕矜的性命本就有难度,他也不想在春狩上闹出人命,但让燕矜身上挂彩或是留下些影响她日后骑射的伤口总不成问题。谁知此人直接便射杀了自己多年豢养,从魏地带来的猎鹰,自己还毫发无伤。这是他还在魏国时精心训养的金雕,连猎狼也不在话下,今日却是折在了燕矜手上。 但他现在还没有和燕矜硬碰硬的资本。 他不再看地面猎鹰的尸体,只在脸上赔起笑意,“没想到这金雕野性难驯,居然胆敢袭人,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是,好在没有伤到燕将军。元诩在这里给将军赔罪了。” 燕矜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翻身重新上马,自马上由上至下地俯视着他,因为逆光,她眼瞳有着照不透的浓重墨色,“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牲畜多随主人,侯爷还是管好自家的鹰犬,免得做出什么祸事。” 说完一扬马鞭,疾驰而去。只留下仍然伫立在原地的元诩,他良久看着地面上金雕的尸体和血迹,最后终究一脚踹开他养了多年的猎鹰,露出草地上洇开的深色血痕。 他不需要这样没用的鹰犬。 、 林叶簌簌,草叶肥美,此处临靠湖畔,是上林苑中常有野兽出没觅食饮水之地。 叶晨晚屏息藏身在树荫之中,仔细观察着远处正俯身觅食的雄鹿。这只鹿皮毛油顺,身材挺拔,而且鹿角长势良好,怎么看都是一只上佳的猎物。 她已经关注了这只鹿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猎物放松警惕开始饮水——这是她的第十只猎物,现在天色还尚早,已经猎到了第十只,这只狩猎完成,便也基本可以结束,十只猎物怎么看也算个不错的成绩,况且她挑选的猎物质量上佳,都可以在春狩中换取一个不错的分数。现在看来,今年的春狩她也算应付完成,这个成绩既不会去和要夺筹的那几个人争锋,也不会因此被轻看。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取箭上弦,瞄准后在雄鹿放松警惕时一箭离弦正中鹿的心肺,一击毙命。雄鹿连挣扎都不曾有过,便倒地断了气。 然而就在她刚射中雄鹿后,又有一支箭同时命中了鹿的尸体。 叶晨晚诧异,急忙收拾弓弩上前检查鹿的尸体。 除了她的箭,鹿身腹部还有一支做有特殊标记的箭矢。她不禁皱起了眉,这支箭命中的位置着实下等,射中腹部一是既不是致命伤,容易让猎物逃走,再则是会毁坏皮毛,很难从猎物身上剥下完整的皮毛。 为了方便计算每人的猎物,参加春狩的人都会给自己的箭矢做上特殊标记便于辨别,她刚想辨认这是谁的箭矢,就听到急促嘈杂的马蹄之声。 她抬眸,只见骑着月氏高头骏马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纵马疾驰而来。 她的拳头骤然握紧,但还是起身行礼,“参见宣王殿下。” 骑在马上的玄旸根本没去看行礼的叶晨晚,他只随意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起身,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他先前看到的那只雄鹿。 直到他看见叶晨晚脚边那只身上插了两支箭矢倒地的雄鹿尸体,他终于眯起了眼,转过头缓缓看向一旁不卑不亢等待的女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坠崖 面前红衣白马的女子让他颇感眼生,辨认了好一阵子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玄旸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虽无恶意但也称不上友好的浅笑,“原来是昭平郡主,甚巧。” 叶晨晚低着头,并不与他直视,“能在此处遇见殿下,是臣的荣幸。” 对方恭顺的姿态让他很是受用,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宣王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叶晨晚脚边的雄鹿尸体上。“更巧的是,郡主与本王似乎看上了同一只猎物。” 其实他看见了,在自己射中这只鹿之前,似乎就有人先射杀了雄鹿,但隔得太远他也看不真切,只能驭马前来确认,就遇见了此处的叶晨晚,这一刻他便也知晓,先射杀了雄鹿的人,就是她。 若是平时,一头鹿罢了,他舍去赏她做个顺水人情,以显自己宽宏大方,待下有礼也未尝不可。但此时正是春狩,每一只猎物他都极为重视,他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做几个皇子中的最优,最好是在春狩中也有个好成绩,如此定能成为朝臣的焦点,赢得帝王的夸赞。 昭平郡主,虽然也是宁王叶珣的独女,但是叶珣身染寒疾,已在封地卧病多年,况且焘阳与墨临相隔南北,她一个异姓王难以插手京中事。叶晨晚虽为郡主,在京城中却与质子无异,父皇也并没有放她回焘阳的打算,在墨临城中无权无势,平日也根本听不见她的消息。她并没有反驳自己的底气与资本。 如此,纵然他知晓是叶晨晚先射杀了这头鹿,他也打定了主意,缓缓开口,“按照春狩的规矩,是先到先得……谁先射杀了……” 宣王身后的两个狗腿当即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意思,立刻开口,“属下看见了,是殿下先射中了那头鹿。” “是啊,属下也看见了。” 狗腿体察上意的表现让玄旸甚是满意,但还要装作严肃地再开口道,“是么?你们两个可莫要看错了,毕竟事关春狩的成绩,莫要委屈了郡主。” 叶晨晚的唇色在日光的照射下苍白了两分,在宣王开口时,她就已经察觉了对方的意图。 宣王势大,他后面那两个狗腿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便是宣王笃定自己没胆量同他叫板,摆明了要抢她的这头鹿。 说到底,这只是一头鹿,她要因为一头鹿去与在京中如日中天的宣王撕破脸吗。 虫鸣嘶哑,骑在马上的男子神情怡然地,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中掐出血痕,叶晨晚骨节因为指节收紧而翻出青白,面上仍要端得从容。 在沉默的挣扎后,她终究是恭顺道,“原来是宣王殿下先猎得的鹿,臣起初隔得远也未看真切,既然是殿下先射中,那这头鹿自然也是殿下的。” 叶晨晚识相的答复让他很是满意,他料定这个默默无闻的质子不敢反驳他。他当即挥手,示意身后侍从把这头鹿运走。 宣王抬头看了眼天色,如今还有不少时间去继续打猎,他并不打算再此继续浪费时间,拉起缰绳准备骑马离开。 “那本王先告辞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郡主再仔细搜寻一番,应当也会再遇见别的猎物。” 叶晨晚在原地伫立着直到他们走远,这才终于松开手,从来温柔得体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可以称得上阴戾的神色。 还是那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模样。她冷笑一声,看起来玄旸早就忘了他当初做的那些事。 就算这世间谁都有资格去坐那把龙椅,他玄旸,也是最不配的那一个。 她长呼出一口气,心知玄旸的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自己的猎物被他夺去,她还需再去寻找别的猎物。 在她重新收拾行装准备去打猎时,忽然听见了不远处宣王与侍从的声音。隔了些距离听不真切,但动用内力还是能勉强辨别出他们的声音。 “你们先前放进去的东西,现在在哪里?”是宣王的声音。 侍从忙不迭回答,“禀殿下,前几日我们就放入上林苑了,应当也就在这附近,容属下再去探查一下。” “去吧,本王精心准备的东西,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一次春狩,宣王又有什么盘算? 叶晨晚一边疑惑,一边也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出发去寻找新的猎物。 再往林深处行去,人迹渐罕,荫蔽的远处却传来近似呼救的声音,在茂密的树林中格外缥缈,起先让叶晨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在反复确认了几次的确是有人呼救后,她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 “救命——有人吗——?” 她寻着声音一路走到山崖边时,终于听清了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叶晨晚自崖边往下看,此处是一处并不算深的山谷,但林叶茂密,藤蔓攀升,几乎看不清谷中情况。 “何人求救?”她向谷中扬声问。 “在下左监门卫校尉卓连贺,不小心坠入谷中摔伤了腿,还请姑娘搭救!”山壑内很快传来回音。 叶晨晚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左监门卫中的确有这一号人,不过她之所以认得这一个小小的校尉,是因为他有个叔叔名唤卓文远,时任礼部尚书。 毕竟遇都遇上了,也不好见死不救。叶晨晚答道,“你且稍安勿躁,我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绳索。” 然而她在崖边刚走了几步,明明是一处看上去坚实的地面,却齑粉般瞬间坍塌!叶晨晚也一脚踏空失去了平衡,只感到自己向着山谷中坠落。 、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这是她在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内听到的第十次问询,饶是叶晨晚也再按耐不住心底的无名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没好气地答道,“我说了无事,顶多一点擦伤。” “那就好,不像我摔断了腿,是再也别想上去了。”卓连贺长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地面。 “我还和你说过,万幸你不是摔断腿,只是脱臼,回去找大夫正骨复位后修养些时日就可以重新走路。”她眉睫下压,不耐道。 “那你会正骨吗?”对方又问。 “我不是大夫。”斩钉截铁的回答直接止住了对方的期望。 “唉,那要怎么办呢,我们还能回去吗?”卓连贺很明显把叶晨晚当做了救命稻草,满眼放光地盯着对方。 “……等我处理下伤口,等一会儿去看看有没有崖壁好借力,或许能够重新爬上去。如果不行,就只能期望于等到今晚春狩结束,清点人数时发现我们不在,自然会有卫兵进来搜寻。”叶晨晚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再过些时间就要落山了。” 卓连贺点头,连道了几个好字,“好,好……那就都指望郡主了。” 在拍去尘土,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叶晨晚寻了阴凉处开始打坐调息,呼出胸口的郁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事从来不单行。遇见宣王抢走自己的猎物就够倒霉了,没想到好心救人还能反倒坠入谷中。 当她在山崖边一脚踏空,坠入谷中时,好在有不少树木作为缓冲,拿枝干借力,叶晨晚好歹是平安落到了山谷内,刚一落地,就看见了瘫坐在地上摔伤了腿的卓连贺。 这个左监门卫校尉也不过是个青年人,眉眼青涩——甚至还带了一种清澈的,愚蠢。 “你是怎么摔下来的?”叶晨晚仔细回想,还是觉得此事蹊跷。 卓连贺回忆着道,语气飘忽,“我在打猎时,看见一只白鹿,就一路追了过来……然后……然后好像就踩空摔了下来。” 他游移的神色让人很难不怀疑其回答的可信度,叶晨晚已经拧起了眉头,“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摔下来的?” 卓连贺的五官都纠结地皱在了一起,“我也很奇怪,好像就是一脚踏空,又好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然后我眼前一黑就摔下来了。” 当他看见叶晨晚怀疑的表情时,还急忙又强调,“郡主,我真的没有骗你!” ……她的确没有认为卓连贺会骗她,因为仅仅通过这短时间的相处,她就判断出了这是个脑子简单的家伙,单纯到愚蠢。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的蹊跷,“上林苑里为什么会有白鹿?” “这……这我也不知。” “不知道你也敢去追?”叶晨晚摁揉着阵阵发痛的太阳穴,“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被叶晨晚一提点,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听郡主这么一说,的确有些···” “仔细想一想,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什么仇家想要害你?” “啊···啊这···” 一看卓连贺这副满脸懵懂的模样,叶晨晚就知道问他是问不出个结果了。好歹也算是十六卫中的将领,居然连自己有什么仇家都不清楚。 而此刻林中山摇地动,伴随着咆哮惊起的四散飞鸟,沉重的脚步踏碎地面枝叶,粗重的吐息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叶晨晚脊背发寒,鼓起勇气往后看去,在看清从林中步出的猛兽时,她当即握住了剑柄起身。 “卓校尉,仔细想想你有什么仇家,的确有人想至你于死地,这点毋庸置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斩虎 叶晨晚从来没有将剑柄握得这么紧。 从林中步出的是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虫,体型庞大,脚步沉重,周身还带着捕猎完后的腥气。一双寒芒四射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蓄势待发。 虽然的确听说过上林苑深处有豢养猛虎,但她也是平生第一次离猛虎如此之近。 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卓连贺偏偏看见了一只白鹿,偏偏在追逐白鹿的时候坠入山谷,又偏偏这山谷中有罕见的猛虎。 而若将这些都视作人为,一切却都得以解释。有人用白鹿可以将卓连贺引到山崖边,让他坠崖。但单纯坠崖而亡又难免被人怀疑,便故意将他引诱到谷中有猛虎的山崖边将他推下,引出老虎将他杀害。如是死在老虎爪下,便也算不上奇怪。 毕竟前些日子左监门卫中郎将因伤要告老还家,中郎将一职空缺,卓连贺因为有个礼部尚书叔叔的缘故,极有可能是接班中郎将的人选。左监门卫统率禁军,管理宫殿门禁以及守卫,职责重大,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 老虎一步步逼近,身后的卓连贺已经吓傻了眼,空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晨晚叹气,“卓校尉,往后退,我来处理。” “郡···郡主你行吗?”他结结巴巴地终于吐出几个字。 “那你行吗?”她反问。 卓连贺头摇得像拨浪鼓,留下一句,“那郡主多加小心。”便忍痛拖着自己脱臼的腿退到了远处安全的位置。 她在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此次春狩带了自己的佩剑,叶晨晚五指紧握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在只有五步远的距离时,猛虎绷直了身子,跃身向她扑来! 一道皎月般的泠光划破了天际绯色云霞。 出鞘的长剑如泠泠一泓秋水,周身都泛着凌冽的寒意。剑刃与□□相接,当即便划开老虎的皮毛留下一道血口。猛虎吃痛,一横扫尾往后稍退,但这道血口终究算不上是致命伤,反而更刺激了它的兽性,露出尖牙再向她扑来! 几番打斗,远处的卓连贺根本看不清叶晨晚的身形,只能看见那冷色的剑光下,老虎身上伤痕斑驳,鲜血淋漓,变得狂暴不已,肆意扑咬。周遭的林木都尽数被它扑倒了大半。 而叶晨晚虎口发麻,人与虎的身体差距毕竟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使在用佩剑与剑术弥补,她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挂了彩。后身的血液将衣料浸湿,在原本艳红的衣摆上洇开深色血痕。 但她握剑的手始终有力,其衣如莲,其剑胜雪,在如血的晚霞中划开半江秋色。 卓连贺武艺平平,在军中也算不上练家子,毕竟是族中动用了关系才将他送进了左监门卫。但看叶晨晚动作与她手中佩剑,即使不识得这柄剑,连他也可以判断出这把剑绝非凡品,剑身修长,通体银白,挥之泠泠胜雪中月色。断金碎玉,削铁如泥,每一次挥动必见血迹,周围的山石都被剑气留下了深刻的划痕。 猛虎前扑,被叶晨晚侧身躲过,随即立刻扭动身体企图将她掀翻,又被对方借力再躲,它只能将自己的力量集中在尾部用力猛扫,也是一击落空,殊不知叶晨晚已经到了它的身后,当即就是一剑划开了它的后脖颈。 鲜血喷溅出绯色的薄雾。 剑刃上的鲜血很快就沿着剑身滴落在地面,长剑又恢复了起初通体皎白的模样。 这只老虎已经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而痛苦不已,叶晨晚的攻势虽不霸道,但胜在剑风绵密,招招见血,对付这种猛兽最见成效。 再一剑,只在须臾之间,之前无数次铺垫,都是为了在此刻正中老虎的眼珠! 一声怒吼悲鸣,失去眼睛的猛虎愤怒袭来。这一掌她双手握剑才能堪堪挡住,靴履都在地面没入了深深的脚印。但也就在失明的猛虎不顾一切扑咬叶晨晚,露出它胸口的弱点时,她才能抓住机会,剑锋挑转,没入老虎的胸腔,插入心脏! 滚烫的血迹有几滴飞溅到叶晨晚面颊。 嘶哑声渐渐低微,那只庞大的猛虎挣扎着倒地,终究没了气息。 叶晨晚这才感受到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感,浑身脱力地跪坐在地面,用剑杵着身体。 确定老虎死后,卓连贺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跑来,关切问道,“郡主,你还好吗?” 叶晨晚并没有精力再与他多说,只道,“你去生火,晚上来搜救我们的人也好发现我们。” 现在天色已晚,也到了春狩结束的时间,在清点人数后发现少人,自然会派出卫队来寻。他们只能寄期望于搜救的卫队,毕竟他们两个伤员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攀爬出山谷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亲眼看见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斩杀了一只成年猛虎后,卓连贺对她有了几分敬畏与信服,当即点头,“我这就去找生火的材料。我记得和我一并摔下来的包裹里还有伤药,郡主稍等一下。” 卓连贺瘸着腿跑远,过了一阵却惊呼着向叶晨晚招手,“郡主你看,这是什么!” 叶晨晚虽然又累又痛,但卓连贺表情诧异,应该的确发现了什么东西,她还是忍着伤痛走到了卓连贺身边的灌木丛。 卓连贺伸手拨开丛生的灌木,叶晨晚赫然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鹿瑟缩在草丛中,它的腿部有着狰狞的伤口,很明显是因为受伤了才躲到此处。 “看吧,郡主,真的有白鹿,我没骗你。”卓连贺急忙道。 叶晨晚仔细检查着白鹿的伤口,好在并不致命,转而吩咐卓连贺,“你剩的伤药去给它处理一下伤口。” 在他忙碌的过程中,叶晨晚陷入了思考。她的确不认为卓连贺有那个心眼骗她,但她也并不认为这只白鹿是偶然出现。白鹿这种极易夭折,多病脆弱的生物,多只能人为豢养,在上林苑散养多数活不长久。与其相信这是野生的白鹿,不如猜想这是有人刻意把这头鹿放入上林苑,再佯装是打猎所得,进贡给皇帝说是天降祥瑞。 会是谁想拍这个马屁呢?—— “你们先前放进去的东西,现在在哪里?” “禀殿下,前几日我们就放入上林苑了,应当也就在这附近,容属下再去探查一下。” “去吧,本王精心准备的东西,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想起先前偶然听见的宣王与侍从的对话,他精心准备的东西,会是这头白鹿吗? 、 暮色四沉,参加春狩的人陆陆续续带着猎物归来。 燕矜身侧已经围了不少人,人群中时不时传出惊讶的喟叹。 “十七只猎物,现在没有一个人有燕将军的成绩,看来这次魁首又是燕将军了!” “看看,看看将军猎回来这只獐子,这皮毛真是漂亮!” 人群中不乏多事的人不怀好意地问,“洛将军呢?洛将军也比不过燕将军吗?” “洛将军十六只呢,可惜呀,只差一点!” 人群中的交谈都落在燕矜耳中,听见洛祁殊的成绩低于自己时,本是呼出一口气,但偏偏十六只这个成绩让她觉得有些微妙。就像是···刻意保持在略低于自己的成绩。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洛祁殊,对方隐没在人群的簇拥中,看不真切。 但此时不远处侍卫与皇帝的交谈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侍从皱眉与玄若清低语,而君王的面色也带了两分阴云。在得到皇帝的首肯后,侍卫扬声问,“各位今日谁见到过昭平郡主叶晨晚与左监门卫校尉卓连贺?” 燕矜皱起眉,如今侍卫禀报,自然是因为现在还未归来的人就是叶晨晚与卓连贺,两人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人群中的人纷纷摇头,都言没见过二人。 联想起今日的遭遇,燕矜迈步出列,向君王行礼,“陛下,趁着现在还不算晚,臣申请带队进入上林苑搜寻。等到晚间,林中很可能有猛兽出没,伤到郡主与卓校尉就不好了。毕竟···”她话语稍有停顿,目光微扫了眼人群中的元诩,“臣今日就遇见了袭人的猛禽。” 意料之中的,元诩面色一瞬间变得铁青,神色阴鸷地盯着燕矜。 礼部尚书卓文远听见消息面色苍白,当即跪在了君王面前,“还请陛下派人搜寻,臣族中只有连贺这一个侄儿了!” 玄若清面露烦躁,两个人失踪确实让人头疼,正好燕矜主动请缨,他也就顺水推舟道,“那你就带一支羽林卫入上林苑搜寻。” 这时洛祁殊也上前行礼,“上林苑偌大,天色渐晚,臣也申请与燕将军一通搜寻,更有效率。” 玄若清此时懒得揣度两个人各自心思,只摆摆手,“也好,你们两个人一人一队,彼此有个照应。” 燕矜不知道洛祁殊突然站出来的用意,但料想他应当也不敢做什么手脚。此时她更担心叶晨晚的安危,当即就去挑选卫队准备进入上林苑中搜寻。 听见侍卫的禀报,人群中的宣王与手下侍从彼此眼神交换,侍从颔首示意事情已经成功,宣王了然,眉头舒展。 虽然那只白鹿寻不到踪影,但卓连贺能出事,也不算毫无收获。 至于叶晨晚出了什么意外,他并不关心,死了更好,正好自己抢了她猎物的事也就死无对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查案 在往上林苑深处搜寻的路上,洛祁殊倒是一切正常,尽心竭力地一路巡查,燕矜一时间也揣度不出他的目的,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搜查上。 暮色愈沉,夕阳即将沉没入地平线,借着最后些许日光,派出去探查的士兵终于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前面的一处山崖下发现了火光,而且···还发现了坠崖的痕迹。郡主和卓校尉都在下面。” 燕矜皱眉,坠崖很可能是发生了意外,但有火光,说明大概率人还平安。 念及此,她当即吩咐,“走,立刻去。” 一路到了悬崖边,她看见了悬崖树影中星点的火光,当即扬声问道,“郡主,你们在崖下人还好吗?” 不一会儿山谷中传来叶晨晚有些缥缈的回音,“燕将军,我们尚还安好。” 看着身边还状若梦游的士兵,她怒从心起,喝到,“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绳索,下去救人。” 此时卫队中的副官走到她身边,示意她来到悬崖边的坠崖处,指着碎裂的泥土道,“将军,此处的土石特别松软,很易踩空,我们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 不远处的洛祁殊也伫立在悬崖边观察,很显然是也发现了蹊跷之处。燕矜蹲下身捻起一块土,稍一用力尘土就化作齑粉,她思索着吩咐,“这块地方你派人好好保护,别让其他人破坏了,仔细勘察一番。多余的人赶紧准备绳索随我下去,救人第一。” 、 当燕矜顺着绳索来到山崖底部时,首先跃入眼帘的就是燃烧的篝火与端坐的女子。跃动的火焰照亮了她琥珀色的眼瞳,明亮得仿佛正在燃烧。而那赤红衣摆后是满地斑驳的血色,像是血海中生出的曼珠沙华。 随着燕矜陆陆续续跳下山谷的卫兵在看见远处那只猛虎的尸体时,接二连三地发出了诧异的惊呼。 “这……这是老虎?” “死了?真的死透了?怎么死的?” 对上燕矜也格外诧异的眼神,叶晨晚从容解释,“掉到山崖下后,遇到了这只老虎,好歹是处理掉了。” 她轻描淡写地解释,略过了自己坠崖的原因,也避开了谈及击杀猛虎的过程。燕矜明白因为此刻有许多外人,她不便提及,只问,“有没有受伤?这畜生可相当难处理。” “一些皮外伤,已经包扎过了。倒是卓校尉腿脱了臼,比我严重许多。” 卓连贺有几斤几两,燕矜相当清楚,很明显他也没能力在击杀猛虎中帮上什么忙。她轻笑,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讥讽,“他倒是好运气,若不是遇上你,怕是就要葬身虎口了。” 叶晨晚不予置评,只回以一笑。有些话燕矜说得,她说不得。 这时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现场的洛祁殊,目光终于停留在叶晨晚腰间的剑鞘上,长剑入鞘,银白色剑鞘花纹朴素,除了几条同色的暗纹外便再无多余装饰,只从外表看并不能辨别出其他。 “祁殊冒昧一问,郡主可是用您腰间这柄佩剑击杀的猛虎?”他终于开口。 叶晨晚唇角依旧是礼节性的笑容,“是,家传佩剑而已,好在随身佩戴,救我一命。” 叶晨晚四两拨千斤地拂开问题,没有正面回答,但洛祁殊也不再追问——她虽不愿回答,不过既然是家传佩剑,也只能是那柄剑无疑了。 反倒是燕矜皱着眉头打断了洛祁殊的话,“好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郡主和卓校尉带回去,也好向陛下复命。与其关心一柄剑,不如多关心两个人的伤势。” 尽管燕矜说话如此呛人,洛祁殊依旧不愠不火,“是祁殊倏忽了,郡主抱歉。我已经吩咐了手下寻一处坡势平缓之地,等到绳索搭好便可以回去了。” 、 等到燕矜与洛祁殊带着受伤的二人回到营地时,不少好事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归来的卫队。包括叶晨晚击杀了一只猛虎的事,也不知何时传遍了人群,多少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眼老虎的尸体。 尽管叶晨晚现在疲倦得只想回到营帐倒头就睡,但她知晓现在还需去拜见玄若清,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帝王营帐中,坐在主位上的玄若清把玩着今日春狩上猎得雄鹿新剥下的鹿角,似乎并不多关注此事,目光只在叶晨晚与卓连贺两人扫视了一圈便摆手,“回来就好,找御医好好看看伤,日后莫要这般不小心。” 看来玄若清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件寻常意外处理,但她可不想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遇上了这样的倒霉事,还要当做意外自认倒霉对自己未免太过晦气;让布局之人全身而退,也未免对那人太宽容。 叶晨晚没有退下的动作,反而一掀衣摆跪倒在地,“陛下,臣有事相告。” 看叶晨晚语气郑重,玄若清也知此事并不简单,终于坐直了身子,“昭平,你说吧。” “陛下,今日是卓校尉打猎时偶然发现一只白鹿,追逐白鹿时却意外被人推下山崖。而他呼救时被臣恰好听见,本想救人,却也踏入了陷阱,地面塌陷坠入山崖。但我们在崖下又发现了这瑞兆白鹿,竟有只不知死活的白额吊睛大虫想要猎鹿,好在臣与卓校尉全力杀掉护下白鹿。定是苍天有意,让我们遇上白鹿,将此等祥瑞带回,护佑大玄福祚绵长。” 她字句流畅一气呵成,语气笃定眼神坦荡,却又做出为难神色,“可坠崖一事着实蹊跷,臣怀疑是有人刻意所为,在上林苑内行凶!此等贼人胆大包天,若是不能将其查出,不知何时何地,又敢行狂悖之事,万一危及陛下,不堪设想!” 跪在地上的卓连贺听着叶晨晚添油加醋的描述,也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他心中暗叹这女人着实大胆,可他再愚钝也不至于去在此时挡路,他也附和道,“陛下,昭平郡主所言句句属实。臣也感觉自己是被人推下山崖的。” 一同回来复命的燕矜也开口道,“陛下,郡主所言的确不错。臣带兵搜救时,也觉得那山崖处的土地各外疏松,似有蹊跷,特地派人探查,发现确有人为的痕迹。这狂徒敢在上林苑行凶,现在甚至还有可能藏在春狩的队伍中,事关重大,不得不查。” 话已至此,洛祁殊也不得不表态,“殿下,郡主与燕将军所言皆有理,如此隐患,不能放过。” 玄若清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两个摔下崖的臣子是小事,但叶晨晚所说戳中了他的痛点,凶手还极有可能躲在春狩队伍中,甚至就在营地里,危及自己,这就不得不防了。 营帐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之声,玄若清良久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终于音色低沉地开口,“来人,唤太子来。” 被唤入营帐的玄昳一头雾水,他想今日春狩,自己成绩平平,但也没犯什么错事,不知父皇为何会找上他。踏入营帐的那一刻他看见神情严肃的叶、卓、燕、洛四人与表情阴沉的玄若清,也猜到了两人坠崖一事显然另有隐情。 “参见父皇,父皇有何吩咐?” 玄若清将事情简单叙述给他,“此事,朕交给你来查。十日内,给朕一个交代。” 太子一听这事,只觉得毫无头绪。可父皇难得交给他一件大事让他去做,万万不能推辞。他心情复杂地跪下领命,“儿臣接旨,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让凶贼逍遥法外。” 叶晨晚暗舒一口气,玄若清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自己的目的好歹是达成了。正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告退时,玄若清忽然开口,“昭平与文贺猎回的那只白鹿,带来让朕看看。” 侍从忙不迭地呈上那只包扎了伤口,通体雪白的祥瑞白鹿。尽管受了伤,这只鹿仍然身姿挺拔,鹿角莹润,的确是难得一见。如此罕见之物终于哄得玄若清展露笑意,“不错,不错,的确是祥瑞。好好养伤,送进朕的异兽园内。” 不错,这只白鹿虽然还不知道是谁的,但到了她的手上,那就让她借花献佛。 玄若清的心情看上去终于好了不少,注意力放到了这次事件的主角上,“朕还听说,昭平这次杀了只老虎?” “侥幸所杀,不足挂齿。” 玄若清坐在高位,俯视着下方跪地的女子,尽管她衣袍上沾染了血迹尘土,那红衣却仍然灼目。他想起久远的记忆里,她的母亲也是如此,灼灼红衣,艳胜牡丹红莲。不过比起叶珣那油盐不进的倔强,叶晨晚眉目从来敛得温顺无害,看上去要比她母亲好控制许多。 就这样打量许久,他终于开口,“既然是你杀的,那就是你的能力。朕本来听说,这次按猎物数量,魁首应当是燕矜,可这次晨晚不仅带回一只祥瑞白鹿,又还斩杀一只猛虎,似乎更有含金量一些。朕更属意魁首是晨晚,”帝王意味深长地看向燕矜,“燕卿如何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暗流 叶晨晚只觉得太阳穴阵阵抽痛,玄若清将魁首归属抛到二人之间,不是让人两头难做? 从容伫立的燕矜展颜一笑,眉眼间朗月清风,霁色清明。“猎虎一事,即使是臣自己也觉得勉强。魁首之位归于昭平郡主,臣觉实至名归,心服口服。” 玄若清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好,那这次的魁首,就是昭平了。” 营帐中多少心思莫测都掩盖在帝王的笑声里,五人各怀心事地告退。 离开营帐走远后,叶晨晚向燕矜拜谢,“今日之事,多谢搭救。”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燕矜摆手,“今天有人提醒了我事有蹊跷,我才带队搜救,好在你与卓连贺二人平安。” “是谁提醒?”她急切追问。 燕矜笑而不答,月色皎白落在她周身,拉出颀长的影。 叶晨晚心中猜到了人选,四下张望,却只看见林叶婆娑,泠泠月华。 “别看了,她不在。况且有些事如果她出面,那可不算好事。”燕矜的手轻轻拍在她肩上,“我先回去了,你的伤好好处理。事情还没结束,太子负责此案,过两天查案定会来找你,你最好是早做安排。” 等到燕矜离开,夜风吹来,叶晨晚这才第一次感受到寒意,整个人冷静下来。 的确,虽然这次春狩有意外收获,但她也算彻底入局。无论如何,要谋害卓连贺的人她算是彻底得罪了,此事她无法独善其身。 春狩虽是告一段落,潮汐下的暗礁在浪潮中才初露端倪。 、 昭平郡主一事已成了近日最大的八卦,整个营地中满朝文武皆在讨论那只被杀的猛虎与究竟谁是敢在上林苑行凶的凶手。 只除了一处僻静的营帐中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的人,如平素般安静垂眸,不问世事。万千风波,不染衣袍。 “小姐。” 斜倚在榻上的少女一袭白衣,青丝如墨沿着肩廓垂落,垂眸看着手中书卷,颌骨清瘦,脖颈修长,被烛光晕出单薄又柔软的易碎感。 她并没有从书卷中抬头,只稍微点了点下颌示意对方说下去。 跪地的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熟练地开始禀报。 “昭平郡主和卓连贺都已经被燕将军带回来了,只是轻伤,多加调理就可。” 意料之中的发展,并没有让墨拂歌的注意力从书卷中分离。 “不过郡主向陛下坚持坠崖一事有蹊跷,恐是有人刻意行凶,坚持让陛下调查。陛下已经允了她的要求,派太子查案,限时十天。” “跟我们之前的调查一样,那头白鹿是宣王在楚州费了些心力所得,前两日偷偷放入上林苑,想假装是打猎所得的进贡给皇帝。可惜被郡主得到,进献给了皇帝。” 事情的走向终于让墨拂歌提起了些许兴趣,她下颌杵在书脊上,很快理清了事情的脉络。“所以玄旸又想拿白鹿当诱饵杀了卓连贺,还想拿着白鹿进贡邀功?这贪心的蠢货模样倒的确像他,到最后两头皆空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昭平终于不忍了?她坚持让皇帝查案,无论如何都将宣王得罪了。” 修白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的笔墨,皇帝让太子查案一事,的确微妙。 暗卫继续禀报,“还有一件事,郡主斩杀猛虎用的佩剑,是照雪庭光。” 墨拂歌眼睫轻颤了一瞬,这些许涟漪很快归于平静。“这柄剑迟早也会传到她手上,只是没想到这么早。我以为照雪庭光还在宁王叶珣手上。” “以及,在今日的春狩上,郡主和宣王同时看上了一头鹿,在郡主先猎得的情况下,宣王强要了去。” 墨拂歌一边摇头,唇角却露出些许复杂的笑,“她为了不得罪宣王,让了这头鹿,最后还不是因为查案得罪了他?白让了鹿还受一通气。” 江离猜不透墨拂歌的心思,照常只安静跪在榻边等待家主的吩咐。 “皇后那边多长几个心眼,太子难得被吩咐做件事,他们定然尽心,嗅到了这事有宣王插手肯定会想尽办法攀咬宣王。”墨拂歌重新靠回榻上,墨色眼瞳中沉淀着看不明的冷意,“还有洛祁殊,他什么事都爱插一脚。春狩之后他本就没有理由再待在京中,谁知他会不会再找些理由在墨临城多待。” 眼看墨拂歌又将目光重新落回手中书卷,没有再说话的打算,江离只得开口又问,“那郡主那边……” “皇后与太子既然对查案一事动了攀咬宣王的心思,接下来自然会找叶晨晚协助调查,该在哪里多花些精力还要我提点么?”意料之中的,墨拂歌冷淡的嗓音从书页后传来,让他觉得自己的问题格外低级。 “可郡主王府防守着实严密,监视起来有些难度。”他不敢看墨拂歌,只敢瞥向自己玄黑色衣角上细密的烫金暗纹。 “她长了心眼说明她谨慎,这是好事。”书页翻动传来簌簌声,墨拂歌显然并没有把下属的困扰当一回事,“而我只要你们的结果,并不想听你们的借口。” 江离虽然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思,却摸得准自家小姐的脾气。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是没有商榷的余地。他只能领命退下,消失在营帐的暗色里。 、 比起墨拂歌营帐中静谧的水墨书卷气,远处宣王的营帐内氛围却称得上压抑无比。 侍从在地跪坐一排,无不是低眉顺眼谢罪的模样,连呼吸也不敢放大,生怕星点的火花就能点燃身旁这个即将爆炸的油桶。 “一群蠢货!”鹿茸皮靴狠狠踹翻桌案,文书飞散,雪花般飘落到跪地的侍从周身。“不仅一个卓连贺处理不掉,连进贡的白鹿也弄丢了落在别人手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殿下,属下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将卓连贺那厮引到崖边推下,再想办法引出谷中老虎吃了他。可谁知,偏偏他招惹了个叶晨晚下来啊,这叶晨晚一个人就处理掉了一只老虎!”为首的侍卫不敢想象宣王发怒的后果,急忙解释。 的确,他也没有想到,那叶晨晚连一只鹿都不敢与自己争的软弱样子,平日看上去也庸庸碌碌,竟然会有能力单杀了一只成年老虎。但他也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继续呵斥到,“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山谷附近都不知道派人盯着,还能让叶晨晚下去。再说就算叶晨晚下去了,就不知道用点手段把两个人一起处理掉吗?草包一群!” 这黑锅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侍卫知晓自己并没有和主子争论申冤的权利,只能垂着头接受玄旸的怒骂。 “殿下息怒,此处人多耳杂。” 温和平稳的嗓音有如煦风拂过,熄灭了营帐内焦灼的怒火。掀帘而入的男子身形颀长,动作优雅,悄无声息地步入帐中。 看见他的到来,宣王摁下心中怒火,表情缓和不少,“祁殊,你怎么来了?” “今日事大。”洛祁殊只如是道,他暗蓝色的衣袍几近要与帐外夜色融为一体。 他这样说,玄旸也知道他是有要事相商,只能摆手示意跪在地上的手下散去。跪地的侍从们一溜烟散去,庆幸自己暂时逃过一劫,营帐内顿时只有他们二人与服侍的亲信。 “来,洛卿,坐。”可掬的笑容爬上宣王的嘴角,他一扫先前暴戾的模样,又露出平日礼贤下士的姿态,招呼洛祁殊坐下。 洛祁殊还是等到宣王坐下后,才寻了下位的客座入座。 “祁殊深夜寻本王,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为今日春狩的案子。”洛祁殊抬眸,面色严肃,“殿下可知,陛下是命太子殿下查案?” “太子?”宣王的消息渠道并没有手眼通天到御前,是以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他一拳锤到自己膝盖上,“唉,都怪本王失算,没料到会半路出来个叶晨晚,还坚持查案。” 宣王先前在帐中的呵斥,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即使到现在,宣王也还觉得问题出在有个叶晨晚坏事,这让洛祁殊险些失笑。 想不让卓连贺接替左监门卫的中郎将位置,明明可以有许多手段。这厮如此蠢笨,明明稍施计策,就能让他犯错,到时候再弹劾一番,自然也与晋升无缘,而宣王偏偏要选择除掉卓连贺这样最愚蠢的方式。 甚至在叶晨晚介入时,还想的是连着叶晨晚一同灭口。需知叶晨晚的母亲宁王叶珣,尽管身染寒疾多年低调,却还实实在在握着北地的兵权。如果把她唯一的女儿害死,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毕竟这位异姓王年轻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叶晨晚,现在怎么也不是一个该去招惹的对象。 但他是来解决问题的,和玄旸争论并无意义。所以他并没有附和宣王,开口问,“殿下可有应对的法子?” “派去做事的人都是处理干净背景了的,即使顺着查也差不到本王身上。”宣王冷哼,显然并不认为太子能查出什么东西。 片刻沉默,洛祁殊的唇瓣抿住再松开,“殿下可知,陛下偏偏派太子殿下查案的用意?” 宣王自信的神色消敛下去,经过洛祁殊这样一提醒,他也醒悟了三分,“你的意思是,父皇对这件事也有所察觉?” “其实即使不论陛下,单是太子查案,他们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栽赃殿下。” 他话还未说完,宣王就已经焦急起身,“那该如何办?” 洛祁殊仍是怡然端坐,眼眸上抬,点漆般的双眸映着摇曳烛火,眸光明灭不定。 “以进为退,先做舍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交易 沧江水岸,白玉楼。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雨珠落入江中,翻开层层叠叠细密涟漪。临江边高楼上竹帘轻挑,就看见雨幕连绵,远处青山苍黛,氤氲入烟雨之中。 春色近。 盏中青梅酒冰凉,摇曳出透彻的珀色。桌案前的少女一头墨发用白梨花玉簪随意斜挽,着一袭浅鹅黄掐金丝的长裙。她端详着盏中佳酿,轻搭在盏壁上的手指比白瓷还要细腻三分,“帮我一个忙。” 桌案对面的燕矜搁下了手中杯盏,眉梢上挑,“之前春狩才使唤了我,现在又把我当苦力了?不是我说,墨拂歌,”燕矜对她勾了勾手指,“你好歹也该表示表示吧?” 啜了一口杯中酒,墨拂歌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一份将来宁王殿下的人情,还不够么?” 这一句话噎住了燕矜,她半晌没说出话,最终憋出带着讥笑的哼声,“别人的人情,也能算在你的头上?” “有些看似简单的东西,能不能抓住,也是一种机缘。”墨拂歌伸手,动作随意地接住窗外飘入的落花,又随手拂去。 燕矜自知在这种话题上辩不过她,识趣地不再继续,又问,“退一步说,你又怎知道这份人情,究竟是‘昭平郡主’的,还是‘宁王殿下’的?十年了,陛下没有任何放她回北地的意思。” 白玉楼雅间清净,屋内除她二人外并无他人。 墨拂歌唇角倏忽勾起一抹笑,祭司生性冷淡,她素来是不会笑的。若一定要说她的笑,就如此刻一般,唇角一点轻微的弧度,眼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似笑非笑的模样。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燕矜是有几分怕她的。 “陛下的确不想放她回去,可国无良将,魏国虎视眈眈,北地那烂摊子谁收拾呢?”墨色眼瞳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去吗?还是洛祁殊?” 燕矜想起焘阳的风雪,北方苦寒之地,就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冷意。她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去北地终年戍守。“所以谁去北地和你有什么关系?” 墨拂歌没有回答,继续自然而然地吩咐道,“三月初二,礼品我都备好了,你直接带着去宁王府探伤。不用刻意探听,遇见了什么人,听见了什么话,告诉我就好。” “···这种事你直接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绕个圈子让我去?”燕矜不解地靠回椅背,准备重新为自己斟一杯酒。 “算算查案的进度,初二太子应该会亲自去宁王府问询。”墨拂歌阖眸,“我与昭平郡主并无深交,没有理由会去探伤,况且我的身份,也不适合被太子看见,你去合适许多。”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太子宣王这事?”燕矜酒也喝不下去了,向前倾看向墨拂歌,声音低沉下去,“墨拂歌,你不会在掺和夺嫡吧?” “未曾。”她很快否认,眉眼间仍是云淡风轻的从容,燕矜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话语的真假。不过她也从来很难猜得透墨拂歌,遂放弃了思索。 “你最好是。”燕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再开口,“如果是皇后的原因,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搅进这摊烂泥里,她不值得。” 她一边说,眼角余光一边观察着墨拂歌神色,但对方神色如常地饮尽杯中酒,“为她?她倒也不配。有些账要算,但不是现在。” 燕矜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是她在掺和这档子破事一般。 她的这些神情尽数落在墨拂歌眼中,对方将她的心思看得透彻,开口安抚道,“没骗你。” 燕矜深谙于墨拂歌说话的方式,简单宽泛的词汇会让语意暧昧不清,从而难以获得具体的信息。或许她说没骗自己的确是一句实话,可即使她没掺和夺嫡,也不代表她没掺和进别的更棘手的事务。 “好,好。”燕矜放弃辨别她话语的真假,转而向墨拂歌伸出一根手指,“帮你也可以,但不能白帮。你帮我寻来一件东西。” “你先说是什么。” “先前春狩时,我看元诩有只金雕养得极好,想想我也缺一只猎鹰,可惜墨临这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肯定有办法帮我寻一只来。”燕矜现在还记得那只被自己射中的金雕,喙爪如刀,皮毛油亮,眸光四射,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猎鹰,这几天翻来覆去,让她心痒难耐。 墨拂歌的注意力显然没在她提出的要求上,她面色严肃地抬眸,“元诩春狩时从未展示过他有猎鹰,春狩结束时也没人看见他带着猎鹰出来,你从哪里看见的金雕?” “春狩时候,他养的那只猎鹰突然朝我冲过来,被我射杀了。元诩自知理亏,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同我计较。”燕矜嗤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墨拂歌表情难得严肃,一双清冷眼眸眸色深沉如墨,“他想用猎鹰暗杀你,燕矜。” “我知道。”事件的主人不以为意,仰头饮尽杯中酒,“十个魏人里不说十个都想杀我,但也不止九个。他想杀我,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常年行走于刀锋之上相交的方寸之间,生与死的界限于燕矜而言称不上分明。即使是听说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于她而言也并非稀奇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我说了他是会摇尾乞怜也会咬人的豺狗。”尽管面无表情,也不难看出墨拂歌阴沉的面色。 但燕矜已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会咬人的狗被拴上狗链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凭什么杀我?” 鸡同鸭讲。 自己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墨拂歌以手扶额,“你也知道墨临养不出好猎鹰,让我上哪儿给你去寻?” 燕矜双手一摊,“我要自己能找到法子,还来找你干什么?” 墨拂歌哑然,终究也没有反驳,算是勉强默认。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悦耳秦筝,音色清扬,声声如诉。这筝声吸引着墨拂歌起身,拂开雅间门前珠帘,发出清越撞击声泠泠。 二楼雅间廊前视野极好,只略一垂眸就能看见一楼台上抚筝的红衣女子,面笼轻纱,衣袂如烟,更衬眼眸流转朦胧。台下已是座无虚席,王孙贵胄满堂,喝彩时阔绰地一掷千金。明灯如昼,光影流转,好似天上重仙阕,人间温柔乡。 鸣筝金粟,素手玉房。纤长的手指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心上弦音。 墨拂歌在嘈杂的喝彩声中努力辨别着女子的筝声,只觉这女子筝艺着实了得,一首《长相思》如泣如诉,倒也的确配得上台下如此盛况。 在门口候着的侍女眼尖,知晓这是了不得的贵客,看见墨拂歌听楼下秦筝声声入迷,急忙介绍道,“楼下那位是折棠姑娘,秦筝琵琶都是一绝,每次表演都是人满为患,千金难见一面啊!小姐来得正巧,遇见折棠姑娘演奏。” “折棠?”在舌尖咀嚼了这个名字片刻,白玉骨的折扇轻点下颌,更衬出她颌骨清瘦如莹白古玉。衬上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风姿清隽,犹胜诗章。“今日一闻,如听仙乐。可惜今天出门两手空空,只带了些身外之物。” 墨拂歌从袖口拿出数张银票,“这些银两,就当为今日的表演助兴。” 侍女接过银票看了眼上面的数字,连舌头也捋不直,结结巴巴地问,“小姐,这些……这些都是给折棠姑娘的吗?” 墨拂歌仍只是折扇轻点下颌,语气清淡,一掷千金也眉眼不动,“金银俗物罢了,希望折棠姑娘不要见笑才是。” 侍女磕磕绊绊接过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数目的银票,千恩万谢地跑向了楼下后,墨拂歌转身回到雅间内,神情平静,深墨色的眼瞳中是一贯的淡漠,散落着不曾融化的星霜。 先前门口的一幕燕矜看不真切,在墨拂歌落座后才追问,“你给了多少钱?” “钱财而已,多少都不过一个数字。”墨拂歌没有正面回答,“见她一面最快捷的方式而已。” 燕矜自然不知道墨拂歌为什么会对酒楼里的头牌感兴趣,不过她深知再追问也从墨拂歌嘴里问不出更多东西,于是换了个说法,“都听闻折棠姑娘清高,你想见她也不用心挑挑礼物,送钱未免太庸俗了些。” 指尖轻弹杯沿,盏中随即便漾开破碎涟漪,倒映在杯中的面容也随之消散,“你以为楼下那些王孙公子,没有挖空心思给她送礼?折棠虽然与白玉楼签的不是卖身契,但终究有契在身,见与不见,不是她能决定。而只要钱够位,白玉楼的人自然会让她来见我。” 燕矜唏嘘,知晓无论是比钱财还是比心眼,楼下那些酒囊饭袋自然都是比不了当朝祭司的。凭祭司在墨临城的势力,铁了心要见个酒楼头牌也称不上难事。墨拂歌不愿意说的事很多,她从来也不多问,只捻起了盘中新上的如意糕。 果不其然,随着楼下一曲弹毕,喧嚣声渐减,珠帘拂起叮咚作响,步入雅间的女子水袖蹁跹,身姿婀娜,怀抱琵琶盈盈一拜。抬眸时,轻纱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眸光清浅,眉眼含情。 “小女子折棠,见过祭司大人,燕将军。”【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折棠 折棠对墨临城内的显贵并不感冒,不如说,她在白玉楼见到权贵的次数应当比京兆尹内那些终日碌碌却无晋升希望的小官见到自己的上司次数多上太多。 多方利益牵扯,为了避免见了这位没见那位惹得有人心中不平,不如一位都不见——这是折棠与白玉楼达成共识的决定。故而平日楼中多的是贵胄一掷千金,却没有一个人能在私下见到折棠。 当楼内管事的陈妈妈让她去见二楼雅间的贵客时,她本不愿。但连这位素来八面玲珑的人精都跺着脚再三和她强调是难得的贵客,说出雅间来人的身份时,折棠没再多言,当即抱了自己最珍重的琵琶便去了二楼。 她也明白,没有什么清高,没有什么矜持,在这白玉楼内见不到她,无非是价码不够高,或是身份不够硬而已。 二楼雅间招待贵客,摆具陈设无一不是上品。但掀帘而入时,还是深感金石玉器也不过死物,只是用来衬托美人的摆设。 靠在椅背上的人看见她进入,眼角攒了点笑意,率先打了声招呼,“折棠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她着了身于女子罕见的玄色衣袍,领口衣摆都绣有暗金丝线的月下昙,衬得她眉眼冷冽又逼人心魄的美。 折棠第一眼就猜到,此般风骨红颜,只能是镇远将军燕矜。在白玉楼见到她并不奇怪,墨临城内皆知燕将军爱纵马爱折花,生性潇洒,也算白玉楼的常客,她先前也有过照面之缘。 而且燕矜素来霁月胸怀,在这些贵客里显然还不算难伺候的主,所以面见她折棠并不紧张,反而落落大方,回以一笑,“将军过誉,能见到将军,才是折棠的荣幸。” 相反,让折棠惴惴不安的,是此刻坐在窗边背对着她的女子。乌发如墨随意插了根白玉簪,身姿纤细恍若随时都可能飘零在窗外烟雨里,但脊背笔直,胜雪中白梅清癯。 几缕雨丝自窗边飘入房间,泛开些微的冷意,折棠不动声色地将琵琶抱得更紧了两分。 纤长的手就在此时轻轻阖上窗扉,椅背上的人也在此刻转过身来。 霎时间屋内烟雨蒙蒙,晕开水墨般的清隽眉眼。座中人眼尾一点几近难以察觉的笑意,音色清淡似捧出一抔将融的新雪。“刚才闻楼下一曲,感怀良久。今日得见折棠姑娘,才算不虚此行。” 折棠并没有因她温和的语调放松,相反,琵琶弦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因用力而留下红痕。 从来深居简出,甚少能在墨临城见到的祭司,才是她不安的源泉。虽然她对祭司知之甚少,却也知祭司生性清冷,本不爱此等纸醉金迷之地。这种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一掷千金要见自己,显然蹊跷。 就像此时她面色虽然平和,但那点浅薄的笑意只浮在眼尾,一触即碎。漆黑的眼如同新雪中拥出的黑曜石,虽明亮清澈却泛着不化的冷意。 “祭司大人的琴艺墨临城中无人不知晓,折棠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哪里又值得您专程一见。”她怀抱琵琶欠身,眉眼低垂,避开墨拂歌的视线。 这墨临城内稍微懂点风雅的,都知晓祭司于琴棋书画皆是百年难见的奇才。此人天生慧骨,这方面多少让人艳羡。 “今日白玉楼没有祭司,只有知音谈乐,以乐会友而已,折棠姑娘不必紧张。”折棠那点小动作尽数落在墨拂歌眼中,她只是伸手示意折棠坐在对面的位置。 折棠还未回答,就听见燕矜不屑的哂笑,“她弹琵琶你弹琴,也算得上知音?” “乐理共通,自然也可以算是知音。祭司的琴声折棠也早有听闻,心向往之。”折棠下意识地替墨拂歌回应。 燕矜的目光落在折棠身上,她一手撑着脸颊,神色揶揄,“你今日第一次见墨拂歌,现在就开始替她说话了?嗯···看得出的确是知音。” 折棠怀抱琵琶僵坐在座位上显得不知所措,她感觉自己耳后一阵烧红,更不知如何回应燕矜的调侃。 好在此刻雅间内响起琴弦拨动的声音,转眸看,墨拂歌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屋内的琴案前,信手拨弦。白衣浮动,琴音淙淙,有着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让人不自觉地安静倾听。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听琴声如述,弦上十指修长,每一次拨动都漾开曲调泠泠。帘外春雨潺潺,滴落在婉转音调中。 折棠在听见她琴音时就知,墨临城中有关祭司琴艺的言论都并非传言。她在白玉楼内听遍多少善琴之人抚弦,都不如今日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一曲弹毕,墨拂歌垂眸,未有多余神情,只有指尖摩挲过琴弦。“可惜了,这把琴品质略差。” 尽管只是随手弹了简单的曲调,折棠也知墨拂歌在“知音”上给足了面子。她怀抱琵琶盈盈欠身,调弦试音。“今日有幸得闻仙乐,小女子也只能献丑以和祭司大人的琴曲,让两位见笑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她起手拨弦,便有珠玉落盘。准确地弹出了与墨拂歌相同的曲调,相比琴音,琵琶音色更显清越,嘈嘈切切,余音不绝。 墨拂歌的目光停在折棠拨弦的手指,又攀附至她轻垂的眼眸,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专注起来,恍惚看去竟是温柔模样。 琵琶声停,她听见墨拂歌关于曲调的评价。语气诚恳,言辞妥帖,发乎内心,全然不同于她素日里常听的那些贵胄子弟空泛的恭维。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今日真正遇见了知音。 就在折棠的思绪尽数沉浸在墨拂歌的言语中时,她听见少女状若无意地开口,“观折棠姑娘指法,应是平湖一派。到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一缕冷风拂过,她当即清醒过来。 “折棠出身低微,如何能向大家求学。”尽管如此回答,她怀抱琵琶的模样仍是不卑不亢,“不过是家母善弹琵琶罢了。” “哦?折棠姑娘知书达理,艺色双绝,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令堂想必并非凡俗,何来出身低微?”墨拂歌略扫一眼折棠言谈举止,心中便已有估算。 听此一言,折棠倒是垂眸苦笑,只是这笑容在面纱轻掩下看不真切。 若是真的出身高贵,又怎会在这样的纸醉金迷之地,出卖艺色为生。真正身世不凡的人,此刻应当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听自己弹奏,就如同雅间中的这二人。 但她并未多言,只轻语一句,“家道中落,不值一提”便轻巧拂过,细细拨弄着琵琶,不再抬头,自觉承受不住祭司平静却近似审视的目光。 她很清楚,同墨拂歌这样的人交流,多说多错,既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不若少言。 、 等到终于从白玉楼步出时,暮色已沉。细碎的雨珠打湿大门前青石地砖,修长五指撑开三十二骨的纸伞,伞面白梅清癯,便能听见雨滴落在伞上,劈啪作响。 “雨不见停,拿一把伞给燕将军。”墨拂歌亲手撑着伞,嘱咐身后侍从。 燕矜只随意接过墨府侍从递来的纸伞撑开,视线却仍落在撑伞准备走入雨幕中的墨拂歌身上。四周并无他人,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耳畔,“你今日为什么跟吃错药一样对一个琵琶女这么殷勤?” 对方脚步一滞,面无表情,“不过是偶遇知音,兴致到了多聊几句而已。” “这种说辞,你觉得能糊弄到我也无所谓,别把自己骗到就行。”听到的答案都在预料之中,燕矜再没了交流的欲望,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伞改日还你。” 墨拂歌未言,三十二骨的纸伞游入烟雨,白衣隐没入雨幕之中。 而在二楼注视着两个人离开后,有人终于呼出一口气。可惜身后人激动得如同在砧板上缺水的鱼一般扭动着身子,最后拽住了折棠的衣摆,“折棠,你这是遇到贵客了啊!只要能攀住这两个贵客,就是铁打的摇钱树啊!” 她眼神放光,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就像案板上贪婪想要呼吸空气却濒死的鱼。 陈妈妈沉浸在今日祭司一掷千金的豪横中,已经飘飘然做起了美梦。折棠轻咬唇瓣,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那今日祭司所花的银两···” “八二分成呀,之前我们的契约里就说好了。你的那两成不会少了你的。”陈妈妈完全没有注意到折棠欲言又止的神情,继续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用尽全力留住这二位客人,言罢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上次签的一年契已经快到期了,找个时间把契给续了,别拖拖拉拉的。” 日落西沉,楼内小厮已经忙前忙后地开始点灯,白玉楼又将变作灯火通明的纸醉金迷繁华乡。盏盏明灯照亮折棠侧脸,却照不亮她眉睫在眼底投下的阴影。【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周旋 三月初二·宁王府 窗外白山茶开得正盛,于前两日的雨后迎来了花期。倚在窗栏边的女子艳若桃李,恰逢有风拂面,枝丫上的山茶花低垂下来,衬在她的面容前便倏然失了颜色。 观她面色看来,这几日叶晨晚修养得不错,不过是一些皮外伤,现在已无大碍。而前几日安心闭门休养不见客,少了许多应酬更是逍遥自在,心态上好。不过她也是近日春狩一事的核心人物,终究是做不了置身事外的闲人。 这两日身体稍好的消息传出去,叶晨晚就知道有些上门的客人不得不见,最近有的是客人要应付。 就像此刻坐在客座前的叔侄两。 端坐在桌前的中年人拍了拍膝盖,手肘顶在自家侄子的腰间。卓连贺终于像被戳了脊梁骨的兔子一般跳起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呈给叶晨晚。 “这是给郡主的一些补品,都是我和叔叔精挑细选的药材,希望郡主能早日康复。” 听着自家侄子这干瘪的发言,卓文远只得扬起笑脸补充道,“今日来拜访郡主,一是看望郡主的伤势,看见您休养良好,想必伤势痊愈也就在这些时日,我们也就放心了。二是郡主于我这侄子有救命之恩,您是连贺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来感谢郡主的这份恩情。” 这位朝堂里春风得意的礼部尚书,竟是诚恳地向叶晨晚躬身行礼,“若是没有郡主出手相救,连贺怕是很难虎口逃生。不怕郡主笑话,卓家这辈就他一个儿子,卓氏的香火险些就要断绝于此!” 叶晨晚眼角含笑,终于收过卓连贺递上的锦盒,起身扶起这位一心都在族中独苗身上的前辈,“卓尚书请起,既然遇见有人呼救,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情理之中,何必言谢。倒是卓公子,先前脚踝脱臼,受伤不轻,这不过几日时间,伤可养好了?” 卓连贺露出衣袍遮掩下自己尚还绑着绷带的大腿,拍了几下,“郡主放心,接骨回去后已无大碍,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养好!” “那就好,卓公子在左监门卫任职,还是要多加注意,莫要落下什么伤病影响了仕途。”她转身将锦盒收好,又亲手端起茶壶为两人斟上新茶,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闲叙家常的熟人。 看着卓连贺已经怡然端起叶晨晚斟好的茶水,卓文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昭平郡主是什么身份,他一个校尉又是什么身份?郡主给他斟茶,也敢这样大大咧咧地就接过来? 好在叶晨晚看上去并不会计较这失礼的行为,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不急不缓地喝着盏中新茶。她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安静地等待着对面发话。 她并不认为卓家这两位提着礼盒来拜访,只是单纯为了来看望自己的。 等到盏中茶饮了半盏,卓文远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听我这侄儿说,郡主之前告诫他,春狩一事是因为他惹上了仇家。可是思来想去,我这侄儿可能因为做事不周惹得有人不快,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哪里至于惹上要至他于死地的仇家?不知郡主可有什么头绪?” 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叶晨晚不动声色。虽然卓文远站队太子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她还不知道太子的态度,卓文远此番来不过是试试水的深浅,他不表态自己自然也没必要坦诚。 “卓公子自己都不知晓,我不过是偶然救下,又怎会了解更多?”她还是面露关切,神色自然地引出问题,“不过陛下已经命太子殿下查案,这些天可有了头绪?” 对方如此贴心地将话题送到嘴边,卓文远顺水推舟接过话茬道,“太子殿下近日调查倒是有了些眉目,但还是缺少证据。殿下思虑一番,还是觉得应当亲自来询问一下身为当事人的郡主。算算时间也就是今日了。” 果然,这才是卓家叔侄来拜访的目的。叶晨晚还是装作惊讶的模样,“若是太子殿下查案需要问询,直接传唤我去东宫便是。何必劳驾太子殿下亲自拜访。” “太子殿□□恤下属,想来也是念着郡主伤还未愈。” 卓文远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侍女进屋,在叶晨晚耳边轻语太子来访。卓文远很有眼色地道,“想来应当是太子殿下驾到,我们叔侄二人就不多叨扰了。”言罢带着卓连贺起身告辞。 叶晨晚送着叔侄两至宁王府门口,正好接驾太子到来。 、 叶晨晚对太子玄昳并无过多印象,记忆里这个男人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如果不是有太子之位的加持,应当是诸皇子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比起他那个光耀逼人的弟弟宣王,他即使身着华服,看上去也更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子弟。 不过除了因为实在是太平庸,在皇帝安排的一些事上做得不尽人意之外,他倒也没有别的大过错。这也是宣王一党最着急的缘由,废立太子是朝野大事,如果太子没有大错,任由他宣王如何优秀,也是动摇不了太子之位的。 穿过藤蔓花枝垂落的回廊,玄昳眼角余光一直瞥向自己身后半步远的叶晨晚,在心中措辞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听闻郡主先前在春狩落了伤,不知道现在伤势如何了?” “多谢殿下关心,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并无大碍。”她淡淡回答,知晓玄昳这般来拜访总不是关心她的伤势的。 “那就好,本宫也带了些补品,赠与郡主调养。”不知为何,在叶晨晚身旁他总觉得拘束,似乎被对方无形间压了一头,不能直视。 直到坐进宁王府正厅的主殿内,玄昳环顾四周,看见墙面上挂着一副装裱仔细的字画,笔锋遒劲,字体张扬,却未看见落款,遂问,“这是何人的字画?” “回殿下,是先祖叶照临亲笔。”这墙上的字画叶晨晚自然熟悉,立刻回答。 玄昳了然点头,“原是镇北侯亲笔,时隔多年,本宫都快忘了这宁王府原是镇北侯府。” 叶晨晚算是知道为什么玄帝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了。但她还是唇角含笑颔首道,“太祖皇帝赏识先祖,先封镇北侯,后赐宁王爵,如此知遇之恩,叶氏一族没齿难忘。” 这句回答滴水不漏,极是漂亮。叶晨晚说完这话,玄昳就更觉得脑仁阵阵发痛。早先母后派自己来宁王府问话时,并未多嘱咐什么,只说叶晨晚是个识相且省心的人,而自己对这个已来墨临城十年的质子也只有一个是宁王叶珣独女的认知。但现在观其言谈举止,玄昳也并不觉得她是容易拿捏的角色。 他决定理顺思绪,直奔主题,免得多说多错,“本宫今日来宁王府,是为了春狩一事查案。郡主也是其中当事人,当时可有遇到什么蹊跷之处?” 春狩一事的始末,叶晨晚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她还没有打算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虽然她执意要玄帝查案就已经得罪了宣王,但将所知尽数告诉玄昳无疑代表自己投靠了太子。局势还未明了,她可不想早早站队。说到底春狩这个案子可大可小,就算查出来是玄旸所为,他解释辩驳两句,也伤及不了根本。难道朝廷会为了一个小小校尉的生死,去重罚贵为皇子的亲王? 略一思索,叶晨晚旁敲侧击着问,“我和卓校尉,都是因为在山崖边一脚踏空跌下山崖,崖边的土石松软,像是被人为动过手脚。太子殿下可有查出什么?” 玄昳也不像是憋得住事的类型,叶晨晚一试探就当即将情况尽数说出,“那块山崖已经派人立刻探查过,的确有被人为凿松的痕迹。随后也将上林苑内这两日当值的护卫侍从尽数调查了一番,挑选出了里面有嫌疑的一批人。其中倒是有三个人是同乡,不过再细查他们三人背景来历,也都干干净净,他们三人只是一口咬定他们尚在乡内时就已经熟识,于是共同来了上林苑当值。” 叶晨晚内心不由得嗤笑,宣王派这几个小卒子来做这种事,自然是把他们的背景都打点干净的,这些不过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弃子,又怎会真的让太子查出什么东西?玄昳探查此案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过她仍装作苦恼,“那可有从卓校尉的人际入手?是不是仇家作恶?” 玄昳一听更是深深叹气,“卓连贺平日里总不至于招惹上什么非要至他于死地的仇家,若说是因为争夺左监门卫中郎将一职,那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有动机和嫌疑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 玄昳这话说的到也不错,左监门卫中郎将是个多方势力都想要的肥差,有动机的人实在太多,至少想凭借这个理由去攀咬宣王难上加难。【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推波 放任着玄昳兀自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次查案遇见的困难,叶晨晚算是通过他的嘴将这次案子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等到玄昳头痛够了,叶晨晚才状若无意地开口,“臣忽然想起来,这个案子还有一点蹊跷。” 玄昳猛地抬头,如果不是出于礼节,估计就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叶晨晚的手了,“郡主想起了什么?!” “殿下还记得陛下近日新收进异兽院的那只白鹿么?” 他自然记得,这只祥瑞白鹿还讨了父皇几日的欢心,给了自己好脸色看。只不过过了两日父皇就没兴趣了,就像他异兽院内的任何一只奇珍异兽一般。 “当然记得。” “那只白鹿细想来也很蹊跷。我与卓校尉跌落到的那个山谷是那猛虎的巢穴,罕有动物敢在虎穴旁游荡,一头鹿,还是一头受伤的鹿,怎么会出现在虎穴旁?” 玄昳顺着叶晨晚所说的细细思考了一番,也拧起眉头察觉到了异常,“你的意思是,这鹿是被人放在那儿的?” “臣只是有此猜测,并无证据,也不敢妄言。”叶晨晚只如此说,既没有捅出她在上林苑听见的宣王的密谋,又提点了太子查案的方向,如果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太子殿下自己查的,黑锅甩不到她的身上,太子还会记得自己的帮助。 玄昳自然是看不出叶晨晚短短几句话背后的诸多算计,只觉得茅塞顿开,这棘手的案子又在自己面前显出一片光明大道,遂也没有心思再在宁王府内和叶晨晚客套,当即起身道了谢就要回东宫继续查案。 玄昳此举正合叶晨晚心意,满面笑容地起身送他出府。 、 满面含笑地送走太子后,叶晨晚终于觉得这几月遇到了一件称心如意的事,只等这几日静候消息看戏。当她转身往回走时,簌簌花叶摇落,正落在玄衣女子的衣襟,她斜靠在回廊栏杆处小憩,唇瓣处叼了新开的柳枝,眉眼舒朗,竟有平日几分难见的温柔。 叶晨晚急忙停下脚步,“阿矜怎么来了?”她转头半责怪地看向身后侍女,“燕将军来了怎么也不派人禀报,还让人在这外面等着?” 侍女还未搭话,燕矜便睁眼摆了摆手,“无妨,晨晚不必怪她,是我让她不必禀报的。偏偏今日来得不凑巧,听说你府上有贵客我也不好打扰,等一段时间也无妨,正好瞻仰瞻仰当初赫赫有名的镇北侯府。” 那当然不凑巧了,毕竟是墨拂歌指明了要她在今日太子来宁王府查案的时候拜访。 不过宁王府前身的镇北侯府在墨临城内的确仍有盛名,时有人因为想要瞻仰先祖叶照临而在王府外徘徊。毕竟镇北侯叶照临一生传奇,荣光赫赫,她血战霜华岭,素衣轻裘白马踏江会盟等诸多传说仍在史册与人口中流传。叶晨晚偶尔行于市井之间,也能听见胆大的人偷偷讨论当初三国鼎立时,她最惊艳的故事。晋国叶相少年掌权,荣勋无数,山岳拱手,四海敬服。人们眼中有艳羡亦有惋惜,嘈嘈切切地在欷歔间谈尽她耀眼亦遗憾的一生。 或许是如今乱世,总让人不禁怀念故事里那些璀璨的岁月。 提起叶照临,叶晨晚的神色也落寞许多,只垂眸轻声道,“已时隔两百余年,王府上上下下不知翻新了多少次,早已没多少当初侯府的痕迹了。” “既为瞻仰,便在意而不在形。”燕矜抬眼呵呵笑着,“你可知道,有人看了你春狩时纵马,称你有‘绛衣雪尘’的风姿。” 这个评价的确出乎叶晨晚的预料,她难掩诧异,“我与先祖相提并论?未免太荒谬了。” 叶照临在她的年纪早已功成名就,手握大权,而自己还在墨临城做这不知何时才能出头的质子。说她是不肖晚辈还差不多。 燕矜不以为然,“既然有人这么想,那便有其道理。” 叶晨晚内心并不赞同,或者说,她虽景仰,却也并没有想成为叶照临的欲望。“你们都很景仰先祖?我以为按你的性格,应当对同是开国双璧的萧遥更感兴趣。” “萧遥……”燕矜的神情明显复杂了起来,眉头蹙起,“她除了史书里寥寥那几笔,就只存在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那些故事和野史里。不是都说她在赛兰野战死,不仅尸首未被寻回,连佩剑复来归也不知所踪?我更多时候,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再者,我还想活,并不会景仰盛年战死的人……” 听见燕矜对萧遥的评价,叶晨晚才深感百年世事无常,风骨红颜薄命。她唇角的笑颇显苦涩,“这些话你同我说说倒也没关系,可别在祭司面前也这般说。” 燕矜倒也能猜到一二叶晨晚这般说的缘由,“这么说传闻里萧遥对墨氏有深恩都是真的?” “自然是,她定然不愿听你如此评价萧遥。”想起那些祖辈往事,叶晨晚只觉得胸闷气短,不愿再讨论,只如此嘱咐她。 “既然如此,那不谈也罢。”燕矜也能瞧出她眉眼间的涩然,顺水推舟回应。 作为当初开国七位功臣“北杓七子”少数仅存的后人,叶晨晚与墨拂歌都很少提起当年开国祖辈的往事,两个人提起这件事,都是这副眉眼恹恹的模样。不过当年玄朝开国时封赏无数,如此多的勋贵历经两百年风雨飘摇能走到现今的也不过叶墨两家。一家兢兢业业两百余年任职祭司,另一家无数后人血洒北地边疆,才获得片刻安宁。 毕竟狡兔死,走狗烹是历代王朝最常见的戏码。 燕矜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当然明白有些霉头不能碰,识趣地换了话题。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回到宁王府的客堂。燕矜拿出备好的礼盒呈给叶晨晚身边侍女,“今日来看望时也带了些养伤的东西,不过想来太子和卓尚书来看望应该带了更名贵的伤药。但是呢我也不好空手来,你就收下当成我一份心意就好。” 反正看望的东西是墨拂歌那边准备的,钱也不出在她身上,她也不心疼,既然帮她做事自己就捞点顺水人情,合乎情理。 燕矜说话向来诚恳,叶晨晚自然也不好推拒,点头示意侍女收下礼物斟上新茶。 新采的明前龙井于盏中沉沉浮浮,燕矜尽管不精通茶道,也能嗅到醇郁清香。她暗暗感慨对方的精致,至少在墨临城内虽为质子,这生活却算不上清贫。 细细品了半盏茶,终于听见叶晨晚状若无意地开口,“太子查案可已经来问过你了?” “那是自然。”燕矜并未隐瞒,“本就是我和洛祁殊带队去搜救的你和卓连贺,太子自然一开始就找了我们。” “你可知洛祁殊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饮尽杯中茶,燕矜信手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瓷盏,“但瞧太子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肯定是没问出什么东西。” 洛祁殊是宣王的人,当然不可能和太子如实交代。只不过她怀疑洛祁殊甚至说了什么误导的线索,才让太子一直死磕上林苑那几个早被处理干净背景了的侍卫。 “留给太子查案的时间不多了。”算算时间,这个案子可大可小,毕竟一没出人命,二谋害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左监门卫校尉,还有被牵连受伤的一个倒霉质子。太子若是再查不出东西,这案子多方走动一下,小事化了就算过了。 “你怕太子查不出东西被责罚?”燕矜挑眉,想不通为什么墨拂歌和叶晨晚两个人都对这个案子这么关心。 她当然并不关心太子,更多的心态是不希望宣王成功逃过查案。不过叶晨晚并不想过早在夺嫡一事上站队,毕竟想来想去两方都是只能比烂的程度。“好歹我也算被牵连进去受了伤,关心凶手也很正常吧。”她糊弄着回答。 “那还真不好说。”燕矜听得出叶晨晚的避讳,“不过这案子太子就算查不出凶手也会找个替罪羊背锅交差的,就是不知道哪只羊会这么倒霉咯。” 燕矜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倒让叶晨晚羡慕起她局外人的模样。 两人寒暄一阵后,燕矜再嘱咐叶晨晚注意身体,然后告辞了宁王府。今天接连应付了三波访客,直到燕矜离开,叶晨晚才注意到天色已然暗沉。 回忆了一阵今天和燕矜的对话,她眉睫微垂,露出落寞神色,一步步走到内间,取下了墙面所挂的佩剑。 银白的剑鞘花纹简朴,并未有过多装饰。她轻轻抽出几寸剑刃,昏暗的室内顿时泛开皎月般的泠光,也映出她眼中清霜冷色。 良久注视着手中剑,感受着剑身凛冽寒意。 “绛衣雪尘叶照临,不一样是输家么?” 她最后终究是将剑刃重新入鞘挂回墙面,舒了口气安抚自己的情绪,顺手打开了燕矜所赠的礼盒。多是医治的伤药和调养的药材,不过让她诧异的是居然连除疤的药都有准备,每一份都细细标注好了名目和用法,着实细心。 而更让她诧异的是,药材下居然还备了个锦盒,她小心打开,发现盒中竟然是摆放整齐的精致糕点,做成醒狮状一个个躺在锦盒隔断内。再捻起一块入口,细腻松软,口感都是榛子的清甜。 一尝就是墨临城中云梦阁的手笔。 叶晨晚陷入了深深的诧异,她的确很喜欢这家糕点铺的榛子酥,但是燕矜应当是不知道这一点的。 况且,燕矜虽然也不同于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但根据自己对她的了解,应该也没有细致到又记得带除疤的药还能记得自己爱吃哪家的糕点。 她反反复复将这个礼盒看了数遍,也没看出别的异常——可这个锦盒真的是燕矜送的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助澜 “我从宁王府回来了。” 燕矜大喇喇地推开墨拂歌房间的门,熟练绕过屋内各色屏风隔断,终于看见桌案前的少女此刻正半倚着椅背翻阅书册,修长五指把玩着一根莹白玉签,在指尖漂亮地打着转儿。 “她的伤怎么样了?”墨拂歌头也未抬,仍翻阅着手中书卷。 一进门墨拂歌一不问她今日的发现,二不问查案相关,反而问起叶晨晚那点皮外伤,燕矜翻了个白眼呛声道,“她又没脱衣服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她伤势好没有。” 把玩玉签的手指停顿,墨拂歌终于抬起眼,烛火摇曳,她精致的面容一半被灯火照亮,一半隐没在阴影中,平添三分未知的危险。 “燕矜,别的地方我管不了,在我这里你再这样嘴上不把门,就把舌头拔了再进墨府。” 她的声音冷冷的,其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燕矜虽然知晓她不会这样做,却也明白她这样说的态度。遂就坡下驴,正色回答,“郡主先前受的就是些不打紧的皮外伤,这些天宁王府上各种礼物药材没断过,好好养着哪里会出什么事。今天看她气色好得很,应该早就没什么事了。倒是你,明明是你喊我去宁王府探查情况,怎么现在一句话不问了?” 墨拂歌不急不缓又翻过一页书,“卓文远叔侄和太子去宁王府查案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稍用点心也能打探到。” “他们查案的进度你也不关心了?” “这个案子无论真相如何,太子那边只会用尽全力攀咬宣王。”她字字云淡风轻,一个局外人却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看得透彻。 这下轮到燕矜皮笑肉不笑,面有愠色地瞪着墨拂歌了,“所以你让我去宁王府做什么?玩我呢?” 墨拂歌终于抬眸与燕矜直视,“我关心的是,太子离开宁王府时,心情如何?你见了叶晨晚,她心情如何?” 虽奇怪墨拂歌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燕矜还是回忆了一下所见,答道,“太子是面带喜色匆忙告辞宁王府的,而晨晚···似乎心情也很不错。”她顺着话往下推断,“太子这么高兴,难不成是叶晨晚给他说了什么关键的东西?那叶晨晚又这么高兴做什么?” 墨拂歌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说明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轻声补充,“至少他们各自都这么认为。” “···”燕矜想不明白,叶晨晚和太子怎么还能双赢。当然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墨拂歌会关心这件事,又在其中搅弄着什么风云。不过她不清楚的事情很多,也懒得拿这些事困扰自己。“总之,答应你的事帮你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东西记得想办法。” 一想到燕矜开口就是要只猎鹰,墨拂歌只觉得头疼。不过她思索了两日心中已有了安排,故而没有再多想这件事,只嗯了一声表示知晓,顺带开口问,“天晚了,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燕矜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除非你让你的厨房给我现做别的菜。” 她这辈子不能和墨拂歌的口味苟同,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的饮食能把辛辣和寡淡两种截然相反的口味结合在一起。 墨拂歌倒也不会这样将就她,“随你。” 燕矜扫视了一圈桌面,发现墨拂歌的书案上竟然难得摆了一叠糕点,一个个榛子酥做成醒狮状,甚是可爱。她也没客气,顺手就拿了一块尝尝口味。 这一碟糕点墨拂歌还未动过,她看着燕矜将榛子酥咽下后才开口问,“味道如何?” 燕矜回味着榛子酥清甜松软的口感,回答,“云梦阁的糕点在京城素来有些名气,它家的榛子酥也是卖得很好的热品,味道自然不错。” 而买回糕点的主人仍是无动于衷,“你若是喜欢,可以捎些回去。” “就这么一碟,我想吃我回府路上顺带就去买了,你自己留着吃吧,味道挺不错的。”燕矜摆手,“走了。” 直到燕矜离开了房间,墨拂歌才终于拈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她向来对这些甜点心没太大兴趣,只是尝了一口,似乎也不难吃。 在暗处的江离看见自家小姐难得兴致不错地吃起了甜点,他安静地等待着墨拂歌吃完,用手帕细细擦去指间碎屑后才现身跪地禀报,“小姐。” “事情办得如何了?”墨拂歌音色温和,听上去心情不错。 “按照小姐的吩咐,之前在楚州替宣王搜罗白鹿的那几个人都已经被我们尽数找到了,他们当初在寻到那只白鹿后本想待价而沽,找个好卖家卖个好价钱,谁知被楚州刺史李越发现后,赏了些银钱后就搜刮了去,再被李越转贡给了宣王。” “我教你们做的事呢?” “这些人我们已经都控制搜罗好了,皇后那边只要来找进贡白鹿的人,很轻易就会按照我们给的线索找到他们。小姐给的说辞,我们已经一一教给了他们,但凡皇后那边的人问起,他们就会说宣王是想假借进贡白鹿行刺,攀咬到宣王身上。” 墨拂歌安静地听着江离禀报,手中重新把玩起那根玉签,莹白细长的玉签在她指间转动,被烛火照得荧光明灭。 “那几个寻到白鹿的农夫从头到尾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给了李越出价三倍的银两,他们的家人也都尽数控制打点了,恩威并施,他们不敢生出什么事端。为保万无一失,也同他们说了万一皇后那边被戳穿诬陷,就反咬是皇后唆使他们诬陷宣王想要刺杀。” 江离认真禀报完,眼角余光小心地瞥着墨拂歌的神色。他自认为按照自家小姐的吩咐,将事情做到了滴水不漏。 “宣王那边没有来找这几个人?”思虑了片刻,墨拂歌又问。 “未曾,宣王那边的人近日都在大理寺和东宫两边打点。这头白鹿是楚州刺史进贡给他的,他对楚州那边的情况可能并不清楚。” “洛祁殊呢?”墨拂歌细细思考可能的变数。 “偶尔去过一两次宣王府,不过这些日子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他也很少走动。”江离还是周全地补充,“但洛祁殊武艺高强,我们的人也很难周密监视他。” 闻言,墨拂歌极轻地笑了一声,“看来他很有自信已经将太子骗得团团转。” 回想了一下这几日查案太子那无头苍蝇的模样,的确是被骗得团团转了,她暗叹道。“做的不错,这些天都按照我嘱咐过的盯去做,至于宣王行刺的证据,皇后那边总会替我们找好的。” 宣王定然不会想到,他只是想耍些小聪明进献一只瑞兽去讨父皇欢心,事情却会在诸多人的推波助澜下演变到如此地步。不过若不是他自己贪得无厌,又想进贡瑞兽,还想借这只白鹿去杀害卓连贺,又怎会弄巧成拙反而被人抓住纰漏。玄旸不过是个欲壑难填又自诩聪明的蠢货,春狩一事已经按照她的规划走上进程,暂且不用分出过多精神。 “北地那边状况如何?” 江离的面色明显变得严肃起来,“北地那边的眼线传回消息,边境的情况并不算好。去年冬天北方闹雪灾,北魏缺少粮食,接连来北地劫掠,叶珣都选择守城不战,大有姑息放纵魏人的意思。北魏气焰嚣张,如今开春后已经在境外的骨律野大肆屯兵,不知是什么打算。” 墨拂歌已经拿出地图摊开,指尖点在大玄北地境外的骨律野上,“骨律野是难得的绿洲,土壤肥沃,瑙川河流经其中,正适合屯兵养马。这是随时可能开战的节奏。” “是的,消息都被皇帝摁下了,故而朝内很少有人知晓北地情况不容乐观。至于骨律野的兵力,叶珣并不上报,怕是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手中的玉签被她握进掌心,摩挲着签上刻字,墨拂歌难得斟酌用词,终于开口,“叶珣避而不战,究竟是她自己不愿,还是不能?” 江离思索了片刻才明白墨拂歌话中含义,深深叩首,“属下无能,并不知晓。宁王叶珣近些年尚还能统兵御马,宁王府也将消息藏得很死,无人了解她的寒疾究竟状况如何。” 墨拂歌沉默,良久地注视着玄朝与北魏接壤的边境。烛火幽幽映在她墨色眼瞳,有如明灭不定的孤灯。“无论她是不愿还是不能,她都已经在借此向朝廷施压了。如此态度,想来她的情况不容乐观。” 魏地与鲜卑人一直是数百年来中原的心头大患,三百余年前云朝重光帝初霁尚在时,因其铁腕强权,魏地也是大云疆土。但重光帝盛年早亡,中原陷入内乱三分天下,鲜卑人趁乱瓜分北地自立建国,战乱中也无人能够顾及,任由魏人多年劫掠。直到百年后叶照临执掌晋国时,攘内安外,北魏终于消停不少。而后再到大玄建国,镇北侯叶照临受封宁王,镇守北地,彼时玄朝国力强盛,两国尚能相安无事。玄朝式微,则北魏蠢蠢欲动。 叶氏一族在北地镇守两百余年,也与北魏交手两百余年,不知洒下多少鲜血埋下无数白骨。 玄朝唯一的异姓王,位置哪里会有那么好坐,看似无限风光,身后悬崖万丈。 “小姐,尚还有一事。”江离想起自己属下的禀报,忽然开口。 “此事尚无证据,但我们怀疑,宁王府上有内奸。”【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扶风 墨临城九衢街,东连瀛洲港,南通朱雀门,四通八达,正是京城内最繁华的街道。街边的店面无一不是让商家挣破头的铺位,从胭脂绫罗到金石古玩,再到酒楼客栈,甚至以至于游乐赌坊温柔乡皆是门庭若市。 而九衢街毗邻沧江水岸处,正是京畿最纸醉金迷的繁华地,江面游船画舫如龙,岸上杨柳飞花如烟。如此黄金的地段,却一直被京城有名的酒楼扶风楼占据,任凭周遭店面换了一茬又一茬,扶风楼的招牌自岿然不动。 扶风楼中的梨花酿名曰东栏雪,酒香馥郁,入口微甜。此乃扶风楼的招牌,来到楼中的客人皆会慕名点上一盏。 楼中高处的雅间内对窗临风而眺,贩夫走卒熙攘,青瓦白墙错落,锦衣少年□□紫骅骝纵马朱雀桥,南望寻鹿山,北瞰伽蓝寺,此般锦绣河山轻松尽收眼底,让人不禁感叹不愧是京都第一酒楼,如此繁华地段还偏偏占了最好的地势。 锦衣少年殷勤地端上白瓷果奁,盒中尽是新切好的新鲜瓜果,再为琉璃盏中斟好酒,“老板您尝,这是楼中东栏雪的新品。” 半倚在椅背的女子端起酒盏,先嗅酒香,再轻抿了一口,相比之前的东栏雪,更多了芳香回甘,“味道不错,这是加了桂花?” “老板英明!”少年忙不迭地恭维着她,“新品多加了桂花与蜂蜜,等到今年入夏还可以再放冰块,酒不醉人,而香气更馥郁。经过我们观察,来楼中的姑娘都更爱这种新品。” 眼尾悠悠挑起一抹笑,叶晨晚也没有吝啬夸奖,“还不错,我也爱喝,下次我来还上这种酒。” “好嘞!我记下了。” 一边品杯中酒,一边听少年絮絮报告着酒楼最近的近况,叶晨晚指点了些近日要注意的事项,最后向他伸出了手。 少年会意,两册厚厚的账本就放在了她面前。“老板请阅,这是这个月的账目。” 叶晨晚翻开账本查阅起来,看着账本上白花花的银两入账,心情愉悦不少,眉梢染上笑意,琥珀色的眼眸便漾开层层波光潋滟。 扶风楼如此地段黄金的酒楼,没有些手段自然是很难拿下的。尽管宁王封地位于北方边境,但两百年前的叶照临深知京城消息的重要性,扶风楼便是她当年在京城埋下的暗桩,酒楼人潮往来,消息最是灵通。宁王爵安然传承两百年,多靠京城埋下的眼线。 两百年来扶风楼明面上的掌柜换了一任又一任,但背后的老板始终是历代宁王。京城活动自然少不了资金的支持,扶风楼以及更多铺面,是叶晨晚在京城活动的金钱来源。 “还不错。”粗略翻了下这个月的账本,叶晨晚对这个月的账目非常满意。核对账目的时间有些无趣,她对着旁边殷勤等候的少年扬了扬下颌,“狄汀,聊聊你又知道了些什么消息吧。” 锦衣少年唤作狄汀,原本只是墨临城街边流浪的乞儿。昔年叶晨晚欲买下京郊的一处宅院,却迟迟不知这宅院的主人是谁。正当她寻人无门时,在这附近行乞的乞儿主动出现,告诉她这宅院是户部的曾员外买下的,因为曾员外的夫人一直生不出儿子,但碍于他妻子母家颇有权势,又不敢纳妾,所以在这京郊偷偷包养了个外室。 乞儿讲得绘声绘色头头是道,将曾员外何时才会偷偷来这处宅院寻这外室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知晓这外室某日还与曾员外大吵了一架,曾员外骂这外室迟迟生不出儿子,着实是白养了她,外室也不是省油的灯,反骂他每次撑不过半烛香,生不出孩子多想想自己的问题。两人吵了大半夜,外室气急了威胁他给不够银两大不了她就去曾员外夫人处坦白这些年他眠花宿柳包养外室,气得曾员外半夜夺门而出。 但为了息事宁人,曾员外还是又给了些银子堵住这外室的嘴,可被这女人气了个半死,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来这处宅院,所以叶晨晚这半个月估计是寻不到这位曾员外了。 叶晨晚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给乞儿买了块烧饼让他继续讲讲他还知道些什么。 乞儿又叭叭讲起,其实这员外郎的官职,也是他妻子的娘家出钱给他买的,他当员外郎这些年,在户部捞的油水,还没有在官场上打点同僚上司花得多。每次来这处院子里找这外室,他都要抱怨一番最近花了多少银子,听得这外室心烦。 听这乞儿绘声绘色讲了一下午他知道的八卦,叶晨晚深感他是个人才,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敢主动和自己搭话,是个有胆色的人。遂给他取名字唤作狄汀,教他读书写字,让他在扶风楼历练了两年。他脸生得俊俏嘴也甜,客人多爱与他搭话,脑子灵光能把消息分出轻重缓急,每次叶晨晚问起时,都能把他在酒楼内听见的消息仔细罗列一一回禀。久了之后,叶晨晚对他颇为满意,让他做了扶风楼明面上的掌柜,替她打探消息。 狄汀眼珠子一转,开始给叶晨晚讲述最近听说的八卦,从安阳侯玄子恪的七房小妾到隔壁老板刚丢了自己的家传玉镯。 叶晨晚拨弄着算盘,留出一只耳朵听着狄汀的禀报。少年讲完了最近的消息,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老板,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 直到叶晨晚从账目中抬头看向他,他才神秘道,“我最近听说,隔壁白玉楼的折棠姑娘签的一年契约已经要到期了,她迟迟没有和白玉楼续约。” “为什么没有续?”折棠的名声,叶晨晚自然是听说过,不过她对这种风月之事并无兴趣,也没有那么了解这位名动京城的女子。 “据说是因为对分成不满意。”狄汀向她比出一个八二的手势。 “八二分成?”这个黑心的分成还是让叶晨晚都吃惊地挑起眉头,“白玉楼拿八成,折棠拿两成?” 以折棠在京城受追捧的程度,叶晨晚以为她本应该是白玉楼追着挽留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黑心的八二分成。但转念一想,折棠并无人脉背景,白玉楼能在墨临城生意红火,自然有自己的门道和靠山。两方并不平等,折棠并没有能与白玉楼抗衡的实力。 “嗯···所以你和我说这件事是为了什么?”叶晨晚指尖拨弄算盘的算珠,心中估算着折棠能从白玉楼获得的分成。 “你傻啊老板!”狄汀急得跺脚,都快凑到叶晨晚眼皮子底下来了,“折棠姑娘不想和白玉楼续约,嫌白玉楼给的钱少,咱们多花点钱不就把折棠姑娘挖过来了!?你不是总头疼白玉楼和咱们抢生意吗,你直接把他们的头牌挖过来,不就完事了?” 狄汀这话说的不错,白玉楼的确是扶风楼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座楼都建在沧江水畔,大有隔岸而对的意思。只不过墨临城这些酒楼赌坊烟花巷,都多是城中各方势力的暗桩。她要考虑的事情比狄汀多许多,并不是单单一个挖人跳槽的问题。 狄汀看着自家老板似乎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急道,“折棠姑娘的身价这几日蹭蹭在涨呢,前些日子祭司和燕将军去了白玉楼,也为她一掷千金。” 叶晨晚猛地抬头,算盘也被她扔到了一边,“猪肉铺老板丢了只鸡追了三条街你讲得起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同我说?” 狄汀被她吓了一跳,嗫嚅道,“燕将军看见漂亮姑娘一掷千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是燕矜,”叶晨晚神色郑重,“是祭司。为什么祭司会去白玉楼,还为折棠一掷千金?你不觉得蹊跷吗?” 狄汀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声音也小了许多,“确实,听说后面仍有贵客与折棠单独见过,虽然没说那人身份,但很可能就是祭司。” 墨拂歌平日里素来低调,更不像对风月之事会感兴趣的人,很难相信她是因为艺色而对折棠有什么兴趣。从之前春狩燕矜是受她提醒才来带队搜救自己时,叶晨晚就觉得她在暗中定有自己的筹谋。 如果是墨拂歌对折棠感兴趣,那么折棠在她这里就重新有了别样的价值。叶晨晚开始重新权衡起狄汀的建议——如若将折棠能请到扶风楼来,墨拂歌还会为此来扶风楼见折棠的话,就说明她的确对折棠有所图谋。而她能常来扶风楼,也更方便自己了解她想做些什么。 这么想,狄汀的建议倒也不错。叶晨晚对他想公费追星那点小心思睁只眼闭只眼,指尖拂过桌面账本,“狄汀。墨拂歌,洛祁殊,还有折棠三个人的消息,我要事无巨细地知道。” 狄汀心中暗自哀嚎,折棠和洛祁殊这样的人物,是墨临城八卦的中心舆论的源头,消息从来不少,问题反而是传言五花八门分不出真假。而墨拂歌这样的角色,消息被人藏得太好,偶尔有个风吹草动,也多是捕风捉影的流言。叶晨晚这是挑了三个最难办的人给他。 心里虽这样哀嚎,但老板开了口,总是无法推辞的。“好嘞,郡主放一百个心!” “还有一件事。”叶晨晚双手交叉支起下颌,纤长眼睫微垂,遮住浅褐色的眼眸,“虽然八二分成的确黑心,但以她在墨临城的名气,即使是两成入账,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还想知道,折棠的钱,究竟花在何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贵贱 今日的白玉楼比起平日里,要清净许多。叶晨晚步入楼中时,发现一楼的台上竟然难得摆上了桌案新茶,桌面一柄折扇,案前男子着一袭青衫,开口时语调里带了江南口音。 只用眼角余光一扫,叶晨晚心中了然,很显然今日折棠并不在,所以这些世家子弟少了起码一半,一些客人零零散散的散布在各桌,在午后的时间里听起了评书。 但她也并不认为折棠今日是真的不在白玉楼内,按照先前白玉楼的习性,哪里会让酒楼的头牌如此清闲——料想她现在应当在陪某位贵客吧。 陈妈妈此时刚得闲,在看见叶晨晚步入时,虽不识其人,但在瞥见她发间缀以明珠的金步摇与衣摆上绣工精湛的芙蓉花纹时,就知她非富即贵。多年的眼色让她立刻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来楼内可定了雅间,要做些什么?” 叶晨晚深谙楼内的硬通货与不过钱或权,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与墨拂歌相同的方式。几张数目不菲白花花的银票就被轻轻拍到了陈妈妈手中,“无甚大事,不过想求见折棠姑娘一面。” 陈妈妈当即被这银票晃得神晕目眩,心中一边暗叹怎么又来个如祭司般只给钱却不讲道理的角色,一边感慨折棠这姑娘到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泼天富贵,这些日子竟是有如此多的贵客排着队要见她。 叶晨晚对于这几张银票,也丝毫不感痛心。毕竟她知晓,这些银两比起折棠能带给她的价值来说,不值一提。 陈妈妈虽心中暗叹,要是这楼内人人都这样只给钱就想见到折棠着实不是好事,手上动作却是利索地收好了银票。她面上露出一点难色,为难道,“真是不巧,折棠她现在有点私事,姑娘恐怕是要等一等了。” 私事?那更有可能是在同墨拂歌一起了。叶晨晚不动声色,楼中红绫明灯,更衬出她本就明艳的五官,眼角晕开一抹笑后,便是开出牡丹般的倾城国色。 “无妨,不过等上片刻。” 陈妈妈满脸堆笑,当即唤来侍女要迎这位贵客进楼,“好,好,您请先去雅间歇着。” 此时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朗声道,“且说那熙和十五年的腊月,下了一场十余年罕见的大雪。梁晋两国在霜华岭已死战三月,晋军的粮草只有不过几天的余粮,而梁军驻守的邕宁城内,也已是弹尽粮绝……” 说书先生讲起的故事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叶晨晚脚步稍缓,轻声道,“劳烦找个二楼清净些的雅间,我想听会儿评书。” 、 琴音叮咚,泉水般自琴弦流泻。修长五指拨动琴弦,折棠眼角余光偷瞥向一旁软榻上倚靠的少女。凝神的檀木香在梅子青香炉中缓缓焚烧,幽幽几缕青烟缭绕,她清冷眉目亦看不真切。而流瀑般的乌发垂落,白衣层层叠叠迤逦,似水墨中开出了朵朵素色清昙。 折棠并不知墨拂歌究竟睡着没有,在初遇之后,墨拂歌又来寻过她两次,一样阔绰地一掷千金,却也一样的只是在雅间内闭目养神,偶尔会与她闲聊几句。 起初第一次见面,折棠只觉得祭司这样生性清冷的人来寻她,定是有所图谋。可墨拂歌出手如此阔绰,几近会让折棠认为对方对她的确抱有什么心思。 但这几次墨拂歌都只是安静听她弹奏,少言寡语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先前的想法只是错觉——可这个循环就回到了原点,当朝祭司既不缺钱财,也不图自己容色,那她究竟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因为怕打扰墨拂歌小憩,折棠也没有选择她善弹的秦筝或是琵琶这样音色清越的乐器,转而选择了古琴。 琴弦轻颤,一曲悠悠弹至尾音。她斟酌着下一首曲子该选哪一支时,却听见软榻上的少女轻声开口,“从前只听闻折棠姑娘善筝与琵琶,没想到琴艺亦是一绝。” 指尖一颤,弦音喑哑,折棠收回手,只做垂眸状,“在祭司大人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如何担得起如此评价,您说笑了。” “你总是妄自菲薄,这琴艺本就不输京中一些大家。”墨拂歌评价诚恳,“若是有心,假以时日于琴上定有造诣。”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折棠唇角笑容涩然,勉强勾起一点弧度,“折棠抚琴,不过是卖弄技艺,博人一笑而已。”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抚琴时真为感荡心智,而不慕虚名?”墨拂歌一手撑着额骨,姿态慵懒,“数百年前琴圣崔舜也不过出身微末,家奴出身却亦能一奏还淳风,再奏和人心,后世以琴圣誉之。” 听墨拂歌此言,折棠的笑却仍是苦涩,“折棠···如何能与崔圣相比。祭司大人说笑。” 墨拂歌不语,也并不强求能安慰到折棠。折棠看她,仍是眉目微垂,日光照在她苍白肌肤,有着易碎的单薄,却又难得温柔。可她眉眼间似乎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倦色,薄雾般若即若离。 心中情绪翻涌,向来少言的折棠难得又开口道,“崔圣后因琴艺天下闻名,靖元帝亲自下诏免去他奴籍。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琴圣一般幸运?” 墨拂歌抬眼,“折棠姑娘是贱籍奴籍?” “折棠若是贱籍奴籍,就该与白玉楼签的是卖身契了。”她轻笑,提醒墨拂歌。 墨拂歌了然,她这般说,尽管自己不是贱籍,那必然是有亲近之人是贱籍。她知晓折棠这般说是想问什么,答道,“依照本朝律法,一旦打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子子孙孙出身亦为贱籍,不得更改。” 细白手指将衣袖拽出褶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即使孩子从一出生就是无辜?” 墨拂歌并未表态,只道,“依律法而言,子子孙孙永世为奴,除非有什么极大的功勋,或是陛下首肯。” 折棠搓捻衣袖的手颓然松开,她面色苍白,难得哂笑,“这样的机会,万中无一。如若是男子,尚还有机会建功立业,女子若是贱籍,此生只能沦为娼妓,风月场上赔笑一生。” 即使折棠面色动容,墨拂歌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平静道,“若是有些门路,倒也可以去打点户部的官员。不过···一是门路难寻,”冷墨色的眼瞳目光意味深长,“二是这打点要用的银两,即使是折棠姑娘,估计也要在白玉楼勤勤恳恳工作几年。” 折棠知晓她说的不错,终是叹息,“就算我不眠不歇,又能改变几人呢?” 布料摩擦窸窣,原本还靠在软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折棠面前,白玉制的扇骨轻敲颌骨,扇面一张,赫然是泼墨桃花灼灼。她的身影遮住了日光,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想救更多人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语气轻缓,清冽如新雪,尾音让人想起琴音尾调悠长,蛊惑着人坠入海中溺亡,“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 手中银匙在瓷碗中缓慢搅动,叮当作响。叶晨晚百无聊赖地搅动着碗中的金桔蜜饮,听楼下说书先生饮了口茶,继续讲起两百余年前的故事。 “叶照临带十万精兵亲征,驻扎在晋梁两国的边境的连云关。这十万士兵是她亲自栽培的精锐,可谓锐不可当,再加之连云关以北的晋国占据了更高的地势,俯瞰南方的梁国,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她手中,她自信这一战胜券在握。虽然她此次亲征不在京城,但京中都安排了她的亲信,料想小皇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此一想,她又安下心来,准备与梁国这一战。” “而京城中的小皇帝,也是如坐针毡。他本就是叶照临手中傀儡,如若这次晋梁交战,晋国大胜,那么梁国元气大伤,很难与晋国再逐鹿中原,秦国又是个国力式微的墙头草,如此天下就要归于晋国之手。可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实权的提线木偶?这天下说着归于晋国,不还是归到叶照临手中?如果晋国得胜,叶照临在朝中威望再涨,她已是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封赏?再进一步,就是让自己禅让,也是水到渠成···” “小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叶照临不在京中,本是他做些什么的最好时机。但京城里遍地都是叶照临的眼线,他想做些什么也难于登天。思来想去,他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若是叶照临,还不如先安内再攘外,小皇帝是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出祸事来!”隔壁雅间传来交谈之声,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能听出愤懑的情绪。 可惜对于叶晨晚来说,稍微调用一下内力,隔壁的声音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挑眉,只不动声色地端起瓷盏抿了一口盏中酿。 楼下这说书先生敢讲连云关这一战就已经让人诧异,隔壁的交谈更是让她惊诧,须知若是连云关这一战叶照临胜了,恐怕就没有今日的大玄朝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双赢 “叶照临毕竟是上一任熙和帝亲封的顾命大臣,若是贸然废立皇帝,难免被人诟病。”隔壁雅间另一个听上去老成些的声音开口,安抚着先前愤懑的青年人。 “那连云关时她手握十万精兵,本就可以杀回锦州。皇帝不仁在先···我若是她···”那青年越说越气愤,竟是愤愤摔了下酒杯,哐当作响。 叶晨晚听隔壁说话听得认真,这青年贸然一砸酒杯,倒是把她吓了一跳,盏中的金桔蜜酿也不小心洒出星点。 “隔壁嘈杂,竟是不小心惊扰到姑娘了,抱歉。” 珠帘拂起,叮咚作响。红衣女子步入房间盈盈欠身,一双桃花眸眼含秋水,眸光清浅。“小女子折棠,见过姑娘。” “无妨,我姓容,名朝暮,唤我名姓便好。”叶晨晚摆手,示意她随意坐就好。 平日里要应付的贵客多,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角色,她心中都能对上号,但却从来没有这么位容姑娘。不过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需要不同的皮囊身份,折棠从来不会多话,只安静在叶晨晚身边坐下。 此时楼下的说书先生偏偏讲到连云关一役中,叶照临的驻军遭受突袭,腹背受敌时整个营地陷入熊熊大火之中,故事正到高潮,他却折扇一合,不愿再讲,只道听下回分解。 故事刚讲到高潮,就戛然而止,楼下一片怨怼之声,折棠眼角余光也不自觉地瞥向楼下,似乎对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折棠姑娘好奇后面的故事?”她细微的动作都落到叶晨晚眼中。 “只是好奇后面这位先生会如何讲。”折棠笑了笑,温声回答,“毕竟史书中只讲了连云关陷入一场大火,叶照临从此失踪了两年,这两年间无人知晓她究竟身在何处。野史众说纷纭,连说她被世外高人所救传授武功都能编出来。” 折棠所说的确不错,叶照临失踪的这两年史料上没有任何记载,野史更是天马行空,什么离谱的版本都编得出来。叶晨晚诧异,折棠虽是风尘女子,却对史料如此清楚,谈吐有礼,行举端庄,想来从前也是某个大家小姐,出了意外才流落风尘。 她面上仍是平和,“也没有野史里编得这么离谱,只是当时的云安侯苏辞楹行商时意外发现了晋梁边境的异动,找到了还在梁国的开国祭司墨怀徵,两人探查后发现了晋国的确有内奸出卖了叶照临。” 话至此,她的神色终于黯淡下去,原本偏浅的眸色因逆光也变得深沉,“等到苏辞楹与墨怀徵风雨兼程赶到连云关时,只看见了关内熊熊大火,拼尽全力,也只是救出了重伤的叶照临,对晋梁两国此战,也无能为力。往后两年,叶照临都在秦国清河城里调养。” “再后面的内容,就都与史书中记载一样。晋国连云关惨败,边塞十二州皆失,叶照临生死不明,愍帝借机诛杀其党羽,独揽大权,他虽收回了权力,此战后晋国也元气大伤,数十年养精蓄锐毁于一旦,再无逐鹿天下的实力。”她语气淡淡,带着近乎麻木的平淡,谈起这段被后世无数次惋叹的结局。 这是折棠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她眉头上挑,“容姑娘说的故事,从未在任何书册里见过。” 很快叶晨晚就收敛好情绪,笑意从容,皎月云开,“折棠姑娘当做野史听听故事就好,至少这个版本应该比什么绝世高人救她传授武功,从此天下无双要靠谱一些。” 折棠做出沉吟模样,“不,您说的这个故事,虽然说镇北侯是被云安侯与祭司救下的难免让人诧异,但细想来苏辞楹与墨怀徵本就与叶照临有深交,也并非没有可能。”话至此,她起身怀抱琵琶盈盈一拜,“瞧我,自顾自说了这么多,都不过是些爆捕风捉影的东西。您想听什么曲子?” “《清江月》就好。” 叶晨晚起先只是随意点了首曲子,但听见琵琶铮铮,如泣如诉时,又不得不感慨,她终于理解为何城中贵胄对折棠极尽追捧。容色倾国,器乐一绝,兼之知书达理,无论什么话题都能不动声色接过。艺色双绝,理应名动京华。 白玉楼的确捡了块宝。 一曲弹罢,折棠小心抬起眼眸想要观察叶晨晚神色,而对方以手支颐,目光从未从自己身上移开。日光落在她眼眸中,似是融化琥珀般透彻莹润,将她眼底的笑意熨烫出灼人风情。 “听折棠姑娘一曲,当值千金。” 这样类似的夸赞,折棠曾听过许多,心中早无波澜。虽然面前这位容姑娘比起祭司,要爱笑许多,但她一样看不透对方的眼睛,以及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面对这样的人,一样是多说易失言,不若不言。 “容姑娘说笑,折棠若是一曲就能值千金,现在哪里还会坐在这里。”她不卑不亢,只静静地重新拧好琵琶弦。 “折棠姑娘把琵琶放下吧,不若来尝尝这楼中的糕点,还不错。”叶晨晚全然不在意折棠那点自嘲,她将装有桃花酥的瓷盏推至折棠面前,“姑娘一曲当然能值千金,只是这千金,都落入了别人的口袋。” 与客人坐在同一张桌前的情况,从前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陪酒陪笑,陪那些贵家公子寻欢作乐。琉璃酒樽奢靡,在酒液倒映中看见的只是自己恭维的假笑。像此刻这般只是坐下如寻常闺中密友般让她尝一尝盘中糕点的,倒是头一次。 折棠依言放下了手中琵琶,却没有接过叶晨晚推来装着糕点的瓷盏。她明白,对方的前半句话只是客套,后半句话才是真正的重点。 “姑娘花费重金见我一面,想来也不是想听我弹曲的,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直言。” 折棠是明白人,也让叶晨晚沟通起来省了不少心思,“八二分成,明明白玉楼的客人都是为姑娘而来,最后却只有两分银两能到你自己手中。”她轻缓的语气将本就慵懒的音调酝酿得醉人,稍不注意就会坠进她眼眸的笑意中,“而我有个想法,一个能与姑娘双赢的想法。” 折棠虽没有立刻接话,但也没有拒绝。叶晨晚知晓她被自己勾起了兴趣,她伸出五指,“五五分成,不知道算不算诚意?” 这个数字让她颇为惊讶地掀起眼帘,“不知是哪家的五五分成。” 叶晨晚起身挑起雅间竹帘,窗外沧江水碧,江对岸远处的高楼绮丽,即使相隔颇有距离也能看见灯火通明。“折棠应该识得对面。” 语气中的自信不言而喻。 京都第一酒楼她自然是识得的。面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女子竟然是扶风楼幕后的老板的确让她震惊,叶晨晚知道白玉楼与自己八二分成,显然是背后做了功课。五五分成这个出价诚然让她心动,但所有的馈赠背后都标好了价码。须知以扶风楼在京城的分量,即使也是八二分成,也比在白玉楼赚得多,更遑论五五分成。 “容老板抬爱,扶风楼已经是京都第一酒楼,为何还会青眼于我?”生性的谨慎还是让她没有贸然接受这个诱人的价码,转而询问。 楼外画舫游船灯影幢幢,落入她浅色眼眸。她挑起眉梢的动作颇有孩童的无邪,“既是双赢,为何不做?” 她没有明说自己还怀着靠折棠来观察墨拂歌到底想做什么的心思,不过能请到折棠去扶风楼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叶晨晚的反问让折棠一时间无法反驳,只是邀请来得突然,她仍有许多顾虑。 见她做沉吟状,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叶晨晚也没有强求。她缓步走到折棠身边,“姑娘不必急于给我回应,你做好决定后,随时来扶风楼都可以。” 她微弯下身子,正好与折棠对视,“如果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随时找我。” 语调极轻,极淡,烟云般易散,却偏偏拂过折棠内心深处的隐忧。折棠胸腔内的心脏沉重又急促地跳动着,像是会被这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穿。 她知晓,折棠迟迟不续签与白玉楼的契约,自然是对契约的分成不满。可今日开出了更诱人的条件,她还在犹豫,那就很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白玉楼手中。 她已经在折棠心中种下了犹疑的种子,只用静待其破土发芽。 叶晨晚站起身,眼角余光瞥向隔壁,因为说书先生已经下台,隔壁或许也觉得无趣,早已人去房空,陷入寂静。 “今时今日,仍有许多人爱谈叶照临,无非是为她惋惜,为她遗憾,总觉得自己若是她能做得更好。”眉眼微垂,看不出叶晨晚面上情绪,但她的目光悠悠瞥向坐在桌案前的折棠,“可我向来觉得,指点别人之前,该先扫净自家门前雪。” 她眉梢上挑,本就明艳的眉眼霎时间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折棠姑娘,你觉得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收养 灯花如昼,笑语喧嚣,窈窕背影走入朱雀街的人海中时,也如游鱼入海,倏忽就没了踪迹。 目送叶晨晚离开白玉楼后,折棠长舒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一层薄汗。扶风楼的老板,是比祭司还难相与的角色。 连她自己也奇怪,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究竟为何会引来这么多京城中的大人物。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陈妈妈是早已摁耐不住,几步凑到了折棠身边,语气谄媚,“今日这位贵客,是何方人士啊?” “折棠不知,客人只说她姓容,别的未曾多说。”怀抱琵琶低垂着眼眉,折棠又是素日里那副平淡如水,无悲无喜的模样。 陈妈妈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京城中姓容的人,也没能找到能对上号的角色。她满脸狐疑地盯着折棠,对方目光清明,神色平淡,不似说谎。这些年她深知折棠看上去温温柔柔,实则是个油盐不进的犟种。 “你也不知道聪明点,多问问人是何方人士,好留住客人。” 是隔壁白玉楼最大竞争对手的老板,今日来挖墙脚的——这些话她当然不可能说出口,只垂眸一言不发地任由陈妈妈在自己面前指指点点。 絮叨了半天,陈妈妈咽了口唾沫,又想起来件重要的事,“前几天就和你说了,一年契就要到期了,早点续签,你又在拖什么呢?” 闻言,折棠指尖不自觉地拽住了衣袖处的绣花,在心中措辞许久,才尽力将声线放得自然,开口问道,“二八分成,没有可以更改的余地吗?” 浓妆艳抹的妇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急忙拽着她躲到楼内少人的角落,涂着丹蔻的指甲用力戳着折棠的肩廓,“你在说些什么东西?这两成你还嫌少?你知不知道楼里多少人做的比你多,拿的比你少?要不是凌公子当初保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么光鲜地站在这里?” 她用力地戳着折棠肩膀,手背上涂着的脂粉落下不少碎屑在衣料上,“我知道,你缺钱是因为你还养着好几个孩子。”逼仄的角落光线昏暗,更显得妇人涂满口脂的嘴唇泛着暗沉的血红,暗红的嘴唇翕动,语调轻柔又强硬,“折棠,你自己想想,不在白玉楼,你怎么养活那几个孩子。” 折棠的面色迅速苍白,唇瓣倏然失了血色。她沉默不语,任由楼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而她只是良久伫立在这角落的阴影内。 直到陈妈妈嘴角含笑,又变作平日里殷勤模样,“你是聪明人,就不用多说了,早点把契约签好。赶紧去再收拾一下,晚上还要上台呢,你这都几天没上台了。” 楼下花灯灼灼,舞姬水袖一扬,红绫霎时间层层叠叠漾开,就像贪婪的饕餮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 、 “老板这边走这边走,您小心这儿有台阶。”锦衣少年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提醒着女子注意眼前的青石砖台阶。 “狄汀,叫你带路,没让你把我当成盲人。”微提起裙摆走过一排台阶,就拐进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巷道。 叶晨晚打量四周,这巷道没有想象中的狭窄破败,反而干净整洁,巷道边的宅院皆是门庭落落大方,亭台雅致。能在这儿买下处院落的,应当也是小有资产。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狄汀,对方会意,侃侃介绍起来,“我已经帮您都打听过了,这整条街早几十年都是英国公的家产,原本是一处大宅院,只是国公家落败,将这宅院都卖了。大宅院也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五六个小宅院又倒卖了出去。此处僻静,环境也好,这些买家多数都是把这儿当成偶尔落脚的一处私宅,平日里都没什么人,那些卖货郎或者杂七杂八的人看这儿人少,也很少会来巷中。” 指尖信手拂过粉刷妥帖的墙面,“看起来这些院子卖价也不会低。” “那是自然,不过这些年世道不太平,京城中的地产都蹭蹭翻着跟斗往上窜呢。”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巷深处,满树杏花开得繁盛,日光一照透如冰绡琉璃。隐约能听见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 “皎皎!你把球踢得太高了!”嬉闹间传来女孩的惊呼声,紧接着就看见皮鞠高高飞起穿过杏花树,摇落一地花叶。 “老板小心!”狄汀当即挺身想为叶晨晚挡住朝她飞来的鞠球,谁知脚一踏空差点摔了个趔趄。 而皮鞠被肩肘轻轻一掂,就稳稳落入了女子的掌心。叶晨晚瞥了眼尴尬地站起身拍去身上尘土的狄汀,“还是你自己多小心一点吧。” 狄汀尴尬地笑着把衣摆理好,“此处应该就是老板要寻的东西了。” 叶晨晚不语,安静地掂量着手中的皮鞠,这个鞠球外面的牛皮已有了些磨损,可见孩子常拿这个球蹴鞠。 院墙内孩子又是叽叽喳喳地惊呼着,“你看你,球都被你踢到墙外去啦。” 吵嚷间窄巷深处的院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一高一矮两个女孩蹑手蹑脚地跑了出来,四处张望着寻找被她们踢出院墙外的皮鞠。 在簌簌摇落的如雪杏花中,她们看见了立于花树下的女子,日光被林叶切割成破碎光影洒在她绛色长衣,花瓣拂过她发梢肩廓,被染得金黄的眼睫下是一双含笑眼瞳,如若融化的琥珀。 像是新雪中凛然盛放的红梅,却比梅花更多明艳风情。 两个女孩拉着彼此的衣袖,都看呆了眼,直到叶晨晚主动弯下身将鞠球递到她们面前,“这个球是你们的吗?” 小孩子平日就很少见到生人,看见这样漂亮的姑娘更是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年纪大些的孩子接过她递来的皮鞠,红着脸小声道了谢。叶晨晚再笑着同她们搭了下话,就顺利地和两个小姑娘攀谈起来。狄汀在一旁瞪大了眼,看她不过寥寥几句话,就知道了年龄小些的孩子是皎皎,年长些的唤作疏星,平日里都住在这个巷子中。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和她聊着天,不小心忘了时间,等到院门推开,一个面色温和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疏星,皎皎,怎么找个球去了这么久?” 看见两个孩子在和陌生人交谈时,妇人快步小跑了过来,在面对叶晨晚时明显面露惊诧,“您是···” 叶晨晚微微颔首,“在下是来找折棠姑娘的。” 妇人想起折棠给她平日里莫要和陌生人提起自己的嘱咐,但仔细一看面前人显然并非寻常人等,能寻到此处显然已经是知晓此地是折棠的私宅。心中权衡片刻,她还是如实回答,“棠姑娘现在不在。” “我知道。”叶晨晚显然更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您不用担心,我并无恶意,也与折棠姑娘相识,来此只是想与她商量些事情。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叶晨晚这般客气,让妇人反而不好意思。“既是这般,那您进来等吧,这个天在外面站久了也凉。” 叶晨晚和狄汀随着妇人走入宅院,宅子里遍植庭木,杏花开得尤其的好。院内专门划了一块地,立好了风流眼给孩子蹴鞠,这风流眼特地放得矮了些,一看就是给小孩用的。她余光粗略一扫,院中还有四个孩子,算上皎皎和疏星,一共是六个女孩。 狄汀惊诧地倒吸一口气,“这么多孩子,折棠姑娘这是要开私塾不成?” “棠姑娘恐怕想做的不仅如此。”折棠睨了他一眼,示意他去给这些孩子买些吃食玩具来。 皎皎在看见叶晨晚的第一眼就觉得亲近,黏在她身边,“容姐姐是棠姐姐的什么人呀?以前很少有人来找棠姐姐的。” 折棠未来的老板——叶晨晚被自己心中的回答逗笑,想了想还是正色回答说,“是折棠的朋友。” 金钱关系大概也能算朋友吧,或者日后再发展一下,但此刻的叶晨晚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这个谎。 “朋友吗?棠姐姐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她有朋友。” 年纪最长的疏星在听见皎皎这样说时,还是没忍住小声道,“棠姐姐有朋友的。” 可当叶晨晚目光移向她时,疏星又低着头不语了。皎皎也没反驳,只是吐了下舌头,“可是我们平时也很少见棠姐姐,自然也没看见她有什么朋友呀。” “折棠很少会回来吗?”叶晨晚顺水推舟问。 皎皎憋不住话,一问就如实回答,“棠姐姐不忙的话两天来一次,今天也该来了。只是她很多时候回来得很晚,我都睡着了···” 看白玉楼那恨不得把一个折棠掰成十个用的阵仗,能两日来看一次这些孩子,也可见折棠之用心了。叶晨晚不再执着于折棠的话题,同这几个孩子聊了几句后,折棠究竟在做些什么,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不如说,这个女子的确出乎她的预料。 叶晨晚本就生得漂亮,笑起来如沐春风,同这些孩子聊天再陪着她们踢了会儿蹴鞠,加之狄汀提着大包小包孩子喜欢的吃食玩具回来,这院中的孩子很快就都与她亲近起来。 当折棠踏着稀薄的暮色穿过小巷回到宅院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飘落杏花中被孩童簇拥的背影。 脚步踏碎落叶,发出喑哑声响。折棠并未因为这温馨的一幕触动,相反,四肢百骸散漫开的寒意让她呼吸困难,只感觉血液都冰冷地涌向心腔。 “容姑娘,我们之间若有什么要谈的,大可以来找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找到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28、义举 闻言,叶晨晚转过身,她并未立刻回答折棠的质问,反而只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做出噤声的手势。 折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沉默着任由叶晨晚三言两语将几个孩子都哄回了屋内。 “不用紧张,折棠,我说过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她在院内的石凳上微撩衣摆从容坐下。“只是你没来,就只有我多劳些心神了。” 不同于白玉楼见她时的温和从容,对方仍是绷直了身子面色戒备。叶晨晚目光看向疏星牵着皎皎离开的背影,“白玉楼同你八二分成的确是黑心,但以姑娘的本事,两成到手也不算个小数目,能买下这处宅子就是证明。我观姑娘也并非铺张浪费之人,那么你缺钱,只有可能是因为这六个孩子。” “她们都还是小孩子罢了,吃穿用度并不是大数目。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直直看进折棠的眼眸深处,“她们还有别的不得了的开销。” 看见折棠面色倏然苍白,叶晨晚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伸手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聊一聊吧,折棠。先说难处,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 在叶晨晚能找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偏僻宅院里藏好的几个孩子后,折棠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处于被动,并无拒绝她的权利。她向着叶晨晚欠身,“容姑娘稍等。” 她走至宅院门口,嘱咐张姨煮一壶茶来,而后才在叶晨晚面前坐下。“容小姐慧眼,您的猜测并无差错。” 直到张姨提着茶壶为二人斟好新煮的茶,折棠端起一盏吹去杯沿浮沫,啜了一口才缓声开口,“小姐可听说过红绡阁?” 叶晨晚挑眉,面上不动声色,“红绡胭脂雪,折花风月时。扶风楼里也有客人喝了二两酒就嚷嚷着要去城西的红绡阁,自然是听过。” “小姐倒是委婉,不过是倚门卖笑的销金窟,说得这么风雅。”折棠哂笑,向来温婉的她头一次面露讥色,“在未与白玉楼签契时,我也曾在红绡阁,只是万幸我不是贱籍,红绡阁没能留住我。但若是贱籍,只能一辈子都陷在这个食人血肉的地方,年轻时出卖容色,垂暮时尚不如路边野草。” 话至此处,叶晨晚也能猜到几个孩子的身世,“她们的母亲,都是红绡阁的姑娘?” 折棠颔首,“有的男人知道她们怀孕后,当场就跑了个没有踪影。再有些,连孩子父亲也不知道是谁。阁内本就懒得管这些怀孕的姑娘,生产九死一生,多数都没活下来。活下来的,孩子也是贱籍,月子还没坐完,就又被拉起来接客,多数都落下一身病痛早早就去了,只留下无父无母,生下来就是贱籍的这些孩子。” 她皱着眉,叙述的语气平淡,却遮掩不住鲜血淋漓的刺痛,“她们的几位母亲在阁中时对我颇为照拂,离去后,我想办法收养了这几个孩子。” “怪不得疏星说,你是有朋友的。”叶晨晚了然,折棠说得简略,但她肯收养这几个孩子,尽心竭力抚养,定然是有着极深厚的情谊。 “疏星这孩子最年长,她母亲去世时已经记事,故而知道。”她眉睫低垂,晚间的阴影浓重,遮住了眸中情绪,“别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以为是我收养的孤女。”一声喟叹,“···不知道也好。” 叶晨晚回想了一下今日见到的六个孩子,“倒是奇怪,这六个都是女孩?” 折棠在茶杯氤氲的水雾中匀出一道目光看她,“如是康健的男孩,总不愁没人收养的,又哪里轮得到我为这种事劳神。但平白无故来收养女孩的,能存有几分好心?能当童养媳都算个好去处了。” 折棠目光难得辛辣,叶晨晚头一次自觉不能承受如此目光。对方说得不错,倒是她甚少接触这些腌臜事,没想到背后诸多辛酸,只能轻咳一声,“是我想得太轻松。” “容小姐不用在这啖人血肉的地方苟活,自然想不了这么多,这是幸事。”她冰凉的掌心握紧茶杯,只有这样才能从杯壁汲取温度温暖手心。 这样的幸运过于沉重,叶晨晚想起这院子中的六个孩子,神色复杂,“我知晓姑娘的难处了。这几个孩子生来就是贱籍,本该一生为娼妓,但姑娘私自收养他们,户籍是一个大问题。想来姑娘每个月的银两,都拿来打理户部的官员和来查户籍的官吏了吧。他们狮子大开口起来,那就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无底洞。” 折棠没有言语,叶晨晚知晓自己是猜对了。虽是知晓了折棠真正的困难,叶晨晚摩挲着腕上手链,还是觉得有些头疼。这女子看上去温柔无害,却着实大胆,私藏贱籍孩童,按律亦是大罪,她一藏还藏了六个。 沉吟许久,她做出了决定,“姑娘可真是留了个大麻烦,解决起来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户部的官员也能打点,将这几个孩子藏去京城外两年避避风头,伪造身世户籍,这些年旱涝不断,重新编一个良民身份,就说是涝灾的灾民,户部那些人懒得去个个核对的,打个招呼问题不大。”心中大概对这件事有了个估算,“重新有了户籍之后,也算一了百了,不用每个月都去应付户部那些蠹虫了。” 折棠终于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您这样的人想解决这些事,总比我们要轻松一些。” 她虽如此说,但眉间始终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色,叶晨晚知晓她还有顾虑,稍一思衬也能猜到,“你的东家也知道这几个孩子的事?” “自然。”折棠苦笑,“毕竟我能摆脱红绡阁,还要感谢他们。” “白玉楼也不算麻烦,我再寻一处更安全的宅子,把这些孩子都安置过去。”她当即回答,毕竟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折棠微张着唇,斟酌了片刻措辞才道,“如此的话,姑娘怕是要和白玉楼结下梁子了。” 叶晨晚无所谓地放下杯盏,“两家在江对岸抢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有仇也不差这一件。扶风楼在墨临城开了百年,也不是它一家就能挤垮的。若是这些都怕,我也不必做生意了。” “再说,我看这几个孩子,也快到了开蒙的年纪。姑娘该早做打算,毕竟若是贱籍,是去不了私塾读书,也没有先生愿意教的。”灯火照亮她琉璃色眼眸,神色诚挚,“我想你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抚养她们,都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也是想她们能好好读书,日后有机会做些想做的事。” 良久沉默,杏花簌簌飘落,在初春里落下一场雪来。折棠终于是站起,在叶晨晚面前欠身,“···为了让我来扶风楼,容姑娘付出良多。如此深恩,无以为报。” 叶晨晚伸手扶起折棠,亭内灯火映出她眼底波光,“不用这么客气,就当我感慨姑娘高义,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这句话的确出自肺腑,折棠一个无依无靠的风尘女子能有这样的善心收养孩子,她想要拉拢这样的人,那也总该做些什么。 、 在送走叶晨晚后,折棠仍在杏花树下伫立良久。 叶晨晚给出的条件的确诱人,让人几近怀疑这样的好心是否是一个陷阱。但她仍然想要尝试着去相信,或许是信她的说辞,或许是信同为女子,她真的对这些从青楼里救出的孩子有所同情。 她就这样站在庭灯旁,不知不觉间素白花瓣已落了她满襟。直到眼角余光看见屋边的窗棂推开了一条间隙,一双清澈的眼眸正良久注视着她。 折棠走到窗沿边半蹲下身,与疏星对视,“小星星怎么还不睡?” 屋内透出暖黄的烛光将她的侧脸晕出柔和的光晕,只一眼就让人沉沦其中。疏星怔怔盯着她的侧脸,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道,“今天午后遇到那位容姐姐时,她说她是棠姐姐的朋友,其实她并不是姐姐的朋友,是不是?” 疏星这孩子自幼坎坷,故而早慧,但折棠没想到她竟然将自己与叶晨晚那点拉扯看得如此清楚,思衬了片刻,折棠终究没有骗她,“现在还不是,但往后也许是。” 疏星偏着小小的脑袋,努力思索着这句对她来说理解起来有些困难的话,“意思是,棠姐姐还是想和她做朋友的?姐姐还是觉得她是好人?” 折棠只是微笑着将她的衣领细细理好,“疏星,想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能只听我说,要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用你自己的头脑去判断。” “那我觉得她不是坏人···”疏星思索着,给出了答案。 “不要这么快得出结论。”折棠点了点她的额头,犹豫了片刻,又问她,“如果过些时日,你们要一起离开这个宅院,去别的地方居住,你们愿意吗?” “棠姐姐也在吗?” “在的,我和你们一起走。” 疏星良久地注视着折棠,只觉得今日夜色朗朗,月明星稀,像极了折棠来接她离开红绡阁的那一个夜晚,她牵着自己的手,离开那栋纸醉金迷的糜烂之地。那是她头一次在楼外看见星星,星光如此清朗,就像折棠含笑时的眼眸。 “折棠姐姐也在的话,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29、抬爱 扶风楼一楼的厅堂前,少年掌柜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上的账簿。他面上虽显得无聊,但却分了些精力去听旁边桌上两个青年官员的交谈。 他家老板竟然真的有些通天的本事,说将折棠姑娘请到扶风楼便请来了。不过叶晨晚似乎有意钓起他人胃口,不同于先前折棠在白玉楼时近乎每日都要登台,请她到扶风楼后造势造了不少,却只有那么些固定的时日登台。 不过他也能公费追星了,怎么说也算好事一桩,而且平日也能轻松许多。 旁边那两个青年官员,狄汀是眼熟的,他知晓这两人都是家中有些势力的公子哥,捐了些钱给这两个人找了个官做。他们没什么本事,但也算安分,每日就等着混吃领俸禄,没事就来扶风楼点上一坛酒唠上一下午。可惜他们嘴碎如长舌妇,家长里短的八卦聊了不少,却没几句话是有价值的。 不过今日他们终于聊起了些有意义的话题,因为今天皇帝好不容易上了早朝,而素来沉如死水的早朝终于发生了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先前春狩上林苑中坠崖一事,今日查案终于有了个结果。皇帝本只给了太子十日查案的时间,奈何太子中途再三保证说这案子还需要些时间,因为已经有了重要眉目,定能找出凶手。是以拖了大半个月,今日早朝太子终于回禀说,春狩一案现在已经有了结果。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太子查这个案子花费了大半个月,若是给不出个说法,恐怕是要被发难。 谁知太子当场跪地,涕泗横流地指着宣王,说他便是春狩一案的凶手。 宣王一愣,不过早做好太子会指认他是凶手的准备,也转而跪下大呼冤枉,质问太子有何证据。 太子一边拭泪一边道,春狩时那只白鹿,就是宣王辛辛苦苦从楚州搜罗来的,这白鹿被人动过手脚,最容易吸引野兽,宣王早早买通了太子身边人,让他在打猎时用白鹿把他引去那个动了手脚的山崖,只不过没人料想到春狩途中他的坐骑受惊,只能安抚着马匹临时改变了行程,这才逃过了一劫,只可惜无辜的卓校尉不小心跌落山崖落入了宣王所布的陷阱。 此语一出,百官哗然,太子竟然将这个案子的真相七七八八说对了一半,宣王只能立刻辩驳说这都是污蔑,他根本不知道白鹿一事。太子竟然污蔑自己的亲弟弟,居心何在。 太子也不憷他,当即说已经查到这白鹿是楚州刺史李越进贡的,在进贡时李越就在同宣王商议此事,如今这些进贡白鹿的人都已经找到,尽数招供了,宣王竟然还要抵赖? 两个人在朝堂上吵得鸡飞狗跳,皇帝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龙椅呵道,两兄弟在早朝上吵成这样成何体统,衣袖一挥怒气冲冲地下了朝。 这一地鸡毛自然就成了百官今日闲聊的谈资,此刻这两个公子哥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讨论谁是真凶。 “太子今天是在早朝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谁知道陛下竟然还没在殿上彻查。” “兄弟之间彼此谋害,闹这么大陛下也觉得丢人吧。不过宣王真就敢这么谋害太子?未免太鲁莽了点。” “谁知道呢?毕竟太子没了这皇位肯定就是他的了。” 两人叽叽喳喳的,狄汀这次倒是认真听起了他们说话,直到侍女在他身边有事禀报时,还显得意犹未尽,被打断的模样颇为不悦,“什么事?” “雅间有位客人,说要见折棠姑娘。” 狄汀拧起了眉,这些要见折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他也打发过不少,“今日不该折棠上台,她平时也不见私客,这不是都嘱咐过吗?” “话是这样···”侍女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掌柜的您自己去看吧,那客人看上去不一般。” 狄汀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二楼雅间,起先他以为又是哪个仗着家世又要闹事的二世祖,但拂开雅间珠帘时,却看见屋中案上古琴前伫立的女子,乌发如瀑,白衣胜雪。修长的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声如潺潺鸣溪。 待见有人来,也只是微侧过头匀出一缕视线,侧脸弧线清隽,那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如夜色。她不言不语,拨弄琴弦的动作自带着雅致风流,倒是让狄汀反而不敢与她直视。 狄汀的脑子飞速转动着,一番推理排除,再联想起叶晨晚先前嘱咐的话,终于是猜到了面前人的身份。他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立刻扬起平日里营业的笑容,“祭司大人光临,直接打声招呼就好,倒是让我们不小心怠慢了。” 墨拂歌第一眼就知道这扶风楼的掌柜挑得不错,不过看了两眼就猜到自己的身份,她倒也不急,继续看着狄汀要说些什么话出来。 “您要见折棠姑娘的话,我去安排,您请稍等。” 倒是个识时务的,应付起来比白玉楼还要轻松些,她只淡淡吐出两个字,“有劳。” 狄汀应了一声,走出雅间后,想起叶晨晚的嘱咐,当即唤了个心腹的小厮来,压低了声音道,“速速去一趟宁王府请郡主来,她若是问起,就说是祭司来扶风楼了!” 、 在来雅间的路上,折棠心中紧张更甚,既是诧异,又也在意料之中。先前她在白玉楼,祭司就来白玉楼,现在自己跳槽,祭司也跟着来了扶风楼指名道姓要见自己,可见祭司的的确确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不同于叶晨晚第一次见面就开门见山的坦诚,墨拂歌什么都不说,又什么也不做,才更让她惴惴不安,是比叶晨晚还要难应付许多的存在。 况且,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废掉这条律法···”——这不是,痴人说梦? 她心中思绪纷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雅间门口,掀帘而入时,正听见琴音淙淙,如玉珑璁。 “没想到能又见到祭司大人。”直到一曲弹毕,折棠才盈盈欠身。 墨拂歌五指摁在弦上,微抬起眼看她,“我也没想到不过几日时间,折棠姑娘寻到了更好的东家。” “大人何出此言?” 修长手指抚过紫檀木制的琴身,指节轻扣,发出悦耳音色,“先前你在白玉楼时,我说过屋中琴品质略差,白白浪费了你的琴艺。而现在,此琴实属上品。” “是您抬爱折棠,才觉得我该配得上好琴。”折棠将笑意敛得柔顺,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人开得起更高的价码,所以便来了。” 她与叶晨晚的交易自然是不便为外人知晓的,不如顺水推舟,承认自己是为利才跳槽来扶风楼,免得墨拂歌多疑。 而对方显得饶有兴趣,眉眼轻抬就融化了清冷雪色,折棠忽然意识到墨拂歌的五官本是生得极温柔的,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眸弧线缱绻,斟了一池山色潋滟,在她转眸偏头时,便显得尤为漂亮,像是要将人拥入湖中。 但她永远,永远不会忽视,那双漆黑眼眸里深沉浓重的墨色,化也化不开。 “不知这位新东家,给的是名还是利?” “折棠出身微末,如何配的上‘名’?”折棠仍是笑得清浅,柔声反问。 “你可知,在这世间名能换作利,可有利不一定能求名。”墨拂歌食指意味不明地摩挲过琴上七弦。 折棠并不能完全猜出墨拂歌的暗示,但为求稳妥,她还是回答,“折棠流落风尘,不敢奢求其他,不过为求青春尚在时能谋些钱财安身罢了。” 墨拂歌唇角仍是那点似有若无的弧度,听着折棠这不算坦诚的坦诚之言,并未戳破,又问,“即使是我可以将你捧为这京中的乐理大家,你大可以出去自立门户,再不用仰人鼻息?” 她知晓墨拂歌的确能做到,祭司此人天生慧骨,是千百年难见的奇才,于琴棋书画上都有造诣,尤其是琴技与书画,在墨临城尤受追捧,她的字画,可谓是一字千金万人争。她若是点头称赞一句,就会有无数人将她的肯定奉为圭臬。 她不得不承认,墨拂歌给出的条件是如此有诱惑力,于她自己而言,她从来没有这般想要答应——毕竟谁不想能自称大家,青史留名? 但多年与各色贵胄斡旋的经验还是让她保持着理智,从座位上站起,向着墨拂歌一拜,“祭司大人如此抬爱,折棠如何敢当,无以为报,也不敢承受。” 她听见墨拂歌极轻的一声笑,“对我是不堪抬爱,却敢承受扶风楼的恩情?” 这样一句问话让折棠背后渗出冷汗,她虽面上未有愠色,语调仍然温和,整个房间却像是坠入冰窖之中。为此,她只能如实说了一半实话,“我与扶风楼,不过是因为扶风楼开出的价码比白玉楼高上许多,故而有了交易。” “扶风楼在墨临城开张,在大玄建国前,数百年的风雨屹立不倒,如此手段折棠姑娘到不觉得自己在与虎谋皮?”墨拂歌眸光斜睨过来,仍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第30章【VIP】 30试探 ◎可我知道,姑娘姓楚,楚折棠。◎ 折棠闻言,心中不由得叹息。同扶风楼交易是与虎谋皮,难道与祭司便不算了吗? “您要的,我给不起。” “我还没说我要什么,你如何知道给不起?”祭司只用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我只是要一件很重要,但于你无用的东西。” 这句谜语她自然是猜不出的,只能僵持在原地。凉意自脚底攀附向四肢五骸,血液的流淌都缓慢下来。但始作俑者仍然端坐于琴案前,兀自云淡风轻。 “坐好吧。”墨拂歌冲她轻扬下颌,见折棠仍是呆呆伫立着,又补充道,“有人要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侍女敲门而入,福了福身子,“祭司大人,我们家老板想见你一面,万望赏光。” 对方只是垂眸打量着琴案,“你们家掌柜的,不是先前才见过我?” “掌柜的是掌柜的,老板是老板。”侍女答道。 她如此说,折棠也能明白,是叶晨晚亲自来了。祭司的身份,能惊动她也不奇怪,这其中必有更深的牵扯。 “既是如此,那就有幸能与你家掌柜结识了。”好在墨拂歌没有为难人,倒是很痛快地点了头。 “既然祭司大人要见客,我就不多叨扰了。”折棠见此,起身告辞,准备逃离这个风波暗涌之地。 墨拂歌并未阻拦她,只是待折棠起身后才开口问,“说起来,相识也有些时日,倒是只知折棠姑娘名,不知姑娘姓氏。” 折棠脚步一滞,尽管面上无虞,额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薄汗,她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缓声道,“折棠出身微末,自幼流离,早已记不得姓氏了。” “是么?”琴弦一扬拨出悠长音调,墨拂歌不曾看向她,语调随和得仿佛闲话一句家常,“可我知道,姑娘姓楚——楚折棠。” 她的呼吸都停滞下来,寒意几近深入四肢百骸。 、 叶晨晚走入雅间时,正遇见几近落荒而逃的折棠,抬眼看见房间内的墨拂歌只从容坐在琴案前拨动琴弦。 她虽然知道祭司的琴艺卓绝,却一直没有机会听过,能听她一曲的机会极少,所以叶晨晚只安静在墨拂歌身旁的位置坐下。 知道来人,对方也未抬眼,只继续弹奏。 琴音泠泠,如风入松,午后的日光上好,将她的侧脸晕得柔和专注,光阴流淌过案上琴弦,也在她的指尖轻缓下来——不知为何会让叶晨晚想起当年二人在太学同窗之时,也是这般,墨拂歌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的座位翻阅古籍,而自己在闲暇时侧过身,看见的就是日光间她专注的神色。 一曲弹毕,墨拂歌终于抬眸,叶晨晚一手支颐靠在琴案上,纤长的眼睫眨动拂出万种风情,“祭司看见是我,似乎并不吃惊。” 墨拂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郡主可知,扶风楼一开始的老板是谁?” 这倒是的确问到了叶晨晚,她也只知这扶风楼是从初代宁王叶照临手上传下来,思衬片刻后叶晨晚如实回答,“这我还真不知,只知是先祖叶照临先安排了扶风楼的产业。” “一开始,是苏辞楹在经营墨临生意时,看中了这块地,临近港口水岸,正在街巷四通八达之处,适合开设酒楼,遂一掷千金买下了这块地,重金建成了扶风楼。”短暂的停顿,“不过日后叶照临也看上了这栋酒楼,交涉一番后,苏辞楹将这栋酒楼送给了叶照临。” “这么栋酒楼就直接送了?”叶晨晚先是吃惊地睁大了眼,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神色讪讪起来,过了好一阵才道,“不过若是那位天下巨贾云安侯,能有这般眼力,在大玄还未定都墨临前就相中这块地建成扶风楼也就不奇怪了。” 苏辞楹富甲天下,广拥四海之财,后世无一商贾能做到她这一步。与她的财富一样闻名的还有她的容貌,倾城容色,天下风流。当然,她还知道苏辞楹的确与自己的祖辈叶照临有不浅的交情,二人利益往来时,叶照临倒也没客气地拿了不少好处去。 如此一想这扶风楼的椅子坐着倒也有些愧疚了。 不过墨拂歌也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所以两百余年前,扶风楼就是叶照临在墨临城定下的暗桩,尽管百年来扶风楼明面上的主人换了不少,倒也不难猜到背后的主人一直是历任宁王。” 墨氏在墨临城经营千年,早在玄朝定都墨临前,对这座城市的把握不容小觑。 “祭司大人好推论,猜得完全不错。”叶晨晚说着,忽然站起了身,亲手将侍女放在门口的茶点酒水端了过来,“瞧我,许久不见又还是东家,倒是怠慢了。” “不过快一月不见,比起先前有五年未见郡主,算不上久。”墨拂歌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只是看她侧脸眉睫微垂,竟有几分寂寥之意,“先前在春狩郡主受了伤,现在可好了?” “一些皮外伤罢了,早就养好了。燕矜送来的伤药除疤也很好用,现在连疤都快消完了。”叶晨晚有意提起燕矜那日带来的礼盒,想要试探墨拂歌。 可惜对方情绪从不外露,只微一颔首,“那最好不过。” 她这样说,是判别不出燕矜那盒赠礼到底是谁的手笔了。但叶晨晚笃定,春狩一事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墨拂歌这样滴水不漏的人,想从她嘴里套话,还不若直接问。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叶晨晚还是挑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到不知什么事值得祭司大人一下早朝就来扶风楼找折棠?我瞧她刚刚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墨拂歌终于微抬起眼眸,一只手轻点着颌骨,“郡主觉得我为难她了?” “怎会。”叶晨晚面色恭敬,身体却是前倾,离墨拂歌更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近在咫尺,眼中笑意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只是觉得,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应当重要许多。” 叶晨晚那点弯弯绕绕还夹杂的一点阴阳怪气墨拂歌自然听得懂,“如此关心她,折棠的确找了个好的新东家。” “不过是担心她哪里做得不周到罢了。”行云流水地提起酒壶,一摁一提就斟好一杯东栏雪递给了墨拂歌。 “与她闲聊些家常而已,她与我无冤无仇,郡主大可放心。”她知晓叶晨晚弯弯绕绕究竟是想问些什么,“而郡主虽不在早朝,但胜似上朝。” 毕竟祭司向来身体抱恙,早朝是极少会去的,祭司不问朝政,皇帝也乐得她不去。今日一反常态地上了早朝,自然是早知晓了太子会在今晨检举宣王。 “好歹我也算是这案子的受害人,关心一些不也在情理之中?”叶晨晚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她扬起酒杯,“扶风楼的招牌东栏雪,梨花酿不醉人,祭司可以试试。” 东栏雪的盛名墨拂歌自然听过,她虽不爱饮酒,但叶晨晚已经替自己斟好,也不好推拒,举杯轻抿一口,回甘悠长,并不醉人,还能嗅见桂花的馥郁香气,的确配得上它的名声。 “那郡主怕是要失望了,这案子今日早朝还没有个结果,陛下一怒之下就下朝了。” “太子那边人证物证具在,宣王还能辩驳?” 墨拂歌的眸子斜睨过来,似乎是想瞧一瞧她是真的好奇,还是只是为了继续套自己的话,“人证可能是假的,物证也可能是假的。这个案子最后会怎么判,只取决于陛下想信谁的。” “殿下起初让太子查案,结果太子查出了名堂,陛下却下朝不审了,又把案子丢回了大理寺。”叶晨晚自然也知道,起先把这个案子交给太子,就是想借太子的手敲打敲打如日中天的宣王,可等到真的查出了结果,皇帝又态度一转不审了,“那他究竟想信谁呢?” 杯中酒不知不觉饮了大半盏,墨拂歌本就不胜酒力,神思虽然尚还清明,耳廓却已经不自觉地泛起微红,她眼尾含了一点笑半靠在桌前,“现在不审了,自然是开始心疼宣王了,放他回去找个借口。” 叶晨晚一时间忽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些什么,鼻尖尽是墨拂歌周身的冷冽梅香与东栏雪的清香,缕缕盈满怀袖,岭上白梅盛放,近乎要沉浸在这片素白天地间。 好在墨拂歌似乎并未看出叶晨晚此时走神的原因,只以为她是为皇帝又包庇宣王而失望,遂安抚道,“不过这白鹿的确是宣王搜罗来上供的这点他无从抵赖,想要平安上岸,总是要吐出些东西来。” 这也都在叶晨晚的预料之内,说到底这件事真的遭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校尉和她这个倒霉的质子,宣王贵为皇子也不会重罚到他身上。她甚至都做好了这个案子被推三阻四不了了之的心理准备,太子能如此用力地攀咬宣王已经出乎预料。整个案子若说还有蹊跷,就是她也不认为宣王真的敢在春狩上刺杀太子,这很可能是太子的栽赃。 难道在她提醒了太子查案可以从白鹿入手后,他们就如此顺利地查到了这么多东西,太子还能聪明到反咬是宣王想要刺杀自己? 到更有可能是幕后还有推手将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宣王难道真的想要刺杀太子?” 莹白指尖抚过杯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明有笑却几近凉薄,“本心是最不要紧的,郡主。宣王是不是想刺杀太子从来无关紧要,是他的贪欲会将他推向深渊。” 【作者有话说】 标亮:楚折棠的楚和皇后一族的楚姓没有关系!纯属我取名字的时候忘了这茬儿!【对不起因为楚折棠真的很好听嘛。】 两个人终于又见面了!【滑跪】 以后见面的频率会高起来的。 以及题外话大家可以去看看专栏另一本书的文案?当然离正式开坑还远,只是诚邀大家欣赏我新约的小说封面,为了封面去整了份文案。 30-40 31舍离 ◎世上多数追捧都并无真心,只是各有所图。◎ 一声清脆的碎响,瓷杯摔在地面,碎片四散飞溅划破了跪地幕僚的脸颊,他呲着牙硬生生地忍住伤痛,承受着主座上的怒火。 “李越进贡白鹿的事情,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为什么就让玄昳找到了那几个来进贡的人?” 王府内的东西也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地面一片狼藉,几个幕僚面面相觑,终于有个胆大些的叩首道,“其实殿下,李越进贡了白鹿也不代表您就想刺杀太子,这件事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叠文书被扔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话扇了回去,“谁说本王想刺杀玄昳了?我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吗?” “是,是,这当然是太子那边的污蔑”幕僚叹息,没想到到了如此时间,还要花更多心思去安抚宣王的情绪。 悄声步入厅堂内的洛祁殊被屋内的狼藉骇了一跳,飞扬的文书险些落到他的脸上。他一袭玄衣正映着身后夜色,眉目如星,松风柏姿,只不动声色地拾起地上的纸张,安静地走至玄旸身后行礼,“殿下稍安勿躁。” “别总和本王说这些废话”在转过头看清来人时,宣王立马换了副面孔,急切地握住了洛祁殊的手面上含笑扶他起身,“洛卿,原是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洛祁殊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站定,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宣王把这群幕僚当撒气桶了,见怪不怪,“殿下恕罪,京城人多眼杂,一直不好来拜访殿下,为殿下排忧。” 洛祁殊无疑是玄旸此刻的救命稻草,他迎着洛祁殊在客座坐下,“无妨,无妨,本王都知道。只是春狩这案子现在着实棘手,那几个寻得白鹿的猎户和护送白鹿来京城的侍卫不知被太子用什么手段寻到了,现在都已经押进了刑部大牢,这该如何是好?” 宣王的确是自己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原本耍点小聪明,老老实实把这白鹿当祥瑞进贡了,能讨得皇帝欢心也算不错的结果。谁知他偏偏要自作聪明,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杀一个小小的左监门卫校尉卓连贺,结局自然是自尝苦果,被不知何处的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演变成了现在这么个结果。 只不过他又是来替玄旸收拾烂摊子的,也懒得与他多说这其中关窍,反正说再多也不过徒费口舌。 “殿下,这几位说得不错,此事仍有转圜余地。如今刑部大牢里那几个人能坐实的,只有这白鹿是楚州刺史李越搜罗的,以及他们的确是来替李越进贡白鹿。而刺杀一事,太子是并无切实证据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片面之词。” 洛祁殊如此说,身边几个跪地的侍从纷纷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洛祁殊的发言无疑安抚到了宣王,但他面上仍有忧色,“可那白鹿我们也的确动过手脚,在它身上抹了能吸引野兽的药物。” “那只是碰巧被他们误打误撞说中。”洛祁殊语气强硬,难得微蹙起眉头,“他们在春狩时没有当场发现这白鹿身上的蹊跷,隔了这么些时日再查,鹿身上的药物早消散得一干二净,或者陛下也可以咬定是太子方做的手脚,毕竟要对这么头鹿做这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 宣王信服地点头,此刻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洛祁殊牵着前进,“不错,只是刑部也有太子的人,未必会信我们的说辞。” “刑部并不重要。殿下与太子各执一词,两边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么这个案子就只取决于陛下想相信谁。今日早朝,陛下本可以选择彻查,但他并没有。这说明陛下并不想让事情闹大,让天下知晓您与太子不睦,二是陛下顾念与殿下的父子之情,不愿彻查此事。”洛祁殊罕见地与宣王直视,目光坚定,“殿下,不要错失这个机会。” “这是自然,可是本王要怎么做呢?”他急切追问。 洛祁殊眉头紧蹙,露出行军时的严肃面色,“先前臣就和殿下建议过,‘以退为进,先做舍离’,很多时候先做舍弃,才能有所得到。” 话到此处,宣王也能听懂其中弃车保帅之意,“那依祁殊看,要舍谁呢?” “臣先前就提议过,既然进贡一事都是楚州刺史李越的主意,那殿下是保不住他的,不如舍掉,将所有谋划都推到李越身上。” 的确,他在春狩那日得知皇帝派太子查案时,就向玄旸提议过,直接舍弃楚州刺史李越,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免得查出更多再生事端。 可惜楚州富庶,楚州刺史李越更是在这片丰饶土地上捞了白花花的油水,他做人也精明,自己得了好处也没有忘记一年到头给助力他当上楚州刺史的宣王送礼送钱。宣王平日本就用度奢侈,在京中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封邑那点食禄根本不够他的花销,就靠李越这样自觉的下属给他上供。让宣王贸然舍弃这么大一一棵摇钱树,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也没料想到这个案子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而现在再向宣王提出这个建议,对方面色不明地沉默着,明显是开始考虑起了这个提议。 见宣王游移,洛祁殊自客座上起身,再行一拜,“自祁殊入京复命以来,已在京中停留一月有余,春狩之后,也再无在京中逗留的理由。这一月已经堆积了不少公文,估计再过几日,就要动身回到芜城。今日前来,也是来向殿下辞别,祁不在京城之时,还望殿下多加保重。” 这样的说辞颇有几分苦肉计的意思,至少他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以退为进”,宣王看着洛祁殊,当即想明白了,比起眼前这个的确手握军权的朔方节度使,李越一个楚州刺史自然是可以舍弃的。 为了他的无上至尊之路,总有人要为之牺牲。 、 三日后 柳色青青,飞絮堆烟,春日的细雨来得缱绻,打湿江南水畔的京城,晕开缥色如烟。 珊瑚赫色的织锦裙更衬出如雪肤色,配上种水上佳的碧色翠玉簪,她眉眼间就自带了三分春色。翻阅着手中的进货条目,叶晨晚问向身边负责进货的李叔,“这鳜鱼还是少了些,没别的进货门路了吗?” “我们常定鳜鱼的那些渔户,现在捕的鳜鱼都得尽数上供,老板若是还想要,估计要去更远的湖州了,这成本也会更高。”李叔神色有些为难。 “无妨的,再去联系湖州的渔户,现在楼里的鳜鱼供不应求,多订些总是好的。”稍加思衬,叶晨晚就做了决定。 在一旁的桌案前趴着读书的疏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抬起了头,“容姐姐,为什么鳜鱼都这么抢手了呀。” 安排着折棠收养的几个孩子搬到自己寻到的某处安全宅院后,折棠偶尔也会带几个孩子来扶风楼中玩。疏星这姑娘早慧又懂事,素日里安安静静地喜欢看书,又瞧她耳聪目明,叶晨晚也任由她在楼里看书,平日里听自己操持楼中事务。 “因为前些日子陛下在家宴上夸赞了一道翅汤桂鱼片,现在京城附近所有的鳜鱼几乎都御贡到了皇宫,而自从陛下夸赞后,也有不少人慕名点鳜鱼做成的菜品,现在鳜鱼的价格在城中翻了*好几番了,有价也不一定能求。” 京中的鳜鱼尽数御贡到皇宫,自然是吃不完的,只能白白浪费。但叶晨晚心中虽这么想,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趁着流行的风气多捞一笔。 “一道鳜鱼也值得这样追捧么?” 叶晨晚倾身靠近疏星,拿过她手中的《孟子》翻了几页,指向书页上其中一段话,“‘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便是说如此。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草上之风必偃。” 疏星听得似懂非懂,笑意忽然狡黠起来,“那容姐姐算不算也是‘下必有甚焉者矣’?” 倒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举一反三”,叶晨晚点了下她的额头,呵呵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倒也不错,不过我只是想多赚一笔钱而已。这世上多数追捧都并无真心,只是各有所图。” 这话对疏星来说理解起来的确有些困难,叶晨晚也不再多言,只把那本《孟子》重新递回给了她。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老板!老板!有喜事啦!” “进来吧。”准许狄汀进屋后,叶晨晚看他满脸喜色,额间还有薄汗,像是连跑带喘地跑来,略有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在楼内这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有大喜事呀,老板!”狄汀看见疏星也在屋内,遂做出“宣王”的口型示意叶晨晚。 这样小的孩子,自然还是少听些朝堂内的事,叶晨晚温声把疏星哄去了隔壁,又示意李叔退下后,才开口问,“说吧,可是宣王的案子有了什么结果?” 【作者有话说】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出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上》 在上位的人有什么喜好,下面的人一定就会喜好得更厉害。领导人的德行是风,老百姓的德行是草。草受风吹,必然随风倒。 谢谢大家的喜欢,可以的话请收藏和评论一下!【比心】 32折柳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素日里也走得这么近?◎ 狄汀作神秘状,表情夸张,“宣王一案今日有了判决,他把责任都推到了楚州刺史李越身上,说都是李越的主意,他只是把白鹿放进了林中想假装是在上林苑捕猎而得。还向陛下哭诉他一片孝心可鉴。” 虽然能想到此案宣王注定是要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但没想到这顶罪的羊居然是富庶之地的一方刺史。“陛下如何判的?” “现在已经按欺君图谋不轨之罪,下令押送李越回京关入天牢,择日问斩。妻儿尽没入奴籍,流放三千里。”狄汀面露不忍,压低了声音道。 叶晨晚神色略显唏嘘,也没想到李越不过是进贡个白鹿想拍拍马屁,结果天降横祸,家破人亡,自己被收押问斩,妻儿还被流放。但这怜悯只在须臾,片刻后就只听得一声哂笑,“这狗官这些年在楚州刺史这个位置上赚得盆满钵满,却不知这银钱终究是没机会带到阎王面前用的。” “宣王又受了什么罚?” “宣王被斥责了一番,罚俸三月,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皇帝有心包庇,宣王这点惩罚比起那替他顶罪的楚州刺史李越来说,自然显得不痛不痒。不过作茧自缚丢了这么棵摇钱树,也够他心疼得要死要活了。 只是楚州刺史一职空缺,怕是几方势力又要为这个肥差挣破头了。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最后的结果于她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她如是安慰自己。 虽然宣王在府上闭门思过的时间肯定会把建议皇帝彻查的自己恨得牙痒痒,不过谁又没两个仇家呢?比起他们先前的仇怨,这点小恩怨不过无足轻重。 念及此,叶晨晚只悠悠起身,修剪窗边白釉骨瓷瓶内新剪的桃花。她一边修剪,一边自扶风楼高楼向下眺望,九衢街四通八达,看街上行人往来也是她的乐趣之一。 烟柳纷飞处,叶晨晚却看见一柄三十二骨的素色纸伞,伞上白梅枝干清癯,梅花却又开得冽而灼灼,笔力遒劲,入木三分。伞下女子只能看见背影,黑发如瀑,白衣胜雪,如此黑白二色在三月的烟雨中有如笔下水墨氤氲,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 而她身旁的男子,身姿笔挺胜芝兰玉树,自带倾目风姿,与她站在一道,就是一对上好的璧人。 指尖轻敲窗棂,叶晨晚神色不明地眯起了眼,倒是一旁凑热闹的狄汀睁大了眼惊呼,“那不是祭司与洛将军嘛!” 她当然知道那是墨拂歌与洛祁殊,毕竟整个墨临城也找不出几个能有这般养眼的男女,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二人此刻还待在一起。算算时间,洛祁殊已经在京城待了一月有余,早该回芜城处理节度使的事务了。 “你倒是知道得清楚。”看狄汀在窗边看得起劲,叶晨晚斜睨他一眼。 狄汀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也能听出叶晨晚语气中那点微妙的不悦,当即后退了一步远离窗边,“两个人都是名人,小的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老板您叮嘱过这二人的消息要一字不落地告诉您,所以我这不也多关注着。”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素日里也走得这么近?” “这应当是没有的。若是有,怕是这墨临城中也传遍了。再说了,祭司每日的行踪,能有几个人知晓。”狄汀耸肩,一脸的无辜。 因为隔了好些距离,叶晨晚只能勉强看清二人是在交谈,随后洛祁殊折了一根杨柳递给了墨拂歌。 折柳送别?那看上去是洛祁殊终于要走了。叶晨晚心中长舒一口气,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她总觉得自洛祁殊入京后,虽然看似低调沉稳,但事事都有他横插一脚的影子,他要走了是件大好事,此刻她心中的心态不亚于终于送走了一尊瘟神。 “洛祁殊要走的话,不应该是祭司给他柳条吗?为什么是他给祭司?”狄汀趴在窗口,看出了点不对劲。 “那不是说明祭司根本懒得送他。”叶晨晚随口回答。 这下轮到狄汀一脸好奇地转头看她,“这样吗?老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内情啊?” “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墨拂歌在想些什么,和洛祁殊更不熟,只是想起了墨拂歌在宫宴上对洛祁殊爱答不理又碍于礼数不得不应付的模样。 “不知道你还这么笃定,平日还老喜欢和我说捕风捉影的废话就不要浪费你的时间。”狄汀表情颓丧,撅起了嘴。 “”叶晨晚懒得惯着他那点脾气,指了指楼下的洛祁殊和墨拂歌,“你自己看。” 狄汀往下看去,只见二人应当是说完了话,洛祁殊告辞,骑上马离开了。墨拂歌仍然撑着伞站在细雨中,直到洛祁殊骑马走远后,才看了眼手中折柳,随手插进了路边的泥土后就撑伞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这一幕倒是让狄汀瞪大了眼,对叶晨晚再添了几分洞若观火的崇敬,“老板真是慧眼!” 但叶晨晚还有更多思衬的细节,现在寄荷长公主几乎就是挑明了中意洛祁殊当自己的驸马,他还与墨拂歌往来,无异于把人架在火上烤。他究竟是看上了墨拂歌哪一点,而墨拂歌为什么不推拒他? 、 中宫景和宫内,珠帘垂幕,金碧绮罗。无论过去多少年,每当玄昳进入景和宫,坐在皇后面前,对上自己母亲那殷切的目光时,还是觉得无所适从。 他的母亲目光总是这样殷切,灼热,内里裹挟着熊熊燃烧的欲望,只看上一眼这样灼烧的贪欲都要将他燃尽。 “这次春狩的案子,你做得不错。可惜陛下总是偏心,只让老五禁足了一个月,不过也算是杀了那姓周贱人的锐气。”好在今日的皇后心情愉悦,难得夸赞了他。 听见久违的夸赞,玄昳终于放松了些许,松开了下意识拽紧的衣摆。 皇后也习惯了他这三棍子放不出个闷屁的模样,又自顾自地问他,“你查案的时候,突然开了窍要去查那只白鹿,可是有谁提点了你?” 自家儿子那点水准,楚媛还是清楚的。 好在玄昳有个优点就是什么都不会瞒着他的母亲,很快就如实回答,“儿臣去查案时,先是洛祁殊告诉儿臣,悬崖的泥土蹊跷,被人动过手脚,这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不得不查。可儿臣去查时,只有几个有嫌疑的侍卫,但是背景干干净净,一直没有进展。正好卓文远和儿臣说,可以去问问昭平郡主,她也是当事人。是她提点儿臣说,那只白鹿出现得蹊跷,不若去查查这白鹿的来历。” 听着玄昳的讲述,皇后面色却意味深长起来,良久地摩挲着指上赤金嵌翡翠滴珠的护甲,“你可有想过,昭平为什么愿意帮你?” “”这个问题明显问到了玄昳,他沉吟许久,“昭平郡主她似乎对谁都很友善。” 皇后重重一叩扶手,面色又阴沉下来,“这是友不友善的问题吗?你可有想过,她为何愿意提点你?这案子她要是装聋作哑,对她也没有一点损失。” 玄昳自然是想不明白叶晨晚的目的,连被她当了枪使都没有察觉,只想起那日与叶晨晚接触时,觉得这女人着实会说话,也不是个能轻易拿捏的角色。 见自己这儿子又是这样沉默着不作回应,楚媛感觉今天自己的好心情又要被火气烧没了,“她愿意帮你,所以才会提点你,这都想不明白?” 玄昳的嘴唇抿起又松开,咽了口唾沫后才游移着问,“母后是想让我拉拢昭平郡主?” “自然。”皇后悠悠端起汝窑天青釉的茶盏,动作优雅,“虽然昭平现在在京城内没有实权,但她既然有心帮你,就可以做这个顺水人情。” 他没有立刻应答,脑海里回想起叶晨晚的笑意,在日暮的薄光里看不真切,如青烟如流沙,任凭如何触碰也只会在指尖流过后就沿着指缝尽数消散。她的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三言两语就能拨弄着话题向她倾斜。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女人,在她身边时不知为何总会觉得压抑。可他又看见了自己母亲眼中那种几近狂热的欣喜,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放弃了告诉她,叶晨晚应当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温良无害又识趣,极好说话的无权无势的质子。 景和宫金碧辉煌,珠光璀璨映在楚媛眼瞳,“尽管她现在只是个郡主,但给这些臣下恩惠总是不错的。总难保她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万一真的回到焘阳继承了王爵,她记得你的恩情,有一个效忠于你,手握北地兵权的异姓王总是好的。” 她一步一步走到玄昳面前,慈母状地亲手替他理好衣襟。“我的皇儿现在你只需要平平稳稳地坐稳太子的位置,到时候能稳稳当当继承皇位,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一个剧情段已经结束了,下次就是新的剧情线了。 估计下一个剧情段祭司的戏份会多一些,是关于她的故事发展。这篇文不会刻意主谁,主要还是看剧情推进。 嗯祭司的故事会蛮一地鸡毛的,她就是那种传统苦大仇深美强惨哈哈哈。 最近可能稍微休息一下暂存稿,下周会有点忙。 33攀亲 ◎你这幅清高模样,又要做给谁看?◎ 春花繁盛,悄然开至荼蘼,簌簌飘落的白梨落在春意的末尾,而凌霄花攀上宫墙,嗅到了初夏的温柔气息。 立夏时节,恰逢七皇子生辰,宫中又摆了酒宴,宫内那些贵人终于又在此时想起叶晨晚这么个出手阔绰又漂亮安静的花瓶,顺手送了封请柬,她就得花上好几日的时间挑好生辰贺礼入宫倒贴。 七皇子是皇帝幼子,如今不过刚开蒙的年纪,叶晨晚在府上库房里挑了许久,终于相中了一件徽州龙尾歙砚,给小皇子开蒙读书习字用。 近水临风,回廊曲折,台上歌舞娉婷,丝竹管弦悦耳,可叶晨晚的座位不出意外地又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她倒也不觉得生气,毕竟已经习惯无权无势被人漠视,横竖她只是来送个礼当花瓶走走排场,角落清净,少生事端。 今日的宫宴,皇帝只坐了会儿看了眼七皇子就离去了。皇帝这些日子烦心,五皇子宣王的禁足还未结束,而前些日子祭司禀报星象说东方苍龙心星左星有赤光,似有冲撞紫薇垣之象。意为近日东宫有不祥,易冲撞皇帝,故而玄若清也下令太子这些时日在东宫静心,以免有什么意外。 剩下的几个皇子都已成年,除了宣王被特许留在京城,其余的都各自去了封地,如此,今日能来七皇子生辰宴的皇嗣,倒是只有两位公主。 小寿星此刻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恭维,今日燕矜不在,叶晨晚倒是有些想念她,毕竟她在时也有个伴陪自己说话。 她百无聊赖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余光扫视整个生辰宴。却在上面仅次于几位公主下的座位上看见了一个空位——她记得这是墨拂歌的座位。 墨拂歌今日还是来了这场生辰宴,带了一副前朝书圣已然失传的独本临帖作为生辰礼,虽然小孩用不上这等东西,但其出手阔绰名贵,还是让座上人唏嘘不已。 好像自从今年洛祁殊班师回朝那场庆功宴开始,祭司出入宫廷宴会的次数就频繁许多,前两年一提起祭司就是缠绵病榻,问便是身体不适不便出席,是极难看见本人的。 可现在她的位置却是空位,不知道人在何处,问了身后侍奉的宫女,小宫女也摇头说不知。 再扫视上方主位,叶晨晚突然发现,本该坐在主位上的皇后竟然也不知去了何处。这就奇怪了,皇后执掌后宫,七皇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她也是七皇子的嫡母,皇子的生辰宴她理应操持且出席全程,加之皇帝不在,她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位,现在却是座位空空。 再问身后侍女,侍女说皇后娘娘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宫休息了。 但叶晨晚还是不禁联想,这二人现在都不在宴会,可有关联? 、 御花园中一座不起眼的偏殿内,门窗掩蔽,日光只能勉强照亮这座空置的内殿。殿中那素净的主位,也与座上珠钗华丽衣裙繁复的女子格格不入。 “墨拂歌,你究竟想做什么!?”皇后怒拍着座椅的扶手,“就因为你说了一句天象不祥,昳儿已经在东宫快被禁足一个月,没有见到陛下了!” 主位下的少女从容而坐,面上无悲无喜,“臣只是如实禀报了天象如此,心宿左右有二星,左为太子,右为诸皇子,左星异动泛有赤光,是不祥之兆,恐冲撞紫薇垣。” 墨拂歌一脸漠然的神情显然将皇后的怒火烧得更胜,“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禀报,本来清明的祭祖太子应该随同陛下一起,他也因为禁足不能同往!” 墨拂歌安静地面对着楚媛怒意的倾泻,偏生还微微侧着头,眼神澄澈,“自然,每年清明祭祖,洒扫皇陵是不可懈怠的大事,太子殿下这样的情况,若是在皇陵祭祖时惊扰了先祖就是偌大的不敬,陛下谨慎些不准太子同往也是正常的。” “你!”涂有丹蔻的手指狠狠嵌入掌心,楚媛深深地呼吸,压抑着自己想要一巴掌扇在那张事不关己的面孔上的冲动。 原本她以为,今年的春狩,好不容易等到宣王犯疯病,自己留下把柄,抓住了他的错处狠狠扬眉吐气了一番,也要让人知晓,太子之位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结果宣王受罚,禁足一月,本来正是太子出面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谁知却天降横祸,因为些莫名的不祥之兆,反而也被禁足,且现在皇帝还没有松口的意思。她本以为是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终于赢了一次,谁知从结果来看,自己是比宣王那边还要倒霉。 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皇后的嘴角甚至勉强地挂上了一缕摇摇欲坠的笑意,“可昳儿一直被这样关着,也不是个办法。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改一下说辞?” 墨拂歌乐得看皇后压抑着自己的厌恶还要面上虚伪地求她改口,她心中哂笑,脸上的表情却严肃许多,“皇后娘娘,星象就是星象,无可更改,谎报便是欺君之罪,我也不可能拿墨氏千百年的清誉做赌注。”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星象卦辞,都能随意凭人心意更改,那墨氏还如何让人信服,祭司一职又有何用?”墨拂歌反问。 她站起身,竟是从袖口摸出了三枚镶金嵌玉,纹饰精巧的铜钱,递到了楚媛面前,“不过娘娘既然如此说了,可以破例为您卜一卦,碰巧今日带了起卦用的铜钱,本是打算为七殿下卜卦的。” 楚媛狐疑地接过那几枚铜钱,按照墨拂歌的指导,摇出了卦象。 “上震下巽,为雷风恒。”看着楚媛摇出最后一爻,墨拂歌给出了卦象,“恒者,久矣。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恒卦为亨,而非元亨,君子以立不易方,如此时节,更需坚守。” 然而她并没有说出,恒卦初六爻的爻辞:浚恒,贞凶,无攸利——过度追求恒久,则反易招致祸患。 皇后并不能完全听懂墨拂歌给出的生涩卦辞,只听懂了她说还要隐忍,“他是你的堂兄啊,将来他继位到底对你有什么害处?你忍心看宣王日日耀武扬威,而太子还要隐忍?” 墨拂歌忽然眯起了眼,尽管只是面无表情,房间内的温度也骤然冰冷下来。她重新拿回桌面上皇后抛出的铜钱,于手中把玩,“娘娘此言,折煞拂歌。无论将来谁登基,都是大玄的皇帝,而祭司也仍是祭司。墨氏一族向来不问朝政,这些事,也不是拂该干涉的。” 她语气清淡,倏忽却带了点笑意,本就稀薄的日光透过掩上的窗扉落在她白衣,更添如雪冰凉,“再言之,堂兄这种自欺欺人的话,皇后娘娘还是不必再说,臣哪里敢与太子殿下攀亲戚。” 皇后的神色在墨拂歌说的这几句话内,飞速变换了数次。她知晓,对方如此说话,自然是知道真相的,一副高高挂起又鱼死网破的姿态。墨拂歌的态度无疑是划破了勉强维持的最后一张遮羞布,所有的贪婪与丑恶都在此刻**赤条条的横亘在二人面前。 “墨拂歌,愿意认你是抬举你。”她走下主座,自上而下地俯视少女,“但真是想不通,你是这般不识时务,油盐不进。” 对方微微掀了下眼皮,不愠不火,面上反而仍是眼含笑意。“墨氏的宗祠内,并无楚妍此人,我父亲的牌位旁,也并不是她。我自然不知我与楚家有什么关系,又与太子殿下有什么血缘?” “呵”楚媛面色愠怒,素日里高贵的形象尽失,“倒是没想到墨氏最后真的会交到你手上,让你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她乐于欣赏素来自诩高贵的皇后在此刻撕下假面歇斯底里的模样,“真是奇怪,这有什么预想不到的呢?墨氏历代单传,自然是只有我一人来继承祭司之位。”少女眉眼弯出一道新月般的弧度,神态天真,而眼中戏谑却让这样天真的笑容看上去几近残忍,“抱歉,我忘了,毕竟陛下有七位皇子,两位皇女,这皇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混账!”这一句话无疑戳中了皇后的痛点,她一把拽住墨拂歌的衣领,身上衣饰簪钗都因这巨大的弧度叮当作响,“昳儿的太子之位是他十岁那年陛下亲封的,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 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猛然起身,强行拉开了她拽着自己衣领的手,霎时间偏殿内仅有的光线也被遮住,逆光看去那双漆黑的眼瞳眸色更沉如夜色,微垂眸俯视着她,“楚媛,须知道,很多位置坐得早不算本事,坐得稳才算。” 少女的身形比她高出许多,楚媛此时只能仰头看她。 楚媛徒然松开手,意味不明地冷笑起来,“墨拂歌啊,墨拂歌,别和你爹一样都端出那副清高的样子,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他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会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你吗?你这副清高模样,又要做给谁看?” 【作者有话说】 重要标注:作者并不懂占星,也不懂周易,为了这本书努力看书学习过但知识不进脑子。其中所有星象卦辞,都为推动剧情服务,不用深究,等我下次学懂了可能能写得专业一点。 还是解释一下,东方星宫是苍龙,心宿位于第五,被看做明堂,心宿里有三颗星,分别是太子-帝-庶子。紫微垣,三垣之一,也叫紫微宫,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地方。 恒卦的卦辞是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意为:顺利,无所怪罪,利于坚持,利于有所前进。表面上墨拂歌是告诉皇后如此时节更需要坚守,但她并没有去更细致地解释卦象里的爻辞,卦中初六爻还说,浚恒,贞凶,无攸利——过度追求恒久,则反易招致祸患。意思就是此卦对于太子来说反而是暗藏凶险的,并非吉卦,但她却告诉皇后,恒卦为亨但非元亨【吉利但不是大吉】不过祸福吉凶本就相互依存,本就无绝对。 卦象是大家都能看见的,但解释权全在墨拂歌手上。 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解释一下能看懂就好。 对不起,因为祭司的故事一开始就是这么刺激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所以就放出来了。【榜单字数够了真的歇了,要准备入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本章信息量很大,我也罗里吧嗦解释了许多,叨扰了。 34挣扎 ◎她看见墨拂歌掌心中那艳丽的绯红血迹。◎ 皇后是被墨拂歌的言语气得夺门而出的,僻静的偏殿就只余下了她一人。 四下寂静,她沉默地铺开铜钱,观察着新卜出的卦象——离上兑下,则为火泽睽卦。 特制的铜钱泛出的鎏金光泽映在她眼中,也是冰冷的金属光泽。 无论多少次,都是这一卦吗? 无人察觉她指尖轻微的颤抖,缓慢地拾起桌面的铜钱,用力握入掌心,直到铜钱坚硬的边缘都嵌入皮肉。 她终于缓步也走出了这座偏殿。 初夏的阳光正好,落在身上也仍是冰凉的,墨拂歌拖着迟缓的脚步缓缓前行,或许是因为先前与皇后的争吵牵动了情绪,胸腔内的心脏急促而凌乱地跳动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此处回廊缭绕,僻静少人,她强撑着走到廊中,依靠着栏杆坐下,胸腔中的凌乱仍不见平复,眼前视线也不复清明,脑海里仍然回想着先前皇后恶毒的话语。 “如果他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会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你吗?” 墨拂歌仔细地揣度着这一句话,思绪联通的那一刻,她面色倏然苍白到毫无血色,强烈的恶心感自腹部翻涌而上,几近想要呕吐,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从胸腔咳出。心脏也一阵阵抽搐着,传来钻心的绞痛。 疼痛感拉扯着她,恶心感撕裂着她,将她拉坠入无底的深渊。 、 等到宴会上终于得了闲,叶晨晚便找了个借口从席上溜出来透风,反正横竖不缺她这么个花瓶,也没人会注意。她一路沿着湖边闲逛,越行越远,到了人迹罕至处,却忽然听见了痛苦的咳嗽声。循着声音望去,正看见靠在廊柱上佝偻着咳嗽的白色身影。 第一眼看见时,叶晨晚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确定是墨拂歌时,当即三步做两步跑到她的面前。 撕心裂肺的咳嗽。 而后她看见了,墨拂歌放下了捂嘴的手帕,缓缓张开。素白手绢边角上那支桃花,已经尽数被豔丽的血迹染作绯红。 鲜艳得刺目,又惊心动魄。 “墨拂歌,你怎么样?!”她已经急得直呼起了对方的名字,“我去找太医!” 她又害怕自己短暂离开的时间里墨拂歌就会出什么意外,未经思索叶晨晚就想抱起墨拂歌,“算了,我带你去找!” 一只冰冷的手拽住了她,那双手凉得不似初夏应有的温度,反而像是从冰窟中走出,“你疯了?” 墨拂歌声音飘忽,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那只手拽着叶晨晚下蹲,与墨拂歌直视,她看见那双深墨色的眼瞳,半点光亮也无,“叶晨晚动动脑子。皇帝要是知道祭司要死了” 她只勉强说出这么半句话,就又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叶晨晚后背冰凉,只能这样徒劳地看着她面色痛苦地挣扎,墨拂歌的话只说了一半,她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墨氏向来一脉单传,墨拂歌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后嗣,祭司一职自然后继无人。 这是震惊朝野的大事,若是被皇帝知晓,难免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出来。 有什么比墨拂歌手还冷的气息促使着叶晨晚冷静下来,随后漫延开来的是难以言说的悲哀感,原来对她们来说,有什么病痛,第一时间想起的并非是找大夫,而是思考自己身份带来的影响。 她任由墨拂歌握住自己的手,能清晰感受到对方五指因为痛苦而蜷曲,最后又紧紧拽住她的手,掌心尽是细密的薄汗。侧眸看去,少女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漉得湿润,神色却仍是无悲无喜的模样,轻薄又易碎。 直到墨拂歌从袖口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咽下后,她的痛苦才慢慢平息,安静下来。等到状态稍好,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叶晨晚的手,她当即想要收回。叶晨晚没有阻拦,只是手上用力,揽着她靠在自己肩头。 “靠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她语调平静,神色坦诚,目光清明如秋水。 墨拂歌沉默,终究没有反抗,她现在浑身无力,也拗不过叶晨晚,只淡淡说出一句,“还死不了。” 这一点叶晨晚自然看得出——墨拂歌随身携带药物,自然是说明她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只是,难道这样的痛苦对她来说,又都是寻常? 她没有追问,毕竟墨拂歌没有主动说起的,都不必多言。 夏风和煦,暖洋洋地拂过周身,先前因为疼痛而冰凉的身体也渐渐缓和。墨拂歌安静地靠在她肩头,和叶晨晚这样懂分寸的聪明人相处起来总是轻松的。 叶晨晚生了一副明艳姿容,周身却意外的是白檀木沉静素雅的淡香,轻缓地萦绕在鼻尖,清心凝神。 日光透过林叶,落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叶晨晚沉默着,在此刻不敢再多看墨拂歌,只能目光飘忽地四处张望,却听见她忽然开口,“郡主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 没有料想到墨拂歌忽然问起自己的家事,但这也不是什么忌讳的问题,叶晨晚如实回答,“我来京城为质分别时,早就是记事的年纪,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分别之后,就再未与母父见过面,后来父亲去世,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连送行也没机会去。”她如此说着,语调虽轻柔,却难掩落寞神色,“虽然说着还记得,其实连父亲是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啦。” 记忆里那个总是抱着自己走过焘阳初雪,面上含笑,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教自己认字识文的男人,原来早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面目模糊起来,任凭自己如何去回忆,都如同掌心流沙一般渐行渐远。 “早年间听闻宁王夫妇是神仙眷侣,鹣鲽情深,今日看郡主,当知的确如此。”有些被爱灌溉过的温柔痕迹,是在这皇城内为质沉浮十年,也不会被磨去的。 墨拂歌的夸赞的确不错,叶晨晚的父亲是前朝乾泰二十年的新科状元容应淮,他少年成名,文章锦绣,年纪轻轻便高中贡士,于殿试上文思泉涌,对答如流。当年殿试,先帝亲问北地屯田事宜,唯他一人侃侃而谈,直切要点,先帝听后极为赞赏,钦点为状元,是整个大玄朝两百余年来最年轻的进士,自此锦绣前程,仕途亨通。 而后容应淮作为大玄使臣,常出使外国,在出使北魏时,途径位于玄魏边界的宁王封地,遇见了宁王叶珣,两人于玄魏两国往来之事上,虽各有看法,但交涉后引为知己,再日生情愫,姻缘一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也只有叶晨晚一个女儿。现在看来,叶晨晚相比起她的母亲,五官明艳,眉眼含情间自带风流,少了几分锋芒毕露,也当是承袭其父的缘故。 直到容应淮离世后,叶珣也未有嫁娶,二人夫妻情深,是整个大玄有名的眷侣。直到现在还会有小年轻为了两人的故事,流下两滴憧憬的眼泪。 叶晨晚并未立刻回应,她不知为何墨拂歌会忽然提起自己早已去世的父亲,不过她此刻难得的神色恹恹,看上去有些消沉,想来是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能在皇宫内遇见不顺心的事情,叶晨晚再一猜测,大概率是和皇后有关。 “祭司想起自己的父亲了?”她问。 墨拂歌稍抬起头看她一眼,又重新靠回她肩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不想。” 两个字将叶晨晚的话堵了回去,她对墨拂歌的母父知之甚少,毕竟墨拂*歌的父亲墨衍生性低调,她也只能想起那个一袭玄衣,神色冷峻的男子,周身似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那双似有冰霜的漆黑眼瞳倒是和墨拂歌尤为的相似,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而楚妍她就更不了解了,毕竟她并非在墨临长大,两人婚嫁时更是还未出生。虽然这些年倒也听过一点祭司与夫人感情不睦的传言,不过风言风语,没有凭据,她本就不关心,自然也不往心里去。墨衍与楚妍都早已入土,她并不爱多嚼已逝之人的舌根。 不过墨拂歌对于她父亲的态度倒是值得玩味,叶晨晚从未听她主动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不得不说,她对墨衍本身并无兴趣,但和墨拂歌沾上边后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叶晨晚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刮着当初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还没拼凑出个轮廓,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已经站起了身。“该回去了,郡主。” 抬眸看去,墨拂歌的面色仍是苍白如纸,一碰仿佛就要碎掉,“不再休息一下吗,或者直接回府。”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天色,她神色淡淡,如不是那张苍白得过分的面庞,很难看出她先前才经历的痛苦,“再不回去的话,宫中怕是会派人来寻了。贸然离去,也是不妥。” 【作者有话说】 已经入v啦,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冷门题材的情况下,还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一本写完。这是在jj的第一本小说,这个成绩我已经非常感谢了。 其实这本书的灵感雏形想一想应该已经十年了?墨拂歌的人设雏形是最早的,所以现在看起来人设还蛮古早的,嗯苦大仇深美强惨。不过人设古不古早无所谓,我还是会尽力去诠释一个更复杂更鲜明的形象。 叶晨晚整个人设出来要晚几年,其实她这样一个反而在有意收敛的角色,要写好对我来说要困难许多。 因为前十年这个故事除了我的一些朋友之外,都在单机写作,孤单总是难以忍受的。开始连载之后,收到了很多支持和评论,真的给了我很多坚持的动力。 我话比较多,而且害怕每次在作者有话说下面勾选感谢会变得更长影响观感,但是评论都会看,感谢大家的喜欢。 以及,这一章依旧是信息量很大的一章,真惨啊祭司,什么貌美病弱家庭不幸美强惨。 再帮记不太清情节的读者大人们捋一下,楚妍是皇后楚媛的妹妹,嫁给了墨拂歌的父亲墨衍。 郡主是从母姓叶,她在外面用的化名容朝暮就是随父姓的啦。晨晚和朝暮是刚好能对上的。 最近有点感冒,没什么意外的话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35使绊 ◎身后榴红身影,如此明艳,又如此坚定。◎ 二人回到宴席时,宴会已过高潮。 祭司身份矜贵,被安排在仅次于皇后与公主下的座位。墨拂歌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见旁边座位的寄荷公主时,还是出于礼节行了礼,“参见公主。” 她与寄荷公主素日里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只是打个照面就打算坐回自己的位置。可偏偏寄荷公主没有点头,还在与身旁的侍女说话,完全无视了她,将她晾在一旁。 不过片刻墨拂歌就想明白了寄荷公主非要作妖的缘由,左右不过是为了洛祁殊。没想到这人都离开京城半个月了,寄荷公主还能想起找她的麻烦。 众目睽睽之下,她倒也不觉得寄荷真能做出什么事来,但是尽管服了药,墨拂歌现在也不过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还是让她异常吃力,胸腔里的心脏又凌乱地开始跳动起来。 绕了几步远路准备低调坐回自己座位的叶晨晚多留心了一下墨拂歌这边的情况,在看见寄荷公主迟迟不让墨拂歌起身时,她也很快猜到了缘由。 墨拂歌再低调,洛祁殊始终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再怎么样都会有些消息传出去,尤其是寄荷原本就关注着洛祁殊,听说些什么也不奇怪。 远远看去,也看不清墨拂歌神情,但叶晨晚还是停下了脚步,墨拂歌的身体状况,她终究是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宴会上的人也不是瞎子,寄荷公主有心为难,自然会被人看见。此刻宴上许多人的目光都打量过来,又碍于墨拂歌的身份,只敢偷偷窥伺着,偶尔传来几句模糊的窃窃私语。 在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漩涡中心的人仍然脊背笔直,风姿清隽有如白梅。 正当玄明漪与身边侍女调笑时,端着一碟碟新鲜瓜果的宫女躬着身为每桌呈上水果,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手上的物什太重,竟是手上一抖,不小心打翻了瓜果尽数倾散在墨拂歌的座位上。 “祭司大人恕罪,公主殿下恕罪,瓜果太重,奴婢一时手滑没有端住,这才不小心打翻了瓜果!”小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地叩首。 墨拂歌仍然沉默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不动声色地理好被瓜果滚过的衣摆。她知晓如今是主位的寄荷公主不开口,也就轮不到她这么个宾客说话。 座上的寄荷公主嗔目拍桌,面有愠色,“真是莽撞,祭司身体本就不好,冲撞了祭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当何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殿下饶命!!”宫女颤抖着身子不断在地面叩首。 “你是哪宫的宫人?做事这么毛手毛脚”主位上的寄荷公主仍然滔滔不绝地训斥着小小的宫婢,却偏偏仍无视了一旁的墨拂歌。 她自然明白这是寄荷公主给她的下马威,只微垂下眼眸不看这一幕。好事的人早已猜测出寄荷公主为难她的缘由,压抑着的低语讨论着她与洛祁殊的关系,苍蝇振翅一般嘈杂。午后的日头晒得她阖上了眼,心脏又开始隐隐约约抽痛起来,鬓边渗出细密的薄汗。 “既然知道了做错了事,光在地上磕头有什么用。”清越嗓音拂去了夏日的燥热,清凌凌如林泉击石,又在此刻掷地有声。 墨拂歌睁开眼,眼角余光就瞥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榴红身影,如此明艳,几近要灼伤眼瞳,却又是如此坚定,像不可攀折的松竹。 叶晨晚只是向着寄荷公主行了个礼就直接站起了身,全然无视了她脸上诧异的神色,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地上桌面全乱了,还不赶紧都收拾了?让人看见成什么体统。这位置坐不了了,就去给祭司准备个新的位置。本宫座位旁还有个空位,就挪到我的座位旁吧。” 她是在赌,赌寄荷公主不敢发作。这宫宴上的人欺软怕硬,依仗的无非是自己的家世,玄明漪要拿出公主的身份敲打墨拂歌,那她也可以依仗着自己的背景赌玄明漪还不想和宁王府结梁子。她再是个无权无势的郡主,身后也是戍卫北境两百余年,统率燕云铁骑的宁王府。即使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也不会想为了这点事去拂了祭司的面子。 叶晨晚当然知道此刻她已经成为了这场宴会的焦点,寄荷公主没想到她会半路杀出,一时间脑子里想不出回应的语言,只能任由她吩咐着宫人将此处打扫干净,再为墨拂歌准备了新的位置。 在看见墨拂歌苍白的肤色时,她向着对方伸出了手。 反倒是墨拂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叶晨晚伸出的手,对方眼底清明,仿佛全然不知此刻正有多少双眼睛各怀心思地盯着她,过了半晌才虚扶着她的手站起身,“多谢郡主。” 终究是自己理亏,玄明漪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更大。 “既然这样,毕竟是七弟的生辰宴,祭司赶紧坐回位置吧。”寄荷公主见自己的好事被叶晨晚搅黄,只能强忍着怒气想赶紧把两人打发走,一想墨拂歌只能被撵去坐下方犄角旮旯的位置,她心中终究还是舒畅许多。 有些人坐在不属于她的位置上,终究是会被撵下去的。 、 “有没有觉得现在很像两月前的宫宴?”当墨拂歌在叶晨晚身边位置坐下时,叶晨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揶揄地问道。 “不像。”墨拂歌利落地回答,神色也如那日的宫宴一般冷淡,“那日郡主百般地不想我坐在你身旁,今日倒是主动帮我安排。” 叶晨晚心中暗叹没想到这是个记性好还爱翻旧账的主,又更觉那双冷淡眼眸的确能轻易看穿人心,自己当时那点不情愿都被她看得清楚。她聪明地转移了话题,看着墨拂歌那仍然没什么情绪的侧脸,“今天玄明漪这样为难你,倒也没见你生气。” “生气?”墨拂歌眉头上挑,表情略显诧异。她已经很少会将情绪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上,“为她生气作甚,左右不过是无权无势,没有威胁的公主罢了。” 帝王的宠爱最是易逝如朝露,无论现在是多么得宠的公主,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寥寥无几。等到哪日帝王转换心意,或是皇位上的人换了位置,这些恩宠自然也如云烟散。 玄明漪那点爱在后宫里敲打人用的把戏在墨拂歌眼里与小孩子过家家并无区别,即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懒得多花什么情绪去计较。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等到什么时候玄明漪真的手上握住了更有价值的东西,她才会愿意分出些精力对待。 眼瞧墨拂歌是真的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叶晨晚面露苦笑,调侃道,“祭司大人不要这么说,这样就显得我是欺软怕硬才会帮你。” 墨拂歌指尖一顿,而后唇角蔓开一抹笑,“难道不是么?” 叶晨晚一瞬间就觉得又回到了那个宫宴的晚间,墨拂歌也是这样,抛给了自己一个为难的问题,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她实在是太聪明,却又太透彻。 可她的确是如墨拂歌所说,挑了个软柿子捏。无非是这一次她并没有选择独善其身,而是在墨拂歌和寄荷公主之间选择了得罪软柿子寄荷公主,卖给了在她眼中更有价值的祭司这个人情。 不过是最常见的两相权衡,利益往来,她做了一个抉择。可在墨拂歌那双黑白清明眼瞳的注视下,叶晨晚却生出了一些愧疚的情绪。 又或许,只是看见她一个人如此孤单地伫立在这场宫宴的视线中央时,自己会想站出来扶起她。 叶晨晚眼底那点细微的挣扎落在墨拂歌眼中,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情绪。“郡主怎么这副表情?欺软怕硬又不是什么坏事。”对上叶晨晚的视线,墨拂歌正色些许,“况且郡主今日愿意帮我,我亦是心中感激。” 好在她没有继续问出更拷问人心的问题。 “举手之劳。”眼前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只是委屈祭司大人又要坐在这与身份不符的偏僻位置了。” 墨拂歌垂眸,于她而言酒宴的位置并不重要,都是面子上的虚事,偏僻处反而落得清净。“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被刁难,最下的无人问津,最上的无人造次。” 听见这句话,正拿起桌上瓜果的叶晨晚指尖一顿,下意识的从自己的位置一路仰视到上面的最高位。帝王的位置即使此刻已经座椅空空,宫人仍然不敢怠慢,勤恳地侍奉在这空置的座椅前。 等到再看向墨拂歌时,对方已然闭上了眼,又做出闭目养神的从容模样。 这场生辰宴已经到了尾声,没过多久,宾客便各自散场。叶晨晚本来是打算人情做到尾,顺路将墨拂歌送回府上,谁知一个侍女谨慎地冲着她一行礼,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昭平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作者有话说】 抱歉,似乎不小心感冒发烧了,浑身发痛。 这几天的更新尽力而为。 36拉拢 ◎叶氏一族,自然是忠于大玄正统。◎ 这是叶晨晚第一次来到景和宫,饶是她不缺金银见惯绮碧,也还是会为其中雕梁画栋,奢靡华贵所震惊。 “您请稍等,娘娘马上就到。”带着叶晨晚在内殿坐下,宫女亲自为她斟上一盏茶后,就安静退下了。 内殿一时间只剩下她一人,叶晨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倒是不知什么事值得皇后亲自请她来一趟——尽管来墨临城已经十年,但她甚至没和皇后私下有过照面,更别说有何私交。 “郡主觉得这映雪春如何?”在她饮下小半盏茶时,里间传来温柔嗓音,珠钗华衣的妇人从里间走出,眉眼含笑。 “清香馥郁,口味回甘,品之还有清冽香气。应是用雪水泡出的映雪春,品质实属上乘。”叶晨晚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对着妇人回以一笑,“参见过皇后娘娘。” “昭平请起。”皇后急忙虚扶起叶晨晚,“郡主若是喜欢,本宫让画颦给你包好你带回府里去。” 皇后专程为她沏了这北地特产的名茶,其拉拢的意味已不言而喻。她虽不缺这二两茶叶,却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那就多谢娘娘了。” 皇后也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反倒是与她絮絮话着家常,问她这些年在墨临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不适应地一定要说。 她来墨临都已经有十年了,比自己在北地焘阳的时间还要长。就算有什么不习惯也早变成了习惯,倒是皇后,表面上说着担心实际上和她连照面之交都没有。 不过叶晨晚仍然耐心地和皇后一唱一和,等到皇后终于摁耐不住,开口道,“这次来找昭平,主要还是听昳儿说起,他能侦破春狩一案,还是多亏了郡主的提点。本宫替昳儿多谢郡主的帮助。” 果然是替太子来拉拢自己的。 “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折煞昭平,太子殿下来查案,臣女也不过是想起什么就尽数告知殿下,都是臣应该做的。”叶晨晚面上滴水不漏,仍然将自己的界限划在臣子本分之中。 “自然,本宫知晓昭平出身叶氏,叶氏一族百年来都是支持正统的忠良。”皇后微微一笑,赤金南珠的发钗在宫灯下光泽耀眼。 这帽子扣得确实足够高,正统自然是暗指太子,毕竟他再不受宠,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宣王再受宠,也只是个庶子。 “叶氏感念太祖皇帝知遇之恩,救先祖于危难之中。历任宁王都效忠陛下,为大玄镇守北境,不敢有丝毫怠慢。”叶晨晚不动声色地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一日坐不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日就只是太子。叶氏效忠的是陛下,而非陛下的继承人。 想拉她下水,也得摆出诚意来。 皇后自然能听得懂叶晨晚的推辞,她当然知晓叶晨晚想要什么——有个能效忠于太子的异姓王,也不算件坏事。 “本宫与太子都知道,昭平郡主一腔抱负,只是缺了一点机会施展。”皇后深深望进叶晨晚的眼瞳,“太子爱才,知晓郡主才干,定不会让郡主明珠蒙尘。” 这瞎话真是张口就来,两个人都不认识,皇后能知道她有什么才干。不过她的确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这个诚意诚然让她心动。 叶晨晚已经有十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看着皇后一边拭泪一边絮絮说着太子和她这些年有多少不易,宣王与周贵妃母子是如何作恶多端欺辱她们母子,她看着摇曳的璎珞下楚媛的眼瞳,想从那双流泪的眼中看见自己母亲的痕迹,可她眼角虽有泪,说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但叶晨晚在她眼中看见的却是灼灼燃烧的欲望,滚烫,不顾一切地焚烧,将可见之物都作为自己的薪柴,将一切吞噬殆尽。 与记忆里自己母亲看向自己时那种满心期盼的温柔神色完全不同。 皇后性格强势,太子却是个唯唯诺诺的庸懦性子,完全被自己的母亲把持,说什么做什么,连拉拢自己都是母亲来出面。楚家本又势力庞大,可以预见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又会是外戚把持朝政的混乱朝堂。 玄若清的这几个儿子,真是各有各的缺陷,实在是难挑出个成大器的角色。 叶晨晚安静地倾听着皇后哭诉,将自己包装成被宣王黑恶势力欺辱的孤儿寡母,终于等到她擦着眼泪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郡主难道愿意让宣王这样刻薄寡恩的人登基吗?” 见叶晨晚仍然没有表态,她又一咬牙加了码,“他若是登基,哪里会愿意让郡主和宁王母女团聚。只要郡主愿意帮助太子,母女团聚,继承王爵,指日可待!” 皇后敢于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说着宣王坏话,无非是知晓自己在春狩一事上坚持查案,已经得罪了宣王。而这个女人的确是很清楚她需要什么,无论是回到北地,还是母女团聚,亦或是砸碎宣王的美梦——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她不想宣王登基,也不代表她有多看得起太子,不过这笔交易对她的确不亏。 思衬了片刻,叶晨晚起身向着皇后再行一礼,再拿着自己的母亲浅浅地画了一个大饼,“叶氏一族与宁王府,自然是忠于大玄正统的。” 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又想起那双冷淡眼眸——墨拂歌向来与皇后不睦,自己这样是与她对立吗? 、 白琚在看见自家小姐回府时那苍白的面色,吓得都快哭出来了,颤抖着把她扶回自己的房间,“小姐,小姐,您怎么样?熬的药马上好,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还死不了。”她用一样的说辞搪塞白琚,靠回了软榻上阖眸养神。 她拿自家小姐这副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是毫无办法,只能去端了药来督促着墨拂歌喝下。 墨拂歌借着药盏中的温度温暖着掌心,听白琚向自己禀报着近期的大小事务。 “对了,小姐,荀永贞派人送了些礼物来,说感谢您的推举之恩,他说送来的都是些家乡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片心意,希望您能收下。我看了看,的确也都是些特产,没有名贵之物,所以不好推拒,就收下了。” “嗯,再给些银两做盘缠,提醒他上任的路上小心些,多雇几个侍卫注意安全。”她温吞地饮着盏中苦涩的药汁,“至于他送来的东西,我也用不上,你们拿去分了就好。” 自上一任楚州刺史李越因罪问斩后,空缺出来的楚州刺史一职就成了各方势力竞相争夺的肥差,暗地里为了这个职务抢破了头。谁知最后竟然是平平无奇的荀永贞接任了官职,朝中许多人都对这人没什么印象,在发现此人接任楚州刺史后才急急忙忙地去查他的背景,却发现这人竟已经在朝中做了十多年的地方官,为官清廉,所到每一处都治理太平,只是因为没有背景也不爱站队,所以十多年来升迁速度缓慢。 他们查来查去,发现这个荀永贞竟然真是背景干干净净——既然楚州刺史没落到对方手上,那么退一步没落到自己手中也可以接受,遂也都点了头默许荀永贞的上任。 喝完了盏中汤药,白琚终于放下心来离开。墨拂歌对着窗外轻唤了一声,“江离。” “小姐。”应着她的唤声,窗外的黑衣少年立刻翻窗而入。 墨拂歌微垂着眉目,翻开桌面的案牍,“现在的暗卫里,还有多少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十五年前左右就在的。” 江离思索了片刻,面露难色,“小姐,暗卫也没几个人能做十五年。再加上您接任家主之位时,又料理了一批人,现在是一个也没有了。” 墨拂歌咬着唇瓣,面露不虞,大概是为自己的失算而苦恼——她不过是处理了些不识时务,只认自己父亲不认她,觉得女人成不了事的有眼无珠的东西。她本觉得这样没眼色的东西做暗卫本就活不了两年,焉知现在还用得上他们? “找。”她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总还有人活着,只要还记得事就都给我带过来。” “是。” “清河城那边” “小姐放心,都有人盯着,不敢怠慢。” “过些时日我打算回清河一趟。”墨拂歌思考良久,终究是做了决定。 “小姐,清河路远,蜀道艰难,您经不起”江离下意识地想要劝阻,在看见墨拂歌扫来的冷淡视线时,还是有眼色地收回了话,“是,我们这边先为您打点。” 墨拂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江离面前,他跪地时只能看见白色衣袂如雪垂落。白玉扇骨的折扇轻敲在他的肩头,“江离,我既不要效忠我父亲的,也不要效忠于墨氏的,我只要效忠于我的人,懂?” 他向着少女深深叩首,“江离是小姐从死人堆里救出,是小姐一手提拔,只认得小姐是墨氏的家主。所有的暗卫也都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头那点若有如无的重量才终于收回,“退下吧。” 在江离离开后,墨拂歌抬头看向墙面那副挂着的玄朝地图。伸手连通北地焘阳与皇都墨临,楚州正好在二者的连线中间。 烛火摇曳,照亮她眼瞳如墨。 须知再多的争斗中,多少奖惩与虚名,都只是表面,只有在争斗中实实在在获得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赢家。 【作者有话说】 感冒还没好,更新比较慢。 还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喜欢。【鞠躬】【比心】 37赌徒 ◎郡主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瞧瞧,你们这一个月都在搞些什么名堂!”翻阅着手上的账目,看着纸页上满目的赤字,桌案前的锦衣男人眉头越蹙越深,最后干脆一扬账本仍在了妇人面前,“全在亏本,盈利还不如上个月的一半!” 妇人讪讪捡起地面的账本放好,脸上又陪起一抹笑,“折棠走后,楼里的生意就不太好做” 她话音刚落,桌上的笔架又砸到她的脸上,当即泛开一片青紫,“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问你,折棠是怎么从你眼皮子跑掉的!” “凌公子息怒”陈妈妈捂着脸,面上还在赔笑,“折棠一开始嫌二八分成不够没有续约,妾身以为她只是闹些脾气,她无处可去,晾着她等时间到了还是会乖乖续约谁知” 她叹息一声,谁知等到契约的时间一到,折棠整个人就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那几个孩子都找不到人影,等到再露面,整个人就是在江对岸的扶风楼表演。 凌天赐越听她解释心头火越盛,“谁知道这么大一个人,就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跳槽去了扶风楼!真是奇了怪了,扶风楼的人来楼里挖墙脚,你是眼瞎吗?” 陈妈妈现在在心里暗叹,果然前阵子莫名其妙来这么多贵客,哪里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保不齐就是对面派来挖墙脚的。可她不敢说出自己的推论,免得又被训斥一番,只能继续笑道,“我们现在已经找了更多姑娘来陪酒了,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又有什么用?十个人不如折棠一个赚得多!”凌天赐想起今天楼内看到的那些穿红戴绿的姑娘,心中又泛起一阵厌恶,“庸脂俗粉罢了。” 自从折棠走后,城内那些最爱一掷千金的冤大头也全跑去了江对岸,楼中生意一下子少了大半。 凌天赐越想越郁闷,愤愤不平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当初帮忙斡旋,折棠一个罪臣之后哪儿能洗掉贱籍,现在还不知在红绡阁里哪个台前倚门卖笑。自己不计较她的出身,愿意纳她为妾,她竟然不识好歹,非要说去白玉楼赚钱报恩。 结果谁知道她还真成了白玉楼的头牌,看着每月白花花的银子进账,这下他也只得摁下纳妾的心思,心想着折棠毕竟还在楼内,不如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谁知道现在人给图没了。 要知道,白玉楼毕竟是太子殿下出资建造的,每个月都要抽走不少盈利,现在每个月营收少了大半,剩下的钱哪里够他吃喝享乐的。 念及此,凌天赐当即做了决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折棠给我叫回来。” “这”陈妈妈面露难色,“我们也不是没去找过折棠,但是这扶风楼的门我们都踏不进去啊!” 这些人的蠢钝时常让他觉得难以交流,“楼里进不去,难不成她一整天都全待在楼里?去外面堵她不就完事了?” “可折棠是整个都搬走了,她的住处私宅早就空无一人,我们现在也不知她究竟住在哪里” 凌天赐在房间来回踱步,面色阴沉不定,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开口,“折棠不是还带着那几个拖油瓶吗?大人找不到,小孩总好找了吧?”他一步步走到妇人面前,逆着光将他的投影浓重地涂抹在地面,“那几个拖油瓶不是她的命根子吗?捏住了命根子还不好拿捏她?” 陈妈妈忙不迭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他冷冷一笑,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好好干,别出什么岔子,事成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 扶风楼二楼视角最好的雅间,自从墨拂歌来过后,就默认成为了她专属的客房。 白玉骨的折扇微挑起珠帘一角,墨拂歌注视着一楼东南角那处人声鼎沸的角落,此刻不是饭点,角落却还是如此热闹,得归功于这东南角竟是有好几张赌桌。 她的确是佩服叶晨晚,一栋酒楼却是把人性拿捏到了极致。毕竟酒足饭饱之后,手上还有余钱,总有许多人会忍不住到旁边的赌桌上小赌几把。 楼下人头攒动,金银碰撞叮当作响,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注视着木盅中摇动的骰子,仿佛摇晃的是自己的心脏。 开盅,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无人注意真正的赢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祭司在看什么?”步入房间的女子显然把自己当做了熟人,轻车熟路地开门再关门,走到了她身边。 “我似乎并没有说过想见郡主。”墨拂歌听见身后脚步,并没有转身。 “哦?”叶晨晚斜靠在墙面,微偏头时眼中那一点笑就显得格外蛊惑人心,“我以为祭司今日来了,却又偏偏不见折棠,那就应该是在等我。” 她的确是在等叶晨晚,但被说中的感觉总让人有些微妙的不悦。 纤长眼睫微垂,“她这些日子总躲着我,就不为难她了。” “你若真想见,这边我是打过招呼的,说一声就好。” 墨拂歌终于在此时转过头看她,“郡主倒是放心。” “祭司做事有分寸,我自然是放心的。”叶晨晚仍是眉眼含笑,轻松将话头抛了回去。 墨拂歌未允亦未否,只重新看向楼下。叶晨晚也跟着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关注?” 手中的折扇指向其中一桌的一位客人和桌前摇骰的人,“他们在出老千。” 叶晨晚诧异,仔细看着赌桌前摇骰的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蹊跷之处,“隔了这么远,如果出千,是很难看清他的手法的。” “不用看清他们的手法,你看每次摇骰前,他们都会交换眼神。下注那人很谨慎,他只偶尔几次在别人都犹豫时,才会先下注,引得别人和他一起下注。” 叶晨晚仔细看了一阵,发现的确如墨拂歌所说,当即皱起了眉,“倒是没想到楼里的人和楼外沆瀣一气,我让狄汀处理一下。” 说完她便出了门吩咐了几句,没过多久就看见酒楼中人不动声色地带走了出千的二人,而赌场内依旧人声鼎沸,上头的赌徒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插曲。 “倒是要多谢祭司慧眼,瞧出了这两个蠹虫。”叶晨晚笑着走回房间,却正对上墨拂歌意味深长的眼神,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无奈地笑着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怎么,祭司是觉得这两个人是我安排的?” “一点适度的疼痛反而更能刺激上头的赌徒。” 这句话激起叶晨晚唇角漾开一个更深的弧度,正如含苞待放的牡丹霎时间开出倾城国色。“无论是大是小,谁输谁赢,庄家都是最后的赢家,没必要用一些并不长久的手段。” “可惜我不是赌徒,也不爱坐庄。”即使对上叶晨晚的笑容,那双深墨色的眼眸却依然沉静,无波无澜,如一池深湖。 她忽然很想看见这双眼眸泛起波澜的模样,遂在雅间内的桌前坐下,一手撑着颌骨看向墨拂歌,“是么,那祭司有没有兴趣与我赌一局?” 琥珀色的双眸在眼神赤忱时更有温度,几近于暧昧的邀请。 “我不相信赌运。”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墨拂歌却依然撩起衣摆坐在了叶晨晚对面的位置。“如果答应一场赌注,只代表胜负都是我接受的结局。” “小赌也怡情,无所谓赌注,也不必在意胜负。祭司大人怎么看也不像那些上头的赌徒。”叶晨晚拿出檀木盅和几枚做工精致的象牙骨骰,她倒也没料到墨拂歌答应得如此爽快。 墨拂歌后面说的话却更让她诧异,“若无赌注,怎可称之为赌?”指尖拂过衣袖蓝莲花纹,语调轻缓,“郡主,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一时无话,叶晨晚打量着墨拂歌的神情,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不悦,反而还颇为感兴趣着自己。 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她继续道,“我不会因为他人于我有所求而不悦。虽然明面上祭司不允许回答除了陛下之外任何人的求问,但这么多年,有人问*我社稷命途,有人问我姻缘富贵。天命难窥,故世人有诸多想知,有人求诸神佛,有人求诸我。或者说,这就是祭司存在的意义。” 那双墨色的眼瞳被烛火照出剔透色泽,火光摇曳,她的面容竟有一种暧昧的模糊,“所以如果我输了,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头一次的,叶晨晚看见墨拂歌略有狡黠的笑容,轻声补充道,“当然,是在允许的范围内。” 修长的手指扣在檀木盅上,指节因为思索下意识用力,泛出浅淡的白。事情的走向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她的本意只是想借这一赌探探墨拂歌的性格,几分敢赌,又敢压上几分筹码,而此刻自己却丢掉了主动权,思索着对方给出的筹码。祭司一答,可以万金难求,也可以一文不值。纵然如此,这个赌注依旧如此诱人。 沉吟半晌,叶晨晚终于开口,“祭司的赌注如此昂贵,我又要给出什么,祭司才算不亏呢?” 桌面上的象牙骨骰丹砂朱红点数各异,如同世人各自的命途。雅间外人声嘈杂,赌桌上的各自压上筹码,欲望膨胀烧至滚沸。而雅间内一片沉寂四目相对,冥冥之中叶晨晚却知晓,这一场赌博,压上了太多未可知的命数。 墨拂歌缓缓开口,嗓音一如平日清冷,似碎雪拂棂,却蛊惑着让人不禁沉浸其中。她垂眸看向骰子,就像此般俯视着苍生命数。 “北地而来的郡主,我要你的,一个允诺。” 【作者有话说】 那么谁会赢呢?【下注】 38答案 ◎只是觉得即使输给郡主,也可以接受。◎ 象牙骨骰在檀木盅里摇动,叮咚作响,牵动心弦。 在漫长的摇动后,叶晨晚终于缓缓揭开了木盅——三枚骨骰,整整齐齐都是鲜红的六点,鲜艳得刺目。 “三个大。”这个结果连叶晨晚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看来是我赢了,祭司大人。” “恭喜。”墨拂歌则要从容许多,看见这个结果也只是微掀起眼帘,“如此看来我赌运的确不佳,并不适合坐上赌桌。” 纤长手指随意捻起一枚骰子在手中把玩,感受着平面上凹陷的触感,她良久注视着墨拂歌平静的神色,“这赌局的输赢是否也在祭司的预料之中?” “怎会?”墨拂歌摇头,“我说过,如果我答应一场赌注,只代表输赢都是我接受的结局。所以”她微抬起眼眸,原本深色的眼瞳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开莹润的透亮,“只是觉得即使输给郡主,我也可以接受。” 叶晨晚望着她眼中的光,只觉得心间一滞。同样是好整以暇的神态,让她觉得自己尽管赢得了这场赌注,却似乎还是输家。 墨拂歌看出了她的迟疑与纠结,只饶有趣味地注视着她的反应,“郡主想好问什么问题了吗?”言罢还继续补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务必考虑清楚。”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问题,最后只依靠直觉抓住了所有蹊跷之处的源头,“三个月前的那场宫宴,你坐在我身边,是不是有意?” 墨拂歌的眉头少有的因为诧异而上挑,显然没有预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郡主不想问问别的更重要的问题吗?” “比如?”叶晨晚起身走到墨拂歌身边俯下身与她对视,语句里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我如果问现在这挣破头的皇位到底花落谁家,祭司也会给我答案吗?” 白檀木的浅淡香味让墨拂歌眼睫轻垂,这个动作显得她此刻的神情温驯而无害,俯瞰下去只能看见她莹白纤薄的颌骨与弧线纤细的脖颈,“我当然可以告诉郡主答案,可是这个问题如果只看结果未免太无趣,我更希望你自己去见证这个过程。” 唇瓣上浅淡的温度让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叶晨晚指尖在她唇上轻轻一点。雅间外的扶风楼仍然人声鼎沸,一副人间繁华乡的模样,全然不知这小小的雅间内在讨论何等惊动朝野的话题。 “所以这个问题就不在祭司允许的范围内了?那不若就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吧,我想好了。” “”墨拂歌注视叶晨晚良久,最终开口,“选择坐在郡主身边,一是因为不想与皇后多有牵扯,二则的确是因为这个位置旁边是郡主本人。你的推断,可以说并没有错。”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立刻追问。 墨拂歌却只是摇了摇头,须臾间又换上那副从容神态,“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郡主。” “”叶晨晚看着墨拂歌的眼神明显复杂了许多,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正是自那场宫宴之后,她与墨拂歌之间的牵扯就越来越深。 如果墨拂歌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有所图谋,那她究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是和折棠一样的东西吗——她本能地如此猜测,可又想不出自己和折棠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值得墨拂歌关注。 可再一看对方那讳莫如深的模样,很显然也是从她的嘴里问不出东西的。 墨拂歌重新将散落的骰子放至檀木盅里,“郡主,无论一开始见面时我抱有何种的目的,如果不是你想见我的话,此时此刻我们不会在这个房间里。” 当然,墨拂歌还是她自己用折棠引过来的,虽然现在看来她颇有些薪柴边玩火的胆量,引来的是无法控制的危险。 “祭司大人天人之姿,我等自然也未能免俗,想见一面应当也算人之常情。”叶晨晚嘴角的笑容此刻显得招牌许多,笑意未达眼底。 “只是想见一面么?”叶晨晚的语句里罕见地带了些不满的情绪,墨拂歌自然听得出,她淡淡反问,永远都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我想日后应当还有许多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叶晨晚一旋身,已经坐在了墨拂歌身边的位置,两个人相隔不过咫尺。 “那最好不过。”墨拂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坐了一点,“只是今日来见郡主,还有一事相求。” 叶晨晚微有诧异,大约是没想到她也会有求于人,“祭司既然才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当有所回报。但说无妨。”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欠了燕矜一份人情。”墨拂歌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她向我讨要一只猎鹰,可墨临地处江南,哪里能寻到精心饲养,训练有素的猎鹰?郡主自北地来,想来应该是比我更有法子弄到一只猎鹰的。再过些时日,就是燕矜的生辰,郡主可以直接把猎鹰当做生辰礼物赠给她,如此,郡主也不用纠结生辰上究竟送什么礼物,我也正好还了她的人情。” 北地位于边塞,的确多有训练猎鹰帮忙侦查或是捕猎的传统,托些关系去寻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诚然不算一件难事。 “这倒是不难,焘阳也有不少训鹰人,挑一只上好的猎鹰送给燕矜便是。”叶晨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墨拂歌语句中的关键词,“只是,祭司欠下的人情——”脑海中迅速回忆起春狩时与燕矜的交谈,“可是春狩时欠下的?” “”这一点倒是出乎墨拂歌的预料,她一只手扶住了额头,甚是无语,“她都同你说了?” 她就知道,燕矜在这种事上,嘴上总是把不住门。 “祭司大人对我的关注,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叶晨晚斜倚在桌边,在此刻凑得更近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如此看来,倒是要感谢祭司的救命之恩了。” “郡主不过是受了些皮外轻伤,哪里能算救命之恩。只是听说了一些春狩的风声所以多派了点人盯着,碰巧发现了郡主跌下山崖,所以告诉燕矜让她帮忙带队搜救罢了。”墨拂歌垂眸,将神色敛得平静,单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仍与她对视,“差点葬身虎口也在祭司的预料之中?” 墨拂歌难得露出无奈神情,“玄旸能蠢到用这种法子,当然是预料不到的。” “祭司大人身不在风波中,却遍知风波中事,让人佩服。”她眼角攒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虽然知晓墨拂歌并不是那个不闻窗外事的祭司,但眼线如此之广,还是让人震惊。 “是不是遍知风波中事,我不知晓,但我的确知道一件对郡主很重要的事情。”对上叶晨晚疑惑的神情,墨拂歌这才从袖口中缓缓拿出一卷纸张,“今日来找郡主,最重要的事还是答谢前些时日七皇子生辰宴上郡主的帮忙。想了许久要如何答谢,可郡主不缺金银财物,不若送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叶晨晚满腔疑惑地接过墨拂歌递来的纸张,在桌面上缓缓铺开时,只觉得呼吸一滞,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她险些将纸张的边缘拽出褶皱,又小心地松开。 “你怎么怎么会有”她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又反复确认了纸张上的图画与标记,“这是嘉宁关外的地图,出关后穿过剑门峡,就是骨律野。这些地图上的标记,是魏人的驻兵?你怎么会有关外魏军的布防图?!” 嘉宁关外,剑门峡地势险峻,少有人行,穿过剑门峡,就是魏人国土,魏人多喜劫掠,出关后就是荒蛮之地,故而甚少会有人离开关外。自从三百年前重光帝早亡后云朝陷入内乱,关外北方被鲜卑人占领后,中原就对这片关外的土地知之甚少,甚至用的地图都多是三百年前云朝传下的版本。如今岁月流转,遥远的北方究竟有何变化,也并无人知。 她的母亲也想重新绘制关外地图,可是出关后险象环生,多数人都有去无回,此事也一直悬而未成。 不过剑门峡外骨律野,土沃草肥,有瑙川河穿过,是难得的绿洲,最适合屯兵养马——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 “以墨氏的能力,知道一点关外的情况,并不算难。”墨拂歌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况且知道的信息也不算清晰,具体的兵力,兵种,都不了解,加上从关外带回消息到皇都也需要时间,现在也不知关外的情况究竟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今年开春后,魏人在骨律野大肆屯兵。” “可现在朝中没有半点北境要开战的消息。”现在的朝中可还是歌舞升平,半点没有北境不太平的消息。 “可皇帝知道这件事,你的母亲也知道。”墨拂歌眼眸深沉,有着化不开的浓重夜色,“你的母亲,已经在借此向朝廷施压了。”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想知道明天的彩票号码 墨拂歌:这种事怎么可能。 是祭司输了哦,她是黑鬼,不要太相信她的运气。 最近比较忙,有一个ddl要赶,而且要准备存稿。一般来说做别的事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有灵感了。 马上会迎来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高潮,需要一点时间去打磨给大家最好的呈现,感谢理解。 39北信 ◎她倒地时,如玉山将倾。◎ 墨临城郊 江南初夏多雨,豆大的雨珠噼啪落下,城郊茂密的树林中林叶也簌簌作响。 马蹄哒哒,拉着形制朴素的马车一路疾行,溅起泥水飞扬。坐在车前驾马的女子压低了斗笠,沉默地握着缰绳催促着马匹再快一些。 车轴滚动的声音在大雨中模糊不清,直到一声惊雷响起,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车也急停下来。 车厢的竹帘很快扬起,探出一个青年的头来,“盛姐,怎么了?别不是被一道雷给吓着了吧,就快到墨临了,耽搁不得。” 盛良安并没有回答,反而死死地拽着缰绳注视着前方。青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也一瞬间严肃起来。 前面的道上赫然是一根还嵌有倒刺的绊马索。 他们素日里走南闯北,往来大玄各地,倒也不会被绊马索吓到,但如果这是寻常山野之间遇到这拉了绊马索的山贼也不甚奇怪,可偏偏这是皇城郊外,天子脚下——寻常的山贼哪里敢在此处滋事,光明正大地在道上拉起绊马索逼停车马。 说来也奇怪,今日虽然下着大雨,但墨临城郊也安静得有些离谱,竟然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盛良安端详了许久,最终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准备斩断这绊马索,就在此刻一道剑光袭来,刀锋挑转,两人转瞬间已经过了数招。 “我们姑侄两人只是受人所托送些东西,还请阁下莫要为难。”盛良安手摁着刀柄,沉声道。 此时马车外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了数人,皆是一袭黑衣,头戴兜帽遮盖住了容貌。 而为首的青年男人身形高挑,明明已经戴了一顶皂纱帷帽,却还戴着张面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闻言,他只轻轻一笑,并未收回手中剑,“倒是不知什么东西,值得二位这样风雨兼程一路疾驰赶到墨临。” “雇主生了重病,我们是来送药材的,耽搁不得。”经历了风霜的面庞仍是平静,盛良安从容回答。 面具男人冲着马车扬了扬下颌,几个黑衣人会意,当即向着车厢走去。凌晗担忧地望向盛良安,却见对方点头默许,也只能让出位置,任由几个黑衣人检查了车厢内的箱子。 几个黑衣人仔细翻找了一番,确认了马车内的确没有异样,打开箱子,里面也都是摆放整齐的珍稀药材。他们搬出箱子给为首的男人过目,他只扫视一眼,又问向盛良安,“这雪莲形色上好,可是北地雪山的千年雪莲?” 盛良安不为所动,握着刀柄的身影就像一座小山,“我们只是送药的,不清楚药材的来历。” “哦?”确认了这箱子里没有蹊跷,面具男人随手合上箱盖,“到不知你们主子是谁,能用得起这千金难求的雪莲。” 盛良安随口答了一个京中勋贵的名字,男人想了想,京城中的确有这号人,可他的唇角却仍是似笑非笑,“可据我所知,李大人的病应该用不上雪莲。”手中剑指向盛良安,“行了,不必找这些拙劣的借口了,你也清楚我到底要什么,交出来吧。” 盛良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知晓男人这样说,应当是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权衡了片刻,她当即做了决定,向着身后马车边的凌晗喊道,“快走,我给你断后!” 凌晗会意,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只深深望了盛良安一眼,当即施展轻功向着黑衣人的缺口出疾驰而逃,在大雨中几个点踩就没了踪影。 面具男人当即想追,却是被盛良安硬生生横刀揽住,刀光闪烁两人飞速又过了数招,盛良安岿然不动,男人竟是难以绕过她离开。 “不识好歹!”他终于焦急起来,眼神示意自己的属下追上逃离的凌晗,自己执剑又与盛良安缠斗起来,出手狠厉,尽是杀招,他身后留下的两个属下也迅速拔剑加入了缠斗。 盛良安眼角余光瞥了眼凌晗离开的方向,在确认他离开后,摒弃了其余思绪,只专注于手中刀刃,就像许多年前在战场上一样,每一次抽刀挥刀,没有其他,只有生死边缘。 、 雨越下越大,乌云沉沉遮蔽天光,白日也暗如黑夜。唯一的光亮是天际闪烁的电光,伴随着刺耳的雷鸣,刀刃落地的声音显得微不可闻。 血迹沿着剑刃滴落,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 盛良安手腕处的经脉被尽数斩断,已经再无法握刀,随着胸口处再中一剑,轰然倒地,如山将倾,鲜血汩汩流出,被雨水稀释成淡红染尽了周遭土地。 “不自量力。”男人的剑点在她咽喉处,目光冷峻,“说,他往哪儿逃了,你们在墨临城接头的地方在哪儿?” 盛良安在心中估计着时间,自己已经拖延了相当长的时间,这个男人的下属还没有返回,想来是没有抓到凌晗。念及此,她只嗤笑一声,根本没有搭理他。 “嘴硬?没关系,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男人冷笑了一声,示意属下将她带走,“把她带回去,别让她死了,务必问出东西了来。” 下属会意,刚蹲下身准备把盛良安架走时,谁知她尚还没有受伤的左手却飞速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准确地捅进了他的心脉!并无防备的下属瞪大了眼,只来得及溢出断断续续的气声,当即就没了气息。 当面具男人想要阻止时,她却咬碎了口腔中的药丸,闭上了眼。 他当即掐住盛良安的脖子想要她将药丸吐出,而对方的面容肉眼可见地飞速褪去血色,意识弥留之际她似乎低低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惜在瓢泼雨声中没有人能听清,再探鼻息时,已经再没了生气。 男人沉默着,雨水划过他冰冷的面具,一滴滴滚落下来。 “大人,已经死了。”身后的下属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补充,“两个都是。” 他依然沉默地伫立在雨中,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先前去追杀凌晗的几个人陆续返回。 “大人,属下无能,那小子轻功了得,我们跟丢了,没有能够追到他。”其中一人跪地禀报,在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蓦然冷了好几度时,立刻补充,“但是他中了我们涂了雪上蒿的暗箭,这是剧毒,他活不过两天就会毒发而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中了剧毒,见不到尸首,也要当他还活着。”男人冷声道,“他还能活两天,谁知又会翻出什么浪来?他活着,我们就很可能暴露。” “是,他中了毒应该跑不远,属下再派人去寻。” “抓紧,一旦真被他逃进城中,鱼龙混杂,就更难找到了。”男人收剑入鞘,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盛良安的尸体,“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冲刷着所有污秽留下的痕迹。 、 焘阳宁王府 初夏时节,尽管北境寒冷,积雪也渐渐融化,草叶繁盛生长。 而尽管已到初夏,宁王府内的主殿里,还是焚烧着炭火。坐在窗边的女子怀抱暖炉,面色苍白。细看她眉目,与叶晨晚有六分的相似,却更多了三分的凌冽锋芒,像是北方雪境中开出的冰花。在岁月的沉淀打磨下,她的五官极艳丽,却也极锋利,尽管面有病容也掩盖不了那逼人心魄的美丽。 “羡云,良安他们已经出发多少时日了?”叶珣摩挲着汤婆,开口问身后侍女。 羡云算了算时日,回答,“殿下,已有七日,算算脚程,应该也快到京城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回想这些年送去京城的书信,叶珣本能地并不放心。 羡云又仔细为她系好身上披风,安慰道,“殿下,这次是盛姑娘带着凌晗亲自送信,盛姑娘从前是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副将,凌晗也是您瞧着教出来的,他俩的身手顶尖,又是一等一的忠心,出不了什么意外的。” “我几时怀疑过他们的忠心?只是担心墨临那边有什么意外,毕竟这些年往来送信的人,陆陆续续也折了不少。”叶珣阖眸,面露倦色。 毕竟这些年,她筹谋再多,终究是远离京城,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京中消息,总会有所疏漏。 “殿下,您要相信盛姑娘他们,也要相信郡主。”羡云一边安慰叶珣,但想起已经十年没见过的叶晨晚,也是忍不住垂泪。 叶珣下意识地看向她寝殿的墙面,从前照雪庭光一直都挂在这面墙上,前几年交给了叶晨晚作为她的佩剑。 这柄剑也曾承载过无数荣光辉煌,如今却也要隐没吗?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清香萦绕。叶珣颇为爱怜地抚摸过洁白花瓣,“今年的花开得真好,也不知道明年有没有机会看见。” “您说什么呢,明年肯定可以看见的,明年一定可以和郡主一起看的。”羡云急忙止住了叶珣的话头。 叶珣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只看向窗外如烟如云霞的皎白花簇,原本凌厉的眉目也在笑意里温暖下来。“那最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见到了晨晚的漂亮麻麻。 马上就是非常重要的剧情了。 40起誓 ◎作恶之人,必百倍还之,挫骨扬灰。◎ 庭花繁盛,簌簌摇落,飘落花雨间,冷月般的剑光泠泠,飞花穿叶,剑尖一扬,裹挟起花叶纷飞,又如星雨坠落。 剑光是月色般的皎白,衣袂却如红莲灼灼,半江瑟瑟半江红,冷极亦艳极。 “郡主已经练了一下午剑了,不如先休息一下。”青衣男人端着一碟瓜果走入庭院中,注视着叶晨晚练剑的身影良久,直到她练完一个完整的剑招,才终于开口。 叶晨晚将鬓边碎发捋在耳后,手中剑仍未放下,“剑术武艺,最需要勤加操练,懈怠不得。” “那也要注重劳逸结合。”慕云归温言道,“这是今夏的第一批杏子,郡主不尝一尝吗?” 叶晨晚看了一眼碟中瓜果,的确都是应季的新鲜水果,尤其是那西瓜都已经仔仔细细地切好,她终究是不好浪费对方的一片心意,收起剑走到了庭院桌椅边坐下。 “这也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看着满目琳琅的水果,叶晨晚无奈笑了笑,“一会儿多的拿去分给府里下人吧。” “多一点不要紧,郡主先挑着喜欢的吃,剩下的我再拿去分了就好。”慕云归将她素来爱吃的杏子递到她面前。 叶晨晚尝了一口,杏子清甜,果肉柔软,的确味道不错,“你也吃吧,这么多我反正也吃不完。” 见他仍是恭敬地坐在一旁,叶晨晚才忽地想起最近自己事务繁忙,倒是有好一阵没见过慕云归了。细观来他眉目间似有倦色,看上去有些憔悴,“最近没瞧着你,可是在忙什么事?” 慕云归垂眸,面露无奈,“最近是换季的时节,府上有许多事要忙,这些时日总在外奔波采购。” 慕云归是母亲亲信的孩子,当初同自己一起来到墨临,他少时聪慧,颇有才干,可这些年跟着自己,只能做个小小的宁王府长史,却也不离不弃。这十年来叶晨晚对他始终心怀愧疚,觉得埋没了他的才华。 “先前就和你说过,你也该多关注些自己,有些琐事该交给下人办就交给下人,不必事事亲自操劳。”叶晨晚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又提醒他。 “郡主的事怎么能算琐事呢?有些事亲力亲为,我才放心。” 果不其然,还是一样的说辞。这么多年说了许多次,都是听见一样的回答,叶晨晚也不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等到吃完水果,打发走了慕云归,叶晨晚握住手中照雪庭光准备继续练剑时,她却瞧见了庭院角落处不起眼的阴影。 在确定周遭无人后,她走到了角落,“何事?” 阴影中的暗卫在她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话后,叶晨晚面色大骇,险些没握稳手中剑,“你确定?” 暗卫点头,叶晨晚面色阴沉,用力地握着手中剑鞘,直至骨节都泛出青白,“我知道了。” 、 尽管已至深夜,九衢街依然繁华如锦,扶风楼内推杯换盏,纸醉金迷,喧闹间自然也无人会注意匆匆行过的女子绕进了楼内客人禁入的走廊。 叶晨晚行色匆匆,步履如风,“凌晗怎么样了?” 狄汀也难得面色严肃,一路小跑着跟上叶晨晚的脚步,“您来得及时,他醒了就一直说要见您。”他的声音低沉,“您还能赶得上见他最后一面。” 闻言,她已经提起衣摆快步向着暗室奔去,刚推门而入,就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与药物的苦涩气息。叶晨晚三步做两步地跑到屏风后的里间,步伐已经有些趔趄。躺在里间床榻上的青年面色苍白,唇瓣乌青,腿上还绑着层层绷带,尽管叶晨晚并不精于医术,也能看出他已是气游若丝,命悬一线。 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向旁边照料他的大夫,“凌晗的伤如何?” 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摇头,“郡主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完吧。他逃到扶风楼时,已经浑身是伤,最重要的是腿上中了一箭,箭上涂有剧毒雪上蒿。雪上蒿毒性猛烈,他为了撑到郡主来,是剜去了腿上的血肉才延缓了毒发,可是也已经为时已晚,能坚持到现在实属罕见。” “他已经回天乏术。” 叶晨晚转而看向床上的凌晗,尽量控制着声线的平稳,“凌晗,你怎么样,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青年勉力睁开眼,尽管他此刻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唇角还是勾起一抹笑,从怀中衣物的夹层里取出一个信封,“郡主殿下的信我送到了” 叶晨晚接过还残留着他体温的信封,尽管饱经跋涉,这封信也依然在他怀中保存得妥帖,并无半分褶皱。但此刻她并无心思拆开母亲的来信,只继续听凌晗说话。 这件事叶珣本不许他说起,但凌晗还是不忍心欺瞒叶晨晚,“殿下今年冬天咳了血。恐怕撑不到明年您一定要早些” “”母亲的寒疾,她也有所预料,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向朝廷施压,她此刻只能向凌晗允诺,“我知道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早回到焘阳。” 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凌晗终于放下心来。叶晨晚知晓他已经回天乏术,在此刻只想再为逝者多做些什么,“凌晗,你还记得是什么人袭击的你们吗?” 一回想起在墨临城郊的经历,凌晗当即拽住了叶晨晚的袖摆,“是一群黑衣人武功很好。盛姐是为了保护我,才断后” 自己已经逃回墨临城,却还没有听见盛良安的消息,凌晗便知晓替自己断后,独自迎战那个黑衣男人和他的下属的盛良安更是凶多吉少。“领头的,黑衣,戴面具武功很好。路数有些熟悉” 而此言无疑是再给了叶晨晚当头一棒,她声音颤抖,“你说什么,盛姨也一起来送信了?” 凌晗艰难点头。 “你再说,他们的武功路数,哪里熟悉了?”叶晨晚急忙追问。 可凌晗也并未与那群黑衣人多交手,此刻也回忆不起究竟何处觉得蹊跷。他只觉得周身的体温飞速离去,甚至连痛感也不甚清晰,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拽紧了叶晨晚的衣摆,“郡主一定要早日归乡” 可他很快就连拽住叶晨晚衣摆的力气都尽数流逝,眼前模糊的光影也渐渐被黑暗拉拽着坠入无边的深渊。 意识的最后,是北地一望无垠的素白飞雪。 叶晨晚伸出手,替他阖上眼眸。直到面上一片冰凉,她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屋内人在看见这一幕时,都尽数退下,只留下叶晨晚一人。 “阿晗,盛姨,我在此起誓,残害你们的人,我一定会找出,将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昏暗的房间中,她嗓音低沉干涩,却又字字坚定地许下诺言。可回应她的只有漫长的寂静。 她终于将头埋入掌心,指缝间溢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 盛良安是母亲器重,随着母亲出生入死的副将。她本出身贫寒,又被母父遗弃,是母亲看重她才能带回军营,一步一个军功到了副将的位置。在叶晨晚的记忆中,她是个沉默寡言,但极疼爱自己的长辈。幼时母亲公务繁忙时,总是盛良安带着自己与凌晗,陪着他们玩闹,又教导督促着他们习武。 后来北地战事渐少,母亲觉得盛良安做事稳重,心思缜密,也逐渐让她开始处理宁王府上许多事务,她也一样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凌晗是母亲手下将领的儿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两人儿时常一起玩耍。他在轻功上天赋异禀,天生就爱通讯传信一职,故而这些年自己与北地的联络,也多是他在负责。 谁知他们二人最后的结局会是如此呢? “郡主,节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中终于响起脚步声,一张手绢递到了她的面前。 叶晨晚抬头,正看见折棠神色哀戚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都知道了。”她并没有太吃惊,这个姑娘心细如发,迟早会从各种端倪里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满身是伤的逃进扶风楼后院时,是我看见的。无论问什么,他都不说,只说要见郡主。”折棠垂眸,“他是对郡主很忠心的人。” 叶晨晚苦笑,“是啊,我有时会想,他和盛姨,要是他们没这么忠心,是不是就可以免于一难?” “我不甘心,若是他们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可偏偏是被奸人所害,是为我而死。凌晗我无法为他光明正大下葬,而盛姨的尸首,我都还不知去何处寻。” 原来有时,连青山埋骨,也是一种奢侈。 “这不是郡主的错。”折棠小心地将手绢放入叶晨晚手中,“在我的亲人被人陷害后,我也总会想,当初若是再小心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人盯上?可作恶的人哪里会需要这么多理由,更不会有怜悯之心。” 叶晨晚一点一点攥紧掌心,眼底有恨与怒烧成的火焰。 “所以我发誓,作恶的人,一定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写到现在,这两章似乎是第一次正面有人死亡。【默哀】 马上就要到我喜欢的剧情了,可以看墨拂歌发疯了【啊?】 40-50 41屠戮 ◎郡主,不应该感谢我么?◎ 月光透过林叶,疏疏漏下如同残雪。 叶晨晚出手阔绰,在将折棠与六个孩*子接到扶风楼后,为了避免被她昔日的老东家找上门,就顺带将墨临城南这座宅院送给了她与孩子居住。院中一样遍植杏花,在月光下透如薄冰琉璃。 此时夜已深沉,院内所有的屋内都熄了烛火,一片寂静,想来折棠已经带着几个孩子睡下。 借着夜色的掩映,几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翻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脚步轻盈地靠到了窗沿下,在确认了并无他人后,其中领头人小心地捅破了窗户纸,伸进一根竹管想要吹进特制的迷烟。 而就在此时,他腕上一沉,抬眸看,一柄花纹繁复的剑鞘正轻轻搭在他手中的竹管上,鞘上镶嵌着一枚通体无瑕,流光溢彩的硕大沉紫色宝石,在月光的映照下光华流转,似是破晓将明时的瑰丽天色。 他被这制作精美的剑鞘与那颗硕大的宝石轻易攫住了目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此刻的危险,过了许久才回过神,顺着剑鞘望去,终于与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冷眼瞳对上视线。 素白色的衣袂以银线绣有夜昙,在晚风中浮动,有如天际流云。身披月色,更胜雪色,风姿清隽,执剑的姿势优雅从容,有如诗章——如果不是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眸。 四目相对,她偏偏也只是手执剑柄摁住了那根竹管,并无再多动作。在反复确认了对方还有呼吸不是女鬼后,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收回竹管,可少女手上再用了两分力,阻止了他的动作。两相僵持,对方并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他只能心一横,用力想要抽回竹管。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觉得腕上一痛,吃痛松开手时,竹管掉落又被剑柄一挑,就稳稳落入了少女手中。 这关键的迷药自然不能落到他人手中,黑衣人知道此人绝非善类,当即拔出剑指向她,低声呵道,“你是什么人?!不要碍事。” “你也配问?”极轻淡的声音像是随时可以飘散在风中,墨拂歌只随手就将这根竹管收入袖中。 眼看对方完全没有交回物品的意思,他当机立断立刻出剑,想从她手中夺回迷药,而他的几个下属也包围过来,将她围住。 略显沉闷的撞击之声,无论他如何出招,少女只信手用剑鞘格挡,从头到尾手中剑都不曾出鞘,夜色下只能看见剑鞘上那颗紫色宝石泛开堇青的透彻色泽。 墨拂歌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后房屋,格斗的声音并不算大,应该不至于惊醒屋内沉睡的人。 眼看首领突破不了她的防守,几个下属也终于加入了缠斗,即使是这样,也只是让她挪动脚步侧身闪躲。 剑光横扫,却半分都不曾触碰到她衣袂一角。 “凌上霄英明一世,却教出凌天赐这么个混账儿子,都动起了对孩子下手的心思?”剑鞘随意格挡下右手边的剑刃,墨拂歌终于开口,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领头人瞪大了眼,他自诩整件事做得周密,却不知这个人为何都知道了自己背后的主子。 这点表情的细微变化都落在墨拂歌眼中,她知晓自己的推断的确不错。垂眸,右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几近妖异的酽紫华光划破夜色,出鞘的长剑三尺六寸,薄如蝉翼,透若琉璃,周身靛色流光萦绕,竟有一种妖冶之美。 可惜在场的人都没有机会看清这柄剑,只能看见一道流紫剑光划过。 极锋极利,见血封喉。 其中一个黑衣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割断了咽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倒地,鲜血飞溅,他却只能溢出嘶哑的气声,很快就没了生气。 可再定睛时,这柄剑明明都不曾出鞘,还稳稳待在剑鞘之中。只有飘落地面被剑锋斩断的杏花花瓣与地面的血迹证实着剑刃出鞘的痕迹。 单看这一剑,领头的人就知晓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完成任务固然重要,但性命更加可贵。 他当即做出了决定,想要迅速逃窜,“撤,快撤!” 话音刚落,依然是紫色的剑光划过,鲜血在夜色下喷溅成血色的薄雾,相同的手法,一样的割断咽喉,数人都是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纷纷倒地,脖颈处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青石板的地面浸开一片深色血痕。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始作俑者却依然白衣胜雪,并未沾上半分血痕,眉眼是惯常的清冷淡然,全然不见一场杀戮。 领头人转头一看,四周竟然只剩下他一人,心下大骇,又意识到对方留下自己的性命一定是有所用处,当即跪地祈求起来,“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说”他仓皇地供出了自己的主子,“就是凌天赐凌天赐派我们来的,让我们抓走这几个小孩去威胁折棠!” 墨拂歌仍是表情冷淡,她当然不需要这样愚蠢问题的显而易见的答案。对方涕泗横流地想要抓住她的衣摆祈求饶恕,又被她用剑鞘嫌恶地挡住,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而后冰冷的剑鞘抵住了他的咽喉,“我问,你答。” “是,是” “凌天赐,现在还有参与影卫的事务吗?” “没有,老爷子死了之后,凌家就参与不了影卫的事务了,只是有些影卫旧部念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会为他办事。”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回折棠?” “凌公子心悦折棠姑娘,他说找回折棠后,就要纳她为妾,免得她再出去抛头露面,生出许多自己赚钱自立的想法”声音越来越轻,大概他也觉得这个答案难以启齿。 抵在咽喉处的剑鞘明显顿了一下,墨拂歌也觉得自己的确是多思多虑了,到底是高估了凌天赐这个蠢货。 而后剑鞘更用力地逼近他的咽喉,墨拂歌的嗓音倏然冷了数分,“十二年前,凌上霄是否去过清河城?” “这”黑衣人语无伦次了起来,嗫嚅了许久才道,“十二年前,我才刚入凌家,老爷子行事隐秘怎么会知晓他的行踪” 眼看墨拂歌面无表情,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当即慌乱了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大人,并无欺瞒!老爷子行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喽啰能知道的!” 可他终于在此刻看清了剑刃出鞘的时刻,剑锋凛冽,也映照出他的死亡。 鲜血沿着剑锋滴落,更显酽紫光华妖异,直到血痕滴尽,才收剑入鞘。 江离这才出现在墨拂歌身后,“小姐,您本不必亲自动手的,交给我们就好。” “不亲自动手,怎么能见诚意?”手中剑抱入怀中,墨拂歌随意地扫视一眼周遭满地的尸体,“把这些尸体处理一下,免得到时候把人吓到。”她再多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杀掉的人,“这个留下。” 暗卫很快出现,安静地将尸体搬走,处理干净,只留下墨拂歌要求的一具,就尽数退下。 她站在屋外廊下,瞥了眼屋内,确定先前的动静并没有惊醒屋内沉睡的人,随后才怀抱长剑在廊前坐下。 、 叶晨晚接到消息时,当即也提了剑连夜赶来,深感最近流年不利,诸事频发。 当她踏入宅院的院门时,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可放目望去,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庭院中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她当即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心中闪过诸多猜测,最后还是快步步入庭内,终于看见安静坐在廊下的身影。 因为这具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她看得并不真切,保险起见,她当即拔剑,先出手逼向廊下身影,“什么人!” 皎白的剑锋被一股力量巧妙地格挡,轻缓停下。借着剑刃倒映出的月色,叶晨晚看清了格挡住自己剑锋的是花纹繁复的剑鞘,其上镶嵌有通体澄澈的靛紫宝石。 “照雪庭光昔年也是镇北侯叶照临的佩剑,如今她的后人却要对昔时挚友的后代拔剑么?”墨拂歌微偏着头,手上用力将照雪庭光的剑锋推离自己一点。 她并未立刻收回剑,剑锋与剑鞘僵持,借着月色看去,墨拂歌眼底清明,表情坦荡。可近日的经历让叶晨晚心情烦躁,多疑谨慎许多,她手中剑仍然比在墨拂歌面前,“那些都是两百年前的旧事,祖辈的往来,与我们并无关系。墨拂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眼睫微垂,指尖点上长剑剑锋,白皙的指尖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剑刃割破。“郡主想要什么解释呢,一切显而易见——若不是我来的早些,以郡主赶来的速度,恐怕已经有了大麻烦了吧。” 她抬眼时,月光皎然落入眼瞳,泛开温柔波光潋滟,轻易便可蛊惑人心。 连开口时的音调,也是缱绻轻缓,低语如同情话,“郡主不应该感谢我么?”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的佩剑叫照雪庭光,墨拂歌的佩剑可以提前剧透一下,唤作霁清明。两把剑的名字都有意义,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有机会会讲。 墨拂歌,全书里正常人中的癫子,癫子中里的正常人,精神状态堪忧,但尚在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下一章剧情重要高潮,写到喜欢的内容了,心情很好,开了一个抽奖,祝大家幸运中奖。【是谁在倒贴写小说啊,服了。】 42凤凰 ◎紫微坐命,天相同宫。天命凰女,南栖梧桐。◎ “感谢?”叶晨晚不由得嗤笑,看着庭院内遍布的血迹,“祭司大人这样的解决方式,难道不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 “何以见得?”墨拂歌反问,“这些人已经知道了折棠的住处,难道要放任他们掳走这几个孩子?都杀了才是一了百了的方式。” “还是说,郡主想去和凌天赐交涉,让他知道扶风楼背后老板的真实身份?” 叶晨晚的眼睛反而是眯了起来,露出一种极危险的神色,“祭司说笑,这二者又有什么区别?我的身份,难道不已经是你手中的把柄,随时可以告诉他人。” “郡主又怎会这么想呢?既然这是你的秘密,那么当然也可以是我的秘密。我没有告诉凌天赐的理由。”照雪庭光的剑锋就贴在她的身侧,她也没有半分畏惧,神色如常。 “呵”叶晨晚哂笑,手上用力,轻松就割破了墨拂歌贴在剑锋上的手指,割开一道细细血痕,血珠滚上剑刃,她也没有收剑,反而更贴近墨拂歌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就贴在她咽喉处的白皙肌肤上,能够清晰感受到冰冷的温度。可她也没有半分畏惧之意,反而是极温驯地任由剑锋抵在她的咽喉命门,月光洒落下来,苍白的肌肤清淡得几近透明,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叶晨晚嗓音冰冷,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墨拂歌,你这么聪明,当然该明白我所求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你爱做什么事,我都毫不关心。但你如果挡我的路,就别与我提什么两百年前的交情,我不会放过你。” “郡主,我几时又挡过你的路呢?我说了,我没有立场这么做。”她平淡地回答,可眼中神色是如此意味深长,“况且如果我想阻止你,有很多种别的方式,根本用不上凌天赐。” 她最后的语句极轻极浅,借着夜风吹到耳畔,“即使是要你的命。” 叶晨晚听出她话中有话,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 “郡主,你生于甲辰年七月初七卯时,正是昼夜交替之时,故名叶晨晚。” “不错。” 她没想到墨拂歌竟然还关注过她的生辰。 墨拂歌语调轻缓,“可是甲辰年的七月初七卯时,紫微星烁,天枢指于北地。” 叶晨晚面色倏然苍白了些许,知晓墨拂歌的确说的不错。 据说她出生之时,正是晨昏交替之刻,紫微星烁,天枢指于北地。 有疯癫道人闯进王府,说她名字中当有一“宸”字。此话惊得产房内的人胆裂魂飞,南方皇都墨临中的九五之尊尚还端坐于龙椅之上,哪还有旁人配得上这“宸”字。叶氏镇守北地百年,这王位一直是风口浪尖的位置,不知多少人欲除之后快。 此话若是传出,不仅她将死于襁褓,怕是整个王府也将人头落地。刚生产完的母亲当即要处死这疯癫道人,谁知这疯子说完这话后,口吐白沫,当场暴毙。 那一日房间里听说了这句话的下人,也都没活着走出产房。 说来,比起什么紫薇帝相,她倒是的确生于血泊之中。 墨拂歌咽喉顶着剑锋凑近她,唇瓣贴近她耳畔,“郡主,你的名字,究竟是叶晨晚还是叶‘宸’晚?” “郡主,你以为为什么玄帝执意要你进京为质?你的母王瞒得再好,天象也是藏不住的。在你入京之时,陛下就召了我的父亲入宫,询问你的命卦。”她的位置贴得极近,属于梅花的冷冽清香咫尺可闻,“你好不好奇——你的命词?” 叶晨晚被这样的气息吸引着,与她四目相对。 她知道,墨拂歌所言,并无半分错漏——那疯癫道人的话,自己的母亲终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本名,的确是叶宸晚,只是这宸字为臣所取,乃大不敬,故而在外都用的晨昏的“晨”,而不是紫宸的“宸”。 “是什么?”她情不自禁地追问。 “紫微坐命,天相同宫。天命凰女,南栖梧桐。”墨拂歌倏然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天相宫对面为破军星,是不是与宁王府坐北地万分相似?这是造反之局,郡主——你是以下克上的大不敬之命。” 墨拂歌所言,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以至于过了许久叶晨晚才消化了她的说辞,“可如果是这样的命卦” “可如果是这样的命卦,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你哪里能安稳活到现在?”墨拂歌接过她的话,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素来是不爱笑的,这样的笑意在此时看来只让人觉得后怕,“不仅是你,怕是整个叶氏九族都难逃一劫。所以啊,郡主,你还不明白吗,墨氏救了你和你的九族。” 可惜这样的话从墨拂歌口中说出,总很难让人觉得是一个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叶氏的九族都握在你手中?” 指尖轻轻点上她的唇瓣,甚至还残留着伤口未干涸的血迹,“不要用这样伤人的说辞,郡主。我说过,如果这是你的秘密,那么也可以是我的,这个秘密我已经帮你隐瞒了十年,我自然也会帮你隐瞒到它可以公之于众的时间。” “你是如何瞒下的?” “天象造不得假,命卦却是祭司想怎么说都可以的。”墨拂歌轻笑,就着叶晨晚的衣领擦干了指尖的血痕,“我与父亲瞒下了你的命卦,告诉皇帝,天枢稳固,卫拱紫薇垣,这是靖国安邦的忠臣之相。虽然玄若清不一定信了,但他也至少没想再杀你,是不是?” 叶晨晚沉默,似乎是良久考虑着墨拂歌所言的可信度,最后终于将照雪庭光收入鞘中。 可她面容凑得更近,倾身将墨拂歌圈禁在墙角一隅,后背退无可退,只能背靠墙面。一伸手,轻易就捏住了墨拂歌的清瘦颌骨,逼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浅褐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更有着形似琥珀的色泽,可远不如琥珀温润,相反,却更像能将琥珀焚烧殆尽的火焰。 墨拂歌有片刻的走神,她想,叶晨晚有着一双同书中所言一样,和叶照临分外相似的眼眸。 念及此,她又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可又有谁真的见过两百年前的叶照临呢,况且就算像叶照临,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幸事。 这样的思绪只在须臾间就被她压回心底,她只是平静地任由叶晨晚捏着她的颌骨,将她眼底的每一寸情绪都看得清楚。 “如果你所言为真,那么你从多早起,就开始关注我了?” “从你出生时,看见你的天象,我的父亲就开始关注你了。”墨拂歌如实回答,“比郡主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叶晨晚心中的情绪飞速翻涌着,如果从自己出生开始,前任祭司墨衍就已经关注了自己,那只能说明墨氏从很早开始就在谋划着什么。是不是在幼时同在太学读书之时,墨拂歌就知道了自己的命卦,却还是若无其事地与自己当着同窗?甚至往后分别五年,也毫无表示,让自己几乎以为自己与祭司,不过是幼时有过一段同窗之缘又分道扬镳的陌生人?一直到今年年初,她才若无其事,状若巧合地在宫宴上坐在自己面前——却是布局的开始。 叶晨晚又想起前些时日自己在扶风楼问她的问题,她暧昧不清的回答。 她从很早开始,就在墨拂歌的棋局中。 念及此,她唇角扯出一抹可以称得上勉强的笑容,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了些许,“若是如此,我理应感谢祭司如此大恩,若不是你们帮忙隐瞒,叶氏九族可能都已经人头落地。想来墨氏也不是做慈善的,如此大的恩情,祭司又想我如何回报呢?” 墨拂歌刚想要开口回答,就听到一阵惊呼,二人同时面色凛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看见身披外袍的折棠一手捂唇,面色震惊。 折棠一向浅眠,虽然先前外面的打斗并没有惊醒她,但二人的交谈还是让她在自梦中转醒,批衣起身出门查看。 刚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息,以及院中横陈的尸体。再转头,看见的便是墙角贴合几近纠缠不清,可氛围着实称得上剑拔弩张的二人。 大半夜能在自家的宅院内见到尸体以及昭平郡主和当朝祭司,怎么也可以称得上是千载难逢的怪事。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折棠还是将先前白玉楼里两人都拜访自己一事和这一幕联系在了一起。 她知晓今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明显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当即自觉地想要回避,“我先回避,二位继续聊。” 叶晨晚知晓折棠头一次见到院内满地的血迹和尸体,定然是受了惊,还是开口安抚道,“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先回去睡吧。” “郡主倒是怜香惜玉。”墨拂歌极轻的笑意隔着夜色传来,她也看向折棠,“你先回去睡吧,有时间我会来找你,包括你好奇的事也会一并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祭司,好美的精神状态。 墨拂歌笑起来的确没有好事,要么是假笑——详情参考折棠看见她笑的时候;要么是黑色幽默,不是每个人都会觉得好笑。 郡主,生日七月七。【那种语气】 她的本名的确是叶宸晚哦,详情看第六章麻麻给她写的家书上她的名字。 43与共 ◎墨拂歌,你真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将折棠哄去歇息后,叶晨晚拉着墨拂歌拐进了宅院内无人居住的偏房。火折子点燃烛火,倏然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叶晨晚回头看着已经从容在桌边坐下的墨拂歌,“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费尽心思为我做这么多,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墨拂歌以手支颐,微抬起眼眸看她,“郡主,先前做的那些,都算不上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点诚意而已。我说过,我没有任何害你的立场,替你保守这点秘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我,只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那就说说,我有什么值得你交易的吧。”她拉开椅子,坐到了墨拂歌的对面,左右对坐,有如对弈。 “我可以帮你回到北地。”甫一开口,她就说出了叶晨晚最心动的条件,“郡主,这件事情,宣王不可能帮你,太子就算想帮你,也要等到他登基才行。而你,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除了我,你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沉默良久后,叶晨晚终于溢出一声轻笑,“听起来真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但是墨拂歌,我在意的只是,这么丰厚的条件,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知道,昭平郡主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你又想从宁王手上得到什么?” 墨拂歌仍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移向房间里书柜中堆放的书籍,忽然问出一个问题,“叶照临从未留下过什么记载当年事的东西么?” 这个问题的确让叶晨晚诧异,回忆了好一阵子后才回答道,“先祖极少提起当年事,也不曾留下什么东西。最有价值的,就是这柄照雪庭光,其余不过一册手札,并未记录什么惊天秘密或是什么大事。” 那册手札她也见过,因为岁月的侵蚀早已泛黄,脆弱得不能翻看,她能翻阅的,只是后人保存的拓本。 “手札记录的,不过是先祖挚友的一二琐事,例如清元五年,叶府内百年银杏枯萎,先祖本以为此树回天乏术,而苏辞楹暂住府上,不知以何法救活,银杏繁茂,更胜当年。” “清元四年,萧遥得名剑复来归,与之比剑,互有胜负。然先祖评价,萧渡舟剑术已臻入极境,当世莫有人能与之一拼。” “开国祭司墨怀徵,尤爱桂花酿酒,每年入秋,必折丹桂酿酒,亲友小聚之时,皆会饮上一盅。” 她絮絮说着,连自己也没想到叶照临记录琐事的手札,也能记得如此清晰。 那本手札言辞淡雅,字迹清丽,却又详尽细致地记录下种种琐事。透过这本手札看见的,仿佛是一个极温柔又细腻的女子,全然不似后世史书中所言如何杀伐果断,荣光加身。 墨拂歌听着叶晨晚的讲述,眉眼也在浮动的烛光中温柔下来,她安静地听完后,才缓缓开口,“这些记载,都是事实。没想到,原来前辈一直都记得琐事。” “昔年玄朝开国时,共有七位元勋。因七人都是惊世之才,则以北杓七子誉之,对应北斗七星。天枢叶照临,天璇萧遥,天玑苏辞楹,天权闻弦,玉衡楚麟川,开阳游蔚然,摇光墨怀徵。”墨拂歌开口,嗓音清淡,将岁月彼岸的过去娓娓道来。“你难道不好奇吗,郡主,有道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为什么偏偏叶照临就是天枢?” “天枢为北斗第一星,天狼杀星,执权柄,靖山海。”衣料摩擦声簌簌,墨拂歌转瞬就来到叶晨晚面前,“她当年为晋相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晋愍帝蠢钝,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晋国军政大权,皆握在她手。虽说是三国鼎立,而秦国式微,早早就依附于晋国,毫无野心,南方梁国内忧外患,在和晋国的交战中节节败退。内则无人不为之臣服,外则无人能为之敌手。” “明明所有都尽在手中,她本就是当初的天命所归,却为何变成现在的结果?”一只手轻搭在叶晨晚肩头,她的脸颊近在咫尺,“郡主,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吗?” 叶晨晚咽喉干涩,心中诸多情绪翻涌而上,最后到嘴边却是良久的沉默。 是的,这个问题一直拷问着叶氏的后人,也包括着她,连她自己也会常常追问自己——如果当初叶照临没有仁慈,没有犹豫,种种如果之后,是否一切早已不同? 可做再多的假设,终究也是假设。 叶照临就像是一个虚幻完美的神像,让人憧憬,无数人都在后世寻找与她相似的轮廓。 就像有人称赞有她有昔年绛衣雪尘叶照临之姿——这又是福是祸? “无论多么接近,又多么遗憾,但绛衣雪尘叶照临,终究也是输家。”她最终阖眸,吐出长久又遗憾的郁气。 搭在她肩头的手用力了几分,“是,从结果上看,她终究也是输家。”墨拂歌漆黑的眼眸与她直视,“可是,叶晨晚,你要知道,这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是玄靳这个无耻小人,篡改了天命,篡夺了皇位,恬不知耻地坐上了这个位置,最后恩将仇报屠戮功臣。他可以坐上这个位置,也就可以被别人把他的后代从位置上拽下来。” “篡改天命?”史书中自然是从未有过记载,叶照临也从未说起过自己被篡改的命数。 “自然,强行逆改龙脉的阵法,现在还在墨临城的地底呢。不然你以为,玄朝为什么要建都墨临?”一声不屑的嗤笑,其中恨意流泻,不似作伪。 “郡主,你现在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修正被篡改的命数,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墨拂歌低着头,几缕发丝垂落而下,“回到北地——你所求仅仅只是如此吗?万里锦绣河山,本属于你的东西,没有半分心动?” 她嘴唇翕动,说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筹码,“你明明,可以索求更多。” 叶晨晚伸手,墨拂歌垂落下的发丝就缱绻地缠上她指尖,四目对视,映着烛光幢幢,向来浓如墨色的眼眸竟是在此刻显得眸光盈盈,似是有千万句欲说还休般满怀深情。 这双眼睛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危险。 她伸出手,替她别回长发,掌心顺势停留在她脸颊,“祭司如此心意,我要做什么才能回报一二呢?” “我要天下都知道玄靳是篡改天命的无耻之人,要玄若清挫骨扬灰不得超生,要玄朝身败名裂国破家亡。”墨拂歌一字一顿道,“这些事,我相信郡主也一样想做。” 在此刻,她才终于在墨拂歌眼底看见燃烧的恨火,悄无声息地安静焚烧,裹挟着不曾掩盖的野心与愤怒。 “报复仇家,亲力亲为岂不更好?”修长指尖摩挲过墨拂歌弧线清瘦的颌骨,想要将她眼中诸多情绪都看真切。 墨拂歌当然能听出她言下之意,只淡淡一笑,“墨氏从来对皇位没有兴趣,否则当初上位的怎么会是玄靳呢?即使是当初,先祖入局也不过是” 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墨拂歌没再继续说下去。眉眼微垂,罕见地露出了悲伤神色,却也只是一瞬就很快收敛好了情绪,缓声道,“历代单传子嗣单薄的家族,又如何能坐稳皇位呢,郡主多虑了。” 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笑意,她又重新露出眸光盈盈的神色,“如果实在担心,那就不要背叛我。” “这可是”她本想说这是诛九族的大事,又忽然意识到和对面这样孑然一身的人着实没有讨论九族的意义。稍一思索,叶晨晚换了个问题,“抛开所谓命运所谓过去,为什么是我呢,墨拂歌?” 墨拂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才道,“也并没有很多选择,郡主。燕矜的手上并没有能直接控制的兵权,宁王是少数能够撬动,手握兵权的势力。毕竟相信换作郡主,也不会想和洛祁殊做交易的。” 她话锋一转,“况且,若不是玄若清按兵不动,袖手旁观,七年前宁王殿下也不会在冬雪中受困祁连山,落下寒疾,让郡主也受到牵连。” 话音刚落,就看见叶晨晚撕下了那张向来温柔的假面,拽着墨拂歌的领口拉近到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温度倏然冰冷,烛火摇曳,光影更衬出她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锋利。 “墨拂歌,你为了拉我一起蹚这浑水,真是煞费苦心。”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最终向着墨拂歌伸出了手,“你真是个十成十的疯子。” “拂所作所为,都只是诚心想与郡主做这笔交易,并无二心。郡主如果是我,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墨拂歌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叶晨晚掌心,感受到她温热掌心握紧自己的手。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刻起,我们便要荣辱与共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点题文案了,锵锵,接上了文案! 《晋书天文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玉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 开国组是很重要的暗线里面的姐姐都很喜欢【对不起】【还没写的东西又开始虚空画大饼了。】 可能晚些时候会进行一点不涉及剧情的文笔微修。 44无常 ◎需取你的心头血。◎ 扶风楼二楼的雅间内,水沉烟袅袅升腾起朦胧不清的雾气。午后日光落在红檀木制的棋盘,其上黑白两色棋子更有玉石般的莹润色泽。坐在案前的少女以手支颐,垂眸看向盘上僵持棋局,可惜黑子气盛,白子式微,她指尖棋子被摩挲把玩至温热也迟迟不曾落下。相反,长长的眼睫却因困倦眨动,被日光染至金黄,扑簌如蝶。 折棠步入雅间,看见那白衣迤逦的背影时,盈盈一拜,“见过祭司。” 墨拂歌似乎这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随意地指了指棋盘对面的座位,“你来了,坐吧。” 折棠依言在墨拂歌对面的位置坐下,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多看了眼面前的棋局。 “折棠姑娘也对这局棋感兴趣吗?”看见她的目光,墨拂歌语调随和地询问。 折棠收回目光,深深摇头,只赧然一笑,轻声道,“承蒙错爱,折棠并不通棋艺,也不能看懂这局棋。” “那正好,我也不喜欢下棋。”墨拂歌随手将棋子抛回盛放棋子的檀木盅内,叮当作响。 折棠闻言,表情略显诧异,“可我听说,您早年间曾经赢过当代国手。” 祭司的棋艺,虽然不如她的书画出色,却也是小有盛名的。 墨拂歌神色仍无波澜,不以为意,“你说那一次只是有些技巧罢了。”她简单解释,“他与我面对面对弈,想走哪一步棋,在想些什么,只需要略微观察*就一清二楚,仅此而已。” “”折棠哑然,大约也是没想到当年年纪尚小的祭司与当代国手对弈,三战三胜,让国手铩羽而归,在当初也是震惊棋界的一件大事,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竟是如此轻巧。不过对于墨拂歌这样的人来说,或许“轻巧”的定义也与大众并不相同。 “说来也让人唏嘘,数百年前,国手倒还常出于姑苏楚氏,可惜自楚麟川之后,姑苏楚氏就再也没出过任何一个国手。”墨拂歌状若无意地开口,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折棠的身上。 听见她如此说,再提起自己的身世相关,折棠却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时的紧张,她与墨拂歌对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向着墨拂歌深深一拜。“祭司大人,您救了那几个孩子,便也算是折棠的救命恩人,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折棠在所不辞。” 在那一日的深夜看见宅院内的墨拂歌和叶晨晚时,折棠就知道定然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虽然二人都温言把她重新哄回了房间,但她依然一夜无眠,心中猜测是否是白玉楼的人寻上门来。 谁知第二日惴惴不安地推开门时,庭院早已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看不见半分曾经厮杀过的痕迹,二人也早不见了踪影。几个孩子还跑到院内惊呼怎么前两日庭院内堆积的落叶都全被扫干净了,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混道兴许是昨日夜间刮了风。 等到她不安地找到叶晨晚,问起是否是凌天赐那边已经找上门来,对方也没有否认,只安抚她道——都解决了。 而等到她追问究竟是怎么解决的时,叶晨晚沉默良久,最后才道——“都杀了”。 都杀了怎么就不算一种解决呢? 她大骇,问若是凌天赐大怒,亲自找上门来该怎么办,谁知叶晨晚也是一副没放在心上的表情,说他还没这个胆子,说着又牵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不定他来也一样会搭上性命呢?” 虽然不知道墨拂歌与叶晨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又做成了什么交易,但折棠毕竟是知道,墨拂歌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没有戳破,又尽心尽力地替自己解决了大麻烦,定然是有所图谋的,自己一再逃避也没有意义。 一双冰凉的手轻用力扶起了她,又很快收回,墨拂歌只是良久看着桌上黑白二色棋子厮杀。“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的确想感叹一番,世事无常。” “楚家现在早已门庭冷落,不成气候,谁又还记得楚家也曾是棋艺世家呢?”折棠一声轻叹,重新坐回了墨拂歌对面的位置。 满盘黑白映入她漆黑的眼瞳,更衬出她眼眸黑白清明,有如一卷水墨,“其实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世人颇爱说世事如棋,可纵然是棋痴楚麟川,自己人生这一局棋,却还是满盘皆输。可见擅不擅长下棋,也依然把握不了命运。” 折棠唇角上挑,大约是想要笑,最后却只能勉强溢出苦涩的笑声,“他若是只醉心于棋局,也就不是如此结果了。罢了我们这些做后辈的,还远不如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他们也都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墨拂歌摇头,最终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那几个孩子,有没有被吓到?” “她们那晚都睡得很沉,什么也不知道。”提起孩子,折棠的神色终于是温柔许多。 “那最好。只不过凌天赐派来的人都杀了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心胸狭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墨拂歌也难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思,“近日该多注意些。” “我晓得了。”折棠看着墨拂歌被光线晕得柔和的侧脸,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道,“祭司大人的恩情,还不知道如何回报,若有用得上的折棠的地方,还请告知。” 墨拂歌的眼眸悠悠看向她,一如平日般的冷淡,却也看不见恶意,“那若是我要你的命来做交换呢?” “”头一次的,她能够鼓起勇气与那双沉如夜色的眼眸对视,“我担心的只有这几个孩子,若是她们能有所归处,这条命祭司大人拿去便是。” 折棠眼底清明,在日光下明如秋水,泛开的粼粼波光竟然在此刻显得耀眼。 墨拂歌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出了袖口中那柄她常带在身边的白玉骨折扇,扇骨轻敲下颌,那弧线清瘦的颌骨却是比白玉还要漂亮。 注视了她良久,墨拂歌才轻声开口,“楚折棠,你曾经问过我,那几个孩子出生贱籍,有无转圜余地。我曾回答你,按照本朝律法,一旦出生贱籍,子孙世世代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虽然用一些手段,依靠权势也能更改这几个孩子的贱籍,但成本巨大,就算是折棠你,也要不吃不喝辛劳半生。” “是。”听见墨拂歌所言,折棠神色也落寞许多。 “你救得了这几个孩子,却帮不了更多出身贱籍的人。”她一针见血戳中折棠心中隐痛,“我也告诉过你,如果想改变这种局面,只有一个办法——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可这是开国时就定下的律法,从前也有不少朝代也是如此,如何能够更改?”折棠情不自禁地问出了与先前一样的问题。 墨拂歌的神色意味深长许多,微偏过头,一半侧脸便隐没在背光处,有着看不清的危险,“律法更改不了,换掉设定律法的人不就好了?” 她嗓音清淡,却又在此刻的偌大的雅间内掷地有声。满室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可闻。 折棠隔了许久才明白,或者说才敢明白墨拂歌所言究竟何意,“可这件事,我微末之力,如何能做得?” “何时说了要你一个人来做了?”墨拂歌哑然失笑,“只是要做这些事,所以需要从你这儿取些东西。” “我说过,只不过是从你这儿取一件很重要,但于你无用的东西。” “是什么?” 扇骨在她胸口处轻指了一下就很快收回,“要取你的心头血。” 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折棠露出释然的笑容,“原来只是要我的血,那随意来取就好。” “不是现在,而且取心头血对精气损耗极大。”墨拂歌摇头,“你还有很多时间去想你究竟想做些什么,以你的能力,本可以做到更多事。” 折棠闻言,思衬良久后,最终对墨拂歌再行一礼,“多谢墨小姐提点,如此恩情,折棠没齿难忘。” 在折棠离开雅间后,房间隔间处的五色珠帘才被缓缓掀开,自帘后步出的女子红裙罗裳,眉眼盈盈,正如刚探出枝头的新梅,怀拥初雪,花色灼灼。 “原来祭司大人是不喜欢的下棋的,竟然还愿意陪我下这一局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叶晨晚眉眼含笑,施施然旋身坐在了墨拂歌对面的位置。 墨拂歌微蹙起眉梢,大约是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竟是在此,只淡淡答道,“郡主想下,拂自然奉陪。” “是么?”叶晨晚轻敲棋盘边缘,表情玩味地注视着桌案上这一副残局,“那祭司可想好了该如何落子了?” 黑色的棋子在白皙指尖间轻巧地打转,她动作轻捻,饶有趣味地看着墨拂歌难得露出了苦恼思索的神色。 “想仔细一些,祭司,这一局你快输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太忙了耽搁了更新,本来想昨天发的。 虽然时间晚了一点但还是祝姑娘们妇女节快乐,去有勇气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45机会 ◎我比其他人都期盼你活着。◎ 墨拂歌良久端详着桌案上棋局,久经思索,最终白子被丢掷回木盅,清脆声响。 她平淡阖眸,“我认输。” 叶晨晚上上下下扫视她许久,嘴角噙起一抹笑,“真的不再想想了么?” “已成败局,徒劳挣扎,又有何用?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墨拂歌摇头,不愿再在这局棋中多做纠缠。 叶晨晚指尖转而饶有趣味地轻叩棋盘边缘,思索后得出了结论,“要破左下处的点方攻势,也不是没有解法。” 对上墨拂歌探寻的目光,她并没有立刻解答,只是伸出了手。对方会意,取了一枚白子放入她的掌心,指尖掠过肌肤,泛开轻微的痒意。 叶晨晚接过墨拂歌递来的棋子,放入棋盘中,“为解此局,黑子虽可点方而无忌惮,但白棋气紧,于此落子不但可以破眼,还可威胁黑子断点。虽然要舍弃几枚棋子,但黑子也难讨好。此招虽不一定能扭转整个棋局,也可以缓解左下角的压力。” “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原也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解法,受教了。”墨拂歌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叶晨晚提出的解法,最后颇为认可地点头。 她虽如此说,可叶晨晚总觉得她有所暗指。“我以为按照祭司下棋的技巧,应该很清楚我想走哪一步棋。” 墨拂歌坦荡地对上叶晨晚的视线,“郡主又不似那个国手,是将心思都摆在面上的角色,如何能够轻易看出?况且郡主白雪琼貌,久看郡主,实乃失礼。” 墨拂歌忽然这样说,这下就轮到叶晨晚不知所措了。白皙面颊上胭脂入水晕开一层薄红,声音难免低了几分,“为何突然这么说?” 偏生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了,这样的话,郡主不是一贯爱说么?” 她是爱说这样的不假,可不过是些无人会当真的客套话,但是这样的话从墨拂歌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恐怖的意味在其中,很难觉得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叶晨晚轻咳一声,“祭司如此夸赞,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她不再与墨拂歌纠结于这个话题,“你费尽心思找到折棠,原来是为了取她的心头血么?” “我一开始就说了她与我无冤无仇,自然也不会害她。”墨拂歌倚在椅背,折扇在五指间转动,“郡主自己不放心,也在隔间听了我同她说话,现在应该也确定了我对她并无恶意。” “那是不是,也要取我的心头血?”叶晨晚思索着问出了自己的推论,“我想了许久,我与折棠从前并无交集,也没有相似之处,一定要说有什么都会被你看重的共同点,便是她姓楚,是北杓七子中玉衡楚麟川的后人,而我姓叶,是叶照临的后代。” 墨拂歌眼底透过一丝欣赏,“郡主的推论不错,我的确也需要你的心头血。只是还不到时机,所以并没有和你提起。” “也包括你自己的?” “是。”墨拂歌没有回避,坦诚回答。 她如此回应,叶晨晚心中已有了一些猜测。“若只是取血,应该有更多更简单的方式吧,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墨拂歌眉梢微挑,房间内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直到她手中折扇轻敲了下颌骨复而张开扇面,露出扇面上的灼灼桃花,眼尾才终于漾开一点浅薄的笑意,“郡主都在想些什么?心头血只能现取活人血,死人的心头血是没有用的。而且我应当也没有这么嗜杀。” 扇面后她眉眼清明,眸如春水,“不过郡主又可以放心一些了,要活着取你的心头血,所以我更不可能害你了,还会比他人都期盼你活着。”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样也很难让人觉得是什么幸运的事。 这下叶晨晚又被墨拂歌看得轻咳一声,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原来她竟是楚麟川的后代,真让人欷歔。现在的姑苏楚氏早就分崩离析,四散各处。” 墨拂歌也垂下眼眸,“虽然楚麟川自剜双目后辞官归隐,算是保全了家族,但此后族中人皆因为出身受到忌惮,再难被重用。家族中人在朝堂上难有建树,后辈也少有醉心于棋艺的,自然久而久之便落寞了。楚折棠的父亲也是因此不受重用,郁郁不得志,最后被人栽赃获罪,祸及妻儿,她才流落青楼。” 世事多无常,兴衰荣辱,更是如此。 叶晨晚轻叹,“原是如此,那她又是为何会和凌天赐那厮扯上关系呢?” “这便不知道了。”墨拂歌摇头,“不过猜测她的父亲应该与上一任影卫千机使凌上霄有些交情,才用了些手段让她免于没入贱籍,她在白玉楼,估计也与此有关。前几年那老头子病死了,凌天赐估计就动起歪心思了吧。” 凌天赐此人的德行,叶晨晚还是知道的。凌上霄那老头英明一世,但一直没有儿子,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求神告佛试遍诸法,最后老来得子,终于有了这么个宝贝儿子,才大喜过望取名叫天赐。 他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几个姐姐也拿他没办法,反而被动辄打骂,不仅在家中窝里横,还横到了京城,碍于他父亲是影卫的千机使,多数人都选择了忍气吞声。不过以他的能力,当然也是继承不了父亲的衣钵,连进影卫任职都难,现在就挂了个闲差为太子做事,没事就在京城内欺男霸女,也是京中看见就让人头痛的二世祖。 凌天赐,谁知道天赐的是福是祸呢。 “他这样的货色翻不起什么浪来,”对于凌天赐这样的角色,叶晨晚嗤之以鼻,“只是本来就没什么人品的东西,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是多小心些,他应该还没死心。” “他再不死心,白玉楼就会关门。”叶晨晚握住了她的手腕,“罢了,先不提他,你同我来。” 叶晨晚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出雅间下了楼,来到了扶风楼的后院内。只见后院的林木间,有一根檀木嵌金的精致栖杠,一只鹰隼正栖息于上方,眼瞳犀光炯炯,羽毛油亮顺滑。它目光虽然犀利,但看见人时却异常平静,安静地停栖在栖杆上。 “怎么样?”叶晨晚颇为愉悦地向墨拂歌展示猎鹰。 “这是你要送给燕矜的那一只?” “自然。”叶晨晚熟稔地自旁边的食盒中撕了条肉干递给猎鹰,猛禽颇为温驯地接过肉干吞食起来,“这可是焘阳训鹰世家训出的猎鹰,花了好些心思才讨来的,比起魏人训练的猎鹰也不会差。” 墨拂歌并不懂训鹰,却也能看出这只猎鹰保养良好,眸光沉稳犀利,亦通人性听指令,“这般用心饲养的猎鹰,放眼望去整个大玄也是千金难求,送给燕矜她定然会喜欢。” 叶晨晚指尖摩挲着猎鹰脚腕上的锁环,神色颇有唏嘘,“可惜扶风楼这边不方便让人看见,才给它上了脚环,等到送给燕矜后就能取下了,这猎鹰不会乱飞的,即使相隔千里,也能归来。” 墨拂歌偏头,在叶晨晚悠远的目光中看见了北地广袤的天空与飘扬朔雪。 她也是这般渴望飞翔么? “燕矜会好好对它的。”墨拂歌看着叶晨晚抚摸猎鹰时眼中流露的爱怜,开口劝慰。 “我当然知道,而且庆幸它遇到的主人会是燕矜。”叶晨晚最后轻柔地拍了拍猎鹰的头,收回了手。 墨拂歌当然能听懂叶晨晚语句中别的情绪,“郡主需要明白一件事,无论你用尽多少关系去打点疏通,你回北地这件事上,最后只需要皇帝的一个点头。所以要回到北地,也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玄若清意识到,北方边境和魏人这堆烂摊子,只有你和你的母亲能够解决,别无他人。只要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主动送你回去。” “我知道,这就是母亲现在在做的事。”叶晨晚缓缓点头。 “你母亲从焘阳送来的急信上,写了什么?” 叶晨晚并未隐瞒,想起盛良安与凌晗用生命护送回来的母亲的信件,心中一阵酸涩,而后蔓延开更灼烫的愤怒,“是更详细的剑门峡外魏军布防的地图,你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错,魏人的确已经在骨律野外大肆屯兵,轻骑兵就应有近万余。此来,应该也不止是想要劫掠一番,毕竟要是劫掠,应当趁着入冬雪灾前抢劫过冬要用的物资,何必现在拖到入夏还不动手。” “自今年开春至现在,也有好几月的时间。在骨律野屯兵,够他们把马养得膘肥体壮了。魏人的轻骑兵是最棘手的。” 霎时间有风吹过,林叶簌簌作响,摇动斑驳树影。扶风楼内丝竹悦耳,在风声里听不真切。 墨拂歌神色难得凝重,“无论外界如何看,郡主,祸福相依,这也是你最需要把握住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太忙了,白天写论文晚上写剧情,感觉已经不想碰键盘了。 叶晨晚看墨拂歌有些妖魔化的有色眼镜。【。】 46棠棣 ◎兄弟阋于墙。◎ 朔方芜城 朔方最繁华的城市芜城,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 这座朔漠中的绿洲之城,杨柳如烟,缥色青青,恍惚间看去像是风沙之地中的江南水乡。 忙碌一天结束了手上公务的洛祁殊终于披着暮色自节度使衙署上回到洛府,刚走入府内,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小少年就连跳带奔地向着洛祁殊扑来,“阿兄,阿兄,你终于回来了!” 洛祁殊伸出手就将他抱起,掂了两下感受他的重量,“就这么想你阿兄?” “可不是,你去年冬天就出征了,复命又去了京城,好几个月没见到阿兄,你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又天天忙于公务,好几天都不回府!”洛焕颇有些埋怨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头。 洛祁殊呵呵一笑,抱着他往府内走去,“公务繁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忙完回来,可以休息一阵。” 洛祁殊感觉手臂有些沉,又掂了掂他,“几个月没怎么见,是不是长胖了不少,好小子,沉甸甸的。” “这是长个子了,不是长胖!”洛焕急忙反驳,“要长高个子才能像阿兄一样,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好,好。”洛祁殊连连温声应着,无人能看清那双从来温和的眼瞳下隐藏的情绪,“现在就去给你量量,究竟长高了多少。” “好诶!”少年雀跃的声音回荡在宅邸内,满是欢喜。 、 在洛祁殊的房间内,有一道柱子上布满高低不一的深浅划痕,记录着少年生长的痕迹,有些尚还清晰,而已有很多刻痕早已模糊不清。 “又长高了一点。”为洛焕量好身高后,洛祁殊重新在柱子上刻下新的痕迹。 洛焕凑过来看,与柱子上别的更高的痕迹比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阿兄这么高。” “你还小,还要许多年的。”洛祁殊笑着敲了下他的额头。 少年人的注意力总是四处飞舞停不下来,前一刻还看着柱子上的划痕计算自己的身高,下一刻就拉着洛祁殊的衣摆问道,“阿兄,你去年去月氏出征,听说带回了很多骏马,月氏的马是不是都是宝马!月氏的草原漂不漂亮?他们说月氏草原上流淌的河,河水都是甜的!” 洛焕的嘴就没合上,连珠炮一样向着洛祁殊问出一长串问题,“哪里会有这么夸张。”洛祁殊笑着刮了刮洛焕的鼻梁,温声和洛焕讲述着自己的见闻。 “噢!他们还说,公主殿下也喜欢阿兄,有意让阿兄做驸马呢!这是不是真的?”洛焕的表情忽然揶揄起来,一副鬼灵精的神态。 “这种话不可以乱说!”洛祁殊急忙止住他的话头,“公主殿下中意于谁,不是我等能够妄言的。况且你阿兄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噢——!”洛焕的表情更揶揄了,“是谁呀,也是京城中的女子吗?比公主还漂亮吗?” “心悦一个人与否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正当洛祁殊头疼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懂得这么多,他该如何向洛焕解释时,府内的仆人轻声禀报,“公子,徐姨娘求见。” 洛焕奇怪道,“咦,娘怎么来了?” “应当是来找你的吧。”洛祁殊眉梢轻挑,还是点了头,“请徐姨娘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身着素衣,面容清丽的女人提着食盒缓步走入房间。洛焕急忙迎了上去,牵住她的手,“娘你怎么来了,快坐。” “不必不必了。公子的房间,我就不用坐了。”徐姨娘略有些拘谨地放开洛焕的手,走到洛祁殊面前行礼,“见过少爷。” “无妨的,姨娘是长辈,请坐。”洛祁殊伸手示意她坐在下方的位置,“姨娘有什么事吗?” 徐姨娘仍然没有坐下,而是揭开食盒端出一盅汤药,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就弥漫在整个房间,“少爷公务劳累,几天都没有回府了,我炖了乌鸡豆腐汤,最是养血健脾,去除疲劳的,给少爷尝一尝。” 闻到鸡汤的鲜味,洛焕睁大了眼,“娘,我也想喝!怎么只给阿兄炖?” “哪里会少了你的那一份?”徐姨娘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的那份我放在房间里了,先回去喝好不好?冷了就不好喝了。我有事和少爷说几句。” 洛焕虽然心中不愿,但见此情此景,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待他走后,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洛祁殊与徐姨娘二人,洛祁殊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洛焕离开的背影,手中汤匙缓慢地搅动着瓷盅内还升腾着热气的乌鸡汤。 看着洛祁殊迟迟没有碰碗中鸡汤,徐姨娘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放心,这汤没有毒。” 洛祁殊垂眸,端详着碗中色泽清亮的鸡汤,他当然不觉得这汤里会有毒,一是这样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二是这个女人胆小怕事,倒也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角色。 他笑了笑,终于舀起一勺鸡汤抿了一口,香味浓厚而不油腻,的确是很好的厨艺,“我知道,只是羡慕焕儿有个手艺这么好的娘亲。” 徐姨娘讪讪一笑,“少爷喜欢就好。” “姨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徐姨娘深呼吸了几次,平复着胸腔中急促的心跳,开口道,“姨娘只是希望,你能放过焕儿。”她表情恳切,“这孩子天资不怎么样,远不如你,将来也不会成什么大事,长大后他也不会与你争任何的家产,挡你的路……希望,你不要送他去战场了……” “姨娘此言差矣。”洛祁殊掌心摩挲着瓷盅,面无表情,“焕儿既是我的弟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会有理由害他?他胸怀报复,希望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男儿有志向,我怎好阻拦?” “这些打仗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有几个能平安归来?”徐姨娘面露焦急,若不是洛祁殊常常与他说起战场之事,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向往修罗战场?“他年纪还小,哪里能知道战场上的凶险!” 她虽然怕事,却也不傻。家中还有三个别的妾室所生的洛祁殊的庶兄,都是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关键是都死的不明不白,战场上刀剑无眼,也没人说得出个缘由。虽说死后为感忠义,朝廷多有封赏,但这些于死人来说,又有何用?不过是便宜了活人,也就是活着的洛祁殊,让他独独享受着洛氏忠义的美名。 现在整个洛府上,老爷还活着的子嗣,不过是一个早早嫁出去的女儿,和洛祁殊,还有自己年龄尚幼的焕儿——这让她如何不担心? “贪生怕死,如何对得上洛氏的忠义之名?姨娘说刀剑无眼,难道我上战场时,刀剑就有眼了?”洛祁殊淡淡反问。 看他面上并无动摇,徐姨娘也只能苦苦哀求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只有他一个指望,我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能平安长大。还望公子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透过灯烛看见素衣女人泪眼婆娑的眼,烛光明灭的一瞬似乎看不真切。洛祁殊眯起了眼,良久后才放下手中饮尽的瓷盅,“我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徐姨娘回答道,“老爷平日都在后院养病,有时候还是会发脾气。” “别伤着人他有脾气就由得他去吧。”洛祁殊面无表情,看他神态完全看不出任何关心父亲的孝子模样,“只是大夫既然嘱咐过父亲的病要静养,平日更要注意着别让烦心事叨扰他,尤其是外面许多没由头的事。”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温度也似砖石一般冰冷,“我将府内大小事务交给姨娘打理,也是因为信任姨娘。尤其是父亲的病,我不想看见任何意外,姨娘可明白?” 听洛祁殊这样说,徐姨娘也知道他暂时还不会对洛焕下手,忙不迭点头,“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公子的信任。” 转瞬间洛祁殊眉眼含笑,又恢复了素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那就辛苦姨娘了,焕儿还在等姨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在送走了徐姨娘后,洛祁殊这才起身看向房间柱子上那些早已斑驳的划痕,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直到侍从走进屋内,低声道,“公子,您要的那批货,现在有消息了。” 洛祁殊刚打算开口,侍从又补充道,“还有件事,就是老爷在听说您回来之后,一直说要见您,无论怎么说,就是一定要见。现在已经砸了不少东西了。” 侍从本以为洛祁殊会生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窥视着他的神情。可洛祁殊只是轻轻一笑,最后抚摸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才收回了手,“我的事不必急于此刻,既然父亲要见我,那当然是父亲的事情更重要。” 他步伐沉稳,已经向门口走去,衣袂飘扬。 “走吧,我数月未归,也理应去看望父亲。” 【作者有话说】 “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出自鲍照《芜城赋》,只是随便摘抄了一段用来描绘城市繁华,本文中的芜城与历史上的芜城并无任何联系。 一点没用的废话:本章章节名《棠棣》出自《诗经小雅棠棣》,棠棣常用于代指兄弟,不过这里当然不是歌颂其兄弟之情,而是取其中最有名的“兄弟阋于墙”。 虽然不想同情男人,但是洛祁殊这个精神状态和墨拂歌也有得一拼。【只是说精神状态】【没有说他们般配】【叠甲】 47风雨 ◎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答应你。◎ 燕矜的生辰宴上,来了不少宾客。她生性潇洒,在京城中有不少好友,今年的生辰亦是京城中一件大事,自然也少不了宾客来宴,一时间墨临城内大半的贵胄都来为她的生辰贺喜。 叶晨晚刚来到燕矜府上,就有人异常兴奋地向她打着招呼,其热情程度不亚于门口招待宾客的下人。 “郡主,郡主!真是好久不见!”卓连贺热情地向她打着招呼,自从叶晨晚在春狩上救了他一命,他还亲眼目睹了叶晨晚斩杀那只猛虎后,对方的形象在他心中就变得异常伟岸高大。 没想到卓连贺居然还记得自己,叶晨晚颇为诧异,但出于礼节还是同他寒暄了几句,而对方已经热情地邀请她同坐自己那一桌。 叶晨晚刚在心中寻找着婉拒的说辞,就看见了身侧停下脚步的素白身影。在如此喜庆的时日,墨拂歌仍是一袭皎皎白衣,如同翩然洒落的月光。在她到来的时刻,周遭顿时陷入寂静,都情不自禁地安静注视着她。 她当即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面上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卓公子,祭司大人已经邀我一桌了。” 墨拂歌闻言,微抬起眉梢,倒也没有否认叶晨晚的说辞,算是默许。 见墨拂歌沉默,卓连贺自然也明白二人已经约好,他的身份当然是比不了祭司的,当即说着那他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请客,希望郡主万望赏光。 叶晨晚也同卓连贺客套了几句,再同墨拂歌并肩离开,直到走远后,墨拂歌才悠悠开口,“我似乎并没有邀请郡主。” “那我这就回去找个别的位置?”叶晨晚拇指向后指了指,笃定墨拂歌并不会答应。 而墨拂歌面无波澜,只微偏过头看远处推杯换盏,灯光将她轻垂眉睫投射下一片阴影落在面颊,“卓连贺毕竟是卓文远的侄儿,你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脑子算不上灵光却也没什么坏心,多往来一下,日后礼部愿意为你说话也不是坏事。” “这些事不必急于此刻。”叶晨晚眉睫微垂,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此刻我更想同祭司同坐一桌。” “”墨拂歌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一路走入府内,立刻便有专门等待的侍从迎了上来。 “祭司大人,万安,您终于来了!将军专门派我在这儿等您。” 墨拂歌轻轻颔首,“郡主也同我一起。” 侍从会意,带着二人来到了府中单独的房间内,在发现燕矜居然给墨拂歌专门留了一个房间单独一桌时,还是面露诧异。 “往年一般是送了礼就走,她执意要我留,便让她单独为我留了一桌,也清净一些。”墨拂歌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郡主要和我一桌的话,在这桌上找不到什么人情发展的。” “祭司不就是最好的人情?”叶晨晚笑着反问,也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和叶晨晚这样聪明又识趣的人说话总是省心的,只是话语中多有客套说辞,听不出真心与假意。 在二人落座后没多久,燕矜就匆匆赶来。她难得*着一身朱红色的华服,看面上妆容精致,仔细点缀过五官,为那双凌厉的眉眼间晕开逼人的美艳。 “你们居然坐一起?”燕矜面色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扫视,又看向叶晨晚,手上指着墨拂歌,“同她坐一桌很无聊的,晨晚,要不要我给你再找个位置?” “不必了,我也喜欢清净一些。”她婉拒了燕矜的好意。 燕矜面上仍是一脸狐疑,看墨拂歌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完全是默许了叶晨晚坐在一旁,她笃定自己最近没与这二人见面的时间里,两个人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可这两人嘴里都撬不出东西,她也还要去应付府上许多客人,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她最后只能嘱咐着叶晨晚若是觉得无聊,晚些时候请了戏班子来,庭院那边也有好些人在斗草投壶,觉得无聊的话可以一观。 燕矜临走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叶晨晚笑道,“对了,晨晚,多谢你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想起这猎鹰毕竟是墨拂歌出的主意,她回答时还有些心虚。 “我晓得你从焘阳寻这么只猎鹰肯定费了许多心思,改日有机会再来感谢你。”她一边笑着摆手一边离开。 不知是不是叶晨晚的错觉,她好像看见临走时燕矜与墨拂歌交换了一个眼神。 待到燕矜离开后,才听见墨拂歌开口,“这个送礼的提议,郡主觉得如何?” “甚好。如此说来,我应该感谢祭司,那我敬你一杯。”叶晨晚眼底含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从容饮尽。 、 “你寻我做什么?” 在燕矜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来恭贺的宾客,抽出身来到府内僻静处的后院时,就看见立在花树下的墨拂歌闭目养神,花叶簌簌落在她衣襟。 “来拜托你一件事。”墨拂歌开门见山。 “又有事找我?你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墨拂歌。”燕矜叹息,也了解对方的性格,“你且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今日之后,你对外称病,少与外界往来一段时间。” 燕矜疑惑,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最近应该没得罪什么人,“怎么了,我也没招惹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 墨拂歌在心中权衡后,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燕矜真相,“魏人在骨律野外大肆屯兵,仅仅轻骑兵便有接近万数。” 燕矜身负军职,最近却也没有听见半分关外魏人异动的消息,闻言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压低声音追问,“当真?我怎么半分消息都没听说?” “千真万确,这是宁王叶珣带回的消息,朝廷中其他人都不知晓,是因为圣上亲自压下了消息。”墨拂歌从袖口拿出关外眼线打探回的魏军情报图递给燕矜。 燕矜行伍中人,又常与魏人打交道,只匆匆扫了一眼,阴云就笼罩在了面容上,“这都屯兵到剑门关外了,战事不是一触即发?剑门关不仅连通焘阳,再往南下还可以往凌云城去,这么大的事,怎么还能压下来?!” “因为叶珣只坚壁清野,避而不战。无论皇帝怎么催促,都按兵不动,所以才按下消息。” 比起魏人压境,边境有个与京城帝王拉锯的异姓王,才是更让人惴惴不安的事。 “按下又能如何?纸里包不住火,魏军兵临城下了还能瞒得住吗?!”她面露焦急,很快又察觉出了异常,“叶珣避而不战,洛祁殊远在芜城,朔方那边的事务一时间也很难抽身,可以领兵的人不就只剩下我了?那你怎么还让我称病?” 墨拂歌提点她,“你还没想明白吗,为什么叶珣要避而不战?她在借此向朝廷施压——她的女儿已经在京城待了十年了。你何必夹在宁王与皇帝之间两头不讨好?把自己摘出去才更明智。” “”燕矜冷静下来后,仔细推敲其中关窍,“叶珣想要叶晨晚来替她领兵?” “她总要想办法证明,宁王府后继有人,能担重任。”叶珣慈母心怀,怎能不为她唯一的女儿做打算。 燕矜阖眸,沉吟半晌后才道,“可我称病,也是欺君。” “所以才让你明天开始就称病,消息还没放出来,那自然就是简简单单的病了。再拖些时日称病,那便是欺君之罪了。”墨拂歌伸手,随意拂落肩头花叶,目光平静,却又接近于审视。 燕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问,“你是为了晨晚来和我说这件事的?墨拂歌,你是不是和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交易?” 这话从燕矜嘴里说出来总显得有些奇怪,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黑恶交易一般——虽然也许并不是全无道理。 但她不想同燕矜计较她那些刻板的偏见,而是反问,“我难道不是在帮你将昭平郡主的人情变为宁王殿下的人情么?” “那只猎鹰也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短短几月内,似乎变化了许多事。 “无论如何,我也完成了对你的允诺,是不是?”墨拂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如果你让她找一只猎鹰来送我也算是完成了帮我寻只猎鹰来的承诺,那你觉得是就是吧。”燕矜差点翻出一个白眼,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又欠了叶晨晚的人情。 “我与她做了个交易。”墨拂歌忽然回答了燕矜先前的问题,“一个帮助她回到北地的交易。” 有风吹得林叶翻动簌簌,先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此刻阴云却已经层层堆叠在空中遮蔽了日光。远望去天空尽头也是浓重的阴云,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夏日的雨总来得尤其快。 燕矜看着头顶阴沉的天色,喉中终于溢出一点笑。 “好吧,看在叶晨晚的面子上,我答应你。毕竟我也很期待,她会做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在忙很多私事,身体也有点问题。在努力调整恢复更新频率。 一点闲话,为什么前面章节写墨拂歌打斗时剑不出鞘,除了和剧情相关的需要之外,是因为看见了崩铁黄泉的战斗,太刀不出鞘真的很有气场,一种游刃有余,俯视碾压的从容实力。 48禽兽 ◎杀狼时,也要把窝里的狼崽子杀干净。◎ 图柳镇是北境边陲的一座小镇,这座镇子离焘阳有三日脚程,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让他们能够远望这座城市,却也享受不到王都富庶带来的便利。 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镇素日里也很难受到任何关注,镇上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无趣而繁重的劳动。 月上中天,整座镇子也早熄了灯烛漆黑一片,路上不见半个人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温柔的女声在夜色中哼唱,伴随着摇篮极有韵律地摇晃着,咿呀作响。 月色皎白,透过床扉洒落在床沿,也照亮了女人白皙的面颊,满怀温柔地注视着摇篮中沉睡的婴孩。 “芸娘,快来睡了。”一旁大床上的男人听她唱了半天的摇篮曲,终于是忍不住拍了拍床沿催促道。 “再等等。”芸娘缓缓推动摇篮,“你看小宝多喜欢我唱的歌。” “她还小,能听懂什么。”男人哭笑不得地继续催促,“快些来睡了吧,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一想到这几年越发繁重的赋税,芸娘也只能叹了口气,替孩子将被角掖好后躺回床上。“三郎,你说小宝以后会不会很聪明?等过些年她长大了,也送她去学堂读书。” “学堂也要钱,你别看着村口王五家送了孩子去读书也跟着瞎起哄,他家有地有钱,咱家能有几个钱的。”李三郎总觉得自己的老婆多少是被她那个读了几天酸书的爹给教坏了脑子,“再说读书能有几个用?你爹考了一辈子不也没考上。” “前两年咱家不也没地,这些年攒钱不也买了块?过几年说不定还能买一块,咬咬牙总能攒出去学堂的钱。”在读书这件事上,芸娘从未和李三郎谈拢过,“再说了,我爹考不上,我考不上,难道我的女儿就考不上吗?要是觉得一辈子考不上,那才只能一辈子种地,连着儿子女儿一起代代刨土。” 李三郎翻了个身手臂枕着头背对妻子,“那还不如再生个男娃送男娃读书,男娃考上的多多了,你看当官的不都是大老爷们,能有几个女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芸娘愤愤推了下他,“男娃女娃,都是该读书的。不然就只能像你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家里的账都算不清。” “你会算,我能种地,不就行了?”李三郎不以为意,裹好被子,“行了赶紧睡吧,明天地里红薯还得翻土浇水。” 言罢,无论芸娘再说些什么,男人都不再理会,死猪一般沉沉睡去,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芸娘也只能再借着月色看了眼床边摇篮中酣然睡去的婴孩,借着心中漾开的暖意坠入梦乡。 、 芸娘是被嘈杂的喧闹声扰醒的,她揉着眼从梦乡中清醒,奇怪这个终年如一潭死水般的偏僻镇子今晚怎如此吵闹。 可待她仔细听了听屋外的声音,却又觉得不对,屋外似有马匹嘶鸣,又有金属碰撞,还有嘈杂的人声与哭泣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更让人无法分辨出纠结发生了什么。 而窗外也不再是皎白的月色,赤红的光线明明灭灭,像是染上了一层霞光,又在房间的墙面投射出扭曲的阴影。她心中顿觉不安,摇晃了身边的丈夫许久,终于是将睡得死沉的李三郎叫醒。 “干什么……”憋着满腹怒火的李三郎刚想质问自己的妻子发什么癫,这诡异的一切也让他立刻冷静下来。 芸娘声音慌乱,隐约带着哭腔,“三郎,这是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李三郎也知道今晚怕是出了大事,听着屋外马匹嘶鸣的声音,他皱起了眉,“妈的……不会是那群魏国畜生来了吧!” 记忆中只有很多年前,魏人曾经闯入这个边陲小镇,骑着高头大马,手提钢刀,在这座小镇里肆意劫掠,连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那钢刀上沾了血,不知是杀了猪圈里的猪,还是砍了镇上人的头,血迹一滴滴的落了满地。 只是大概连魏人都觉得这座小镇荒僻落后,实在榨不出油水,那一次后便再未来过,以至于让人都快忘记关外有这样一群贪婪残暴的豺狼。 芸娘一听更是慌乱,“魏人来了?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赶快逃吧,魏人要杀人的!” “我去看一眼,你看好小宝。”毕竟总不能一头雾水地逃跑,李三郎咬咬牙,鼓足勇气下了床打开门,却当即惊叫了一声,瘫坐在了地面。 只见锋利的钢刀锋刃上沾了血,沿着刀刃滴落下来,在地面蜿蜒开一道殷红河流。 冰冷的刀光,暗沉的血迹,还有高头大马的男人那双嘲笑的眼睛。 他们相比起中原人有更加深邃的眉眼,面上攀附着狰狞的刀疤,此刻嘴角咧起,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表情惊恐的一家三口,他们恐慌的神色无疑是满足他们屠杀欲最好的养料。 “老……老爷们是要钱吗,我这就拿给你们。”李三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颤颤巍巍打开卧房的柜子,将这些年攒下的银钱尽数呈给了几个魏国士兵。 士兵掂了掂手里没什么分量的碎银,面露嫌色,“就这么点?你们玄人真是比我们还穷。”说着和身后的同伴哄笑起来。 “老爷们这真的是所有的钱了!”李三郎急忙解释道。 他身后的同伴此刻已经翻完了房屋内的箱柜,发现的确再无别的值钱物什。为首的士兵颇为嫌弃地将银钱揣入兜内,抬起了手中的刀,“榨不出油水的猪就没必要留着了。” 芸娘察觉出他们想要斩草除根的征兆,急忙飞扑到摇篮旁边紧紧护住,“你们都把钱拿干净了,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士兵只一挥手就轻易将她掀到了一边,俯下身打量着摇篮里的孩童。似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孩童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却又立刻被粗粝的掌心捂住了口鼻。 掌心中的气息渐渐微弱,他转过头,唇角笑容牵动面上疤痕,在火光中扭曲如虺虫,“你知道吗,在我们魏地,杀狼不仅要把公狼母狼杀了,还要把窝里的狼崽子都杀干净,免得长大了再回来咬人。” 飞溅的血映着窗外熊熊火光,染红了冷白的刀刃,在地面汇聚成汩汩流淌的殷红河流。 厮杀声又起,吞没哭泣哀嚎。 李三郎浑身觳觫地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当钢刀抵在他的喉结上时,他当即涕泗横流地求饶,“老爷们别杀我” 士兵的领头人又把钢刀逼得离他近了几分,“汉人小崽子,留你一命是因为有事要问你。”他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问道,“我问你,你们当官的那些狗腿,都住在哪儿?” 、 芜城洛府 洛祁殊跟着下人一路来到宅院深处人迹罕至的院落,刚步入院内,两个身材高大守在门口的侍卫冲他行礼,“少爷。” “父亲呢?” “老爷在屋内。”二人面色有些为难地回答,洛祁殊只看了眼他们的表情,心中就已经有数。 在门口片刻的停滞后,他终于推开了屋内。前脚刚踏入屋内,就听见一声冷哼,“为难你还记得你还有这么个爹。” 看着地面上摔碎的瓷盏碎片,洛祁殊不愠不火地蹲下身,耐心地将满地的碎片拾起,“父亲哪里话,只是前些日子公务繁忙,回到芜城后没来得及回来看望父亲。”他唇角挑起一抹无可挑剔的笑,旋身坐在了男人的对面,“如今忙完,这不就立刻来了。” 洛祁殊面前的男人与他眉目有六分相似,依稀能透过岁月留下的沟壑看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比起洛祁殊内敛的儒雅,他更显张扬,面容里沉淀着挥散不去的阴戾之气。可惜时光匆匆毫不留情,他的身材也因为发福显出浮肿的虚胖。 “爹这是又动了火气?府里这些下人有什么做事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必和他们置气,和我说一声便是。大夫说了,您的病最忌讳动肝火。” 洛燕山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屑冷笑,“你自是飞黄腾达,用不着我这个爹了就巴不得我死。” “我怎敢这样想?”洛祁殊仍是笑吟吟的,随手拿起桌案边的果盘递给洛燕山,亲手为他剥了个橙子,“况且您也没那么重要。” 洛燕山只厌恶地拂开他递来水果的手,“你一回来,又去和焕儿说了些什么?” 洛祁殊面上的笑意敛了两分,只留下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父亲在担心什么?他是我弟弟,尽管不是同一个母亲,我也是疼爱他的。”说完,他皱了下眉头,“爹身边这些下人都是怎么在伺候的?一天到晚爱嚼舌根,您的病都说了最需要静养,怎么还让府上这些杂事来叨扰爹?” 说着,他转头向着屋外道,“思雨,自己去领罚,明日不用来这边伺候了。” 屋外的侍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不敢多做辩解。洛燕山面露愠色一拍桌面,“你想干什么!你明知道思雨伺候了我这么多年!” “伺候了这么多年,也难免有疏漏。”他语调冰冷,不容置喙。 洛燕山剧烈地喘息着,平复着胸口的怒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羽翼已丰,自己现在已经拿捏不住他,不必在这种事上和他硬碰硬,“罢了,我问你,你今年入京,寄荷公主有意招你为驸马,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父亲的消息真是灵通。”他轻嗤一声,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钟情公主,也无意为驸马,仅此而已。” “你又在抽什么癫疯?”洛燕山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个总看上去畏手畏脚讲究什么礼仪道德的儿子,“你知不知道寄荷公主的家世?娶她为妻只会对你的仕途有更大助力。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就算她是公主你不方便纳妾,背着她养两个有姿色的侍女不就完了?等你日后位居高位,要什么女人没有。” 话音刚落,洛祁殊的面色倏然阴沉,眼中毫不掩饰对于自己父亲浓重的鄙夷,最后才面露讥色反问,“就像您娶我的母亲一样?真是受教了,可惜我已有钟情的女子,不劳父亲操心。” 【作者有话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经陈风月出》 一个剧情过渡章,在剧情布置上出了一点小问题,洛祁殊这一段应该接四十六章直接写的,但是我当时考虑各位读者老爷应该不爱看男配角的剧情连着占了一章半的篇幅,所以想分开写,不过应该是不影响剧情理解的。 希望大家理解一下,毕竟除了主角外还有很多分支势力要分出笔墨,无论角色好坏我都想尽力刻画好,势必就会分走章节。而且后面也有尝试用配角和小人物故事来侧写故事主线的部分,这个等到剧情到了再说。 但是整个大主线肯定是围绕着两位主角进行的,这点不用担心。 最近总在焦虑感觉章节水平始终不如我其他的一些创作,但是感觉拿保持频率的更新去和我灵感爆发的产物比较水平实在困难。正在努力调整状态。 依然是马上又要到一个重要剧情点,有些啰嗦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49异变 ◎这是险棋,却不得不行之。◎ 承佑十五年夏,北境异动,震惊朝野。 魏人轻骑渡水,夜袭边城,边陲的几座小城尽数沦陷。起先北境官员以为魏人又和之前一样,不过是又来抢劫一番就会离开,谁知道他们竟然占领了那几座边城,屠杀了城中的官员,自此那几座边城便再没了消息。北境的官员隔了几天才意识到魏人的确是来攻占城池的,那些边陲小城也已然沦陷。 这烫手的山芋被一群人抛来抛去,直到纸里保不住火,再也瞒不下去时,才终于硬着头皮上报了此事。 而玄若清早知道魏人囤兵一事,却要自己压下来,毕竟魏人在关外囤兵几个月都没有动作,万一真的就是魏国人爱养马呢?他如此自欺欺人,终究是欺到了翻船的日子。不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当然是不可能有错的,他利落地把锅甩给了几个官员,一通问罪革职入狱后陷入了更大的问题——这群魏人要给谁来处理呢? 洛祁殊远在芜城,朔方那边事务繁杂也难以抽身。而前些日子,燕矜偏偏病了,说是生辰那天玩得高兴淋了些雨,不小心染了风寒,却几日高烧不退,总之是烧得糊里糊涂的在府里养病,听说连床都下不了。叶珣还是那副坚壁清野的姿态,说魏军离王都焘阳不过两日脚程,大军压境,请求朝廷支援。放眼望去有事的有事有病的有病,竟是无一人能够领兵出征。 倒是冶怀侯元诩哭天抢地,直骂魏国人残暴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向皇帝请命说希望能领兵出征,好好教育一番他昔日的同胞让他们明白大玄不可侵犯。 玄若清再糊涂也不可能放虎归山,让他接触兵权,口头赞扬了两句后就将他劝了回去。 再看朝中其他将领,莫不是称病推辞,毕竟谁都知道魏人嗜血残杀,这一役打得好不一定有赏,但若是战败定然是大罪,没人愿意去领这么个黑锅。 百官与皇帝,面面相觑。一时间任由北地战事紧急,朝堂上所有人都岿然不动。 、 “小姐,尽管他们瞒下来了没有禀报,但是看边境那几座沦陷的城市,应该是被屠城了,现在没找到一个活口的消息。” 在听见江离禀报的信息里带了“屠城”二字时,坐在桌案前的少女终于垂下眼睫,下垂的眉眼流露出两分近似于悲悯的神色。 玄若清执意瞒着关外魏人屯兵一事,她便预料到边境迟早会出事。在听说北境异动时,墨拂歌并没有太过吃惊,但知道魏人屠城时,还是出乎意料。 但比起那点没有意义的怜悯,她还是更快地陷入了思索,魏人韬光养晦数月,果真不是单单只是为了抢劫。可占领的那几座边陲小城也算不上战略要地,毕竟几座重要的北境边城,还是牢牢地在宁王叶珣的掌控之下。又要屠城,又要斩杀官员,占领城池,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转头看向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仔细端详着那几座沦陷的边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小镇,虽然临近焘阳,但想以这几座城市为基地进攻焘阳几乎没什么可能。 叶珣虽然在拿着北地战事和皇帝拉锯,但也不可能拿王都的安全开玩笑。 “出征的将领,玄若清拿好主意了吗?”墨拂歌暂时摁下无解的思绪,继续询问。 “陛下正头痛着呢,眼下无人可用,这一战来得蹊跷,没人想去和魏人打仗,都在推三阻四。”江离回答,“只有郡主这几日下朝后一直跪在含元殿前,请求领兵代替宁王出征。” 她仍然把玩着手中玉签,摩挲着玉签上的刻痕,“这是第几日了?” “第三日了。” “事不过三,他该做决定了。”墨拂歌如此说,心中却笃定,看似是选择,玄若清却根本没有选项。 叶晨晚无疑不能放过这一次机会,只是此棋也是险棋,却不得不走。 “小姐,还有一事。” 墨拂歌微点了下下颌,示意江离继续说下去。 “您先前让我调查十五年前左右为墨氏效力的影卫,还有没有活口。属下仔细调查了,当初那批人里许多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能查到还有消息的,只有一个人。” “谁?”提起这件事,墨拂歌面上神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江离却还是小心地瞥着墨拂歌的神色,每当提起这件事相关他都是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触到了自家主子哪片逆鳞,“就是那个当初被您亲自下令废了一只手的何纪。他毕竟当初是在上一任家主身边做事,离开墨府后这些年都很小心翼翼,我们的人也是花了不少精力才找到些他的消息。” 墨拂歌倒是意外的平静,只是略显诧异地挑眉,“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这倒是没想到的。江离,我当初以为他这样没眼力也没脑子的,应当是死得最快的那一个。没想到他倒是活了这么久,这算不算蠢货有蠢货的福气?” 自家小姐表面上看着仍是平和,江离心中却是憷着她这副模样的,只能顺着她回答,“焉知不是小姐赐他废了只手,才让人轻视于他,捡回一条命。这也是他的福气。” 墨拂歌没有回答,只是良久地注视着窗外。初夏时节,紫藤花开得正好,花叶繁盛地自窗沿垂下,如同大簇紫色的融雪。放目望去,墨拂歌的庭院内竟是栽满了紫藤花,繁盛而张扬,在日光下摇荡,光影斑驳映在她白皙面颊,她便似要同这满庭花叶一同入画。 她拿着手中玉签随意挑起窗口处一串垂落的紫藤,“今年的紫藤开得甚好,墨临城别处应当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致了,也该让他来瞧瞧。”眼角余光淡淡瞥了一眼江离,“尽快找到他人,把人带回来。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不在意他会不会缺胳膊少腿,但要他脑子清醒,能听能说。” “此事若是做不好,你和他一个结果。”她最后嘱咐了一句,就背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紫藤花簇摇曳。 江离跪地领命而后安静离去,在离开墨拂歌的房间后,终于长呼了口气,擦去额间的冷汗。 而墨拂歌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窗外花树,可眼前那片紫藤虽然近在咫尺,脑海中那片紫藤花海无论怎样回忆,却都觉得如隔海蜃云烟,模糊成支离破碎的光点。 她最终阖上了窗扉。 、 夏季的日头正盛,琉璃瓦反射出刺目光线,晒得皇宫含元殿前的大理石砖温度灼人,隔着衣料灼烫肌肤。 午后正是日光最毒辣的时候,蝉鸣嘶哑,震动本就潮湿闷热的空气,自头顶落下的日光晒得人近乎难以睁开双眼。自含元殿大门前大臣往来,身后无不是跟着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撑着伞为其遮阳。 那个跪在含元殿门口的身影自然也就格外显眼。赤色裙摆迤逦,是比日光更灼眼的亮色,纵然日光灼人,她跪地的动作依然脊背笔直,不曾有半分曲折。 路过的大臣很轻易地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女子,稍加思索,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毕竟现在北地的战事是烫手山芋,各方势力都在推来推去,竟然此时会有人主动要来揽下这个祸患。他在内心小小地同情了这个需要证明自己才能回到北地的质子,又在内心深处期望她能真的把这让人头疼的祸事接走——毕竟这两日为了北方的战事,已经有不知多少大臣被唤入含元殿,又被骂着出来。总之无论是谁,把这个祸事接走,只要不是他自己就行。 念及此,他更觉此时的日光灼人,吩咐着小太监将伞撑得更高了些,在伞面的荫蔽下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了含元殿外。 叶晨晚微垂着眼睫遮挡日光,调理内息避免自己被正盛的日头晒晕过去。 今日已是第三日。 在听闻北地城陷时,她知道,这是战事,也是她唯一的机会。所有人都明白,她又何尝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祸事,但她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虽是险棋,但不得不走。 玄若清现在没有回应,表面上还在纠结,可他并没有多余的选择。况且先前皇后想要拉拢她,她表面上口头答应了,这时皇后那边的人就已经开始四处活动支持自己,毕竟若是不支持她,宣王那边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推出个将领来领命。 她已是势在必得。 而此刻帝王处理政务的含元殿内,虽有红木冰鉴盛满寒冰,吐露出汩汩冷气,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还是觉得燥热。手上瓷盏端的是去暑静心的百合莲子羹,却平息不了心中烦躁。 随着瓷盏被重重搁置在桌面,哐当一声脆响,殿内侍从俱是一惊,都低着头屏息凝神,生怕皇帝的怒气迁怒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奴才身上。 玄若清这些日子被北境的事情折磨得心情烦躁,他何尝不知道叶珣与自己的拉锯是想要什么,可现在让他纠结如此多日的,正是手上无人可用。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透过云母制的轻薄窗纸看去,只能看见殿外一个模糊的红衣轮廓。 帝王眯起眼,全然不在意殿外炎炎烈日,慢条斯理地问,“昭平在外面跪了几日了?” “回陛下,已经是第三日了。”身边的李公公恭敬回答。 “她倒是执着。”玄若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翠色欲滴的翡翠扳指,隔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带她进来吧。” 叶晨晚恍惚间只觉得头顶的炎炎日光忽然变弱了不少,抬眸正发现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此刻正躬身恭敬地替自己撑着伞,做出邀请的手势,“昭平郡主,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又要开始写不擅长的东西了。【阖目】 作者摸着凉凉的,原来是早就死透了。倒是祭司说话这么刻薄,让人心里暖暖的。 50请命 ◎阿拂。◎ 刚步入含元殿内,温度便要比外界清凉许多。龙涎香自铜铸仙鹤嘴中缓缓升腾,桌案上垒着未看的奏折。只瞥见了御案后的明黄身影,叶晨晚便低着头安静地走到御前,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她其实几乎没有与帝王这样面对面的时刻,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她刚入墨临时。那一次无甚可谈,年纪尚小的她也不明白帝王深沉眼瞳里的复杂情绪。中间这无权无势的十年,自然是没有机会与君王有私下见面的机会。而现在是漫长的沉默,周身承受着他近乎于审视的沉默目光。 尽管比起十年前,玄若清的鬓边已经生出了花白,却仍是目光幽深,心思如海。 南红玛瑙的串珠因为在手中常年的把玩,生出了色泽透亮的包浆。偌大的殿内回响着串珠撞击的清脆声响,过了许久才听见玄若清开口,“昭平从前应该没带过兵。” 他倒是比预想中要直白许多。 叶晨晚按照心中预想的说辞回答,“凡事总有第一次,臣虽没有带过兵,却也熟悉北境魏人,愿为陛下解忧。” “解忧”一词倒是的确戳中了玄若清的内心,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你自小在北地长大,和你母亲一样,自然是了解魏人的。” 她知道玄若清定然是忌惮自己的母亲的,此话看似是称赞,却另有含义,“臣不如母亲了解魏国,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北境有难,昭平实在不能坐而观之。” “昭平倒是有心,要知道朝中许多武将,现在都还在推三阻四。”玄若清面色缓和了些许,轻扬下颌,“你也跪了这么久,起身坐着吧。” 缓和了一下酸胀的双腿,叶晨晚谢恩,在御案旁的位置坐下,“叶氏一族所有,皆是因太祖皇帝赏识,历代陛下恩赐,只有为陛下分忧解难,才能回报一二。” 玄若清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也很少细细看过这个安分了十年的质子。因为这几日的日晒,她白*皙的肌肤泛出微红,脸庞始终微向下低垂着,看上去显得温驯而无害,比她那锋芒毕露的母亲要内敛许多。 可这样的内敛,真的是无害的吗? “在朕面前夸过海口的有许多人,但很多仅仅只是海口。”玄若清微睨她一眼,“做不到的海口,就是欺君之罪,昭平。” “陛下不给臣一个机会,如何能让臣证明呢?”叶晨晚反问,她知道,这一步棋,她没有选择,玄若清也一样没有,“陛下,魏人来势汹汹,却偏偏只攻占了几座小城,此事蹊跷,不能再耽误,错失良机。” 她又补充道,“但魏人对自己的目的如此遮遮掩掩,想必也是兵力不足才有所顾忌。臣有把握驱逐北夷,收复失地。” 帝王沉吟良久,终于停下了手中把玩珠串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昭平,敢做出这个承诺,就要明白欺君的代价。” 她当然明白代价是什么——但此刻她只能去做那个压上所有筹码的赌徒。 叶晨晚一扬衣摆,重新在玄若清面前跪下,“臣恳请陛下准许,容臣领兵收复失地,为陛下分忧。若是战败,臣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一声轻笑,帝王终于展露了笑颜,“好,既然你如此诚心,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记住你说过的话,昭平。” 、 叶晨晚获得皇帝领兵首肯的消息,传得比她想象的要快上许多。等她从皇宫回府时,就已经有人焦急地等候在门口。 “郡主,你怎么去请命领兵了!”守在门口的慕云归焦急追问。 叶晨晚扫了他一眼,“这是大好的机会,为何不去?” 慕云归满眼的担忧焦灼,“战事凶险,魏人残暴嗜杀,朝中人莫不在推辞,郡主你从未领兵打仗过,怎能冒如此风险!” 叶晨晚停下了往府内走的脚步,眉头深深皱起,“以前从未领兵打仗过,就要一辈子都不会吗?有战事的是北地,慕云归!你我难道不是在北境长大的吗?我的母亲,你的父亲,不也还在北方?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忧吗?!” 她眼中是含有的坚定目光,有灼灼心焰,将她眼眸点亮,“十年了,慕云归,我不想一辈子做被母亲羽翼荫蔽的雏鸟,在墨临城里混吃等死。”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慕云归唇瓣翕动,欲言又止,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叶晨晚只觉和这个童年的友人渐行渐远,无话可说。她要忙的事还有许多,现在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只转身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的事便交由你打理了。” 慕云归只轻声说出一句,“那郡主多加小心。”可他也没听见叶晨晚的回应,只看见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心中蔓延。 而叶晨晚走回房间中后,便径直走入里间,取下了墙面上悬挂的佩剑。 她动作///爱怜,细致地抚摸过剑鞘上繁复花纹。说来奇怪,大约是因为叶照临的原因,她从前总对这柄剑感情复杂——只觉得这柄剑也是叶照临的象征,世人多在其身上寄托了太多对叶照临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冀。可此时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柄剑现在已经属于她了,也即将同她一起去创造更多属于她的荣光。 银白冷光月华般自剑刃流泻,最终又被轻轻收回剑鞘。 叶晨晚知晓,在临行前,她还有一个人想见。 、 夜晚的扶风楼仍是纸醉金迷,繁华如锦。楼下推杯换盏,便更衬出二楼雅间的清静。 推门而入时,屋中只有一人临窗而立,墨发如瀑,白衣如雪,夏日轻薄的衣衫更显出她纤长的身形单薄,而窗外灯火通明,人潮喧闹,她清瘦的背影在繁华背景里带着格格不入的凄清寥落之感。 “郡主怎么来了?”虽是问句,却并无吃惊。 “祭司此刻在此地,不就是想见我么?”见她如预料之中在此地,叶晨晚心中安心许多,从容坐下,反问墨拂歌。 墨拂歌并未否认,在叶晨晚对面的位置坐下,“只是有一些事并未想通,又觉得蹊跷,故而想见郡主一面。”她垂眸淡淡一笑,“只是思衬许久,也没有答案,而我困扰的事情,想必郡主也一样困惑。给不出答案的问题,不过是图令人烦恼忧虑,所以郡主不见我也没有关系。” 她思索时,一手撑着下颌,衣料滑落,露出白皙手腕与弧线精致的腕骨,仿佛伸手便可盈盈握入掌心。 叶晨晚自然知道,墨拂歌同她一样困惑魏人此役的目的。“虽然不知道魏人到底想干些什么,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北地探清兵力虚实,再做应对之法。不是万事万物都有答案,但步步为营,总能应对。” 叶晨晚给出的回答让她宽心许多,“郡主能如此想最好不过,见招拆招,也未尝不是一种解法。我只是总觉得这是此役的关窍,郡主还是多留心一些。几时出发?” “明日一早就出发。” 战事紧急,耽搁不得。 墨拂歌点头,“玄若清答应你时,有没有为难你?” 虽然给了玄若清一个单选题,但她也不觉得这人会老实就范。 “输了便是欺君之罪,我与母亲自然是一个都逃不掉的。”叶晨晚语气平静,这样的结局是她早能够预料到的。 反倒是墨拂歌微蹙起了眉,“这一步棋怎么都算不上稳妥,有太多不可控的危险。只是这一步不得不走。” 赢则万事大吉,输则万劫不复。以她谨慎的性格,是万不愿走这一步的。 “我知道,要向玄若清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就只有赢没有输。”叶晨晚伸出手,轻轻捋平她眉心的阴影,“既然只能有赢一个结局,又何必去担忧别的可能?你已经帮了我良多,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就好。再说了,在我们做出决定的时候,不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墨拂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怔怔望着她停在自己眉心的手。 叶晨晚与她四目相对,看见她漆黑眼眸映着幢幢烛光,仿佛有星光沉浮其中。鬼使神差地,她沉浸在那双眼里,情不自禁唤对方昵称,“阿拂。” 墨拂歌明显陷入怔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问道,“为何这样唤我?” 叶晨晚轻咳一声,这时也才发现不妥,可还要找补道,“只是觉得一直唤祭司太生疏,况且以前不也是这么唤你的?” 这个“以前”属实有些过于早了,在还在太学那段时光,她的确这样唤过墨拂歌。总角年华天真无邪,也没有那么多身份之别,白衣的女孩也没有现今的冷淡,并不在意他人唤自己昵称。 只是后来她成为祭台上那个只能仰望观瞻的祭司,也自然而然没有人敢再唤她名姓。 墨拂歌的反应要平淡许多,只微垂下眼睫,“名姓而已,不过是一个符号。郡主喜欢的话,便随意吧。” “阿拂。”对上墨拂歌探寻的目光,叶晨晚只是笑道,“本是有许多话想说的,只是想了想,还是等到回来之后再说吧。” 墨拂歌难得回以一笑,春风吹融积雪开出新叶,“那就静候郡主凯旋佳音了。” 那一夜她并没有注意到窗外月色正好,星光清朗,因为所有星辰都坠入了那双漆黑眼眸里。 【作者有话说】 到了五十章终于叫到昵称了,不容易啊郡主。 墨拂歌表面上平平淡淡实际在偷偷脸红。 修改了一下被口口的部分。 卷二千秋雪 50-60 51北征 ◎她终于回到这片北地。◎ 卷二千秋雪 「春风拂万里,吹尽千秋雪。」 ———— 当皇帝真的应允昭平郡主领兵出征的消息传出时,朝野上下终于震动了一番。一个敢请命,一个敢应允,两个人大概都是疯子。不过总有冤大头主动请命来解决这个烫手山芋,大家还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闭嘴。反正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就是好的。输赢嘛,也没人关心,反正焘阳与墨临相隔南北,魏人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进来——再不济还能拖家带口南渡,噢这是真不行了,因为墨临再往南就是浩渺沧溟,再南渡只能去寻访仙洲了。 而一番星夜兼程赶往北地的叶晨晚也觉得胸闷气短,尽管也不认为玄若清会真的信任自己,但她以为自己好歹能够接触到北方边境的士兵,一是这些士兵多隶属于宁王手下,二是边境的军队多与魏人打交道,更加熟悉善战。 谁知道这老东西好事干不了两件,心眼这么多年还是一等一的多。 偏偏他指派给自己的军队,是一支在北方驻守,与宁王并无干系的军队。原本以为驻扎在远离边境,燃不起战事的驻军,忽然收到调令要去边境平乱时,顿时怨声载道。 行军时身后军队的怨气如有实质,怨毒的目光都快将她的后背戳出几个洞来。 离开地处江南温柔乡的墨临,一路往北,朔风寒凉,苍天广袤,在看见白桦枝叶扶疏,呼吸着夏日也带有寒凉的空气时,叶晨晚知晓,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地。 这里离图柳镇还有几十里地距离,却并不见人烟。迅速安排好了安营扎寨,叶晨晚又派出几个斥候外出打探。 身边副将行了一礼,禀报道,“郡主,兄弟们都接连走了几天了,现在该休息一下。” 叶晨晚此时正铺开地图观察形式,闻言并没有抬头,只颔首道,“此地离魏人并不算远,难保会有魏兵夜袭。就算要休息,也要安排好巡逻的人。将士兵分三班倒,轮流执勤。” 副将张了张嘴,似乎略有微词,但只能憋了回去准备去按吩咐做事,却又看见垂眸观察地图的女子开口,“还有一件事,把军中的人数点清楚来回禀我。” 副将的脸色倏然苍白,话在口中转了几转,最后才勉强道,“人数在出征前都是清点好了的。” “出征前是谁清点的人数当我不知?我知道你们虚报了人数吃空饷,但总要让我清楚具体有多少人。”她面色平静,半点没有从地图里移开目光的意思,“连军中有多少人都不知,是想让所有人一起糊里糊涂地死在战场上吗?” 眼看叶晨晚并没有现在去计较吃空饷的问题,他只能将七上八下的心放回肚子里,退出了营帐。 、 在叶晨晚的督促下,即使是深夜的军营,也仍然烛火通明,来回巡逻的士兵脚步划一,身上甲胄撞击发出金属的冰冷声响。 兵营边缘不起眼的角落处,两个小兵缩坐在阴影里,这里是兵营外面的死角,营外更是荒无人烟,只有寒鸦啼鸣。被分配到此地站岗的两个小兵自然就趁着无人监督,躲到了角落里偷懒。 高个士兵掏出怀里藏着的从伙头兵那儿多偷出来的馒头,又对上矮个子同伴眼巴巴的目光,最终是掰了一小半给他。 两个人一边吞咽着馒头,一边小声闲聊起来,“我记得以前这儿也没这么荒,怎么咱们走了这么远,连个活人也没看见。” 矮个士兵压低了声音道,“听上面的说,魏人屠城了!” “嘘——”高个连忙示意他噤声,这样动摇军心的话题,军中一向是不准提起的,“这个不准说!” 可话虽如此,此地除了他们二人也别无他人,两个人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继续聊到,“如果魏人要屠城的话,咱们被魏兵抓到是不是也会被杀?” “别说被杀了,那群野蛮人,不仅杀人,还把头砍下来当夜壶。”高个对着他比了比脖子,“还是小心点你的头吧。” 矮个闻言,唏嘘道,“怎么就轮到我们和这群蛮人打仗!领兵的还是个女人!这不是把我们当炮灰吗?”他在军中颇能听到些小道消息,八卦道,“你知道那个领兵的女人吗,是京城来的郡主。知道人的娘是谁吗——她娘是宁王!人家打输了仗,跑了也有个当王的娘兜底,咱们输了就头都没咯。” 高个子却仔细捋着他说的话,“照你这么说,宁王这么会打仗,不也是女的。”他一口咽下最后一点馒头,“我看你还是祈祷一下她和她娘一样会打仗,不然死的也是咱们。” 矮个却是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我要有个当王爷的爹娘,早就飞黄腾达喽!哪里来这里吃苦!” 两个人躲在阴影处偷懒闲聊,却听见草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让他们当即警觉起来,面面相觑。两人对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一步一步挪到了不远处浓密的灌木前,剥开了草叶。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飞速从灌木里窜了出来,二人以为遇上了什么猛兽,吓得大喊大叫连连后退,过了好一阵子才定睛发现是个衣衫褴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男人也借着营帐的灯火看清了二人玄朝士兵的打扮,当即连滚带爬地跪在他们脚边,“兵老爷们,你们是来救人的吗!” 两人诧异,没想到终于见到了除军队外的活人,“你……不是魏兵派来的内奸?” 李三郎一听,眼泪立刻滚落下来,掀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露出身上斑驳的伤疤,“我不是内奸啊!大人明鉴!我是从他们手上逃出来的!” 这倒是让二人一时间判断不出他所说的真假,一番思索后,觉得这个问题也不是他们二人该判断的问题,不如拿着这个人去领赏,于是便押着李三郎禀报给了军官,再层层上报给了叶晨晚。 此时的叶晨晚正分析着斥候带回的消息。出去打探的斥候回来了几个,都说这周围的村落尽数空无人烟,被魏人洗劫一空。但翻看尸首,又尽是一些老人与孩童的尸骸,想来他们并没有把整个村落屠杀干净,还掳走了相当多一批人。 而几座边陲已经沦陷的城镇,城门外都有魏军严密防守,不清楚城池内是什么状况。 若说以前魏人来抢劫,掳走些能干活的壮年当奴隶,还有掳走一些貌美的女子,也并不奇怪,但很少会这样大规模地全数带走。 现在沦陷的那几座城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占领这几座城池,又是想做什么? 正当她思索时,忽然有人来禀报,说巡逻的士兵抓住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自称是从魏兵手里逃出来的。 这无疑是解答她疑问最好的机会,她当即让士兵把人带上来,很快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男人就被带到了营帐中。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她先开口询问最基本的问题。 李三郎跪在地上,只敢偷瞄一眼面前人,虽然不知为何问话的是个女人,但看她眉眼锋利,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军中话事的人物,遂如实回答,“小的叫李三,从小就在图柳镇长大。” 听他口音,倒的确像是北境人,“你既说,你是从魏军手上逃出来的,那你是怎么被俘虏的?” 叶晨晚一问,李三郎当即就流了眼泪,“大半月前的半夜,我和我媳妇正在睡觉,就听见村子外有喊杀声还着火了,然后几个魏兵就闯进了我家,先是抢了东西,然后就……”他的哭泣声大了起来,几近嘶哑道,“然后抢了东西还不满足,还杀了我的媳妇和我五个月大的女儿……!” 营帐内回响着他低哑的哭泣声,帐中几个副将都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叶晨晚平静问,“那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你?” “他们说……留着我有用,问我知不知道当官的都在哪里,让我给他们领路,我就带他们去了镇子上当官的住处。”李三郎急忙补充道,“我是被迫的!他们钢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带路就要杀了我!” “……”这倒是个重要的信息,叶晨晚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把当官的全杀完了。魏兵留下了还能干活的壮年男人,给他们做事。”李三郎又露出自己身上斑斑驳驳的鞭痕,“这些鞭子,就是他们抽的,但凡干活慢一点,就要挨一顿鞭子。我也是好不容易趁他们不注意才逃出来的。” 叶晨晚蹲下身,仔细观察他身上的鞭痕,绽开的皮肉上是新鲜的疤痕,的确是这些时日留下的,“他们都在让你们干什么活?” “什么活都有,伺候他们,帮他们运粮草,还有帮他们运东西。” 叶晨晚终于露出了些许急切,追问,“都在帮他们运什么?” “不知道。”李三郎摇头,“只感觉很重,都是拿箱子封好的,我们不能打开也不能问。”他忽然想起什么,“他们还专门挑了一批最精壮的劳力带走了,也不知道是带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最近有些突发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耽搁了更新【没有出意外请放心,只是有很多事忙】。 好消息是因为对自己的忙碌程度和身体状况有了数所以已经在全文存稿下一本书了,为了最好的质量和避免更新焦虑所以下一本书会写完再连载。【啊?】 总之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弃坑是不会弃坑的,因为这个连载速度也不方便申榜,彻底没有热度焦虑了,安安心心写完是第一位的。 又是两条分线时间,郡主和祭司又会好一阵子见不到了呢,但是一想墨拂歌又快开始发疯了,真好。【?】 52反目 ◎棋差一着。◎ 李三郎的报告无疑极有价值,虽然又由此引出了更多的疑惑——魏军究竟在运什么物品,又俘虏了一批劳力去做什么? “那批劳力,你们之后还见过吗?”她追问。 李三郎摇头,“那批人被带走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应该是被带出城了。” 叶晨晚思索着他给出的回答,再问了几个问题后,最终吩咐道,“我知晓了。给他点银钱,派两个人把他送回安新镇那边吧。” 李三郎闻言,跪地不断感谢着叶晨晚,临行前还不忘祈求她能为自己和枉死的妻儿报仇。 等到士兵把李三郎带走后,身边的副将才提出异议,“郡主,我们方圆百里内好不容易遇到个活人,还是从图柳镇跑出来的,为何要派人把他送走?留着他在军中当个向导岂不是更好?” “不可。”叶晨晚还没开口,营帐内一名女将已经率先开口,“这人是在营外找到的,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他说自己是图柳镇人,自己的妻儿被魏人所杀,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万一是魏人派来的内奸呢?不若派人把他送回去,也好监视他是否与人勾连。” 这名女将倒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叶晨晚颇为赞赏地颔首,“不错。” 眼见叶晨晚也赞同对方的说法,副将没再坚持,领命便退下了。等到帐中人尽数离开后,叶晨晚才看向先前发言的女将,“你叫什么名字?” 面容坚毅的女将向着叶晨晚行礼,“属下名贺兰霜,从前在宁王殿下燕云军中任职,只是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后,就调去了后方。这次听说是郡主报恩,特意请命前来,也算报答当年宁王殿下知遇之恩。” “原来是母亲麾下的前辈。”叶晨晚神色恭谨许多,重新看向帐中沙盘,“依前辈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再多猜测也是纸上谈兵,不如先挑一座城池佯攻,试一试魏军的虚实。魏军没有趁着攻占城池一鼓作气,想来也是兵力有限。”贺兰霜端详一番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又低声提醒,“已经到了北境,一直按兵不动,也容易被陛下忌惮。” 叶晨晚拨弄着沙盘上的旗子,“言之有理,那么挑哪一座城池试探呢?” 贺兰霜也看向沙盘,“图柳镇便不错,位于偏角,魏军想要驰援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而且只是个偏僻小镇,城防算不上严密。先攻下图柳镇,看看魏军到底在城内做些什么,再做打算。” 叶晨晚思索着贺兰霜的建议,最后却把手中的旗帜落在了图柳镇旁的泉阳镇上,“若我想出兵泉阳呢?” 对上贺兰霜探究的目光,叶晨晚解释道,“泉阳四通八达,而且通往凌云城。虽然看现在魏军兵力直逼焘阳,但焘阳兵力充沛,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有数,焘阳沦陷的概率小之又小。况且,看泉阳坐落的位置,我想魏兵的兵力调动,还有物资的运输,一定会途径泉阳。在路上设伏,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烛芯噼啪,灯花绽开的火光映在她眼瞳里,照亮她眼中倒映出沙盘里的起伏山川。 、 墨临墨府 重重竹影斑驳,投射在雕花窗牖上,有风拂过,便听得见竹叶婆娑声。桌案上的琉璃樽灯光线柔和,照亮被批注后只是随意陈放在桌面上的公文。 白衣少女坐在窗边,墨发披散沿着肩廓脊背垂落,她抬手时,宽大的袖摆滑落,露出纤细手臂与弧线漂亮的腕骨。 墨拂歌精神专注地注视着指尖,随着她口中念出咒语,星点流光从她的指尖四散开来,枝蔓自她缓缓生出,蜷曲伸展,最后开出一朵素白昙花。 流光四溢,如若萤火,昙花在她掌心从花苞到盛放,犹胜月华皎洁。 但这样的盛放并未持续太久,墨拂歌额间渗出细密的薄汗,指尖也微微颤抖着,很显然想要维持昙花盛开的状态对她来说尤为吃力。 很快整株昙花连带着枝蔓都尽数化作流光四散,一切归于虚无,再无踪迹。墨拂歌剧烈地咳嗽着,终于平复下呼吸后,才又翻开桌边写满生涩符文的古籍。 她难得流露出颇为懊恼颓丧的神情,反反复复翻阅着手上古籍。 自负如她,从来觉得以她的天资,学什么都应当是手到擒来。可为什么会屡屡折在最基础的秘术上?这明明是 她都是按照书中所记载一步一步学习,到底是在哪一步出错了? 小心走入房间的江离看见墨拂歌烦躁地翻动手中书籍时,顿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事关重大,他踌躇了一阵后还是走到墨拂歌身边,希望不会触到她的霉头,“小姐。” “有事直说。”墨拂歌不耐道,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中书卷。 “何纪还是被我们的人找到了,尽管他小心躲藏了许久。应该再过两日就会被带回墨临了。”他小心禀报。 闻言,墨拂歌唇角终于勾起些许讥讽弧度,“他倒是能躲,带回墨临后立刻送来见我。”她提醒道,“多注意些,我要的是活人,他可是个烈性子,别做出什么寻短见的事情。” “小姐放心,不会有差错。” 她点点头,摆手示意江离退下。 等到少年退出房间只剩她一人后,她才终于起身,打开柜门,取出柜中仔细保存的长剑。 剑鞘花纹繁复,那颗硕大的流紫宝石仍然在夜色下华光溢彩,剔透无瑕,与窗外盛放紫藤无比相称。 “愿此心长澄澈,此意久清明。” 这柄剑熔铸时,为此心明澈,故而唤作清明,可为何铸成后至今,总在见证血亲相残,至亲反目? 她阖上眼眸——可自己真的做好准备接受真相吗? 、 墨临千机阁 千机阁内,机关林立,肃杀寂静。来往人皆是制式统一的一身黑衣,沉默地于楼中往来,寂静氛围几近压抑,正如楼中玄黑冰冷的墙面。 傅狰今日在楼中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他要找的人。 楼上的档案阁中,书卷林立,各色资料被仔细地陈立在书阁之中。黑衣男子在书柜前沉默地翻阅着卷宗,直到傅狰走到他身边时,才缓缓合上手上的卷册,转过头来。 即使在千机阁内,他也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银制的面具在灯烛下泛着泠泠冷光,“傅大人有什么事吗?” “前些时日你私自带人外出,折损了好几个影卫,这件事你现在都还没有一个解释。”傅狰冷冷质问,“每一次影卫外出执行任务,都是要在阁中存档的。” 面具男人闻言,仍只是从容地摩挲着案卷封面,“我不是在阁中存档了吗?那次外出执行任务探听消息,遇到了些硬茬儿,两边见了血,折损了几个下属。” “探听的是什么消息?对方是什么人?见血了之后对面伤亡如何?可有知道我们的身份?”傅狰抛出一连串的追问,“这些东西你在档案里可是一句未提。” “既然出了手,自然就不可能留下活口。对面都处理干净了,不知道我们身份。”男人淡淡回答,斜睨向傅狰,面具下漆黑的眼瞳内混着冰渣,“至于别的,傅狰,你不觉得你越界了吗?千机卫为陛下效力,出手自然也是为了陛下,我当然知道这一点。而你既然在陛下身边效力,陛下的安危才是你最该关心的事情。” “正是因为为了陛下效力,我才要排除一切可能的隐忧。”傅狰反驳他,可自己并不擅长言辞,总是辩驳不过对方。“你上一次任务,实在蹊跷。” 面具男人冷冷一笑,“傅狰,你我同为千机卫,职位平级,就算质疑也轮不到你。为陛下做事,岂是事事都能见得光?为了陛下,影卫舍身忘死,在暗中做事不是让我们彼此怀疑的。”他转过头去,不再与傅狰对视,“若是傅大人实在怀疑,便上报陛下,由陛下定夺吧。” 他说的冠冕堂皇,傅狰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愤愤拂袖离去。 傅狰离开后,他目光冰冷地继续翻阅着手上案卷。 傅狰不过是皇帝身边一个不长脑的武夫,他当然不担心对方真能抓住自己的什么把柄。但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那时放跑了的凌晗。 这人虽然身中剧毒雪上蒿,但轻功了得,还是让他从众多影卫手中跑掉。活不见人,死也不见尸,自己派人接连在墨临城内寻了几天,也没能寻到他的踪迹。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雪上蒿毒发,没能让他活着送出消息。可惜自己也没能拦截下宁王的书信,不知道宁王自北地送来的急书上有什么内容。更糟糕结果便是信已经成功送到了昭平郡主手上——也只能期望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修长手指将案卷重新推回书架上,无人能看见他面具后的眉头因为烦忧而深深蹙起。 棋差一着。 【作者有话说】 近日和同学探讨剧情的展开,同学听完:感觉你这个剧情有种没一个人长了脑子的美感。 我:【尖叫】你不要骂了,我真的构思得快长脑子了。【抱头尖叫猫表情】 关于本文10,我笔下的cp一般都是有明确10的,而且一般来说不支持逆。床上当然是支持互攻的,但是定位上10也是明确的。所以本文没有标注主攻主受,也没有标互攻。感觉没有一个比较适合的tag。 53夜袭 ◎如雪月色映出艳丽血色。◎ 北地泉阳镇郊 月光洒在林木荫蔽的道路上,只有驴车转动车轴的辘辘之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护送驴车的士兵打出一个哈欠,嘴里嘟哝着听不懂的家乡方言,最后才骂道,“怎么又是咱们摊上这破差事,真晦气,都几天没睡好觉了!” 驾驶驴车的士兵睨他一眼,“你再一边哈欠一边抱怨,上头的人说了,这些东西要有什么闪失,就要咱们的头。” 犯困的士兵嘿嘿一笑,“你就是脑子轴,咱们把这车上的东西卷走,够我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天高海阔,到哪里来找咱们麻烦。” 皮鞭烦躁地抽在拉车的灰驴上,奈何这驴还是慢吞吞地拉着车,“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当个二流子整天鬼混,欠了一屁股债没处躲才来参军。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妹妹,我要是跑了,我娘怎么办?” “所以我说你是个轴脑子。”对方毫不在意地吹着口哨,“你都吃喝不愁了,还去管你那老娘干什么?” 两人争辩着,其中吹口哨的一人却顿时感觉脖颈一凉,一看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已经比在他的咽喉,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人,却发现另外一人比自己境遇更糟。 一身玄衣的女子手执长剑,那柄泠如月色的剑比在咽喉,泛着冷冷的寒光。 再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押送驴车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变成了一堆生面孔,全都面色冷峻手执刀刃。 叶晨晚手中照雪庭光稍用了两分力,在他脖颈处划开一道细细血痕。见了血后,驾驶驴车的士兵明显安静服从下来。“我问,你答。” 士兵默认。 “你们运的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上头的只说是值钱的东西,出差错就要我们的命。” 叶晨晚示意身边人控制好这两个人质,转身登上驴车,看见车内堆积的箱子,只随意砍断了其中一个箱子的锁掀开了盖子,箱中整齐地堆放着一堆兵器。她端详了一阵,多长了个心眼,将这堆兵器全部拨开。 顿时她和身后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夺目的,璀璨的金色光芒。 一摞金条整齐地排列在木箱底部,泛着冰冷又夺目的金光。 这北地的偏僻小镇,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黄金? 但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刻,叶晨晚重新盖好箱子,转头再看向士兵,“城中有多少人留守?” 士兵想了一阵,“大概约莫数千吧,他们还调了一批人走。” 数千人,既然调人离开,应该并没有剩下多少精锐,是能够交手的程度,算上夜袭,优势在她。 “你们要怎么把这批货运进城?” “按时运到城下,拿出令牌,他们就会开门放我们入城。” 叶*晨晚眼神示意下属松开两个人质,自己掀帘躲进了驴车之中,“你一切照做进城,怜惜性命的话,就别耍花招。” 士兵现在当然也明白自己是遇上了玄朝的军队,念及自己远在家乡的亲人,只能选择配合。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惊恐,强装镇定地带着这一路伪装的玄军向着不远处的城镇驶去。 叶晨晚安静地躲藏在驴车之中,在心中继续预演自己的计划。带兵到了泉阳镇郊后,经过观察,确定了晚上会有魏人的运输兵。故而今晚一早就在泉阳镇外埋下了伏兵,再自己亲自带上亲信在必经之路上蹲伏魏兵,就等自己带兵骗魏人打开城门后,和伏兵一同攻入泉阳。 她专注地听着车轴滚动的声音,直到驴车缓缓停下,再听见魏兵的交谈声音,再往后是城门户枢转动发出的喑哑声色。 就在这一刻,皎白如月色的泠泠剑光撕裂夜色,迅如疾电,只在几个点踩之间,就来到了守城的士兵面前。 他们惊恐的双眼徒劳睁大,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死亡。 秋水凉薄的剑光映出喷薄的艳丽血色,一场无声的屠杀。 深夜守城的士兵本就疲惫,直到叶晨晚已经杀尽了门口的数人,城内士兵才反应过来有人夜袭,取下墙上的铜锣想要敲响,“有人夜!” 他手中的铜锣被掷出的剑刃击飞在地发出哐当声响,而很快那道象征死亡的身影就来到他的面前,取下没入墙面的长剑,反手割破了他的咽喉。 而她身后是紧跟其后冲锋的士兵。 半夜的魏军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夜袭时,乱成一团,也不知玄军到底兵力几何,只仓皇地在城中大喊“玄军来了”惹得人心惶惶,顿时都没了抵抗的心思。 很快泉阳镇上的魏军纷纷缴械投降,只可惜魏人善骑马,让许多魏兵与将领都趁乱逃脱了。 天降破晓时,才将城中俘虏的士兵尽数圈禁起来,起先还有几个不安分的人,但在看见叶晨晚手中剑上沾的血时都自觉安静了下来。 根据城中斥候的调查,这座城也和先前遇见的村落一样,老弱病残都被屠杀了个干净,留下的都是能干活的壮年,也有相当一大批壮年被带走,城中没有多少魏军的精锐,并没留下多少活口。 此刻面对俘虏的魏国军官时,对方仍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玄朝的口口,你和你那该死的口口娘一样都只会玩这些阴招,有本事正大光明打一场!” 不堪入耳的肮脏谩骂让叶晨晚微蹙起眉头,她扬了扬下颌,向着身后的亲信下令,“扇。吵得我心烦。” 身后士兵会意,当即一人摁住那谩骂的军官,另一人手上用力,狠狠地掌掴在了他的脸上。几个响亮的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脸颊立刻肿胀起来,也再无力继续谩骂。 “你居然识得我,还认识我娘,倒是有几分眼力,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叶晨晚冷笑着蹲下身与他对视,“这么看我娘说的不错,魏人都是一群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软骨头,打一顿就识时务了。还想光明正大打一场?你们杀这城中百姓时,也想过正大光明吗?” “你们魏军这次占领这几座边城,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上头的喊出征,说能发财。” “那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这些黄金是从哪里来的?”她追问。 军官斜睨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回答,“不知道,都是从宁山那边运过来的。我们只负责整理好这些金子准备运出境带回魏国。” 宁山?叶晨晚面露疑惑,宁山也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的边城,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黄金。不过显然问这里的人是问不出个名堂了,泉阳只是一个中转的地界,方便魏军把从宁山搜刮到的黄金转运出境。如此,倒是可以推测魏人的确是为了这些黄金来的。 正当叶晨晚疑惑时,副将贺兰霜在她身边低声禀报,说在魏军囤放黄金的仓库里,搜到了一箱形制怪异的矿石,数量并不多,被盛放在一个不起眼的箱子中,牢牢锁住藏在角落。 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矿石是什么东西。 叶晨晚决定先去看看那箱蹊跷的矿石,临行前余光重新瞥了一眼被强行跪在地上的军官,“舌头割了,嘴太脏就别再说话了。” 肮脏的辱骂声很快就被打断渐渐远去,叶晨晚懒得与他计较,同贺兰霜来到了仓库中查看那箱蹊跷的矿石。 随着箱盖打开,露出了箱中玄黑色的矿石,而矿石周身却偏偏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随着光照泛出诡异的光芒,仿佛拥有生命力一般的脉络。 在箱盖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安将她包裹,但自己胸腔中的心脏却为之兴奋地跳动。 而这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之感的矿石,却看不出到底是何来历。 、 墨临墨府 夏季的雨来得迅急,豆大的雨珠噼啪落下,窗外竹影摇晃不定,在窗面投下晃动的阴影。 墨府的祠堂内仍是灯烛通明,子嗣单薄的血脉并无过多族人,自上而下的牌位轻松就能扫入眼底。 擦拭牌位的工作对墨拂歌的身体而言显得过于繁重,但在此事上她一直坚持亲力亲为,府上下人也对此无能为力。 她缓慢地擦拭着灵堂内的牌位,自开国祭司墨怀徵与一旁萧遥的牌位,一直到墨衍与一旁的牌位。 当她小心地将灵牌擦拭干净重新摆好时,在外等候已久的江离终于走入祠堂轻声道,“小姐,何纪已经被我们找到,带回墨临了,现在就在府外。” 墨拂歌直起身子,就在此刻瓢泼大雨中响起一声惊雷,电光一瞬间将祠堂内照得通明。 她良久地凝望着身后的牌位,这些沉默的牌位此时却像一双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她。 阖上眼眸,许久后才听见她淡漠的嗓音,“就把他带到祠堂这里来吧。” 她一扬衣摆,在牌位面前端正跪下,雪色衣摆铺陈,如同盛开的夜昙。 “还有,将霁清明带给我。” 雨势渐急。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目测也是个小高潮,前文埋了不少比较细碎的伏笔来着。 又可以写发疯了,真好。 顺带很奇怪,有很正常的评论被管理员删掉了,不是我删的!正常评论我都不会删评的!【解释】 54相残 ◎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何纪时隔五年重新踏回这座古朴又肃穆的府邸。 只是比起当年,府中似乎多出了许多林木,尤其是看见府内遍植的摇曳紫藤时,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他讨厌这种花,尤其是府内这样开得极其妖异繁盛,终年盛开的紫藤花。 只有清河城才会有这样终年不谢的紫藤。 他被一路押送着往墨府的祠堂走去,颇有些不悦地看着身后押送他的暗卫,“我自己会走路。” 身后暗卫面无表情,“小姐吩咐,要把你毫发无伤的带到。” “毫发无伤?”何纪抬了抬左肩,左臂的衣袖晃动,空空荡荡,“我这叫毫发无伤?” 一旁的江离冷淡地扫了一眼何纪,吩咐道,“不用和他多说,把他带到就行。” 何纪轻嗤,“你这些年给墨拂歌当狗倒是混了个好前程,只是不知道她之后会不会兔死狗烹。” “何前辈为前任家主效力,我为小姐效力,都是尽忠罢了。”江离对他的挑拨之言无动于衷。 “她这样狼心狗肺”何纪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江离一脚踹在膝上,吃痛止住言辞,一瘸一拐地向着祠堂走去。 到了祠堂门口,肃穆之感更胜,雨珠自竹叶滴落,凄清如泪泣。 “小姐,人带到了。”江离在门口禀报。 很快那身着白衣的身影就从祠堂内步出,何纪在看见她时还是晃神一瞬,比起五年前孩童的模样,现在的她身形高挑,行走间衣袂浮动,如同身披月色行来。漆黑眼瞳里漠然的冷色与墨衍如出一辙,但细看她眉眼,还是让何纪气血倒涌——太像了,和那个女人无比相似的眉眼。 “跪下。”看见他满眼敌意地瞪着墨拂歌,暗卫强行摁着他双膝跪地。 墨拂歌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不必了,当初将他逐出府上时,他与墨氏就再无关系。现今见我,自然也不用行礼。” 她虽这样说,却并没有半分让何纪起身的意思,唇角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面的这一天,可见你我的命都比彼此预料的长,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何纪一声冷笑。 “怎么这样一幅不服气的表情?”墨拂歌眼神下移,有意落在何纪左边空荡荡的袖子处,“何纪,还在记恨这只手?这只手可是你自己同我打的赌,当初那个叛徒的下落,我和你赌一只手臂,我赢你断,反之我断,我赢了,你便该愿赌服输。” 一提到这个就激起他满腔怒火,他顿时提高了音量,“那明明是你暗示那个叛徒逃回他自己家乡!” “计谋也是决定赌局的一种方式,我可并没有阻止你也用计。”墨拂歌轻笑着反驳,“好了,我想你也很清楚我找你是做什么的。我不爱同你谈生死,但你知道我有很多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所以都痛快一点吧。” 她拿出放在一旁的剑,将那柄剑鞘形制繁复的长剑呈在他面前,“你识得这把剑吗?” 何纪面色复杂地看着剑鞘上那枚色泽夺目的剔透宝石,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墨拂歌等待了一阵,“也罢,这柄剑不出鞘的话,你不识得也是正常的。” 她拔剑出鞘,铿锵一声,长剑出鞘,酽紫华光顿时照亮雨幕下的祠堂,她手中剑轻若无形,透若琉璃,美得近乎妖异——就如同这院中盛放的紫藤。 在这柄剑出鞘的一瞬间,就轻易吸引住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毕竟他们之中,也从没有人亲眼看过剑出鞘的模样。墨拂歌平日很少拿剑,自然更少有活人能亲眼看见这柄剑出招。 在看清剑出鞘的模样后,何纪面色明显变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只瞪大了眼愤愤注视着长剑。 墨拂歌看他神色,也明白了他自然是识得这把剑的,“看来你认识这柄剑,昔年苏辞楹所铸,也是她的佩剑——名剑霁清明。” “名剑?”何纪回以不屑的嗤笑,“你明明也知道这是妖剑。” “妖剑名剑,只在人心。”墨拂歌抬起手中剑,剑锋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面颊,察觉到何纪不自觉的颤抖,她微眯起眼,“你在害怕这柄剑?因为它差点取过你的性命?” 何纪瞳孔收缩,显然是被墨拂歌说中了,在这柄剑刚出鞘时,他就认出了这把剑的身份。 妖异的紫色,诡异的剑法,取人性命只在方寸之间。 在清河城时,这把剑就取过他身边无数人的性命,也曾逼近他的咽喉只在咫尺。 是上一任家主墨衍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他所有神色变化都尽数落在墨拂歌眼中,很快墨拂歌嘴角那点敷衍的笑也不复存在,“看来十二年前,你去过清河城,那么,想来我的父亲也一同前往了。” 何纪抬起头,只看见墨拂歌逆光而立,漆黑的眼瞳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如同一片无光的深渊。他一时间不敢与墨拂歌对视,最终才鼓起勇气咬咬牙道,“没有。” “你说谎的样子很拙劣,不过我姑且当做你用另一种方式说了实话。”剑锋冰冷,比在他咽喉,“下一个问题,我不想再听到谎言。” 雨大风急,雷鸣不止,窗棂被风雨吹得晃动呜咽。 “他为什么要去清河?十二年前清河城那场大火,是不是与他有关?”墨拂歌嗓音冰凉,一字一顿地问。 何纪的吐息明显急促起来,最后才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剑锋挑转,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滚烫的血液滴答滴答划过剑锋落在地面,“我说了我不想再听到谎话。何纪,不要用你这点嘴硬的手段来表明对我父亲的忠心,你以为只是再断只手或者是搭上你这条命?我也说过,我有很多种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何纪捂着脸颊上的伤口,因为疼痛倒吸着凉气,最后忍无可忍地怒视着墨拂歌,“墨拂歌,你又想问出什么答案呢?!你明明心里也知道为什么!要不是你那个不识抬举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你,他何必大费周章带我们去清河,还折损了这么多兄弟?” 一道惊雷落下,将墨拂歌本就苍白的肤色照得惨白。 这件事她一直有预感,但真的从别人口中再得到真相时,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她手中剑因愤怒而颤抖,剑似有灵性一般能感受到她的愤怒,震鸣作响,“所以他就为了抢回我,放火烧了清河?” 眼见墨拂歌终年不变胸有成竹的神色终于出现了松动,何纪冷笑一声,“那场火是苏玖落眼见皇家影卫无法阻挡,才放火烧了苏府玉石俱焚罢了。” 墨拂歌转而露出一种更莫测的冷淡笑意,“看来他还与玄朝勾连了。也是,清河地处巴蜀,蜀道崎岖艰难,如果没有他带路,影卫也很难进入清河。” 何纪这才意识到他又被墨拂歌套了话,“如果不是你母亲不识时务,一直不愿意交出你,还不准家主给你改姓,又怎么会出此下策!?你根本就不懂家主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和你那个瞎眼的娘一样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没有母亲吗?”墨拂歌似乎终于露出了难得困惑的神色,“我为什么一定就属于墨衍,要来继承他的姓氏和责任?况且像他这样谋害妻女的人没有资格说什么付出与苦衷。” 何纪觉得他从来就不能理解墨衍的这个女儿,就像他也从来不觉得这个女人能接过墨氏的权柄,“妇人之仁,和你这种女人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想来你和阎王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墨拂歌缓慢地直起身子,转身凝视着祠堂中的牌位,“虽然你没有母亲,也从来认为我成不了事,但你很快可以知道一个母亲的,‘妇人之仁’的女儿可以做什么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随意谈起今日晴雨,“拖出去凌迟,然后扔到乱葬岗喂狗。” 何纪的呼号辱骂很快就淹没在了雷雨声中,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墨拂歌手中的霁清明才哐当坠地,她躬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伴随着胸腔中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干呕出声。 剧烈的咳嗽声混杂着雨声久久回荡在空寂的祠堂。 温热的血液自她捂嘴的指缝滴落,一滴一滴落在霁清明的剑刃上,血液竟然缓缓渗入剑刃,更有妖异之感。 剑刃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悲伤与愤怒,在她脚边轻缓地震鸣着。 她强忍着不适,一步步缓慢地走到祠堂中墨衍的牌位前,取下了上面的灵牌。檀木牌上还沾染着她手上未干的血迹,晕开在烫金的刻字上。 她抬手,落下。 牌位也随之摔落在地面,化作无数碎片。 而堂外她亲手所植的紫藤花在夏日尽管被雨水打落花瓣,仍然开得繁盛,如同飘落的融雪,仿佛永远不知何为凋零。 ———— 附《剑谱闲录霁清明》 苏辞楹的佩剑,唤作霁清明。为昔年求得天外陨铁,亲手灌注心血所铸。 初铸此剑,为此心明澈,为肃清苏氏,她唤佩剑清明。 而甫一铸成,这柄剑斩下的却是族中叛乱三叔的头颅。 这柄剑虽除凶祟,虽开太平,但苏辞楹平生不喜出剑,若非生死相搏所不能解之事,剑皆不出鞘。为利为义,皆有他法,唯血亲相残,无法可解。故而此剑平生最多饮亲人血,煞气深重。 更因此剑铸法失传,形制偏锋,霁清明虽为名剑,后世多称其为妖剑。 自两百余年后剑传至墨拂歌之手时,此剑已见证苏氏一族自中兴而亡于盛时,更见夫妻反目,火焚清河。血痕斑驳,仇怨难解。 剑久浸凶怨,极锋极利,于墨拂歌手中常出鞘,斩宿敌报血债,剑下凶魂无数。早无人还记起,此剑名为霁清明,铸剑为明心澄意。 但霁清明虽斩人无数,却仍也开太平盛世,得护心上人长安。 所谓剑,不过金石之物,而剑心剑魄,亦因人而生。名剑霁清明,不为此心清明,亦不为血洗深仇,只因当年铸剑融得苏辞楹神魂一律,剑有灵而认其主,随心意而出鞘。 清明浊怨,皆在一念。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小高潮,关于墨拂歌的身世。在之前就埋了很多非常细碎的伏笔,因为实在是太多了这里就不做讲解,如果有读者能够发现我会非常开心。 很美的精神状态,墨拂歌还挺擅长黑色幽默的。 55赝品 ◎祭司书画千金难求,这自然是赝品。◎ 北地凌云城 “郡主慢走,有什么吩咐随时再来就好。”衙役小心地将叶晨晚送出官邸,目送着她远去,终于呼出一口气。 叶晨晚披着暮色走出凌云城府,心中颇感烦闷。 自攻下泉阳后,她判断魏军的主力应该都集中在宁山镇,转而来往临靠宁山的凌云城,想要和凌云城共同出兵攻打宁山。只是没有皇帝的旨意,凌云城这边自然是推三阻四地婉拒,不想搅入这片浑水。 可惜当初攻打泉阳时,放走了不少趁乱出逃的魏兵,想来也有不少人应当跑去了宁山通风报信,追击最当一鼓作气,最忌半途而废,凌云城这边推三阻四,自然是错失良机。但魏军主力集中在宁山镇,不知兵力深浅,玄若清派给她的军队既非精锐,也非心腹,还有一堆吃空饷的蠹虫,起码谎报了三成的人数,她也不敢贸然出兵。 “郡主不必介怀,他们都是看菜下碟,推三阻四也是常态。我们再做打算就是。”同她一路出行议事的贺兰霜安慰她。 “他们推拒也在意料之中,我只是怕错失良机。”眉睫轻垂,叶晨晚叹息一声。 贺兰霜戎旅多年,看惯了军中各种乱事,“郡主此次出征,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现在的战果已属不易。不过仔细布局,收复宁山也不算难事,宁山再一收复,剩下两城也是不攻自溃,如此也足够向圣上复命。万事不必求得完美,毕竟太完美也容易被人盯上。” 听她说完,叶晨晚难得看她良久,最后浅淡一笑,“你到底看得透彻。” “在这军中待的久了,自然很多事就看明白了。”贺兰霜只如此答,并不多言。 “贺前辈对宁山了解多少?” “宁山正如其名,是座山中的偏僻小镇。若是要出兵宁山,一定要先派斥候打探清楚情况,不然最易遭遇伏击。”贺兰霜嘱咐道,“但确实也想不通为什么魏军会看上这么个地方。”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行走在凌云城的街道上。凌云城也是北方仅次于焘阳的繁华城市,街道鳞次栉比。只是因为魏人来袭一事,搞得城中人心惶惶,行人稀少。 叶晨晚仔细观察,发现街道上的人脚步匆匆,如果有卖屯粮的商贩,很快就被一扫而尽。 门庭寥落的当下,街边一个还开着门的古董铺便格外显眼,眼见这店中还有客人,叶晨晚心中诧异,便带着贺兰霜拐进了这家铺子。 刚走入店中,店主在看见叶晨晚时,观此女气度非凡,知道她非富即贵。奈何自己正在招待客人,腾不出身,只能吩咐了自己信任的店员先去把她招待着。 叶晨晚只在店内扫了一眼,毕竟在皇城内看惯了奇珍异宝,北地城内这么一座普通的店内,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精品。不过她是来探这家店的虚实的,自然也不会多言,不动声色地装作对店内古玩颇有兴趣的模样。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店员介绍,眼角余光却已经瞟向了一旁店主悉心招待的顾客,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穿着考究,看他腰间纹犀玉带钩,白玉质地无瑕,的确是难得的上品——可见是颇有资产的贵客。 他此刻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店主给他介绍一卷书画,在听见店主说这是当朝祭司的书画时,也让叶晨晚来了兴趣。 凑近一看,原是一幅夏荷清池飞白鹭,右下角题了一首前朝柳兆禹的七言绝句。再细看去,笔触虽精致却少神韵,白鹭动作颇显僵硬。叶晨晚虽然并不精于书画,但细看下也能判断出这是赝品——更重要的是,墨拂歌本就不喜柳兆禹此人,更遑论在画卷上题他的诗。 不过那男人看得颇有兴趣,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卷的蹊跷。叶晨晚也乐得不戳破,也装作感兴趣的模样在旁边看着这副赝品。 男人被店主唬得一愣一愣,在店主鼓吹一番祭司的书画如何千金难求,开出黑心的价码后,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准备买下这卷赝品。 而叶晨晚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开口加价了一百两。 男人却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毫不眨眼地连着同叶晨晚加价了好几次。 她当然没有花这么多钱买一幅赝品回去的愚蠢想法,在确认这男人的确财大气粗后,悠悠一笑道,“今日出门没带够银两,看来还是公子要将这幅佳作收入囊中了,恭喜。” 男人轻哼一声,毫不在意地要同店家前去结账。 叶晨晚在店中注视着两人到了后面的柜台结账,当她瞥见男人付钱,却是从袖中掏出一枚枚的金锭,在古玩店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夺目光泽时,她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待到男人离开后,店主终于腾出精力来招待这位贵客,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谄媚道,“这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那卷画被另一位公子买走了。不过这店里的东西您随便挑随便选。” 叶晨晚状若无意地问,“那位公子出手阔绰,不知是何许人也?” 店主面露难色,“这这店里客人的身份,都是隐私,希望姑娘理解。” 琥珀色的眸子轻轻扫过一道眸光,叶晨晚表情轻松,“无妨,我现在追出去也还来得及,只要告诉他那卷清池白鹭图是不入流的赝品,想来也能同他搭上话,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是难事。” 没想到常在河边走终究是湿了鞋,这次遇到了懂货的行家,店主急忙关上了店门,笑意更胜,“小店不过是做些小买卖,可经不得姑娘这样说。您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 还算是识时务。 “他是什么人?” “是城里九记商行的掌柜的,出手向来阔绰,这城中人都是知道的。” “他与你交易,都是用的金子?” “基本上都是。” 叶晨晚轻嗤一声,“你到也不觉得蹊跷。” 店家赔笑,“瞧您说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给的金子都是货真价实,我们做生意的自然也不多问。” “可惜他的钱货真价实,可货不是。”叶晨晚粗略一扫店内古玩,良莠不齐,还混了不少赝品次品。 “祭司大人一字千金也难求,她的真品字画,哪里是我们这穷乡僻壤能求得的。”面对叶晨晚的讥讽,店家倒也不恼,不过也没为自己卖赝品感到羞愧。 叶晨晚也懒得同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多讲,又问,“九记商行是做什么生意的?” 店家思索了一阵,仍然面有疑惑,“这我也不了解,只知他家生意颇大,似乎常从北地收购货物倒卖到别处去。” 叶晨晚又问了些细节,眼见从店家处再问不出什么东西,这才带着贺兰霜离开了店面。 “郡主觉得他交易用的黄金有蹊跷?”刚走出店门,贺兰霜便询问叶晨晚。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怀疑这些黄金与那日我们在泉阳搜剿到的黄金有关。”叶晨晚分析,毕竟北地能有这么多黄金流通,本就奇怪。 := “那郡主打算怎么办?” 叶晨晚抬眸看了一眼渐沉的暮色,“既然都知道了是九记商行,不若就夜探一番,看看这么多黄金究竟如何而来。” 、 墨临墨府 蒸汽顶起药盖又落下,发出清脆声响。苦涩药香弥散在房间中,久久挥之不去。 汤匙缓慢地搅动着瓷碗中深褐色的液体,端着白瓷碗的左手骨节分明,折出清瘦的弧线。墨拂歌面无表情地搅动尚还滚烫的药汁,眼睫微垂遮住漆黑的双瞳,这两日她面色更显病态的苍白,宽大衣袍下的骨架单薄,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那日她下令将何纪凌迟处死后,墨府内难得见了血,一具森森白骨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也无人会关心荒郊野岭多出的一具尸骸。 但那日后墨拂歌虽然仍然神色平静,却比素日更频繁地咳起血来。 就如此刻,素白手绢上洇开刺目的鲜红,如若雪中红梅,她苍白的唇角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更显妖异。 墨拂歌细细擦去唇角残留的血迹,不耐阖眼,“有话便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在外面犹犹豫豫许久的江离终于走进房间,他这几日又担心墨拂歌的身体,却也不敢触她的霉头,“清河那边,有消息了。” 墨拂歌终于坐直了身子,“什么消息?” 他知晓这个消息一定会牵动墨拂歌精神,她此刻是最需静养的时间,江离在心中并不愿禀报这个消息,但他也知道若是被墨拂歌知晓自己瞒着她,那就不是人头落地的问题了,“清河那具一直被您用血供养的傀儡,前些日子刚苏醒过来。” 哐当一声,墨拂歌手中的瓷盏摔落,碎片飞溅,她难得失态,却又露出惊喜神色,眼中都泛开了星点光芒,“立刻备车马,我要去清河一趟。” “小姐清河路远,您的身体”江离嘴唇翕动,也知晓自己的劝告对她没有什么作用。 “我无事。”墨拂歌脚步匆匆,“这些时日,无论谁问起,都对外声称我病了,不见客。” 窗外紫藤摇曳,牵动她的思绪。 她终于,又将回到她的故乡。 【作者有话说】 本文里会有一些比较超自然的东西,但不会是文章剧情的重点,都只是一些必要的设定情节。 有时候觉得墨拂歌和叶晨晚这两个人都挺天选事业批的,两个人分别之后竟然没一个人主动想起对方。 一直到五十章最亲密的事情是终于喊过一句对方的昵称,平时压根想不起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迷茫】【对不起】,再整整事业之后再谈感情吧。 马上要开启新地图了,是最漂亮的清河城。 56还乡 ◎春见飞花,秋问清商,清河云乐,不知还乡。◎ 夜黑风高,月色在乌云掩映下并不清朗。借着夜色的掩护,身着黑衣的身影轻盈,翻过院墙无声无息地落入高门大户的宅院中。 九记商行在城中颇有名望,稍一打探,很轻易就知道了地址。门口那些家丁守卫并无什么威胁,叶晨晚轻易地绕过他们潜入了商行内。夜深时间,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窗牗上映出觥筹交错的身影。侧耳一听,尽是酒杯碰撞的清脆声音伴随着嘈杂笑声。 看来她的调查很难遇见什么阻碍了。 她从容地在回廊掩映中穿行,很快就绕过前面的房屋绕到了后方的库房。 库房门口也是空空荡荡,无人看守,想必守门的人也在刚刚的屋内喝酒。叶晨晚端详了一阵大门上的门锁,对她来说并不算复杂,手上动作变换,小半烛香的时间后就轻松撬开了库房的门锁。 推门而入,叶晨晚艺高人胆大,干脆地点了火折子点亮了库房的灯烛,借着灯火翻看库房内的货物。 粗略看去,库房内的货物倒是平平无奇,多是一些北地特产的药材皮草,看来这家商行做的多是用北地的药材皮草卖到中原和南方,再采购当地特产来回倒卖的生意。 只不过这商行的眼光看上去不怎么样,就像从南方采购回来的这批粉彩瓷瓶,最近的市场可算不上好。 这眼光如此平平,真的不会亏本吗?到底哪来的那些金子给他挥霍。 叶晨晚腹诽,很快地就将库房内的货物都检查了一番——都是一些普通的商品,并无蹊跷之处。她一路摸索着来到库房深处,在几个靠墙的货架处停下了脚步。 借着灯烛的火光,端详片刻后,她指节轻扣柜面,听着略显沉闷的回音,她不由得扬起嘴角,笑意略显轻蔑。比起墨临城里那群人个顶个的心眼,这样隐藏的手段多少显得太过粗制滥造的拙劣。 伸出手在货架深处摸索了一番后,叶晨晚便顺利找到了货柜里隐藏的暗门,用力推动,传来机栝运转的声音,墙面暗门显现,露出通往地下的通道。 叶晨晚提灯走入暗道,不时便到了隐藏的地下室。 她差点被反射出的华光晃到了眼。 房间中摆满了各色玉器宝石,还有书画藏品,其中摆放在中间的一尊麋鹿头骨上更是缀以各色硕大宝石,极尽奢华。 可惜看得出藏品的主人眼光堪忧,这里面的不少藏品都是赝品,真假参半。仔细一瞧,还能找到今天白天在那家古董店遇见的仿墨拂歌书画的赝品。 但是在瞥见这一屋子的宝石时,叶晨晚还是突然想起那一晚看见墨拂歌佩剑剑鞘上镶嵌的硕大宝石,那颗宝石形色完美,通体无瑕,流光溢彩,这满屋的宝石也没有一颗*能够媲美,即使是自己也没有见过成色更好的紫色宝石。 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以墨拂歌的家世,能拿出这么一颗奢华的宝石倒也并不奇怪。让她感到蹊跷的是,墨拂歌喜好清雅,偏爱玉器,看她爱穿白衣便知此人喜好素净——在剑鞘上镶嵌这么一颗夺目的宝石显然不像是她的性格。 毕竟没有见过剑出鞘的模样,到不知她手上那柄剑是什么来历。 叶晨晚还是收回思绪,看向了暗室角落里仔细摆放的胡桃木箱。这些木箱上的锁比起大门门锁反而还要精细许多,她在端详一阵后,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接拔剑砍断了箱上的玄铁锁。 掀开盖门,尽管早有准备,叶晨晚还是微眯起眼,避免被夺目的金光晃花了眼。 一箱箱整齐摆放,耀眼夺目的黄金,在灯烛下流淌着冰冷的金黄色泽。 粗略估计了一下黄金的数量,叶晨晚知晓,一个小小的商行绝对攒不下如此多的黄金,此事必有蹊跷。 而一场酒席放纵到了深夜,看守库房的家丁这才醉醺醺地从房间中出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府内的库房走。 他打算按照往常一般,最后粗略检查一番库房走个过场后就回去歇息,谁知道当他走到库房前,立刻瞪大了眼,险些把他的酒都吓醒了。只见库房房门大敞,灯烛都被点燃,他当即想喊府上遭了贼,又觉得贼人应该没有这般嚣张。 走入库房内,货品倒是都整整齐齐摆放着,没有缺失,但他越看越觉得紧张,一路绕到了最深处的柜门前,果不其然暗门已经被打开。 自暗门走下,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铺陈的黄金,在灯烛下熠熠生辉,彻底将他吓了个半死。而随意坐在木箱上的黑衣女子正随手拿起一块金条在手中把玩,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比黄金还要夺目。 “请你们家掌柜的来吧,我想和他好好聊聊,这些黄金的来历。” 、 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 清晨的蜀地多露水,江面雾气氤氲,日光也朦胧不清,青山水碧都隐没在水雾之中。 靴履脚步轻盈,踏过潮湿的石砖,素白衣袂不经意拂过路边草叶,被露珠沾湿晕开一片浅浅的水痕。 一叶渔舟漂浮在江面,船夫随意地坐在船头吃着手中馒头,在看见岸边伫立的女子时,还是立刻站起了身子,试探地问,“妹儿,是要渡江不?” 站在岸上的少女一袭白衣,头上戴了一顶帷帽,轻纱垂落,看不清面容。她手中还握了一柄长剑,船夫也见怪不怪,这些年世道不太平,这副打扮走江湖的人也不少。 少女轻轻点头,开口时也是蜀地口音,“渡江,去清河。” “好嘞,您请您请,随便坐哈。”船夫急忙把她请上船,拿起了船棹。 船桨划动,一叶扁舟向着江岸渡口划去。江面上雾气升腾,连带着船上都带着蜀地夏季特有的潮湿。碧水清澈,旭日初升,泛开粼粼波光。 船夫健谈,划船时嘴也闲不下来,一边划动船桨一边问,“听姑娘口音,是清河人?” “嗯。”沉默半晌后,墨拂歌点头。 “那就是回家咯?”船夫呵呵笑了起来,“能回家好啊。” 墨拂歌看着船外岸边景色,这两年又有些变化,但始终还是熟悉的,“在外面待了几年,现在回清河。” “现在外面世道怎么样啊,我老听他们说现在外面都不太平,都好多年没出过蜀了。” “不怎么样。”墨拂歌怀中抱剑,垂着头低声回答,“都不如清河。” “那还是回清河好啊,清河是个好地方。”船夫摇动船桨,“我家里还有几亩地,这几年收成都不错。不是农忙的时候就出来做点渡船生意,也足够养家里几口人。” 江上清风习习,吹动她帽上轻纱,“是好事,这些年蜀外赋税重,天灾人祸也不少。” “哎,这世道,还是多攒些钱吧。”船夫叹息,停下手中船桨,小舟轻轻泊在江岸渡口处,“到清河了,姑娘,该回家了。” 船内白衣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踏上了岸,一枚银锭抛向他,船夫眼疾手快地急忙接住银锭,在手中仔细验了验真假,发现竟然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有些不可置信地在手中反复翻看——现在出蜀再回来的人,都这么富裕了? 旭日东升,江岸码头人潮往来,已经有不少人支摊开起了早市。人声熙攘,好不热闹。 清河地处川蜀重山之间,蜀道艰难,地势险峻,自古以来少与外界相通,确是数百年来长久安乐的太平富庶之地。 常有歌曰,“春见飞花,秋问清商,清河云乐,不知还乡。” 清河富庶,已有数百年。清河苏氏在川蜀盘踞数百年,昔年北杓七子之一的天玑星苏辞楹,正是出身其中。清河苏氏善经营,商队遍布九州,颇有盛名。 苏辞楹富甲天下,昔年助太祖成就霸业,定盐业商道规矩,天下后世商贾敬服。虽然她几年后辞官归蜀,不问朝堂,多行走于川蜀苗疆,不知缘由,后世有传言说她余生疯癫,亦不知真假。但苏氏繁盛,川蜀与清河俨然成为一块朝廷难以触及的界外之地。 玄朝两百年来,一直难以切实控制川蜀,久而久之,二者形成了约定俗成的默契,朝廷享受川蜀富庶的供奉,对蜀中事务甚少干涉,二者相安无事。 直到十二年前那一场三天三夜的大火,焚尽了苏府,这支盛极一时的家族也就此消亡。 只不过纵然如此,朝廷仍然没有实际地掌控这片土地。 墨拂歌安静地穿梭于人海之中,她回清河的时间很短,来的次数也算不上多。 但是每一步都是如此亲切,又或许是她为了走到这一步,已经辛苦跋涉了十余年。 江风裹挟着水雾拂面,远处棹歌声声,白鹭啼鸣着飞向天际。 墨拂歌抬眸,看城门巍峨,上书“清河”二字。风吹动满城飞花拂落,吹落紫藤如雪。 何日见飞花,送我早还乡。 【作者有话说】 “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萧纲《蜀道难其二》 郡主会的技能要比想象的多许多。 终于回家了呀,祭司。 57归家 ◎她不过是徒劳地捡起过往的碎片拼凑。◎ 九记商行的掌柜万深在听见家中仆役前来禀报时,原本懵懂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自家库房的地下室,看见正坐在木箱上把玩黄金的叶晨晚时,眼睛更是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显得语无伦次,“你你是” “幸会,万掌柜。”叶晨晚展颜一笑,“我们今天白天见过的,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叶,上晨下晚。” “原是昭平郡主。”万深也听说过这次领兵的统领是这位从来低调的郡主,行了一礼。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不若长话短说了。”叶晨晚指尖轻扣木箱,发沉闷声响,“解释一下这些黄金的来历吧,万掌柜。” 万深仍是狡辩道,“郡主何来此言,这自然是小的这些年做生意的攒下的一点余钱罢了。” “余钱?就凭你那些粉彩瓷瓶吗,怕是现在还放在库房里亏本吧?”叶晨晚不屑嗤笑,信手将手中的金条抛给了万深,“万掌柜,我说了我们彼此长话短说。我也便直说了,我从泉阳那边的魏军手上缴获了一批黄金,看上去成色很新,和掌柜的库房里这批分外相似,你如果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那我们也只能官府见了。” 叶晨晚的威胁很明显是有效的,万深嗫嚅许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才道,“郡主,您这又是何必呢!” “什么何必不何必,私通魏贼的罪名你担待得起吗!”她猛地一拍木箱,呵道。 万深知道再瞒不下去,只得叹息一声,破罐破摔道,“小的当然担待不起!这些金子,都是给陛下存着的罢了!” “你说什么?”叶晨晚已经跨步来到了他面前,“陛下?!” “是啊,这九记商行,都是陛下资产,我们不过是帮陛下经营罢了。” 叶晨晚诧异,很快又捋顺了思路,“你为陛下经营商行,就是这样亏本的?那这些黄金,又是如何来的?” 万深也一五一十交代道,“在宁山那边,有一座金矿,开采的黄金,都会熔铸好之后送到九记商行,我们再为陛下变卖经营,换做银钱后上交到陛下的私库。” “宁山有座金矿?”她面露疑惑,“可我从未听说过。” “这金矿都充作了私库,您自然是不知道的。”万深冲着她无辜地一摊手,“陛下的私库里有钱,用起来才要方便许多,您是明白的。” 万深这样说,她也明白了其中因果。毕竟玄朝境内的金银铜矿,都是官有,只能官方开采,开采后也会尽数熔铸后充入国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这些金银都入了国库,但国库归户部管理,支出收入都需户部批准记录,哪怕是天子要调用国库,也会麻烦许多,故而历来皇帝都有自己的私库,有些用度直接从私库调取会方便许多。 这座金矿,自然是瞒了下来下来,私下开采充入了陛下的私库之中。 当然这万深也没有他此刻表现得这样无辜,他在这其中自然是中饱私囊,赚了个盆满钵满。 在仔细查验了万深的腰牌,的确是皇室亲制后,叶晨晚也确认了他所说的真实性。 “如此说,魏人是盯上了宁山的那座金矿?”她垂眸沉吟,如此看来,魏军带走了这么多壮年劳力,很可能是带去了宁山的金矿做苦力。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万深在叶晨晚身边笑得谄媚,“宁山沦陷,金矿那边也没了消息,我们也很头疼。要是郡主能收复宁山,也是帮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是?” 叶晨晚心中唾弃这些中饱私囊的蠹虫和只知享乐的帝王,但也知道自己要帮他们解决这个烂摊子。她冷哼一声,“宁山那边,还有金矿详细的信息和地图,都给我一份。” 万深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让人去给叶晨晚拿金矿的地图。而她仍然端详着暗室内满地的黄金,她仔细搜索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先前在泉阳缴获的那一箱奇异的矿石。 那种奇异且不知来历的诡异矿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 清河城门外看守严密,一队官兵模样的守卫严格排查着出入城内的百姓。 但当他们看见那块镂空雕刻紫藤花的玉制腰牌后,还是瞪大了眼上下打量这个带有帷帽的少女,尽管看不清她眉目,还是恭敬道,“您来了,请进请进。我为您安排车马。” 车轴滚动,行在开阔街面。墨拂歌难得挑起车帘,观赏着街边风景。城中遍植草木,夏日正是飞花点翠,如荼繁盛。相比起墨临江南水乡自带的水墨温柔,清河城有着永不凋零的长青草木,山势错落,雾色朦胧,远眺去群山都隐没在云雾中模糊成斑斓青绿。 而街边尽是摊贩行人,人潮熙攘,好不热闹。孩童追逐着翩跹蝴蝶一路跑过,留下欢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墨拂歌入神地看着街边风景,繁华风景倒映在她漆黑眼瞳,流露出难得的温柔神色。 她就这样一直专注地看着街边景致,直到马车行过闹市,穿过青碧竹林,终于在一处豪华府邸前停下。 紫藤花繁盛,在盛夏时节开得几近妖异,而府邸后山遍植桃林,自远处望去绵延数十里不断,灼灼如火。 府邸尽管在样式上形制复古,可看木材砖料成色仍新,用料极尽奢华。 中年妇人带着仆从在府邸大门前急切地张望着,在看见马车停下时,急忙迎了上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听说您要回来的消息,我每天都在等您,可算是等到了!” 墨拂歌走下马车,本想说些什么,妇人却已经牵着她的衣袖仔细打量起来,她也便顺从地任由妇人将她仔细打量,“您比起上次好像又长高了些。” “云姨,每次见我你都这样说。”墨拂歌无奈回答。 “的确是长高了。”她欣喜地牵着墨拂歌往府内走,“毕竟您回来的少,我一年也不一定见得到您一次。” 她眼睫微垂,最终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温声道,“我有机会会常回来的。” “哎,好,好,毕竟你云姨老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能多见小姐一次也是好的。”妇人仔细地帮墨拂歌理好衣摆,眉眼间满是慈爱,“回家了想吃些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是的——回家。 纵然她在墨临生活了十余年,但墨临不是她的家。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那座冰冷的府邸,空空荡荡的房间。父亲每日都会来,检查她的课业,教她占卜祭祀之事。可他永远都是那副冷漠的模样,从来没有其余的情绪。 府中还有父亲名义上的妻子,看向她时永远是一脸嫌恶的神情。 她学什么都很快,但花了很多时间才理解了,父亲的妻子,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她尝试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因为听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父,她在心中坚信,自己的母亲会与从来冷淡的父亲不同。 直到墨衍与她讲述墨氏的荣光,当初的背叛,所经受的痛苦,只有这时她才能从父亲从来冷淡的神情里感知到名为仇恨的情绪。父亲将霁清明交给了她,告诉她她的母族来自清河城那个已经覆灭的家族,那场燃烧三天三夜的大火是皇家造下的血债。 在那一刻她好像终于理解了自己父亲所背负的恨火。 而她接触到的自己母亲的唯一遗物,便是这柄霁清明。昔年苏辞楹所铸之剑,历经历代苏氏家主,见证无数血亲相残,仇恨斑驳,最后终于传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墨衍并不允许她去了解自己的母族,她只需要记住与玄朝的仇恨。她只能与这柄剑为伴,自冰冷的剑身上寻找母亲残留的温度。 一直到父亲死后,她才偷偷来到清河,来到这座终年花开不谢的城池。 当初的苏府,早已在大火中变作焦黑的废墟。时过境迁花开花谢,连废墟上都生出了青草离离。 可笑的是他的父亲堂而皇之地吞并了昔年苏家的势力,却任由昔年苏府的旧址废弃,自己的爱人连坟冢都不曾留下。 她用尽势力去寻找当初还残留在外免于屠杀的苏家仆从,按照他们的记忆去重建昔年苏家的宅邸。 只是任由她如何极尽奢华,挥金如土,逝去的也不会因此重现。她不过是在捡起过往的碎片去拼凑,勉力从他人口中去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当初清河城中最灿烂盛开的紫藤花,是那个最意气风发,潇洒妍丽的女子。 但她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了。 这一天来得太晚,对她而言却跋涉了太久。 墨拂歌看着云姨殷切的眼神,最后只垂下眼眸温声道,“吃饭的事先不用急,云姨,先带我去见她吧。毕竟你也知道我这次回来的目的。” “哎,好。”云姨虽然失落,也还是尊重了墨拂歌的决定,“自从她醒过来后,就一直待在后山,我带小姐去。” 倏忽有风吹过,墨拂歌伸出手,一片桃花吹落在她掌心。 她端详良久,最终将花瓣握入手中。 她追问许久的答案,终于会有一个结果。 【作者有话说】 关于墨拂歌的身世,前文有许多零碎的暗示。 她与墨衍名义上的妻子楚妍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三十三章皇后想辱骂墨拂歌的是“野种”二字,两人发生争吵。 她咳血也是因为听明白了皇后暗示她的父亲在自己母亲的死因中并不无辜,所以才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咳血。 三十章墨拂歌问叶晨晚知不知道扶风楼一开始的老板是谁,叶晨晚并不知是苏辞楹,而墨拂歌本就是苏氏血脉,所以才会知道扶风楼是苏辞楹送给叶照临的。 清河城代表的花是紫藤花,所以墨拂歌才会在自己的房间外种了许多紫藤,并且奇异的是,清河城的花是不会凋谢的。 再解释一下五十四章,墨拂歌寻找当初在父亲身边做事的影卫,最后确认了她的父亲确实有参与在自己母族的覆灭之中,所以她才会一怒之下直接让人凌迟处死,因为影卫也同参与其中,所以在她眼中也等于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还有许多细节就不一一点名了,更具体的故事会在后文详细解释。 58慕卿 ◎她的皮囊光风霁月,内里腐败不堪。◎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起先还是艳阳高照,在去往后山的路上时,很快就落下了雨珠。 起先只是星点的雨珠,很快便织作连绵雨幕。 苏府的下人生怕她淋雨又染了风寒,忙不迭地送上伞来,劝说她先回府内休整。 但她只接了伞,执意屏退了左右,要往后山去,府内仆人奈何不了她,只能任由她去往后山。 苏府的后山不同于府内遍植紫藤,而是种下了漫山遍野的桃林,落花蹁跹,柔情缱绻。山涧都被隐没在了绵延十里的粉白帷幕中,有雨珠滴落,惊动檐下摇铃,叮铃作响。 而山中桃林下,两尊石碑依偎相靠,花瓣飘落在碑上,连冰冷顽石看上去也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立在碑前的女子浑然不觉落下的雨水,仍定定站在碑前,注视着碑上刻字。 直到一柄素色纸伞撑到她头顶,她蓦然回眸,霎时间天光失色。 桃花为肌,春水为眸。采莲作衣,芙蓉作裳。 她就像初春开出的第一朵桃花,却又将满山桃花都逼得失了颜色。 墨拂歌设想了很多次重逢时应当说些什么,但四目相对,她最终只是将伞撑得高了些,将两人都遮住,温声道,“雨很大。” 而女子的目光悠远,平静,却又良久将她打量,最后只偏着头笑道,“可我是木偶,淋些雨也不会生病。” “……”墨拂歌伸手接住一滴雨水,感受着冰凉的温度,“会感觉到冷吗?” 对方的问题出乎预料,虽然只是一具木偶,但她的身体的确是能感知温度的,只不过多数人并不会关心木偶的五感,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就忽略了感受。那些曾会关心她冷暖的人,早已经远去了。 “有一些。” 墨拂歌将伞再倾向她一些,“冷的话,还是记得撑伞。” 尽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来人,少女有着从未见过的眉眼,苏暮卿还是第一眼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没有苏家主脉历代相传的紫色眼眸,却有着与苏玖落极尽相似的五官,透过她周身冷淡的气质能看见眉目温柔缱绻,自有雅致风流。 苏暮卿最终伸出手接过墨拂歌手中的伞,替她撑好,“白墨,你是很温柔的孩子。除去你母亲同你姨母之外,很久没有人关心我的冷暖了。” 墨拂歌哑然,大抵是“温柔”这样的评价让她忍不住讥笑自己。她自然从未与温柔,善良这样美好的词语沾过边,只是面对自己母亲和姨母的坟冢与故人,她还是在尽力伪装着自己,极力地遮掩着自己的冷漠与恶毒,还有那具依然腐朽却更近腐烂的身躯,去扮演一个母亲所期望的女儿。 “……你认得我。”过了半晌,墨拂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尽管墨拂歌少言寡语,这具没有人心的木偶却仿佛拥有一颗洞察心魄的玲珑心,“你和她的模样很像,第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她的女儿。” 她没有说,比起像苏玖落,墨拂歌其实与苏渺然更相似。苏玖落是清河城夏季最明艳灿烂的紫藤,而苏渺然是清河冬日最清寂又无瑕的雪。 但没有关系,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小玖的女儿像谁,都是最好的安排。 听见了想要的回答,墨拂歌唇角良久弯出一点苍白的笑意,伸出手摩挲石碑上的刻字,袖口被雨水浸湿,晕开一片深色水痕,“是么,可是我不记得你,也不记得娘长什么模样。你,母亲,渺然姨姨,都是从别人嘴里听闻的。”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墨拂歌,不是苏白墨。” 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墨临城中那座冰冷的府邸,任凭她无论如何去回忆她的母亲,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苏暮卿眯起了眼——这显然不对。小玖的女儿生来早慧,学语习字,都要比寻常孩子早上最多。变故发生时,已有三四岁的年纪,早就能够认字识文,又岂会不记得自己的母亲。 看苏暮卿神色,墨拂歌心中了然,“我怀疑,是他抹去了我曾经的记忆。” “以墨衍的性格,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苏暮卿并不诧异。 墨拂歌看向她,漆黑的眼眸在雨中泛着湿润的光泽,“能有办法找回来吗?” 她实在是,太渴望能回忆起母亲的温度了。 苏暮卿并没有立刻给出回答,“这还需看墨衍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抹去你的记忆。”她说着,语气却忽然轻微下去,“只是” 只是能想起那些过往快乐的回忆,自然也会想起最后不堪的背叛,杀戮,与那场三天三夜焚烧不熄的大火。 “无妨的,我知道。”墨拂歌淡淡开口,声音漠然,“他抹去我的记忆,自然是因为有所隐瞒。” 她摸出自己衣袖中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几枚卜卦用的铜钱,信手观察着那几枚铜钱的正反,“很小的时候,我就偷偷为我的父母卜过卦,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睽卦。”她右手握拳,铜钱坚硬的轮廓嵌入皮肉,“上离下兑,为火泽睽,乃大凶之卦。上火下泽,相违不相济。克则生,往复无空。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 “只是卦辞如此,却不知其中隐情。儿时我总在为他开脱,我想他应当有苦衷,有迫不得已。”墨拂歌垂眸,“可我后来也明白,再多借口,也不能洗去他背叛妻女,害死妻子的罪孽。” “他死了,暮卿,死在五年前。他死时没有忏悔,没有坦白,只有那些他至死不曾放下的所谓家族荣光的仇恨。”真可笑,她母亲的轮廓一丁点都不曾留下,父亲临死前的长恨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他真幸运,他的恶孽不曾承担果报,他的责任却由我来背负,他的死亡也恰到好处——逃过了我的报复。” 苏暮卿沉默良久,她与苏白墨毕竟立场不同。苏白墨会在母父二者之间的血脉中挣扎,但她是苏渺然与苏玖落姐妹二人共造的一具人偶,她为苏玖落而生,也只会将这两姐妹视作自己的全部。墨衍对她来说,只是那个毁灭她一切的仇人。 但就算苏白墨也是墨拂歌,她身上流淌着墨衍一半的血脉,她还是会选择接纳墨拂歌,因为苏玖落是她的全部,自然也包括她的女儿。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苏暮卿不想多提起那段过去,“墨衍想将苏氏卷入他的复仇,而小玖不愿将整个家族卷入其中。在怀孕时,她本想藏下你的存在,奈何被你父亲发现,要带你回墨临继承祭司之位。两人拉锯许久,小玖都不愿意退让,最后墨衍与玄朝勾连,将皇家影卫带入蜀,屠杀了苏家,自然也不会再有人阻拦他。” 她尽量简略地寥寥几句讲过了那些血痕斑驳的过去,不愿墨拂歌多沉浸其中。而当年的纠缠中,墨衍曾有几分真心,当初的誓言有多情深义重,苏暮卿并未多提起,她本就不感兴趣。她只是一具木偶,看不懂墨衍这样爱恨纠缠的人,但她明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情爱比起复仇,不过是最细枝末节的琐碎。 可她只听见墨拂歌低沉的笑意,扭曲得几近呜咽,“所以他还是勾连玄朝了是吗?” 她不能接受,明明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痛恨这个腐朽的王朝,明明自己的祖辈就遭遇了玄靳的背叛,萧遥战死在赛兰野,连尸骨都不曾留下,墨怀徵掘地三尺也只寻回了佩剑复来归,这样凄惨的血仇,他却仍可以去与玄朝勾连害死自己的妻子,却说是为了墨氏的复仇? 明明苏辞楹是墨怀徵的挚友,当年为墨怀徵竭尽心力,托付生死相助,却怎么可以在两百年后两家变成血痕斑驳的仇人? 可她还是接过了墨衍的身份与责任,她的血脉让她所有的控诉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她在这条路上愈行愈远,无法回头。被仇恨与诅咒侵蚀,只剩下这样一副皮囊光风霁月,内里却已腐败不堪的躯壳。 “等到墨衍死了,我终于能偷偷来到清河时,见到的只是焦黑生满杂草的废墟。我想尽办法寻回当初在外免于一劫的旧从,从他们口中拼凑母亲的过去。万幸,我终于在没被大火烧到的地下室里,寻到了昏睡的你,可是你没有气息,也不会醒来。那些旧从说,你是渺然姨母送给我娘的木偶。地下室里那些秘术的古籍太生涩,我很难看懂,也寻不到修复你的方法。只在书中翻到,当初制造你时,融入了姨母与我娘的精血,我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血来供养你的机枢。你很多年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在现在终于苏醒过来了。” “好在至少我还有办法找回你。” 她看见墨拂歌跪倒在毗连而立的墓碑前,一点一点地抚摸过碑上亲手所刻的字迹,落在地面的污浊雨水将她如雪白衣晕开一片片污渍。 “可是我连我娘和姨母的尸骸都无法寻到,连她们的墓冢都是空冢。” 苏暮卿只能徒劳地为她撑着伞,注视着墨拂歌单薄的背影因痛苦而颤动,她好似在哭泣,可呜咽声又在雨中听不真切。 她忽然觉得眼前视线有些模糊,晕开了一片水泽——是哭了吗?可她只是一具木偶,又怎会有眼泪? 原来只是雨水。 在记忆的恍惚间,她第一次睁开眼,也是眼前水雾弥漫,她自冰冷的桃花湖水中浮起,那个清寂如清河冬雪的女子缓缓向她伸出手,霎时间万千风光失色。 她对自己说—— “你叫苏暮卿。” 【作者有话说】 上离下兑,为火泽睽卦。是水火不容,反目成仇的大凶之卦。三十四章一开始墨拂歌卜的卦,就是求问自己父母的因果。但她卜过很多次,无论多少次都是这一卦,她从很早很早之前,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本来很困了,但是奈何确实很有灵感,强撑着困意一口气写完了,没有过多停顿,一气呵成。 原本是一个重点的情感高潮,感觉需要仔细雕琢一下,但是写完之后又觉得成文于灵感涌现,真情实意之时,而且脑子也算不上清醒,改了未免画蛇添足,姑且就不做修改。 “他的恶孽不曾承担果报,他的责任却由我来背负,他的死亡也恰到好处——逃过了我的报复。”全文很喜欢的一句话,本想摘做这一章的内容提要,可惜太长了。 她知道自己的腐烂,却又有着自欺欺人的清高,在太漫长的仇恨中渐行渐远,好似一切看不真切,又比谁都清楚终点。 59绛雪 ◎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 宁山镇 木溜槽在溪水中淘洗,涤去泥沙后,露出了泛着闪耀色泽的碎金。 这样的耀眼的色泽从前还能吸引张五,但是敢觊觎黄金的都会被那群魏国大汉拿着皮鞭痛抽一番,自然也就没人敢再动这样的心思。而现在这样食不果腹的日子下,黄金就是最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拿着黄金,也离不开这深山中的金矿,换不来能够果腹的食物,只有一日一日看不见尽头的繁重劳动。 但好歹他没有被那批魏兵拉去矿坑深处,那些陆陆续续被带走的青壮年,没有一个回来过。 算了,活着就好。 他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这两天魏军似乎格外匆忙地往外运出金矿,而且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 万一他们是要离开了呢? 他一边淘洗着金矿,却忽然有马蹄溅起溪水飞扬,落在他的脸颊。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以为又是那些纵马疾驰的魏军,“别打我!我在干活了!” 而预想之中鞭笞并没有落到他身上,红衣女子骑在白马上,逆光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日光落在她周身晕开一片浅淡的光晕,马蹄溅起的水珠在半空中折射出耀眼光芒。 “魏军在哪儿?”她沉声问。 张五看着领头的女子和她身后制式统一的士兵,心中诧异,猜测了一番后,也猜出了这是玄朝的军队,当即指着山中金矿的位置,“在里面!那些军官都在里面的金矿里!” 叶晨晚了然,转头对着身后士兵道,“先前安排的人,都将这个山头围住,一个活物也不可以放走。剩下人,随我冲锋!” 白马嘶鸣,渡水绝尘而去。红衣猎猎,张扬肆意如火。 叶晨晚带兵一路厮杀入了宁山镇郊外山谷中的这座金矿,金矿在山中地势复杂,故而她只挑选了精兵随自己入内,其余人都在外围围堵出逃的魏军。一座金矿内容纳不了太多兵力,事实上山中的兵力也如她预料,可见那批泉阳逃出的魏军的确有人来到了宁山通风报信,已经有不少魏军撤离。 山谷中遍地都是开采用的背篓与铁锹,还有不少成色劣质的矿石被随意丢弃在地面。零散的一些魏军并不成气候,剑锋挑转,叶晨晚轻松将他们斩于马下。 不少俘虏来金矿劳作的苦力看着这一幕,都躲到了建*筑后小心地偷看。 叶晨晚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人——不对。还是太少了。 这些人应该远没有魏军从几座城镇里掳走的人数多。 她谨慎地带兵继续往前,直到破空之声袭来,带着冷风直袭身后,叶晨晚本能地一个侧身提剑格挡,这一箭威力极大,直逼心门,若不是她极力格挡,这支剑便要贯穿她的心脉! 照雪庭光硬生生地将这支箭劈作两半,才挡下了这一击。 这一箭让她心有余悸,当即看向箭矢袭来的方向,遥遥一望,便与一人对视。 那人站在山头,手执弓矢。他头发披散,鬓别鹰羽,缀以色泽鲜艳的玛瑙宝石。身着皮衣,脚踏长靴,显然是异域人的打扮。风霜让他年轻的眉目显得沧桑,眼瞳却又如黑曜更似鹰隼,目光犀利地直盯着叶晨晚。他锁骨处还有一道狰狞刀疤,蜿蜒着被衣袍遮住。 他目光如鹰隼,却不似元诩那般让人觉得生寒,反而带着如火般的侵略。 他身后也尽是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魏国士兵。可见是这次出征的精兵。 尽管没有认出此人的身份,但也能看出他是魏军的统领。 “宁山已经被包围,莫做困兽犹斗之事。”叶晨晚蹙眉,朗声道。 斛律孤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晨晚。早先他就听说玄朝磨磨唧唧终于出兵,却没过多时便夺回了泉阳。自泉阳逃来的士兵告诉自己,这次领兵的是个女人,士兵神色仓皇,支支吾吾地描述不清女人的特征,只连比带划面色惊恐地描述着她手中的剑,像月亮,又像水光,割断同袍的咽喉就像是斩断草芥一般轻松。 他饶有兴趣——不如说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评价了。这样的描述,会让他想起史册里记载的那个人。 他当然不会小看女人,毕竟他知道,让大魏头痛的玄朝北境,总是女人驻守。 从最早的叶照临,到前些年的叶珣,都一样让人头疼。 而斥候带回的消息告诉自己,这次带兵的人,就是叶珣的女儿。这无疑激起了他的兴趣,想要知道这个姓叶的女人是不是一样麻烦。 于是在属下告诉他,任务已经完成,玄军攻入宁山只是时间问题,没必要久做逗留,不如早日离开时,他执意选择留下。 他终于等到了带兵而来的叶晨晚,红衣白马,手中剑如雪,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斛律孤就联想起了史书中所载——绛衣雪尘。 他感觉自己血脉因为兴奋而沸腾,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女人与叶照临比起来,究竟有几分差距——如果她可比她的祖辈,那么自己将她毁掉,自己也就可以成为整个大魏被瞻仰的英雄。 “困兽犹斗?”斛律孤哈哈大笑,“郡主,只有死掉的才是猎物,现在死生未定,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尽管并不认识此人,但观他的外貌年龄,叶晨晚也猜到了他的身份——魏国大将,十三岁时就取下杀父仇人头颅的斛律部首领斛律孤。 叶晨晚轻嗤,知晓一战在所难免,“无妨,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只见斛律孤一挥手,他身后的精兵就纵马借着上坡的地势俯冲而下,想要突围。 尽管她早有准备,立刻命盾兵持盾出枪,列阵阻挡骑兵,可这些骑兵竟然毫无意惧,仍然迎向阻挡的盾兵。 马上强壮的大汉手持马刀,竟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割下了盾兵的头颅! 几滴温热的血溅上叶晨晚面颊,虽然早知北魏的骑兵迅猛,但这样的能力还是超乎她的预料。 只在片刻的失神,马刀便迎面而来,铿锵一声撞上照雪庭光剑刃,冰冷的刀面映出斛律孤似笑非笑的面容,“郡主,在看什么?”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叶晨晚手中照雪庭光,很显然,他也认出了这柄剑,“北地的附离兰,让我好好见识一下这柄剑吧。”那双鹰隼般的眼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眸,“毕竟你那拿着这把剑的先祖,也流淌着伟大的鲜卑血脉。” 叶晨晚嗤笑,斛律孤的态度到让她觉得有趣。儿时在北境常见魏人,她也能听懂鲜卑语,附离兰意为雪中白狼,曾是魏人用来形容叶照临善战善谋,后面也用来称呼自己的母亲,这样一个颇带有尊称的词在数百年的冲突中逐渐变得敬恨不再分明。 而叶照临的祖母,曾是鲜卑慕容皇室的公主,只是慕容皇室覆灭,与现在北魏的拓跋一支再无关系。叶照临从未多言过自己身上四分之一的鲜卑血脉,而到现在两百余年后,自然更是稀薄得不必论计。斛律孤在此刻提起叶照临当年的身世,无非是为了挑拨离间,着实恶毒。 剑锋一转挑开马刀,攻势转瞬就回到了叶晨晚手中,“斛律孤,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吧。” 她招招凌厉,只能看见皎月般的月光流泻,招招都只为取性命而来。斛律孤自幼就在纷争与战乱中长大,这样狠厉的剑招刺激着他血脉中求生的本能,反而让他更加兴奋地持刀反击。 刀剑铿锵,不绝于耳,二人越战越勇,荒芜的矿山中尽是剑气刀光留下的痕迹,红衣飞扬,早已看不清何处是血迹,何处又是她衣袂。 斛律孤所持的马刀沉重,每一刀劈下都带了十成十的力度,让她不得不用上更多的技巧才能接下刀刃。 而远处两方士兵的交战中,因为骑兵与弓箭手轮流的冲击,硬生生地将盾兵撕出了一个豁口。 眼见攻出了一个豁口,他们更是疯了一样继续猛攻缺口,要将缺口放大。 “附离兰,你的士兵不过如此。”余光瞥见战况,斛律孤开口,“玄人总是这样疲弱又贪生怕死,你倒是个例外,不如加入我们。” 这样软弱的种族,怎配占据富庶温暖的中原? 叶晨晚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手腕一挑剑刃便擦着马刀直砍向斛律孤的手臂,“你们的实力,是指做白日梦吗?” 斛律孤刚想反驳,但是多年来战场上生存的本能让他后背感受到一股寒意,立刻不顾安危地倾身,这才躲过了一支飞矢。但突如其来的躲闪也让他重心不稳,来不及探究箭矢的来源,叶晨晚立刻举剑向着他的胸口刺去。 他锁骨处早已愈合的疤痕顿时又被剑刃割开,涌出汩汩鲜血,但在千钧一发之刻,他竟是空手接下白刃,硬生生握住了照雪庭光的剑刃不让她的剑刃更深没入。 鲜血如注,自掌心沿着冰冷剑刃滚落,叶晨晚没有半分退让,再坚持下去他手上都会经脉具废。 好在僵持没有持续太久,他的亲信在发现这一幕时,立刻前来营救,将他带上了马匹逃离战场。 在跃上马背的那一刻,斛律孤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的笑容,在他胸前伤口和鲜血淋漓双手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诡异,“对了,附离兰,我们在这个金矿深处,留下了小小的惊喜。记得去看,要一个人。” 马匹疾驰,沿着先前撕裂出的缺口绝尘而去。 甲胄撞击,马蹄哒哒,又有人银甲骑兵疾行而来,一队皆是身披银甲的骑军纵马疾驰,恍如自天边涌现的银白浪潮。 在看见他们的到来时,先前那些魏军立刻不再恋战,纷纷上马逃离战场。 骑军的领头人刚在叶晨晚身边停下准备行礼,就看见了叶晨晚一袭红衣上洇开片片殷红,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迹,虎口处渗出的血迹沿着剑刃滚落。 皎洁的白,刺目的红。雪中艳色,血中月色。 “郡主,您的伤” 叶晨晚却来不及关心自己的伤势,指着斛律孤逃离的方向命令道,“速速去追,那是北魏的大将斛律孤!!”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太忙了没有更新,非常抱歉,几天没睡好觉了,最近尽量多更新。 附离兰是我瞎诌的,毕竟鲜卑语已经失传了。 一转眼两个人又很久没见面了,久违地想写感情戏了。【这篇文真的有感情戏这种东西吗】【我真的会写这种东西吗?】 不过下一本书是主感情的【真的吗?】【画饼】 题外话是其实祭司的母亲是想写专门的番外的,但是无法回避的是会有一段和墨衍的bg感情线,尽管我也想模糊处理但是再模糊也会有剧情需要。当然不是想写bg膈应人,番外核心是姐妹骨,我真的很想写姐妹骨苏玖落和墨衍只是一段失败的被放下的感情。 这个再做考虑吧,姑且先画着饼。 本文不会碰任何大众雷点请放心。 60阵法 ◎尸山骸骨修罗场。◎ 燕北霜雪霁,连云横朔漠。 白马银甲,枪出如雪,便是宁王麾下燕云军。 在确定已经有一支骑兵前去追击后,叶晨晚这才放松下来,任由他人给自己上药。 领头的军官多打量了叶晨晚一阵,唇角才扬起一抹笑容,“郡主,一晃眼也有十年未见了吧。” 眼前人的眉眼比起十年前竟然没有太大变化,叶晨晚倒没费多少功夫就认出了对方,“问春,你们怎么会来?” “哪有做母亲的不关心女儿的?”柳问春接过一旁军医手中的绷带,替叶晨晚细细缠好,“再说,北地的境况,殿下一直都清楚。” 面对这位自己母亲的副将,叶晨晚放松下来在一旁坐下,“那看来我出兵宁山,也在母亲的预料之中了。” “殿下分析,图柳镇并非战略要地,而泉阳虽是枢纽,但看郡主前几日攻打泉阳,泉阳也没有留下魏兵的主力。排除之后,就剩下宁山与泉阳常有往来显得蹊跷,故而排出我带兵一支前来支援,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柳问春扫视一眼战场,精锐的魏军已经随着斛律孤突围,剩下一下俘虏都是不成气候的喽啰,“看来魏军已经提前撤离了不少。” “嗯”叶晨晚思索,斛律孤的态度让她觉得,他留在此地只是为了来见一眼自己,“这金矿中的黄金已经基本都被他们运走了。” 倒是个胆大包天的赌徒。 柳问春也打量着这已然荒凉的金矿,“没想到这么荒凉的山中竟然会有金矿。” “皇帝私库的金矿。今日之事,不宜外传。” 叶晨晚只如此寥寥解释,柳问春也见怪不怪,心中了然。 此时叶晨晚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询问宁王副将自己母亲的近况,“娘最近怎么样?” “殿下很关心郡主。” “身体呢?”她更关心这一点。 柳问春良久注视着叶晨晚,最后才轻声道,“宁山离焘阳不算远,郡主若是想念殿下,不如回去看看。” 北地夏日的风带着温热拂在面颊,空气中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叶晨晚良久地盯着地面,柳问春的提议无疑让她心动,可是她只能生生按捺住自己的渴望。她知道,这次出征有许多人,许多双眼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她不可以犯错,也不可以引人注目。 “我”叶晨晚唇瓣翕动,最后哑声道,“不方便回去。” 柳问春看着叶晨晚低落的神情,本想安慰些什么,最后也只能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殿下理解郡主,日后有机会,总能再相逢的。” 此时刚派出追击斛律孤的那支骑兵归来,禀报道,他们一路追击,奈何斛律孤身边的那些精兵拼死护卫,他们只斩杀了许多护卫,却可惜让斛律孤一路突围出去。 这个结果也在叶晨晚的预料之中,她知晓斛律孤这样的北魏大人物也很难轻易殒命于此。 柳问春良久地打量着叶晨晚,要将这个当初自己眼中孩童模样的女孩这十年来的变化都记入心中,“那么看来我们又要分别了,郡主。” 她似乎已经长成了如她的母亲一般耀眼的女子,只是比她的母亲更加隐忍,更加深沉。 “我相信日后总有机会再见。” “那就,承郡主吉言。” 、 在与柳问春分别后,金矿内的情况也差不多清点完毕。俘虏的魏军都说自己此次就是为了宁山的金矿,但叶晨晚却在救下的平民处发现了蹊跷之处。 这些平民无一不对魏军极其畏惧,他们都说看见许多人被魏军带去了金矿深处,就再也没见到这些人回来。 叶晨晚想起斛律孤逃走之前说起在金矿深处为自己留下的“惊喜”。 她鬼使神差地按照斛律孤所说,孤身一人来到了矿坑深处。 风灯明灭,照亮漆黑阴森的矿坑,叶晨晚孤身行在路途曲折的矿坑深处,缓步沿着廊道下行。 空无一人的矿坑分外凄冷,她的脚步声回荡在暗不见底的深坑中,伴随着水滴坠落的回声,更添几分诡异的可怖。 而一路行到矿坑深处,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巨大的山门,偏偏这厚重的山门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就像是专门为她留下的。 她鼓起勇气穿过这道石门。 强烈的不适自胸腔深处剧烈地翻涌而上,叶晨晚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急促地跳动着,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她不由得扶着山壁干呕起来。 眼前是遍地森然地苍苍白骨,被如同草芥般随意抛洒在地面,尸骸上半分血肉也无,不知是用什么手段将皮肉尽数剥离。只见这些尸骸都被堆成了一人高的小山,四处堆积,部位散落。垂眸一看,还能看见双目空洞的头颅颓然望向上空无光的穹顶。 尸山骸骨修罗场。 而这森然惨白的白骨簇拥的,是山洞中心一道巨大的诡异阵法,流淌着赤红血色的矿石铺写成古老的符文,在些微的光芒下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这座阵法让她浑身不适,泛着强烈的恶心感,却又吸引着她,让她的心脏为之急促跳动。 这种感觉,就像她第一次在泉阳见到那箱被收缴的矿石,却要强烈数倍。 她一步步走近这道阵法,阵法上的血红符文被灯烛一照,更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流淌着赤红光芒。 可这阵法不同于一般的奇门八卦,叶晨晚也看不出它的门道。 她只能尝试性地挥出一道剑光,果不其然,剑光落在阵法上,连一道划痕也没有留下。 难道这才是魏军在宁山的真实目的?金矿只是他们的幌子? 她知魏地多善巫术,现在也只能猜测这座阵法与巫术有关。 虽知巫术多有血腥生祭活人之事,可这些平民难道都是阵法的祭品吗? 这群畜生! 想起斛律孤还能一脸洋洋得意地模样说着给自己留下了“惊喜”,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杰作”吗?! 叶晨晚奋力捏紧剑柄,骨节都因用力而泛出清白。 但静下心思索,本能告诉她,这件事并不宜声张。虽然不知道魏人到底在打些什么注意,可必然是对玄朝不利之事。玄朝,也非值得效忠的对象。 她用力挥砍,终于从阵法上剥离下一小块诡异的矿石收入袖中。 这件事,不如回去问问墨拂歌,她或许会知道这诡异矿石的来历与阵法的作用。 缓步走出山洞,叶晨晚这才发觉原来山门前还有一道小小的机关,随着机关摁下,机轴滚动,厚重山门也随之阖上,隐没在阴影之中,恍惚看去与山壁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考虑得倒是周全,这是笃定她会为他们掩盖这件事吗? 、 清河 桌面上菜式琳琅,都只是家常的寻常菜品。 墨拂歌难得端起碗温吞地吃着碗中饭菜,哪怕是一旁苏暮卿为她夹的菜已经超过了她平日的食量,也没有推辞。 苏暮卿本是一具木偶,并不需要进食,但是这两日的三餐都陪在墨拂歌身侧。这样的陪伴对墨拂歌而言是新奇的感受,能模糊地从中窥探到“家”的一隅。 “倒是不像小玖那般挑食。”苏暮卿端详着墨拂歌的侧脸,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着开口。 墨拂歌抬起头,“娘平时爱吃什么?” “爱吃的不爱吃的都有许多,渺然倒是爱吃偏甜的东西,不过平时餐桌上都会更照顾小玖的口味一些。”苏暮卿回忆着过往,笑意也不自觉地自眼角蔓延。 墨拂歌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沉默地品尝着桌上饭菜。 喜恶,原来对她已经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这次能在清河待上多久?” “还能再待上几日。”思衬片刻,墨拂歌开口。 她这次是谎称生病才腾出时间来到清河,但是也不能长离墨临。她何尝不想长久停留此间,只是有许多事还需去做。 “找回记忆一事,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研究。” 墨拂歌手中竹箸停滞,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碗筷。 她只是会担忧,自己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去等待。 但最后她也只是温声道,“无妨的。只是墨临还有许多事务,我不能长离,但日后有时间都会回来。” 苏暮卿良久端详着墨拂歌侧脸,只觉弧线清瘦,苍白得有些过分,垂下的眼睫掩盖住了深深的疲倦,与更多难以看透的情绪。 “墨衍还是把你推上了这条路。” 一声良久叹息,她终究还是走上了苏玖落与苏渺然最不希望她走上的路途。当初苏玖落那般与墨衍抗争,不就是想要避免深陷入复仇的泥沼么?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或许是在害怕,害怕如今的模样会让母亲与姨母失望,翻开这具看似光鲜的皮囊,便只有被仇恨侵蚀得腐烂不堪的内核。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她缓缓开口,音色清淡,极力掩盖着嗓音的颤抖,“墨衍已经死了,但还有人该付出代价。” “再帮我一次吧,暮卿。我知道,当初墨临城篡改龙脉的阵法,最后是苏辞楹去破坏了阵眼,我想要找到当初留下的阵法记录。” 【作者有话说】 想写感情线了【挣扎】【倒下】 60-70 61春晖 ◎若你想要,那便应该是你的。◎ 焘阳 朗月星稀,深夜的宁王府邸尽管已经陷入沉静,主卧处仍然亮着灯烛。在处理完每日的公务后,还会腾出一些时间来挑灯夜读,这是叶珣这么多年来不变的习惯。 “蓄疑败谋,怠忽荒政,不学墙面,莅事惟烦。戒尔卿士,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 手中《尚书》翻阅了一半,叶珣记下了页数,准备明日继续。她合上书卷,准备去熄灯入眠。 烛光明灭,墙面上她投影也摇晃不定。 想起曾经年少时也有人与自己秉烛夜读,灯烛前畅谈天下大势,是何等志趣相投,心有灵犀。而现在孤灯夜挑,茕茕独立,形影相吊。叶珣不由得一声轻叹,可见年光似水,岁月无常,皆奔流入海不复还也。 就在此时,她听见窗外草叶的窸窣声,树影摇动。多年戎马的本能让她立刻警觉起来,推开窗扉,“什么人?!” 窗外走出的人影目光盈盈,眸中含泪,几近让她呼吸停滞。 叶晨晚手扶窗沿,在看清叶珣的眉眼时,豆大的泪珠终于自眼眶滚落,开口时嗓音梗塞,“娘。” 尽管已经有十年未见,但母亲总是能准确地认出自己的女儿。 尤其是叶晨晚的眉眼本就与她年轻时格外相似,而现眼中水光朦胧时,总会让人想起她那眉眼含情的父亲。 叶珣知晓,叶晨晚此时应该是宁山那边准备班师回朝,今日柳问春归来时,告诉自己叶晨晚说自己现在并不方便回到焘阳。她心中也知晓,尽管宁山与焘阳相隔不远,但仍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初次领兵的她。但凡她表现出任何思乡的冲动,都会成为无数人弹劾上的说辞。 “怎么有机会回焘阳?”急忙把叶晨晚迎入房间,叶珣开口询问。 叶珣这才发觉她的鬓发略显凌乱,衣袍也沾上了灰尘与水泽,很明显是经过了一番奔波,风尘仆仆。 叶晨晚在叶珣面前显得有些许拘谨,“今天军队驻扎宁山,明日再启程,我算了算时间,快马加鞭,刚好够赶到焘阳再赶回去。”她唇角牵起一点笑,“只是陪不了娘太久。” 叶珣本想说些什么,问她这样奔波是否劳累,又是否会被人发现。可是她看见叶晨晚的双眸在灯烛下格外明亮,满眼期冀地看着自己时,叶珣还是怜爱地拉着她在屋内坐下,“无妨,能见一面,已是难得。能再见到你,娘已经很高兴了。” 她与母亲已有十年未见,此时抬眸,能看见叶珣的眼角生出的细细皱纹,鬓边也有一缕藏入青丝的白发。大抵是多年被寒疾折磨,她肌肤苍白,指尖冰凉。 但她还是如儿时一般,轻轻伏在母亲膝上,任由叶珣轻揽着她,“娘,我很想你。” 其实她费尽心思想要归乡,不为功名,不图利禄。 她只是,很想与自己的母亲重逢。 叶珣替她细细理好鬓发,“娘也是。”她心疼地看着叶晨晚手腕上还缠着的绷带,“听问春说,你遇见斛律孤了。” “他不是我的对手。”叶晨晚不愿让叶珣担心,安抚道,“不过娘怎么看这次魏人的动作?” 叶珣虽然常年称病,但北地的局势终究无人比她看得透彻。沉吟片刻后,叶珣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很多人都在想,为何魏人要大张旗鼓来夺取金矿,但整件事最蹊跷之处在于,魏人怎么会知道玄朝境内连许多官员都不知晓的皇帝的私矿。而攻打几座边陲小镇,本也轮不到斛律孤这样身份的人出手,况且听你与问春描述,他专程留在金矿,似乎是为了见你。”叶珣微眯起眼,露出多年坐镇北境的异姓王的气场,“这是不是代表,他觉得日后还会有再见你的机会?” 听着母亲的分析,叶晨晚也坐直了身子,“娘的意思是,有内奸?” 叶珣面色平淡,“不能排除。可这样的人到底是躲藏在北地,还是隐没于皇都?如同大海捞针,无从查起。” “斛律孤想见我,是因为笃定日后会兵戎相见?”想了想,她和斛律孤能见面的机会,也只有在战场上。 “魏人虎视眈眈,终有这样一天也不奇怪,要早做准备。” 叶珣如此说,叶晨晚轻应了一声,又想起自己在金矿中的经历,遂尽数告诉了叶珣。 在听完叶晨晚的讲述后,叶珣眉头轻蹙,却迟迟给不出答案。 “娘也没有头绪吗?” 叶珣摇头,“你所说的阵法与矿石,都并未见过,但我会帮你留意这件事。看来魏人有所图谋,布局深远。” “娘不问我为什么瞒下了这件事,没有上报?” 叶珣只是爱怜地抚摸过她的脸颊,“你想这样做,自然有你的道理,娘支持你。” 叶晨晚斟酌了一番后,还是决定告诉叶珣实情,“我与墨临城的祭司,做了一笔交易。她会帮我回到北地,而我”时至今日,她仍觉得这个交易不甚真实,“要帮她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 良久寂静,只有灯烛明灭。 叶珣仍未做声,叶晨晚看她平静神情,更觉诧异,“娘好像也还是不吃惊。” “不是不吃惊。”叶珣摇头,“倒不如说吃惊的点在于,尽管早知道墨氏与皇家有仇怨,没想到时隔两百余年,她们还没有放下。想来你若是不答应这笔交易,还会有更多麻烦。” 叶珣这样说,叶晨晚才觉得有些后怕,回想当初要是不答应墨拂歌,恐怕以她的性子,迟早会将自己灭口。 “她说,我是紫微坐命,天命凰女。”依靠在叶珣怀里,许多事能有亲人相商的感觉让她分外安心。 “娘不太信命,更相信想要什么,就该自己去追逐。”叶珣神色温柔,一如孩童时牵她手走过街头巷尾时。 听见叶珣的言辞,叶晨晚眼角绽开星点笑意,又问,“那如果我想要呢?” 叶珣在此刻,深觉她的女儿耀眼如骄阳。 “那就应该是你的。” 得到至亲之人的肯定,叶晨晚心情愉悦,“娘如何看焘阳与墨临?” “相隔南北,墨临虽富庶,但四通八达也是它的缺陷。沿沧江往南,借助地势,更难阻挡。”叶珣说出自己的见解,“只是有几处关键的门户,譬如楚州,一定要握在手中。门户不破,难以攻克。” 叶晨晚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窗外渐升起的霞光透出几缕微明。 天降破晓。 叶珣会意,拍拍她的肩,“去吧,该回去了。” 叶晨晚站起身,手却仍牵着叶珣不放,面露不舍。叶珣只是仔细而缓慢地替她将衣领理好,“晨晚,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一别也不是永别,娘会等你回来。” 她只觉眼眶酸涩,泪珠一滴滴滚落下来,郑重许诺道,“我会从墨临回来的。” “当然,我们也一定会再相逢。” 目送叶晨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叶珣才终于背过身用手绢捂住了唇,溢出沉闷的咳嗽声。 良久后她摊开手,看向手绢中那滩刺目的鲜红血迹。 明明是夏日,但她周身还是能感受到入骨的寒意。窗外的栀子花已经谢了,花瓣零落没入尘土。花开花谢匆匆,此花落尽,又会有更多盛开的鲜花。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 清河的花叶四季常青,永不知何为凋零。 桃花灼灼,落在扇面,又被白玉骨的折扇轻巧拂落,划出一道缱绻弧度后缓缓飘落至地面。 眼见墨拂歌对这些桃花极有兴趣,苏暮卿介绍道,“这后山的桃树都是昔年苏辞楹植下的,两百年不曾凋零。” “她很喜欢桃花吗?”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有人曾见苏辞楹立于桃花树下,白雪琼貌,桃花失色。所谓天下风流,尽在其中。”苏暮卿指尖拂过桃树枝干,“不过对苏辞楹来说,桃木有灵,是施展秘术的上好媒介。这些桃树,多是用作给她取材的。” 她向墨拂歌伸出手,肤若白雪,指节腕骨转动流畅,“连我的身体,也是取自这座山中的桃花木。” 看苏暮卿白中透红的肌肤,墨拂歌心中暗自诧异,苏氏秘术奇诡,苏暮卿单从外貌看与旁人并无差异。 “巧夺天工。”她如此赞叹。 “也不过是拾取苏辞楹众多研究中的一角进行的复现罢了。” 桃花纷纷,落在她墨发白衣,“苏辞楹隐退回清河后,都是在做这些事么?” “不完全,不过这些研究在后世看来,的确会觉得她是一个疯子。” 疯子? 听见这个评价,想起那些说苏辞楹余生疯癫的传闻,墨拂歌折扇轻点颌骨,遮住了唇角那点略显轻蔑的弧度。 “谁都可能是疯子,但唯独苏辞楹不可能。” 一个疯子,是做不到在最荣光加身的时间急流勇退,于风波诡谲中庇护下整个偌大家族百年繁盛的。 【作者有话说】 “蓄疑败谋,怠忽荒政,不学墙面,莅事惟烦。戒尔卿士,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尚书周书周官》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欧阳修《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元稹《桃花》 是和麻麻贴贴的郡主。 啊终于快写到两个人重逢了吧。【应该】 怎么会写到六十章了还是没什么发展的感情线 62同穴 ◎她不是疯子,只是痴人。◎ 听墨拂歌所言,苏暮卿知晓玲珑如她,终究看得透彻。 “疯癫或清醒,很多时候只于人心一念。”苏暮卿引领着墨拂歌穿过重重桃林,往后山深处走去。 “他人的想法并不重要。”墨拂歌容色淡淡,她独行过太漫长太孤注一掷的路途,他人的目光只是阻碍中最不起眼的微尘。 “一定要说的话,她也不过是执着的想去做一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这算不算疯子?” 墨拂歌并未立刻给出看法,“她究竟想做什么?” 苏暮卿的声音很轻,伴随着风拂过檐角摇铃,叮咚作响,“医死人肉白骨之事。” 闻言,墨拂歌眉梢轻挑,只淡淡用手中折扇拂去肩头落花,“她是不是疯子我不知道,但的确足够疯狂。” 除去天下巨贾的名号与倾国倾城的容色外,苏辞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中州罕见的天才秘术师。她留下的少许手札中,记载的构思与设想,在后人看来多接近于疯狂与臆想。可惜在她手中,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秘术一事,依靠血脉传承,多行于隐秘,她之所为,极少为外人知。 死而复生,听上去足够疯狂,也足够异想天开,“可惜根据记载,她恐怕没有成功。她想复活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苏暮卿罕见地卖了个关子。 二人并肩往后山深处行去,曲径通幽,桃花如雨。墨拂歌打量四周,略感诧异,“在之前修苏府时,这后山我也派人来来回回探查过,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你没发现过是自然的,这是苏辞楹亲自布下的手笔,寻常人是看不透其中玄机的。”苏暮卿如是道,随着二人越往深处去,在面对一处茂密桃林时,她口中念咒,随着指尖划过一道流光,繁盛桃树簌簌摇动,竟是让出一条通道铺陈眼前。 再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桃花簇拥的一池深潭,清池水碧,坠满落花。 墨拂歌尝试着触碰了一下池水,清寒入骨,自己的倒影也随之漾开清浅涟漪。 “来。”苏暮卿示意她往池水走去。 墨拂歌诧异,“可这水” “这只是幻象。”说完,苏暮卿伸出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向着池水中走去。 在触及池水的瞬间只感到了彻骨冰凉,却奇异地没有浸湿*衣物,一步一步走入池水,直到水面没过头顶,也没有窒息之感,反而看见了池底形如山洞的洞口。 “这是”她指尖触到冰冷的山石,一时间也不能确定这是否仍是她的幻觉。 “这是苏辞楹的陵墓。”苏暮卿斟酌了片刻说辞,“说是陵墓也不合适,她死时本就没有葬入苏家祖坟,而是埋葬在了此处。” 说着,她指尖施法,打开了山洞的机关。 “会有些冷。” 何止是有一些,扑面而来的便是浸骨的寒凉,让墨拂歌当即披上了苏暮卿递来的狐裘。踏入山洞时,足尖踩上的便是寒凉的冰面。 后山中的冰室经年未曾开启,推开厚重大门时寒气扑面而来。万年玄冰冻满整个山洞,一颗颗硕大夜明珠照亮了山洞中央的冰床。 赤色红绫朱色床帏,金丝穿针绣出蝶恋花的式样。 这艳烈灼眼的红与冰冷沉寂的蓝交织出诡异又绝美的一幕。 苏暮卿也是第一次亲自踏足此地,在看见山洞中央的冰床时,也震惊得脚步停滞,久久不能言语。 鸳鸯戏水的锦被上两个女子大红嫁衣相拥而卧,一人右眼角下朱砂点痣,灼灼如火,眉眼风华无限,项戴银饰,翩跹如灵蝶。 而她身旁身着繁复嫁衣的女子眉眼如画,即使阖着眼也流露出温柔气质,被上苍垂怜过的五官没有任何瑕疵,天下风流皆蕴刻其中,让人不禁想象那双浓密眼睫下藏了一双怎样的眼瞳。 只一眼,便沉醉其中。 在床上相拥而卧的两人,恍然看去,仍如若生人,仿佛只是一场酣然浅眠后仍会醒来。 墨拂歌也难得表情失控,难掩震惊,她不知是用震撼还是惊恐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这是苏辞楹与” “闻弦。”苏暮卿在一旁解答了她的疑惑,“你不必担心,这并非生人,她们也早已死去,这是她们的尸体,一直用万年玄冰封存在后山的冰室中。” 墨拂歌并非惊恐于面前已经是两具早无生息的尸体,而是惊诧于苏辞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保存下的二人的身体,数百年不曾腐败,仍如若生人,在现今看来总有种难以置信的诡异之感。 “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终究还是收回了触碰这两具身体的念头。 墨拂歌虽然也是苏氏后代,但现今秘术传承稀少,她很少接触,自然短时间觉得难以接受。苏暮卿早年见过苏玖落与苏渺然两姐妹的各色研究后,在震惊后也对此见怪不怪。 “先前说过,苏辞楹隐退后,都在研究医死人肉白骨之事。”苏暮卿的目光落在眼角一点朱砂痣的女子身上,“她想要复活的,当然就是闻弦,自然便要留下尸体用以复生。” “可惜看来即使是她也失败了。”墨拂歌垂眸,难得流露出悲悯神色。 死而复生之事,谈何容易。若人死皆可复生,那世间又何来如此多生离死别。 “自然,即使是创造生命,创造灵魂的容器,也要比召回离散的魂魄归于本体简单。”苏暮卿指尖轻轻拂过冰床红绫,“苏渺然也是根据苏辞楹遗留手札上的研究,创造出了我。即使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即使是苏辞楹,也无法唤醒闻弦的魂魄。” 墨拂歌深深回望一眼冰床上相拥二人,“墨怀徵当年手札记载,玄靳在墨临城所布下的篡夺龙脉的阵法,不知是从何处请来的高人,她看不出门道,只能请来已经退隐回清河的苏辞楹来研究阵法。苏辞楹与墨怀徵曾是生死托付的至交,研究后尽力帮她毁坏了部分阵眼。所以无论后世如何传闻她余生疯癫,我都不相信能做出如此精密之事的,会是疯子。” “只是如今看来,她不是疯子,只是”一声轻叹,“只是痴人罢了。” 至情至痴,才会妄图逆天改命,逆转阴阳。 墨拂歌随着苏暮卿走向冰室的里间,里间中存放着各色书籍与手札,看上去都是苏辞楹亲笔所留。 或许是因为处于特制冰室的原因,冰室中的物品都保存得格外完好。她打量里间,意外发现了其中珍重摆放的一把古琴。 上前一看,是一把桐木冰蝉丝的七弦琴,出于对琴艺的喜爱,她下意识地抚摸上琴弦。这把琴做工精致,用料名贵,木料上烫金纹漆,雕刻成凤求凰的形状,一看便是万金难求的稀世名琴。 可惜她刚想弹奏,便感受到因为多年在极寒中封存,琴弦已然生涩,并不适合弹奏。 她也知晓,这是苏辞楹的爱琴,能够带入冰室同葬必然有其意义。最终也只是爱怜地抚摸过琴弦,将桐木琴重新摆放好。 就在此刻,苏暮卿拿出一卷书札递给了墨拂歌,“这应当就是苏辞楹当初留下的记录,记下了当年对墨临城中阵法的一些推算。” 墨拂歌接过书卷,匆匆翻看着书札中仔细记录的繁复字句,这些记录词汇生涩,要带回去再做仔细研究。 她信手翻阅到书札的最后一页。 书页上的字迹清隽,笔锋亦是缠绵缱绻。 “弦上相思已覆雪,花前别泪难为辞。” 明明是缠绵的字迹,却是字字泣血。 “丁未年十一月廿九。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何处寄书得?” “戊申年四月十一。已数不清这是你多少次入梦,经年相思,也只在梦中片刻温存。” “庚戌年十一月十三,大雪。雪落三日,天地皆白。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 “辛亥年三月初七。往苗疆去,花开正好,恰如当年,手植清昙一株于女娲大神下。犹记昔年你于此立誓,说永结同心,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 附《梦呓集闻弦》 漫天流萤飞舞,荼蘼花开至绚烂,白色的花瓣扑簌摇落。夜风吹动她白衣墨发,耳畔依旧回荡着先前的悠扬琴声,萤火闪烁间那张熟悉面庞的温柔神情像是最深的湖泊,一旦落入那双桃花眸里,就只能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她的目光一寸不移地系在我身上,我却能看见她抱琴的手因紧张而用力,手指蜷曲出漂亮的弧线。萤火落在她一双浅紫桃花眸中,潋滟开一片浮动星光。 ‘阿弦,手给我。’她轻声道。 我将手递给她,她指尖点在我掌心,勾画着古老的符文,冰凉的指尖在掌心摩挲,微微的痒。而流光从她的指尖四散开来,枝蔓在我手中缓缓生出,蜷曲伸展,最后开出一朵素白昙花。 【作者有话说】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何处寄书得?——晏几道《思远人》 哈哈,全是女同。 对不起,真的很喜欢苏辞楹。喜欢到想为她单独写一本书。 63回京 ◎她已经演了十年,不缺这一时半会儿。◎ 自北往南班师回到墨临,气温也渐渐回暖,南归水乡,听棹歌声声,莲子红透,盛放于碧波清塘。 叶晨晚忽然意识到,比起北地的寒凉,她或许已经习惯了江南水乡的温暖。 她此次班师回朝,也是引得多方势力关注,毕竟在洛祁殊与燕矜二者互相掣肘的关系中,终于出现了制衡的第三者。 面见玄若清时,座上帝王面色深沉,不痛不痒地夸赞了她几句。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宁山那座金矿,玄若清只挥手,就赏赐了一堆贵重之物,君臣无话,叶晨晚安静地领赏退下。 或许在外人看来,叶晨晚于此事上着实冤种,魏人入侵这个烫手山芋被推三阻四无人愿意接下时,只有她出面担下了这件麻烦事。辛苦出征为皇家解决了这个麻烦后,也只不过得了不痛不痒的金银赏赐,却无实权分封。到头来,她还要继续做这已经做了十年的质子。 但叶晨晚知道玄若清想要什么,北地的宁王府不需要英雄,也不需要名将,宁王府不需要耀眼,只需要安分守己,能护好北方广袤的边境免于魏人侵袭便可。 玄若清需要这么个懂事安分的庸才,那她也乐得暂时扮演,她已经演了十年,不缺这一时半会儿。 毕竟他会意识到,北地这堆烂摊子,洛祁殊驻守朔方难于离守,他又不愿放燕矜离开京城,朝中无人可用,只有叶氏能替他解决问题。 不过朝中人多得是见风使舵之辈,敏锐地嗅到了其中蕴含的机会。回到墨临后,倒是比平日多了不少登门慰问恭候的客人,尤其是皇后那边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送了不少名贵礼物。 知道玄若清最忌讳臣子结党,叶晨晚自觉地推拒了这些拜访,谎称自己此次出征收了些伤,如今需要静养。 这些纷杂的面孔,她都无心应付。回到墨临时,她只想见一个人。 可是扶风楼那边传来消息说,祭司并未来过。 她回朝的消息,墨拂歌应该是收到了的,却不知为何不曾出现。念及此,她只能亲自上墨府拜访。 这座古老的府邸仍是门庭清冷,不同于那些世族大家门前熙攘。青竹环绕,在夏日也显出几分幽深的清冷。 “郡主,我家小姐病了,现在不见客,您请回吧。”侍女福了福身,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墨拂歌生病这件事,叶晨晚并不尽信。或者说,墨拂歌一年到头都在称病,她的身体本就不好,称病多数时候只是为了婉拒应酬。 但奈何她多次询问,侍女都是那副油盐不进无动于衷的模样,“抱歉,小姐吩咐了,她病了,什么客人都不见。” 叶晨晚打量着府邸前的蛛丝马迹,想要从中瞧出几分端倪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黑衣青年已经出现在门口,“郡主,小姐吩咐了,这段时间都不见客,您请回吧。” 叶晨晚识得,这是在墨拂歌身边做事的暗卫,他并未多说生病一事,而是强调墨拂歌不见客,就已经表明了其中态度。 念及此,虽不知墨拂歌近日到底有什么事闭门不见,但她还是只能先行离开。 、 当狄汀掀开竹帘步入里间时,正看见自家老板坐在窗边,缥色衣裙与帘外一帘烟萝无比相称,草木披拂摇曳,她仿佛融入了山水旖旎间,眼中只有身前黑白交错的红木棋盘。 狄汀站在门口踌躇了许久,见叶晨晚丝毫没有从棋局中分心的打算,终于咳了两声打破里间的沉寂,“老板,今天的茶,是要一杯还是两杯?” “……”执子的修长手指顿出好看的弧线,叶晨晚眼角终于挪出些微余光瞥向她,“这屋内几个人你数不清?还要问这种没有眼力见的问题,我这些年白教你了?” 屋内只有叶晨晚一人这事他自然心下了然,只是出于三分诧异与七分怀疑,他还是再问,“那不是因为你面前摆了棋盘,祭司大人今日不来?” “一人自弈不行吗?”叶晨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忽觉这步走得不妥,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祭司最近病了,都不见客。” 狄汀耳朵尖,能听出叶晨晚语气中细微的焦虑,他笑了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都不见客?那怪不得皇后娘娘最近都急得团团转,老派人往墨府上跑。” 叶晨晚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不以为意,又执起一子,“邱榆告老还乡后太子没人指点,东宫一党少了位重臣,太子几次事情都办得不好,陛下愈发不满,废太子的心思自然是有的。” 当然,出于内心其实叶晨晚并不希望玄昳被废太子,玄昳比起宣王玄旸愚钝许多,自然是个更容易的对手。只不过天家夺嫡,也不是现今的她能插手之事。更何况,谁都行,偏偏玄旸是最不配的那一个。 太子怎么说也算是墨拂歌的表哥,虽然她想墨拂歌应是作壁上观的态度,但也不至于去支持与自己毫无亲缘的宣王上位。 狄汀倒是哂笑这倚在门栏上,“且不说皇后娘娘病急乱投医该不该找不问朝政的祭司帮忙,祭司到底不是她亲外甥女,又怎么会帮?” 随着手指短暂的停滞,叶晨晚终于将棋子放回木盅坐起身子,眉头皱起,“你说什么?不是亲生外甥女?” “……噢,您居然不知道这件事?”狄汀神情平淡,仿佛刚刚说出的并非什么惊天秘闻。 “前任祭司墨衍的夫人便是当朝皇后的妹妹楚妍,这不是在墨临人尽皆知之事?……况且,墨衍家中并未有妾室。” 她迄今记得那个只在儿时见过寥寥数面的男子,有着和墨拂歌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眼眸,神色却比墨拂歌还要冷淡。她也很难想象那个看上去便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家中还有几房妾室。 “孩子,就只能是正房或者妾室生吗?”他轻声反问,语调意味深长。 “……此话何意?”叶晨晚拉下了身侧窗帘,屋内光线一瞬间暗了下来,更衬她眸色沉沉。 看见叶晨晚一脸正色,狄汀也不自觉地环绕周围,压低了声音,“这话的意思,您自然听得懂。只是这是祭司私事,您真的要听?” 背后讨论他人身世自然称不上君子所为,更何况此人还是墨拂歌,但直觉告诉她此事牵连甚广,事关重大,她默默为自己的好奇心找好了借口。 像是被戳中什么一般,叶宸晚颇有心虚地轻咳一声,抬了抬下颌示意狄汀坐到自己对面的位置。“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且说我且听,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得了首肯的狄汀关上房门,“这件事说是秘密,其实也不算完全算。不过您十几年前并不在墨临甚至还未出生,不知晓也正常。” “”叶宸晚并未回应,但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已然直直落在他身上,全神贯注的模样。 狄汀清了清嗓子,打算从头说起,“江北楚家这些年显赫无比,还得多亏了家中楚氏双姝。长姐楚媛是当朝皇后,小妹楚妍又嫁与祭司,‘楚氏有二凰,一凰栖于金銮殿,一凰栖于墨氏桐。劝君生女莫生男,生男千日不得好,不如生得双凤女,自有佳木梧桐栖。’墨临城内传唱的歌谣,现今也可以看出对这一对姊妹的羡艳。只是姐姐身处皇后位是如履薄冰,而嫁给祭司的妹妹便喜乐无忧了?” 狄汀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二十年前,上任祭司还在位时,其实很少待在墨临,大多数时候都往清河城去。楚妍只能独守空房,这门婚事是强行赐的,只能说,墨衍或许并不满意。” “清河城,是否有墨衍的情人?”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也很难不往这方面猜想。 “不知道。”他坦然回答。“一切都只是猜测。” “而墨拂歌是突然出现在墨临城的,墨衍带着她出现的时候,已然有三四岁的年纪。当然,那个时候您还没来墨临城,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这些年没有传出夫人楚妍怀孕的消息,也没有墨衍纳妾的消息,这个孩子就像是从天而降,成为祭司的继任者。” 话到此处,叶晨晚心中已闪过诸多推论,但是出于谨慎她还是以手支颐,示意狄汀说下去。 “从天而降的继任者,自然是会引人非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确实拥有占卜的天赋,若没有墨氏的血统,根本承袭不了祭司一职。所以无论孩子的生母是谁,她的的确确是墨衍的女儿。” “后面的事您自然也知道了,至于墨衍死后楚妍一条白绫随祭司去了这样的结局,究竟是真心还是人为,也无人得知。”狄汀的面容难得露出几近唏嘘的神色,他努了努嘴,“五年前家主之位更替时,墨氏倒是也有些动荡,来来回回清理了不少人。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结果只是,墨拂歌稳坐祭司之位,而墨氏也奉她为家主,毋庸置疑。” 【作者有话说】 八卦好听吗郡主,在背后偷偷讨论别人八卦,被墨拂歌知道了是真的会扣好感度的哦。 五一快乐,假期尽量多更。 64风起 ◎来日方长,终有重逢。◎ “真是奇怪。如此大事,我竟然从未听过人议论?” 回想一下,自己已经在墨临城待了十年,竟然几乎没怎么听过有人讨论墨拂歌的身世。 “墨氏自然是有些手段堵住人的嘴的,所以这件事说是秘密也是,说不是也不是。”青年手指轻点嘴唇,“况且朝廷也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世,毕竟只要她是墨氏的后代能顺利接任祭司之位便已经足够。而城中人,也不过是把这些大家族的秘辛当作饭后谈资,这城内那些个世族大家,哪家没点腌臜事?说到底纵然现任祭司是私生子又怎样,又把人拉不下祭司的位置。没有用处的秘辛只是饭后谈资,咀嚼一段时间后就无人关心。” 也是,墨氏不可能把这种事拿出去宣扬,楚家也把此事当做家丑,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只能瞒下此事。 但皇后明知祭司与自己并无血缘,还能拿着这可笑的关系去寻求祭司的帮助,一时间让叶晨晚哭笑不得,感慨这权力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可以让人高高在上,也可以为之卑躬屈膝。 这皇城中,都是贪得无厌的疯子。 狄汀摊手,示意自己已经将所知晓的全部道出。坦白说在背后讨论他人隐私这样的行为还是让他颇为心虚,而且纵然祭司也是自家老板的朋友,他在心底还是对那个情绪从不外露的冷淡少女心存几分畏惧。 他又想起少女不染纤尘的白衣,像是对万事毫无兴趣的冷淡,而一行一举却带着经年养出的良好修养,实在是很难和“私生子”一词搭上关联。 而叶晨晚还在消化着狄汀讲出的故事,纵然这件秘辛让她震惊,但她还是更在意其中更多的信息。 “难道就没有人好奇过墨拂歌的身世?” “猜测自然是有的,但也仅仅只是猜测。” 墨拂歌的身世有很多值得揣摩的细节。若她的生母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那么纵然楚家不愿意,以墨衍的身份,纳为妾室也不是不可以。而若是那名女子身世足够显赫,为何不能直接迎娶她,而是被迫迎娶了楚妍?难道这名女子的身份,不能为外人知晓? 那为何,墨衍还敢带着她回到墨临……难道是笃定只有她能接任祭司之位? 其实清河城能与墨衍身份相配的世家大族,很容易就能找出。而且这家人的身份放到现在,倒也的确让人足够头疼。 只是……这一切的确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测罢了。三四岁……那便是十二年前……清河城那一场焚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 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线,叶晨晚便发觉了蹊跷之处,“等回去后,我会派人去清河城打探一番。” 狄汀身子往前凑,表情颇有些失望,“为什么不派我去,郡主,你在怀疑我打探消息的能力吗?” 在这人来人往的皇都墨临城内,他也算排的上号的消息灵通。多少达官贵人的风言风语,也传进他的耳中。 叶晨晚重新将目光投回棋盘,局中黑白镶嵌,纵横错杂。“此事牵连甚广,若不是专业的人去做,我怕你把命都赔出去。我自有安排。” 这话说得一股寒意窜上脊柱,狄汀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本觉得打探几件旧事说不上多大的风险,但想了想既是与墨氏扯上关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我瞧你讲故事的水平还不错,讲当年事还说得条理有据绘声绘色,要不要我再开间茶楼给你安排个说书先生的位置?” “这种东西拿出去天天说您是想我死吗老板?!” 、 “棠姐姐” 在扶风楼的人潮往来中,疏星轻轻拉住了折棠的衣摆。 “怎么了?”折棠牵起疏星的手,来到了楼中少人的僻静处。 她垂眸一看,只见女孩紧张地牵着自己的衣摆,眼眶通红。 “我听见楼里有些客人在偷偷议论棠姐姐,他们说的话都好难听。”疏星垂着眼眸,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在折棠面前流下来,“可是姐姐明明没有做这些事啊” 折棠了然,蹲下身拿出袖中的手绢替她仔细擦去眼角的眼泪,“疏星也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是吗?” “当然!”她从小就被折棠收养长大,自然知晓折棠从没有像那些人口中所说的那般不知检点。“姐姐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 折棠在她面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就像这些年她无数次为这些孩子遮蔽风雨时,“我没有做过,便问心无愧,自然也不害怕这些流言蜚语。不用为我担忧,好吗?” 从当初流落风尘开始,她就习惯了各色眼神与各种言语。她不把这些话放入心中,也不爱因为这些话让身边人为她烦忧。 疏星显然还是非常担忧折棠,她只觉虽然清者自清,但清者更不应受到这些流言蜚语困扰。奈何折棠都这样说了,也只能顺从地点头。 二人交谈的这一幕,正巧被议事结束走出房间的叶晨晚与狄汀远远看见。叶晨晚眼力好,一眼就看见了小姑娘眼眶红彤彤的模样,她问向身边狄汀,“疏星这小姑娘是怎么了,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她知道这小姑娘懂事,从不是多与人起冲突的性格,所以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欺负。 狄汀摇头,“最近楼里有些客人,总传些风言风语,说折棠姑娘过去的事情,话很难听,估计是被小姑娘听见了。这几个孩子是最见不得棠姑娘受委屈的。” 闻言,叶晨晚蹙眉,扶着栏杆的手用力了几分,“那些嘴上不把门的,没必要多给好脸色,免得到时候流言发酵起来,才是得不偿失。”她本有些担心这件事,但眼前还有别的事要忙,暂时腾不出精力,只能嘱咐狄汀多关注着,“你好好盯着,顺带再去查一查是谁在传这些流言。” “是,老板放心。” 、 在清河的日子平淡如水,除去那些当年血痕斑驳之事,平日里便是同着苏暮卿侍弄花草,学习秘术。远离墨临这样风波诡谲的暗潮中心,让人不自觉地轻松许多。 或许最让人头痛的,是跟着苏暮卿学习秘术时,连她也是磕磕绊绊,屡次失败。她有传承的血脉,与自诩出众的天资,这件事上屡屡碰壁,总让人失落。 苏暮卿安慰她,毕竟现在这些年供秘术施展的灵力已经愈发稀薄,现今修习早不如当年轻松。 只是墨拂歌生性倔强,母族这边代代相传的能力总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不过好在她的兴趣并不在那些于外人眼中看来多异想天开的疯狂研究中,更多是对那些操纵植物生长开谢的能力感兴趣。 可惜平淡如水的悠闲时光于她终究是短暂窃得的悠闲,今日午后,载着墨临城修书一封的信鸽落在窗沿。墨拂歌从容地取下信鸽脚上的纸条,匆匆扫视了信纸中的内容后,便面色平静地将信纸放在灯烛上点燃,焚烧殆尽。 “墨临那边的消息?”正在一旁修建花枝的苏暮卿抬眸看了一眼,开口询问。 她自己也不知是何时有了这些修剪花草的习惯,似乎是从前苏渺然教过她,昔年苏家的大小姐总是优雅从容,风波不惊的模样,一边修剪花草纸条,一边处理着商队中繁琐的账目与事务。那时她总在旁边默默看着,不知不觉便也学会了。 “嗯。”墨拂歌轻应了一声。 木偶玲珑心思,也不多追问信中内容,“多久回去?” 她知道墨拂歌终究不属于此处,也不会在清河长久停留。 “明日便出发吧。” 叶晨晚已经班师回朝,现在看来她与魏人的这场交战有诸多蹊跷之处,甚至魏国大将斛律孤也在宁山现身。而这次出征,朝中形式变化,终于会有人注意到北方从来低调的宁王府。随着太子太傅邱榆告老还乡,太子一党又失一位重臣,更让宣王党在朝中对太子处处打压。 风起云涌,她的确不能长离墨临。 墨拂歌眼角余光打量苏暮卿,最终斟酌着开口,“暮卿,你同我回墨临吗?” 意料之中地,这具木偶摇了摇头。她动作依旧轻柔地修剪着桃花枝条,放入了瓷瓶之中。“不必了,我生于此,便也属于此。从前我答应过小玖,会替她守好后山的桃花林,我便会履行我的诺言直至消亡。” 墨拂歌虽未言语,但眉睫轻垂,于黑白分明的眼瞳中落下一片阴翳。侧看去肌肤苍白,颌骨清瘦,如同随时都会破碎的一尊易碎瓷器。 苏暮卿知道墨拂歌的失落。 她伸出手,在墨拂歌掌心轻轻一点,她掌心便生出一簇盛放紫藤,触感柔软。 “不要难过,白墨。清河这边的苏家事务,也需要人来打理。而且我希望你回到清河时,永远有地方为你敞开家门。清河,会是你永远的家。” 她奔波流离半生,终于能寻到归依之处。 墨拂歌仔细地将这一簇紫藤花放入掌心。 “好,来日方长,也总有再见的机会。” 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下一章就会再见面啦。 65重逢 ◎她单薄得好似烟云,随时会在指尖散去。◎ 在那一日去了墨府没见到墨拂歌时,叶晨晚便做出了墨拂歌或许并不在府上的推断。 毕竟这偌大的墨府其实要侍奉的只有墨拂歌一人,她偏爱清净,自然不会在府上留下过多仆役。所以当墨拂歌不在府上时,这座没有主人的府邸便陷入死亡一般的沉寂。 而这两日这座府邸又有了生机,眼线回禀能看见有仆役来来回回进出,她便确定墨拂歌已经归来。 虽然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叶晨晚还是来到了墨府门口,侍女仍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将她拦在门外,“郡主,我们家小姐还病着,您请回吧。” 可惜叶晨晚这次并不吃这一套,“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她一面。” 侍女依旧挡在门口,“抱歉,郡主,小姐说了不见客” 门口的女子伸出手,直接打断了侍女的话语,她本就生得高挑,逆着光投射下颀长的影子,微沉的面色显得极有压迫感,“我说了,是很要紧的事情。耽误了时间你们担待得起么?” 侍女明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杵在大门前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黑衣青年出现在门外,沉声开口,“若有要事的话,郡主请进吧。” 江离带叶晨晚走入墨府时,心中也有些忐忑。 其实门口的侍女并未撒谎,现在的墨拂歌是的确病了。墨拂歌此去清河,他本就担忧无比,清河路远,蜀道艰难,路途艰险,她的身体本就经不得跋涉,先前又受了刺激,病一直未好。 这次从清河赶回,一路奔波,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这些日子自晴转雨又由雨至晴,日晒雨淋加上多日的颠簸,再者便是在清河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墨拂歌赶回墨临的当晚便咳血晕了过去,发起高烧。 一连烧了一整天,到了今日晚间才终于缓和了些,服了药便一直在床上昏睡。 但墨拂歌从前的确嘱咐过江离,若有朝一日叶晨晚说有急事执意要见她时,便带她来见自己,江离也只能忐忑不安地依照吩咐将叶晨晚带入了府中。 不过因为尾随着江离,叶晨晚并没有看出他那些忐忑的心思,只看背影觉得墨拂歌身边的暗卫冷硬如一堵山石,想从墨拂歌身边人的口中套话显然是难上加难,便放弃了向他搭话的打算。 叶晨晚跟随着江离往墨拂歌所住的宅院走去,转眸打量,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入这座古老的宅邸。 全然不同于别的世家大族的宅邸仆从如云,府中笼罩着压抑的寂静,许久都不见有他人经过。在昏沉的暮色铺洒在院落中时,只有林木摇曳的树影晃动,将古朴的院门笼罩在沉默的阴影中。 而终于来到墨拂歌所住的院门前,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满院摇曳的紫藤,被暮光晕开艳丽的色彩,风吹花动,开至荼蘼。如此蓬勃的生机,与这座沉寂的宅邸格格不入。 奇怪,她明明记得紫藤花期并不在此时。 手中端着药壶走出院门的白琚在看见带着叶晨晚的江离时,面露诧异,“小姐还病着,现在见不了客人。” 看见白琚手上端着的药壶,叶晨晚稍有吃惊——她没想到墨拂歌是真的病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愧疚在心中弥漫开来。 “郡主有要事要见小姐。”江离轻咳一声,答道。 白琚面露苦恼地将空药壶递给了一旁的小侍女命她拿走,颇有些愧疚地对叶晨晚福了福身子,“可小姐下午喝了药睡下了,现在还没醒呢,郡主怕是要等一等了。” “无妨。”既然已经来了,便不必急于一时。 她领着叶晨晚走入院中,“您先随我来吧,天色晚了,莫要在院外等。” 步入屋内,嗅到的便是药草苦涩的气息。墨拂歌房间的陈设倒是与她预想的差距并不大,清淡雅致,书卷字画随处可见,第一眼映入眼中的色彩是桌案上青瓷瓶中一支新开的扶桑。 再往里望去,七重鲛绡垂落如烟云,景致看不真切。 没过多久,白琚就又端着新熬出的汤药走入屋内。 “我来吧。”她伸手接过白琚手中的瓷盏。 白琚没想到眼前身份矜贵的郡主要主动做起这样照顾人的事,面露疑惑,“这些事奴婢来就好,您在外面坐一会儿,小姐醒了的话,奴婢会告诉您的。” “无事,我来就好。”叶晨晚笑意温和,“你便当我与她许久未见,有些话要说吧*。” 白琚拗不过她,只能道,“那奴婢去外面守着,有事随时吩咐我。” 白琚离开后,她端着药盏走入里间,药物苦涩的气息更甚,死寂又颓败。轻掀起纱帐时,床榻上的墨拂歌还在昏睡,全然没有察觉到来人。 在睡梦中的墨拂歌仍是神态平静,素日里无悲无喜的模样,只是苍白的面颊上晕开几分病态的绯红。叶晨晚在床沿坐下,借着琉璃灯昏黄的烛光看去,似乎头一次意识到她单薄得好似烟云,随时会在指尖散去。 用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还有些微烫,但好在烧得不厉害。她替墨拂歌捋好鬓边碎发,端着手中尚还滚烫的药碗,用汤匙缓缓搅动着。 汤匙撞击瓷碗,叮当作响,是卧房里唯一的声音。 直到盏中药汁转凉,墨拂歌仍然没有醒来的痕迹。静下心听,能听见极轻微的吐息,叶晨晚才略微放下心来。 她忽然意识到她在担忧,害怕某一瞬间后墨拂歌不再醒来,偌大的皇城中便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也不会再有人与自己共沉浮。 昏睡许久的墨拂歌终于在梦魇里不安地翻身,鬓边渗出细密的薄汗。她替墨拂歌擦去鬓边汗水时,顺带理了理对方单衣的领口。除开额间的温度,她的肌肤都是冰凉的,只有脖颈薄薄一层肌肤下的脉动,能感受到生命残留的痕迹。 叶晨晚安静地坐在床沿,等候着墨拂歌醒来。暮色四沉,偌大的卧房中只剩下床头那一盏琉璃灯晕开的昏黄光线,如同河汉间一点孤舟。 时间缓慢流逝,靠在床栏闭目养神的叶晨晚思绪恍惚,许多回忆影影绰绰挥之不去,在脑海中徘徊反复。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漫长的等待,就如同当初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她只能被迫等待,任人宰割。 手背终于传来一点冰凉触感,她下意识地握住,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墨拂歌自昏睡中醒来时,只觉得高烧后的身体浑身酸痛,头脑昏沉。睁开眼时,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光影,床榻前女人的身影朦胧,但显然不是自己熟悉的侍女。她只能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想要看清床边人的面容。 对方显然很快察觉了自己的苏醒,一双冰凉的手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片刻后拿走,随后就听见女子微带了一点笑意,有如琴弦颤动尾音的清越嗓音,“好在是没先前烫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有着仿佛能够流淌的温柔目光。 墨拂歌却很快清醒下来,目光很快清明,没有立刻回答,只在唇角扯出一点单薄的笑意,“虽然先前说静候郡主凯旋,却也没想过会在此情此景下重逢。” 高烧后的嗓音有些干涩,对方异常体贴地端过一杯水递在自己面前。墨拂歌垂眸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接过了杯盏。 叶晨晚知道她话说得委婉,实际上在暗指自己不请自来,“有些要紧事,想见祭司一面。” 眼见对方仍是气定神闲地靠在床栏,墨拂歌便也知这所谓的“要紧事”只是个借口,她面无表情地抬高了一点嗓音,“江离,自己去领罚吧。” 原本无人的窗外响起轻微的响动,有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叶晨晚这才开口,“倒也不必为难他,是我同他说有要事找你。” “罚他,是让他清楚什么人可以带进来,什么人不可以。”墨拂歌还是缓慢地饮下杯中水,“就像郡主此时此刻,想取我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饮尽杯中水,叶晨晚就体贴地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只是握着她的手仍未松开,用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墨拂歌冰凉的指尖,“阿拂的意思是,我算不该来的人吗?” 她的嗓音就在耳畔,裹挟着温热吐息拂过手背的肌肤,“我只是很担心你。” 伴随着她眼角上扬的笑意,眼中似乎真的蕴藏着几近关切的期冀。墨拂歌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觉得从前她好似也不像这般爱说这些无用的客套话。 “郡主自然不算,只是想取我性命的人也有很多。” “你既然从前说过,比任何人都期盼我活着,那我对你自然也是一样的。”叶晨晚指尖拂过她的发梢,“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人伤害你。” 在那双看不清真心假意的琥珀色眼瞳里,罕见流露出郑重神色,许下承诺。 在先前漫长的等待中,她意识到自己恐惧于失去对方。她在害怕,在担忧,墨拂歌若有一日也会消散在轻烟薄雾之中。 【作者有话说】 一些重逢了但还在说客套话的两人。 66夜谈 ◎真难得,祭司大人竟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墨拂歌眼中漾开一瞬的微光,只是很快这些许的涟漪就归于平静。她缓慢地将软枕塞在自己腰后,半坐起身,“郡主还是说说,来找我有何要事吧?” 虽然知道是借口,但她还是乐于听一听对方的狡辩。 叶晨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倒是不知阿拂的病怎么样了?” “无妨。”虽这么说,她还是不自觉地轻咳两声,“小病,修养几日便好了。” “身体上有些小毛病都是小事,只怕心病成疾,经久难愈。”她神色如常地将已经放凉的汤药端给墨拂歌,关切的目光仿佛真的只是在担忧她的身体。 墨拂歌接过药碗吹去碗边浮沫,温吞饮下半盏,一抬眸发现叶晨晚仍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这才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去处理了些私事。” 眼看叶晨晚启唇,墨拂歌指尖轻点唇瓣,做出噤声手势,“我不可以有自己的私事吗,郡主?” 墨拂歌如此说,态度已然明了,叶晨晚识趣不再追问。 毕竟她们只是因利益捆绑的共同体,自己并没有立场多询问墨拂歌的私事,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满身秘密的人。 况且叶晨晚发现了略有蹊跷的一点——墨拂歌素日里用的香料都是精心调制过的梅花香,香气冷冽正如她周身清冷气质。但现在她身上却有着淡淡的花香,是多种花香混合的馥郁,若一定要说,是桃花的味道更浓。 可见,她应当的确去了某个陌生的地方。 但墨拂歌还是多解释了两句,“不必担忧,只是一点私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谋划。” “担忧的并非是此事。”叶晨晚眸光微垂,看向墨拂歌的面颊。 她的面色好像比之前分别时又差上许多,苍白的肌肤包裹着清瘦的骨骼,仿佛一尊轻薄的易碎瓷器。房间中经年不散的药草苦涩更让她周身的生机都被掩盖。 “再多的想法,再多的未来,也要自己能见到才好。” 墨拂歌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半坐在床上伏在自己的膝间,如墨的长发流瀑般沿着肩廓垂落。“郡主会有机会看见的。还是先聊聊这次的见闻吧,急着来见我,想必也是有所收获。” 叶晨晚向她简单提起了宁山金矿一事,墨拂歌面色平淡,并未多有诧异,“宁山的金矿充作自己的私库,玄若清能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不过你替他隐瞒此事,在他眼里是懂事识相的。魏人是冲着这些金矿来的?”她沉吟,略一挑眉,“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宁山的金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叶晨晚知她心思缜密,却也诧异她居然只从短短几句话内就看出了事情的关窍,遂顺水推舟问,“那你如何看?” “自然是有眼线告知。” “可玄朝如此之大,又如何知这眼线藏身何处?我也审问了那些俘虏的军官,他们也只是奉命出征,不知道内情。” 墨拂歌指尖轻敲膝盖骨,“他们的眼线应当在北地或者京城两头。你既说,先前你们是救下了一个从图柳镇逃出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因为被魏人俘虏,给他们指路才免于一死。如果他们的探子就在北境,想来应该不会专门去俘虏一个当地人带路。那么想来,这内奸应该藏身在京城了。” “手已经伸到这么长了?”叶晨晚将京城中可疑的人物都想了一遍,“你觉得京中那条困狼有可能么?” 她思索了片刻,如实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既然都说他是困狼,想必你也是怀疑他的,元诩做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元诩做出这样的事她并不奇怪,毕竟此人一直是一条野心勃勃的豺狼,也只有玄若清会刚愎自用,自认为可以驯服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叶晨晚担心的是,若真是元诩所为,那他的势力可比想象的要麻烦许多。 “真难得,祭司大人竟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调侃墨拂歌。 墨拂歌却不以为意,“我并不万能,也不是神明,自然也有所不知。”她不动声色地拨开话题,“听说你还遇上了斛律孤?感觉如何?” 叶晨晚垂眼,面色不佳,“与他交了手,还算有来有回。他倒是其次,让我担忧的还是他身边的精兵,那些他身边的亲卫都是北魏精锐,他们从小在草原游猎,精于骑射打斗,玄兵疲敝,疏于训练,实在很难是魏兵的对手。” 自己母亲手下的燕云军常年戍守,还能同魏人交手,但是剩下的许多玄军遇上魏军,和羊入虎口也没什么区别。 “需要尽快了。”她有些疲惫地阖眸,“若是魏人插手入玄朝内乱,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掌控。” 时间时间。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永远都是时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了。 叶晨晚凝视墨拂歌许久,最终还是做下了决定。“还有一件事。” 见她面色严肃许多,墨拂歌也询问道,“什么事?” 她伸手拂下床边床帏,二人顿时笼罩在床榻间这一片狭小空间中。墨拂歌本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但看见叶晨晚严肃的面色还是选择了沉默,听她开口道,“我与斛律孤交手时,他逃走前,和我说在金矿深处给我留了惊喜。我独自来到宁山金矿的深处,发现金矿深处藏了一座阵法。” 时隔多日,再回想那处阵法中浓重的血腥味和森森白骨,叶晨晚胸腔仍是泛起汹涌的恶心感,她阖眸道,“进入金矿深处,我发现了很多的骸骨,都没有血肉。想来那些被魏军带走的失踪平民,都被他们尽数杀害,变成了这些白骨。那个阵法很蹊跷,不同于奇门遁甲八卦之术,我看不出其中门道。他们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怪矿石铸造阵法,玄黑色,质地坚硬,有血红色的纹路。” 听她的描述,墨拂歌的神色也严肃许多,追问道,“阵法是什么模样?” “符文古老,我猜测是魏地的巫术。具体的模样,等我回去之后绘制了再交给你。”叶晨晚从袖中拿出从宁山带回的小枚矿石,“那种诡异的矿石,我从宁山带回来了一块,你看看你识不识得。” 当她拿出那枚流淌着血红纹路的矿石时,狭小的空间中氛围顿时诡异起来,幽森的红光如若鬼火,莹莹闪烁。 良久寂静,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墨拂歌从叶晨晚掌心拿过矿石,仔细端详,坚硬的矿石还残留了些许她掌心的温度,白皙的指尖更被这血红纹路映出诡异的苍白。 墨拂歌端详许久,感受着矿石中蕴含的些微灵力,最后摇头,“我也不知这矿石是什么来历,但应该是阵法的媒介,如果与魏地的巫术有关,那么这种矿石应该是魏地特产,中原并不能产出。” “连你也不知?”叶晨晚有些失望,如果连墨拂歌都不知道,或许的确是中原没有的奇异产物。 “魏地的巫术,其实也是秘术的一种。”墨拂歌说出她的部分推断,“秘术的施展,一是需要有血统的施术者,二则是需要媒介。媒介用的物品千奇百怪,但不乏珍稀之物。血当然也是媒介的一种,只是如果没有特定人的血液的话,就需要大量的活人血肉作为替代。” 短暂的停顿,伴随着一声幽微叹息,“阵法里那些被无辜坑杀的平民,应该就是这样的缘故。” 叶晨晚终于难得将担忧神色展露在了脸上,“这样诡异的阵法,到底想做什么?” “不必去纠结于一个阵法具体的作用,魏人想要的,始终是中原富饶的土地与财富,如此,便也能猜到这阵法的作用。”墨拂歌也有些焦虑地捋好鬓发,觉得自己也算漏了魏人带来的影响,留给她的时间的确不多了,“况且这样以众多活人为祭的巫术,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在他们眼中,根本不会把这些无辜中原百姓的命当做人命看待。 忽地又想起什么,墨拂歌追问她,“阵法一事,你没有上报给玄若清吧?” “自然,正是因为觉得阵法有蹊跷,所以按下了此事,先来与你相商。” “此事不必让他知晓,你知我知便可。”墨拂歌摩挲矿石的棱角,“至于这个矿石,我会想办法打探来历。” 眼见此次出征一事,暂时得不出结果,叶晨晚转而想起来最近听狄汀说起的一事,“对了,最近倒还有一事,但说来也不算和我们有关,阿拂听个乐子便好。”对上墨拂歌探究的目光,叶晨晚轻笑一下,道,“前些日子晋国公入宫,同皇帝聊了许久,大意是想为自己的世子迎娶寄荷公主。不过皇帝向来溺爱寄荷,倒是亲自去问寄荷大公主的意愿。没想到公主竟然是当面拒绝了晋国公,直言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最近赶论文真的忙得团团转,加上略有卡文。 一点好笑的事,最近回顾现在预收那本书,第一次有角色雏形是在两年多之前,在两个角色有了基本设定之后,几个月内狂开了好几辆车,然后就开始想补全整个世界观。 再然后就已经两年多没有产出任何的车了【不仅是那本书,而是整个创作】 可见近两年的生活状态。 67结亲 ◎那是给郡主的,不是给他的。◎ 墨拂歌刚回到墨临没两日,确实还没有听说此事。 寄荷公主当面拒绝晋国公,自然是让国公府面上无光。饶是玄若清向来溺爱这个女儿,也觉得头疼起来,毕竟以玄明漪的年纪,现在还没说下门亲事,又拒绝了晋国公,以后怕是没人敢求娶公主了。 墨拂歌本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寄荷公主相关上,叶晨晚说起这件事,她有了些许兴趣,“她钟意的是洛祁殊?” “虽没直说,不过也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了。”叶晨晚唏嘘,“这就是把洛祁殊架在火上烤了。” “洛祁殊怎么表态?” “芜城远离京城,消息传到他耳边想来还要些时间。” 墨拂歌倒是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年腊月他总要回京述职的。” “你如何看?” “如何看?”墨拂歌没想到叶晨晚好奇她的看法,但还是回答道,“要看他如何抉择了。宣王应该会极力促成此事,如此的话又可以拉拢洛祁殊,也可以拉拢寄荷公主,这般的话,太子的胜算就愈发小了。成为驸马虽然有诸多不便,但好处一样不少。寄荷公主的母家甄家在淮南一带势力庞大,朝中也有几位重臣。” 这个回答的确是她的思维,叶晨晚轻轻摇头,并不完全赞同,“你是半点也没考虑过洛祁殊自己的想法。” 墨拂歌不以为然,“他本就不喜欢寄荷公主,自然没什么值得考虑进去的。娶不娶公主,只取决于他更在意驸马这一身份带来的限制,还是公主母家的支持。” 叶晨晚伸手拨弄着床帏上悬挂的流苏穗子,抛出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他不喜欢寄荷公主,所以才会不想成为驸马?” 墨拂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难得眉梢上挑露出一点诧异神情,“如果这是大街上卖的话本,我约莫是会信的。” 墨拂歌觉得她的想法天真,但叶晨晚却觉得她没看懂洛祁殊的眼神。那种会透过人潮准确锁定一个人,夹杂着欲望与迷恋的渴望目光,出现在一个男人对女人上,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你是真的不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有吗?”洛祁殊对她的那点殷勤她自然看在眼中,却并不觉得有它,“他只是在拿我当挡箭牌,以此拒绝寄荷吧。” 毕竟若是身世寻常的女子,自然无法与公主相比,但以墨拂歌身份摆在那里,也足够让公主头疼。只是就算如此也不妨碍连她也会被寄荷公主敲打一番。 叶晨晚听完,仔细端详着对方坦荡的神色,只轻轻莞尔,“阿拂若是不信,等到今年年末洛祁殊入京便也知道了。” 墨拂歌显然并不相信洛祁殊会真的对她有什么想法。太子与宣王之争,太子终究是嫡长子,太子一党还可勉强说一句维护正统,但宣王的拥趸,九成都是野心勃勃的投资者,拥立一个亲王,风险与收益都比支持太子多上许多。 洛祁殊能和宣王混在一起,可见他也是野心勃勃之人,绝不是省油的灯。这样的人,难道会沉溺于儿女情爱,不把自己的婚姻当做交易? “我可没有任何能给他的东西。”眉睫微垂,在漆黑的眼眸中落下一片浅淡阴影。 极轻的一声笑,白檀木的香味拂过鼻尖,叶晨晚凑在她身边,指尖掠过如水发梢,“祭司大人能给的还不够多?” 面对她的调侃,墨拂歌不为所动,面上一丝波澜也无,回答得倒是很果断,“那是给郡主的,不是给他的。” 这句话无疑让叶晨晚很是受用,“那倒是承蒙祭司厚爱了。” “郡主聊着别人的事这么高兴,倒是没想过自己吗?”墨拂歌忽然抛出问题。 她隐约从这个问题中嗅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此话何意?” 墨色的眼瞳在床帏间昏暗的光线中,更显出眸色深沉,“再过几日,就是郡主的生辰了吧。” “是。”叶晨晚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的生辰,“那又如何?” 毕竟她自己都没对这件事太上心,生辰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往来的借口,用以应付各色人情往来,而其本身的意义,早已无人在意。 这下轮到墨拂歌又露出好整以暇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叶晨晚神色变化,“郡主的生日在七夕佳节,还是先做好准备吧,今年怕是有人要来说亲了。” “我还没想过这些,推拒了便是。”提起此事,叶晨晚的面色的确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许多。 她自幼与家乡分别,孤身来到墨临,母父不在身边,加上又是个平平无奇的质子,先前也很少会有人动了与她说亲的心思。而且自幼时母亲似乎就对自己的姻亲之事并不上心,她总说女子也不必急于嫁人相夫教子,不若趁着尚有余力之时多去做些想做之事。即使与父亲感情很好,她也并不沉溺于儿女情长,儿时总更多与自己说起她的志向抱负,耳濡目染之下,叶晨晚也自然地对结亲嫁人之事并不感兴趣。 她既没有喜欢的人,也并不对此感兴趣,为什么非要和一个男人有什么牵扯? 不知为何,看着叶晨晚阴沉的面色,墨拂歌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为自己寻了个更舒服的靠姿,“此事可不是郡主一人能够左右的。现在郡主有人想要拉拢,自然就会有人在姻亲这方面动脑筋。” 毕竟这次出征归来后,的确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叶晨晚潜在的价值。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这些来说亲的,难道还能报什么好心思?”叶晨晚已经不再掩饰面上的烦躁,“比起结亲,怕是想在我这儿塞个眼线吧。” “诚然如此。”墨拂歌颔首。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又有什么想法?”她直接询问。 “一些来提亲的贵胄,郡主大可以找些借口推拒了。怕的是玄若清也动了这样的心思,这就不好脱身了。”纤白指尖轻点颌骨,她平淡地道出叶晨晚的困境。 她如此说,叶晨晚也明白,最大的麻烦事是玄若清指婚,更麻烦的是很有可能他会以此为筹码,不接受指婚自己就无法回到北地。 “可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对方只轻轻摇头。 方法自然是有的,不过为叶珣服丧这个法子,显然是不说为妙。 “害取其轻,最稳妥的法子当然是先选择一个便于控制的人结亲,假意答应玄若清,先回到北地。”墨拂歌重新伏在膝盖上,偏头看她,“等到回到北地,天高皇帝远,自然有的是办法让那个人消失。” 叶晨晚却仍是蹙着眉,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显然并不赞同墨拂歌的提议,“如若并无真心,又何必强牵红线,最后杀害枕边人?” 她的眼眸微光流转,如若琥珀。 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墨拂歌只垂下眼眸,唇瓣倏无血色,最后溢出一声轻笑,“郡主不忍心?可世家姻缘,真心是最无关轻重的。” 要知道即使是叶晨晚的母父天作眷侣,鹣鲽情深,也不妨碍起初皇帝赐婚的目的是将容应淮作为监视叶珣的眼线,容应淮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读圣贤之书,自然以皇室正统为重。 叶晨晚不知为何,并不想在此刻回答墨拂歌,而是忽然提起,“我记得前些日子是祭司的生辰。” “嗯不过估计很多人觉得我活不过几年,所以大约有所顾忌。”墨拂歌面色平淡地说道,“可惜家父去世早,服丧的借口已经没有了,不然随便再拖两年,也足够谋事了。” 叶晨晚瞪大了眼——爹是拿来这么用的吗? 不过墨拂歌神色平静,显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她也不清楚对方和父亲的恩怨,自然也不好多做评判。 她记得墨拂歌是比她小了一岁,按年龄来算,也差不多到了指亲的年纪。只是她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谈结亲之事,“不,只是遗憾前些日子不在墨临,错过了你的生辰。” 这下轮到墨拂歌诧异了,她的生辰都耽搁在了往返清河的路上,连自己都没有在意,没想到叶晨晚居然记得。 对方从衣袖中缓缓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剥开锁扣,露出安静躺在丝绸缎上的琥珀。色泽温润,透彻无瑕,在丝绸的映衬下流淌着橙红色的光芒。 而属于松树的清冽松香弥漫在床帏间,置身其中仿佛漫步于广袤林海,云雾散漫,万籁俱寂。 “这是北地特产的血珀,这次回北方的时间匆忙,只来得及挑选了此物。无论如何,是我的一份心意。” 墨拂歌凝视着叶晨晚手中的琥珀,最后缓缓抬眸,与她对视。 那双眼眸清明透彻,眸色温润,仿佛日光流淌凝结而成。 她好像要沉浸于这片温柔目光之中。 墨拂歌很慢很慢地,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有春雪消融,万籁皆寂。 “它很像你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墨拂歌的生日是六月十三,叶晨晚是七月七,两个人生日还离得挺近。【目移】 比起叶晨晚稳定的精神状态,墨拂歌的确是疯疯的。 68流言 ◎如此,也算朝夕相见。◎ 床帏间一片素白天地,无疑将氛围烘托得更加暧昧,连呼吸声都咫尺可闻。 叶晨晚承认,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期待对方的回答,所以注视着墨拂歌神色变化。在听见对方评价这枚琥珀与自己的眼眸相似时,浅淡的笑意自她眼中蔓延到眼尾。 “若是如此,希望阿拂看见它时,也能想起我。” 见字如面,见物如面,天生的花言巧语,让人难以招架。墨拂歌却也没有反驳,只任由叶晨晚将这枚琥珀放入她的掌心,“那应当容我想一想,这琥珀应当去打一件什么首饰随身佩戴,如此便也算朝夕相见。” 叶晨晚只觉得自己心门被蜻蜓点水般轻叩,怦然漏了一瞬。垂眸再看,墨拂歌神色淡淡,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语。 她想,京城中常说祭司生性冷淡,不爱与人交谈。但现今看来她并非不善言辞,只是取决于有没有那个兴致罢了。 琥珀被轻放到墨拂歌白皙的掌心,肌肤相接残存了些许温度,“那是它的荣幸。” 、 等到白琚送叶晨晚离开后,墨拂歌披了件单衣缓步下床,喝了药之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也没有先前那样头疼了。 她伸出手重新拿出叶晨晚留在她这里的那枚诡异矿石,在手中细细把玩,其中流淌的诡异红光在漆黑的眼瞳里忽明忽暗,如若鬼火。 冰冷的,诡异的。 不过她面对这枚矿石,似乎并没有叶晨晚感到的那种不适,只是神色冰冷地摩挲着,感受着矿石冷硬的质感。 她从前以为,因为前几年魏国的内乱,魏人多少显得自顾不暇,没想到现在已经把手都伸到了北境。 宁山的龙脉都能被发现,可见他们的眼线已经渗入了玄朝。只好在宁山只是龙脉的一道分支,宁山那道阵法,应该也是他们进行的一次尝试。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有何人在背后指导他们? 预想之外的变数让墨拂歌有些烦躁,除了与自己的身体抢时间,现在她还要与更多人争抢。 魏国已经成为了她不得不防的一道变数。 墨拂歌伸手,手中的矿石就被随意抛入了桌面一处收纳用的木匣中,一声轻响。 当年若不是容应淮非要横插那一脚,自己现在何必如此束手束脚。 墨拂歌哑然,虽然当时年幼,她对昔年这位文章扬名天下的才子并无深刻的记忆,却也觉得叶晨晚显然与她的母亲更加相似,除了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眸之外,确实很难想象她有这样一位父亲。 叶晨晚与她的母亲叶珣,都是变通之人,施以足够的利害相劝,都能让她们做出当下正确的抉择。只有容应淮,读圣贤之书满腔理想,想的尽是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以开万世太平。 可惜,在这个腐朽的王朝末路,他的光亮不过星火,照不亮深沉夜色,反而会将他自己焚烧殆尽。 就像扑火的飞蛾,最明亮的光是将自己燃烧的时刻。 她无意再去评判理想主义者的悲剧,只拉开椅子在桌案前坐下,翻出一张白纸,铺纸研墨,在白纸上细细勾画起来。 叶晨晚送的这枚琥珀质地透彻温润,色泽橙红,是北地特产的血珀,在南方极为罕见,确实是她用心挑选过的礼物。这样罕见的琥珀原石,她需要仔细思索一下去打造成何种样式的首饰,才不算浪费了这枚琥珀的品质。 灯烛摇曳,正当她在纸面上勾画自己构思的纹样时,白琚推开屋门,“小姐,郡主回去之后,差人送了请帖来,说是七月初七的宁王府上生辰宴有请。” 墨拂歌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白琚放在桌案上的,龙飞凤舞亲手写着自己名姓的请帖,并未多做表态,只淡淡应了一声。 纸张上的芙蕖刚绘至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停下笔,开口道,“白琚,去喊几个府上的劳力,替我做一件事。” “您请吩咐。” “后山墨衍的坟刨了,连带着当时下葬的棺椁和陪葬都尽数烧了。”狼毫笔尖信手在砚台中蘸点,再漫不经心地刮去多余的墨汁,她执笔点墨,动作优雅从容,眉眼间的淡然仿佛全然不知晓自己在说出何等惊世骇俗的话语,“还有祠堂里他的灵牌,也一道砸了扔出去。烧了留下的东西,随便你们怎么处理,但总归别让我看见,也不准背着我偷偷找个地方埋了。” 墨氏世代都将身后事看得平淡,多数人都是薄葬,现在处理起来倒也是省心许多。 “小姐!”听她所言,白琚吓得当场跪在她身边,声音颤抖,“那是您父亲呀!” “现在或许是,等到灵牌扔出去,我再去族谱上划了他的名字,那就不是了。”墨拂歌面无表情地继续在纸张上勾画。 白琚听她说话,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她能猜到前些时日墨拂歌在府上怒气冲冲凌迟处死了何纪然后就匆忙赶往清河,多少是与自己的父亲相关。 当年墨衍还在世时,父女间的关系就算不上融洽,更多时候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但她不敢触墨拂歌的霉头,更不敢多问。 可刨祖坟这种事,她也实在没那个胆量去做。 “让你去做,你便去,也没让你刨你自家的坟,你紧张什么。”墨拂歌不以为意。 白琚眼泪汪汪地看了墨拂歌好一阵子,可自家小姐显然没有半分松口的模样。 坟冢中的人早已作古,犯不着为了已死之人冒犯现在自己的主子——这个道理白琚显然还是能拎得清的。眼见劝不动墨拂歌,她只能应下这份让人抓狂的差事。 “还有一件事。”墨拂歌将笔搁置回笔架,折叠好手中纸张递给白琚,“将这卷图纸和桌上盒中那枚琥珀带上,一并拿去带给常给我做首饰那家于成玉坊,托他们按照图纸给我做好。” 、 扶风楼 浮歌切切,唱尽繁华,台上女子水袖红衣,素手拨弦,清越音色便如珠玉落盘,泠泠回响。 台下仍是宾客满堂,喝彩声阵阵,只是不同于往日几近狂热的追捧,此刻台下的喧闹声中,总伴随着窃窃私语,如同汹涌的暗流,在纸醉金迷的表象下涌动。 台下的异常都在折棠眼中。 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拨动琵琶弦,眼眸微垂,掩住眸中思绪。 觥筹交错,酒杯碰撞发出清越声响。那些复杂鬼祟的眼神掩藏在热切的狂热目光下,连同着低声的私语在暗中滋长。 一曲弹毕,无人察觉弦音最后生涩的颤动,只都鼓掌喝彩,喧闹阵阵。 毕竟台下这些人,并不是来欣赏她的乐曲的。 今日的演奏已经完毕,折棠怀抱琵琶盈盈一拜,在喧闹声中安静退场。 正当她走在楼道中时,一个小厮突然叫住了她,“折棠姑娘,崔公子想见您一面。” 折棠停住脚步思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可是崔羡公子?” “是。” 折棠知晓崔羡此人,他在扶风楼内时常一掷千金,是出手阔绰的贵客。至于他为何如此挥金如土,是因为家里疏通关系,给他寻了个湖州转运使的差事,虽只是个五品的差事,但掌管漕粮,自然是富得流油。 就像他明明得了官职,一年到头却只在湖州待上两月,别的时候都回了京城继续享乐,所有人也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 折棠对朝堂中事向来不想多做评价,但也并不想与崔羡这样的二世祖多有牵扯,只道,“折棠私下是不见客的,多谢崔公子抬爱,还是请崔公子回吧。” 不知这小厮是不是收了崔羡的钱,透露了自己的行踪,折棠远远就看见崔羡穿过人潮向自己走来,唇角带着让自己不适的笑容。 “折棠姑娘,幸会。”崔羡面上仍是端得彬彬有礼对自己笑道。 折棠却本能地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只能硬生生遏制住这种冲动,向着崔羡行了一礼,“见过崔公子。” 他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不知棠姑娘可否赏光,同在下小酌一杯?” 折棠轻轻摇头,再行一礼,“多谢公子抬爱,只是今日演出已经结束,棠私下是不见客的。” 崔羡对折棠的拒绝似乎并不吃惊,也没有被拒绝的恼怒,“如此,那也无妨,不过再过些时日在下府上设宴,到不知能否请到姑娘赴宴?” 去崔羡府上赴宴,那更算不上什么好事了,折棠虽知道接连拒绝崔羡算不上上策,但这鸿门宴必定暗藏汹涌,“私下不见客,自然也不会参加赴宴,折棠技艺微末,去公子宴上岂不是献丑?抱歉。” “是么?”崔羡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请姑娘赴宴,其实是因为在下最近听了些对姑娘不利的流言,那些话着实是难听,连我都听不下去,才会请姑娘去宴上,也顺带解释一二。”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可崔羡的目光已经越过自己,看向自己身后,楼道拐角处探出一个小小脑袋张望,等待着自己的疏星。 “就像听有些嘴上不把门的说,姑娘从前不知被什么有眼无珠的负心汉辜负,才会孤儿寡母的带着小孩求生。” 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折棠面上神情变化,“我想姑娘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是么?” 【作者有话说】 修订:将原文崔羡“管粮同知”的官职更改为“转运使”。本文虽不是严谨的朝堂文【水平有限】,不过官职体系基本参考唐宋,管粮同知为清代官职,现想来略有不合理,遂改为唐宋会有的转运使一职。 抱歉抱歉,最近真的度过了一段非常繁忙,压力繁重的时间。 弃坑不用担心,只是忙起来确实没办法保证更新的频率,忙完肯定尽力多更的。 以及今天是我的生日,也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准备写一篇番外,评论区都可以留言自己想看的梗,我会看有没有灵感进行挑选,只是不支持点梗涉及重要剧透的内容。 69花好 ◎此时此刻,是不是该更关注我一些?◎ 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七夕佳节。 京城中青年男女多为此一片欢欣,常有女儿家结伴乞巧。 叶晨晚往年对于自己的生辰向来不爱铺陈宴请,在她心中,生辰一事是属于与亲人好友共庆的私事,儿时也多是与母父一同度过。自从来到京城,孤身一人,母父不在身边,自然也没有什么再铺陈大办的必要。 只是今年有所不同,她知道在这次出征归来后,有许多有心人想要与自己结识。许多宴请早已失去了其共庆的本质,成为权贵之间往来的红线。 故而今年她也在宁王府上设宴,广送请帖。出乎意料的,的确有不少人应下了请帖,倒是为难某些青年人放弃了在今日与佳人共度,来府上赴宴。 宁王府前宾客盈盈,欢声笑语恭祝之词不绝于耳。往来人群间,身形高挑的女子便格外显眼,着一身绯红缎面长裙,上纹芙蓉百花,衬出一张国色倾城的面容。她眼尾含着一点不失礼节的浅笑,从容地与往来宾客寒暄。 就在此时,下人在她耳边小声禀报了几句后,她匆匆结束了寒暄,向着院内僻静处走去,就看见纷飞花树下从容伫立的少女。紫薇花红满堂,而她仍是一身翩然白衣,袖口处用金线纹着银杏叶,倒是给晚夏的灼热间平添了几分初秋的清凉之感。 墨拂歌一手背于身后,向叶晨晚微微颔首,“生辰快乐,郡主。” “倒是没想到祭司亲自来了。” 对方微偏了下头,“既然应了请帖,自然是要来的。” 叶晨晚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了墨拂歌的耳边,只见她鬓发下的左耳别了耳坠,白玉做月无瑕,琥珀为花繁盛,做镂空状镶嵌,花拥明月,正是花好月圆之意。素白的流苏垂落,正好轻软地搭在肩廓。 她自然能看出,这就是先前她送给墨拂歌的琥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做成了耳坠。 “如此巧思,是阿拂自己的手笔?”她面露惊喜,这样的设计巧思,很明显只能是墨拂歌自己的设计。 “郡主送的如此成色的血珀,自然名贵,我也理应花些心思,才算不负郡主心意。”那双漆黑的眼眸并无过多情绪,淡淡回答。 叶晨晚只瞥了一眼,也知道她用来配琥珀的这块白玉色泽通体无瑕,绝非凡品。闻言,眼中浅浅漾开一抹笑,伸手摩挲着她耳坠的流苏穗,“七夕佳节,花好月圆,甚好。”她笑得颇有些狡黠,“这样,也算是与祭司朝夕相见。” “”墨拂歌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之前的说辞,这下轮到她一时无话,只有花叶簌簌作响。 “能得阿拂亲手设计,这是它的荣幸。”叶晨晚莞尔,“倒是不知今日阿拂的生辰礼送的是什么,若是比得我送之礼相形见绌,到叫我惭愧。” 墨拂歌做出噤声手势,“现在就知道,岂不是失去了很多期待?还是等到有时间时,郡主自己去看吧。” 两人在僻静处聊了好一段时间,不便在此再耽搁,叶晨晚提出带墨拂歌入席,“我带你去燕矜那一桌,在单独的房间里,没什么外人也清净。” 墨拂歌并无异议,“她自己一桌?难为她耐得住寂寞。” 就算燕矜喜欢热闹,叶晨晚也不想她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被一些爱投机倒把的人骚扰。 两人走过府内,正在招待宾客的慕云归看见二人,前来行礼,提醒叶晨晚,“郡主,前厅还有不少客人。” 叶晨晚只微掀了下眼帘,不为所动,“你先替我招待着就好,我这边还有更要紧的事。” 慕云归还想再说些什么,叶晨晚却已经带着墨拂歌往里走去。余光悠悠瞥了一眼身后面露焦色的慕云归,墨拂歌这才轻声开口,“我自己去就可以,不必因为我的事耽搁郡主。” 叶晨晚脚步未停,眼底仍是一点笑意,“不过都是些不打紧的人,如何与你相提并论?” 庭间花叶浮动,将日光切割得细碎洒落在她面颊,“郡主这样说,我如何担待得起,要是今日照顾宴上客人不周,岂不是我的罪过。” “到底谁才是寿星?”叶晨晚眼眸含笑凑在她耳边,面庞就在耳畔,“祭司大人今日是不是该多关心我一些?” 对方这话倒也没错,但是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是这么奇怪——自己难道不是在替她操心寿宴吗?本能告诉自己若是接话会让自身更为被动,墨拂歌遂沉默,不再答话。 当叶晨晚带着墨拂歌出现在雅间时,正在喝酒的燕矜抬起眼,面上神色颇为复杂的变换了一番,明显欲言又止地挣扎了一阵才开口,“我可没说想和她一桌,也太无聊了些。” 墨拂歌对燕矜这样的说辞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在屋内找了个位置坐下。 倒是叶晨晚有兴致调侃燕矜,“那倒是我招待不周了,现在帮你换个席位也还来得及。” 对方果然拒绝,“你是寿星,何必因为这些小事麻烦你,我将就一下也没事。” 叶晨晚呵呵笑着,“那就委屈阿矜将就一下了,我那边还有些客人要招待,晚些再来陪你。” “无妨,你先去忙。” 等到叶晨晚离开后,燕矜抬眼,正看见那双无波无澜,又黑白分明的眼,日光将她眼瞳晕开琉璃色泽,眼底却仍是一片清寒。像是早预料到自己的目光一般,她安静注视着自己。 她与墨拂歌也向来有话直说,“现在晨晚也算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墨拂歌点头,“毕竟在他们看来,她很可能是下一个你,或者是洛祁殊。” 燕矜又为杯中斟满酒,饮尽后才笑道,“她是宁王的女儿,背后是整个宁王府。将来若有成就,如何是我能比的?” 转折来的比她预料的要快许多,两月前墨拂歌与自己说,与叶晨晚做了一笔交易,而现在,京城内就多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两百年前,墨氏也曾这样捧起过一颗新星,而后他就成为了玄朝的开国皇帝。 “你与她出身心性,志向报复皆不相同,不能如此相比。宁王府百年来的功勋,既是荣耀也是枷锁。”纤长眼睫眨动时在眼中落下一片轻薄阴翳,“你既有恩情于她,她也并非刻薄寡恩之人,日后她有所成就,对你也不是坏事。” 指尖把玩着酒杯上纹路,燕矜并未立刻回答。其实她对昭平郡主或是宁王殿下,都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想起年少时她们三人关系也算亲厚,想起总角年华,希望这样的岁月能更长久一些。但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故人为此驻足停留呢? “那你呢?”燕矜反问,“你又想从宁王殿下身上得到什么?” 意料之外的,墨拂歌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我只是要将偏离的拨回正轨而已。” 让偷窃的一切偿还,让不配的庸人跌落,让作恶的豺狼血债血偿。 、 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差不多应付完了来宾的叶晨晚呼出一口气,在前厅渐渐安静下来时,怀抱琵琶的红裙女子终于走入府内,向她盈盈一拜。 “生辰快乐,郡主。愿您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叶晨晚回眸,面露喜色,“你终于来了,折棠。”她的目光落在折棠带来的琵琶上,“怎么今天还带了琵琶?今日是请你来当客人的,怎么还有让客人演奏的道理。” 折棠赧然一笑,“知晓郡主今日繁忙,所以挑了晚些的时间过来,免得郡主为我分神。至于琵琶折棠身无长物,只能以此弹奏一曲,作为贺礼了。” “无妨的,心意到了便好。”她思索片刻,“我让下人带你去拂雪阁那一桌,那桌没什么外人,只有祭司与燕矜。” 说着,她看了眼折棠,好在对方并没有露出抗拒神色,毕竟她知晓,折棠始终是有些害怕墨拂歌。但燕矜那一桌清净,折棠声名在外,京城内这些贵胄对她趋之若鹜,却又始终瞧不起她的出身,好在燕矜与墨拂歌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如此,那就有劳了。”折棠颔首。 叶晨晚目送着下人带着折棠离开,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去休息片刻。就在此时慕云归安静地走到她身边行礼,“郡主,有贵客来访。” 叶晨晚诧异,翻弄着桌上的客人名册,“还有哪位贵客?应了请帖的客人今日都应该已经来了。” 对方压低了声音,“是太子殿下驾到。” 虽然面上仍是平静,但叶晨晚已经看向府内入席的宾客,慕云归知她所想,又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微服私访,不愿声张。殿下说了,只见郡主一人,不必惊扰府上来客。” “”叶晨晚阖眸,知晓避无可避,“殿下现在在哪儿?” “不敢怠慢,已经将殿下带至逐月堂,并未让他人知晓。” 轻叹一声,阖上手中名册,“我这便去,府上的客人记得都招待好,若是问起我,就说我陪客人喝了几杯酒醉了醒酒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实在是太忙了,最近稍微好一点没这么忙,尽量恢复更新。 大家端午安康。 以及关于更新的角色卡,没放祭司的图真的是因为我没月石买栏位了,忙起来除了更新根本不怎么打开app签到。 两个主角的人设图都发在wb了,只有石头够了会再买栏位放祭司的图。 前两年自己画的,水平有限,如果觉得自己的想象中角色更好看那就以各位的想象为准。 70牵线 ◎姻亲之事,真心是最无关轻重的。◎ 叶晨晚一路低调在府内穿行,绕过客人来到会客的逐月堂,堂前此刻已经守着两个衣着朴素的看不出身份的仆从,稍用内息探查,便知内力深厚,应是乔装过的暗卫,保护亲临的储君。 见她到来,二人对她颔首,示意她可以进入堂内。 叶晨晚暗笑,现在倒算是主客颠倒,自己府内倒是需要别人点头才能进入了。 但她面上仍然端得恭敬,推门进入屋内。正在端详屋内陈设的太子玄昳在看见叶晨晚步入时,看她盛装华服,眼睛一亮,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昭平郡主,真是好久不见。” 叶晨晚对玄昳行了一礼,待到对方颔首允许时,才在对面的位置坐下,“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我等自然无缘常年面见,能得殿下挂念,已是莫大的荣幸。” 这个女人精于言辞,总会让玄昳觉得难以应付,只是自己的母后从来都只觉得她是个识时务好拿捏的对象。但就像先前无数次应付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一样,他从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与他们交涉。 “哪里,先前北地一役大败魏人,一直想找机会夸赞郡主一番。”他轻咳两声,“不过本宫身份在此,不便私下与朝臣有过多联络,就像今日一般,也是好不容易私下出宫一趟。” 玄昳明里暗里地暗示着他对叶晨晚的看重,对方却仍是神色淡淡,唇角保持着礼貌性的笑意,鬓边珠珞在窗棂透进的日光下泛开莹润色泽,“太子殿下的心意臣收到了,实在不必劳烦殿下亲自莅临。” 玄昳摆摆手,“今日是郡主生辰,本宫也带了份礼物,让东宫那边的人晚些送到。” 她并不缺少金银,也见惯了珍宝,对于太子所赠的礼物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不过玄昳大费周章来拜访自己,想来也不只是为了送一份生辰礼物。 “那臣就先谢过殿下心意了。” 好不容易将话题引入正题,玄昳颇有些做作地咳了两声,道,“不过一会儿送来的礼品中,除了本宫的心意外,还有一份晋国公府的礼物。” 终于说到了正题,叶晨晚故作惊讶状,“可是我与晋国公府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也要劳动国公府上送礼?” 玄昳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晋国公府上大公子欣赏前些时日郡主与魏人交战的英姿,听闻了你近日生辰,专门花心思挑好了礼物。只是苦于与郡主并不相识,只能借本宫之手交付于你。” 轻轻摇动手中杯盏,注视着盏中茶水漾开层层涟漪。叶晨晚隔了小半晌,才缓缓开口,“可臣与卫世子,并不相识,如何能得世子青眼。” 她鬓边华胜摇动,发出清越声响。 “郡主这就是妄自菲薄了。”连玄昳的目光在此刻都夹杂了两分热切的迷恋,“郡主天人之姿,这墨临城中自然不缺人为之倾倒。” “”她微垂下眼眸,避开让她感到不适的视线。话已至此,叶晨晚自然也明白了玄昳此行来的真正目的,竟然还真是在这七夕佳节做月老,来为自己与晋国公府的世子卫安陵牵红线的。 玄昳平时在朝臣面前连话都说不明白,今天倒是有条有理,想来也是背后有人指点,有意要促成这一番姻缘。 平心而论,晋国公的世子卫安陵,在京城中这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纨绔里,竟然还算个正常人。卫家虽不及叶氏门楣显赫,这爵位却也稳稳当当传了几代人,也勉强能算门当户对。作为联姻的对象来看,太子那边也是花了不少心思,选了这么个门户条件都也算相配的对象。 玄昳要来牵这条红线,也是花了大血本想要拉拢自己。 但这件事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前些时日,晋国公府才刚想求娶寄荷公主,被寄荷公主当面拒绝,这才没过半个月,就来和自己攀关系。 把她当成备选的下家,嘴脸也未免太难看了些。 叶晨晚不动声色,也没有流露不满,而是问,“我记得,前些日子卫世子求娶公主殿下,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梦。想来世子中意的应当是公主,又怎会青眼于我?” 卫安陵被拒一事,在京城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晋国公府也因此面上无光。 玄昳却是面露惋惜地拍着大腿叹气,“郡主有所不知,其实卫世子他对漪妹无意,只是国公他有心让世子当上驸马,才让世子求娶公主。卫世子他也是父命难为,好在明漪也对他没什么感觉,拒绝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摩挲杯沿的手指一顿,或许是忽感杯壁传来的温度灼人,让她的眉心极轻地蹙了一下。 这话模棱两可,听不出真假。谁知是卫安陵真的不喜欢寄荷公主,还是只是为了安抚自己这个备选的说辞。 不知道是不是晋国公的态度,不过卫安陵站队太子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叶晨晚不由得感慨自己近日的优柔寡断,竟然还纠结起来对面的真心。其实喜不喜欢,只是世家姻亲里最不重要的一环罢了。 但此事来得突兀,她也不可能立刻答应,“我与魏世子,并不相识。此事……” 玄昳也明白叶晨晚的顾虑,“不用急于一时半会儿,只是有机会的话,你们彼此认识一番也好。” 太子已经把话说得如此客气,她自然也没有再推辞的理由,只能礼貌性地含笑点头,“能得世子青眼,是臣的荣幸。” 只是心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牵扯着拉拽,传来一阵阵隐痛。她这样努力地挣扎,难道仍然逃不过用自己的婚姻去交易换取,成为秤上的筹码? 、 而此刻宁王府上拂雪阁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叶晨晚离开已经有了些时间,却仍不见归来。算算时间,客人皆已入座,她应当也是应付完了府上的客人。 燕矜看着满桌珍馐,感觉毫无胃口,毕竟墨拂歌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活像一尊佛像——话也不能这么说,佛像应该比她那生人勿近的面孔慈眉善目许多。就剩下她一个人,实在是好生无趣。 她刚打算去喊个下人问问叶晨晚为什么迟迟未归,再顺带送壶酒来,厅内门就被推开,步入的慕云归便向二人行了一礼,扫视一眼桌上菜品后缓缓开口,“祭司大人,燕将军,膳食用得可好?” “这些菜倒没什么,还不错。”燕矜心不在焉地回答,“倒是你们郡主去哪儿了?” 慕云归缓缓一笑,“二位满意就好,我家郡主被一些事耽搁了,两位是贵客,郡主特意嘱咐我多花心思关照。” 毕竟,若不是叶晨晚特意嘱咐过,他也并不想来和这两个人打交道。 燕矜了然,她向来少一事算一事,也再无话多问。倒是一旁不言不语的墨拂歌忽然开口,“今日是郡主生辰,到不知郡主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可有麻烦?” 房间中一时沉寂,慕云归唇角那点礼貌性的笑意勉力维持着僵硬的弧度,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是郡主的私事,外人无权多问,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无权知晓。” 燕矜的眉头已经蹙起,慕云归说的话无疑让她不满。她们与叶晨晚相识多年,也正是因为与她亲厚,才会被专门安排在单独的房间。墨拂歌出于礼貌问一句叶晨晚的去向,怎么也不该被归为外人,尤其是被慕云归这样下人的身份称为外人。 她皱着眉,指责的话已经在唇边蓄势待发,却被墨拂歌在桌脚下轻扯了一下衣角。 虽然不知对方的目的,燕矜只能皱着眉按捺住怒气收回话语。 听闻慕云归这样不逊的言语,墨拂歌也仍是面色平淡,反而露出一点歉色,“如此,的确是我冒昧了,这本就是郡主的私事,打扰了。” 墨拂歌的反应倒是出乎预料,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只被日光在瞳底晕开一点光亮。但四目相对,她眼中却是半分情绪也无。 慕云归向来看不懂墨拂歌的那双眼眸,本能地不想与她再对视,行了一礼后道,“如果二位没有别的事,云归就先告退了。” 墨拂歌不语,算是默许。 在慕云归离开后,燕矜这才面露愠色地质问墨拂歌,“你刚刚拦着我做什么,晨晚府上有这么个口无遮拦的管家,迟早给她惹出祸事来!” 她微偏着头,注视着慕云归离开的方向,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指尖轻敲过弧线清瘦的颌骨,最后悠悠牵起一点凉薄的笑意。 “我只是很奇怪,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他到底哪来的怨气要冲着我撒火。” 不过在她看来,由着慕云归去撒火,总有一日他会按捺不住,创出祸事来,这样才方便知道他藏着什么心思,要是任由他一直隐藏,才会生出许多无法遏制的隐患。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实在是有很多私事要忙。 偶然看见空间里的去年今日,去年这个时候在点评墨拂歌的内容,现在看来还是很有意思,遂摘录: 回想起来这个角色初构思雏形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她身上有一种古早玛丽苏的气质。但不妨碍我现在写她也觉得很有乐趣,只能说智商权谋和野心,女人最好的医美。 并且我还是十年如初地喜欢清冷苦大仇深美强惨,美强惨yyds…… 70-80 71威胁 ◎做我的侧室,不比陪客卖笑来得轻松?◎ 折棠跟随着侍从的脚步,穿过层层回廊向着宁王府深处走去。她也曾听闻过宁王府的盛名,昔日的镇北侯叶照临一生戎马,声名赫赫,累就了不世的功勋。王府上的繁华景象,让她想起自己儿时的家。可那是一个早已经没落的家族,连表面的光鲜都摇摇欲坠,更何况腐朽不堪的内里。 郁郁不得志的父亲,面色悲郁的母亲,哀叹不止的族人。从有记忆起,府内就弥漫着这样阴郁粘稠的气息,如同春夏时节姑苏不止的梅雨。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落魄不堪的家,她也不曾真正拥有。 “折棠姑娘,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 颇有些熟悉的嗓音将她飘忽的思绪拽回,折棠抬眸,正看见锦衣华服的公子眉眼含笑冲着自己问好,其人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崔羡。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为何会在此处遇到崔羡。他嘴上说着巧遇,可看这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是在专程等待自己。 心中虽忐忑,但折棠还是尽量将语调装得平稳,不卑不亢地回答,“见过崔公子。因为郡主曾听过折棠弹奏,颇为欣赏,幸蒙郡主青眼,今日才有幸被邀。” 她先不淡不痒地掩饰好自己与叶晨晚的关系,免得对方多猜疑。 崔羡对她所说倒是不疑有他,冲着身后为折棠引路的侍从一扬下颌,“我有话和折棠姑娘聊两句,你在旁边等着。” 侍从应了一声,安静地退到了远处。折棠本不愿多生事,但奈何对方身份在此,想着就在宁王府上,崔羡应当也不敢做什么逾矩之事,遂还是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他唇角那点笑意实在舒缓不了目光的阴沉,缓慢而冰冷地缠绕过折棠周身,如同审视猎物的毒蛇。 “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只是想问问折棠,前些日子说我府上设宴相邀一事,不知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好整以暇,从容地注视着折棠苍白的肤色,已是胜券在握。 “……崔公子,折棠不赴私宴,还望您……” “你说着不赴私宴,怎么还是来了昭平郡主的宴上?”崔羡一摆手,直接打断了她说话。 折棠自知理亏,只垂眸不答。毕竟她不可能说出其中更深的缘由。 见她退让,崔羡步步紧逼,“折棠,不必紧张,我是来帮你解决麻烦的。”他一步步走到折棠身前,缓慢踱步,“因为那几个孩子的事,城内传得风言风语,你一定很头疼吧?当然,我知道,流言都是空穴来风的东西,不足为惧。但是这几个孩子,都是实打实的罪臣之后,一旦被官府知晓,便是板上钉钉的罪状。” 他垂下眼眸,唇瓣翕动时终于露出了毒蛇的獠牙,“一旦被人知晓,不仅你会落下包庇罪臣之后的罪名,那几个孩子更是性命难保。我也不忍心见到这一幕,所以我可以帮你,折棠。” 眼见他已经知道了那几个收养孩子的身世,折棠便猜测到,凌天赐与崔羡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与秘密。 她就像一步步被逼入绝境的羔羊。 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咬紧唇瓣的细白牙齿最后复而松开,才缓缓开口,“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对方传来几声轻笑,“我要的很简单。折棠,在我府上做个侧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不比在扶风楼每日陪客卖笑来得轻松?” 她当然不会这样认为,比起在高门大院做个妾室,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能靠自己赚钱的感觉。 可她并没有反驳的资本,只能妥协道,“抱歉公子,让我再考虑一下。” 、 侍从带着折棠来到墨拂歌与燕矜所在的拂雪阁时,她面色仍然苍白,在看见二人时仍不忘行了个礼,“折棠见过燕将军,祭司大人。” “晨晚也请你来了?快坐吧。”燕矜全无什么身份之别的想法,只觉得这屋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墨拂歌以外的活人活络气氛,急忙招呼她坐下。 倒是墨拂歌眉梢上挑,端详了她片刻,轻声开口,“折棠姑娘,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折棠一怔,随即苦笑,“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墨拂歌不语,只安静端详着她,那双浓黑如墨的眼眸却是黑白格外分明,目光澄澈仿佛能映出晦朔光阴变化。 折棠知晓瞒不过她,“最近,的确是遇上了一些麻烦。” “可以说一说,是什么麻烦。”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燕矜,“无妨的,她也不是外人。” 燕矜做出一副安静倾听的姿态,见两人态度温和,折棠也放松下来,缓缓讲述了自己遇到的麻烦。 听完折棠的讲述,墨拂歌还没表态,燕矜的面色却已经阴沉下来,“崔羡那厮平日就爱欺男霸女的,他家里都已经有好几房小妾了,你万万不可答应。”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毕竟无权无势,如何拒绝他” 燕矜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但还是担忧折棠,滔滔不绝地陈列着这个浪荡子平日的罪状。 崔羡这二世祖,与凌天赐是一丘之貉的欺男霸女之辈,墨拂歌当然也听过他的恶名。只是这人从前和折棠没什么关系,突然出现,着实蹊跷。 沉默许久的墨拂歌终于开口,“你觉得,崔羡知晓你收养那几个孩子,是因为凌天赐与他勾结,把消息告诉了他?” “是毕竟除了他,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再知道这件事。” 眼眸微垂,一只手轻撑着颌骨,“可凌天赐中意于你,怎么会突然转性愿意忍痛割爱了?” 前些日子为了寻回折棠,凌天赐发的那些疯,她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墨拂歌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个问题问住了折棠。记忆中从前凌天赐与崔羡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会突然愿意忍痛割爱?“他们是做成了什么交易?” “九成是。”墨拂歌抬眼与折棠对视,“他们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和睦。折棠,崔羡有权有势,手上还有你的把柄,无论你想什么样的借口去推拒他,都是无用的。”她动作轻缓地捋平袖口,“想要破局,就要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在此刻,墨拂歌唇角终于挑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在我看来,握着你把柄的人如果不存在了,自然也就没人能威胁你了。若是他们二人本来就有嫌隙,让他们彼此解决,会更轻松一些。” 折棠也觉得墨拂歌言之有理,但她对这类事并没有经验,“他们或许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要斗个你死我活。” 墨拂歌唇角的弧度隐没在茶盏氤氲的水雾中,“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范畴,他们二人的仇家都不少,你只要能找到他们的把柄,自然多的是人想替你解决。” “他想威胁你,那你也可*以走他的路。” 墨拂歌的话点醒了折棠,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必须要去抗争,才能对抗所谓命运,保护想保护的人。 、 折棠心有谋划,面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焦虑,是以叶晨晚姗姗来迟时,并未看出折棠的异样。 “我来迟了,抱歉,先自罚一杯。”她从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 “怎么来得这么迟?”燕矜开口询问。 叶晨晚轻叹一声,只道,“临时来了位贵客,只能先腾出时间去招待客人。” 既是临时来的客人,那便是不请自来。但不请自来的客人偏偏还是位贵客,要叶晨晚去亲自招待。墨拂歌心中已有了猜测,但对方不明说是谁,在座的人自然也都识趣地不再追问。 偏生叶晨晚落座时,向着墨拂歌使了个眼神。 待到夜幕深沉,宴会散场,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后,只余下繁华散去后的寥落之感。 叶晨晚目送着宾客尽数离开,回眸时,墨拂歌正站在院内庭灯下,灯火幢幢,落在她皎色白衣,漾开层层碎光。几片花瓣落在她衣摆,即使沐浴在暖色灯烛中,她周身依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凄清之感。 对方正注视着她,灯火在她眼中晕开流光浮动,“不知郡主单独要我留下,是有何事?” 叶晨晚反问,“你不问我,今日午后来的那位客人是谁?” 墨拂歌只略一垂眼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应当是皇后那边的人吧。” 她面露诧异,眉梢上挑,“这也能猜到?” “猜?”墨拂歌眸光斜睨她一眼,“是请帖上你没邀请的人,却要你亲自迎接,想必还是皇后那边颇有身份的人吧。” 对方一副动动脑子就知道的表情,叶晨晚有心逗逗她,“那你可知来人是谁?” 墨拂歌虽然能推断出来人的身份,一时却也说不出具体的人物,“楚家那老头子?” “是太子。” “”墨拂歌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波动,她也没有预料到居然是太子亲自莅临。“太子亲临,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作者有话说】 早安,午安,晚安。【阖目】 72并肩 ◎若要与一人偕老,望能并肩执手,共看河山。◎ 自宁王府内高处的屋顶看去,月色清朗,远处万家灯火如星落河汉。 “在这种地方,郡主不怕府上下人担心?”被叶晨晚牵着手带到屋顶,墨拂歌倒也不在意自己一身皎白衣袍,只大方地理好衣摆坐下。 叶晨晚也随意坐在她身边,“这个时间,他们打理好府上,也该去休息了。我一向告诉他们,没事的话多关心自己,少关心自己的主子。” “这儿安静,我心烦的时候就爱来这里坐坐。” 在此处没有人会来打搅她,也不用纠结各色不知善恶的目光。 夏末带着微热温度的晚风吹拂,屋顶的位置难得清净,穹顶夜空浩瀚,仿佛夜幕下天地偌大,只有她们二人。 “太子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墨拂歌倒也没有忘记她们之前的话题,继续询问。 “来当月老,替人牵红线的。” 自己的预言成真,墨拂歌并不奇怪,只是微有诧异,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是什么人?” 能让太子亲自在其中周旋牵线的,身份想来也不简单。 “晋国公世子卫安陵。” 叶晨晚说完,目光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墨拂歌神色,难得看见她面色颇为精彩地变化了一番,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竟然是他,看来太子也花了不少心思。” 这句话说得不带情绪也没有看法,叶晨晚显然更在意墨拂歌的想法,“你如何看?”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求娶公主被拒颜面扫地,但卫安陵此人倒还没听说什么劣迹,太子应当是真心想要拉拢你与他,才会从中牵线。”指尖轻点颌骨,墨拂歌给出了结论。 叶晨晚眉头上挑,因为背着月色,眸色带着意味深长的暗沉,“那依阿拂的意思,我是可以答应太子了?” “晋国公爵位将来传到卫安陵手中,也算稳当,若是联姻,将来也能给郡主不小的助力。”她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眼角余光却瞥见叶晨晚的脸色怎么都称不上好看,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但姻缘之事重大,郡主还是多加权衡。” 夜风中只听见对方略显讽刺的轻笑,“卫安陵此人,虽然平时听不见他有什么劣迹,但一样也没听闻他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卫安陵的确如此,在京城内那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纨绔中,他显得颇为洁身自好,温文儒雅,好读诗书。但比起那些耀眼夺目的同辈,他又如路边微尘般黯然无光,泯然众人。 他如同书页角落不起眼的注脚,只有当别人提起晋国公府的爵位时,才能偶尔被人想起。但家中对他似乎也没有别的期待,能稳稳当当接过爵位守住家中富贵,就已是偌大的福分。晋国公先前让他迎娶公主,想来也是预料到自己这个儿子建不了什么功业,不若当个驸马,继续与皇室攀亲,享享清福也足矣。 这样一个庸人,在才情容貌上,的确也很难与叶晨晚相配。 “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墨拂歌听出叶晨晚语气中对卫安陵的不屑,安抚道,“先前晋国公让他去求娶公主他便去了,那么想来现在太子牵线你与他,也是他家中的意思,可见卫安陵性格软弱没有主见。现在被家里人指手画脚,将来一样可以被你拿捏。本来联姻之事,也不求什么两情相悦,郡主无非是需要一个挡箭牌避免玄若清安排个更棘手的内奸在你身边,那么卫安陵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性格懦弱,易于掌控。” 她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叶晨晚却仍是一手撑着面颊,隔了半晌才道,“原来阿拂也是如此想的,既是联姻,真心最不要紧,重要的是对彼此有用,最好还是好掌控易拿捏的。” 她的眼睫微垂,睫毛在眼瞳落下一片阴翳,“道理我都明白,但想起来,总会觉得心有不甘。” 墨拂歌抬起眼,正对上叶晨晚难得落寞的神色,“我一直认为,权力不代表能拥有什么,而是代表能拒绝什么。如果我这么努力向上攀爬,却连一桩自己不喜欢的婚事都拒绝不了,岂不是显得可笑?” “……”墨拂歌安静地听着她言语,并未表态,只将头伏在膝上注视着她,“郡主原来是这样想的么。” “若我将来要与一人偕老,那我希望她能与我并肩执手,共看河山。” 此一刻,她目光灼灼,音色泠泠,在夏日的夜色中抛金坠玉,漾开层层波澜。 只这一眼,就像要沉溺于她眼中珀色明澈。 听她所言,墨拂歌只觉得胸腔内好像心脏为之雀跃了一瞬——只一瞬后就又陷入了一贯的死寂。她从未听过类似的言论,也对姻缘之事向来无感,毕竟她的母父便是夫妻反目,才会留下清河城的那桩罪案。只是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自然也觉得嫁娶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就像京城中贵胄的联姻,用姻亲将所有人编织入权欲的蛛网。 在几次听见叶晨晚关于姻缘一事的看法时,她都觉得对方带着一种与其心智不符的天真,但转念一想,叶晨晚的母父是天作姻缘,鹣鲽情深,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也会有所期待。 “”墨拂歌注视她眼眸良久,唇角最终才挑起一点浅淡的笑意,“将来郡主的身边人,一定很幸福。” “并肩”,这个词已经离她很远了,难免令人憧憬。 “幸福?我以为有情人理应如此,祭司不这样觉得?”叶晨晚不解反问。 墨拂歌轻笑了一声,“我没有想过这些。郡主,对我来说,能多活一天,就已经是幸运了。” 她眼眸映着星光,浮动成温柔波光,只是安静地四目相对,夜风缠绵,裹挟着时光在二人间轻缓流淌。 叶晨晚忽然不敢再与这双眼睛对视,只别过头看远方灯火,“说这些,还太远了。我现在只想先把太子那边打发了。” “太子毕竟也不敢按头你与卫安陵,先搪塞着应付一番,以后找个借口推拒了也不难。”墨拂歌不以为意,太子庸碌,卫安陵软弱,都是好拿捏的对象,不难应付。 叶晨晚刚想回答,远处传来轰鸣声响,转头一看,正有烟火升天,在夜空下开出艳色花朵。她反应过来,今日是七夕佳节,沧江水岸边常有烟花表演。 此处离沧江水岸尚还些距离,远远望去,烟火像一团团锦簇的花火,绚烂地开成一片花海,点亮了深沉夜色。 远方烟火灿烂,但此时此刻穹顶的夜空却也依然清朗,抬头时仍能看见星子闪烁。 就像身边的人轻语,音色却也未被烟花声掩盖,清晰地传入耳中,“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若明年有机会,就去沧江水岸再看。每年今日,都会是好时日。”叶晨晚伸出手,像是想要将星光与花火都握入掌心。 墨拂歌没有去看彼岸灯火,也没有看穹顶星光,她只是在看伸出的那只手,与她眼中映开的星光。 “好。” 她点头,像是珍重许下承诺。 、 送走了墨拂歌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是深夜,沧江水岸的花火早已结束,府上也已经被下人打理得仅仅有条,全然看不出白日宴请的痕迹。人去楼空,繁华散尽后,人总是会在这个时间无端地感到寂寞。 叶晨晚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仍是墨拂歌离去的背影,皎洁白衣在灯火间渐行渐远,直至目光再不可及,如同一片冰雪消融成水痕无处可循。 她看上去总是那样寂寥,任由繁华三千着色,也沾染不了她衣袍一角。 叶晨晚也无端地伤感起来,几缕烦恼丝缠绕不清,不知是为她觉得自己虚度的年岁,还是为无形无相的所谓命运。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案上堆积的,下人替她打理好的生辰礼物。 礼品中不缺贵重之物,但多是空有价值的死物,翻看多了总觉得无趣,只有一个形制细长朴素的礼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拆开封条,锦盒中赫然躺着一幅画卷。 打开卷轴,徽墨的松烟香气弥漫,冷冽又清苦。而画纸上是寥寥几笔疏墨就勾勒出的漫天大雪,与风雪中隐没的亭台楼阁,透过画纸也能感受天地浩大,风雪无涯,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而点睛之笔是雪中奔驰骏马,是纸上最鲜明的墨痕,于寂寥风雪中似要疾驰而去。墨色一点,就于这素白天地间晕开亮色撕裂风雪,奔向远方山崖,身后飞鸿踏雪,又被风雪掩盖。 非当世大家不能有此般笔力,张弛有度,只用黑白二色就勾勒出风霜北地的雪景。 只看见这副画卷的第一眼,叶晨晚就知道出自谁手,再看画面角落的落款,也应证了她的猜想。角落处郑重印下了对方的私章与落款,末尾还题诗一句。字迹清隽而不失风骨,正如其人。 “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叶晨晚知晓,墨拂歌并未去过北地,自己也有十年不曾回到故乡,可当她看见这幅画卷时,记忆中的苍茫风雪与浩荡天地却在此刻呼之欲出,清晰到无以复加。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作者有话说】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出自张岱《湖心亭看雪》 “一天明月,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出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原句是“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很喜欢的一句词。 “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出自张岱《龙山雪》 时常因为郡主的三观太正常而感觉尸体暖暖的,连带着墨拂歌身上的尸斑都淡了。虽然墨拂歌完全无动于衷.jpg:以后郡主的对象一定很幸福啊。 最近应该花点时间多看书了,总感觉文字的表述我不够满意。 73告假 ◎郡主不若期待她能带来的惊喜。◎ 笔尖簌簌划过纸张,在窗外嘶哑的蝉鸣声中听不真切,只有墨痕的松香清冽,驱散夏日午后的灼热。 杨梅荔枝饮果肉饱满,汁水清透,冰块在白瓷碗中撞击,叮当作响。一双修白的手漫不经心地拿着汤匙搅动,看着荔枝于碗中沉沉浮浮。 炎炎夏日,冰饮勾人,坐在案前的姑娘却仍是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地执笔临帖。 她的字迹虽然仍显稚嫩,但相比起同龄人来说,已经一横一竖,颇有架构,看得出很是用心地在临摹字帖。 疏星习字习得认真,她本就聪慧,加之勤奋刻苦,进步都肉眼可见。相比起来,一旁的皎皎就没这么努力了,在看见字帖时就连打了几个哈欠,在一旁找了个躺椅睡起觉来。 不过叶晨晚念着皎皎年岁尚小,这个年纪的孩子玩性大些也正常,便也由得她去了,自己则饶有兴趣地一边喝着手中冰饮,一边看着疏星练字,偶尔指点她两句。 直到雅间的门轻叩两声,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露出折棠温柔的面容,“容姑娘。” “请进。”叶晨晚急忙示意她进屋。 疏星在听见折棠的声音时,也放下了笔,连原本还在熟睡的皎皎也睁开了眼,满眼欢喜地去拉折棠的衣角,“棠姐姐!” 折棠揽着皎皎在桌边坐下,与叶晨晚对视,“容老板。” “到不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折棠是来告假的。”稍斟酌了片刻,折棠便平静道,“这几日有些私事,都不在扶风楼。” 折棠不愿说出崔羡纠缠一事,她已经欠了叶晨晚诸多人情,也不愿再让她为自己担忧。 两个孩子都焦急起来,叶晨晚却仍是不急不慌地饮下一勺冰饮,才缓缓开口,“好。” 她能看出折棠这几日有心事,但她向来不爱多过问他人隐私,折棠不说,她也识趣地不问。 折棠轻缓地摩挲过皎皎的头顶,“疏星和皎皎,还有另外几个孩子,这几日就麻烦郡主多照顾了。” “姐姐,你要去哪里呀!”皎皎尤其着急地拽着折棠衣角询问。 “只是去处理一点自己的事,不用担心好么,皎皎。”折棠温言安抚着她。 疏星在一旁也想说话,可她这些年一直扮演着几个孩子中长姐的角色,作为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应当要听话懂事,折棠已经说了要去处理私事,那么自己也应该让她少操些心,遂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折棠。 “好。”看着折棠安抚两个孩子,叶晨晚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还会回来吗?” 替皎皎梳理头发的指尖一顿,折棠抬起头,环顾四周。她来到这里不过数月,却已然觉得亲切,习惯了此处的生活,比儿时总下着梅雨的家乡;少年时糜烂风月场的红绡阁;成年后纸醉金迷的白玉楼,都要更近似能称呼为“家”。 她轻笑,有风自南,花枝荼蘼低垂,“自然,一定会回来的。” 叶晨晚了然,不再多言,“那早去早回。” 正当折棠起身准备离开时,雅间的门被推开,有人身披日光步入,白衣墨发,手中还拿了一柄遮阳的纸伞,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肌肤在光照下有如白瓷,在光晕中轻薄又易碎。 墨拂歌神色是一贯的淡漠,看见屋内这一幕也无动于衷,只径直走入,但叶晨晚总觉得折棠在离开时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对方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叶晨晚笑着调侃,“阿拂最近倒是成了常客。” 墨拂歌最近来扶风楼的频率,要比从前频繁不少。 面对调侃,她面色淡淡,“既然是郡主把这间雅间留给我,那我来又有何不可?” 自扶风楼最好的一间雅间单独留给墨拂歌之后,连叶晨晚自己也来得频繁许多,还专门增添了许多陈设,日常二人要见面时,都心照不宣地约在此处。 “祭司大人是贵客,自无不可,倒不如说,今天来得正是时候。”叶晨晚的目光挪向疏星练字的纸张上,“疏星今天可算能遇到行家指点了。” 疏星自二人的言谈中拼凑出了墨拂歌的身份,她当然也听说过祭司的声名,无论是被流传得神乎其技的预言,还是久负盛名的书画,亦或是其容色风姿,甚至还有传闻她生人勿近的冷淡。 但抬眸第一眼看见时,只觉砌下落梅如雪乱,有霜雪落满花树堆作玉树琼枝。周身眉眼舒朗有如水墨,眸似点漆,肤胜白雪,黑白二色清冷,似拂却霜雪行来。 她周身气质虽冷,但更如梅花,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疏星呆呆坐在桌前,被墨拂歌的侧脸晃得有些失魂落魄,对方却已经拿起她桌上的纸张仔细端详。 纸张在指节间翻动发出簌簌声响,良久之后墨拂歌才说出肯定的赞扬,“初学练字就能有这样的水准,不错。” 她挽好衣袖执起架上笔,露出一段雪白的腕骨,蘸好墨后挑了几个疏星写得不好的字体重新写下,“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 她落笔,字迹清隽,自带风骨。 疏星在一旁认真看着墨拂歌写字,对方将笔递回给她时,还显得颇为紧张。毕竟是头一次被这样的大家盯着写字,握笔的手只觉得别扭。 “放松。” 听她说放松,疏星更刻意地展开了自己的坐姿,而冷梅花香流溢,指节冰凉拂过她手背,细细纠正了她的坐姿与握笔的姿势。 她终于放松下来,感受着那双冰凉的手带着她在纸上题字,笔尖开出青莲,似有灵魂生于纸上墨痕。 午后的时光流淌而过,墨拂歌颇为耐心地指导着她写了几页字,直到能明显看出她的进步时,墨拂歌才放下手中笔,“今天先到这儿吧,练字在于日积月累,不能一蹴而就。” /:。 她将今天做示例写下的纸张都整理好递给疏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做人亦如习字,先骨后形。” 疏星听得认真,连连点头,但墨拂歌却听见了一旁叶晨晚极轻的一声笑,抬头时对方一副听得认真的模样。只是奈何那碗荔枝杨梅饮被她喝完后,又上了一碟糕点,也已经被她津津有味地吃完,此刻正心满意足地用手绢擦拭着嘴角的糕点碎屑。 在听见墨拂歌说“今天先到这儿”后,睡了一下午的皎皎终于揉着眼慢慢醒过来,“写完了吗星星姐我想回屋睡觉了。” “都睡了一下午了,怎么还要回屋继续睡?”疏星去牵她的手,奇怪问道。 “那我就是困嘛”皎皎睡眼惺忪地擦着眼角的泪水,又打出一个哈欠。 叶晨晚见此,眉头微蹙,问向疏星,“皎皎最近都这么嗜睡吗?” 小孩子嗜睡倒也可以理解,但这般从早睡到晚,还是有些异常。 “这几日都是这样,老说自己睡不够。”疏星也面露忧色。 “可有找大夫看过?” “大夫说,应该是前两天出去玩被日头晒了,有些中暑,让好好休息几天。” 自前两天天去城郊玩了一趟回来之后,皎皎就总显得精神萎靡,困意连连。 衣袂摩擦窸窣,墨拂歌也走到了皎皎面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了皎皎的面色,又替她把了脉象,最后沉声道,“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疏星听见墨拂歌都这样说,心中更着急,牵着皎皎的手便往外走,“那我这就去找大夫。” 疏星牵着皎皎的手离开后,叶晨晚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背影,“她得了什么病?” 墨拂歌摇头,“我不知晓,只是看面色症状,并不像单纯的中暑。”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经年久病,也略懂些医术。 皎皎的病,还是等到大夫来看过之后再下定论,叶晨晚问出了她更好奇的问题,“你知道折棠要去做什么?” 对方承认得了当,“知道。” “要去做什么?你也不担心。”这女人仿佛天生比别人多一副心窍,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墨拂歌抬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郡主不也没多问她吗?” “……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也能预料到,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用多忧虑。”墨拂歌从容斟茶,“她还有许多值得挖掘的价值,郡主不若期待一下她能带来的惊喜。” 折棠若是出了什么事,对墨拂歌也没有好处。她既然都这样说了,叶晨晚也只能选择相信。转念一想,墨拂歌也并不能预料到折棠会在今日向她告假,那么她今天来找自己,显然是还有别的事。 “那看来我也只能静候佳音了。到不知阿拂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窗外落日西沉,房间中的光线也暗淡下来。墨拂歌正坐在逆光处的位置,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可惜,今日来访带来的不是佳音。”她缓缓抬眸,眸色比阴影更浓重,“郡主可知暨州大旱一事?” 【作者有话说】 “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出自王羲之《书论》 74旱灾 ◎不过是西北大旱颗粒无收,怎能与中秋夜宴,阖家团圆相比?◎ 当墨拂歌提起暨州时,叶晨晚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她所说何事。 “知道。”她答,但仍面有困色,“但我记得,前些日子暨州大旱,朝廷也派人分发了赈灾的粮草。此事仍未了结?” 前些日子暨州城大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暨州地处西北,向来背朝黄土,风沙袭人,闹旱灾也是家常便饭。只是暨州毗邻西北屯兵之处,暨州干旱,颗粒无收,这军营中这么多张嘴巴便要饿着肚子。 这样缺衣少食的日子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到了今年旱灾时,军营中的怨气便尤为重,隐隐约约有了要哗变的征兆。营中到底动乱成何种地步,叶晨晚并不知晓,毕竟朝廷也不可能任由此等丑闻散播。但想来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很快朝廷就下拨了赈灾的银两,派其他州郡为暨州运送粮食——以户部那堆蛀虫的效率来说,确实很快。 在银两拨出后,这件事很快就没了水花,不知是真的解决了问题,还是发声的咽喉都被扼杀。 但暨州远在西北,既不在北地,也远离墨临,所以叶晨晚以为事情解决,并没有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 “自然是又出了些状况。这些赈灾的粮草,消失了。”墨拂歌双手一合又复而摊开,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说消失到也不合适,禀报的人说,那些粮草送到暨州后,不仅数量少了许多,而且大半都变成了陈旧生虫的劣米。” “被私吞了?”叶晨晚挑眉,银两与赈灾的粮食层层下放经过无数人的手,路过都要被薅一把油水,缺斤少两并不奇怪。但整个都被替换成劣米,可见这当中有人胃口之大。 墨拂歌摇头,唇角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私吞一事,现在上面还没有动作,因为没人敢在中秋家宴前上报此事。” 叶晨晚唇瓣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化成唇边溢出的一声不屑冷笑。 墨拂歌所说,她也见怪不怪了。是了,无非是几点西北的黄沙,几片颗粒无收的庄稼,和几张食不果腹的嘴,怎能与天家中秋夜宴,阖家团圆相比? “阿拂专门来告知我此事,到不知这事与我有何关联?” “赈灾一事,是太子这边派人做的。”盏中茶汤清透,映出她漠然眉眼。 墨拂歌说话点到即止,叶晨晚心中了然。太子最近不受宠,处处受制于宣王,暨州大旱一事,便急匆匆将事情揽了去,想借此立功。他以为无非是几张挨饿的嘴,花些心思花些钱,把粮草送到了也就行了,这些下面的平民,总是最好打发的,吃饱了,就不会惹事。 他简单的脑回路自然将这件事也想得简单,却不知暨州经年的怨气,一直不曾建成的灌溉河道,背后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都在把这件事放在火上不断炙烤,变得棘手无比。 “他又要找人给他擦屁股了?”叶晨晚一手撑着下颌,倚靠在桌边。 既然墨拂歌来找她,那便说明,太子想来找她帮忙解决问题了。 “多加小心,郡主,此事蹊跷。”不同于叶晨晚甚至打出一个哈欠的松弛,墨拂歌显然思虑更多,“城郊最近来了批流民,便是暨州的。” 叶晨晚终于面露讶色,“暨州与墨临相隔千里,这流民怎么会跑到皇城脚下来?” 细想也知,一批流民能到皇城郊外,显然也是有人在暗处有心操作。 “派人去探了探口风,那批流民一路伸冤,想要状告暨州刺史。”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事至此已然明了,暨州刺史杨复方,正是太子的人。 杨复方有那个胆子侵吞赈灾的粮食么?叶晨晚并不这样觉得,他本就为太子做事,若因为此事连累太子,反而得不偿失。 况且,暨州刺史虽是太子的人,暨州地处朔方,朔方,可不仅仅只有太子的人马。 、 墨临城内最大的药店丹溪堂内,人来人往,弥漫着药材的清苦气息。 人潮往来间,紫衣女子卓然而立,仰头注视着整整一面墙上盛装的药材。 药房伙计见她眼如秋水,容胜春花,一副风姿缱绻的好皮囊,忙殷勤地上前询问,“姑娘,要什么药材?可有带药方来?” 那姑娘转过头来,在夏末初秋的时节,却似是嫣嫣然盛开一怀春色,眸光流转,皆若有情,鸣溪潺潺,花落纷纷。她眼底倏忽流过一尾波光,便像是山涧淅沥落下春潮夜雨。 “归元草。”她开口时,却是意外简单地只说了三个字,清澈如溪。 小二困惑地挠着头发,想了半天也没听说过这味药材,“归元草?姑娘,归元草是什么药材啊?” 游南洲悠悠看他一眼,转念一想,这偌大的药房内都看不见归元草的标牌,这打工的伙计不知道也属实正常。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干净利落地抛了块碎银至他手中,“让你们司药或者是掌柜的来。” 伙计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喜滋滋地收了银钱一溜烟跑去叫人。 不过片刻,药房内的司药便到她面前,面上带笑,“姑娘,不知你要抓什么药?” “归元草。”她仍是言简意赅三个字。 司药一愣,随即面上又堆起笑容,“归元草是何其名贵的药材呀千金难求一株,咱们这小店内当然没有。您不若给我看看药方?固本培元的药材别的倒是有许多,根据这药方调整一下,也无不可。” 谁知女子唇角挑起与她清丽面容不符的讥讽笑意,“司药说笑,京城最大的药店丹溪堂,竟然拿不出一株归元草?” 司药刚想再说些什么,已经被她伸手堵住了话头,“行了,不必搪塞我,我能闻到归元草的气息。叫你们掌柜的来,否则我就要问问你们这店为什么有药不卖了。” 见她隐约有提高嗓音的趋势,司药也只能叹气,再去喊掌柜的来。不多时后,一位气度沉稳的中年妇人便从二楼步下来到游南洲身边,看她衣着朴素而不失韵味,细瞥她腕上翡翠手镯的种水,清透无瑕,价值千金。 掌柜的不卑不亢,向游南洲福了福身子,“姑娘,真是抱歉,归元草在本店是不售卖的。” “药店还有有药不卖的道理?”游南洲斜睨着眼,只觉得荒唐。 面对她的讥讽,药店掌柜仍是平静笑着,“归元草生于灵山巅,数十年方得一株。如此名贵之药,还要上供天家,更是剩不了几株。是以剩下的归元草,还要准备着有位高权重的人求药。丹溪堂只是一个小小的药房,您也一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掌柜的说得诚恳,游南洲一时无话。正当她沉默时,掌柜却已看向门口,“不巧,贵客来了。姑娘请恕我失陪,您还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堂内的。” 游南洲看着掌柜离开的方向,只见她亲自去门口迎接步入堂内的白衣少女。虽然隔了距离,看不清少女眉目,但能将这一袭白衣穿得如月升海楼皎皎的,想来也的确不是凡庸之辈。 掌柜恭敬地迎着少女,二人径直去了二楼。鬼使神差地,游南洲在药房内找了个位置坐下,决定等待少女下楼,看看她是何许人也。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就等到了少女从二楼下楼,手中比起初来店内时,多提了一个仔细包好的药包。 缕缕略带苦涩的清香萦绕过鼻尖,极淡,如香入水。别人或许不能察觉,但她能准确闻出——这便是归元草的气味,这少女的药包中便有归元草! 她当即起身,借着人潮尾随着少女离开丹溪堂。 可惜丹溪堂在墨临城最繁华的九衢街边,街道上人头攒动,她对京城的街道还不算太熟悉,在几次拐弯后,她便发现自己跟丢了少女。 还来不及懊恼,游南洲一环顾四周,更觉不安——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致,她不知何时已误入了一处陌生少人的巷道里。 暮色四沉,夕阳将人的阴影拉长投射在地面,很快,几个人的影子就交叠在了一起。 “游南洲,你比老鼠还能跑,可真让我们好找。”为首的黑衣男子语调凶恶*,被黑纱蒙住的脸只露出一双愤恨的眼睛。 游南洲冷笑一声,且行且退,手已经摸到了自己放有银针的腰包处。“难道不是你们更像狗?哦不比狗还要黏人啊。” 银针已经不动声色地被她握在手中,暗中打量着三个黑衣人的衣着能露出的破绽。她心中暗叹,来到京城中如果背上人命会更麻烦,故而入京后她便将自己包中的银针换成了只有麻醉功效的银针,想着用来打发一些不长眼睛的混混足以。谁知道这几条狗这么麻烦,现在还死咬着自己不放。 “还在捣鼓你那几根破针?”男人冷笑一声,扬了扬自己的手臂露出布料,“不用想了,这次的衣服都是特制过的,寻常的针根本扎不破!” 游南洲不语,被步步紧逼,已经退到了巷道的死角。 他手中剑高高扬起,“死老鼠,赶紧死吧!” 而就在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眼随即就陷入了黑暗,传来钻心的刺痛。 他痛苦地捂住眼睛,“死口口,你干了什么!!” 他因为剧痛捂住眼,看不清外界,只能听见游南洲的冷笑,“蠢货,眼睛还露在外面,还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了?” 眼睛的剧痛让他暴怒,当即招呼自己的下属抓住游南洲,正当游南洲迅速寻找着逃跑的路线时,一道绮丽剑光划破暮色霞光,更飞溅出艳丽血色。 如露亦如霞。 【作者有话说】 经过我不断看广告补签攒石头终于是把祭司的人设图放上来了。 无意义的补充:墨拂歌人设上确实是黑头发黑眼睛,而且是偏深的黑色。只不过我画她的时候更喜欢画一种灰绿色的眼睛,原因无他,只是觉得这样更好看更符合我想象中的感觉。 75南洲 ◎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墨拂歌。◎ 那道剑光极冷冽,亦极锋利,只见酽紫华光划破暮色,为沉暮的夕阳染上夺目的殷红。 剑刃出鞘只在一瞬,再看清时已然铿锵一声收剑入鞘。唯有剑柄处的流苏剑穗轻轻摇动,鞘上那枚无瑕的紫色宝石泛着剔透波光。 而先前叫嚣得最狠的为首男人,此时已被割破了咽喉,倒在地面再无声息。剩下的两人亦是同样的手法被割破咽喉倒地,死得悄无声息,只有伤口汩汩流出温热血液,在地面流淌成一片湖泊。 再抬头,只有墨发白衣的少女执剑,从容伫立在血泊旁,衣袍不染尘埃。 是她!游南洲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今日自己想要跟踪的少女。 “游大夫,可还安好?”她转身看向自己,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扶自己起身。 游南洲垂眸看,那是一双骨节修长,上有薄茧的手。她只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伸手握住,而是扶着墙站起身,出于礼貌答了一句,“多谢。” 少女也不计较她的冷淡,从容收回自己的手。游南洲恍惚了一瞬,感觉此情此景有些像英雄救美——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自己或许算“美”,但是眼前这个眸色深沉的少女,显然不是英雄。尤其是她唇角那点让人莫名不安,好整以暇的笑意。 游南洲不想与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多做纠缠,当即就想离开,“救命之恩,改日再报。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剑柄一横,挡住她的去路,“游姑娘说笑,你一不知我姓名,二不知我身份,说报恩,要去何处报?” 她面上仍无愠色,还是那点好整以暇的笑,却激起游南洲心中的无名火——她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吗!游南洲压住心中怒火,没好气地道,“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要我怎么报恩?” “在下姓墨,上拂下歌。”墨拂歌收回挡路的剑柄,背握在身后,“冒昧想请游大夫为我看病。” 游南洲的表情又诧异转为愤怒,最后笑出了声,“祭司大人莫不是在拿我打趣?以您的身份,想请什么大夫不行,非得找我?” 墨拂歌的教养要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任凭她如何出言不逊,都维持着平淡的语调,“游大夫说笑,您素有医鬼之名,若拂的病连您也没有办法,那想来我也是药石无医。” 她也听闻过墨拂歌的冷淡,但今日一看,对方的态度无论如何也称得上礼貌。可惜她既不喜欢权贵,也不喜欢那双如夜色幽深,半点看不透情绪的眼睛。她游南洲治病救人,全凭心情,她就是看不惯对方这副文质彬彬的假面,“不救。” 她当即准备迈步离开此地,墨拂歌却也无反应动作,但转头一看,她身边已经有两个身着玄衣,袖口纹着烫金暗纹的人蹲在地面,悄无声息地处理着地上的尸体与血迹。 如墨拂歌所料的,游南洲还是停下了脚步,蹙着眉与她对视。眼见游南洲没有再离开的打算,墨拂歌这才伸出手,身后暗卫便恭敬地接过她手中霁清明,又为她递上那包仔细包装好的药材。 药包安静躺在墨拂歌掌心,她眼眸微垂,看向地面尸首的目光似掠过尘埃,“解决这几个喽啰,只是举手之劳。游大夫今天能解决这三个人,保不齐日后还能有仇家寻上门。前雍州刺史那边,我会替大夫解决干净,再不用担心。至于归元草,亦或是别的药材,如有需要,游大夫可以尽管开口,墨氏都会尽力为你寻来。墨府上还有许多珍藏医术古籍,都任由你翻阅——如何?这是否算诚意?” 她到是将自己的事情摸得透彻,看来是早为今日做了打算。 “若我不答应呢?”游南洲恶劣地笑着,她本是生得一张清丽芙蓉面,但眉眼间又有着不曾掩盖的锋利,为她添上几笔山野间的精怪之感。 一声喟叹,“那这天子脚下一场凶案,怕是要惊动不少人了。” 终于撕下这如天山积雪般冷淡女人的一点虚伪假面,游南洲感觉心满意足,不再与她抬杠。 墨拂歌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这些世家随便一挥手就能解决自己头疼的问题。游南洲上下审视着她,微偏着头抛出了她的问题,“如此丰厚的条件,怕不只是想让我为你看病吧?” 对方修长的手指只缓缓从药包的夹层中抽出一张薄纸,递给了游南洲,上面细致地写着所需的药方,“我只是需要游大夫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为我诊治。” 游南洲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一段时间——是多久?” 暮色四沉,最后的些许夕光照亮墨拂歌苍白面色,“一直到我死去。” “待到你死?”游南洲哑然失笑,“墨拂歌,你搁这儿和我签卖身契呢?” 晚风吹起她青丝与白衣纠缠不清,她单薄的身影像是要消散在风中。墨拂歌只浅淡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药包,“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是以游大夫的眼力,看不出我还剩下多少时日么?耽搁不了游大夫多少时间。” 游南洲忽然想起什么,这才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药方,在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才冷笑一声,薄纸在她手中化作齑粉,随意抛弃。 怪不得,还要这么多名贵的药材。 夕阳在这一刻彻底沉入地面,在笼罩而下的暗色中,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是意外的明亮,似早已将还未升起的星月摘纳入她眼中,漾开迢迢星汉。 “好吧好吧总之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力,那就答应你罢,墨拂歌。”她冷笑一声,“反正你也没多久可活了。” 、 说起游南洲自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辞别师父下山游历后,游南洲便是行于九州各地,一边为人看诊,一边收集各色珍稀药材。 她为人看诊多凭自己心意——直白点说便是看这病的新奇程度能不能勾起自己的兴趣。时日渐长,加之她的性格颇有古怪,便流传起对她“医鬼”的称呼。 游南洲对此并无什么感受,无论医仙医鬼,那也是要张嘴吃饭的。所以她也会为一些富商官员看病——毕竟买药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前些日子在雍州一带游历时,有人请她来为雍州刺史诊治,她本是不想去的,但奈何对方的价码实在是开得太高了。 遂勉为其难地去了。 当她看见刺史府内脑满肠肥,关节肿大的雍州刺史时,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中年男人是得了痛痹。偏偏他府上膳食仍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一副急着投胎的模样,府内陈设也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好一处人间富贵乡。 游南洲看着雍州刺史搜刮民脂民膏的样子便觉得恶心,只嘱咐了几句又开了副利湿止痛的药方就准备离开。 但雍州刺史见她貌美,便动了心思,一直找借口留她在府上。游南洲一边应付他,一边寻找脱身的方法。可偏偏就是在刺史府上时,被她发现这刺史不知从何处听说了童男童女血可延年益寿,治疗痛痹,遂在府内豢养女童取血时,她终于忍无可忍,改了给刺史的药方,混了两味短时间不会出事的毒药,找了机会逃离了刺史府。 没过多少时日,就听说雍州刺史暴毙,死状好不凄惨的消息。 这时的游南洲早已离开了雍州。 可惜这雍州刺史的家人想通了来龙去脉,当即就派人来追杀她。虽然解决了两批人,却还是不依不饶,誓要取她性命。 游南洲被纠缠得心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到了天子脚下,皇都墨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皇城中,这些人总不会再来缠着她不放了吧?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这狗皮膏药的黏人程度——遂有了今日这一幕。 今日一事游南洲的真实感受是,天子脚下最不太平,杀人放火还得看皇城。 随着墨拂歌来到墨府,墨拂歌轻车熟路地安排好了游南洲的衣食住行,大有除了替自己看病之外什么都不多干涉的态度,这样的行为让游南洲非常满意。 只是这是自家小姐头一次主动带人回府上住下,游南洲感觉一路上都有不少惊诧的目光对她上下打量。 一路回到墨拂歌的房间,对方在椅子上坐下伸出手,示意她把脉。 游南洲的手轻搭在她的手腕上,细细替她诊脉后,蹙起了眉,“左手也伸出来,还要再把一次脉。” 在听见要伸左手时,对方明显显得有些抗拒,最后还是伸出了左手。 游南洲稍微挽起了一点她的衣袖,便看见她手臂上深浅不一却又整齐排列的细密疤痕。看得出都经过了悉心保养上药,有些疤痕已然浅淡,但仍有一两道新鲜的疤痕狰狞地攀附在她白皙肌肤上,触目惊心。 她诧异地看向墨拂歌,而对方只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说】 痛痹就是古代对痛风病的称呼。 嗯,一种高尿酸富贵病。 76同命 ◎那你等死吧。◎ 漫长的沉默。 即使在夏日,墨拂歌的手也是冰冷的,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薄薄地覆盖在骨骼上,遮住淡青血管,仿佛白雪落于枯枝脉络。 她的眼眸始终低垂着,侧脸望过去如同一尊精致瓷器,无悲亦无喜。 游南洲为她把脉许久,最后收回了手,“有点意思,你的情况如此特别,即使不开那么多条件,我也会帮你诊治。” “你如何看?”听见游南洲说话,她才终于抬起眼。 “明明躯壳和五脏六腑都很年轻,但是又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甚至难以看出病灶在何处。”她伸手,又细细探查过墨拂歌面色,“阴阳四时者,万物之始终也,死生之本。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游南洲的指尖划过她颌骨,最后停留在脖颈处感受脉搏跳动,“我不了解那些最古老的巫医之术,但你的身体明明并无大碍,却阴阳失调,血气失衡。你是不是,在与什么东西同命同承,才会被此影响?” 她能感受到,墨拂歌的脉象中,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地吸吮着她的生气,如同一个无底的饕餮之洞,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几近审视,要看清墨拂歌每一寸神色的变化。但对方只浅淡一笑,坦然颔首,“是。” 游南洲诚然有些本事,不负医鬼之名。这么多年为她诊脉的人中,她是少数能看清楚真相的人。 “我没有办法。”她摊开手坐下,“解决你身体的毛病,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解除你与那东西的联系。” “那应当会有更严重的反噬。”墨拂歌平淡道。 “那你等死吧。”她懒懒靠在椅背上,看着对方年轻的面容,终究有那么点惋惜之感,“你这种情况本来也不该找大夫,该去找白事一条龙定棺材了。” 谈起自己的生死,墨拂歌也只是缓慢地将自己的衣摆理好,“死后万事皆空,葬于青山,或是埋于河川,又有何分别?我不关心身后事,只关心生者。” 夜色戚戚然,将竹影揉碎铺陈在窗牗。 “我帮不了你,这不是寻常的病症。”游南洲如实道。 墨拂歌立在窗前,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在衣袂上落下一层薄雪。“明年。我只要活到明年这个时候。” 游南洲望着她背影思索片刻,“一年的话,或许可以尝试。” “还有一件事,我要一种无色无味,能溶于水的假死药。” “这倒也不难。”比起先前的要求,这个实在简单,游南洲满口答应,“容我研究些时日就能给你。” 墨拂歌沉默,仍望着窗外月色,显然是无话再说,示意要游南洲离开了。可惜对方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在椅子上又转了个身,“墨拂歌,我知道你这么大的秘密,你不会把我灭口吧?” “那要取决于游大夫的嘴怎么长了。”她终于回眸,月华清冷,眸色凉薄。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游南洲正色些许,“墨拂歌,你撑不了多久了,以你的身体状况,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孕,这么一看,墨氏要绝后了,祭司之位也无人继承。” 仔细一想,仍觉得不可思议,祭司之位后继无人,难道今后真的要再无祭司了? 对方颇有些无动于衷,只反问,“所以?昔年那么多朝那么多代,不也一样没有祭司?总有许多人身前事未了,便想着身后事,我只关心活着时还能做些什么。” “好好。纵然你是这样想的,那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该怎么办?”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皇帝也会疯掉,这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也许比皇帝没有子嗣还要棘手,毕竟墨氏是没有旁支的。 墨拂歌只微弯下身,在游南洲面前投射下浓重的阴影,唇角的笑似有若无,“他不会知道。” 游南洲知晓这是不容人知的秘密,识趣地不再追问。“这世间有人活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却也有人天命不眷,英年早逝。我只是觉得,你是应该活着的人。” “是么?”墨拂歌缓慢地直起身子,动作难得疲惫,“我倒是觉得,我不该来这人间走一遭。” 有雨声淅沥,摇动檐角雨铃,叮咚作响。入秋的第一场雨触肤生凉,才忽地让人意识到,夏末的灼热已经消弭于雨中,随着枝叶上蝉蜕的掉落一起死去。 如梧桐声泣。 、 当真的鼓起勇气去面对时,折棠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因为心中有了规划时,思路总会清晰许多。 男人的目光潮湿而黏腻,青苔一般攀附在周身让人浑身不适。无论他如何衣冠楚楚文质彬彬,都掩盖不了精致皮囊下贪婪又丑陋的灵魂。 崔羡将自己平日里眠花宿柳和姑娘调情时说的话搜刮了一圈,极尽赞美地夸赞折棠的琵琶。但折棠知晓,他根本不通乐理,仍只浅笑,怀抱琵琶盈盈一拜,“多谢崔公子抬爱。” 她颔首低眉,极尽温顺,恰如清晨雾中一支山茶,采撷时指尖沾上露水。 崔羡被她这副模样撩拨得心痒,终究是藏不住心思,开口询问,“前些日子和棠姑娘说的事,不知道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今日她应邀赴崔府设宴,宴会刚一结束,就急吼吼地将她喊到了后院。 折棠想起在宴会上看见的美人如云,不知几位是他的妾室,又有多少是他的侍妾。此人风流成性,她显然不会相信这人能对自己有什么真心,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 况且她还有自己的人生,有许多事要做,不愿就这样困囿于四方高墙。 “折棠想明白了,每日在风月场上陪客卖笑,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幸得公子青睐,是我的荣幸。” 折棠本就生了一双含情眼,只这样安静将人凝视,就像有千万句欲说还休。崔羡被她这样的目光迷得神魂颠倒,当即连道了几个“好”字,心中已经开始琢磨何时把折棠娶进门。 而佳人眉心轻蹙,露出忧愁模样,“只是,折棠最近遇上了些难事。” 崔羡当即要为佳人解忧,立刻问道,“怎么了?” 折棠惋叹,“是凌天赐,凌公子。他最近总来找到我,说希望我能回白玉楼。”她一垂眸,山茶吐露,流下一行清泪,“我回绝凌公子,说已不愿再去风月场上赔笑,可他可他却拿那几个孩子来威胁我。折棠无权无势,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拿着孩子来威胁人的下作手段崔羡自己才用过,但听见折棠如此说时,崔羡却是当即义愤填膺起来,“他竟然还做这样无耻之事!明明当时拿了我的好处时就答应过不再纠缠你!”他又温言安抚折棠,“你不必担心,我在户部那边也认识熟人,会想办法给这几个孩子造上新户籍,到时候凌天赐再找不到他们。只要你答应了我,你和那几个孩子都不会受委屈。” 折棠敏锐地察觉到了崔羡话语中的关键词,他果然与凌天赐做了什么交易,她再对崔羡一拜,“公子竟然为折棠做了如此之多折棠无以为报。” 崔羡急忙扶起她,“都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冷冷一笑,“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也是无福消受的命,得意不了多久。” “他怎么了?”折棠追问。 崔羡却不再往下说,只道,“你尽管安心,会有人来收拾他。”他自以为深情的模样让折棠有些犯恶心,“等到解决了凌天赐这厮,我就来娶你。” 她强忍住不适感,一边拭泪一边又对着崔羡扬唇浅笑,眼角微有殷红,正是我见犹怜的姿态,“崔公子深恩,折棠感激不尽。” 崔羡沉浸在佳人温柔又感激的姿态中,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冲昏头脑,全然已经开始飘飘然畅想过些时日迎娶折棠入门的美事,全然不知蔷薇花也会生出荆刺。 、 等到从崔羡府上离开时,府上的下人以为折棠就会是未来嫁入府上的得宠妾室,急忙想替她接过琵琶送她出府,向着这位未来的主子献献殷勤。 折棠只道了谢,仍然坚持自己拿琵琶。下人不得不感慨,这位未来的主子真是温柔体贴,礼待下人,却没有人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神色。 墨拂歌的提点果然没有错,崔羡是与凌天赐做了什么交易,凌天赐才会选择放弃自己忍痛割爱。但两人远没有想象的这般和睦,甚至早有嫌隙。现今看来,崔羡应该还留了一手,准备卸磨杀驴对凌天赐不利。 还有一点困惑是,不知道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过崔羡这边不说,还有一个凌天赐。折棠与他相处多年,知道这厮比崔羡还要蠢钝许多,要从他嘴上套话,比崔羡还会容易许多。 心中有了安排,她的脚步也轻快许多。 没有人能来自以为是地干涉她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问同学:“那你等死吧。”“你这种情况不该找大夫,该去定棺材。”“我倒是觉得,我不该来人间一遭。”,觉得这三句那个当章节概要你更有兴趣。 同学即答:“那你等死吧。”OK。 77疫病 ◎这是哪家的小凤凰来找你?◎ 叶晨晚在午后收到狄汀传来的消息,说疏星有事找她。这几日折棠都不在,想来疏星也是真的遇到什么急事,才会求助于她。 等到叶晨晚一路赶到折棠与几个孩子一同居住的宅院时,正看见在院内焦急来回踱步的疏星,与屋檐下一边擦汗一边煎药的大夫。 “皎皎怎么样了?”那一日疏星带着皎皎去看大夫后,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但是听说皎皎仍是嗜睡,于晚间断断续续发起烧来。 疏星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上下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叶晨晚,关切地问,“容姐姐这两天可有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叶晨晚诧异,“没有呀,没什么不舒服的。” 疏星这才舒了口气,“那就好。”但是她的面色转而又为难起来,“大夫说,皎皎可能是得了疫病。” 一旁的大夫也补充道,“这嗜睡,发热,咳嗽,都是疫病的症状。” “疫病?!”她大骇,没想到皎皎竟然是得了疫病,“可她是在何处被传染的?” 疏星回忆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道,“前几日我们去城郊玩,看见城郊有些乞丐,皎皎心疼他们挨饿,就去分了些吃食给那些乞丐,但也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只是如今回想,这些乞丐是最有可能得了疫病,传染给皎皎的。” 城郊的乞丐,那就极有可能是前些日子墨拂歌提过的从暨州来到城郊的流民了,流民身上有各种疫病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叶晨晚来不及多思考这背后的牵扯,只追问,“可还有别的人被她传染了?” “还有个年纪小的也在发烧咳嗽,现在已经把她们两个单独隔开了。其余人应该还好。”大夫回答。 叶晨晚只能立刻吩咐身边人,“立马去告诉狄汀,仔细排查着楼内有谁得了疫病,得了病的病未好都一概不准来上工。若是得病的人多,扶风楼也歇业几日。”她又转向大夫,“治病要用的银两都去扶风楼账上划就行,若有什么寻不到的药材,也一并来和我说。” 她既然答应了折棠在她不在的日子要帮忙照顾好这几个孩子,自然说到做到。 “我还有个人要去看看她的状况。”在嘱咐完身边人后,叶晨晚动身准备离开。 细致如疏星,当即看出叶晨晚挂念的人是墨拂歌,“容姐姐是要去看祭司大人吗?” “嗯。”墨拂歌毕竟体弱,难免不会染上疫病。 “那姐姐快去吧,毕竟祭司大人那天也碰过皎皎。” 、 叶晨晚匆匆往墨府赶去时,也不由得耻笑自己的多虑。墨拂歌从来多病,汤药不离,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自然有的是人会比她早发觉这一点。况且以墨拂歌的身份,难道会缺药少医吗? 但她虽然这样想着,却也仍然忍不住担心,万一她只将这病当做是寻常风寒呢?墨拂歌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易碎,是暮春时枝头摇摇欲坠的花,一场风雨就能将她带走。是以叶晨晚仍是步履匆匆,以至于走入墨府时衣袂翻飞,明红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形若凤凰展翅欲飞。 正在池边煎药的游南洲在听见回廊匆匆脚步声时,不由得抬头看去,正见此幕,只觉赤红耀眼,几近要灼伤眼底。风吹过满池芙蕖,仿佛尽在为她颔首低眉。 “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凤凰来了。”她缓缓摇动着煎药的蒲扇,看向墨拂歌寻求答案。“来找你的?” 一旁的墨拂歌在看见叶晨晚身影时,也面露诧异,“她怎么会来。” “看人家急匆匆来找你的样子,你怎么这副表情,多伤人心。”游南洲得寸进尺,继续调侃她。 墨拂歌眉眼一沉,“子虚乌有之事,莫要妄言。” 转眼间叶晨晚已经行过回廊曲折,来到墨拂歌身边,在看见墨拂歌手中的药盏时,面上忧色更甚,径直在她身边蹲下与她平视,“你也病了?感觉怎么样严不严重?” 墨拂歌本见她焦急来询问自己状况,是因为不知在何处听说了自己身体状况的消息。但听她问“你也病了”时,就知她应该不知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遂放下心来。 “什么病?我并无大碍。”她扬了扬手中药盏,“有劳郡主挂心,这只是寻常调理滋补的汤药。” 叶晨晚垂眸看她碗中深褐色的汤汁,远远便已经能嗅到苦涩的气息,瞧不出成分。出于谨慎,她还是再问,“身体可有不适?最近有没有嗜睡,发热咳嗽?” “并未。郡主想问什么?听起来这是风寒的症状。”墨拂歌温声回答。 一旁的游南洲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插嘴道,“她确实没有这些症状,你就算不信她,也该信我这个大夫。” 只是虽然没有这些症状,但其他的病症说出来只会更让人头疼就是了。她正这样想着,墨拂歌就转过头来,逆着光对方的眸色深沉,表情冷淡,游南洲知晓这是她在警告自己谨言慎行,识趣地闭了嘴。 叶晨晚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游南洲,“这位是” “收钱为她看病的劳力罢了。”游南洲欷歔,又转身查看药炉的火候。 “这位是游南洲游大夫,她近日在京城游历,遂请她来府上为我诊治。”墨拂歌的回答滴水不漏,堵住了游南洲在一旁说漏嘴的机会。 叶晨晚也听说过游南洲的名号,今日端详一番,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许多。素闻医鬼脾性古怪,但今日一看却颇为随和风趣。她向对方颔首,“游大夫,幸会。在下叶晨晚。” “原来是昭平郡主。”游南洲只点了个头就继续转身煎药去了。她本想感慨叶晨晚与其母相似的气质,却也知此刻说起此事,不过徒让人伤感。 但叶晨晚思虑更多。墨拂歌的介绍虽简单,叶晨晚却并不认为寻常的医患交情能让游南洲在墨府中与墨拂歌谈笑风生。尤其是听见游南洲的姓氏时,她已经有了更多猜测,不过现在尚不是验证的时候。 她还是将注意力放回了墨拂歌身上,向她解释,“那日皎皎嗜睡,原是得了疫病,这两日开始发热咳嗽了。你在那天与她接触过,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传染。” “原来如此。”墨拂歌了然,“万幸,我应当没有被传染。皎皎是在何处被感染的?可还有别人被传染?” “说是去城郊玩时和乞讨的乞丐说了几句话,我怀疑那些乞丐便是暨州来的流民,有些疫病也不奇怪。皎皎年纪小,身体弱,容易被感染。孩子万幸只病了两个,扶风楼那边已经派人在排查了。” 在听见怀疑是暨州来的流民身上有疫病时,墨拂歌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许多,示意叶晨晚在一旁坐下,“若是暨州的流民,我担心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手脚。不知道现在疫病在他们之间传染成了什么模样。” 这些有疫病的流民,本就应该立刻被隔离派人诊治,可他们已经是宣王用来状告暨州刺史杨复方贪污赈灾粮草的棋子,事情便会错综复杂许多。 “如果宣王要利用他们伸冤,来状告杨复方的话,应该更不愿意这些流民生病出事吧。”叶晨晚说出自己的推断。 墨拂歌温吞地喝着盏中汤药,因为苦涩而微蹙着眉头。 游南洲熬的药,怎会如此难喝。 一盏蜜饯被推到自己面前,叶晨晚见药苦涩,不知何时已经吩咐侍女送来一碟蜜饯缓解。墨拂歌咽下一枚蜜饯,缓解了苦涩后,才终于开口,“现在这批流民进不了城状告,应该是因为太子那边在派人阻拦。我怕宣王为了将事情闹大,在疫病这件事上做手脚。” 在见过宣王的愚蠢与短视之后,墨拂歌并不怀疑他会做出这种事。 良久的沉默,许久后才听见一声幽微叹息,于风声中听不真切。 没有人会在意博弈棋子的生死。 游南洲看不懂两个人之间忽然沉默的氛围,在最后一壶药煎好后,便将药倒入碗中递给墨拂歌,自己提着药壶离开了。 “好好吃药,别今天在这儿同情了得时疫的人,明天就该有人给你哭坟了。” 叶晨晚已经驾轻就熟地接过药盏,替墨拂歌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只是抿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这药这么苦的。” “郡主这不就是自讨苦吃了?”墨拂歌饶有兴趣地看叶晨晚复杂的神情,打趣道。 “那便当我心甘情愿,自讨苦吃吧。”叶晨晚也不反驳,替她将汤药吹凉后再将药碗递给她。 叶晨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墨拂歌将一盏药喝完后才开口,“游南洲是不是和游蔚然有关?” “瞒不过郡主呢。”她大方承认。 “游蔚然,楚麟川,墨怀徵,叶照临。”叶晨晚计算着北杓七子剩下的三人,“那便还差苏辞楹,闻弦与萧遥。”她蹙起了眉,“可萧遥盛年时战死赛兰野,理论上应该没有后人” “已经完整了。”墨拂歌站起身,看向满池芙蕖,随意拾起飘零落花,“她便是最后一环。” 78敲打 ◎究竟是何处纰漏,才会让他知晓此等隐秘之事?◎ 八月十五,中秋月明。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皇宫中设中秋团圆之宴,宴请宾客。在拿到请帖时的叶晨晚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想到宣王和太子最近是打得水深火热,估计中秋宴过了没两天,就会把暨州一事闹上朝堂,但现在还要在家宴上装作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觉得更为荒唐。 中秋当日晚*宴之前,宫中女眷先办了桂花宴,也向叶晨晚递了请帖。这些人递请帖的用心,她当然清楚,无非是想替自家的兄弟族亲,说一门亲事。自北方一役得胜归来,想来拉拢她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过她乐于去扮演一个漂亮的花瓶。已经演了十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白日先动身去了后宫之中,宫中女眷与各家贵女早聚坐一堂,绫罗脂粉飘香,几近要掩盖桂花香气。宫装绮丽,无一不是面容姣好,新妆灼灼,人比花娇。 不知是谁眼尖,先看见了自己,笑道,“呀,昭平郡主来了。” 而后群雌粥粥,竞相将她围住,不断问着她近日过得可好。直到主座上的皇后轻咳一声,“好了,先让昭平落座吧。” 皇后给自己留的位置,竟是离她主座很近的座位,看来她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拉拢自己,也是煞费苦心。 叶晨晚坦然落座,毕竟暨州一事,太子总会来找她擦屁股的。 在女眷嘈嘈切切的交谈中,却听到了一声不屑的轻嗤,叶晨晚抬眸,正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寄荷公主皱着眉头,面色不悦。 她与寄荷公主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她与墨拂歌亲厚,在之前寄荷为难墨拂歌时,她站出来解了围。叶晨晚只垂眸轻捻起桌面上的桂花糕,不再与寄荷对视。 宴中人闲话的家常多少让人觉得无趣,叶晨晚不多参与她们的对话。 直到一位命妇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倒是不知昭平有没有喜欢的郎君,可有定下亲事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叶晨晚放下手中桂花酿,回以一笑,“还不曾有呢。” 命妇惋惜的神色仿佛没有定下婚事的是自己的女儿,“昭平这么好的女孩儿,竟然还没定下亲事?我以为求亲的人都该踏破宁王府的门槛了。” 又有人调侃道,“说不定是昭平自己没看上呢,这么好的姑娘,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 一阵熙熙攘攘的调笑,自己仿佛便成了展台上被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个女人,无论做出多少成就,最后总会变成案板上被人挑选的鱼肉,在世人眼中最大的价值,便是在姻缘场上,为母家带去利益,为夫家带来血脉,而后在四方高墙里磋磨岁月,被琐事与生育吸吮干剩余的价值。 她不想如此,也不愿如此,更不愿所有女子都如此。人生漫长,她还有太多事想做。 不过叶晨晚也知此刻与她们辩论并无意义,只温和笑道,“其实家世身份都是其次,我更希望将来的夫婿能与我相知相识,举案齐眉。” 其实她对嫁人没什么兴趣,对男人更没什么兴趣。但她知道有人爱看她是这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模样,那演一演也无妨。 一位妃嫔叹息,“哎,昭平还是年纪小了,要知这世间有情郎难寻呀。” 年纪还小的某家小姐却说话了,面露憧憬,“有情郎虽然难寻,但郡主毕竟已经见过,难免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明白她说的是昭平郡主的父亲容应淮。“有情郎难寻,像容大人这样的绝世情郎更是难寻啊!” 叶晨晚不语,任由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题带远。 这世间两情相悦难,相知相守更难,就如自己的母父,琴瑟和鸣,也未能走到结尾。 任由她们说了许久,主座上的皇后才终于开口,“好了,嫁娶终究是大事,还是让昭平自己慢慢做决定吧。都这么关心昭平,不如也多关心关心自家的。” “是呀,”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开口,寄荷公主语气实在是阴阳怪气,“就像皇后娘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侄女,祭司的婚配也是大事呢。” 叶晨晚唇角一僵,险些没笑出声,大抵的确是觉得墨拂歌着实倒霉,今日都没到场,这回旋镖还能扎到她身上。明明是洛祁殊自己非要向墨拂歌献殷勤,可寄荷公主却只嫉恨上了墨拂歌。 皇后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毕竟她很清楚墨拂歌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她还是只能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祭司有自己的想法,哪里是我能管得的?” 寄荷公主不以为然,她向来宽于律己,严于待人,“这世上多少事,又是由得了自己?她既然在祭司的位置,也该考虑绵延后嗣,后继有人之事。” 这话听得叶晨晚终于皱起了眉,她们说得稀松寻常,却可有把一个人真正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还是当做被豢养的牲畜? 、 桂花宴刚结束,离中秋晚宴还有些时间,女眷商量着要去太液池赏花,叶晨晚寻思着找点借口先告辞,去做些别的事打发时间。毕竟她也不想再成为话题的中心,或者是再看寄荷公主与皇后的那点阴阳怪气。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躬身行礼,恭敬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昭平郡主,陛下有请。” 叶晨晚回眸,正看见身后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她心中一紧,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李公公的脚步。 铜铸仙鹤香炉中烟雾升腾,龙涎香似乎烧得有些过量,含元殿内皆是烟雾缭绕的模样,景致看不真切。御案上砚台中墨痕早已干涸,主座上的男人却只是良久摩挲着盛装丹药的锦盒,最终取出盒中一枚丹药缓缓服下。 叶晨晚刚步入含元殿时,被殿中浓郁的香料气息熏得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她就平复了神情,从容向着玄若清行礼,“参加陛下。” 玄若清自烟雾后抬头,片刻后才抬手示意她坐下,“起来吧,赐座。” 帝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状若无意地开口,“唤你来,是因为朕想起有些时日没见昭平了。” 叶晨晚不动声色,要看玄若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能得陛下挂念,是臣的荣幸。” 玄若清眯起眼,深沉的目光将她上下扫视一番,才开口,“朕记得,前些日子,是你的生日,算算应当是满十七了。” 的确,她七岁离开焘阳,来到墨临为质,迄今已经十年。 她只温驯地回以一笑,“没想到陛下竟然记得,是的。” “可有喜欢的人了?”玄若清忽然问。 帝王忽然问出这个问题让叶晨晚一怔,不知道今天所有人都吃错了什么药,个个都来给自己当媒婆。 “还不曾有。” 玄若清摩挲着手中南红玛瑙的手串,清脆作响,隔了半晌才开口,“一晃眼昭平也到年纪了,你可知前两日李家的老二老找朕,说对你有意,想要娶你?” 叶晨晚因惊诧而睁大了眼,什么李家的老二,王家的老五,她都并不认识,也不关心是哪家的公子求亲,她好奇的是皇帝把这件事告诉她,在其中的态度是什么。 “昭平与李二公子并不相熟,说姻缘是不是还太早了一些。”叶晨晚婉拒。 玄若清醉翁之意不在酒,显然只是拿这件事起个头,“朕也是这样想的,李家那小子和你都没见过几面,就说着对你有意思,也当不得真。朕还是想着,若你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告诉朕,朕来帮你做主。” “臣现在还没想过这些,也没有喜欢的人。”她轻咳一声,故作羞赧状。 玄若清微眯起眼,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淡淡追问,“当真?” “当真。臣的母王在臣这个年纪,也还没有嫁娶呢。”这老东西果然是想来插足自己的婚配之事。 玄若清呵呵笑了起来,摩挲着手中手串,似是回忆起往昔,“朕也想起昔年先皇给你爹娘赐婚的时候了,真是金童玉女,羡煞旁人。” 叶晨晚不动声色,等待着玄若清话锋一转,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只是昭平,你对卫安陵也是无意?” 明明只是秋日,冷汗却倏然浸满后背,她当即从座位起身跪下,“臣与卫世子,也并不相熟,自然无意!” 玄若清冷冷瞧她许久,才开口道,“是么,可朕瞧着卫家那小子对你着实上心,连带着太子也都愿意为你两牵线。” 冷汗已将鬓边浸得湿润,叶晨晚能听见自己胸腔中心脏急促的震动。 玄若清并不支持自己与卫安陵结亲,不愿意看见宁王府与晋国公府联姻做大,这一点她可以预料。她只是奇怪,太子来为自己牵线是轻装简行,低调而来,并未惊动旁人,玄若清是从何处知晓的此事?! 他怎会知晓自己府上之事? 究竟是太子,卫安陵,与自己,到底哪一方出了纰漏,才会让玄若清知道此等隐秘之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很快想好了措辞,“太子愿意从中牵线,是看得起昭平。可臣与卫世子也并不相熟,是以觉得还需再多加了解,遂也婉拒了太子殿下的好意。至于卫世子是否对臣有意,臣实在不知。” 她立刻撇干净了同太子和卫安陵的关系,既然玄若清能知道太子在这当中牵线,自然也能知道自己与卫安陵并没有更进一步。 良久沉默,一直到仙鹤铜炉中的龙涎香焚尽,侍从又添上一抔,帝王的五官在青烟中模糊不清,亦看不出情绪。 “卫安陵前些时日才来求娶漪儿,被漪儿拒绝后,又来向你求亲。朕觉得,他颇有些轻浮,不似良人。”玄若清终于开口,又恢复成了长辈慈祥的嗓音,“昭平,日后若是有看上的哪家公子,还是要记得给朕也看看。朕不替你把好关,你母亲也容易担心。” 这是明示了自己的婚配一事,日后只能由他做主了。 叶晨晚知晓现在自己还没有与他谈判的能力,只向着御案后的明黄身影再一叩首谢恩。 “昭平谢过陛下关心。” 【作者有话说】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出自《礼记》 下一章应该是感情线了,啊,进展怎会如此之慢【怎么会】。 最近的剧情都是信息量比较大,要让我慢慢捋清楚条理,尽量不会叙述混乱。 在尝试更改用词习惯,例如把“父母”调整为“母父”,但有时候会因为打字比较快忽视,可以提醒我更改。 79相拥 ◎正如红尘声色,要将她拉坠入人间。◎ 中秋夜宴 自离开含元殿后,叶晨晚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举办夜宴的菱阳殿。殿内依旧是宗室贵胄,济济一堂,在未开宴的时间彼此寒暄交谈。 今时不同往日,在看见她入殿时,宫人就非常有眼色的到她面前来引她入座。 在坐到自己的位置时,看见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时候,叶晨晚的太阳穴本能地一跳,心有不安。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身边的座位都是有心安排的。此刻这位置还空着,不知道一会儿又要塞个什么烫手山芋过来。 而她刚打算入座时,身边响起温和嗓音,“郡主。” 锦衣玉冠的公子向她行礼,眉眼温润,谦谦君子。 叶晨晚与他并不相识,却也识得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阵胀痛,扯得后脑勺发疼——晋国公世子卫安陵。 “卫世子。”她颔首示意。 卫安陵撩起衣摆准备在一旁的座位坐下,这样看来这旁边的空座位便是他的了,这显然是被人有心安排过。叶晨晚恨不得将这个安排座位的人拖出来大卸八块,下午才被玄若清敲打一番示意她别与卫安陵走得太近,晚上就要坐在卫安陵的旁边,这是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正当叶晨晚纠结于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把卫安陵撵走或者她自己走时,冷梅花香流溢,在这纸醉金迷的大殿中,恍若二月岭上白梅开。 来人白衣迤逦,裁作仙鹤流云,步伐牵动腰间玉珩,珑璁作响。满殿灯火幢幢,洒落她衣袂,如山中月下雪。 是这醉生梦死之地不染尘埃的清丽白昙。 “祭司大人。”卫安陵晃神许久,终于回过神对墨拂歌行礼。 墨拂歌颔首,示意他起身。卫安陵不知道自己会与祭司有什么关联,但他仍是无措地等待着墨拂歌开口。 墨拂歌端详着他半晌,终于开口,“拂有个不情之请。” “祭司大人请讲。” “拂冒昧想与卫世子换个位置。”墨拂歌瞥了眼上位,“素闻世子与太子殿下亲厚,想必卫世子也比拂更合适些。” 原来是要换位置,卫安陵了然。祭司要换位置这事也不奇怪,这些年的宫宴,每一次皇后都会执着地把祭司的位置安排在她附近,祭司也会执着地把位置换开,如此拉锯,见怪不怪。 只是没想到这次找到了自己。 坐到皇后身边的位置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个位置还离寄荷公主玄明漪极近。他才求娶公主被拒绝,现在又要坐到公主附近的位置——这不是摆明了要他难堪么? 可墨拂歌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仿佛全然意识不到这代表着什么。 卫安陵尴尬地在二人面前伫立着,显然不愿意去,但墨拂歌也寸步不动,没有半分让步之意。他求助地望向叶晨晚,对方却是双手抱臂一副看戏的模样,大有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此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墨拂歌的身份摆在此处,他没有忤逆对方的资本。 僵持片刻后,他最终选择了妥协,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现在的位置。“既是如此,那祭司大人请。” 看着卫安陵离开的背影,墨拂歌从容入座,“倒确实是个没主见的,过于好拿捏了。” “原来祭司大人是真的想为难他?”叶晨晚在她旁边坐下,笑得促狭。 墨拂歌略一垂眸,“只是想坐在郡主身边而已,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叶晨晚倾身凑到她面前,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簪钗的玉片流苏晃动,摇曳生光,“竟是如此,能得祭司大人关照,真是受宠若惊呢。” 墨拂歌只觉她笑意有些灼眼,在满殿葳蕤灯火间明艳得不可方物,正如红尘声色,要将她拉坠入人间。 她忽然惊醒意识到这一点,但面上仍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殿内幢幢人影。与此同时,也有无数探究的目光看来。 “说来还是该感谢祭司的,若是卫安陵真坐在我身边,那倒是要麻烦许多。即使你不来,我也是要找个借口把他撵走的。”叶晨晚一笑,仍未收回目光,反而良久注视着她,“所幸你来了。” 她最后的半句话语调温柔,单听来竟似是情人呢喃。 “他是个好打发的,成不了气候。只是郡主若没有与他联姻的打算,还是划清界限的好。” 只今日这短暂的接触,墨拂歌便已经断定卫安陵生性软弱,没有主见。先前求娶公主一事,想来应当还真是国公老头子的主意。他知道自己这儿子平庸,急于为他找一个贵女联姻保住家门的富贵。可寄荷公主母家是淮南甄氏,自己又是众星捧月的长大,驸马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当,至少卫安陵这棉花性子只有给公主当牛做马的份。 至于叶晨晚,潜龙非池中物,那就更不是卫安陵能驾驭的份,不被她敲骨吸髓,吃得渣都不剩,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所幸叶晨晚对他并无兴趣,卫安陵还不知自己算是逃过一劫。 姻亲之间,最易此消彼长,若想长久,还是要势均力敌的好。 墨拂歌思绪飘忽,如是想着,又忽然诧异自己为何开始在意这些事。回过神看叶晨晚,对方似乎正饶有兴趣地端详着自己的神游,见她收回思绪才开口道,“今日去了宫中女眷的桂花宴,说来说去都是想替自己的族亲向我说亲,吵得头疼。今日放卫安陵在我旁边坐下,明天又不知要传成什么模样。” 叶晨晚暂时没有向她提起今日玄若清一事,此事蹊跷,还是先容她调查一番。 听她如是说,墨拂歌眉梢舒展些许,“有心人若是想传,什么流言都能传出去。”她瞥了眼不情不愿与自己换了座位的卫安陵,“今日换座的事,也够他们嚼舌根了。” 同墨拂歌传些什么流言,那也比自己被莫须有扣上同卫安陵有些什么关系的传言好不知道多少。 说来玄若清似乎对她与墨拂歌亲厚一事并不敏感,叶晨晚轻笑——帝王多疑,可惜将身边人防了一圈,竟是没防到最危险的人。 、 中秋家宴,无非是彰显天家和睦情深。无论平日私底下多少龃龉,现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此刻扮演着阖家团圆,天伦同乐的姿态。 宴席上许多人来同叶晨晚寒暄敬酒,墨拂歌安静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不过大半年光景,一切恍若如初,却又已是乾坤颠覆。 酒过三巡,叶晨晚觉得酒意上涌,烧得面颊有些发烫。殿内歌舞不休,更让她觉得头昏不已,遂趁着宴会正到高潮,无人注意时,偷偷离开了菱阳殿去殿外透风。 叶晨晚的离开墨拂歌本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离开了已有好一段时间,还不见归来,墨拂歌也有些担心,遂离席去殿外寻找叶晨晚。 不同于殿内奢靡景象,殿外晚风絮絮,明月高悬,月色皎洁无暇,洒落于满池芙蕖。粼粼波光荡漾,映出一轮明月。 殿外连洒扫的宫人都不见踪影,只有隰荷月色,荼蘼满池。 墨拂歌脚步轻盈,向着菱阳殿外的荷花池走去。她的脚步很轻,连池边栖息的流萤也不曾惊动。 于曲塘边愈行愈深,直到终于听见了远处并不真切的交谈之声。 “卫公子,您不必再寻郡主了,她不在此处。” 墨拂歌刚想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与其身份,腰间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揽住,而后就被这股力量拉入了荷塘边的假山之中。 她心中大骇,刚想要反抗,那股力量却将她揽得更紧,另一只手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对方手上虽用力制止了她,但动作始终是轻柔的,与其说是禁锢,不若说是拥抱更为合适。在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墨拂歌终于放松下来,意识到她放松了戒备,对方也很快便松开了手。 是白檀木香浅淡,浅浅萦绕在周身,无端让人心安。 虽然已经松开了捂住自己嘴的右手,但对方的左手仍揽在自己腰间,在假山狭窄山石缝隙中贴合无间,几近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这样亲密的姿态本能地让墨拂歌不适,她从未与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尽管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她还是想要挣脱。 “嘘——”清越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带着些许湿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激起细密的痒意。温热指尖轻点在她唇瓣,示意她噤声。 墨拂歌只回头,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动作,惊动了池边流萤,流光四起沉浮,借着月色照亮了身后人的轮廓。 月光在她周身落成轻薄的雪,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沉浮萤火,便似是满天星辰都落入她的眼眸。她眼中笑意温柔,恍若情人凝眸,只一眼,就要相拥坠入红尘。 只此一瞬,仿佛此地并非九重宫阙内,也非皇城繁华场,只有月色皎洁,芙蕖万顷,一一风荷举。 仿佛万籁俱寂,天地偌大只有二人相拥。 【作者有话说】 好,好,原来写感情线也挺爽。 80陌路 ◎你我之事,稍有疏漏,都是万劫不复。◎ 四下无声,只能听见二人吐息,山石间狭窄的缝隙将氛围烘托得暧昧,连秋夜的空气都灼热起来。 叶晨晚像是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仍只揽着墨拂歌依靠在荷塘边的假山间,侧耳倾听远处的交谈声。 墨拂歌本想挣扎一下,但奈何此地狭窄,况且害怕惊动远处交谈的人,也只能靠在叶晨晚怀中静观其变。 “可我瞧郡主似乎喝醉了,出去这么久时间没回来,担心她出什么意外。” 这个温和但没什么气势的声音很好辨别,显然是卫安陵的。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就有些陌生了,音色朗朗,甚至颇有两分正气。“郡主若有什么意外,在下自会禀报。再者此乃天子脚下,皇宫大内,郡主能出什么意外?” 墨拂歌只觉这个嗓音似曾听闻,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何人。转头看向叶晨晚,只见她听得全神贯注,月色照不进她眼眸,眼底一片暗色。 她揽在墨拂歌腰间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过了片刻后才唇瓣翕动,用唇语道—— 慕云归。 墨拂歌讶然,但她很快压下了诧异,继续安静地倾听二人的对话。 卫安陵明明是晋国公世子,身份要比慕云归高上不少,在他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我当然没有觉得郡主会遇上这些事,只是担心她会不会醉了找不到路。” “那也该让宫人去寻,皇宫偌大,世子想寻到何时?况且若是郡主酒醉被世子寻到,郡主的清誉又当如何?”慕云归用词虽恭敬,但语气中总带有训斥之感,一步步追问卫安陵。 卫安陵大概也觉得慕云归说得有理,隔了半晌才没底气地说了句,“也是。” “您与郡主并不相熟,恕我直言,还是少做些会让郡主困扰的事。”慕云归言罢又补了一句,活跟学堂夫子训学生一样。“这对您与郡主都没有好处。” 卫安陵竟然也不反驳,听得叶晨晚眼皮直跳,她都不敢这样同国公世子说话,怕得罪国公,慕云归倒是替她把话说完了。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临走前卫安陵还不忘嘱咐慕云归去寻叶晨晚,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直到确认二人离开此地后,墨拂歌与叶晨晚才从假山中走出,叶晨晚后知后觉地收回自己的手,与她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好在墨拂歌并没有计较先前的举动,反而意味不明地瞥向叶晨晚,“我倒是不知,原来郡主府上的管家,要管这么多事的。” 叶晨晚一手撑在假山旁,也只觉头痛,“我也不知,他素日里也不是这般。” 在她看来,慕云归与自己一同长大,一并来到京城,十年沉浮,算是共同经历了不少风波。平日里虽然有许多事与自己看法不同,但对自己也算顺从,做事有条有理,除了有时候有些啰嗦之外,并无什么大问题。 谁知今日一看,却是越俎代庖,已经干涉起她的人际,还替她把晋国公府都给得罪了。 而且,让叶晨晚在内心深处惴惴不安的是,慕云归在交谈时流露出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感到陌生。 但此事在墨拂歌的视角里却并非如此,自上次叶晨晚的生辰宴见慕云归出言不逊后,她便已经觉得蹊跷。此人似乎总在压抑着怒气与不满,不知何时会向谁宣泄。 “可我听闻,慕长史是宁王殿下亲信的儿子,自幼与郡主一同长大,来到墨临。”墨拂歌轻嗤一声,说话也难得阴阳起来。“这么久的交情,郡主却是毫不知情的?” “这代表不了什么。”叶晨晚否认得很快,“不过只是相识的时间长了些,又怎么能轻易就了解一个人的全貌?我也不认为我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是我觉得人各有志,他若有别的抱负,我也是支持的。毕竟以他的才干,在宁王府任一个小小的长史,也确实大材小用了。” 人各有志,她向来尊重他人的想法。只是逾矩干涉起分外之事,是她不能容忍的红线。 墨拂歌不以为然,目光斜睨过来,“即使他的抱负是在这里越俎代庖?” 叶晨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垂眸道,“我知道,之后会找个借口,让他不再留在宁王府。” 指尖划过她金丝绲边的衣料,墨拂歌微抬眸,流光只在她眼底晕开一点亮色,她抬眸看的动作在此刻格外蛊惑人心,“只是不留在宁王府么,郡主?” “”叶晨晚怔怔望着她指尖,良久后一声轻叹,“他不会再留在宁王府,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去别的地方。” 就算是相识十余年的情谊,也不能阻止她所求之事,这一点,她一直想得很明白。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墨拂歌伸手替她捋好微有褶皱的领口后收回手,“甚好。郡主,须知你我谋划之事,稍有疏漏,都是万劫不复。” 再无话可说,墨拂歌收回手准备离开,叶晨晚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指尖。 冰凉的,在秋夜宛如一块冷玉。 对方诧异,却也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指。 反倒是叶晨晚颇有些生硬地放开她,转而伸手拂过她发梢,指尖一捉,摘下她发丝边的萤火虫。 “有流萤。”她捉下后又伸手放走萤火,看流萤沉浮在夜色中。周遭的流萤亦似有感应一般,在月色下翩飞而起,似星坠凡间。 墨拂歌没有看流萤,只看向她,沉浮萤火如迢迢星汉,轻轻落入了她的眼眸。 、 踏着繁华谢幕后的月色离开皇宫时,慕云归照旧伫立在马车旁,姿态恭敬,“郡主,请回府吧。” 叶晨晚深深凝视着慕云归,又只觉他的姿态是一贯的恭顺,一时恍惚。心照不宣地,二人都没有提起宫宴上发生的事。 宫灯明灭,她沉默半晌,才道,“等我这么久,辛苦了。” 慕云归温和一笑,“职责所在,如何能算辛苦?”他亲手掀开了车帘,“请上车吧,郡主。” 是啊,总是这般——这些年自己每一次感谢他时,他都是如此温和道“职责所在”。 可又有什么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呢? 叶晨并不知晓答案,她安静地坐上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风景,也隔开泾渭两端。 、 宣王回府时,想起今天晚宴是太子操办的,这平平无奇的中秋宴居然也能得到皇帝的夸赞,就觉得胸中怒火翻涌,忍不住又踹了几个下人撒气。 但一想,玄昳总归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念及此,他心情又好了些许,给了几分好脸色给上前来准备禀报事务的幕僚。 而幕僚却是畏畏缩缩地瞥着玄旸的面色,小心道,“殿下,您找来的那批暨州的流民,有不少人得了时疫。” 宣王拧着眉头,“有多少人得了病?死了几个?” 幕僚一边看宣王阴沉的脸色一边道,“被传染了有一半现在已经死了几个。已经派了大夫去诊治了,把那些得了时疫的都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的。” “没死完就行。”宣王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些病死的记得把尸体烧干净,别又传染上了,要是人死干净了拿你们是问。” 他虽这样说着,心里也还是着急,毕竟这批流民从暨州找到时就已经因为大旱颗粒无收饿得面黄肌瘦,加之又从暨州千里迢迢跋涉到墨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谁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些时日太子的手下可谓是严防死守,生怕有人混入京城之中,死压着暨州一事。他正愁没地方把暨州贪污赈灾银粮的事情闹大。 时疫一事无疑给了他机会。 “把得病这些流民放出来。”表情阴晴不定地思索了一阵后,宣王终于开口。 幕僚不解,“嗯?殿下这些得了疫病的人再放出来,万一传染了更多人” “不然本王为什么让你把他们放出来?”宣王冷笑,“让他们去把人给传染了,感染到京城里的人,闹大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查疫病的源头,不就能把事情闹大了?等到闹成了时疫,我看玄昳还怎么压这件事。” 幕僚大骇,急忙劝诫宣王,“殿下,这疫病传染起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这万一在京中流行起时疫来,到时候可是大祸” “谁让你们放着他们乱去传染了?随便让几个人染上疫病,再去京兆尹处报官,说怀疑有人得了时疫。等官府那边派人来查,自然就会知道是暨州的流民,再查也会查到玄昳那边。到时候再把那几个染病的流民杀了,说是病死了,死无对证,谁能查得到东西?” 他如是说着,已经将如何脱罪想得一清二楚。 幕僚急得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他本是想说,疫病传染起来,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但看宣王成竹在胸的神色,他就知道如果自己执意要劝,那么自己大概率比那些得了时疫的人死得更快。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前文的问题,北杓七子,就是开国七人组,是一条重要的暗线。 大概的介绍可以看第43章,其余的信息都比较琐碎地融入在剧情之中。每个人都是有各自的人设和故事线的,不过这当中多数重要角色的生平人设以及结局,都已经基本暗示提过了。 七人组六女一男,为什么要有男的呢,因为灵感原型也是六年前的事了,多有旧设,更重要的是前文已经提到过了,楚麟川最后是眼睛被生剜了,过于血腥,我实在不太忍心写成女角色。总之男角色可以忽视。 剩下六人的故事中,包含内销,多角恋,女同性恋,女同性恨,捅你刀子,虽然有官配什么都可以拉郎一下。【请放心角色本身没有感情方面的道德问题】 总之内容比较毒,不太符合主流,目前不打算写成完整一本书,但是会在正文完结后摘选一部分有意义的内容作为番外,以补充完整故事背景,因为她们真的是故事很重要的一条暗线。 以及,我真的很喜欢苏辞楹,也许会以她为原型专门写一本书吧。【画大饼】 80-90 81挑拨 ◎这样一朵棠梨,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时隔数月再回白玉楼,心境已经大不相同,大抵是物是人非,她已不再是先前楼中那个仰人鼻息,陪客卖笑的楚折棠。 陈妈妈的脸变得很快,想来是在自己离开后被凌*天赐狠狠训斥了一番,从前常对她颐气指使,现在满脸赔笑地将她迎到了雅间。“折棠你稍等,公子听说你来了,现在已经在往白玉楼来的路上了。” 折棠面上仍是温和地回以一笑,“有劳了,无妨,我就在此处等。” 须知在折棠离开后,白玉楼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她再找了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全然比不了折棠还在白玉楼时的盛况。为此,凌天赐总是隔三差五就将她斥责一番。若是她愿意回来,那真是阿弥陀佛,善莫大焉。 她一边不断向折棠重复着凌天赐马上就到,一边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门。 折棠并没有动桌面上的茶水,心中却想发笑。 自己只是说想见一面凌天赐,他倒是立马就会来,还是和从前一样,比堰塘里的鱼还好上钩。 不过多时,雅间的门扉便被推开。步入房间的凌天赐额间还有些许薄汗,可见是一路赶来的,但直到推门而入时,他才想起对方是悄无声息跳槽离开的白玉楼,终于又提起了点警惕,端起架子问,“折棠,你找我何事?你离开白玉楼后,我们就应该再无关系了。” 奈何佳人凝视于他,泫然欲泣,只跪倒在他身前怅然道,“还请公子垂怜,帮帮折棠。” 折棠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眸水光盈盈,正是我见犹怜。她也不多言,只默默垂泪,眼尾晕开一点殷红。 凌天赐见她这么一哭,当即就慌了神,仿佛眼泪是流进了他的脑子,大脑一片空白。之前好不容易打起的警惕心都扔到了九霄云外。急忙伸手扶起折棠,“你先说,是遇上什么事了?” 折棠缓缓起身,擦去眼角泪光,“是崔羡,他强逼我做他的妾室。还拿几个孩子的性命威胁我。” 凌天赐浑身僵硬,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当初折棠不辞而别,他心怀怨恨,崔羡找到他时多少有一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答应了对方。可现在折棠哭诉时,他还是觉得心有不忍,顿时后悔不已。 尤其是折棠又补上一句,“可我思虑再三,还是不愿嫁入高门做妾,更愿回到白玉楼。” 凌天赐终于想起来了整件事有哪里不对,“你不回扶风楼了?” “扶风楼的老板吝啬,当初哄骗我去扶风楼,也只是为了让我别再待在白玉楼罢了。”折棠咬牙,现在只能委屈叶晨晚先被泼一盆脏水了,“这些时日折棠辗转反侧,还是怀恋在白玉楼的时日。” 凌天赐看着折棠眼中含泪,言辞恳切的模样,竟是轻易便信了她的说辞。 明明之前派去想绑架几个孩子威胁折棠的手下都被墨拂歌屠杀了个干净,一个都没有回来,他当时还怀疑折棠背后有了靠山,现在也是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折棠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这样的一朵棠梨,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尤其是折棠还拉住他衣摆,垂泪道,“我同崔羡说想回白玉楼时,他还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公子得意不了多久。我害怕,他会对公子不利” “什么?!”凌天赐气得瞪大了眼,目眦欲裂,“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我们明明说好了的,他竟然还想着害我!” 凌天赐显然没有意识到折棠正在套话,他沉浸在崔羡对他的背叛之中,狠狠地砸着桌子。“收了我那么多好处,居然还不知足,他以为这是随便让他黑吃黑的吗!” 折棠适时地为凌天赐斟上茶水递给他,面露忧色,“崔羡竟是真的想要害公子吗?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喝下茶水后,凌天赐冷静了些许,思索了一阵后安抚折棠,“无妨,我若是有事,他也一样脱不了干系。暨州的漕运一事,若是上头查下来,他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他应当暂时不敢动我。” 虽然不清楚暨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折棠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凌天赐话语中的关键词。从他与崔羡说过的话中,拼凑出了二人应当在暨州漕运上有所勾结的信息。 她识趣地不再追问,现在已经抓住了二人的把柄,至于具体的信息,会有有心人比她更想知道。 折棠拿手绢轻轻拭泪,顺势遮住了唇角微勾起的弧度,“如此最好,公子平安为重。” 凌天赐只当折棠是在为他担忧落泪,心中感动不已,向她郑重许诺,“你不用怕,等到这些时日的风头过了,我一定接你回白玉楼。崔羡算个什么东西,也想和我作对?” 直到此时此刻,折棠终于露出笑意,再对凌天赐一拜,“折棠,谢过公子大恩。” 是啊,她应该感谢的,要不是他的愚蠢,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 在从凌天赐口中得到消息离开白玉楼后,折棠当即赶回扶风楼。 凌天赐所言暨州之事,她并不知晓,但叶晨晚应当比她了解朝堂之事许多。更何况,她相信叶晨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江对岸扶风楼最大竞争对手的机会。 回到扶风楼时,熟悉的景物终于让她的心踏实下来。只是楼中客人与侍从都比平日稀疏不少,看惯繁华后竟有几分寂寥之感。 她心中诧异,急忙走入楼深处叶晨晚常驻的办事房间。 而楼内此刻却是意外的热闹,除了叶晨晚与狄汀外,墨拂歌竟然也在,只是折棠诧异之后竟也生出几分习以为常的释然来——毕竟祭司与叶晨晚共同出现的频率是愈发频繁了。 二人此刻站在临窗的位置,不知在说些什么,叶晨晚微蹙着眉头,面露忧色,墨拂歌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只用她常带的那柄白玉骨折扇轻抵着颌骨作沉思状。 “折棠姑娘!”狄汀第一个看见折棠走入,热情地打着招呼,“好几日不见了!” 叶晨晚循声抬头,在看见折棠归来时,也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折棠,你回来了。” “毕竟答应过郡主,一定会回来的。只是希望这几日没有耽搁到楼中的生意。”折棠回以一笑,再对叶晨晚行礼。 叶晨晚却是含混地“嗯”了一声,目光望向掩着门的里间,“那倒也没有耽搁,毕竟这几日扶风楼也少招待了许多客人。” 折棠随着叶晨晚的目光望去,却看不见房间里的情形,“怎么了?可是我不在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大事,只是你不在这几日,皎皎得了疫病。” 折棠惊诧,当即就往里间走去,“疫病?她可是在里面?严不严重?” 折扇的扇骨轻挡住她的前路,一旁不声不响的墨拂歌终于开口,“她得的是疫病,折棠,你贸然去看她,小心自己也染上病。” 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了几日,皎皎便得了疫病,折棠心中满是愧疚,“可她还这么小,不能没人照顾她的病严不严重?现在还好吗?” “你不用这么担心,她的病应该已无大碍。”她安抚着折棠。 “这个孩子的病没什么问题了,再修养几日就好。只是她的病还没好全之前,我建议还是让她一个人待着,少与她接触,毕竟还是有可能传染给他人的。”叶晨晚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间内传出的声音打断,自里间步出的女子一袭素净青衫,以白纱掩面,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 游南洲走出里间后,轻车熟路地洗了手,取下面纱直接扔进了燃烧的炉火中。她上下打量了折棠许久,而后终于开口,“你——是这孩子的娘亲?” 房间中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 看众人的表情,尤其是折棠通红的面颊,游南洲算是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折棠连连摆手,“我不是皎皎的娘亲,是她娘亲的朋友,收养了她。” 好吧,养育之恩深重,这怎么就不算是一种娘亲呢?游南洲如是安慰自己,正色嘱咐道,“总之这孩子的病不用太担心,让她再静养几天。只是这些日子她用过的东西都要记得烧掉,切莫接触。” 折棠向着游南洲再行一礼,“我记下了,多谢大夫。倒是不知道大夫名姓?日后也好来感谢相救之恩。” “游南洲。”她只随意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折棠面露讶色,虽然知道墨拂歌与叶晨晚能请来的大夫定非泛泛之辈,却也没想到请来的是这位行踪不定的名医,“我听过您的名字。有许多人散尽千金向您求医问药,也不曾得见于您,没想到皎皎的病竟然能让您亲自诊治。折棠无以为报。” 游南洲不以为意,“倒也没什么,我给小孩子看病一向不收钱的。如果一定要报答我的话,你就当药钱已经有冤大头替你付过了吧。” 言罢,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冤大头”。 墨拂歌面对游南洲的话语,面上也并无更多表情,只转看向折棠,“折棠姑娘不必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她也是听闻近日京城中闹起了时疫,好奇疫病的症状。正好皎皎得了时疫,我便带游大夫来诊治。” 【作者有话说】 切开是坏坏的呢,折棠姑娘。 82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皎皎的病能康复固然是好事,只是叶墨二人的面色仍有忧虑,低声交谈着近日京城的时疫一事。 自皎皎得了时疫后,京中又陆陆续续有了不少感染疫病的人,渐渐有了蔓延的趋势。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连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你觉得是宣王有意放出这些流民,让他们传染他人?”叶晨晚语气略有游移,她还是觉得此举实在过于愚蠢又恶毒,万一疫病在京城中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墨拂歌只回以不屑的轻嗤,“对他,我向来以最恶毒的标准来揣度。且看过两日他会不会借此事做暨州的文章便是。” 食者,乃民之本也。为人君者本该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而今朝廷上下却是对大旱饥馑,视若无睹,只关心能不能成为弹劾仇家的把柄,何其荒谬。 在听见二人提起暨州时,折棠急忙追问,“暨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晨晚简单向她说明了暨州大旱与赈灾银粮消失一事,以及宣王与太子在这之中的拉锯。 在知晓暨州发生了什么之后,折棠终于将此事与凌天赐、崔羡二人链接起来,“我或许,知道一些与暨州相关之事。” 她将自己近日的经历,与推断凌天赐和崔羡在暨州漕运有所勾结之事娓娓道来。 听着折棠条理清晰的叙述,叶晨晚眼中神色由惊讶转变为了欣赏。“原来折棠姑娘这几日就是处理这些事去了么?真是让人意外,没想到连崔羡也掺和进来了。” “并不奇怪。”安静听完折棠讲述的墨拂歌终于开口,“赈灾的粮草,按常理来说,应该选择从离暨州更近的湘阳运输救济,却偏偏舍近求远选择了更远的湖州。崔羡任湖州转运使,这其中自然有他的操作。” 转运使一职虽然官职不高,但掌管漕运盐粮,是公认的肥差。崔羡本就不是手脚干净的人,有白花花的肥肉自手边经过,岂有不狠狠揩油的道理。 折棠看向墨拂歌,她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此时正轻轻摇动,露出扇面上艳色泼墨桃花,更衬出扇面后那双眼眸明如春水,却是风止浪平,波澜不惊。 难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吗——折棠忽地被自己的猜想震惊到。 “看来崔羡是在这当中赚得盆满钵满啊,连带着凌天赐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叶晨晚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只是这两人应该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按理来说,若是查出来凌天赐的事,他也逃不了干系,他如何觉得自己能独善其身?” “若凌天赐从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呢?”墨拂歌伸手执起桌案茶壶,倒了半盏已凉的茶水入杯中,只是这茶水只在杯中过了一道,就又被倒入了水盂之中,茶杯空空,再无用处。 二人四目相对,期间有万千思绪流淌不必付与言说,各自心中了然。叶晨晚不禁笑出了声,春风沾染眉梢眼角,似有荼蘼山茶盛放,艳极盛极,只一眼,便误春期。 “折棠姑娘真是好手段,现在看来,你以后再不必担忧被那两个蠢货纠缠了。”叶晨晚挑起窗帘,远远眺望着江对岸的繁华高楼,“白玉楼,也没有这个机会再开下去,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折棠虽不知墨拂歌与叶晨晚对视那一眼达成了什么共识,却也知她们应当是抓住了凌天赐与崔羡关键的把柄。念及这两个面目丑恶的东西终于可以付出代价,她长舒出经年的怨气,只觉浑身轻快。 等到屋内其他人尽数离开,屋中只剩下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时,叶晨晚才终于开口,语气中多有夸赞之意。“从前竟是我小瞧了折棠,没想到她三言两语竟能将崔羡与凌天赐挑拨得反目成仇,暨州一事从他们二人身上入手也要容易许多。” 墨拂歌眼风轻扫过来,仍是那副胸襟在握的模样。“我曾同郡主说过,不若多期待她能带来的惊喜。她还能做许多事。” 叶晨晚颔首赞同,“她心思细腻,又擅长与达官显贵往来,的确可以做扶风楼的一枚暗桩。不过此事等过些时日再议,我瞧她现在应该满心只有那两个得了疫病的孩子。” 对方只应了一声,保持着漫不经心摇动折扇的动作,眺望窗外街道人潮往来。袖口微有下滑,露出一段弧线分明的腕骨,那只执扇的手纤白修长,却是比手中白玉制的扇骨还要漂亮。 叶晨晚凝视她的侧脸,忽地察觉墨拂歌其实生了一副风流缱绻的温柔眉眼,眉黛悠长杳如远山,掩一双清明眼瞳,抬眼时便似春山夜雨含情,淅沥洗出一片稀薄星空,即使与她扇面上灼灼桃花相比,也不曾失色。只是她神色太淡漠,周身上下皆有着挥之不去的冷意,让人根本不敢将她仔细端详。 二人如此静默,直到叶晨晚先开口,“阿拂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回想一阵,今日二人谈了许久暨州的旱灾,京城的疫病,竟是半句没说起彼此。 “嗯?”墨拂歌面有疑惑地看过来,显然不觉得有什么话可说。 习惯了她这副模样,叶晨晚只得自顾自地道,“近日墨临城的疫病,也愈发严重了。祭司大人还是尽量少些出门,扶风楼估计着也会歇业几日,毕竟此地人来人往,难免会有得病的人在其中。” 面对墨拂歌时,她总是难免多操十二分的心。虽然明知对方千机算尽,未有一失,却总觉她如薄雪浮冰,转瞬消融。 “好。”过了许久,墨拂歌才终于点头,“那我应当去何处寻郡主呢?” 此时她已旋身就近坐下,以手支颐仰头看着叶晨晚。 “我来府上找你便可。” 墨拂歌眉梢上挑,难得露出一点笑意,“就像前几日那般么?那日郡主来得火急火燎,府上下人都被郡主吓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叶晨晚自然不可能被墨拂歌就这样调侃了去,转而回应道,“若是怕惊扰到他人,我也可以换个时间换种方式来寻祭司。” “瞧不出,原来郡主还有做梁上君子的天赋。”墨拂歌眼中仍带笑,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若是不怕被府上暗卫射成筛子的话,随时恭候。” 叶晨晚笑而不语,只自扶风楼向下眺望,以往楼下九衢街是墨临城最繁华的地段,贩夫走卒不断,现今因为疫病的原因,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身背箩筐缓步而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买了粮食要运回家囤积。 “无论是崔羡还是凌天赐,都不会是贪污的大头,他们应当只是在这当中捞了笔油水。”楼下的行人让叶晨晚在揣摩起暨州一事的前因后果,此事想来,疑点重重,多有蹊跷。她摩挲着窗棂,“谁才是幕后主使呢?宣王?” “宣王的本意应当还是拿暨州一事不利状告太子,贪墨并非他的本意。”墨拂歌平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毕竟就算告倒了太子,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也贪污了赈灾粮,那便是名声扫地,得不偿失了。 “如若不是宣王,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侵吞如此多的银粮?” 、 暨州 囚狱阴冷,因终年不见天日,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啪——!” 皮鞭一声脆响,狠狠击打在肉身,皮开肉绽,在本就不大的暗室内又添几分血肉的腥气。 “杨大人,您赶紧在这份口供上签名画押吧,也省得再受这皮肉之苦不是?”狱卒不耐地翻弄着手中薄薄的几页“口供”,纸张哗啦作响。 “本官没做!为何要认!”身带镣铐的男人早已被鞭打得神志不清,在听闻狱卒的发言时,竟然还能勉力清醒过来回答。 “哎呀呀,大人,瞧您说的,这粮草运来的时候,都是清点好了的,怎么到了您手上就出了问题?除了您,还能是谁呢?”狱卒起身,在杨复方身边徘徊,有意无意拿鞭身扫过他肉身新鲜的伤口,激起一阵颤抖,“您还是趁早认了吧。” 杨复方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反驳,“胡说八道,运到暨州的粮食,就是劣米!” “可粮草到暨州的时候,您也是验过重量的,怎么一到赈灾的时候,就少了这么多?”狱卒又反问他。 杨复方被他问到,沉默着不再说话。隔了好一阵后才开口,“你让你的主子来,我有话和他谈。就算要让我帮他顶罪,朝廷那边也不是傻子,在我这边搜不到被侵吞的赃款,自然也会有所怀疑。” 狱卒只是冷笑,鞋尖踩到在他脚趾上,传来钻心的刺痛,“您只管老老实实认了就行,不用管这么多。这些不是您该操心的。” 杨复方痛得阵阵呻吟,根本无力再回复。 阴影处的另一个狱卒终于开口,“行了,收敛一点,别把人弄死。到时候朝廷的人来了不好交代。” “这种程度也会弄死?”对方不以为意,又用力在杨复方脚上一碾,“再何况,朝廷的狗腿来了,也管不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此章与68章,对原文崔羡“管粮同知”的官职更改为“转运使”。本文虽不是严谨的朝堂文【水平有限】,不过官职体系基本参考唐宋,管粮同知为清代官职,现想来略有不合理,遂改为唐宋会有的转运使一职。 “食者,民之本也。”“是故人君者,上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出自《淮南子主术训》 83夜访 ◎光明正大而来,为何算是梁上君子?◎ 玄若清刚过完中秋还没舒心两日,一堆破事就闹上了朝堂。 先是京城里莫名其妙流行起来的疫病,闹得人心惶惶,连朝中官员都病倒了不少。派京兆尹去查后,发现时疫起源于城西一处贫民所居住的角落。再一查,这些病患竟然是暨州来的流民。 暨州远在千里之外,这些流民怎会来到京城中呢?再往下查,便不得了了,这些人竟然是暨州来的灾民。 原来先前朝廷派去赈灾的银两粮食,早被人私吞了,粮草运到暨州时只剩下一堆劣米。暨州的旱灾根本没有解决,现今仍是饿殍千里,百姓流离失所,竞相逃难。 京兆尹府的人本欲继续追查他们为何会来到京城,但没想到那些流民早因病而亡,为了避免传染,尸体早被烧作了焦炭。这群流民的来历暂且存疑,可太子想瞒的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帝王震怒,在朝堂上劈头盖脸地将太子训斥了一顿,问他暨州一事怎会办成如此。太子仍是浑浑噩噩,只做不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再三叮嘱的赈灾一事,为何到了暨州粮草全被侵吞了个干净。皇帝本就觉得他愚钝,现今更是失望无比,怒斥他要是查不出此案,这太子就不要当了。 提起太子之位,终于让玄昳清醒不少,急忙跪地求皇帝宽恕,宽限他查案的时间。 自此暨州一案,龙颜大怒,朝中人心惶惶。 太子被这个案子搞得焦头烂额,暨州赈灾一事牵扯的官员甚多,无数人与其利益相关,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个合适的帮手。思索许久,他终于想起一个,置身事外,却又可以帮到自己的人。 、 夜凉如水,皎洁月色也有了几分冷意,薄薄洒落于亭中花叶。 青花折枝花卉的八方烛台染着烛火,将屋内照得明如白昼。刚沐浴完的女子着一件月白深衣,针脚绵密绣着海棠春睡的外衫被她随意披在肩头,青丝尚沾着湿润水泽,显出丝绸般的光泽。 夜风吹得窗牗上花叶投影摇曳,叶晨晚也全然不在意,只垂眸看桌案红木棋盘上黑白厮杀的棋子。 直到窗扉被轻扣三声,窗扉上映出熟悉的身影,叶晨晚在看见时还是仍感惊诧,满腹疑惑地推开了窗门。 那人立在窗外,月色在她白衣上落成轻薄的雪。 叶晨晚满腹惊讶,怎么也想不到墨拂歌会在深夜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外。“原来祭司大人也是会做梁上君子的?” “光明正大来的,为何算梁上君子?”但对方从容地翻窗而入,反手关上了窗户,目光相接,她也没有寒暄,而是直接询问道,“你答应了?” 好吧,光明正大翻窗进来,也算是光明正大。 叶晨晚思索了一阵才想明白墨拂歌所问何事,原来是太子来请求她协助查案一事,“是。” 墨拂歌微蹙起的眉间很明显地表露出她并不赞同此举,“你本可以置身事外,此案牵扯甚深,并不安全。” 叶晨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牵起她的手在棋盘边坐下,执黑子落下,吃掉两枚白子,“你不觉得这是一石二鸟的一步棋?” 她答应帮助太子查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暨州一案,粮草不翼而飞,赈灾失利,太子已是此案板上钉钉的输家,就算能够成功破案,也挽回不了丢失的民心。而此案中,无论宣王是不是主谋,他的一定在这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太子受罚,他便是最大的赢家,离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又更进一步,玄昳已经随时可能被他拽下太子宝座。 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人做大,都是叶晨晚不乐意见到的局面。相反,若是能借助此案拉宣王下水,宣王与太子两败俱伤,剩下的皇子皇女就更不成威胁,将来对付玄若清就要轻松许多。 剩下的皇子皇女中,二皇子玄昭是个比太子玄昳还要胆小怕事的平庸之辈,而且生母出身平平,还不似太子可以依靠自己的母家。三皇子玄曜是个只知道骑马游猎的莽夫。四皇子玄映虽然有些脑子,但早年间他的母家犯过大错,母妃也被赐死。六皇子玄明只知吃喝玩乐,七皇子玄昀更是刚开蒙的年纪。放眼望去,几个皇子竟是没有一个成器,堪继承大统。 而剩下的两位公主,寄荷公主还在沉溺儿女情长,想着招洛祁殊为驸马那点琐事,另一位静安公主久居深宫,沉迷礼佛。并且,玄若清目前看来也没有从两个公主中挑选皇嗣的想法。 后继无人,更是会让本就腐朽的玄朝更加摇摇欲坠。 见叶晨晚落子,墨拂歌也只能执子与她对弈,“太子与宣王,于此案中都算在明处。”黑子气断被提,拾起的黑子被随意丢掷回棋盅,“凌天赐只是一枚弃子,崔羡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利用他,是因为崔羡就是宣王的人,打定主意要从凌天赐开始嫁祸太子。” 暨州一案,首先被问责的,便是负责采购运粮的凌天赐。 此人是个软骨头,被压入牢中后经不住审问,很快便招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凌天赐自父亲凌上霄死后,因他不学无术,于太子一党被边缘化,只能在朝中挂名做个闲官,为太子经营白玉楼。经年累月之下,他亦是心中焦急,急于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再受重用。 正巧遇上暨州赈灾一事,又“正巧”他的酒肉朋友崔羡向他提起,不若向太子殿下提议,今年湖州收成上好,可开放湖州的义仓,再自湖州的米商中低价收购一批粮食运往暨州。凌天赐一听,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又去鼓动了一番太子,让太子稀里糊涂地将此事交给了他。 崔羡是湖州转运使,采购运输粮草一事,自然有诸多操作空间,他收了凌天赐给的好处,二人于此事中狠狠捞了笔油水,赚得盆满钵满。 自古以来赈灾一事,哪次不是层层克扣?凌天赐毫无愧疚之心,但也还知此事若是办不好,自己很难在太子一党中立足。故而还是尽心尽力地采买好了粮草,亲自带队监送粮草运出湖州。 凌天赐自认为与崔羡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崔羡收了自己的贿赂,若是自己出事,他也一样跑不掉,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崔羡出卖。宣王这边,因为实际的贪墨并未经过崔羡之手,都是凌天赐做好后,再在私下里分赃给他。故而他们打算直接处理掉凌天赐,自然死无对证。 可惜,不知是凌天赐命大,还是凌上霄留给自己儿子的暗卫有用,刺杀并未成功,凌天赐被抓入大牢后,终于想通了始末,将事情交代了个干净,死死攀咬住崔羡,将崔羡供了出来。 崔羡很快也被带走调查。 自此,这两个蠹虫彼此背叛撕咬,双双将对方送入了牢狱。 “可惜,凌天赐与崔羡,都不是贪污的大头,此事另有主谋。”叶晨晚垂眸看桌面棋局,黑白厮杀,局势尚不分明。 “你想去暨州亲自查案?”墨拂歌抬眸,蓦然与她对视。 手中棋子漫不经心敲击着棋盘边缘,叶晨晚回以一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阿拂。” 墨拂歌当然明白叶晨晚所想,此案待在京中,是查不出个名堂的。运往暨州的粮草,最有可能便是在路途中出了意外。 暨州刺史杨复方,现在也被下狱,关押在暨州本地的监牢后就没了消息。杨复方也是一个上好的背锅人选,现在还没有消息,也正说明这些人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来栽赃他。 她虽然知晓,想要破案,必然要亲自前往暨州,但几番思虑后,说出口的话还是变作了提醒。 “暨州地处朔方,你我的势力很难干涉。若是那些地头蛇想对你下手,防不胜防。” “我知晓。”叶晨晚起身,缓步走到墨拂歌身边,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可是你不担忧吗,阿拂?” 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暨州赈灾的银粮,不是一笔小数目。像凌天赐崔羡之流的蛀虫,在里面捞点油水并不奇怪,但能丧心病狂到将银粮尽数侵吞的人,不可能只是图财。” 叶晨晚的头几近依靠在她肩廓,唇瓣就在耳边,轻声低语,“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你不担心吗?” 墨拂歌良久沉默,夜色轻缓漫长,于秋夜中浸没着透骨的凉意。 叶晨晚就如此安静地保持着倚靠的姿势,等待着她的回答。 最终一个冰凉的物什被塞进她的掌心,定睛一看,竟是一柄雕花短匕,虽然刀鞘花纹繁复精美,也不能掩盖刃身吹毛断发的锋利。这并不是装饰用的匕首,而是切实能够杀人的武器。 “你收好,随身带着。”墨拂歌目光看向叶晨晚房间中墙面上悬挂的照雪庭光,银白简朴的剑鞘在灯烛下映出月光般的皎洁冷意,“照雪庭光,也不要离身。” “在朔方这样的地界,原始的防身手段总是最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快到重要剧情点了。 题外话,关于墨拂歌的名字。 她本名苏白墨,也是从母姓的名字。是后面被他父亲劫回墨临后才改名墨拂歌。 她本人的态度是更接受她的本名的,如果承认她姓苏她会很高兴。 至于后期她会不会改名回去,暂时应该是不会改。主要是跳脱出文章内,以作者的视角来看,墨拂歌这个名字是十年前这个角色初有雏形所带有的符号,而且阿拂这个昵称我还挺喜欢。再者中途更换主角的名字有些不方便。 而剧情内虽然她和她的父亲关系恶劣,但她对墨氏本身还是有着相当的责任感,她复仇的动机有相当一部分还是替墨怀徵弥补遗憾。 不过她本人确实更认可母方的血缘,姓氏。 想怎么称呼她都是可以的。 84岁迟 ◎一切恍如昨日,她却已行至迟暮。◎ 车马西行,自墨临往朔方去,一路上青山渐隐,山陵横生,空气不再带有江南水乡独有的湿润,而是干燥灼热起来。 叶晨晚掀开车帘匆匆瞥一眼车窗外景色,只见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朔风卷起黄沙遮蔽日光,马车遥遥行过荒原,车轮在沙土中留下扭曲的辙痕,又很快被风沙掩盖。 她很快又放下车帘,重新倚靠在软枕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到西北,不同于焘阳的寒冷与霜雪,也不同于江南的潮湿与温暖,它是炽热与严寒的二重极端,还有着广袤无垠的荒凉。 她缓缓摩挲着手中照雪庭光,想从冰凉的剑鞘上汲取些许凉意。另一只手再下意识地摸向里衣,在确定那把雕花短匕仍然被好好藏在衣物中时,她才终于稍微放下戒心闭目养神。 听从了墨拂歌的劝告,她这次前往朔方,都是精挑细选了随*从,还带上了信得过的暗卫,一路上照雪庭光从未离身,那把她交给自己的匕首也贴身藏好。毕竟她在明敌在暗,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暨州,潜伏在暗处的人想对她动手,实在是轻松。 精神高度紧张了数日,她在此时漫长的路途中,终于还是找了个机会小憩放松。 她在马车颠簸中意识渐渐模糊。 睡梦中是荒僻的墙垣,焚烧的烈焰,火舌张扬舔舐夜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划破夜色沉浸。 大火焚烧至夜色通明。 而有人在自己面前轻语,明明五官模糊不清,普通得就像素日里擦肩而过的任意一个路人,却又能清晰记得他漠然的神情。 他漠然地对自己开口,“郡主,请回吧。” 请回吧。 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火焰焚烧,将一切都吞噬入火海。 不知过了多久,火海才终于平息。只余下断壁残垣与焦黑的残骸,早已分辨不清原本的模样。而焚烧的焦炭气息后,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类焦臭气息。 她只看见废墟中早已面目模糊的焦黑尸体。 而后便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自咽喉汹涌而出,让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也自梦中醒来,伴随着一声下意识的干呕。 梦中的恶心感仍然挥之不散,但她清楚,这不是梦——她曾亲眼见过。 面对墨临城中蔓延的疫病,玄若清只对太常寺太医署丢下一句,若是处理不好疫病便提头来见。君王一句吩咐自然简单,底下的官员便忙得焦头烂额。 因为害怕帝王问罪,他们便选择了见效最快的方法——将病患尽数隔离,而后封闭焚烧,断绝传染的根源。 她在那一日要放火时,曾经过要焚烧的隔离街巷。 尽管很快就被守卫劝走,但她仍然记得那日熊熊焚烧的火海,嘶哑不甘的哭嚎,与最后空气中弥漫的焦臭气息。 成为她近日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当然知道太医署的无奈,却又厌恶他们因为无能所以选择最粗暴的解决方式。但她更知,若是一开始就不去将那些暨州的流民当做棋子,故意让他们去感染他人,就不会有这些悲剧。 她不知道自己胸腔中阵阵翻涌的恶心感,是因为回想起那晚焦臭的尸身,还是更恶心有人贪婪的嘴脸,与这个腐朽王朝在行至末路时因溃烂而流下的浓疮。 “郡主,您没事吧?”听见车厢内的动静,车外守候的侍从紧忙询问。 叶晨晚强行稳住呼吸,冷声道,“无妨。” 她虽如此说着,压抑住胸腔中的恶心感,却忽然感觉心口一痛。 钻心的刺痛,几近要撕裂肺腑,将心脏穿透。她的面色倏然苍白,冷汗自额间滑落。 痛感只在一瞬,很快就归于平常。她仍是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本能依旧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 焘阳宁王府 焘阳地处北境,秋日的时节,寒意便已经浸没开来。 在接连两日的秋雨后,今日终于放晴,洒下些许凉薄的温热。 但羡云仍是早早地扶着叶珣到了庭院间坐下,“殿下,今天难得出太阳,院子里的木芙蓉也开了,您看,这是个好兆头呢。” 叶珣在这个时节便已经穿上了厚衣,系好披风,日光也不曾温暖她苍白的唇角。前些日子秋雨连绵,今年她的寒疾发作得格外地早。 她看向庭边芙蓉,红白二色各开两面,皎若白月,艳胜红莲。在深秋清晨的霜露中,依旧开得繁盛灼人。 叶珣笑了笑,伸手拭去木芙蓉花瓣上的霜露,“木芙蓉又名拒霜,霜侵露凌不改其艳,甚好。” 羡云看见自家殿下难得笑起来,精神也比平日好了许多,自己的心情也舒畅起来,“殿下喜欢?我一会儿让他们挑几盆开得好的,专门放在窗边,这样殿下每日都能看见了。” “好。”叶珣摩挲着木芙蓉的花瓣,刚打算折下一支时,喉头忽感一阵腥甜。 而后皎白的芙蓉花上,晕开刺目的,艳丽的鲜红。 意识涣散的最后,是羡云焦急的呼唤,“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再睁眼时,是床榻的帷帐,汤药的苦涩,与几双焦急的眼睛。 “殿下,您终于醒了”羡云眼眶红红的,一看便已经哭了不知道多少次。 叶珣本想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冰凉,四肢都像是浸没在冰窟中,毫无知觉。 “大夫在何处?”她轻声问。 一声应答,大夫站在床榻边,神情欲言又止,显然在斟酌用词。 叶珣神色仍是平淡,缓缓道,“我还剩多少时日,直说就好。” “您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若还有事不曾完成,还需抓紧时日。”看着这个被寒疾缠身多年,自荣光熠熠被消磨得虚弱不堪的女子,大夫终究不忍,委婉道。 “未曾完成的事”叶珣眸色幽幽,最终挤出一点怅然的笑意,“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知本王唯一的遗憾呢。” 她看向羡云,嘱咐道,“唤问春来,立刻。” 羡云知道叶珣要吩咐要事,不敢怠慢,立刻一溜烟地离开房间,吩咐下属去唤叶珣的副将柳问春入府。 柳问春在入府的路上,便已经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但当真正步入叶珣房间,看见沉默的众人与面色惨白的叶珣时,她还是眼眶一红,匆忙在床榻边跪下,“殿下,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们都退下。” 在屋内其他人都尽数离开,房间中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叶珣才伸出手,那双冰冷的手将一枚精巧的玉符放入她的掌心。 这枚雕纂精致,其间流淌着殷红的玉符,上刻有“叶”字,在看清这枚玉符时,柳问春当即哑声问道,“殿下,这玉符” 她当然识得这玉符,这是叶氏的家主令牌,可以号令整个北境宁王府的势力。虽然不似虎符能直接调动兵马,但宁王府在北境两百余年的积淀也不容小觑。以叶珣多年的声望,对于她们许多下属而言,这枚玉佩的分量远比虎符更沉重。 “你即刻动身,务必要将玉符亲自送到晨晚手上。” 柳问春死死地将玉符握在掌心,直到玉石坚硬的棱角嵌入皮肉,传来阵阵刺痛。这枚玉符在她眼中,便是宁王的象征,玉符的传承,代表着前一个生命的消散。从前叶珣亲自带她习武练剑,指点兵法,再到往后战场上性命托付的时日,都还历历在目,为何 为何就已经走到了这一天? “殿下”柳问春已不能再言语,只握着玉佩喃喃。 “莫哭,若是这枚玉佩不能交到晨晚手中,以后才都有我们哭的时日。”叶珣安慰她。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为她的生死哀恸,只有她还要考虑更多东西,“你去京城的路上,万万小心,一定有人会在暗中盯上你。毕竟”念及此,她长叹一口气,“良安与凌晗,都没有归来。” 盛良安与凌晗一去不复返,叶珣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宁王府与京城的往来,送信的人,也折损了不知几何。 可这暗中的人究竟是谁?为何又没有禀报皇帝? 叶珣已经无力再去想,此时,能将宁王府的势力平稳转交到叶晨晚身上,才是重中之重。 柳问春知道此事重要,当即擦干眼泪将玉佩贴身收好,向着叶珣再行礼,“好,属下这就动身,一定会将东西送到郡主手上,万死不辞。” 叶珣欣慰地看着柳问春,“好,我等你归来。” 在柳问春离开后,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叶珣一人。汤药有些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房间,日光透过笼了轻纱的窗棂,散漫成朦胧而柔和的光影。卧在病榻上的女子身形单薄,好似也要消散在这昏黄的光晕中。 她也曾射飞夸侍猎,行乐爱联镳,银鞍白马度春风,纵马行过南方皇都的繁华,北境连绵的原野,看过河川与风雪,身负赫赫荣光。 她本是北境最恣意明媚的木芙蓉,在霜雪中盛放至荼蘼。 明明那些灿若骄阳的时光恍如昨日,一转眼她已行至迟暮。 原来她已经被寒疾折磨了如此之久,久到已经被病症消磨透了躯体。 叶珣缓缓自枕下摸出一把长命锁,白玉制的玉锁雕刻精美,还刻有“朝暮长安”四字。 这本是叶晨晚刚出生时,她托工匠打好的一对锁,一副为叶晨晚戴好,一副自己留下。长命锁因为经年的摩挲,玉质温润深厚,通体无瑕。 她剧烈地咳嗽着,摩挲长命锁的动作却依旧温柔。 白玉质的锁上溅开斑驳血色,艳如红梅。 【作者有话说】 “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谢惠连《雪赋》 “射飞夸侍猎,行乐爱联镳。”——刘长卿《少年行》 题外话,关于预收《不小心被龙女从海里捞起来了》,感兴趣的读者宝宝可以点进去看一下。 是仙侠背景,温柔切开黑大夫x玲珑心小太阳龙女。相比于这一篇会更加侧重感情戏份,而且这一本是近两年的脑洞,在人设写作方面会与这本不同很多。 一些试阅会偶尔发在wb,搜文名和两个主角的名字苏晚照/方九微就可以看。 “她一样可耻,贪婪,觊觎一条龙的全部且妄图占有。 世人贪图龙的身体,而她连她的灵魂与自由也一并索取。 苏晚照,你自诩清高,却与众人并无不同。” 85暨州 ◎原来她也会为这种事流泪。◎ “小姐。”江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拂歌的房间内,动作熟练地向她行礼。 桌案前的少女并未抬头,仍然注视着桌面,只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他有话直说。 江离深吸一口气,低哑着嗓音道,“焘阳那边的消息,宁王叶珣咳血昏迷了。” 他心中认为这个消息足够重大,谁知墨拂歌一手撑着颌骨,目光依旧注视着桌面,似乎是思索了很久,才开口,“病情如何?” “宁王府的消息封锁得很死,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一定不容乐观。”江离补充道,“她已经派亲信亲自往墨临赶来了。”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的身影笼罩在房间的阴影中看不分明,只能听见她无波无澜的嗓音,“那看来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虽然不知道叶珣派亲信往墨临来具体要做什么,但也不难猜出一二。 “宁王的亲信估计再过两日也快赶到墨临了,毕竟郡主现在不在京城,要不要我们先派人去接应?” “不用接应。”墨拂歌手中把玩着玉签,在灯烛的照耀下光泽明灭,“但一定要在暗中派人保护。叶珣的病是最好的诱饵,该钓出一些在暗中虎视眈眈的东西了。” 江离听完她的吩咐后,又安静地离开。 墨拂歌的面上始终没有多余神色,在听闻叶珣的病情时,她并不吃惊。七年前那一役实在是太过惨烈,叶珣徒步抱着容应淮的尸体跋涉过祁连山的风雪一步步回到边关,彼时没有人认为她能够在这场风雪中归来。但她不仅回到了北境,还带回了容应淮的尸体让他能够安葬。 虽然叶珣能够全身完好地归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但在低温风雪中跋涉如此之久,也让她落下了严重的寒疾。原本患上寒疾后就应该去南方温暖之处调养,她却只能拖着病体继续镇守北地,还能支撑这么多年,实在难得。 墨拂歌垂眸看着桌面玉签显现出的卦象。 前些时日北方已有流火陨落,而今卦象亦是坎上艮下,山高水深,风雪袭人。坎艮为蹇,譬如跛足行于风雪,与叶珣的一生何其相似——已至终局。 眼眶忽有些发烫,水光模糊视线,下意识伸手去碰,竟是一片湿润水泽。 墨拂歌看着指尖的湿润痕迹,竟然轻笑了起来——她原来也是会流泪的么?会为了这种事流泪? 她起身走入房间内的暗室。 事已至此,她需要一些更明确的卦辞。 、 “郡主,您没事吧?”在叶晨晚下车时看见她苍白的面色,身边侍从忙关切的询问。 “无妨,只是颠簸久了些。”她避开侍从想要扶她下车的手,独自从马车中步下。 “咱们暨州地远人稀的,辛苦郡主一路跋涉了。”恭维的声音响起,几个官员已经在暨州城门外恭候叶晨晚的车驾。 这些官员是暨州判司,在暨州刺史杨复方被下狱后,代为管理暨州事务。暨州地处西北,又是穷乡僻壤,一年到头根本见不到几个叶晨晚这般身份的人,是以表现得颇为殷勤。 她本想直接去看看暨州城中的情况,奈何这几个官员一定要先带着他们去驿站接风洗尘。 城中不知多少人还饿着肚子,这接风宴上还能端上上好的菜品与佳酿。叶晨晚瞧着满盘珍馐,实在是食之无味,又不好发作,只随便动了动筷子就借口一路舟车劳顿,要先回房间休息,遂离席了。 等到暨州的官员离开后,叶晨晚才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翻窗离开,悄无声息地混入了街头。 暨州本就是西北的落后之地,街边建筑被风沙侵蚀得破败不堪,纷纷紧闭着门扉。街上偶有行人,更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摇动着手中破了个口的瓷碗,铜板哐当作响。 叶晨晚绕开乞讨的流民,拐进了街边尚开着门的米铺。 米铺中层层护卫把守,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府衙门。叶晨晚目不斜视,从容穿过护卫,来到了铺面盛装米粮的米袋前,抓起一把米细细查看。 米铺的老板守在柜台前,恶狠狠地瞪着把玩米粒却又迟迟不开口购买的叶晨晚,本想招呼护卫撵人,但看她虽然衣着朴素却又气度不凡,最后还是压抑住火气不耐烦地等待着她挑选。 等到米铺老板终于快忍无可忍时,叶晨晚才把掌心的米重新放回米袋中,开口询问,“你这米怎么卖?” 老板冷哼一声,“五百文一斗。” 叶晨晚睁大了眼,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米袋中的米,“平日里的米价也不过数十文左右,你这足足翻了十余倍。须知哪怕是京城中上好的御米,也不过百文。” 米铺老板回以哂笑,“原来是京城来的大小姐,那看来是没饿过肚子。知不知道现在在暨州,米就是命啊?有人的命值不了五百文。” 叶晨晚知晓与他讲不了道理,遂也径直离开了米铺。老板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一副穷酸样装什么京城人上人。” 她又去了几家米铺,都是相似的价格。 这米铺中的天价其实也在叶晨晚的预料之中,她此行也并不是为了买米的。暨州的米粮都是这样的天价,可见他们手中确实也没有多少余粮。 更重要的是,她仔细瞧过米铺中这些米,颗粒饱满细长,青梗如玉,腹白极小,是加工后的糳米。赈灾,是不可能用这样质量的好米的。 可见被贪污走的银粮,并没有转卖给这些米商,也没有流经米商手中。甚至进一步推断,这些米粮都没有在暨州流通,毕竟要将贪污的这些粮食变现,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与本地的商贩勾结。 念及此,她还是立刻转身往暨州的府衙走去。彼时午后,府衙中的官员正无所事事地拍打着嗡嗡叫的蚊子,在看见叶晨晚步入时吓了一跳,“郡郡主?您怎么来了?可是哪里休息招待得不好?” 叶晨晚懒得与他多废话,“杨复方在何处?我要见他。” 此案,还是从他身上入手最方便。 “哎哟,杨大人他在牢房里关着呢,郡主金尊玉贵的,何必亲自去那又脏又臭的牢房?”判司急忙劝阻她,见她面色阴沉,又道,“也不是下官不让您去,其实先前也来了人审问杨大人,没问出什么东西,您去大概也是问不出线索的。” 叶晨晚不耐道,“让你带我去就去。” 见她有发火的征兆,判司才派衙役带她往大牢去。 暨州的大牢今日才终于来了外人,还头一次点上了灯烛,蜷缩在稻草间的杨复方看见燃烧的灯烛时,被光晃得只觉得有些刺眼。朦胧的光线间,他看见监牢外那道颀长身影时,他知道,他翻案的机会来了。 他拖着锁链急忙攀爬到牢门前,双手拽着铁栏杆,因为激动,铁链哐当作响,“你是京城派来查案的人吗!?” “你们都退下。”叶晨晚接过灯烛,嘱咐身后衙役都退下后,才漫不经心地俯视着神色激动的杨复方。 只见他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全是伤疤,可见被关入牢房中受了许多皮肉之苦。 看来暨州刺史虽然是太子的人,但这暨州,却不是杨复方或者太子能管辖的。不然他的几个副官也不会不管他的死活,任由他在牢中被拷打。 “杨复方,若是想要活命,我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她蹲下身与杨复方平视,烛光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牢房中有着捕食者的幽邃。 “你问,你问。”他忙不迭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送到暨州的粮草,是怎么回事?外界都说赈灾粮在交到你手上时,都还是齐全的,等到赈灾时,你却拿不出米粮来。” 回忆起这件事,杨复方止不住叹息,“因为一开始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说等到暨州赈灾的粮草送到验收时,多宽容一点。”他面色颇为无辜地摊手,“这种事这些年也常有,送到暨州的粮草,哪一次不是缺斤少两的?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就答应了。验收的时候,我看虽然米都是些劣米,但重量基本没有问题,能够用来赈灾,就收下了这些粮草。”说到此处,他开始长叹,“谁知道” “谁知道这些劣米里还都掺了泥沙,或者是运粮用的箩筐实际上是夹层的,内里已经被掏空了?”叶晨晚冷笑着替他说道。 她便知晓,这运粮的每一环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您猜的不错。这些箩筐都是夹层的,把上层的劣米拿开后,下面的夹层中都是石头和泥土。” “这么多米,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叶晨晚追问。 杨复方连连摇头叹息,“下官在发现不对时,也立刻派人追查,今年不仅是暨州,整个西北的收成都不好。这些粮草若是流入市场,怎么都会被发现的。可偏偏就是无影无踪了。” 从湖州采购运粮时,应该不会有人敢丧心病狂到直接在箩筐里塞石头和泥土充数,这样很容易被发现蹊跷。这些米粮,应该是自湖州往暨州来的路上被掉包的。 可是究竟是何时何地被掉包,这些被贪污的米粮又流去了何处? 叶晨晚瞥了一眼不断叹息的杨复方——问这人大概是问不出个结果了。 正当她思索时,杨复方的手颤抖着抓住了她衣摆的一脚,他唇瓣翕动,低声道,“您一定要救救我他们有人一定要我把这件事担下来,否则就要我妻儿的性命!” 86内奸 ◎你究竟是谁?◎ 自大牢中离开后,叶晨晚仍在思索这个案子的蹊跷之处。 杨复方和太子是如出一辙的庸碌,可惜在朝堂中占着关键的职位庸庸碌碌一样是一种为恶的愚蠢。从他那儿看似没问出什么东西,其实还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那些运送粮草的车马,还应当去仔细检查一番。 是以几个随从便成了今晚深夜还要受罪工作的可怜人,跟着叶晨晚一路小心来到了暨州府衙的后院。 “郡主,咱们要查,直接给府衙打一声招呼不就行了,干嘛大半夜的还要像做贼一样偷偷进来。”其中一个随从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出一个哈欠。 叶晨晚若无其事地翻过院墙与杂草向着后院深处走去,在夜色中眸光清明,“你信不信我前脚和他们说我要查东西,他们后脚就能去禀报他们身后的主子,再把这些证物一并销毁掉?” “原来如此,郡主英明!”随从了然。 在后院堆积的诸多杂物中,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当时运送粮草用的马车。 杨复方当时也觉得运送用的车马有问题,可他还未来得及仔细调查,就被逮捕下狱。这些证物也就留在了后院堆积生灰。 马车除了有些破损陈旧之外,并无过多问题。叶晨晚掀开车帘,顿时扬起一片尘土让周围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 叶晨晚拂开灰尘,看向车厢内随意堆放的箩筐。这些巨大的箩筐显然就是用来盛放米粮的容器,此时筐中的东西早被清空,其内只余下堆积的尘土。 仔细摸索,这些箩筐编织得颇为厚实,经得住路途颠簸,中间还有卡口,看来在中间铺上一层便可以隔出中空的一层用来偷梁换柱,侵吞粮草。 将箩筐做成双层乃至三层,表层盛放粮食,中间塞入泥土砂石充数,也是贪墨米粮常用的手段。 叶晨晚不顾筐中的泥土碎石,伸入手仔细翻找,终于让她摸到了尘土中一些残留的黑色冰凉碎屑。她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铁屑?再仔细翻找,发现多数箩筐里都残留着不少铁屑。 叶晨晚一时不知这运输粮草的箩筐里,为什么会有铁屑。 她心中掠过诸多猜想,却始终得不出答案。正当她下意识地抚摸着箩筐思索问题时,下意识地感慨道,“这些箩筐编得还很结实,颠簸这么久的路途也不见破损,这些砂石米粒也不会漏出。” 旁边一个本就出身西北的随从见叶晨晚夸赞,附和道,“郡主,这可是朔方这边特有的沙柳编,秋收之后沙柳到处都是,折下来就可以编,最大的优点就是结实耐造,怎么都不会破。” 沙柳编? 叶晨晚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箩筐,是用柳条编织而成,轻巧细密,却又极有柔韧,倒是与南方常见的竹编箩筐有许多不同。 她指尖轻叩箩筐,眼中露出了然神色,在夜色下粲然如星月,“原来如此。” 、 墨临城郊 骏马飞驰,掀起路边满地银杏。一轮明月高悬,照出骑马奔驰的身影。 柳问春一夹马肚,催促着骏马更快一些。 她昼夜兼程,一路奔波,终于赶到了墨临城郊。迄今为止,路途都算顺利,她专门选择了偏僻的道路,避免被人盯上,只要将东西送到 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嘶鸣不止,她的思绪也戛然而止,只能仓促下马勒住马匹。 在看见路面的绊马索时,她没有犹豫当即抽刀,“什么人?!” 靴履踩碎银杏叶,身着玄衣头戴面具的男人缓步走出,身后跟随着数个与他身着一样黑衣的下属。 月光勾勒出他面上银箔面具冰冷的弧度。 “东西交出来,你,可以走。”他音色低沉,冷冷道。 其实柳问春就算交出玉符,今日也不可能离开,但他并不愿在此刻刀刃相向。 叶珣的担忧是正确的,京城中的确有眼线盯上了宁王府。柳问春自然知晓玉佩一事孰轻孰重,也并不相信黑衣男人的言辞。她最重要的使命是将玉符平稳送达,此刻不能恋战。 “不可能。”她如此答道,眼角余光已经在寻找突围的路径。 可惜,四周的道路都被黑衣男人的下属堵死了。 她终于寻到了一处封锁的薄弱处,一扬马鞭,骏马当即向着人群奔驰而去。影卫以为她要强行突袭,当即去拦,谁知她已向着反方向奔去,已然扬刀砍下一人头颅! 可惜黑衣男人反应很快,迅速追上了她,拔剑阻拦。 二人缠斗,刀剑相撞,飘落银杏于刀锋间被划作碎叶。 柳问春无所顾忌,出手刀刀致命,而面具男人大约是想生擒她,出招时总是有所保留。 直到柳问春再横刀格挡下对方一招侧劈时,她终于面露疑惑,死死盯住他面具下的眼睛,“你究竟是谁——?!这是北境的刀术!” 因为魏人善骑术马战,在北地习武之人,都会偏向修习刀术,在马战时,持刀挥砍要比用剑突刺实用许多。 与这个男人交手时,虽然他用的是剑,但更偏好于侧斩挥砍,用侧锋伤敌,招式间都带有北境刀术的痕迹——更直白一些,是燕云骑中常用的刀术! 尤其是一招撩刀侧斩,为燕云刀术中最基本的招式,谓之降龙。 当柳问春如此追问时,男人持剑的手明显一顿,她目光分寸不离,想从他面具下的五官间找出破绽。可她太专注于男人表情的变化,忽视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的黑衣下属。 一支暗箭破空而出,直射中了她的腰腹。箭上淬有毒物,在没入血肉后,腰腹处便迅速失去了知觉,而后浑身乏力,手中唐刀亦哐当坠地。 柳问春昏迷倒地。 黑衣男人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看不清面具后的神色,他沉默片刻后,才简单吩咐身后的属下,“把她带回去审问,人别死了。” “是。”下属迅速上前欲将柳问春抬走。 就在此刻,飞刃破空袭来,男子当即提剑,也只来得及格挡下其中一枚,另一枚飞刃已经直直插入下属的后脑,一击毙命。 再下一刻,他已经提剑与突袭之人过了数招,转瞬间林中刀兵声四起,两方都开始交手。 “哪来的杂鱼。”男人冷哼,出手狠厉。 大约是没有想要生擒的顾虑,他出招便要凌厉许多,直取性命而来。 两方缠斗,一方想要劫走柳问春,另一方也欲将她带走。 男人虽然面露不屑,但交手几招后,他便意识到来人亦是武功好手,是受过训练的行家刺客。一看对方来的数人亦是身着相同制式的黑衣,他身为影卫常处理京城阴影中的事务,便知这亦是哪家豢养的暗卫。 看来柳问春此行,牵动了不少势力关注。 江离与男人交手牵制他,为下属争取劫走柳问春的时间,但奈何男人步步紧逼,身边的下属亦是训练有素,并没有给出突破的机会。 黑衣男人武功高强,交手的时间愈长,江离渐渐落入下风,格挡逐渐吃力。 眼见格挡空了对方的剑招,剑刃即将落在江离肩膀上时—— 铿锵一声,剑刃相撞,泠声作响。 一柄长剑飞掷而出,划破月色,直撞上男人手中剑刃,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他剑招歪斜,恰恰好救下了江离。 而剑身没入了他身后树身,入木三分。 自阴影中步出的少女着一身黯蓝长衣,几近融入夜色。而她一伸手,先前掷出的那柄长剑便飞回了她的掌心。 剑刃轻薄,通体流澈,剑身几近透明,但被月光一照,又映出剑身中清翠竹叶纹路。 她似是握住了一束月光。 男人死死盯着她手中剑,以剑识人,以人识剑,名剑与剑客总是相辅相成。可她亦带了一张白玉面具,只能瞧见面具下清瘦的颌骨,而她手中剑,一看便绝非凡品,却又不知究竟是哪一把名剑。 “小姐,抱歉,让您亲自出手”江离退到墨拂歌身边,面有愧色。 墨拂歌只摆手示意他退下。 面具男人与她遥遥相望,隔了一片月色。 再抬手,剑锋扬起满地银杏,在月色下坠金如雨。 随着一声清越震鸣,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啼鸣,林叶摇落,又被凌厉剑气割开脉络。 剑刃相撞,扬起飞花落叶迷乱双目,而在花叶中挑转的长剑更夺人目光,几近透明的剑刃被剑气映照,剑光明灭,剑身中的青碧竹叶亦随之显现。每一次剑刃挑转,都划出泠泠弧光撕破空气。 相比起霁清明的妖异之美,此刻她手中剑更多一种断金碎玉的凌厉美感。 剑光的明灭间,男人看清了她的手,那是一双五指修长,经年握剑的手。 又是一招,堪堪格挡下墨拂歌逼近他咽喉的剑刃,喘息的间隙,他目光阴狠地瞪视对方,“你究竟是谁!” 面具下的唇角挑起一道讥讽弧度。 而后开口,音色几近要消散在剑刃的撞击声中。 “你也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写到想写的部分了,更新就会早一些。每次打戏都是在“好难写”“哈哈好爽”之间反复横跳。 这一次墨拂歌用的剑不是佩剑霁清明,而是复来归【前文曾提过是萧遥的佩剑】。 复来归严格来说并不算墨拂歌的佩剑,她本人不常用这把剑,一是因为于她而言不如母亲留给她的霁清明顺手,她更喜欢霁清明,二是复来归的意义过于沉重,多数时候她觉得自己不适合拿起这柄剑。 这次用复来归纯粹是因为怕用霁清明被认出来,霁清明的特点太明显了【剑鞘镶这么大的宝石,又是一把紫色的剑,可以从中窥见昔年铸剑的苏辞楹的性格】。所以前文里见过霁清明出鞘的人都被墨拂歌嘎了。 而复来归外界传说它随着萧遥战死赛兰野,也一同遗失在大漠中,实际上这把剑被墨怀徵寻回,一直供奉在墨府。不过外界已经不认识这柄剑了。 关于复来归的设定和故事,后文也会有详细的讲述。这里面的每一柄剑都有自己的设定和故事。 不过关于复来归这个名字,其意义也很明显了——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87中毒 ◎我总觉得,他在顾忌些什么。◎ 剑锋相接,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墨拂歌剑光凌厉,配上手中这柄剑时,更多几分惊鸿游龙般的气势,竟是逼得面具男人步步后退。 男人一边招架一边后退,心中却觉得困惑。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剑法配上这样一柄绝世青锋,怎么都该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却完全推测不出对方的身份。 月色西沉,周遭的光线更黯淡些许。树林阴影处的弓弩泛着一点寒芒,对准了那道剑光明灭的身影。 如法炮制地,向她腹背射出一道冷箭。 破空之声袭来,而墨拂歌反应更快,并未回身,只将剑刃回挡,随着内力灌入剑身,周身几近透明的剑刃蓦然绽放出夺目光线,直将射向她身后的冷箭格挡。 冷箭被她剑锋挑转,竟是直接变换了方向,向着面具男人的方向射去。 剑身绽放出的光线让周围人眼前一晃,看不清周围情景。只这视线失焦的一瞬,黑衣男人只能匆匆闪避,却还是被箭矢擦破了手背。 鲜血滴落在草叶间。 “大人!” 眼见冷箭误伤了自家首领,下属当即上前极力格挡住墨拂歌的剑锋,掩护着面具男人撤退。 他们撤退得很快,转瞬间四下寂静,仿佛从未出现。 墨拂歌并未贸然去追,只是看着地面的血迹隐约泛着黑色。 他们撤退得如此之快,恐怕是因为这暗箭有毒。 好在他们撤离得匆忙,来不及夺走柳问春,让他们成功将其救下。江离匆匆来报,“小姐,柳将军她应当是中毒了,情况并不好。” 墨拂歌再回头看一眼先前与男人交手之处剑锋留下的痕迹,收剑入鞘。 “回府。” 、 游南洲是在半夜被喊起来看诊的,她胡乱穿着衣服披散着头发冲进房间中时的怨气看上去比女鬼都大。 她算是明白了墨拂歌身边的钱难挣,从前她想看诊看诊想关门关门,愿意给谁治病都全凭心情。 而现在对方半夜一喊人,她就得起床做事。 墨拂歌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半夜不睡觉急着去投胎她管不着,但是谁来保证她的优质养颜觉? 她如是满腹怨气地冲进房间时,正看见墨拂歌坐在桌边手中拿着绸绢擦拭剑刃。 灯烛下剑身泛着泠泠的冷光,削铁如泥。 她的困意一下子消散变得清醒起来。 好在对方很快收剑入鞘,将剑递给了身后的白琚,“把剑放回祠堂吧。” 白琚拿着剑离开了,墨拂歌这才看向她,起身往里间走去,“看看她的情况,务必治好。” 来到里间时,便嗅到了刺鼻的草药辛香混杂着血腥气味,侍女来来回回,端出一盆盆血水。游南洲瞥了眼女人腰腹上的伤口,受伤的位置并不致命,府内人也已经对伤口做了基本的处理,但她腰间的伤口处仍然蔓延开一片诡异的乌青。很显然这箭簇上有毒,让她陷入了昏迷。 游南洲面色严肃起来,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伤口,而后细细为她把脉。 她眉心的褶皱愈发地深,落下一片阴影。 一直耐心等待到游南洲收回手,墨拂歌才开口询问,“如何?” “伤口是小事,难处理的是她所中的毒——剧毒雪上蒿。”游南洲接过从柳问春身上拔出的箭矢,仔细查看,“说幸运也幸运,这雪上蒿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毒,而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后也不会立刻致命,但需要长期服用解药,否则无药可救,也会在几天后受尽折磨毙命。” 她指了指柳问春腰上的伤口,“她没伤到要害,可见下毒的人应该只是想活捉她回去审问,再用解药借此控制她,也不用担心她中途逃跑,因为不定时服用解药,亦会毒发身亡。” 墨拂歌并不关心雪上蒿的毒性,只问她,“你可有办法救她?” “遇上别人也许束手无策,不过遇上我,算她命大吧,或可一试。”游南洲瞥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柳问春。 她如此应答,墨拂歌放下心来,“那就好。这些时日要用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就是。府上人都会尽力寻来。” “你也别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呢。”游南洲伸手拦住正欲离开的墨拂歌,“她这毒有一点很麻烦,每日都需用一种名为碧血青叶的药材入药,这是解药中最不可缺的一味药。这药材虽不是天材地宝,但也颇为难寻。你素日里用不上这种药,府内也没多少库存,撑不了几日,你得想办法多寻一些碧血青叶来。” 在一旁待命的江离会意,当即道,“小姐,我这就派人去采购药材。” 墨拂歌却叫住了他。 “等等。我不信那个男人会放弃搜寻我们,如果碧血青叶是必要的药材,那么想来他们的人已经在监视城中的药店,准备顺藤摸瓜寻人了。你且先派人去,看看城中药店的情况。”墨拂歌心思缜密,察觉出了其中潜在的危险。脑海中回闪过他也被暗箭擦伤的右手,她唇角挑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况且,他也一样中了雪上蒿,一样需要碧血青叶这味药。” 游南洲开始为人医治后,便将无关人等都撵出了房间。 墨拂歌与江离同行在府内回廊间,天色已至破晓,几缕霞光透过夜幕,晕染成朦胧的光霭。 “今日接触的这些人,你如何看?”墨拂歌忽然开口。 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江离思衬了一阵后才道,“依属下来看,这些人训练有素,用的箭是乌金玄铁所铸,雪上蒿亦是制作复杂的罕见剧毒,他们武功高强,京城中能有这样势力的人少之又少”他话语一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最有可能的,就是皇室的千机影卫了。” “是。”墨拂歌也赞同他的推测,但她停下脚步,看着回廊中飘落的花叶。在先前与那个男人交手后,自己的手臂竟然仍在隐隐作痛。 但她仍觉得蹊跷,试图在沉浮的思绪间抓住可疑的浮木。 “可如果他们是影卫,既然都能察觉到宁王府中如此隐秘的动向,自然可以用更多更激进的手段去调查。” 墨拂歌想起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困惑,厌恶,以及压抑着的愤怒,在沉闷地燃烧,星点明火焚烧出无声的余烬。 她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总觉得,他在顾忌些什么。” 、 “焘阳那边有消息了。” 日光透过层层窗牗,于房间中弥漫出一片瑰色光影。 元诩匆匆看完传来的密信,反手便将薄薄的一张信纸扔进了烛台中。烛焰更明一瞬,很快便将纸张吞噬殆尽。 他看向檀木雕花屏风后的身影,语气中带着止不住的兴奋,“叶珣要死了。” “嗯。”回应他的只有女人一声慵懒的应答。 屏风后的身姿曼妙,只一个剪影映在屏面,便已是婀娜生姿,令人浮想。她身姿随意地依靠在椅背,手中竹制的烟杆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随着朱唇翕动,便有袅娜烟雾升腾,如坠云间。 似一场荼靡花事了。 元诩死死盯着屏风,面上却多有不耐,“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不是大好的喜事吗?” 屏风后的女人只又深吸一口烟杆,吐纳出更多轻烟,房间中荼蘼花的馥郁香气更浓。 “那又如何?”她淡淡反问,“是叶珣要死了,不是焘阳城破了。北方那边谁死谁活,玄朝的皇帝老儿也不会放你回去。” 这一句话很明显戳中了元诩,他的面色阴晴不定,最后变为不忿的阴戾。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能懂大魏对于叶照临,叶珣,已经整个北境宁王府的恩怨。叶珣死了,也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叶珣要是死了,就少了个心腹大患,没人守得住边境,北境只是囊中之物。”他冷哼一声,不屑地解释。 “噢。”女人对他的不耐不为所动,“可我记得,叶珣还有个女儿。” 想起叶晨晚,元诩只报以哂笑,“她那个女儿,现在还是京城中的质子,被豢养的狗是成不了狼的。玄若清放不放她回去都是个问题。” 回想叶晨晚的眉眼,总透着一种羔羊般无害的温顺,全然不如叶珣所有的锋芒。即使她近日有所建树,元诩也并没有将她放入眼中。 女人却不知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只信手转动着手中烟杆,“是,是,纵然叶珣的女儿是个无用的羔羊,那你们魏人为什么三年前被打得落花流水,连盛乐城都差点没有守住?说来你还应该感谢燕矜,如果不是你那个病秧子哥哥疲于应付她的兵马,你也没机会发动宫变。可惜,可惜,到手的机会,你也没能守住。” 她音色柔婉,如莺鸣溪涧,偏偏字字都带着锋利的讥讽,让元诩的面色更黑了几分。 她却全然不在乎自己刚才所言有多么伤人,只眯起眼看向窗外升起的朝阳。 “好了,元诩,你总是这样,沉溺于这些虚无缥缈的将来。还是多看看眼前的事吧。” 她的嗓音终于严肃些许。 “我问你,让你去寻墨临城中龙脉阵法藏在何处,你可寻着了?” 【作者有话说】 雪上蒿的确是一种有毒植物,不过毒性并不是文中所描述的那样。 关于主角的武功,总之就是很强,问两个主角谁更厉害,那就是因为这是双强所以一样强。 至于为什么墨拂歌会武功,因为我是土狗,我喜欢玛丽苏文学,如果你觉得她是玛丽苏的话,是的,她的确是。 女角色不强我写的不爽,所以我笔下所有主角都很强,over。 88忧虑 ◎她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小姐,已经派人去查了,现在城中稍有些规模,有供应碧血青叶的药店,现今都被人秘密监控了起来。” 江离派人探查一番后很快回禀墨拂歌,面露忧色。 听闻预料之中的回禀,她唇角勾起一点略显讥讽的笑,“他这么爱查,我便给他机会查个够。” 她理好衣着起身,“我去扶风楼一趟。” 墨拂歌刚到扶风楼,狄汀便格外殷勤地跑前跑后伺候起对方,毕竟这是郡主亲自叮嘱过的贵客。 “祭司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扶风楼了?郡主这些时日都不在京城,您也是知道的。”狄汀一边向她问好,一边端上瓷碗,“这是秋季特供的木樨清露,您尝一尝。” 见墨拂歌目光落在盏中沉浮的冰块时,他又立刻道,“郡主嘱咐过,您有些贪凉,饮品中可以加冰,只是不宜多食,两枚即可。” 她了然,轻抿了一口后,询问狄汀,“扶风楼历来的账目,可是直接走的宁王府那边?” 虽不知墨拂歌为何突然这样问起,狄汀还是如实回答,“是,无论收支,都会汇总后转到宁王府上。” 听见这个回答,墨拂歌露出满意神情,拿出一张纸递给狄汀,“上面写的这些药材,你便按市场价十倍的价格收购,以扶风楼的名义,收购用的银两,直接从宁王府上划。” 狄汀一看,纸上写的都是各色药材,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可扶风楼是酒楼,要这么多药材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用宁王府上的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让你做你便去做。”墨拂歌将手中瓷盏放回桌面,哐当一声轻响,她吩咐人做事时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在替你们郡主解决麻烦。若是觉得钱多,你让她回来以后来我府上报账就可。” “是是。”斟酌了片刻,狄汀还是觉得没必要忤逆墨拂歌,若是日后叶晨晚问起,他如实说都是墨拂歌的吩咐就好。自家老板如此信任祭司,他只是按照英明神武的老板的心意做事。 “还有一件事。” “您请说。” 指尖轻叩桌面,墨拂歌唇角须臾浮起一点轻笑,笼罩在逆光处的阴影之中,“尽量去查一查,还会有什么人,买了碧血青叶这一味药。” 、 当扶风楼传出高价收购药材的消息后,城中药店的库存被一扫而空,许多隔壁州府的药材商听说此事,也急忙拉着一箱一箱的药材来到京城之中。一时间城中药商有如过江之鲫,从他们的衣袖中一翻,全是碧血青叶。 千机阁内肃杀冷冽一如平常,仿佛日光从未眷顾此地。 前来禀报事务的影卫推开殿门,只觉这里的空气比阁中还要再冷几分。而冷冽气息的来源,便是殿中桌案前翻阅卷宗的男子。 “大人,现在京城中的药商太多,到处都是售卖碧血青叶之人。我们的人手实在是监视不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畏惧,跪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嗓音有些颤抖。 面具下幽深的目光俯视着他,“那让你查扶风楼那边的账目呢?收购这么大一笔钱,都是何处来的?” 影卫伏倒在地,“回大人,这银两都是自宁王府上取的。” 他看向自己手背伤口的目光一滞,不可置信地转向他,“你说什么?” “大人,扶风楼收购药材的钱,的确都是从宁王府上划的。”影卫再小心地重复。 “荒谬!”他怒斥。 无论是监视购买碧血青叶的人,还是调查扶风楼的银两来源,当然都是为了挖出救走柳问春的幕后之人与他们的藏身之处。而现在告诉自己,救走柳问春的人就是宁王府上的人,岂不是一句废话? “或许,救走柳问春的人就藏身在王府中?”下属谨慎地提出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们若是藏身在宁王府,定然会被我发现。” 他血气上涌,手背处还未愈合的伤口又顿时传来阵阵刺痛,只能咽下一把药丸止痛。 影卫担忧地问道,“大人,您的伤” “还不滚去继续查究竟是谁救走了柳问春?”他怒斥,心火灼烧得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再懒得与这些无用的下属多说一言。 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叶晨晚回到京城,事情就会棘手无比了。 影卫只能安静地退下。 即使在此时,男人也没有摘下他的面具,他良久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口处,被剑锋擦伤的地方仍泛着一片乌青。他的目光冰冷,却又安静焚烧着恨火。 许久静默后,他重新拿绷带将伤口处缠好。 、 暨州 “郡……郡主,俺们真的没有偷拿马车里运的粮食。天地可……可啥来着?”面容憨厚老实的汉子举着双手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总之俺们真的没拿,这么多箩筐,咱们几个拿了也运不走啊!” 为首的汉子磕磕巴巴地解释,他身后的几个马夫也跟着点头。 “俺们几个没拿,真的没拿!” “再说嘞,还有押运的兵老爷呢!咱也不敢在兵爷眼皮子底下偷米呐!” 在调查完运输用的马车后,叶晨晚就若有所思地在第二日吩咐将负责运送粮草的几个马夫寻来。 这几个马夫都是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没见过几次官的平民,看见叶晨晚那副不怒自威的面容以及她身后全副武装的侍从,一进屋内便直呼冤枉,倒豆子般交代了个干净。 叶晨晚当然知晓这几个马夫没有条件也没有这个胆子贪污车中的粮食,就算他们贪污了,也没有条件将这么多粮食凭空运走。 唤他们来,只是为了询问别的问题。 “你们是从何时接手的粮草,从什么地方开始运粮?” “俺们几个是在安云那边接手的,就是挨着湖州那边。” 他们是在朔方与湖州接壤的安云处接手了这批粮草,运往暨州。 “可有人中途接触过这些粮草?” “没……没有吧……”马夫仔细回忆,“那些个兵老爷,都不准咱们靠近车里的那些粮草。” “是么?”叶晨晚修长的指尖细细把玩着不知何时从暨州府衙中带出的箩筐的残片,端详着其中的柳条,“那就怪不得,这些粮草早就被掉包了你们都毫无察觉。” 这些掉包用的箩筐,用的是西北这边常见的沙柳条,而湖州盛产青竹,常用的是竹编箩筐。从湖州运来的粮草,是不会用沙柳条编织的箩筐盛装的,所以很明显,这批粮草是在进入西北境内被掉包了。而且,是整筐整筐地被掉包。 “仔细想一想,你们在路途中,什么时间最可能被掉包?” 终于有一个车夫开口,“有一夜外面风沙太大,在新丰的镇子上歇了一夜,大伙儿都太累了,睡着了一晚。不过押送的兵老爷们是有人站岗的。” 叶晨晚当即拿出地图铺在他们面前,“在新丰城的哪一座镇子?指出来。” 马夫端详了一阵,指了指新丰边缘的一座小镇。 叶晨晚仔细观察着地图上周围的地形,在发现镇子附近有一条瀑布时,她询问身边侍从,“这新丰镇附近的瀑布是什么情况?” “回郡主,这条瀑布上流湍急,不适合灌溉。平日里新丰镇人也都对其避而远之。” 她却提笔在地图上勾画了几个位置,随后对着那几个不安的车夫摆摆手,“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走之前记得去门口领点赏钱。” 几个车夫当即满脸笑容地起身告辞,哪里还记得叶晨晚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觉得她慈眉善目比庙里的观音菩萨还要漂亮,高高兴兴地去门口领赏钱去了。 她将地图卷起,塞入了其中一个随从的手中,“你带几个人去这瀑布的下游探查,尤其是我画圈的地方。”她于随从身边耳语几句,“我吩咐的你可记住了?” “是,务必为郡主办好。” 她转而又看向其他的随从,“你再带几个人,从城外的车辙开始查起。我怀疑这些时日有铁矿石被运出了城,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些矿石被送去了何处。” 在被吩咐了安排后,屋内人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开,很快房间中只剩下叶晨晚一人。 她于屋内缓缓踱步,理清自己的思绪。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她心中已有了勾勒,现在要做的,便是验证自己的猜测。 目光看向屋外,一片寂静,并无他人。仿佛先前那样阴冷窥视她的目光已经荡然无存。 她只是暗中再一次确认了袖口中防身匕首的位置。 现如今,她该注意的,不是这个案子的真相,而是在这暨州城中,已经有人不想她再继续查案了。 她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不是因为暨州一案,能窥见全貌逐渐水落石出之事,并不值得多担忧。让人忧虑的总是来源于未知。 她究竟在担忧什么——是墨临,还是焘阳?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拜读一篇很喜欢的作品写得特别好怎么会有感情线如此优秀的作品 让我非常担忧自己后文剧情感情线的展开。 这篇文感情线是真的慢热,前期还是以事业线为主,后面会有专门侧重感情的章节线,估摸着一整卷都侧重感情吧,这一点不用担心。 再一点也许是题外话也许不是题外话的东西,关于本文的男性角色。 这篇文雏形很早,很多剧情框架构思得非常之早,那时候我自己的意识也不足,所以设置的男角色略多。但我本意也是想刻画两位女主自这样一种不公的环境中去努力创造一个对女性更友好的时代的这样一个过程。 可以保证的是,本文的男角色,除了只偶尔出现的跑腿角色,与剧情主线相关的男角色,除了郡主的父亲之外,没有正面角色。 不过郡主的父亲早死了,只会在别人口中偶尔提起,主要是为了刻画郡主的家庭本身是和谐圆满的,所以造就了她三观健康本性善良的性格。而且还有一些剧情需要的设定伏笔在其中,此点不做多言。 而其余角色虽不一定是纯粹的坏,他们也有各自的人设和故事,但我的本意依旧是为两位主角提供更立体丰富的对手,毕竟对手层次太低也不能凸显主角的强大。不会对其进行夸赞,高光,可以放心。 本人只是爱写写两个又漂亮又强的女主还能搞钱搞权的故事,我是土狗,权力与野心,女人最好的医美。 89苏醒 ◎她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抓住几缕意识,柳问春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浑身上下泛起的酸痛,随后便闻到了略有苦涩的药香。蒸汽顶起药壶盖又落下的清脆撞击声中,恍惚夹杂了人的交谈声,可惜刚苏醒的思绪迷蒙,听不真切。 柳问春的指尖动了动,竭力想要睁开眼。 “哎哟,终于醒了。总算是不枉我些时日的辛苦。”她的动作很快被人察觉,一只手抚上她的额间。 另一个冷淡许多的嗓音道,“比预想的快许多。” “那自然,这位将军经年习武,体魄强健,身体的底子都在。如果是你的话,估计是死了。” 面对她的阴阳怪气,那个冷淡的嗓音并没有搭理。 柳问春掀起沉重的眼帘,白日的光线让她的视线一时模糊,而后才渐渐清晰。轻纱床帏外的女子芙蓉柳面,着一袭堇色织锦裙,眼神关切。略有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仔细检查着面色有无异常。 “还有些余毒未清,这些时日还需按时服药。”她随后没有半分芥蒂地指尖下滑,点了点自己的腰腹,“腰上的伤也需要好好调理,毕竟当初为了防止毒素蔓延,把你伤口处的肉都剜掉了。伤没好之前,都不要做剧烈的动作,更不可以练武。” 游南洲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对上柳问春迷茫的眼神,最终还是摇摇头,“罢了,还是个没清醒的,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好。”谁知面色苍白的柳问春竟然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答道,“我都记下了。” 游南洲的面色由诧异复而转为惊喜,笑意自眼角吐露为初开的花蕊,眼中难得温柔,“嗯意识清醒,看来恢复得比预想的还要好。” 而后又是一句自夸,“雪上蒿这样的剧毒都能把人捞回来,看来以后我的诊金还该再翻上一番。” 游南洲向着床帏外招手,“你来吧,她也没什么大碍,现在意识清醒,应该可以交流。” 窸窣脚步声响起,纱制的床帏被轻撩起,吹入一阵凉风,便似初雪落下。素白衣袂如云胜雪,三千青丝未有任何束缚垂落,柔软地搭在肩廓。 映入眼帘的是一卷水墨画般的清冷眉眼。 “你现在没什么大碍,在此地好生调养就行,别的事不用太担心。” 见柳问春想要摩挲自己身上似是在寻找什么物什,墨拂歌伸手将那枚宁王府的信物玉符放入了她的掌心,“这是你之前放在衣服内衬中的玉符,因为衣服沾了毒血,已经扔掉了。这玉符你随身拿好,等叶晨晚回来时,再亲手交给她吧。” 寻到玉符,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柳问春重新将其贴身收好。 看她欲言又止,墨拂歌又解答了她的疑惑,“昭平郡主现在不在京城,去往暨州查案了,归来大概还有些时日。” 自己还没开口,她便将自己的疑惑都一一解答了。柳问春感激她体贴之余,心脏亦往下坠了两分——这代表自己所行目的,她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柳问春艰难地笑了笑,终于开口,“只是想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片刻怔忪,墨拂歌随后摇头,“不必。我与昭平做过交易,她不在京城时的麻烦,我自然会替她解决。” 在喝下侍女送来的水后,柳问春终于觉得周身舒畅许多,能在床上半坐起身。“还没问过姑娘名姓。” 对方略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后才答,“姓墨,名拂歌。” 足够显赫的姓氏,足够响亮的名字。刚一听见这个名字,柳问春便露出了了然的笑意,“原来是祭司大人。” 嘴上这么说,柳问春也仍觉得恍惚。她已有很多年没来过京城,记忆中的祭司还是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而现在连他的女儿也已经是长大的模样。 再一想,墨拂歌与叶晨晚也是相仿的年纪,可见年光似水,岁月匆匆。 感叹完岁月如梭,柳问春又陷入了困惑,她并不记得宁王府与祭司有什么交情,能值得对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救下自己。 “郡主能有祭司大人这样的朋友,让人放心许多。” 少女似乎全然知晓她心中所想,只浅淡一笑,“以百年前叶照临于墨氏之恩,拂亦当尽力相助。” 柳问春并不知晓两百余年前那些血痕斑驳,只当做她的客套之言。 虽然自己现在已被墨拂歌救下,身体已无大碍,但她仍有许多担忧之事,“那日拦截我的那群黑衣人” “我带人与他们交了手,从他们手中救下了你。但他们的首领武功高强,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是以撤退时也不敢贸然去追,放走了他们。”墨拂歌也并未向她隐瞒,一手撑着下颌沉思,“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武功亦是好手,用的毒药制作复杂,推测是皇室的影卫。而且还可能是影卫中的精英,千机卫。” “可是”柳问春想起先前与那个面具男人的交手,心中焦急,下意识地隔着衣料便握住了墨拂歌的手腕,“我与那个男人交手,觉得他的武功路数非常熟悉,有很多北境刀术的痕迹,我怀疑他本是北境宁王府的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二人却又相视无言,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柳问春说出的信息太过让人震惊,以至于墨拂歌都忘记了拂开柳问春的手,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臂。 “在与那个黑衣人交手时,他不小心也中了与你一样的毒箭,也就是说,他一样中了雪上蒿这种剧毒。我们反查京城中购买雪上蒿的解药必须的一味药材——碧血青叶的人,发现,这一味药,有一部分流入了宁王府中。” 墨拂歌眉梢轻蹙,眉目间笼罩着如烟似霭的忧虑,她很少这般不加掩饰自己的担忧。 “若是你与我的消息都没有错的话,柳将军,那么我只会有一个相当危险的推测了。” 、 暨州城郊 夜黑风高,荒僻村落一到晚间点不起烛火,便隐没在了夜色里。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又激起山野间野兽的互嚎,久久回荡在山林中。 就在这样的荒野中,竟然有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行来,或许是车厢内的物什沉重,车轮竟是扭扭曲曲地在地面留下一道歪斜的车辙。 深夜的荒郊野岭多少显得有些可怖,连带着驾驶车马的人也不断说着话交谈,以驱赶内心深处的惧意。 “要不是给的钱够多,真是不想再接这个差事了。”马车上其中一人咕哝着抱怨。“别说闹不闹鬼,这附近真的有狼!” 另一人反而要看得乐观许多,“虽然辛苦了些,但是钱也给的多啊,现在城里都闹饥荒呢,干这活还能吃饱饭。” “也是。”对方的安慰明显有了效用,他的语气也舒缓了许多。“家里还有几张嘴呢。” 毕竟在这个时节,能吃饱饭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那人继续安慰道,“往好点想,这批货陆陆续续也快运完了,咱们也不用再在大半夜的奔波。” 二人如此交谈着,并未察觉路旁密林掩映中始终不紧不慢跟随着他们的身影。 驾车的二人不懂武功,叶晨晚身着玄黑衣袍,借着林叶的掩护,他们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跟踪,而他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入叶晨晚耳中——验证了她的猜测。 想来,当时她在箩筐中发现的铁屑,应当就是从铁矿石中脱落下来的。那一车队的粮草被人在新丰镇掉包后,换成了那批用沙柳筐盛放的劣米。而这些特制的沙柳筐有着夹层,在下层盛装的是铁矿石,而上层则是充数遮掩的劣米。 运送粮草的车队全然不知自己为人作嫁,替人将这批铁矿石运入了暨州,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矿石尽数运走。 着实是一石二鸟之策,既偷换走了粮草,又借助官府的车马偷运了铁矿。这些凭空消失的矿石,如今就在这辆马车之中。 一路跟随着这辆马车,行入了深山之中,终于看见了火光,在山林间如若陨星明灭。伴随而来的,还有冶炼锻打之声,久久回响。 她甚至在空气中闻到了木炭焚烧的焦味。 山中的冶铁厂。 这显然不是官家的冶炼厂,否则也不会在三更半夜偷运铁矿,冶炼锻造。 私自开采,冶炼铁矿,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究竟是什么人,敢做这样胆大包天之事? 她正屏息潜伏在树干之后,全神贯注地监视着马车的动向,与前来接头的人物。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前来运矿,接头的人轻车熟路地给了他们两枚银锭,便带人牵着马车走入了冶铁厂的深处。 但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冶炼厂门前,全然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潜伏到自己身后的人。 泛着银白冷光的刀刃没入她的腹部,染上刺目的殷红。她只觉腰腹一痛,而后便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作者有话说】 墨拂歌在长辈面前装不熟:喊人全名,连郡主都不喊了,直接喊人封号。 但是,墨拂歌,你老婆被人捅了!!【大喇叭重复播放】 90幕后 ◎五五分成,不得商榷。◎ 叶晨晚再醒来时,只感觉地面冰凉,磕得人生疼。 勉力坐起身时,腹部仍是阵阵钝痛,伤口撕裂,渗出血液来。 尽管在被刺时她已经调整了身位避免背刺中要害,不过终究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刀。成本不可谓不大,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只有让这些人以为自己得手,才能钓到幕后的大鱼。 观察四周,烛光昏黄,屏风掩映,屋内收拾得干净妥帖,却并无有人居住的痕迹,看着像哪处宅邸里空置的客房。 一摸袖口,那柄雕花短匕仍藏在袖中。 叶晨晚轻笑,看来行刺她的这批人着实是自信,只简单搜了个身,连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没有发现,就这样将自己大大咧咧丢在了地上。是笃定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不过将自己安置在此处,很明显是幕后之人还打算见她,并没有杀她的打算。叶晨晚也没有想着逃走一事,只找了个座位坐下,安心调理内息。 约莫半烛香的时间后,门扉开合,一人缓步走入,在看见叶晨晚闭目调息时,缓缓开口,“郡主感觉可还好?” “托洛大人的福,显然不太好。”叶晨晚如此回答,睁开双眼。 只见灯烛将男子颀长的身形投射在屏风,来人锦衣玉袍,似芝兰玉树,端得一副翩翩公子的好风姿。他逆着光悠悠俯视着叶晨晚,目光中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审视。 “是么,郡主孤身一人查案,应该当心一些。若非我那几个属下偶然发现了郡主,将您救回,您就危险了。”面对她的讽刺,洛祁殊也仍然面不改色,怡然在她面前坐下。 叶晨晚并未戳穿洛祁殊拙劣的谎言,只抬眸一笑,“可惜,案情大有进展,一时间忘记顾及自己。”她的眼瞳在烛光下泛着透彻的琥珀色,“洛大人可想听听这个案子的调查?” 洛祁殊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似乎也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洗耳恭听。” “我想一想,这个案子应当从几年前,杨复方刚接任暨州刺史说起。”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来。 “几年前暨州刺史一职空缺时,太子一党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杨复方送上了暨州刺史的位置,当时太子党还很是高兴,这偌大的西北,终于是塞进了自己的属下。日后西北之事,东宫也更易插手。” “可惜,杨复方上任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朔方地域,太子的势力很少渗透,这偌大的西北多是陌生的面孔,无论是府衙里的下官,还是附近的同僚,都对他阳奉阴违。他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摆设。不过杨复方也不是个什么有追求的人,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暨州刺史的位置上领俸禄混吃等死。” “暨州缺水导致的旱灾,迟迟不曾动工的河渠,官员贪污治灾的银两,他一个都不曾解决。就这样一直混到今年暨州大旱,以至于灾荒险些让军营哗变,他终于混不下去了。” “暨州旱灾一事,终于闹上了朝廷。而他,其实也早被宣王一党在暗中盯上,欲除之而后快,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将赈灾的活揽了去,赈灾一事只要出了问题,太子与杨复方都难逃其咎。” “宣王一党的崔羡很早就盯上了他的酒肉朋友凌天赐。凌天赐的父亲凌上霄曾是影卫千机使,为太子做事。可惜老头子去世后,他不学无术,接任不了父亲的位置,只能当个闲官为太子做些鸡毛蒜皮的事。凌天赐急于在太子面前证明自己,遂崔羡找到他时,他很快就答应了。赈灾的粮草,本该就近从湘阳采买运输,而凌天赐在太子面前吹嘘,说今年湖州收成极好,米价便宜,不若从湖州采购,太子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 “崔羡是湖州转运使,采购运输粮草一事自然大有可操作的地方,两个人捞了个盆满钵满。凌天赐觉得他与崔羡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惜崔羡并不这样想,他将贪污的账目都转在凌天赐身上,然后自己只与凌天赐走私账,便是为了在暨州一案上,把凌天赐推出去当替死鬼,嫁祸太子,再把他杀了死无对证。” 说到此处,叶晨晚笑了笑,面露轻蔑。 “可惜凌天赐命大,没有死掉,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将事情都交代了个干净,至此两个蠢货互相攀咬,宣王与太子谁也没讨到好。但这应该也是一开始宣王党的计划,从贪墨粮草一事上给太子抹上污点,再借此治杨复方一个治理不力之罪。” “可是这个案子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运送到暨州的银两,只剩下一点劣米,分量也少了八成。凌天赐与崔羡,显然是没这样的胆子,他们顶多虚报了价格,在重量里掺水,却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偷梁换柱。毕竟粮草从湖州运出,到暨州还有很长一段路,中途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所以这批粮草,不翼而飞了。” “寻不到粮草,只能将暨州刺史杨复方匆匆下狱,可他自己也一头雾水,自然审不出什么东西。可本宫来暨州查案后,到有了一些眉目,对这个案子有了猜测。” “运输粮草的车队,自湖州与朔方接壤之处安云进入朔方,自此押送车队的士兵和车夫都换成了朔方地界的人马。他们车马劳顿,在一个叫新丰的镇子上休息了一晚。看似没有人接近车队,但如若押送的士兵监守自盗呢?他们趁着这一晚,将车马内的粮草尽数掉了包,而这些被偷出的米粮,被包裹好放在木筏里,自新丰湍急的瀑布处直接顺流推下扔到了下游。没人想到他们会借助瀑布将米粮运走,自此这批粮食不翼而飞。不过也不是全无痕迹,至少我的下属在找到了一些湖州所用的竹编箩筐的碎片。” “当然,他们也就留下了第一个破绽——湖州运来的粮草,用的是当地常用的竹编箩筐,而他们掉包用的箩筐,是朔方地界常用的柳编箩筐。粮草被掉包后,一路运到了暨州。暨州刺史杨复方是早被打点过的,给了他银子告诉他在验收时睁只眼闭只眼。他对此早已习惯,虽然见米都是劣米,但重量差不多,便也就点了头。但他验收得敷衍,没发现箩筐都是特制的,拥有两层夹层,上面铺了层劣米,而下层都是偷运的铁矿石。” “不过暨州地界很明显还有幕后主使的人马,他们在粮草运到后,很快就将夹层里私运的铁矿石偷梁换柱,全都换成了泥沙与石块。这一切本该天衣无缝,除了箩筐里残留了一些铁矿的碎屑。等到第二天准备开粮赈灾时,杨复方才发现这批粮食已经被掉包了。” “这个案子,太子与宣王都算不上赢家,两败俱伤,真正的赢家只有这个贪污走粮草的人。不仅如此,他还借助朝廷的车马,偷运了铁矿,私自冶炼,最后将罪状都扔在了杨复方的身上,全身而退。”叶晨晚仔细注视着洛祁殊的神态变化,“不知洛大人觉得这个案子的推理,如何?” “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只有一个问题。”洛祁殊听得认真,指腹抚摸着桌沿,而后开口,“杨复方,不是那个替罪羊,他在暨州根基尚浅,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去解释被贪污的粮草究竟去了何处。”他的嘴角在烛光里轻挑起一个很难察觉的弧度,“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洛祁殊如此坦然地承认他是暨州粮草一事的幕后主使,显然还有其他的谋算,“到不知洛大人要挑哪只替罪羊?毕竟整个朔方,找不到比您还要一手遮天的人了。” 幕后主使,也应当是他,毕竟,要把押送的士兵尽数安排成自己的人马,自湖州与朔方接壤的安云,运送途径的新丰,以及最后的终点暨州都有自己的人手,手眼遍布整个朔方的,也只会是这位朔方节度使。 “郑成。”洛祁殊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叶晨晚微有讶异,“那是您的副手。” 郑成是朔方节度使帐下行军司马,至少明面上,叶晨晚没听过郑成与洛祁殊有何矛盾。 “这不重要。”洛祁殊从袖中拿出一卷账簿,扔在了桌面,“重点是,需要郡主的一点帮助。” 叶晨晚快速的翻阅了一下这本郑成府上的账簿,心中诧异,这人也是无可救药的蠹虫,这些年在朔方的军务中贪墨无数,一笔一笔雪花银都记在了他的账目中。而这本账簿的最后,多了几笔账目,无论真假,却是可以与贪污的粮草吻合,显示他与几个外地的米商都有联系,将这批粮草低价转卖给了这些米商。 洛祁殊见她,便是要她与他联合,将这口黑锅栽赃给自己的副手郑成。 叶晨晚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把玩着这卷账簿,“倒是不知我帮了洛大人这个忙,有什么好处?” 他虽然面上仍然带笑,就如同惯常谦谦君子的模样,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你的命,郡主。答应的话,可以保证你平安离开朔方。” 叶晨晚轻嗤,手中账簿被随意扔回了桌面。她面露不屑,这点漫不经心的笑却偏偏为她眉眼间点缀上极艳丽又极锋利的寒芒。 那一刻她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洛公子打得一手好算盘,杨复方被除掉,太子连坐,宣王在其中也讨不得好,唯有你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栽赃给你的副手借此除掉宣王的眼线全身而退?我若是帮您这么大一个忙,却只能保住一条命,不合适吧。” 洛祁殊知晓这个女人不会轻易答应,不动声色道,“那你要什么?” 对方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这些粮草折算成银两,五五分成,没有商榷余地。”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都是一些比较紧凑的剧情,也会有一些感情线,在郡主回京之后。 题外话。 昨天终于写完了一篇近一年了还没写好的车,后发给亲友品鉴。 亲友:你真的好爱描写手和骨头。 我:不然呢!女同不写这个写什么! 90-100 91信任 ◎我相信她能达成所愿。◎ 洛祁殊的眉头皱起,但他的修养又让他重新将表情变得平淡,“郡主觉得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叶晨晚索性靠在桌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凭你不敢杀我,洛大人。” 洛祁殊袖口下的右手握紧成拳。 的确,他曾几次动了杀掉叶晨晚的心思。 他本以为太子那边会挑个亲信来暨州查案,多数人并无能力查出这件案子的真相,就算有人能窥出一二眉目,加以威逼利诱,也可以轻松拿捏。 但他没算到太子派来查案的人会是叶晨晚,她来后,便准确地向着正确的方向行走,很快就接近了真相。从前只觉得她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质子,现今看来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 洛祁殊也暗叹于他的失算,其实今年春狩时,她能一个人斩杀猛虎,救下卓连贺,还反将宣王一军,便已能察觉出她并非默默无闻,而是在掩藏锋芒。 棘手的点就在于她的身份,洛祁殊现在还没有得罪宁王府的打算。叶珣并不是省油的灯,看她七年前执意带兵与北魏交手便知,若是叶晨晚折在了自己管辖的朔方,还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 “叶晨晚,我或许不敢杀你,但你也大可以试试你能不能平安离开朔方。”洛祁殊冷哼,拒绝了她。 “洛祁殊,你真的很傲慢。”叶晨晚听到他的拒绝,也只是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将照雪庭光带在身边,就对你没有威胁?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没有随身带它?” “什”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叶晨晚话语中的含义,多年征战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地侧身,躲过了向他面颊袭来的刀锋。 但很快,意识到他匆忙闪避,下盘不稳,又是一道横扫袭向他腿间。 二人很快在房间中狭小的空间内缠斗起来。 掌风吹得烛台上灯烛明灭,桌椅也因为二人流泻的内力被震出了裂纹。拳掌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奈何洛祁殊被打了个先手,叶晨晚又有匕首在身,他渐渐落入下风。 察觉到叶晨晚自身后接近他,洛祁殊手肘后击,有意识撞向她腰腹上的伤口。一声闷哼,伤口撕裂,汩汩渗出血液来。但对方仍没有半分后退,直从后方钳制住他,那把雕花短匕比在他的咽喉间,霎时就割开一道血口,染红了刀锋。 洛祁殊安静下来,垂眸俯视着叶晨晚比在自己咽喉处的匕首,脖子上的伤口仍泛着细密的刺痛。“郡主,杀了我,你也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我没有说过想杀你,洛大人。我只是想与你谈个交易,但你似乎不太愿意,那么我觉得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您或许会更愿意谈判。”她的笑自耳后传来,无端让人生厌。 “五五分成,你不觉得自己狮子大开口?”他沉声问。 “有么?”叶晨晚偏着头反问,“如果我帮你将郑成推出来顶罪,你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赚得盆满钵满。事成之后,您还可以多宁王府一个朋友。” 洛祁殊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 奈何叶晨晚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洛大人。如果天明我还不能回去,我的随从恐怕就会将您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了。” 刀锋就抵在他的咽喉处,冰冷的温度被肌肤真切地感受着。 “玉石俱焚对你有什么好处?”洛祁殊面上终于浮现愠色。 叶晨晚在片刻的神游间想起墨拂歌,心中感谢她赠给自己的匕首——她连这一步都预料到了吗?叶晨晚没来由地想。 “我不想玉石俱焚。但洛祁殊,你有这么多的谋划,所以你不敢死。而我只是一个质子,自然比你更拿得起,也放得下更多东西。” 其实她也不敢轻易死去,她有挂念的人,未完成的事,与等她归乡的人。但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提醒洛祁殊,与她硬碰硬并无好处。 洛祁殊沉默着,颈项间冰冷的刀锋让他冷静下来。 良久的静默在二人间流淌,洛祁殊权衡良久后,似在忍耐什么一般阖眸,“好,我答应你。希望事成之后,能多宁王府一个朋友。” 北方边境外的魏人蠢蠢欲动,现在与宁王府闹翻,日后要生出许多麻烦。 在权衡利弊后,洛祁殊选择了花钱消灾,他可不想在将来腹背受敌。 身后的女人轻笑一声,比在他咽喉处的刀锋终于松动了些许,“自然,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个朋友。” 、 墨临 皇城在断断续续的几场秋雨之后,花叶摇落,落叶转黄,便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之感。 草木零落,除了墨府内的紫藤,依旧开至荼蘼,仿佛从不知何为凋零。 柳问春虽然诧异,但却并没有多问,或许府上对紫藤花有着独特的种植方法。况且北境的秋季总是倏忽即逝,夏季一结束,很快便是绵长的风雪。 她总是爱多看看这些易凋零的花草盛放的模样。 自身体渐渐好转,游南洲准许她下床后,柳问春闲来无事,常在府中闲逛。午后的时间,很容易在院内遇见墨拂歌,这时候她总会与年轻的祭司闲谈几句。但她们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聊起叶珣。 其实也无甚可谈,柳问春心想,宁王殿下的身体状况连她都知晓,祭司显然是更清楚的。而后便是一地鸡毛,无人驻守的北境,蠢蠢欲动的魏人,殿下唯一的女儿现在还在京中为质。 今日墨拂歌白衣随意地披在身上,袖口衣襟皆用金线针脚细密地绣出银杏纹样,连着束发的用的发簪也是鎏金坠珠,做出银杏枝叶的样式,正衬庭院中满地摇落的银杏,为她疏离的眉眼平添几分贵气。 眼见墨拂歌身边站了个黑衣暗卫,似是要禀报消息的模样,柳问春识趣地准备避退,谁知墨拂歌平淡的目光扫过来,手中那柄折扇冲她招手,“柳将军也一并来听吧,是暨州的消息。” 暗卫行礼,有条有理地向墨拂歌禀报起杨复方的下狱,暨州权力的拉扯,以及叶晨晚近日查案的动向。 到最后她有些犹豫,缓声道,“还有一事,郡主在询问了那批车夫后,自己便消失了。我们探查了许久,都不知郡主的动向,已经数日没有郡主的消息了。” 一听见叶晨晚失踪,柳问春面露焦色,而墨拂歌只又问,“可还有别的事要禀报?” 暗卫摇头。 墨拂歌摆手示意她退下。 “祭司大人不好奇郡主的动向?”柳问春焦急询问。 “好奇。”墨拂歌嗯了一声,她在思索时总爱把玩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无论寒暑总不离身。此时正用扇骨抵着下颌,面色平淡,“但事实结果就是他们探查了许久,也不知晓郡主的动向。” “她在暨州无依无靠,去查案难免被人盯上。我害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就算是暗卫日日奔行千里传递消息,自消息传出到抵达墨临,也要花上好几日的时间,等到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早已错失良机。暨州与墨临相隔千里,本也做不了什么。”墨拂歌如此回答,似乎全然不担心叶晨晚的安危。 倒不如说,她更担心叶晨晚会不会被洛祁殊盯上,毕竟暨州查案一事,他身为朔方节度使不可能全然不闻不问。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并无实据,便也没有说出口让柳问春焦虑。 在看见柳问春担忧的面色时,才又开口安抚道,“况且郡主并非独自前往暨州,还带了不少亲信同行。如果她当真失踪,她的下属定然担忧,不会到现在没有半点消息。可见她的消失,是知会过下属的。” 墨拂歌有条有理的分析安抚了柳问春许多,她也放松了些许,“祭司大人似乎很了解郡主。想当初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现在一晃眼这十年都没怎么见过,其实她是个怎样的姑娘我都不太知晓了。” “了解”?墨拂歌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如此评价。 “只是一些基于线索的推断。”她最终还是解释,但又下意识地补充道,“不过郡主心思缜密,突然失踪,想来应该是被人监视,想避开他人眼线查案。” 她如此说着,一抬眼又看见柳问春的面上写满了:“看吧我就说你很了解叶晨晚”的模样,还是迅速闭上了嘴,只用手中折扇摩挲着下颌。 柳问春并不了解暨州背后的暗流涌动,只担忧叶晨晚的安危。“无论如何,她能平安归来就好。” “平安归来?”墨拂歌唇角须臾浮起一点浅淡的笑意,折扇一张,露出扇面泼墨桃花。 若说以她的性格,本不应绘这样秾丽的桃花,可只此一眼,周遭花木便尽数失了颜色。 “郡主是自己选择去暨州查案的,那定然是有所图谋。比起平安归来,我倒是更相信她可以带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如是说,字字成竹在胸。 92惶然 ◎阿拂,我要失去母亲了,是么?◎ 自叶晨晚从暨州查案归来时,带回了一本收获满满的账簿,上面详细记载着朔方节度使帐下行军司马郑成这些年侵吞军饷的“累累硕果”。他虚报军队人数,贪吃空饷,私鬻军田,贪污粮草。一本账簿上牵扯暗中往来无数,朝廷中众多官员都与这只蛀虫有所勾连。 他便是暨州一案侵吞粮草的案犯,私自掉包了粮草卖给外地的米商,狼狈为奸,收取了巨额的利润。 玄帝在得知此事后,龙颜震怒,当即下令将郑成逮捕下狱抄家,竟是从他家搜出了万两黄金,数万两白银,良田地产不计其数。而其生活奢靡无度,金银为砖,酒肉作土,言辞描绘竟然显得苍白。 当即没收家产,判斩立决,妻儿尽数为奴,流放三千里。 而这本账簿也就成了朝廷中的索命鬼,凡是这本账簿中记载与郑成有所往来的人,也被尽数问罪,一时间在朝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尽管郑成一直在狱中伸冤,但从他家搜出的钱财却是板上钉钉,皇帝懒得听他辩驳,让刽子手的大刀送他上了黄泉路。 只不过郑成被抄家搜出的家产,最后却也不知去了何处,有传闻说是进了皇帝陛下的私库。 太子因为暨州赈灾不利被斥责,而宣王也因名姓赫然在郑成的账簿上,收受了郑成不少贿赂,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番,他平生最恨臣下与皇子勾结,是以宣王在他心中印象大跌。 这两兄弟斗了个狼狈不堪,谁也没能讨好,反而是气得玄帝气血上涌,罢朝三日。 此为后话,已不必多表。 、 叶晨晚对洛祁殊如何利用这本账簿铲除异己并不感兴趣,她拿到了从洛祁殊手上分得的好处,此案太子与宣王两败俱伤,目的已经达成,她亦是背后的赢家。 可怜太子还觉得如果没有她,暨州一案无法牵扯上宣王,现在给宣王狠狠上了波颜色,是以对叶晨晚感激不已。 朝中的动向无疑照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叶晨晚却无心再看。她在回京路上已经收到了北境的消息与墨拂歌的传信,全然无意再去关心朝中那一地鸡毛,只催车马疾行,连夜赶回墨临。 在回到墨临时,夜已深沉,她并未回宁王府,而是直接改道去了墨府。 月色如洗,有人隔着月色与她两两相望。 坐在柳问春身边的墨拂歌先站起了身,“你们谈,我先回避。” 叶晨晚知晓柳问春此行事关重大,没有多与墨拂歌寒暄,而是先同柳问春谈起了叶珣一事。 墨拂歌站在远处,这样的距离听不清二人的谈话,只能看见柳问春将那枚象征宁王府信物的玉符放入了叶晨晚手中,她良久摩挲着这枚玉符,低垂着头,背影看去分外寥落。 “小殿下,宁王府的将来,就要交到您手中了。” 二人交谈许久,柳问春拍了拍叶晨晚的肩廓后,告辞离开。叶晨晚在檐下枯坐许久,才终于起身走向远处回廊内坐候的墨拂歌。 她正坐在廊下,用手中那柄白玉骨的折扇撑着颌骨,廊外紫藤摇曳,倏忽落了她白衣满身。 “不再与柳将军聊一聊?你们许久未见了。”知晓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柳问春自焘阳带来的消息,墨拂歌也难得将语气放得轻缓。 叶晨晚摇头,在她身边坐下,“已经很晚了,问春她身上有伤,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好。” 墨拂歌能看出叶晨晚动作里些许不自然的停滞,微眯起了眼准确看向她腰腹,“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已经快好了。”叶晨晚轻抚在腰腹上的伤口,有衣料的遮掩,看不见腹部缠好的绷带。 墨拂歌放心不下,“我让游南洲来给你看看。” “不必了,真的只是皮外伤,无妨的。”叶晨晚可不想在深夜又将这位神医请来,面对她满腹的怨气。 叶晨晚执意拒绝,墨拂歌也不再坚持,但目光仍停留在她腰腹的伤口上,“洛祁殊伤的你?” 对方动作僵滞,丝毫不掩饰神色中的震惊,“这你也知晓?” “只是猜测,他应当是暨州一案的幕后主使。”墨拂歌平淡地说出自己的推测,“主犯不可能真是郑成吧,他只是替罪羊罢了。” 若是墨拂歌亲自去过暨州查案,以她的观察力得出真相倒也在意料之中。而今她不过是在京城中听闻了些消息,便推测出了幕后真凶。叶晨晚原本只觉得这个女人比常人多生了一窍,现今却觉得她应当是多长了几个脑子,多少有些近乎妖异了。 “是,他本打算杀我,但又不想得罪宁王府,遂与他做了个交易。”叶晨晚冷哼,若不是挨了洛祁殊那一肘,她的伤本可以好得更快些,“替他将这个案子栽赃给郑成,他将收成分我一半。只不过郑成也不无辜就是了,洛祁殊放任他疯狂敛财这么多年,想来就是为了今日吧。” “五五分成?”墨拂歌扇柄微敲了下颌骨,眼角一点不易察觉的笑,“你真是狮子大开口,他竟然还答应了。” “很多吗?”叶晨晚不以为然,把玩着手中青玉嵌南珠的手镯,“他横竖没有任何损失,我替他做这些事也能让他少费许多精力。更重要的是花钱买我们彼此一个清净,宁王府日后不会为难他。” 她这么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但有一事一直很蹊跷。虽然知道是洛祁殊贪污走了那批粮食,可这么多米粮,不可能能够毫无痕迹地流入市场。但这批粮食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寻不到踪迹。我怀疑,这些粮食他根本没有变卖,要么是私自囤藏,要么……就是又流入了军营之中。” 墨拂歌安静地看着她思索的模样,而后开口,“依你之前所言,他私铸铁矿,又侵吞粮草,想做什么,是显而易见了。” 叶晨晚欷歔,“可惜,看来这份清净是持续不了多久了。或许暨州的军营,也早就是他的人马了。” “短时间,还是莫要与他翻脸。”即使知道洛祁殊已经是西北的一大忧患,也只能在此刻按兵不动。他在西北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杂。 墨拂歌向来寡言,即使发表看法也都是简短的。当叶晨晚也安静下来时,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寂。 秋日的晚风让叶晨晚感受到些许凉意,整个人也随之冷静下来。她知晓之前谈起洛祁殊一事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掩护,而此刻她想问的东西却是她不敢面对的残酷。 “阿拂。”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几近要飘散在夜色里。 “我要失去我娘了,是么?” 墨拂歌抬眼看去,月色下那双眼眸泛着湿润水泽,神色惶惶,似是落下一场秋雨。 她无措地,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注视着自己,月光凉薄,洒在她周身,白露凝霜般落她满怀。 墨拂歌唇瓣翕动,几次欲言又止。 叶晨晚向她询问的问题,心中早有答案,自欺欺人的安慰不过是徒劳无功,可要让她说出真相,墨拂歌舌尖生涩,终究在心中生出几分不忍的悲悯。 她三岁时失去了母亲,对苏玖落的记忆也早已被抹去,“母亲”一词于她,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在此刻,她却能万分共情叶晨晚的茫然与惶恐。 “宁王殿下的卦象,坎艮为蹇,不利东北。风霜雪深已至终局。”沉默良久,墨拂歌最终还是选择委婉地告知了真相。 王臣蹇蹇,匪躬之故。 一滴泪水倏然滑落,滴落在尘土间再无痕迹。 其实叶晨晚在心中早已知晓答案,但在听见墨拂歌所言时,还是心中惶然。 虽然十年为质,不能与母亲相见,但叶晨晚知晓她无时无刻都在她的荫蔽之下,若非母亲仍驻守北境,手握重兵,她早就是俎上鱼肉。有无数人看似尊敬她,实际上也不过是忌惮宁王府的威名。就像是先前与洛祁殊的谈判,也是因为他顾忌宁王府的势力,顾忌于她的母亲。 叶珣看似与她相隔南北,却无时不在她身边。 而现在,她要失去她仅剩的亲人了么? 她茫然无措,终于颓然在墨拂歌身边坐下,如溺水之人求救一般,伸手拥住了墨拂歌。 可连她的身影也是如此单薄,以至于能够清晰感受到衣料下骨骼的弧度,仿佛再用力两分就能轻易折断。 墨拂歌最终没有推开她,任由她的下颌依靠在自己肩头。有滚烫泪滴掉落,浸湿了衣料,传来湿润触感。 她抬眼,看向月色戚戚然。 “晨晚。”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唤她名姓。 一双纤长的手臂轻柔回抱住她,清冷音色响起在耳畔。 “宁王殿下的病,还没有到最后的时间。我会尽快帮你回到焘阳一定。” 叶晨晚更用力将她拥紧,仿佛害怕她下一秒便会随风消散…… 感官的最后是冷梅花香流溢,仿佛岭上冬雪中盛开了不败的白梅。 【作者有话说】 “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为蹇卦六二爻辞。 93萧遥 ◎世人不爱英雄末路,美人薄命,而萧遥二者皆有之。◎ 秋旻杳然,远山霜枫燃绯,又隐没在山岚雾霭之间。 秋季的雨来得连绵凄清,落在肌肤上带着浸骨的凉意,连带着夏日仅存的些许炎热气息也一并消融。 眼见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趋势,茶楼间避雨的人越来越多,在二楼说书人的台前围了一圈。 叶晨晚坐在二楼临窗边的位置,也搭了只耳朵听说书人唾沫横飞。 “且说昔年墨怀徵偶得一块天外陨铁,通体寒光,清气逼人,动若银河掠地,静怀风雷之势,实在是铸剑不可多得的材料。思来想去,只觉萧遥仍缺一柄趁手的神兵利器,便欲为她铸剑一柄,遂携此天外陨铁,独自前往荆川,寻得当世铸剑名家公孙琰,重金请他以此铸剑。” “公孙琰见这块陨铁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心中技痒,自然答应。遂开炉冶铁,铸造九九八十一天,待剑成之时,此剑似有灵智,震鸣不止,剑光如虹,方圆百里可见。荆川有名剑问世,江湖皆知,是以无数剑客前来求剑。” “公孙琰在此时也有了别的心思,铸剑师自然希望自己的名剑能配上天下扬名的剑客,彼时萧遥寂寂无名,公孙琰害怕此剑交给她,如明珠蒙尘。求剑的人越来越多,他心有贪欲,便私自设了一场求剑大会,广邀天下剑客前来参加,夺魁者便可夺得此剑。” “墨怀徵得知此事,心中震怒,此剑是她为萧遥准备的生辰贺礼,却遇上公孙琰言而无信。萧遥本对求剑大会并无兴趣,但在听闻这柄剑本是墨怀徵请公孙琰为她所铸时,却道‘若是如此,将此剑赢回来便是’。” “自此,萧遥只执一柄寻常铁剑参赛,却是十战十胜,从无败绩。直至最后一场,遇上了青霜剑姜成虞,此人少年成名,用剑如神,是当世的名剑客。而那场比试,亦是惊动江湖,二人的剑气将擂台都碾得粉碎,周遭竹林也被尽数倾倒。两人从清晨比至日暮,连山崖上都是剑光留下的刻痕,现在还有剑客前去瞻仰。” “直至夕*阳沉没之时,二人剑刃相撞,竟是割破阴阳昏晓,待到剑光散去之时,之间姜成虞手中的青霜剑,已是寸寸碎裂!姜成虞的佩剑名剑青霜,竟然被萧遥用一柄寻常铁剑击碎了!” “萧遥已是求剑大会上板上钉钉的魁首,成功拿到了公孙琰所铸之剑,此剑刚到萧遥手中,便通体流光,震鸣声声,似有灵而认其主,仿佛天生为萧遥而铸,无论是形制还是手感,都分外妥帖,她对此剑颇为欢喜,又因失而复得,遂取名——复来归。” 台下有人插嘴,问台前说书人,“你把这剑吹得神乎其神,谁知道这剑长甚么样?” 说书人一张折扇,又讲到,“曾有人评价她用剑,青莲生剑骨,清隽如竹,玄幽如夜。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说这么抽象,不还是不知道是个甚么样子!” 说书人终于瞪了台下人一眼,“萧遥战死赛兰野时,复来归也一并遗失在大漠里,谁能知道这剑长什么样!” “真找不到了?”有人不信邪。 “真找不到了!这剑都两百年没现身了!” 而后又讲起赛兰野一役,听众大多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台下肉眼可见地人心涣散起来,渐渐散去。 其实也可以理解,世人多不爱听英雄末路,或是美人薄命,更因萧遥二者兼有之。在人心中,总爱书中人,画中仙,与一切盛大或绚丽到不甚真实的桥段。 萧遥此人,史书中总是寥寥数笔,各类野史传闻却是众说纷纭。但无非都是爱提她姿容倾世,风骨清绝,又或是剑术卓绝,战无不胜。可她亦是人,也是肉身,终是在赛兰野的大漠腐朽为无人问津的白骨枯冢,此点却又无人再提起。 叶晨晚抿一口盏中花茶,竟品出几分麻木的寡淡来。或是因为萧遥与叶照临的故事,亦或是说北杓七子的故事在他人口中听过太多,早已无甚波澜。 青衣夜竹萧渡舟,绛衣雪尘叶照临。世人如此赞誉的开国双璧,最后也不过于他人口中几句欷歔风骨红颜薄命,或是前生荣光赫赫,后生缄默无闻。 再多的盛名,再多的盛誉,最后也是输家。 说书人台前人影渐稀,叶晨晚也不再花心思去听他所言。 二楼临窗边的位置在雨天总会有雨丝自窗外飘入,是以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位置。她坐在此处,还敞开着窗户,也只是因为自此处能很好地望见京城中最大的药房丹溪堂的大门。 片刻失神,叶晨晚的目光终于自丹溪堂门前挪开,转而看向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思绪飘回前几日与墨拂歌的交谈。 盛开着浅紫色花簇的植株被缓缓推至自己面前,白衣少女问她,“你可识得此物?” 叶晨晚并不精通于药理,只观察一番,茎不生枝,叶片稀薄,并不似江南能产的植物,“看上去是雪原才会生长的植株。” 植株被墨拂歌握在手中时,似是又焕发了生机,舒展枝叶,不过叶晨晚那时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她的注意力都在墨拂歌所说之上。 “此花名为雪上一枝蒿,取其根茎入药,可活血止痛。但其药性凶猛,寻常猎户将此物根茎制药,涂于箭刃打猎,猎物便会应声而亡。若是再经过更精细复杂的加工,便可制成一味毒药,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会渐渐失去行动能力,而且没有短时间便能见效的解药,若想解毒,需要长时间服用解药,一旦中途停药,则会毒性复发身亡。是用来控制要挟中毒之人的上好毒药。” 当墨拂歌说出“雪上蒿”一词时,叶晨晚只觉气血逆涌,五指冰凉,思绪霎时间回到今年夏日凌晗所中之毒,便是剧毒雪上蒿。 因为没有解药,两日后凌晗便因无药可救毒发身亡。 “所以——?”她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恨意,尽量平静地询问墨拂歌。 “我救下柳将军时,她身中毒箭,箭矢上便涂有这剧毒雪上蒿。所幸救治及时,处理了伤口,加上是游南洲亲自解毒,才不至身亡。”雪上蒿在墨拂歌指间转出一个轻巧的弧度,全然看不出这样简单又朴素的植株能有这样的毒性。 叶晨晚最终露出一点单薄又自嘲的哂笑,“原来是同一批人。” 对上墨拂歌探究的目光,她才又解释道,“今年初夏,母亲曾派她的亲信盛良安与凌晗前往墨临送信,却在城郊遇上了截杀。盛良安也是母亲的副将,为了掩护凌晗突围而死,而凌晗好不容易逃出了那批人的追捕,腿上却也中了毒箭,待我见到他时,已是弥留之际,毒性猛烈,无药可救。”她一字一顿道,“他所中的毒,就是雪上蒿。” 墨拂歌沉吟,看向她的目光又带了几分责怪她没有早告诉自己之意。 “怪我。毕竟京城与焘阳之间,有人一直在监视,这点我向来知晓多年来南北书信往来,也折过不少人。”一回想起盛良安与凌晗的死,叶晨晚便陷入浓烈的悔恨与愤懑之中,“若是我早些彻查出背后凶手” “斯人已逝,多说无用。”墨拂歌清淡的嗓音止住了叶晨晚飘散的思绪,“他们用的毒都是雪上蒿,可以确定是同一批人。而柳将军提供了一个更有价值的信息,她与黑衣人的头领交手,觉得他们头领的武功路数格外熟悉,有北地刀术的痕迹。” 记忆中凌晗弥留之际,也提起黑衣人首领的武功路数有些熟悉。 诸多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串成一线。 “看来杀害盛姨与凌晗的,同与问春动手的是同一人。”叶晨晚很快在脑海中理清了线索,问出了那个她不愿面对的问题,“你怀疑宁王府上有内奸?” “不是怀疑,郡主。”她望向自己的那双漆黑眼瞳深沉如夜色,“那黑衣人与我交手时,手背上也不慎被涂有雪上蒿的箭矢划破。制作雪上蒿的解药,有一味必须的药材名为碧血青叶。通过调查城中药店碧血青叶的流向,发现有一批药材流入了宁王府内。” 叶晨晚的指尖抬起复而落下,最终点在眉心支撑自己沉重的思绪。 这几日内,她先是知晓母亲的病危,现在又要面对身边潜伏的内奸,是以心中只觉得疲惫不堪。 “我知晓了,回府后,我会去仔细排查手背受伤与近日服药之人。” 那双冰凉的手轻拍在她的手背处,“雪上蒿伤口处,肌肤乌青,久不消散。万万仔细,郡主,稍有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叶晨晚收回思绪,重新看向窗外丹溪堂的大门处。 秋雨淅沥落成玉珠,在雨幕间一切都朦胧不清。但她终于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极快地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迈入了丹溪堂内。 【作者有话说】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出自《庄子说剑》 插播一点萧遥与佩剑复来归的故事,完善一下背景观。 94走狗 ◎你真是无耻而不自知,看着便让人恶心。◎ 香炉青烟袅娜,静静焚烧着凝神静气的药草清香。 把脉的手指微微抬起,气度雍容的女子收回把脉的手,向着雅间内的客人道,“慕公子,您的伤悉心调养,再过些时日就可痊愈。” 她提笔在桌案的纸张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字体,递给一旁的侍女,“药材我已经吩咐人去抓了,您稍等。” “还是上次的药?”桌案前的男人询问。 “是。” 慕云归垂眸看向自己右手背,仍有一道疤痕赫然攀附于手背,皮外伤看似已经愈合,但伤口周围都晕开一层淡淡的乌青,内力调动游走时,仍能感受到右手传来的阵阵隐痛。 “上次的药方,效果太慢了。” 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好一段时日,只不过是一道箭刃的擦伤,却直到现在也未将余毒除净。 丹溪堂的掌柜也看着他手背伤痕,面露无奈,“慕公子,雪上蒿乃剧毒,解毒不可急于求成,当徐徐图之,若是用药过猛,极易在体内留下余毒。是以就算您有解药的丹方,我们也不好擅自调整用药的剂量。” “无用。”他不耐地别过头,“罢了。” 侍女将所需的药材仔细打包好,递给慕云归时,他接过时又问,“前些时日让你们调查城中碧血青叶的去向,也没有头绪?” 掌柜叹息,“自之前有人高价收购碧血青叶时,京城内就乱成了一锅粥,有太多的药商买卖了。想从中找到一个人,如大海捞针。” 慕云归不欲多言,面色阴沉地提起药包起身离开。 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些时日各种超出掌控的事物,总让他心中烦躁。叶晨晚已经从暨州归来,尽管这几日风平浪静,但水面下早已暗潮汹涌。手上的伤口若是再不愈合,后患无穷。 盛良安、凌晗、卫安陵、柳问春——他厌恶一切不确定的因素,更讨厌将要展翅翱翔的飞鸟,这些人,都在想要打破原有生活的平静。唯有能握在掌心中的,才是让人安心的。 一路走到丹溪堂门口,眼见还下着绵绵的阴雨,慕云归皱起了眉。 奈何观察了一阵,雨还没有停的迹象,他只能准备冒雨回府。 预想之中的雨滴却并没有落在身上,一柄伞撑在头顶,隔开一片素白天地。 “云归,真是巧,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叶晨晚将伞撑在二人之间,面露微笑。 “郡主。”慕云归提着药包的手骤然握紧,但他还是保持着面上寻常的平静,微作惊讶状,“甚巧,您怎么会在此处?” 叶晨晚指了指身后的茶馆,“在二楼听了会儿评书,但无趣得很,听不进去。” “噢,是讲什么的?”他顺着叶晨晚的话问道。 “宣景侯萧遥,无非都是荆川求剑,陵阳一役,还有最后的赛兰野。”二人撑着伞往回府的方向走。 “这些东西后世多有夸张杜撰,没什么值得听的。”慕云归显然对这个题材更不感兴趣,“再者萧遥多次违背圣命,不敬太祖皇帝,最后有这个结局也不必同情。” 叶晨晚微有讶异,相识多年,她竟然没发现慕云归对萧遥是这样的看法。须知萧遥虽与开国太祖玄靳多有不睦,但却是无愧于江山社稷,亦无愧于家国百姓,盛年早亡,只让人惋惜。 但叶晨晚并无与慕云归辩论的欲望,只装作无意问道,“到不知你怎么会去丹溪堂?是最近身体有恙?” 慕云归轻咳两声,“无妨的,只是近日下雨,天气转凉,一时疏忽染上了风寒。” “那该注意些的,得了风寒怎么还在雨天不带伞出门?若是不小心,加重成更麻烦的病就不好了。”叶晨晚有意站在他右手边的方向,转头便能看见他掩盖在衣袖下的右手,“云归,你的手怎么了?怎么缠了绷带?” 慕云归将手往衣袖下藏去,“一点小伤,无事的,也快好了。” “我这儿正巧有伤药,你拿去用吧,莫落下什么疤。”说着,不顾慕云归的推辞,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他。 慕云归这才察觉,先前因为与她说话没有注意,现在已经跟着她来到了无人的巷道间。 雨声淅沥,落在伞面劈啪作响。 叶晨晚撑着伞,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慕云归垂眸,停滞良久后,最终打开了瓷瓶的瓶塞,放在鼻下轻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碧血青叶的苦涩味道——是雪上蒿的解药。 “你都知道了。”他面无表情地将瓶塞重新塞回,五指一松,瓷瓶落地应声而碎,流淌出黑褐色的液体,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成一片淡色。 “很不幸,知道的时间不算长。”面前男人的神色已然变得冷漠又陌生,叶晨晚知晓他终于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目,“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知道。” 慕云归扯了扯唇角,露出凉薄笑意,“是么,那我宁愿您永远不要知晓。” “不知晓,不知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吗?”叶晨晚冷笑,握住伞柄的手指寸寸收紧,直至骨节都泛出青白,“慕云归,我向来和你说过,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抱负,我都不会阻拦。但这不代表我允许你的背叛,允许你做这些吃里扒外的事情!” “吃里扒外?”慕云归低沉地笑着,“您说错了,我为陛下效力,为什么会是吃里扒外?” 他如此毫无半分愧疚之情的态度更是激起了叶晨晚的怒火,“为陛下效力?盛良安,凌晗,柳问春,还有这些年折在你手上的无数人,这就是你效的力?”她一把抓住了慕云归的衣领,“他们做错了什么?” 慕云归拽着她的手腕逼近她,因为过于用力,腕骨处传来阵阵刺痛,“那就要问你自己了,郡主,你为什么总想要回焘阳呢?在京城衣食无忧不好吗?”他与叶晨晚对视,如若恶魔低语,“都是因为你想回到焘阳,他们才会因你而死。” 是的,他痛恨这些变数,厌恶她与祭司的接触,厌恶太子想要牵线她与卫安陵,厌恶她领兵携战功归来,成为朝堂新升的明星,更恐慌于总觉得叶晨晚将有一日会脱离掌控,去往更广远的天空——像当初那样平静的生活,一直维持下去,有什么不好吗? 他话还未说完,只感觉面上一阵剧痛,叶晨晚已经一拳没有任何收敛地打在了他的面庞上,顿时泛开一片红肿,嘴角流下一片血痕。 “你真可笑,说话也是让人嗤笑,如你这个人一般!”叶晨晚将手中伞扔在地面,又向慕云归身上怒击一拳,直打得他踉跄几步,“慕云归,你在当高高在上的影卫千机使,指掌生杀,你当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得不行!衣食无忧?什么叫衣食无忧?猪圈里豢养的猪也是衣食无忧,却任人宰割!” 慕云归终于出手,挡下了叶晨晚接下来的一击,面有愠怒,“你知不知道,那些书信,要是被陛下知道,都是死罪!我替你将这些书信拦下来隐瞒,你却反要怪我。你若是安心在京城做个富贵郡主,本不会有这么多麻烦,陛下也没想过取你性命!” 他却被拽住了衣领猛地撞向了墙面,雨幕中那双眼眸被怒火点燃,如琥珀焚烧,“凭什么?慕云归,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假定我的人生?我从来尊重你的选择,你却要对我指手画脚?!我问你,为什么太子愚钝浑浑噩噩,还能尸位素餐,为什么宣王恶毒寡恩薄义,还能享尽荣华,为什么外有强敌内有灾患,有人还能稳坐龙台?为什么这些人身居高位,却要我来做个富贵花瓶?!” “你放肆——!”慕云归好不容易从叶晨晚手中挣脱出来,喘息着抹去面上的血迹,又愤怒又痛心地怒视着她,“竟然有不臣之心,说这样的大不敬之词?!若非当年太祖陛下仁慈,叶氏一族如何会有今日的荣光?” “不臣之心?” 雨势渐急,天色愈发阴沉。 “那我更要问了,问春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盛姨儿时还教过我们习武,凌晗与你我一同读书修习,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怎么下得去手?!他们难道不是驻守北地的忠臣,这些年舍生忘死,宁王府驻守北境两百余年,不敢有任何差错,对这些人下手,你却在这儿说忠诚?” “你真是无耻而不自知,看着便让人恶心。” 二人于雨幕中对视,雨水丝毫不能熄灭眼中怒火。 身后黑衣侍从安静地躬身呈上照雪庭光,在叶晨晚接过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长剑出鞘,插入地面,在阴雨昏沉的天色间泛开一片银白的冷色,洁白如月光,更冷冽如霜雪,倒映出她赤色衣袂。 “慕云归,你最好保证你今日能杀了我。”她的右手终于握住剑柄,提剑一步步向慕云归走去,剑锋在地面擦出星点火光,“否则你的陛下,将来定然有性命之虞。” 【作者有话说】 警惕pua话术,少反思自己,多指责他人。 其实第一章里就已经暗示了叶晨晚不满于慕云归,第一章时她说“打理王府上上下下便已经够辛苦了,连我穿衣这样的小事都要你操劳,你可以对自己放松些。”潜台词是——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我穿什么衣服都来插手。 不过她性格使然,这种话不会明说。 95殊途 ◎您不能被她蛊惑啊,郡主!◎ 天边隐约传来轰鸣之声,阵阵雷鸣。 慕云归握住了手中剑,心中却仍是愤懑——他想不明白,之前的岁月有什么不好么?她在京城中当衣食无忧的郡主,只要安分守己,有自己的庇护,定然可以平安度日,陛下也不会对她动杀心。也不必回到北方苦寒之地,与那些穷凶极恶的魏人争斗。等到时机成熟,自己便可以向陛下求娶她,如此相守一生,难道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吗? 为什么总有人连送上门的安逸都不要? 当他思绪飘忽时,剑刃却已经直逼他的面庞。死生边缘刀剑呼啸终于让他提剑格挡,收回了思绪。 他熟悉叶晨晚的剑招。 他们自儿时起,武艺常由宁王叶珣与她手下的将领教授,来到墨临后,自己也无数次看她习剑与她对练,他本该熟悉她的一招一式——直到他横剑时并未格挡下预想中叶晨晚的剑招,反而因对方剑刃挑转被削断几缕发丝。 她的武艺似乎又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精进了。 慕云归心绪纷杂,总觉得面前人熟悉又陌生。而叶晨晚每一次出招都心无旁骛,只为取他性命而来。 他们用着相同的功法,却又演化为全然不同的剑招,剑刃相撞一如当年,只是剑锋划过的不再是焘阳的风雪,而是墨临连绵不断的秋雨。 叶晨晚的剑术一样残留着北地刀术的痕迹,剑刃开合间攻势凌厉,却又兼之缜密的防守,每一次出剑都不露破绽。 剑光明灭,星火闪烁,是昏沉雨幕中唯一的亮色。 又一次剑锋相撞,角力间二人终于对视,他蹙眉,又劝诫,“莫要执迷不悟。” 回应他的只有唇角那点讥讽的笑意,“你若是杀不了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手上本就有伤,偏生叶晨晚抓住这一点一直向着他的右手攻去,久而久之,手上运力愈发吃力。 不过是一次出剑时的停顿,对方的剑锋就逼至他的咽喉。但比起直接取他命门,叶晨晚却只反划剑刃,当即在他胸前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淋漓,浸红了衣袍。 银白的剑身衬出殷红的血色,艳丽得刺目。 比起直接了结他,她似乎更偏爱这样一剑一剑凌迟的方式。 没有人会原地停留,也没有人会为谁驻足。就如同如今的叶晨晚的剑术早非昔年可比,而这个人也与当初大相径庭。 可她不从来是随和又温柔的吗?是从何时变成这样一身反骨,又执迷不悟的模样? 慕云归再提剑,剑光在雨幕间织作了细密的网。 雷声轰鸣更甚,几近遮掩剑鸣声声。 鲜血已将慕云归的衣袍染红,肉眼望去他身上竟是剑风割出的细密伤口,虽不致命,却如若凌迟。 而叶晨晚一袭红衣,瞧不出衣物上的水痕究竟是雨水还是血液。 雨水滴落在伤口上,激起并不激烈但细密绵长的隐痛,鲜血滴落在地面,冲刷成淡红水痕。 一人步步紧逼,另一人则只有步步败退。 窄巷间光线昏沉,唯有照雪庭光凌冽的剑光似月下昙花,又纷纷扬落飘扬雪色——却毫无游移地,一剑斩断了慕云归右手的经脉。 血色喷溅,他手中剑也应声坠地,当他正打算换手去拾剑时,落在地面的剑已经被一脚踢飞,而后他后背被手肘猛击,顺势将他撂倒,一脚踩在了他的脊背处,防止他再起身。 他侧过脸欲看叶晨晚,却只感觉面上一凉,照雪庭光已经插入了他面前的地面,只离他面颊不过分厘,剑身寒凉清晰可感。 逆光看去,叶晨晚面色阴沉,五官笼罩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明明如焰。 “很可惜,你输了。我给了你单打独斗的机会,既然杀不了我,那么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叶晨晚一边说着,一边面上嫌恶更深,更用力地踩住了慕云归,“可惜留你还有些用处,暂时杀不了你。” 慕云归咳出一口血沫,目光仍不曾从叶晨晚身上挪开,“郡主,不要做此执迷不悟之事。宁王府百年的基业,都会毁在你手中” 叶晨晚拧起眉头,从前是觉得他啰嗦且多事,现在才发觉这人一开口就令人生厌。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玉珩撞击珑璁之声,有人撑伞自雨中行来,三十二骨的伞面白梅清癯。踏过剑痕血污,一袭白衣仍是不染风波,在昏沉的雷雨间黑白分明,迢迢行过一场风月。 伞面撑在了叶晨晚头顶,冷梅花香流溢。 “身上有伤,还是莫要这样淋雨。”墨拂歌看也未看被踩在地面的慕云归,只撑着伞为叶晨晚遮去风雨。 腰腹处的刀伤仍在隐约作痛,大概是先前打斗时又撕裂了伤口。但叶晨晚只觉得这些伤痛不及她此刻的愤怒分毫,“都是小伤,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你受伤了?”慕云归关切追问,叶晨晚神色如常,并不似有伤的模样。 “她先前在暨州时受了伤,你一无所知,可见既不关心,也不了解。”叶晨晚没有答话,反倒是一旁的墨拂歌开了口,“现在却来装模作样,不觉得可笑么?” 听见她讥讽的发言,慕云归才觉得自己的确是糊涂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质问为什么毫不相干的祭司会在此处。 “与你何干,也轮不到你置喙。” “自然是有些关系的。我与慕大人相熟,理应关心大人的处境。” 墨拂歌微垂眸俯视着他,左手拇指微拨剑柄,将鞘中剑刃露出一寸,霎时间清晖流溢,隐约可见剑身中竹叶纹路若隐若现。 向来见不到什么弧度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毕竟我们才见过,不是么?” 他与墨拂歌不过几次照面之缘,连相熟都算不上,慕云归显然不知何来“才见过”一说。但在见到她手中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却蓦然睁大了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叶晨晚踩住,“你——竟然是你!”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天与自己交手的人,竟然会是当朝祭司!倒不如说,如此精湛的剑术,他在调查时根本没想起会是这个经年缠绵病榻的病患。 叶晨晚也不知为何慕云归会如此激动,瞥了眼墨拂歌握在手中的剑鞘,似乎并不是她当初带的那柄剑,毕竟那柄剑上价值连城的宝石实在是太过显眼。 墨拂歌重新将执剑的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他满脸震惊挣扎的模样,目光悠然仿佛寻常看见路边濒死的蝼蚁,“是我,可惜这个发现,你没有机会告诉你的陛下了。”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过于震惊,气血攻心之下慕云归又咳出一口血来,他只能看向叶晨晚,“郡主!她包藏祸心,您不能与她勾结!您不能被她蛊惑啊郡主!” 一切都得以解释,为什么郡主性情大变,为什么他与墨拂歌一开始便相看两厌,都是因为叶晨晚受了她的蛊惑! “蛊惑?”墨拂歌心情似乎颇为不错,眼角都弯了起来,“不敢当,若是你开得起更昂贵的价码,也可以试一试。” “够了。”叶晨晚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奇怪,开口打断了慕云归,“顺着你的心意就是明智,不随你心意便是被人蛊惑,你说话还可以再荒唐些吗。” 自以为是,让人恶心。 照雪庭光直接比在了他的咽喉处,终于让慕云归闭上了嘴。叶晨晚不欲再看他,转而看向墨拂歌,“直接杀了他的话,容易惊动影卫,毕竟直接折损了一个影卫千机使。我府上也不方便留着他,把他先交给你。” “本也不必先杀他,一个影卫千机使,还有不少价值。”墨拂歌转而看向叶晨晚,“他在我手上,郡主也可以放心。” 叶晨晚始终显得有些低沉,只点头同意。 今日发生之事,她一直在很远的地方远远观望。她知晓被相识多年之人背叛终究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可安慰之言终究显得苍白,尤其是她并不善于此道。 她最后只伸手触碰伞面外落下的雨珠,“先回去吧,郡主,你身上有伤,而且雨停后此地也不宜久留。” 叶晨晚虽点头,但却不见动身,目光仍停留在墨拂歌身上。见她神色恹恹,眉目笼罩在愁色里,墨拂歌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掌心。 叶晨晚下意识握住她的指尖,很凉,比今日的秋雨还要凉。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些许。 “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似乎该我来说。”她的嗓音很轻,又含了两分笑意,如泠泉漱石。“我知道了。” 叶晨晚终于接过侍从递来的伞,收剑转身离开。灼灼红衣撑伞消失在雨幕中,如秋霜染透红枫。 墨拂歌一直目送着叶晨晚离开后,这才看向已经被暗卫束缚起来的慕云归。面对对方愤恨的眼神,她手中剑柄看似轻缓地点在他肩胛骨处,实则暗含内力顿时晕开一片乌青。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漆黑的眼眸中时未达眼底的笑意,“毕竟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日,慕云归。”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写章节概要的时候脑子里是某个表情包——都是米哈游干的!.jpg 墨拂歌:无所谓被人嫉恨是我的命运。 96审讯 ◎她不愿做金丝雀,也从不甘于平庸。◎ 冰冷的凉水倾盆而下,将慕云归淋了个湿透,刺激着他从昏迷中醒来。 肢体牵动锁链,发出沉闷声响,他稍微一动就牵动身上伤口传来撕裂的阵痛,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脚步声回荡在幽深地牢间,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久违地有了访客,暗卫恭敬地点亮了灯烛,照亮这片阴暗之地。 白衣少女缓步行到关押慕云归的牢房前。 “又让他睡着了?”看一眼慕云归双眼迷蒙的模样,她微蹙着眉头,“我说过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他阖眼,每次睡过去都把他弄醒。” 皇帝身边的影卫千机使,也非寻常人,受些皮外伤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折磨,唯有断绝水粮,无休无眠才最磨人心智。 “是,是,他是刚才挨了打昏死过去了叫不醒,属下今后一定注意。”暗卫急忙请罪。 地牢的空间并不大,只是府内寻常用作审问的私牢,对她而言并不常用。毕竟她不喜欢将危险的人留作后患,还是斩草除根让人心安。 被泼了盆冰水后的慕云归终于清醒过来,许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在遇到光线时先眯起了眼,许久后终于看清来人的身影,冷笑一声,“你不用想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地牢内浓重的血腥气息让她有些生厌,墨拂歌张开折扇,“宁死不屈这个词你还不配用,慕云归。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终不过一死罢了,有何分别。”他冷哼。 “区别就是你可以少些折磨,死得体面些。”对于慕云归的那点倔强,她并不放在心上。折磨人的手段有许多,以此人的心性品质,也算不上什么宁折不屈的类型,“还有你那远在北境的老父亲,或许可以安度晚年。” 在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时,慕云归明显面色波动,连带着身上的镣铐也哐当作响,但他很快平静下来,“家父还在北境,你的手怕是伸不了那么长。” 看得出墨拂歌不喜欢地牢内的血腥气,侍从已经非常识相地端来香炉点燃熏香,檀木沉香的气息终于让她的眉头放松些许。 “我动手?你觉得叶晨晚会放过你在北境的家人?”墨拂歌嗤笑着反问。 “又是你给她出的这个主意?”慕云归抬头,几日无眠的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此刻正满脸愤恨地怒视着她。 墨拂歌哑然,甚至颇有些无奈地用扇骨抵着额头。 她觉得慕云归对她有什么很深的出于偏见的误解,当然这样的误解同样也存在于叶晨晚身上。他总把自己想得极为恶毒又谄媚,活像君王身边的佞臣,却又将叶晨晚想象的极是温和良善。墨拂歌自知不是善良之辈,但这也不代表叶晨晚就是省油的灯吧? “你杀了她亲近之人,却觉得她会放过你的家人?你未免把她想象得善良到以至于愚蠢了。” 慕云归理亏在先,一时不语,隔了良久才道,“陛下未必准许她回到北地。” “这种话骗骗自己便可。北地流火陨星,魏人蠢蠢欲动,叶珣的病情已经岌岌可危。洛祁殊远在朔方,分身乏术,玄若清又不愿意放燕矜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况且燕矜在北方也无根基。除此以外,叶晨晚便是最优解,剩下朝中更是歪瓜裂枣,无人可用。”她斜倚在铁栏处,唇角笑意在烛火投映的阴影中看不真切,“玄若清没得选。” 她从来不是来同玄若清做选择的,看似在做抉择,实则只有唯一之解,才能让一切走向她铺好的道路。 慕云归激动之下不顾身上的伤痛攀爬到牢房边抓住了栏杆,“你如果在意她,就不该怂恿她回到北地。宁王叶珣是什么下场?这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宁王的位置,不仅受人忌惮,又要常与最凶恶的魏人交手,她本不该*冒这样的风险。” 墨拂歌难得耐心听他说完才开口,“你知道宁王这个位置为什么被忌惮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道,“因为军权,因为宁王手握燕云铁骑,拱卫北境与魏国接壤的广袤边疆。只有无用之物才不会被人忌惮——”说着垂眸上下扫视他一眼,“就像现在废了经脉的你。” “那又如何?”他反驳,“如果她真的染上寒疾,或者是在战场上落下别的伤病,毁掉的是她的一生。安心待在京城,陛下也没有动她的打算,至少这一生衣食无忧,免于风浪。” “有你这样的人,她在京城也一样危险。”墨拂歌不耐地打断他,“况且我从来没蛊惑她什么,只是同她做了笔交易。回到北地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为她提供帮助。” 她心间忽然升起一种浓重的不耐与不知名的烦躁,也不知在烦躁些什么,大概是觉得叶晨晚会被慕云归这样的人喜欢,正如瞽者观明珠,全然不明白宝物的价值所在。对方却能恬不知耻地长篇大论,打着所谓关心的旗号,说的全是自私自利的言论。 “慕云归,你若是喜欢她,便应当尊重她的想法。她不愿做笼中华而不实的金丝雀,也从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你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为她好,实则只是满足了自己的虚荣。” 烛火明灭一瞬,她的影子也飘忽不定。 墨拂歌没再说下去,觉得自己大抵也是疯了,居然和这种人在这里讨论这种话题。 只是此情此景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最后害得自己的母家化作火海中的灰烬,这样的人谈什么爱恨与苦衷,都尤为荒谬,徒令人作呕。 她虽不通于情爱一事,但也明白所有的喜爱,都不应建立于伤害之上。 算了,同这种人说话也是对牛弹琴。 果不其然,对方满是不屑地冷哼,“荒谬,我与她自幼相识,总比你更了解她。她生性良善,做不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她良善倒确实不假,不过总会有人把良善等同于一种愚蠢的软弱,这样的“良善”于他们而言如同好掌控的家畜,这样的“温驯”也自然讨人喜欢。 “随你,我也不是来同你讨论这些的。”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蹲下身与慕云归直视,“慕云归,交出皇宫地图,地道图和影卫的联络方式,届时我会给你个痛快。” 那张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冲她扬起森然笑意,“你休想。” “无妨。”墨拂歌的指尖轻叩在栏杆上,感受着冰冷的温度,“来日方长,你会求着我说的。” 慕云归抓住栏杆的手颤动着,泛着阴森的苍白,似是想要拽住她的衣摆,“你真是个疯子,还想叛乱逼宫不成?做了这些,你也一样会死。” 折扇的扇骨蕴含着内力敲在他的手上,指骨顿时碎裂了一块,“玄若清这都和你说了?”她偏了偏头,全然并不在意,“不过横竖你比我死得会比我早,此事也轮不到你操心。” 此时此刻的地牢中,她一袭白衣,却更像地狱里行出的恶鬼。 、 在墨拂歌步入房间时,游南洲正悠闲地嗑着瓜子,从墨拂歌书房内薅来的珍贵医书被她大大咧咧地摊开在膝盖上。 墨拂歌爱书,着实见不得她这副暴殄天物的模样,眉梢轻蹙,最终忍不住提醒道,“此书珍贵,没有拓本,若是坏了没有第二本。” 这本古籍中的不少药方颇有价值,是以她颇为喜欢。听见墨拂歌所言,还是仔细将这本书放回桌面——顺带拨开了桌上的瓜子壳,“那你再找人拓一本,这本书很有价值,我正好在拓本上做笔记。” 她正说着,医者敏锐的嗅觉还是让她闻到了墨拂歌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你去杀人了?” “”墨拂歌头一次很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给这么多人留下一种残暴且恶毒的印象,冷声道,“不曾。” 这也不能怪游南洲,毕竟她第一次见墨拂歌就是看见此人手起剑落连斩三人——虽然是为了救她,但多少为其杀人不眨眼的印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那你找我作甚。” 墨拂歌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要一种药,审问人用的,既能折磨心智身体,也不至于死人。” 游南洲重重地嗑碎了嘴里的瓜子。 果然还是很恶毒啊! “那简单,这种药我多的是。至少比治你的药多多了。”她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串药方,“把药材按照药方抓来,我给你配,口服外用一应俱全。包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把药方扔给墨拂歌后,游南洲继续翻阅那本还没看完的医书,忽然开口,“其实这本书上的不少记载都有些意思,同你的许多症状都很相似,类似于阵法的反噬,秘术的失控造成的损伤。” 墨拂歌的视线终于也瞥了眼书页,“那可有记载医治之法?” 游南洲面无表情地又翻过一页,“没有,这些反噬病灶并不在体内,是以多数都死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调整状态去修改预收文,存字数去了。 感想就是不写连载写什么都很好。 最近的数据差得可怜,确实已老实,下辈子再也不写权谋这种又糊又难的题材了,真的写着非常心累。 或许我不该这么苛求我的第一本书,其实作为新作者的第一本又是这个题材数据已然不错,她本来就有诸多试错和不成熟的地方存在。 或许是我太苛求了。 97七夕番外早青梅 ◎却把青梅嗅。◎ 今日是七月初七,她的第十一个生辰。 不过叶晨晚并不是太在意这一点,自从来到墨临后,都只有独自一人度过生辰,没有家人作陪,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意义——再者,无论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是要来太学上课的。 叶晨晚向来是来得很早,轻车熟路地与学堂内的各色学子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一旁的位置意料之中地还空着,祭司家的小姐虽然从不迟到,但也从不早到,每次几乎都是踩着上课的时间点不急不缓地当着夫子的面走入学堂,不过以她的身份个性,夫子也无可奈何。 只在某一次她又踩着上课的钟声踏入学堂时,夫子意有所指地道,“古人有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诸位于学业一事上,还是莫要怠惰。” 这话终于让墨拂歌停下脚步,看着夫子道,“我不是男儿。”言罢又补充,“不过想来先生年轻时也于学业上怠惰,现今白首才有此感悟。” 台下传来窸窸窣窣压抑的笑声。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路过面色铁青的夫子,自顾自地回到座位坐下拿了本书翻看,全然没有再听他在台上唾沫横飞。夫子也拿她无法,从此再未管过她何时到场。 而背后的位置也空空如也,这更在意料之中,燕矜这位小祖宗今日来不来上课都成问题。 叶晨晚安静地拿出书本与功课,等待夫子到来。 等到廊外铜钟敲响,到了上课的时间,有人才姗姗来迟,安静地在叶晨晚身边的座位坐下,白衣浮动,传来两缕凉风拂面。 叶晨晚瞥了一眼墨拂歌,对方已经又拿出了一本书翻看,时不时拿朱笔做下批注,粗略看去尽是些生涩的字眼,总之定然是与这门课无关的内容。 祭司乃世袭荫职,她不必似屋内众人一般汲汲营营,只等现任祭司,也就是她的父亲过世后,就能稳稳接任祭司一职。台上夫子唾沫横飞地讲着四书五经,诗词策论,于她而言都是用不上的。 身后的窗棂一阵响动,叶晨晚向后看去,正看见燕矜翻窗而入,小心地钻入了她的座位。与自己四目相对时,急忙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不要声张。 眼见夫子正面对书卷讲得眉飞色舞,没有发现她偷偷溜入了屋内,燕矜松了口气,又用笔杆子戳了下墨拂歌后背,“墨拂歌,你昨日的功课做了没?” 墨拂歌看书看得正入神,蓦然被人打断,心中烦躁,是以转过身时的她虽面无表情,但那双本就漆黑的眼眸看上去像是带着冰渣,“没做。” 墨拂歌虽然对太学中上课的内容并无兴趣,但课业还是会碍于面子应付一下。她显然是做了功课的,只是因为燕矜抄作业也抄得太马虎,从前给她抄功课总能被夫子发现,每次都要把她连同燕矜一同叫过去训话一番,着实烦人且浪费时间,所以此后她便拿“没做”直接打发燕矜。 对方的笔头又戳了戳她,“你肯定做了,行行好,给我抄抄。” 墨拂歌唇角轻扬起一点弧度,儿时的她眉眼不似后来清冷,笑时甚至有几分温柔之感,可惜说出的话着实凉薄,“你若是不怕拿到不知道对错的功课,也可以拿去抄。” 为了避免燕矜再抄她的功课,墨拂歌曾经甚至单独多写了一份错得离谱的功课给她,燕矜抄时心不在焉,也没细看她写了什么,只一股脑誊抄了上去,结果第二日夫子就拿着她满篇朱笔勾画的课业气冲冲地把她叫去训斥了一番。 想起这黑心肝小孩的所作所为,燕矜还是心有余悸,面上倔强道,“不抄就不抄,真小气。” 等到墨拂歌刚转过身,那支笔杆就又戳上了叶晨晚的后背,“好晨晚,你一定不想见我被夫子骂吧?” 叶晨晚心软,从桌上拿过功课递给她,嘱咐道,“你可长点心,别全部照抄,又被夫子发现。” “放心放心,我肯定注意。”终于找到了救星,燕矜喜笑颜开,满口答应着接过功课。 顺带小小地在心中将二人对比一番,偷偷鄙视了一番墨拂歌的不近人情。 其实叶晨晚也不是心善,只是彼时她不过是徒有表面光鲜的质子,不似墨拂歌那样背靠墨氏,有着拒绝与任性的本钱,是以她将事事做到无可挑剔,对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友善,不知不觉也就成了太学中的好学生。 三下五除二地抄完了功课,燕矜心中轻松,又趴在桌面梦会周公。墨拂歌仍然沉浸在她自己带来的那册书卷中,即使一边看一边批注,也不影响她翻阅的速度,一个上午过去,书卷已经见了底,就快看完了。 只有叶晨晚既听不进去台上夫子口若悬河,也沉不下心做自己的事,只偏过头,偷偷借余光打量墨拂歌。 她看书看得很认真,并未发现自己的视线。 彼时墨拂歌的字迹就已有后来书画大家的痕迹,即使是批注的字迹也清隽秀丽,相比同龄人的字体要漂亮许多。她颇为爱惜书籍,遇到了感兴趣的段落也不会折下书页一角作为记录,只会自己多看几遍记在心中,看书时遇到心仪的段落,唇角会不自觉地勾起,让看上去过于老成的面容柔软许多。 叶晨晚观察得仔细,全然没有注意课堂上时间的飞逝,窗外扶光高升,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叫,如同这似乎不会终结的夏日。 而于燕矜来说,好不容易熬过夫子一上午的废话,终于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她一个翻身坐上了桌面,从袖口里拿出两个红绳结扔给了坐在前座的墨拂歌与叶晨晚。 “今日七夕,我晨间来太学的路上看见有个姑娘卖红绳结,瞧着好看就买了几个,送你两一人一个。” 叶晨晚瞧着掌心的红绳结,编织精巧,还串上了珠络,的确讨人喜欢,但一想今日是七夕,又开始犹豫该不该收下。 墨拂歌只看了一眼就蹙起眉头,“你知道这东西是送什么人的么?” “我知道啊。”她颇为无辜地摊开手,“可谁规定这绳结只能送情人,我觉得好看,送你们两个不可以吗?” 燕矜赤子心怀,纯粹出于喜爱想要送出这份礼物,如此坦荡,竟让叶晨晚有些自惭,遂坦然收下了这枚绳结,“如此便多谢阿矜了。” 墨拂歌瞧了这枚绳结良久,也最终收下了它。 下午的课要轻松许多,来了位气度温和的女师教导棋艺,二人一组坐于棋盘两边。 女师正细致地讲解着围棋的定式,墨拂歌坐在棋盘边,看完了一卷书,又拿出一册新书继续翻看,全然不在意台上人在讲些什么。叶晨晚闲来无事,也只能自己照着棋谱摆了局棋仔细揣摩。 直到女师讲完了棋谱,让同学对弈时,叶晨晚也没指望墨拂歌能从她手中的书卷里分神,正打算自己自弈完这局棋时,坐在对面的女孩却意料之外地收起了书册,从容执起棋盅里的白子,稍加揣摩后,落子。 白子落在棋盘,声音清脆,叶晨晚只觉得心间悦动一瞬。 红檀木的棋盘上黑白纵横一场厮杀,而坐在棋盘一旁的少女白衣墨发,白得明澈亦黑得深沉,正衬这一盘黑白。 手指随意捻着白子,她微偏着头以手支颐,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半垂着眼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正如她平日无波又无澜的模样,无论得失,都不能让那双眼泛起半分涟漪。 而从她下意识把玩棋子的动作,经过这些时日的察言观色,叶晨晚却判断出——她对下棋并未有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颇有不耐,以至于这盘棋已成败势。 手谈一局,无非消遣,叶晨晚落子,倒也没绕弯子,如实问道,“阿拂,你不喜欢下棋?” 面对对方如此直白的问题,墨拂歌倒有两分诧异,终于从棋局中抬起眼,沉吟了片刻才道,“说不上讨厌,只是消遣罢了,不值得投入多少精力。” 这话倒是让叶晨晚诧异。 看她落子谨慎,步步为营,怎么也不像是对棋艺毫无兴趣的人。 “……究竟是你说话太客气了些,还是你与世人对‘消遣’的理解有所差别?”她抬眸,眼底却是意外的笑意盈盈。 “下棋于我,同六博骰子,纵马游船无甚区别。都是闲暇时打发时间之物。”她抬手,棋子被随意地掷回棋盅之中,看得出的确无甚兴趣。 她轻笑,这一点墨拂歌到是难得坦诚,兴许于慧极之人,棋盘确实如同玩物。“十九纵横,三百六十一落点,其间万千变化多少人穷尽一生也未参悟,到你这儿却只落得‘消遣’二字。” 墨拂歌伸出手,指尖正好点在棋盘星位,“方寸棋盘,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又如何同山河天地,皆悉无常相比。” 两相对视,一时沉默,只听得风过窗外林叶,簌簌作响。 叶晨晚今日问的不错,她的确对下棋无甚兴趣,坐上棋盘两端,只是因为对面的人。 廊外钟鸣,到了下课散学的时间,学子便如同出了笼的鸟,纷纷扑棱着翅膀散去。 墨拂歌收拾好书,正准备离开时,却还是在装书的书袋中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本书递给叶晨晚。 “你的生辰礼物。”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扉落在她面颊,似要将那张白皙的面颊染上薄红。 她几近仓促地将那本书塞入叶晨晚怀中,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叶晨晚有些错愕,既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生辰,更没料到她竟然还会送自己礼物。彼时她当然不知晓,墨拂歌曾为她卜过命卦,她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垂眸一看,竟是一本分外珍贵,据传已经失传的棋谱。 她刚想追出去道谢,墨拂歌却早已离开,于墨府仆从的照顾下坐上了回府的车驾。 儿时的叶晨晚的确痴迷于棋艺,却又说不出缘由——是爱棋盘上落子无悔,步步为营;还是爱落子执掌生杀,尽在掌握?或许都不尽然。 那时的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感念墨拂歌的礼物,心中念着回礼一事,花了不少心力才打探到墨拂歌的生辰,这才知晓她生于荷月盛夏时节,今年的生辰已经过了。 ——那就准备明年的生辰礼也不错,她那时如是想。 然而第二年时,正值壮年的祭司墨衍却是经年久病,常有幻觉,于那一年撒手人寰,徒留年幼的墨拂歌一袭素色丧服接任了祭司之位。 太学中她身边的座位也自此空置,白衣的少女再未于铜钟声响时步入,从容坐在她身旁。 窗外梧桐寒来暑往,几度荣枯,光阴便如流水般如梭逝去。 她在岁月的流逝中终于知晓了彼时问题的答案——她爱棋,因为棋盘两端,只容得下两人。无关贵贱,无关世事。从执子的那一刻开始,眼中都只有彼此。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写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今天七夕,手中也有可以当做番外的文本,但是因为都涉及剧透,所以还是临时再写了一篇。 一点童年往事。 大家七夕快乐。 墨拂歌第一次认识叶晨晚时是六岁,两个人其实认识也很早,怎么不算一种青梅青梅呢。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出自颜真卿《劝学》。 98取血 ◎没让你现在脱。◎ 帝王所在的含元殿,龙涎香袅袅升腾,原本清灵温雅的香气也因经年的熏染而馥郁起来。 墨拂歌不爱这样馥郁的香气,熏得她喉结发痒,有些想要咳嗽。但玄若清钟爱此香,加之近日诸事不顺扰得他心烦意乱,唯有熏香宁神,服了方士进贡的丹药,才感觉顺畅许多。 “你前些日子上书说,有日蚀之于轸宿,此为何意?”御案后的男人瞥视一眼颇有些虚弱依靠在座椅间的少女,不带感情地发问。 日蚀之象究竟为何意,她在上书中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知道玄若清也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故而又召她前来再询问一遍。 “回陛下,日蚀于轸,有贵臣亡。王侯寿绝,易有丧事。”她不咸不淡地温言解释,任由玄若清自己品味其中含义。 对方还在装聋作哑,“到不知是哪位王侯。” “北地流火,玄武斗宿星黯。”玄若清问一句,她答一句,二人不动声色地拉锯。 帝王垂下眼睑摩挲手中珠串,“昨日收到焘阳来书,宁王称自己病重,请求昭平速回王都。” 墨拂歌眼睑微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没想到叶珣没有隐瞒病情,而是直接上书,或许情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让叶珣选择了直接摊牌。 宁王位后继无人,玄若清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叶珣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而每年秋冬,缺少过冬物资的魏人都会前来劫掠,更不排除在知道叶珣病危后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叶珣将情况已经赤裸裸地摊开在玄若清面前,北地危急,他没有多余选择。 墨拂歌没有答话,她在玄若清面前向来不语政事,她只是用手帕轻捂住口鼻,闷声咳嗽起来。 在一阵漫长而折磨的咳嗽声后,墨拂歌这才摊开手帕,素白的布料被血迹染出殷红痕迹,她很快就将手帕重新折好,“请陛下恕罪。” 手帕上的血迹当然逃不过玄若清的眼睛,“你近日身体不好?” 他虽如此询问,但话语中显然不是关切之意。 “宁王叶珣病重,北境动荡不安自然也是对臣的身体有影响的。”她的声音很轻,几近要飘散在殿内升腾的龙涎香中。 话音刚落,墨拂歌又伏下身咳嗽起来。 尽管已经用手帕捂住口鼻,她的咳嗽声依旧沉闷而折磨,血迹肉眼可见地浸透了布料。 玄若清本想将御医唤来,但转念一想,祭司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又会徒增许多风波,遂按下了这个念头,冷眼注视着墨拂歌咳血。 捂住口鼻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起青白,素白手绢上洇开的血痕在苍白肤色的衬托下显出一种妖异之感。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墨拂歌因病痛而挣扎,此等折磨,不似作伪。 看来叶珣一事,的确动摇国之根基。 手中南红玛瑙的串珠被颇有些烦躁地甩动着,珠穗打在龙椅的扶手上。 看着墨拂歌撕心裂肺地咳嗽,玄若清心中亦觉得心烦无比。 墨衍死得早本是一件好事,那个男人有自己的脾性,冷硬得如同一块山石,并不是好控制的角色。换成他的女儿后,变得温驯许多,更好掌控,又省心省力。 可她偏偏生来体弱多病,看这副模样也活不了多少年,在她死前还要准备好接任的后代,给她挑选一个门楣家世都能配得上又忠心于皇室的夫婿也是让人头疼的为难事。 玄若清越想越烦,只觉诸事不顺,一切都未曾按照他预想的发展,反而还逼迫着他并无其他选择只能顺从着向前。 在仿佛连肺腑都要咳出的挣扎后,墨拂歌终于安静下来,再一垂眸,“请陛下见谅,臣近日身体不适。” “那看来北地一事,的确不宜久拖。”他提起案上朱笔,几次欲在诏书上落笔,却又还是停下动作,“可昭平毕竟没什么经验,朕还是有些不放心。” “先前魏人来犯,郡主领兵出征时,天枢星稳固,卫拱紫薇垣。”玄若清召见她时,她从来不会点评政事,只会谈论星象与卦辞,引导他往自己的想要的方向走去。 天枢稳固只是因为,北地迎回自己的君王而已。 墨拂歌的说辞果然让玄若清面色浮动,陷入了沉思,隔了半晌才道,“罢了,朕再考虑着,你先退下吧。” 叶晨晚看上去也要比叶珣顺从很多,更重要的是识相,或许真的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口道,“罢了,你既身体有恙,这个月便不用供血了。” “是,多谢陛下,臣告退。”墨拂歌神色平淡地起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含元殿。白衣迤逦,如烟堆雪。 一路跟随着墨拂歌送她出宫的小宫女看着她突然又捂嘴咳嗽起来时,急忙前去搀扶,摊开手绢时,又是零零星星咳出血迹。 “呀,大人您要我去帮您叫太医吗?”小姑娘头一次见这种情形,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墨拂歌只是淡淡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迹,唇角扬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不必了。” 、 墨拂歌回到府上时,江离已经等候多时,急忙呈上了一叠纸张。 “小姐,慕云归都招了,这是皇宫中最新的地图,内含的暗道,还有影卫定期的联络方式。” 墨拂歌并不奇怪慕云归招得如此之快,在她眼中慕云归并不是什么清高不屈的货色,让他几日不眠不休,再用上游南洲提供的药物,受些皮肉之苦自然就该招的都招了。 “他该招的都招了,是不是” 墨拂歌接过江离递来的纸张,“且再留他一阵吧,现在死也太便宜他。” 她记性不太好,之前似乎说过他招了可以给他个痛快——忘了,似乎也没说过。 墨拂歌从自己的桌面翻开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图,与手中地图做着对比,眉梢轻蹙起来。 起先玄朝建国定都墨临时,大兴土木建造皇宫,墨氏也参与其中,遂成功得到了最初皇宫大内的地图。 但皇宫内暗道错综复杂,两百余年内皇宫不断扩修重建,地下暗道在王朝两百余年的权斗中更是几经更改。 她需要最新的地图,来寻找皇宫内龙脉阵法可能存在的位置。抓到个慕云归倒是的确省了她不少心力,不必自己再去多次踩点。 在不断勾画排查阵眼可能的位置后,墨拂歌停下动作,笔尖轻点在唇瓣上,向着暗处吩咐道,“去请昭平郡主来府上一趟,我有事与她相商。” 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暮色渐沉,门扉被轻轻扣响。 在拉开屋门时,门外的女子身披暮色霞光,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晕开波光潋滟,“找我有什么事?” 墨拂歌极快的打量她一瞬,虽然笑意盈盈,语调温柔,但依然可见憔悴之色,她没再说什么,只示意叶晨晚进屋。 直到她找了个位子坐下,墨拂歌将窗扉尽数阖上,才听见冷淡嗓音,“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叶晨晚看着她白衣身影,须臾一笑,“先听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估计再过几日玄若清就会下诏让你回北地了。”墨拂歌拉开抽屉,不知在翻找些什么东西,指尖在桌沿停滞一瞬,“你可以回家了,郡主。” 她的语气中有些微不易察觉的焦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来源。 叶晨晚诧异,虽然她知道玄若清在宁王继任一事上玄若清无人可选,放她回北地是迟早的事。但如此之快,还是超乎预料,不知晓墨拂歌究竟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但墨拂歌不说,她也没有追问,而是又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墨拂歌终于自抽屉中拿出一柄银锥与一个精巧的白玉瓶。 “坏消息是,现在我如约要来取你的心头血。” 叶晨晚的反应比预想中平静许多,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柄银锥,“是么,我以为这该是个好消息。” 墨拂歌不解,疑惑的目光扫视过来。 “这说明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已经到了取血这一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她笑着反问。 “郡主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墨拂歌没有反驳,而是仔细地盛放好取血用的锥子,玉瓶与药物和包扎用的纱布。 “你来,还是我自己来?”叶晨晚到很是从容地询问。 “我来吧,取心头血很伤精气,你若是有什么意外,不小心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墨拂歌看她淡定的样子,很有些怀疑叶晨晚知不知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没有同叶晨晚细致地解释过,但心头血是秘术中最为珍贵的血引,若是落到不轨之人手中,可以做出许多恶毒的秘术。而且取血本身,也要花费许多精力来恢复,并非什么儿戏之事。 她叹了口气,刚抬头想告诉叶晨晚于取血一事谨慎一些,就听到了衣料窸窣之声。一抬头,正看见叶晨晚的外衫自上身滑落。 “你在做什么?!”她面露震惊,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取血难道不需要脱///衣么?”对方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指平缓地解着上衣的衣扣,露出领口处一片白皙肌肤在灯烛中泛着珠玉般的色泽。 毕竟这取血的锥子总不可能隔着衣物刺进去取血吧。 况且墨拂歌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她难道还会担心对方图谋不轨吗? 此情此景墨拂歌的确是头一次见,一时间不知所措。虽然叶晨晚说得的确不错,但她也不该如此毫无芥蒂地在自己面前脱衣吧?! 薄红自耳根蔓延,胭脂如水般染红了面颊,好在她站在阴影中并不明显。 “没让你现在脱。”她背过身去继续整理药物,“你继续吧。” 叶晨晚瞧她这副模样,只不动声色笑了笑。 于她而言,最后总要脱去,中间的过程会不会被看见并不是很所谓的事情。 衣料如烟云滑落。 “好了。” 【作者有话说】 “日蚀于轸,有贵臣亡。王侯寿绝。”出自《开元占经》 墨拂歌:【欲言又止】 叶晨晚:【非常坦荡】 99昏睡 ◎肌肤冰凉,像融化的雪。◎ 在听见叶晨晚的嗓音后,墨拂歌停顿了一阵,才转过身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面色平淡地看向叶晨晚。 烛火摇曳,为修长脖颈镀上一层白瓷般的釉色,肤色如雪,锁骨弧度优美,盛出一片新雪。 从肌理到骨骼,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臃赘,少一分则欠佳。 再往下自然就是非礼勿视之处,墨拂歌还是有着良好的修养,并没有再往下瞧去。可偏偏那人以手支颐偏头看着自己,长发沿着肩廓垂落,眼眸含笑目光坦荡,反而让墨拂歌浑身有些不自在。 她轻微地叹了口气,拿起器具走到叶晨晚面前。 指尖冰凉,于胸前柔软处停留片刻便准确地找到了心脏的位置,她伸手浅浅丈量片刻,确定了心头取血的位置。 肌肤下年轻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如若擂鼓。 叶晨晚刚想说些什么,唇瓣上忽然一凉,已经被塞进了一枚药丸。 “止疼的药,但不能完全消除疼痛。”她这样说着,眼睫低垂,似乎想起起什么不悦的回忆,“倒不如说是还是会非常痛,忍耐一下吧,郡主,我会快一些。” 叶晨晚敏锐地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她自己是已经取过血了吗? 可惜显然从墨拂歌嘴里是撬不出什么话来的,在她拿起银锥时,叶晨晚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即使隔着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清瘦骨骼。 “紧张?”此刻她略有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在墨拂歌的眼中尤为清晰,“但是你这样握着我的手腕,我没有办法保持腕部平稳,更容易误伤。” 她的话语顿了顿,而后道,“你可以握其他地方。” 叶晨晚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原来该紧张的是这个么?我还以为该紧张些别的方面呢。” 她仍然维持着唇角的笑意,嘴硬地开了个玩笑。 但很显然墨拂歌并不配合她的玩笑,银锥在灯焰上飞速一燎,便准确地点在了心口,稍一用力就刺穿了皮肉。 冷汗顿时自叶晨晚额间渗出。 痛——真切意义上的锥心之痛。尽管墨拂歌经年握剑的手异常平稳,并无多余动作,但刺穿心脉的剧痛还是让她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又不能去握墨拂歌的手,只能转而拽住了她的衣摆。 心头血沿着特制的银锥流出。 很*奇怪,明明已经快被疼痛淹没了五感,但还能感受到她指尖在肌肤的冰凉触感,像融化的雪。 墨拂歌的动作快而平稳,只是痛感让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迟缓,似乎取血的过程持续了许久。 “我的命就在祭司大人手上了。”她五指用力,将墨拂歌平整的衣料拽出一片褶皱。 “不要说这样的话。”墨拂歌皱着眉头取出了银锥,将锥中血引入白玉瓶中,而后腾出手替她在创口处抹上伤药,“自己的性命自然要握在自己手中。” 另一只手极轻地覆在叶晨晚的手背,带着她松开了自己的衣摆。 膏药在伤口处蔓延开丝丝凉意,很是舒适,连疼痛都缓解了些许。额间被覆盖上一块布料,轻缓地擦拭去渗出的冷汗,手帕上是她周身冷梅花香,清冽如雪,似乎有着镇痛的作用,让叶晨晚渐渐舒缓下来。 墨拂歌熟练地上药,撕开纱布替她包扎,而后匆忙将衣物丢入她的怀中,“衣服穿好。” 叶晨晚接过衣物穿衣,本想调侃她两句,但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疲乏,连带着扣衣扣的动作都迟缓下来,“我怎么会这么困?” “心头血是人之精气所在,你会感觉无力,困倦,疲乏都是正常的。这些时日要多加休息,补充气血”她平淡地解释着,却眼见叶晨晚的头小鸡啄米般渐渐下垂。 “你”在眼看叶晨晚整个人都要瘫倒下去时,墨拂歌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一探她脉搏——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 有这么困吗? 墨拂歌借着灯烛看向她,敏锐地发现了她眼底晕开的一片淡色乌青。 大概是近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也很难歇息。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只能扶起叶晨晚就近在自己的床榻睡下,再替她盖好被子掖好了被角。 苍天好轮回,这伺候人的事也是轮到她墨拂歌来做了。 将叶晨晚放到自己的床榻上后,墨拂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没地方睡了。 心中思量片刻后,她还是开口唤道,“白琚。” 女子很快推开房门走入里间,“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把院子里那间客房清出来。”她淡淡道。 她在墨拂歌身边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在看见墨拂歌床榻上睡着的叶晨晚时,询问道,“是要替小姐将郡主送去客房吗?” 墨拂歌回眸看叶晨晚,她全然没有被二人的谈话惊扰,显然睡得正沉,她叹了口气,“不必,让她睡吧,我去睡客房就行。” 、 叶晨晚做了一整晚的梦,梦境纷杂,并无定数,多是一些旧梦往事。 梦见儿时娘亲在处理完公务后,总会偷偷带着她溜出王府去看雪。落雪将焘阳的街道都染作素白,也落在了叶珣的眉睫。风雪吹落,如若白头。 她刚到墨临的时候,也是一个冬日,纷纷扬扬的雪花撞向玄黑色的高耸城门,化作冰冷水痕。 年幼的她第一次独自来到陌生的京城,周围迎接她的大臣目光纷杂,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 唯有一身玄衣的男人面容冷峻,眼眸如同亘古不变的冷硬黑曜石。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是冷淡,却不带任何审视与情绪,比起周遭各种打量的眼光,这样的目光竟然让她舒适许多。 她彼时还不知那是时任祭司墨衍,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他身后的女孩。 她的衣袍于她而言有些宽大,袖袍在风雪里猎猎扬起,连着一头乌发也与风雪纠缠不清。唯有浓密眼睫下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干净清澈,像是雪山千年积雪化开后的澄澈,又冷得浸入骨髓。 这样的目光本不该属于一个孩子,但又的确属于她,她并不掩饰对自己的打量,却相似的也不带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 风雪绵长,连这样的对视似乎也要直至天荒地老。 而自己只想伸手,替她拂去眉睫风雪。 叶晨晚伸出手。 并没有触到雪花的冰凉,相反,还带有一点温热的温度。 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冷墨色的眼眸,与十年前的那双眼分外相似,只是更多几分冷淡疏离。 而这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因诧异而失焦,连着眨动了几次眼睫,才重新看向她。 “你梦魇了么。”墨拂歌的修养和理智还是让她先行询问。 叶晨晚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正抚上了躬身打量自己的墨拂歌的面颊,顿时淋了盆冷水般清醒过来。 “记不清了,先前做的梦一醒便忘记了。”她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一副睡眼惺忪意识不清的模样,找借口道。 “”好在墨拂歌并没有怀疑这一点,只是伸出手拉开了叶晨晚抚在自己的面颊上的手。 叶晨晚这才回过神打量四周,屋内曦光曈昽,显然已经天明,七重鲛绡如烟云垂落,将日光晕染得朦胧而柔和。 她识得——这不是墨拂歌的床榻么? 她没有半点自己怎么会在墨拂歌床上的记忆,好在对方很明显地看出了她的困惑,解释道,“你昨日刚取完血就精力疲乏,在我房间里昏睡了过去。只能先将就让你睡在我这里。” 墨拂歌只着了身宽松的月白色衣袍,一头青丝未有半分束缚流瀑般垂落,她眉睫下有一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倦色。 昨夜她自己去睡了客房,奈何客房的床睡不习惯,一夜浅眠,很早便醒了过来。等她回到自己房间时,就听见叶晨晚不安地翻动,似乎是梦魇了,她刚掀开床帘弯下身,就发生了先前这一幕——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昨夜真是多谢你的照顾了。” 墨拂歌只“嗯”了一声,便走向自己的书案前坐下,“无事,你最近要多修养,还困的话再睡一会儿。” 发生了这一幕,叶晨晚自然是睡不着了,只能翻身起床,看墨拂歌已经在书案前提笔处理公务。 祭司连处理文书的动作也显得赏心悦目,弧线精致的侧脸在做出垂眸思考的神态时,连眉眼间挥之不去的冷淡也消融些许。她很少会有停顿,执笔落笔一气呵成,堆积的文书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叶晨晚没来由地想到些乐事,因为祭司的题字千金难求,竟然还有人想办法在宫内弄到了她素日的上书,再想办法倒卖出宫外,竟然也在黑市中卖出了不菲的价格。 她这样如此想着,只旁观墨拂歌处理文书也看得入神。 直到墨拂歌终于自案牍中抬头,面露不解地看向她。 “你很闲么,郡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打算在100章结尾第二卷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写不完。 但强迫症也依然有可能写完一百章强行结束第二卷,因为第二卷其实也差不多结束了,第三卷又是新的大内容了。 100离别 ◎你也会思念我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叶晨晚奇怪,她在墨拂歌这儿当然无事可做。 墨拂歌的笔尖点着唇瓣,“我只是觉得,你要回焘阳,临行前应当有许多事要做。而不应当在这儿无所事事地看我。” “是么。”叶晨晚反而倾身靠在了桌面,离墨拂歌更近,“回焘阳后,相隔千里,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会了,我想多看看你。” 她就这样仰头看着墨拂歌,一张面庞明艳无俦,只如此便能感到一种逼人心魄的美。 对方却只是无情地指出了她话语中的漏洞,“这不应当,郡主。就算你回焘阳,再过两月,到了年关也要再入京朝贺。并不是再会遥遥无期。” “”叶晨晚伸出手指止住她话语,“那总归是不一样的,再往后呢?日后再想相见,不会似现在这般简单了。你还会想我么,阿拂?” 那叶晨晚会思念她么? 墨拂歌只如此在心中反问,又很快自己给出了答案——等到叶晨晚回到北地,这是她心心念念的故乡,有她的家人与亲友,自然权势地位也会纷至沓来,自己与她这样一点浅薄的关系不过是最不要紧的,又为何会思念自己呢? 墨拂歌向来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在他人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地位,以感情来维系的关系总是薄弱易碎,利益共同,各取所需会让她轻松许多。 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奈何叶晨晚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近乎有一种深情的关切。这样的目光总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别过头回避了她的视线,轻声道,“郡主,你能回北地是一件好事,我总是为你高兴的。” 叶晨晚本也不指望墨拂歌会坦诚地表述自己,她的目光被日光熨烫出琥珀色的温柔,只良久注视着她,“是,明年新年还能一见,再见又不知何时。这样想,总会有些难过。” 墨拂歌执笔写字的动作一顿,笔尖在纸张上洇开一点墨痕。 她没有抬头,只继续向下翻阅公文,“待到墨临城破时,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郡主。” 、 “这些以后都交给我了吗?”折棠在看见桌上堆积的账簿时,还是面露惊诧。 “是,只要你愿意的话,明日起你就是扶风楼的掌柜了。”叶晨晚将扶风楼这两年的账目往她面前推了推。 折棠显得不知所措,双手有些紧张地交叠着,“可我从来没有经营酒楼生意的经验。” “这无妨,不懂的问狄汀就行,我会让他帮你的。”叶晨晚看了眼窗外景色,从前那座江对岸的高楼如今已经人去楼空,自从凌天赐被抓入大牢,判秋后问斩后,白玉楼自然也树倒猢狲散,“况且扶风楼最大的竞争对手,托你的福现在也已经倒台了,只要平稳经营就没有问题。” 白玉楼倒台时,太子本欲盘下这块地再找人经营,可惜她快人一步,提前买下了这块地。 看着老对家倒台她自然是分外高兴,只不过这块地买下来做什么她还要再做打算。 “您过誉了”想到要经营这样一栋酒楼,折棠还是心中发怵,“只是害怕辜负了郡主的期待。” “凡事总有第一次,不必紧张。”叶晨晚瞥了眼雅间外,疏星正牵着皎皎走过,传来银铃般的欢笑声,“况且你若愿意帮我经营扶风楼,每月的盈利我只会抽成走一部分,余下的都归你。扶风楼每月的盈利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多攒些钱总不是坏事,毕竟,你也要给那几个孩子早做打算不是。” 提起几个孩子,折棠的神情明显松动了许多,“您这样的恩情实在无以为报。折棠会尽力而为,不辜负郡主的期待。” “嗯,经营酒楼是一事,将扶风楼交给你,是还要拜托你做一件事。” “您请说。” 叶晨晚沉吟,“酒楼素日里人来人往,信息纷杂,你要从中整理好有用的信息,重要的即刻通知我,余下的整理好,每半月汇总给我一次。” 虽然早知晓扶风楼定是叶晨晚在京中的暗桩,折棠也没预想到她会将如此重要的责任托付给她。 “这” 折棠还未来得及说话,叶晨晚已经止住了她的话头,“不必妄自菲薄,这件事也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和祭司于凌天赐和崔羡一事后都很看好你,你很有察言观色,洞察秋毫的能力。” 折棠闻言,在抉择一番后最终做了决定,“既然郡主信任,那我便尽全力为您做好。” 叶晨晚颔首,唇角须臾浮起一点笑意。 “对了,还没问郡主,怎么会突然想起将扶风楼交到我手上?” “这倒是忘了说了。”叶晨晚如实道,“估计再过两日,陛下便会下达诏书,允我回到北地。我要离开墨临回焘阳,此后回京的时日少之又少,自然也很难亲自打理京城中事。就算不交给你,按照从前宁王府上的惯例,也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代为管理,左思右想,倒也不如交到你手中。” 她冲着折棠浅淡一笑,“所以今日也是来告别的。” 折棠闻言,也露出惊喜的笑容,看得出的确在为叶晨晚高兴,“这样说的话,您终于可以归乡了,恭喜郡主。” 叶晨晚唇角的笑容始终淡淡的,甚至无法掩盖她眉眼间的忧色,淡若青山雾霭,却又挥之不去。 这点细微的情绪自然逃不过折棠的眼睛,“可您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叶晨晚垂下眼眸,淡淡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我自从来到墨临,就一直盼望着回到北地,十年来已成执念,因为回到焘阳,对我来说意味着归乡。可如今想来,当初自焘阳来到墨临,我失去了母父与亲朋,如今自墨临回焘阳,一样也会失去许多。回到焘阳也并非如我儿时想象的那般美好,可能是我年岁渐长,也明白了世间从无两全之事,想获得什么,总会先付出代价。” 从前她迫切地想回到焘阳,是因为北方是她的故土,还有等她归家的母亲与父亲。 但在墨临十年,她对此地也并非全无感情。 而且她也明白,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病重的母亲,虎视眈眈的魏人,还有与墨拂歌的约定诸多事务纷杂凌乱地浮在心间,让她心生烦躁——她也早不是只念起归家就会高兴的幼儿了。 “是啊,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呢?”折棠格外理解叶晨晚,“只是您总归是一直盼望归乡的,就算有遗憾,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 、 墨拂歌所言不错,并没有多少时间再留给玄若清纠结,不过两日后便下达了诏书,称宁王叶珣久病,感念昭平郡主一片孝心,特允其回焘阳侍疾。 朝野哗然,又议论纷纷。 宁王叶珣与帝王长达十年的拉锯终于以帝王的妥协作为结束,此诏一下,明眼人都明白,皇帝愿意放宁王唯一的独女回乡,正说明下一任宁王已是昭平郡主无疑。只是能让帝王点头放人,想来叶珣的身体状况也是岌岌可危。 而事件中心的主角只是安静地领旨谢恩,很快便收拾好行装准备离京归乡。 她走的那日起得很早,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淅淅沥沥落下一场秋雨。城门刚开,京城的城郊此刻也并无他人,只有宁王府的车驾等待着叶晨晚上车。 叶晨晚再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这座千年古城的巍峨城墙,却也并没有看见自己期望的身影出现。 罢了,她今日离开的行程本就没有告知任何人,况且又是这样早的时间就要离开,那个人不来也是正常的。 叶晨晚收回思绪,正准备上车,又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止住了动作。 “等一等——” 有人穿过雨幕纵马而来,乌黑骏马的马蹄踩在湿润泥土上,溅起星点雨水。 叶晨晚定睛一看,正见燕矜纵马疾驰,向着自己招手,匆忙向自己赶来。 她自马上翻身而下,双鬓被雨水打得湿润,目光里有两分埋怨之色,“好在是赶上了,你也真是,走前都不通知一声。” 没想到燕矜竟然亲自前来送别,叶晨晚心中颇为感动,“抱歉,本意是不想惊扰你们,而且毕竟也不是再不相逢,日后也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但日后相见就难了,你走前该与我们聚一聚的。”燕矜说着,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你终于可以归家,本来是来恭喜你的。” 她说着,在袖口里摸索了一阵,递给她一个颇为精巧的平安符,“你回焘阳的消息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礼物,前些日子去伽蓝寺,顺带求了个平安符,如今先转赠给你,平安最重。” 叶晨晚心中触动,将平安符仔细收好,“无妨的,心意已经收到了,多谢。” 她再嘱咐,“平安最重。” 燕矜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她对别离之事一向潇洒,只多嘱咐了叶晨晚几句便又上马离开了。 乔装成侍卫与叶晨晚一同回焘阳的柳问春小声开口提醒道,“时间紧张,不宜再耽搁,该出发了,郡主。” 叶晨晚应声,在登上马车前,最后还是再回眸看了一眼城楼。 秋雨淅沥,凄清不止,她似乎终于看见城楼上一抹素白身影,隔了迢迢雨幕与数丈城楼,身影看不真切。 可只此一瞬,雨落梧桐萧萧,天地皆俱寂。 、 “小姐,您已经看了很久了。秋日雨凉,您来的又早,经不得在这样的风口处站这么久。”在身后注视着墨拂歌背影的白琚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墨拂歌仍撑着那柄三十二骨的素色纸伞,伞上白梅清癯,遮住城楼上飘入的雨珠。一袭白衣萧瑟,袖口被雨水沾湿,晕开星点水痕。 她注视着那队车马一路北去,渐行渐远,直至在雨幕中再无踪影,于视线里消失不见后,才阖上已有些酸涩的眼,终于开口,“无妨,毕竟这样的机会总是看一次少一次。” 宸星归北,乾坤颠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卷二《千秋雪》完。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一个新封面,希望大家喜欢~【很爱约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卷二结束,接下来开启卷三,应该是全文最高潮【吧】。 关于剧情,目前是进展了一半左右,但是字数方面我不好估计,确实给不出个准确的数字。而且正文结束后应该会有比较多的两百年前北杓七子的番外以补充设定。 本文节奏慢,写得慢,感情线更慢,什么都很慢,感谢各位的耐心。 接下来的更新会暂缓一些,最近颈椎也痛,打字都有点难受起来,而且每次新开卷我都会进入卡文时间,我要好好思考一下高潮部分的剧情处理。 卷三长离恨 100-110 101问浮生 ◎若你为君她为臣,可有能驾驭她的把握?◎ 卷三长离恨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 车马一路疾行,自南往北,路旁花叶日渐稀疏,在进入北境时,纷纷扬扬落下雪来。 叶晨晚将手伸出车帘外,在指尖触碰到落雪时,还是因为冰冷的温度瑟缩了一下——墨临城的雪,是不会这般冷的。 她轻叹,原来自己已经不适应家乡的冷寒,但飘摇的风雪也在提醒她,她已经归乡。 车驾回到焘阳,直往宁王府去。府上仆从很早就在王府大门前等候,刚看见她下车,就簇拥着向她行礼,“郡主,您回来了。” 其中一人想为她披上挡雪的披风,叶晨晚匆匆瞥了一眼,似乎是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嬷嬷,但她此刻并没有心思寒暄,只三下五除二地跳下马车,凭着模糊的记忆就向王府深处跑去。 丢下一句,“带我去见我娘。” 府上的下人根本跟不上她的脚步,只能一路跟随着她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 叶晨晚凭着记忆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叶珣所居住的寝殿,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物苦涩,颓败而毫无生气,炭火熊熊,让一路奔走而来的叶晨晚顿感灼热。 但卧在床榻间的,她的母亲,她记忆中意气风发张扬的母亲,却是显得那般瘦弱又苍白。 她几步走到床边,用自己的掌心握住叶珣冰凉的手,希望自己的手心的温度能够温暖她些许。 可眼眶酸涩,终于还是潸然滚下泪来。 “娘,我回来了。” 叶珣自昏睡中睁开眼,看见自己神色悲怆的女儿,鬓发边还带着未融化的霜雪,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好,我知道,我的女儿一定可以回来的。”她勉力抬起手,轻轻拂去她鬓角的雪花。 叶珣任由叶晨晚将她抱在怀中,捋顺了气息,先开了口,“小晚,娘有些话要先问你。” 她何尝不知叶晨晚有许多话想说,想在此刻倾诉母女之情?但她更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一一嘱咐。 “娘,你问。”耳后传来女儿沉闷的声音,她只不动声色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问春一事,我有所耳闻,是慕云归所为?” 在听到慕云归这个名字,叶晨晚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是,盛姨与凌晗,也是他所为。他是宁王府上的内奸,皇帝身边的影卫千机使。不过现在我把他送到祭司手上了,祭司留着他性命尚有些用处,有她在,慕云归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想起慕云归,叶珣在心中叹息。这个孩子本是她在亲信子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觉得他学识品性俱佳,同叶晨晚一起去京城也好彼此照应,谁知道却选出了这样一个潜伏的祸患,只能说万幸没有酿成更大的祸事。 叶珣疲惫阖眼,“他的父亲在焘阳尚还不知此事,但也留不得了,你可明白?” “自然,我会做得隐秘些。” 想到自己临死前竟然还要对曾经的亲信下手,叶珣只觉得唏嘘。其实想来做影卫千机使的确比做宁王府的长史要风光许多,慕云归会被皇室收买实乃意料之中。只是许多事又哪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罢了。 “你刚才说起祭司,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叶晨晚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叶珣所问何事,只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和墨拂歌能发展个什么名堂? 叶珣又补充道,“玄若清愿意放你回焘阳,想来也有她在其中助力。她自然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的,你又要为她做些什么?” 叶晨晚了然,“自然是燕云铁骑。她要北境的军队南下,为她攻破墨临城,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 叶珣沉默着,任由屋内炭火焚烧,劈啪作响。 对于在叶晨晚的成长中缺席一事,叶珣一直心怀愧疚。叶晨晚能有现在的品性,她也是满意的,对于自己女儿的想法,她也是秉持着支持的态度。哪怕她有如此的野心,叶珣也觉得无妨,太软弱的个性坐不稳宁王的位置,既镇不住下属,也战胜不了敌人。 但此事重大,并不是只空泛地说几句支持就足够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失败,便会拉着整个宁王府与更多人一同万劫不复。”叶珣虽这样问,语气中却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单纯向叶晨晚陈述事实。 “女儿当然知道。”叶晨晚回答得很快,没有半分游移,“但是,娘,难道我们还要为这昏聩的王朝驻守边境,甚至赔上性命么?要知道,当初若不是玄朝无动于衷,甚至还阻拦你出兵营救,爹他就不会你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她的声音很轻,但裹挟着安静焚烧的怒火。 提起往事,叶珣也不由得叹息——恨,如何不恨呢? 叶珣驻守北境数十年,个中苦楚,冷暖自知。不仅要与凶恶的魏人血战,还要提防着背后朝廷的猜疑与暗箭。 就连她的女儿,不也成为了玄朝拿捏的人质么? 在自己当初执意出兵营救容应淮时,玄朝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的女儿囚禁在冷宫中受尽折磨。 若说忠诚,那自然早就荡然无存。从一开始叶照临心甘情愿地来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自然便不是图王爵这样的虚名,而是看中了能有属于自己麾下的军队。她明白,只有手握重兵,才是叶氏能够存活的筹码。 “如果要行此事,要考虑的还有太多。玄朝虽然腐朽,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况且墨临地处江南,多江域水泽,北地的骑兵也未必能够适应。”还有许多忧虑,叶珣没再说下去,这其中牵扯纷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厘清的,她已经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嗯,我知晓。也不必急于此刻,此事还要等墨临那边的消息。”叶晨晚安抚地握紧叶珣的手。 “那再往后的事,你可有考虑过?” 叶珣坐直了身子,侧过头与叶晨晚对视,眸中冷光熠熠,叶晨晚一时间恍惚,仿佛她儿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母亲就在眼前。 “往后的什么事?”她询问。 眼见这孩子面露疑惑,叶珣在心中叹息,她本性还是太过善良,很少将人往恶之一面揣度。 “若是将玄氏一族拉下皇位,空出来的便是这九州万里江山。谁能不为之动心?” “她曾说我是天命凰女,登基是夺回当年叶照临被篡夺的龙脉,将命运拨回正轨。”墨拂歌所说并不似作伪,叶晨晚并没有在这一点上怀疑过她,“而我要替她将当初玄朝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让其身败名裂,国破家亡。” 况且墨氏历代单传,子嗣单薄,也并不适合皇室的血脉传承。 叶珣却长叹一声。 疯狂的仇恨——她如是想。 当年开国北杓七子,两百余年沉浮,萧条的萧条,落败的落败。 萧遥盛年战死,昙华萧氏自此消亡。 游蔚然被当场斩首闹市,她手下无数草莽豪杰也随之如烟云散再不成气候。 姑苏楚氏渐渐落败,此后百年既未再出过棋艺大家,也因为受皇室忌惮,为官备受打压,自然再不复当初繁华。 闻弦身亡后,原本中原与苗疆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跌至冰点,五仙教隐于西南崇山峻岭中,再少与中原接触。 清河苏氏在苏辞楹步步为营的算计下,急流勇退,也算是保住了一族的荣华,此后只行商九州,再不问政事。纵然如此,两百年后也没有逃过那场大火。 而叶照临选择远走北方苦寒之地驻守边境,换得了让朝廷忌惮的筹码。但两百年镇守边境,其中冷暖只有叶氏一族自己知晓。 两百余年的岁月足以改变许多事,若问起叶珣自己,她也只觉得什么北杓七子,开国功勋,都只是太久远的前尘一梦。虽或有恨意,但更多被打磨成良久的喟叹,远不如现今的仇怨痛感来得真切。 唯有墨氏,如此安静地蛰伏着,近乎所有人都觉得祭司一职会伴随着玄朝直至消亡,却无人知晓她们一直在谋划着玄朝的倾覆。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恨意模糊消散成云烟,也足够让恨意肆意生长到扭曲。 叶珣虽然从未见过墨拂歌,但也可以预料,这样在仇恨浸染中长大的孩子,绝非良善之辈。 “你若为君,她为臣,以她的野心谋略,你有能驾驭她的把握吗?”叶珣反握住叶晨晚的手,目光极具有穿刺性地要洞穿她的眼底。 太锋利的刀,若不能够驾驭,只会伤人伤己。 “你要知晓,两百余年前玄靳能走到开国太祖这一步,离不开墨氏的支持。墨氏能在两百年前捧出一个玄朝,而今两百年后选择了你,你与她会不会重蹈覆辙?”见叶晨晚沉默,叶珣进一步追问。 叶晨晚垂眸,有些无力直视母亲的目光。 她当然明白,母亲爱子,为计其深远。 但她总会想起墨拂歌看她的目光,不似他人审视,也不似他人猜度,不似芸芸众生浑浊又迷茫。 她的目光平静亦清澈,不掺杂半分欲色,甚至还带有几分期冀——就如同看终将翱翔的飞鸟。 “若我选择相信她呢?” 【作者有话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听妈妈的话~”【打开bgm】 102饮旧梦 ◎离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 “相信”这个词,对叶珣来说,已有些陌生。 “你信任她,自然是好事,信任是最基本的关系。你们要行此艰难之事,若是彼此猜忌,才是寸步难行。”她的母亲神色恳切,到底是比她多了数十年的阅历,“可许多事,不是只有信任就足够的。” “将来这么长的路,又如何保证你或她不会变心?以她的心性志气,又会不会甘为人臣?”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叶珣掩面咳嗽起来,良久后又道,“同这样的人相处,彼竭我盈,或是彼盈我竭,都非善事。” 她如何不担心? 这样的同伴远比狡诈的敌人更让人担忧。 一个满身血仇,又拥有野心与能力,甚至为了复仇不惜将全天下拖下水的人,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叶晨晚垂眸,神色明显有些低沉。她知晓母亲所言不错,墨拂歌这样的人在他人眼中是黑与白二色的极端,要么觉得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要么认为她久浸血仇偏执疯癫。 可叶晨晚一直记得墨拂歌与她对视时的目光,是那般清明,不似世人浑浊又贪婪。 只如此对视,便能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平心而论,墨拂歌从未向她索要过什么,反而帮助她良多。比起提防,她更多是想回报这份恩情。 但叶珣说的话,她还是记在心中,她也不想在此时违背母亲的好意,“我记下了,娘。此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叶珣点头,重新靠回叶晨晚怀中。她身体本就虚弱,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更觉疲惫。 叶珣安静地靠在叶晨晚怀中阖眸养神,几缕日光落下,将她眉睫染得金黄。叶晨晚就这样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任由窗外风雪飘摇,风霜亦侵扰不了半分。 就像她从前曾无数次想这样静静陪伴自己的母亲。 可惜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有下属匆匆叩开了殿门。 “殿下!魏人来袭,已经到了蓟城外劫掠!” 叶珣睁开眼刚想说些什么,叶晨晚已经扶着她重新躺下,“我去就好,娘,你好好休息。” 叶晨晚取下一旁的披风系好,一边向殿外走,一边听副将的禀报,“魏人领兵多少,将领是谁,一一告诉本宫。” 叶珣欣慰地注视着叶晨晚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的风雪中。 咽喉处一直压抑着的咳嗽感终于再遏制不住,*在叶晨晚离开时,叶珣闷声咳嗽起来。 溅开斑驳艳色。 、 随着指尖浅紫流光划过花瓣,赤色花朵的花瓣上一滴一滴渗出浅红且透彻的露珠,如同泣下的血泪。 渗出的液体被小心地收集进白玉瓶中,浅浅望去呈现一种清浅的透彻。 仔细收集好最后一点液体,墨拂歌小心地把它们重新密封放入书房的暗格中。 尽管之前就拿自己的心头血做过许多次实验,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但墨拂歌看见这样奇异的转换时,还是会觉得太超出自己的认知。 按照苏辞楹手札中记载的方法,培育出的这种名为映丹红的花朵,以心头血饲养,最后就能产出这样的血引作为秘术最重要的原料之一。 而这赤红色的花朵如有灵性一般追随着墨拂歌的指尖,似是撒娇一般用花瓣轻柔地蹭着她的手指。 ——不会真的有灵智吧? 墨拂歌经不住这样想,又感觉此情此景有些惊悚。最终还是安抚性地轻轻抚摸了一下映丹红的花瓣,它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藤蔓,缩回了花盆里。 ……更诡异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又继续坐下翻阅从清河城带回的那本苏辞楹留下的手札。两百年后灵气稀薄,秘术也逐渐落寞,变成一种只在小众之间依靠血脉传承的隐秘能力。又加之苏辞楹这本手札本就只是记录她构想的随笔,许多笔记散漫而无边际——她根本没指望给其他人看明白这些东西。 墨拂歌无人指导,靠自己揣摩这些古老的东西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北杓七子后人的心头血都已经取到,别的所需要的材料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注意的是阵法的内容,阵法与奇门遁甲之术相关,她理解起来要轻松许多。 墨拂歌再翻过一页书册,后面的笔记要凌乱许多,许多字迹写下后又被涂抹。 ——真正的天才。 自负如墨拂歌,在看见苏辞楹写下的构想时,也不禁感慨。从秘术经商,到奇门冶炼,再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离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天才,她的疯狂自然不是后世所能够理解的。或许无数在后人眼里异想天开的想法,在她眼里的确只有一步之遥。况且西南之地,本就没有这般在意中原的所谓人伦,接触到生命的本质时,那些所谓礼教道德自然不过是一吹即散的尘灰。 玄朝皇宫建于墨临城龙脉心眼之上,以此为阵逆转龙脉。此阵唯一的缺点便是以北杓七子的血引作为七枚阵眼镇压龙脉,但天枢星位的阵眼天生与龙脉互相吸引,是这个阵法最大的突破口。 苏辞楹用大量篇幅写下了她如何毁坏这个阵法的设想,可惜碍于此举隐秘,受限于人力物力没有实践。她只对阵法几处关键的遁门做下手脚,经年累月山川星移,会逐渐对天盘九星中的天枢星位造成影响,北方一宫坎位会成为阵法最薄弱之处。 其间设想手法奇诡,令人钦佩不已,给了她许多灵感。 此页手札的角落处有一行小字——“庚戌年三月,去往墨临,见得阿怀。她尚在盛年,却已见青丝染雪。可叹世事无常,倏忽生离死别。往昔亲友共聚,意气风发,何曾能想现今已相隔阴阳,四散东西。” 搁置在书页角落的手指一滞,最终还是将此页翻了过去。 正当墨拂歌在脑海中设想苏辞楹所用方法的可行性时,门扉忽然被敲响,白琚轻声道,“小姐,自清河送了批东西来。” “什么东西?” “一批桂花酒,暮卿姑娘说,是用清河的桂花酿的,入秋了特意送一批给小姐尝一尝。当然还有零零星星许多清河特产,暮卿姑娘还特意送了几匹蜀锦来,说是用来给小姐做料子正好。” 一听是酒,墨拂歌本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清河送来的,她还是道,“那便开一盅酒,放到院内去吧,我这就去。” 想起苏暮卿,墨拂歌心生愧疚。本答应了她有机会会再回清河,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究是耽搁了下来。 这样一想,倒是羡慕起叶晨晚来。 书札被随意放回桌面,墨拂歌走出屋门。 算算时日,叶晨晚应该已经回了焘阳,久别归乡,母女团聚,自然是人间幸事。 院内明月如水自屋檐倾泻,摇落满地桂花如同碎金。在晚间秋露的凉薄中,蔓延开浓而不稠的馥郁香气。 看着院中桂树亭亭如盖,她心中感慨两百余年的桂树还能有如此长势,着实罕见。转念又一想,记忆中这棵桂树也是苏辞楹知晓墨怀徵喜爱丹桂,替她种下的这棵树——是苏辞楹种的那便也不奇怪了。 墨拂歌轻轻拂落椅面落花坐下,端起白琚呈好的桂花酿轻嗅——桂花香气融入酒香后更加醇厚,丝毫没有被院内桂花的香气掩盖。 饮下半杯酒,冽而不醉人,香气尤甚,是上好的佳酿。 她还是将酒杯放了回去。 酒的确是好酒,可惜她确实对酒类并无兴趣。 不过酒香馥郁,倒是把路过的游南洲吸引了过来。她自来熟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面露惊喜,“这酒当真不错,哪里买的?” “非也,是熟人送来的。你若是喜欢,便都拿去吧。”她不爱饮酒,正好顺水推舟。 游南洲也不客气,又倒了一杯酒,“也行,反正你这个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喝酒,那就听医嘱,都归我了。” 喝完一杯,她这才发觉墨拂歌在用一种惆怅又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让自己有些头皮发麻。“你怎么了,这副表情?” “没什么。”墨拂歌收回目光,伸手接住飘落桂花,“只是想起先祖墨怀徵尤爱桂花,更爱桂花酿,每逢金秋,皆折丹桂酿酒,与亲朋共饮。昔年北杓七子于此共饮,说愿岁岁年年,常有此日。” 墨拂歌所言在游南洲眼中多有些无病呻吟的惆怅,“就为了这?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往昔今朝,其实早已没什么关系。我今日爱喝这坛酒,是因为喜欢,和什么祖辈并无关系。你不喜欢这种酒,也不用勉强自己。就像她们当初饮酒,也不是为了什么百年后的我们。” “你是如此想的?”墨拂歌面上微有诧异。 “自然,你找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我的医术。结果还看上了我的血统?要我的心头血?”游南洲拿着酒杯翻了个白眼,“除了百年前祖辈还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根本没人关心过我们这一族的姓氏,除了你。不过近百年也没人关心了,到底自游蔚然死了之后,也没什么能翻起浪的人。” “游蔚然死了,早死了,又没有留下用不完的钱财,也没有像墨怀徵和叶照临那样留下个什么世袭的爵位官职让我躺平。我这么惦念她作甚?”手起杯落,又饮下一盅,“后世称赞她,或是诋毁她,早已没什么关系了。我现在是个行医的,和她也八竿子打不着。” 游南洲的嗓音如烟似云飘过耳边,听不真切。 “只有你还在惦记这件事罢了,墨拂歌。” 只有她才是在往昔旧梦中挣脱不出的人。 她只是很轻很轻地,拿起那柄白玉骨的折扇轻轻拂去肩头桂花纷纷。 【作者有话说】 晨晚妈妈看似说的是君臣实际上是爱情哈哈。彼竭我盈,彼盈我竭皆非善事。除了信任,还有更多要注意的东西。 PS:苏辞楹没有进行过任何虐待残忍的实验,可以看出她能力的方向一直与创生有关,无论是人造的后代还是后面苏玖落与苏渺然姐妹根据她的研究创造出的木偶苏暮卿。 只不过这样的创生也未必完全符合道德。 不过她所在意的也不是这些,这些东西也都是她研究的副产物而已,她所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复活一事。 她一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103濯绛衣 ◎绛衣雪尘。◎ 叶晨晚身披风雪与副将一同走入军营,霜雪更衬出她眸色凛冽,高挺眉骨在眼中投射下一片阴影。 柳问春向她详细地禀报着边关的近况,魏人在这些时日频繁地骚扰边境,虽然并未发现魏国大军的踪迹,但一直有小股魏军攻击边境,也让边关百姓不堪其扰。 叶晨晚略一估算,心中知晓这是魏人听见叶珣病重的风声,故而一直在边境骚扰逼迫叶珣出兵应战,如果迟迟不见她踪迹,就落实了叶珣病重的消息。 原本这样的魏军骚扰,派副将领兵即可对付。但见不到叶珣出面,只会让这些魏兵更加猖獗,况且她知道朝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是昭平郡主回到焘阳后,遇见敌袭反而龟缩后方只派副将出兵,过两天就会有御史参她的奏本呈在帝王的御案上。 况且她怀疑,这些魏军敢如此猖獗,大概率是背后有所倚靠。 “遣一支精锐骑兵同我出兵。”只如此思索片刻后,叶晨晚就如此吩咐。 军中还有许多人并不认识叶晨晚,但在看见她与叶珣有六七分相似的眉眼时,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军中老人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晨晚手中长剑银白色的剑鞘,心中澎湃,一如当年。 、 蓟城只是一个寻常的边陲小镇,防守薄弱,对魏人的劫掠不堪其扰。 镇上的市集内一片凌乱,早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商铺,马蹄纷纷扬起尘土,惊得城中人四散逃窜。 而马蹄的主人显然享受着城中百姓的恐慌,大笑着驾马在商铺中游走,将看见的值钱物什尽数收入囊中。魏军见这次劫掠也是收获颇丰,个个喜笑颜开,挥舞马刀追砍人群,如同挥起皮鞭驱赶牧羊。 “就这点东西?”看着妇人翻箱倒柜只拿出的一点碎银,魏兵面露不屑。 妇人只低着头将那点碎银往他身边推去,“只有这点钱了,前几天你们才来过哪里还有东西。” 虽然嘴上嫌弃着,但是士兵还是将这些碎银尽数收入包内,“前几天来的是我兄弟,又不是我们!管得你这些!就这么点东西,还想打发你爷爷?” 妇人不语,只想趁着士兵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逃走,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衣摆。士兵浑浊的眼珠将她上下打量,只觉得她虽然满面尘土仍然不掩眉目清秀。 “我那儿正好还缺个洗衣做饭暖被窝的,不如就拿你自己来抵吧?”魏兵狞笑着,当即就想拽着妇人同他一起走,身边也尽是他人起哄的笑声。 妇人惊慌着拉扯自己的衣袍想要逃离挣脱,但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这样一个成年男人。 有破空之声呼啸而过,滚烫的血迹溅上面颊,融化了飘落的雪。 等她再睁眼时,先前拉扯他的男人已经被一箭贯穿了头颅,轰然自马上摔落,双目因震惊而瞪大,死不瞑目。 他的同伴们也被吓了一跳,四下寻找着箭矢的来源,终于看见远处一人红衣白马,手中银白长弓的弓弦尚还颤动着。 而她身后是身着银白霜铠的士兵,银光凛冽,如若流云。 常在边境与玄兵作战的魏人自然是识得这批军队的,“燕云军来了!”因为隔了不短的距离,隔着风雪看不清领头女子的眉目,“那是叶珣?” 可惜他们已没有机会再去辨别,明明那道红衣身影还相隔甚远,下一秒已经纵马而来,衣袍翻飞,扬起风雪纷扬。 绛衣雪尘。 银白剑光胜雪,连目光都未曾能看清,就已被一剑割断了头颅。 她身后的士兵也如云四散,飞速追寻着城中劫掠的魏兵,这些向来只知道欺辱平民的士兵真正遇上训练有素的军队时,顿时如泥沙决堤溃败,四散逃窜。 但追击更快,很快这一座小城中的魏军就被尽数俘虏,纷纷跪倒在集市的空地中。 她所率领的那支军队又如云聚拢在她身后,“郡主,城中的魏兵都在这儿了,您怎么处置?” 为首的女子身牵白马,手中握着那柄泛着泠泠雪色的长剑,她的五官的是明艳昳丽的,如朝阳而开的扶桑,但神色是冷漠的,眼瞳映着纷扬落下的霜雪。 飘落的雪花,灰白的砖墙,落魄的边城,一切都是这样灰败而无色彩,唯有她灼灼红衣,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这群牛高马大的壮汉如同败犬一般被圈禁在狭小的空地中。 “留两个长了嘴的带回去审问,剩下的都杀了。”她只冷冷丢下一句话。 忽地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记得挑几颗完整的头颅挂在城墙外。” 教化是油盐不进的,谈判是徒劳无功的,叶晨晚深知,面对这群信奉暴力只知道劫掠的野兽,只能用更直白血腥的方式告诉他们劫掠的后果。 这群魏兵很快就被带走,远处响起痛苦的哀嚎,温热的血迹汩汩流下,与雪水和泥浆混杂成一片污浊。 叶晨晚对这样的屠杀也没什么兴趣,她并非嗜杀的人,只是不爱与牲畜交流。 “派一支小队在城内巡逻,再派一支去城外把守。”她淡淡吩咐。 这些时日劫掠的魏兵,看似松散,实际都是有组织的试探。这只是一批被抛弃的问路石而已。 她安静地等待着。 直到报信的士兵匆匆忙忙赶回,“郡主……!城西着火了!” 叶晨晚执剑起身,“随我迎敌。” 蓟城作为一个边陲小城,只有一座城门,很快,狭窄的城门内就涌入了黑泱泱的一支军队,堵死了出城唯一的道路。 叶晨晚知晓,这批来劫掠的魏兵只是请君入瓮的诱饵罢了。他们大概率是想把军队引入城中,再纵火烧城。可惜今日雪越下越大,看来这火势很难蔓延。 她与军队的领头人遥遥相望,却没想到竟是个熟人。 “你不在军营大帐里待着,已经沦落到和这群野狗一样来抢劫这么个小城了么,斛律孤?”叶晨晚讥笑。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魏国大将斛律孤竟然会亲自下场,不知道魏人近日在谋划些什么。 对方显然也面露诧异,很快又笑了起来,“又见面了,北地的附离兰。没想到你竟然能够回来,想来是终于逃脱了京城的狗笼。” “我只是回到我的故乡,而你还在这儿跟个跳蚤一样喜欢乱闯别人的家门,看来是没什么长进。”叶晨晚面对他的讥讽,不为所动。 “是么?”斛律孤看着叶晨晚的面色,终于开口说出恶毒的话语,“那老皇帝肯放你回来,想必是叶珣快死” 剑光先于剑出鞘的声音,已经向着斛律孤的头颅砍去。没想到她的身形如此之快,马匹受惊斛律孤身形不稳只能从马上跃下,匆忙扬起马刀抵挡剑刃。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刀剑相撞擦出激烈火光,招式片刻的间歇里斛律孤勉强瞥了一眼刀刃,发现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马刀都被剑刃砍出了几个不起眼的豁口——真是个疯子。 两军也随之厮杀起来,这座边陲小城顿时沦为火海中的修罗场。 斛律孤后退侧身,勉强躲过了袭来的剑刃,却还是被剑锋在脸颊上擦开一道血口。剑锋冰凉,伤口却是火辣辣的疼痛,渗开一道血口。 “斛律孤,若想保住你这张狗嘴,最好是学会闭嘴。” 叶晨晚目光比剑刃更冷,没有给他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马刀沉重,剑刃灵活,厮杀得不分上下。 此人力大势沉,精于搏斗,一直硬碰硬并非良策。叶晨晚心念一动,转而开始一直向着斛律孤的锁骨处出招。对方的动作果然停滞些许,开始有意防守。 他锁骨处受过重伤,先前在宁山同自己交手时锁骨又伤过一次,已经落下了阴影。 “看来你的伤还没好完。”照雪庭光划开了斛律孤的衣领,露出了他衣袍下的软甲。 斛律孤反扬马刀,用刀背狠狠砍向她,“嘴上这么能逞能,不若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她当然知晓,以体能的差距来说,与斛律孤久战并无好处。但她不是那些野蛮的魏人,也对魏人那些你死我活的决斗不感兴趣。她从来没打算用这样正大光明的手段杀死他。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足够了。 “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死活吧。”叶晨晚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斛律孤本能地觉得不对,耳畔已经响起了魏军的哀嚎之声。先前驻守在城门避免玄军突围的士兵,已经被一支骑军撕开了缺口,冲入蓟城之中! 还有伏兵?! “你是觉得,只有你会用伏兵这样的招数吗?” 她早知道魏军的试探有所蹊跷,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前来劫掠,自然是背后有撑腰的资本。故而提前安排柳问春准备了一支接应的队伍,就是为了此刻。 眼看再来了一支燕云军,斛律孤也不再恋战,立刻吩咐亲信准备突围,“不要恋战,立刻撤退!” “叶晨晚,你且得意此刻,回去等着给叶珣收尸吧!”他撂下一句狠话,匆忙翻身上马。 他身边的精兵亲信立刻掩护他突围,在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匆忙逃出了蓟城。 “郡主要不要追?”柳问春艰难地在混战中找到叶晨晚,询问道。 叶晨晚沉思片刻后还是摇头,“他没有带全部的兵力来,不知道身后还有多少伏兵,又是什么打算。我们此次也没有带多少人马,谨慎为好。” 她的心脏紧促地跳动着,心中不安。 “而且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赶紧回焘阳。” 、 斛律孤带着人马一路突围,直到远离蓟城数十里,确认没有追兵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回头清点人数,这次又折损了一半的人马。 他狠狠一甩马鞭——这该死的女人,当真棘手。 罢了,他也不是来同叶晨晚决一死活的。 “没有追兵,看来她也没带多少人马,来得匆忙。这么着急,叶珣也没有露面,估计是真的要死了。”斛律孤冷笑一声,向着身边斥候道,“你去准备送信的人马去墨临,告诉元诩,叶珣要死了,让他加紧动作,别罗里吧嗦的。” 他已经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越来越耀眼了呢,郡主。 104悲别离 ◎承佑十五年十月廿五,宁王叶珣薨,朝野哀恸。◎ 叶晨晚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焘阳,心中焦急。 今日的雪愈发猛烈,朔风裹挟着冰霜砸在面颊,割得肌肤生疼。但她还是扬起马鞭催促马匹再快一些,生怕再慢一些,就会抱憾终身。 刚入焘阳城门,就看见正在城门口张望的羡云。在看见她驾马归来时,立刻冲到她身边,无措地牵住缰绳道,“郡主,您终于回来了!殿下……殿下她不行了,想再见您一面……!” 母亲的侍女难得面露惊慌,无措地掉着眼泪。 叶晨晚不顾一切地催促马匹快些赶回王府,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她就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府内弥漫着挥散不去的阴沉气息。 但她没有心思关心这些,她只能不顾一切地奔跑,任由积雪没过脚踝。 叶晨晚忍不住责备自己——为什么要去蓟城?这样程度的魏军进攻,交给副将完全足以处理。就因为害怕落人口实,被言官弹劾? 重要吗?这些烦人的蚊蝇真的重要吗?他们的闲言碎语于她只是蚍蜉撼树,真的值得去在意半分吗? 帝王的不满猜忌又如何,她难道要为了这些永无止境的怀疑去放弃陪伴自己母亲的时间吗? 她这般努力想要回到焘阳,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荣华,只是为了和母亲团聚。 而现在——叶晨晚,你在做什么呢?你沉溺于挟权弄势,在意那些无谓之词。 她如此想着,终于赶回了叶珣的寝殿。 但她的母亲坐在殿外回廊下,看廊外落雪纷飞,落在她的眉睫。 “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在下雪。”她几步上前扶住叶珣,准备送她回殿内。 叶珣却轻轻止住她的动作,“我想看看雪,已经很多年没这样看雪了。” 她的母亲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甚至唇角上扬,向她露出一点清淡的笑容。 叶晨晚却心脏狂跳,看叶珣面色苍白,眼底却有光,知道这大概率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嘘——”叶珣伸手,轻轻止住她的话语,“来陪我看雪吧。” 叶晨晚无奈,只能坐下替叶珣挡住风雪。 一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手背,“小时候也总这样牵着你看雪,可惜你很早就去墨临,再回来时已经这么大了。” “我很遗憾一直很遗憾,没有能陪你长大。” “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叶晨晚稍稍别过头去,怕叶珣再看着她,自己就会忍不住落泪。 叶珣的叹息如烟云飘散在风雪中,“可你还这么年轻,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从此往后,为娘都看不见了。思虑再多,谋划再多,能为你铺的路,终究是有限的。” “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叶珣并不是多话的人,此刻却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概也是因为知晓是自己最后的时间,她放心不下。 “娘你不用这样担心,我都知道的。”她终究没有忍住,潸然滚下泪来。 叶珣的面容在泪水中一片模糊,却还是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不要哭。为人母父,纵然也希望你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但更重要的,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如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再做母女,好么?” 叶珣向她伸出手指,如同儿时一般。 叶晨晚轻轻的,用自己小指的指节勾住叶珣的手指。“好,娘要记得等我。” 叶珣眼有笑意,握紧了她的手,“嗯。我同你说过,娘不信命,但觉得想要什么应当靠自己去争取。如果你想要,那便应该是你的。” “娘相信你。” “好我会的。”叶晨晚如是回答,忽然发觉她掌心中叶珣的手迅速冰凉下去,冷得如同廊外飞雪。 “娘——娘?!”叶晨晚惊慌失措地揽住叶珣,想要去呼唤大夫。 “嘘——”叶珣安静地靠在她怀中,呼吸渐渐微弱,身体的温度如同她的生命一般飞速地流逝着。 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飘落的风雪都模糊成一片素白,只能勉强看见廊下摆放的木芙蓉终于也到了花期谢幕的时候,飘零些许花瓣。 拥抱着她的身体却是滚烫的,胸腔中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如同朝阳初升。虽然她在哭泣,她在张皇失措,她在无措地呼喊着自己,但叶珣知晓,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谢幕,而未来将交付在她的手中。 甚好。 瞧着叶晨晚的模样,她想,或许她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若说唯一的遗憾,只是 “可惜明年花更好可惜,看不见明年的花开了。” 大雪扑簌不止,怀中人却再无声息。叶晨晚知晓,她终究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已不记得自己哭泣了多久,眼泪滴落化开雪水,却又被掩埋,风雪也如若悲鸣。 天地大雪婆娑,万籁皆寂,将北境之地染作茫茫苍白。 承佑十五年十月廿五,宁王叶珣薨,朝野哀恸。其独女昭平郡主叶晨晚承其位,为新任宁王。 宁王叶珣,善属文,工谋略,驻北境二十年,边徼稳固,魏人畏不敢犯。其人爱民,礼接下士,厚救无归妇孺者无数。闻其薨逝,北境之民与士卒皆为之久悼。 、 墨临冶怀侯府 在看见密信上的文字时,元诩的双手激动得都在颤抖。在反反复复读了数遍,确认了信笺上的内容后,才终于兴奋地站起身,看向屏风后的女人。 “斛律孤那边的消息没有错,叶珣终于是死了!” 依靠在贵妃椅上翻阅书页的女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吝啬地丢出一个“嗯”。 “这是大好的喜事,慕容锦。”元诩在坐榻边来回踱步,“没有叶珣,我们在北境的动作要方便许多,日后斛律孤来接应我们也更轻松。” 竹制烟杆停在唇瓣边,又吸出一口云雾,慕容锦才终于幽幽开口,“她死了,宁王的位置是谁来坐?” “她的女儿叶晨晚,先前和你提过的京城质子,前些时日老皇帝把她放回去了。”提起叶晨晚,元诩表情轻蔑。这个女人在京城里被豢养得和这群软弱的中原贵族一样,没有半点锋芒。 慕容锦揉了揉太阳穴,并不太关注元诩所言。活过的年岁太久,遇见的人太多,她没有那些功夫去一个一个记下所有人的名字。更何况多数人轻若鸿毛,由生到死都泛不起一点浪花。 她只是觉得元诩愚蠢,总是寄希望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今天希望叶珣死了,明日等着老皇帝死掉,仿佛这些人死了玄朝就会放他归国。 若不是没得选,她也不想与这样一个蠢货合作。 心中烦躁,她又吸了一口烟斗,荼蘼花的馥郁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而她抬眼时一双眼风波流转,与这花香一同织作一场幻梦。 烟雾袅袅间,那张精致的面容看不真切,在烛火的摇曳里,仿如海岸粼粼浪潮间栖息的鲛人,只一眼就要拉坠着人沉溺入她眼中深海。 元诩的喉结动了动,心中想起什么后,整个人又立马冷静了下去。 鲛人动人的歌喉会让人沉睡入不醒的幻梦,这个女人更尤甚。 他不喜欢这种危险的女人,还是温顺好掌控的更让他舒心。 “死了个叶珣,算不上大事。”慕容锦淡淡道,“等到什么时候人是你杀的,再来找我邀功。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元诩这才一笑,呈上了一幅卷轴。 “花了好些精力人脉,终于找到了。这是皇宫的地图,按照你所说的方法,他们寻到了阵法可能所在的几个位置,都标在图上了。” 慕容锦这才接过卷轴,白皙修长的指尖一划,在桌面展开。 比起当初开国时布下的阵法,现在的确挪了不少位置,不过其生门阵眼是无法更改的,按照这个地图稍微推算排除一下,就很容易能找到阵法如今所在的位置了。 她抬眼看着这人一副邀功的模样,心中轻蔑一笑。 这个蠢货,原来还是有那么丁点的用处。 、 朔方芜城 “公子,新的消息。” 侍从恭敬地在桌案边呈上密信,终于让案前人自公文间抬起头,“北境传来的?” “是。” 修长手指接过密信,从容地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拿出其中的信纸。洛祁殊只匆匆扫了一眼,就随手将薄薄一张信纸扔入了烛焰之中。 意料之中的消息。 “终于还是死了啊。”以叶珣的病情,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一个奇迹。 可惜,叶晨晚上位,对宣王会更加不利。 只是这并非他所关心的范畴了。 洛祁殊想起前些时日叶晨晚与自己对峙的模样足够的野心,足够的胆识。 只是 “只是没有叶珣这头猛虎的庇佑,你又能走到多远呢?” 、 墨临墨府 墨府的祠堂内灯火通明,自有一番肃穆气息。少女亲力亲为地擦拭着呈放的牌位,一袭素衣恰如丧服。 白琚在一旁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小姐,焘阳那边的消息,宁王叶珣,薨逝了。” “”墨拂歌手上动作仍未停,安静地擦拭着牌匾。 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如今的祠堂内已经没有墨衍的牌位,徒有自己母亲的位置。 墨拂歌端详了一阵,才终于开口,“郡主呢?”她抚摸着苏玖落的牌位,话语突然停滞,想起什么似的,轻缓一笑,“啊,现在不该称她为郡主,而是宁王殿下了。” 终究是这样的,得到必然伴随着失去,是这世间永恒的原则。叶晨晚回到北地,拥有了权势与地位,却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白琚敏锐地察觉了墨拂歌的改口,遂也道,“殿下悲痛,几日水米未进。魏人知晓叶珣逝世,愈发猖獗,这些时日都在疯狂劫掠,殿下已经领兵迎敌去了。” 如此忠义,朝内盯着她的一些人,怕是也挑不出刺来。 终于擦拭完最后一块牌匾,墨拂歌站起身轻轻喘息着,鬓边已经浸出一层薄汗。一双眼眸却依然清明透彻,无悲亦无喜。她自以为看惯了生死,但在听闻叶珣的死讯后,还是生出几分唏嘘之意。 叶珣也逝去了,属于自己的果报又何时才会降临呢? 罢了,再多的罪孽,再多的血恨,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也终会一笔勾销。 “替我烧三炷香来。”她淡淡吩咐。 在接过白琚递来点燃的香烛后,她神色恭敬地向着北方三拜,最后将焚香插入了香炉之内。 烟雾袅袅,香烛寸寸焚烧成灰。 墨拂歌缓步离开祠堂时,只感觉面上一凉。 伸出手时,细碎的冰花飘飘扬扬飞舞,落在掌心时很快便化作一片水痕。 “今年墨临的雪,来得尤为的早。” 【作者有话说】 因为每次二字章节名取得我浑身难受憋不出东西,又有强迫症,所以从三卷开始全改成了三字章节名。【目移】 从昭平郡主到宁王殿下,每一步都要失去许多。 从今以后就要换称呼啦。 105初雪时 ◎希望很多如我一般的姑娘,再不用罹受此苦。◎ 今年墨临的冬雪来得尤为的早。 簌簌新雪飘下,落在亭台楼阁。墨临城的雪总是这般,看似温柔,却凄清又缠绵。 扶风楼**院内,皎皎因为这场新雪玩得正高兴,小小的个子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跑着,一不小心一脚踏在积雪里摔倒在雪地中。好在她穿得跟个棉花球一样,院内积雪也厚,并没有摔痛,只懵懵懂*懂地想要爬起身。 就在此刻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扶起了她,皎皎也不怕生,在认出这个青衣女人就是之前在她疫病时为她治病的大夫后,就乖乖任由游南洲扶起她,为她拍去身上积雪。 “哎呀,怎么还这么把雪捏着,这样会长冻疮的。”看着她手里还拽着一把雪,游南洲又操起老妈子的心思替她将手中雪拍落。 皎皎不解,“冻疮是什么?” “就是你的手会又红又肿像猪蹄一样,还会又痛又痒。”她笑着吓唬皎皎。 “啊那不要。”皎皎明显被游南洲唬到,急忙拍去了手中的雪,“不要猪蹄。” 不远处的亭内红泥火炉,煮沸一盏新茶。折棠看着游南洲同皎皎相处得如此和睦,还牵着她的手去了雪地陪她玩雪时,面露诧异,“没想到这位游大夫竟然这么喜欢小孩子。” 毕竟她也是听说过这位医鬼古怪自我,看病只随自己心意的脾性。曾有无数达官显贵捧着千金玉石,也没能让她停下来多看一眼。 墨拂歌将茶杯拢在手中以温暖指尖,她向来畏寒,初冬的时节已经披上了狐裘,通体无瑕的一张白狐裘终于将她向来淡漠的一张脸染上些许矜持的贵气。 “毕竟同孩子和猫猫狗狗相处,总比与许多人相处轻松。” “也是。”折棠深以为然,从身边拿出了一沓纸张,“祭司大人请阅,这是这半个月扶风楼收集的消息,郡主说了这些消息也留一份给您,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墨拂歌接过纸张,顺口提醒道。 “啊是宁王殿下了。”折棠也意识到了,世事变迁,北方那位已经换了身份。 墨拂歌粗略地浏览着折棠给出的信息,问道,“可有关于北方的消息?” 折棠回忆了一阵,“朝中近些时日关于殿下的话题不少,不过宁王殿下近日迎战魏军屡屡得胜,好歹是止住了魏人最近猖獗的攻势。朝中这些大臣说来说去,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不值得多听。” “他们有什么好挑错的,不该感激涕零么?”墨拂歌翻过一页纸张,唇角讥讽。 他们当然应该感激,应该庆幸,庆幸叶珣死后宁王的位置后继有人,能为他们守住北方,挡住魏人的侵袭,让他们在江南温柔乡的墨临继续醉生梦死。 墨拂歌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纸张,折棠分轻重缓急整理得井井有条,看着让人舒心许多。 “接手扶风楼后,可有什么想法?”墨拂歌一边翻阅,忽然开口问。 毕竟叶晨晚临走前也嘱咐过自己多照顾折棠一些,所以她才会今日来扶风楼。 折棠突然被墨拂歌问住,思索了一阵才犹豫着道,“其实暂时也还没什么想法,能把殿下吩咐的事做好是第一位的。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再把这几个孩子好好抚养大,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心善又有感激之心,叶晨晚的确选中了一个很好的人选。 墨拂歌没有说好或不好,只稍微抬起眼看她,“扶风楼每月的分成不算少数,能拿到这笔钱可以有更多大胆些的想法。” “若说想法,也是有的。”折棠目光游移了片刻,而后轻声道,“您听说过红绡阁吗?” 墨拂歌了解过折棠的身世,自然知晓她曾待过的那个烟花之地。“嗯。” 炉火跳动着,在她眼中映着星点的光,“如果可以,想攒下一笔钱买下红绡阁,这样的话,很多如我一般的姑娘,再不用罹受此苦。” 她的神色是温柔而坚定的。 略微沉吟后,墨拂歌放下手中纸张,用手背撑着颌骨,“硬要开价买下红绡阁倒还是有些困难,此地背后有人撑腰,与许多官员都有所勾连。” “但并非没有办法,只是要用上更多手段。”她很快补充道,“若是能想办法毁掉,自然就能用更便宜的价码,任你宰割。” 折棠没有应答,而是做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墨拂歌知晓她是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啊,对了,祭司大人,说起买地这件事,我想起来还有一事。” 她指向沧江对岸的那一座高楼,“自从凌天赐被关入大牢,判了秋后问斩,白玉楼便树倒猢狲散,殿下趁机低价买下了白玉楼这块地。只是她回北地回得突然,还没考虑好这块地的用处,是以现在就空置了下来。这些时日,不断有人来找我高价想买下这块地,我都一一回绝了,派人去查了查,似乎都是太子的人。” 凌天赐本就为太子效力,白玉楼也与太子有关,他想买回这块地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买回这块地,继续经营白玉楼?” 折棠犹豫着,神色似乎很是苦恼,“或许,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并不只是经营白玉楼这样简单。” 她轻点着太阳穴,回忆起往昔还在白玉楼的时候,“因为白玉楼在墨临城中的位置也极好,临靠沧江水畔,去往瀛洲港也不过大半炷香的时间。所以白玉楼,似乎也是太子的私库,从前时常从白玉楼往来瀛洲港,运送许多东西。”一声轻叹,“可惜我从前在白玉楼时,日日混沌度日,只想把每日的事尽数应付完,是以也并未关心私库一事。这私库究竟用来储存什么,运送些什么,倒是也不知晓了。” 墨拂歌却听得很有兴趣,身体微微前倾。 暨州一案后,太子因为赈灾不利被斥责,思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更大的输家显然是宣王,因为从郑成的账簿中,查出了许多笔与宣王的往来,他本就是宣王安插在洛祁殊身边的眼线。 玄若清向来最厌恶皇子与大臣私下结党,是以对宣王很是失望,近日都疏远了许多。连带着最近的两党之争都安分了不少。 她正愁没有机会再将这潭水搅浑。 “那便再去查,顺藤摸瓜,看看太子到底在拿白玉楼运什么。” “是,我记下了。还有一事。”折棠本对这些男女之情,贵胄姻亲并无兴趣,但奈何牵扯的人颇有地位,是以还是将此事记了下来,“寄荷公主大约是想等着年关官员亲王进京朝贺的时候,明确提出想招洛祁殊为驸马了。” “朔方位处西北之地,寄荷公主当真愿意远嫁去芜城?”墨拂歌倒是并不看好此事,寄荷公主骄纵,未必受得了这个苦。 折棠摇头,“不并非是要寄荷公主远嫁,听陛下的意思,是想在京中再为洛祁殊寻个官职,另寻人接任朔方节度使。这次传出风声,也是因为据说陛下点了头。” 指尖摩挲过茶盏边缘,墨拂歌片刻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想来也是暨州一案终于引起了玄若清的怀疑,想要借寄荷公主的婚事一则拉拢洛祁殊,二则是将洛祁殊调离朔方,放到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 一石二鸟之计。 但洛祁殊在芜城经营多年,甚至贪污粮草,私铸铁器,他野心勃勃,不可能放弃自己在朔方多年的苦心。 “他定然会想办法推拒这门亲事。”墨拂歌想起之前翻阅暗卫对洛祁殊调查的内容,“你可知洛祁殊的父亲洛燕山?” 折棠也看过洛祁殊的资料,遂点头,“我记得,他曾官制云麾将军,只是很早之前就因病辞去官职,现在还同洛祁殊一起在芜城修养,已经不问朝中事了。洛祁殊躬亲侍奉,很是仔细。” 洛燕山辞官时正值壮年,并未听说有什么病痛,此事很是蹊跷。而且自他辞官后,洛祁殊便飞快的接手了他父亲在军中的人脉,自此步步高升。 “洛祁殊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洛燕山出身一个落魄世族,年轻时只当上一个小小的校尉。不过年少时家里与他定下一门上好的婚事,对方是高门贵女。二人成婚后,依靠妻子的家族,他才一路攀升,做到了云麾将军的位置。可惜此人风流成性,功成名就后再不遮掩,侍妾无数,冷落糟糠之妻。很快他的正妻就郁郁寡欢而逝,留下年幼的洛祁殊。” “你觉得,这样的身世,他可能与他的父亲如表面上那样父慈子孝么?” 墨拂歌温吞地抿着杯中热茶。 想起洛祁殊这件事,是因为念起因为叶珣离世,叶晨晚服丧,那些各怀鬼胎想同叶晨晚说亲的人最近终于是安分下来,暂且放下了这点心思。 当初说起为叶晨晚推拒婚事方法中的下下策,终究是现在最有效的方式。 茶盏被轻轻搁置在几案上,杯中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的景色也随之破碎。 “我猜,洛燕山恐怕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会比较忙,而且有一点点卡文。 106据龙蟠 ◎她只觉得两眼一黑,什么天书,根本看不懂。◎ 夜至三更,帝王宫阙仍是灯火通明,身着银甲的禁卫军彻夜守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惜幢幢灯烛并不能照亮偌大皇宫内西苑一角,这样的荒僻之处连巡逻的侍卫都觉得晦气,在夜半三更的时候走在这片林木阴翳的荒僻宫苑,难免心中发憷,只在确认并无反常之处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检查得匆忙,自然没有发现林木后隐藏的一人。 墨拂歌一袭黑衣,脚步极轻,几乎融入夜色,待到侍卫走远后,悄无声息地穿过西苑,走入一处空置的宫苑。 皇宫西苑虽然不是冷宫,但也是众所周知的荒僻之地,多数院落年久失修,已经废弃。现在多数时候,是用来软禁一些不便打入冷宫,又被帝王厌弃的妃嫔。是以平时人迹罕至,多数人并不愿来此地沾染晦气。 但其实以堪舆的角度来说,此地并不算荒僻——星带山川,藏风得水,聚为一泽,是龙气氤氲之地。是以此处的宫阙虽然荒败,但绿植青青,草木横生,即使是在冬日也不见凋零,便是因得地气润泽的缘故。 仔细想来,西苑的荒凉未必不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为了掩盖皇宫地底逆转龙脉阵法的阵眼。 按照从慕云归口中拷问出的皇宫地图推算的结果,她一路来到其中的一座宫苑。其中布满的尘灰让她皱着眉轻咳了两声,而后就开始熟练地寻找房间内的可能的机关。搜索的时间并没有花上太久,很快就摸索到了墙面一处暗格,拨动其中机关,地砖隆隆作响,显出一条地道来。 在丢下一枚石子,听见回声确定安全后,墨拂歌点燃火折子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曲折,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底端。砖石漆黑平整,地面干燥,地道阴凉——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此处通风,地道仍通向外界。 一路向前走,地面和墙面的砖石换了材质,黑如墨玉,透着莹润色泽,砖石上渐渐有了符文纂刻的纹路,在石面上泛着幽蓝色的荧光。 墨拂歌粗略扫了一眼,头一次生出——什么天书,根本看不懂的想法。她大概猜测了一下,觉得这上面的咒文应该比两百年前所用的咒言还要古老。 再往前走,符文纂刻更加密集,光芒大盛,甚至已经不再需要照明用的火光。 前方流淌着一道轻若无物的光幕。 她伸出手,意料之中地,并没有遇见什么阻碍,轻松地穿过了光幕。再迈步,也没有任何阻碍地跨过光幕。 苏辞楹的记载并没有错,这座阵法设有禁制,只有皇室血脉,布阵之人,以及作为阵眼源头的北杓七子血脉可以进入。 无怪乎阵法外的守卫如此松懈,因为多数人即使来到此地也做不了什么。 可惜来的是她。 抬眸看,已经来到一处地宫门口。生涩的符文刻满整座殿堂,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替代了灯烛,照亮这偌大的地宫。墨玉色泽的砖石在符文的照耀下几近透明,能隐约看见灵力如有实体一般在地砖下流动,正如龙形一般盘踞在整座地宫中,唯有龙尾处似是被一道血色的灵力钉住,固定在了朝南的方向。 而地宫中央是一座精密繁复的祭坛,其中镶嵌着色泽玄黑,流淌着诡异殷红的矿石——正是叶晨晚在北地见到的那种诡异矿石。 阵法精密繁复,不知在当初耗尽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布阵之人定然是当初的阵法秘术大能。 话说回来,当初开国皇帝玄靳到底是找的何方大能布下这道逆天而行的阵法,现在也全然无人知晓。 时间有限,她没有再继续胡思乱想,而是收回思绪,开始迅速端详阵法的构造,寻找其中的天盘地盘,阵眼核心。 手中结印,灵力顺应着符文游走,散漫入阵法各处,跟随着龙脉流通的方向运转周天。 她终于感受到一处熟悉的气息,引导着她向着其中一处阵眼走去。 是苏辞楹的残留的气息,牵引着她来到北方处的阵眼。此地灵力紊乱,难以流通,上面的符文都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模糊起来。 看来这就是苏辞楹在阵法处动过手脚的位置。 她回忆着苏辞楹在手札中的记载,开始模仿着上面的方法将灵力灌注入阵法,打通其中关窍。 在感受到符文下繁复的构造时,她眼前一黑,心中想——以这个阵法的复杂程度和自己的修为,这显然是个浩大的工程,看来她未来还需来此地许多次了。 、 朔方芜城 洛府后院处僻静的宅院内,草木葱葱,人烟稀少,正适合调养生息。 可惜此处调养的宅院内,除了两个看守院门的护卫,连侍奉的侍女都不见踪影。 洛燕山躺在床上,呼吸粗重,如同一个破损的风箱,吭哧作响。他面色乌青,身体浮肿,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来人”他声音沙哑着开口,连口齿都并不清晰,只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呻吟,“快来人” 可惜并未有人回应,他只能徒劳地在床上粗重地喘息着。 直到良久之后,终于有人走入房间点亮了灯烛,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面。 “父亲这是怎么了?”洛祁殊端着烛火,来到了床边,面色关切地看向洛燕山。 但在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儿子时,洛燕山却双目圆瞪,面露排斥地怒视着洛祁殊,“怎么是你?滚!滚!” 洛祁殊却对父亲的排斥视若无睹,径直端着药来到了床边,“父亲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喊人?今日公务繁忙,回府的时间晚了些,这才来得及来看您。”药盏端到了他的嘴边,“您该喝药了。” 看着面前那碗成色不明的汤汁,洛燕山本能地开始排斥,想要推开这碗汤药,“拿开!” 然而瓷碗仍然稳稳地端在洛祁殊手中,“您生病了,该喝药的。” 洛燕山当然知道,就是喝了洛祁殊送来的汤药,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些药定然是有问题的,“你个逆子滚开!” “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洛祁殊忽然开口问。 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洛燕山,一时沉默。他答不上来也在意料之中,洛祁殊只自顾自地继续道,“今天是娘的忌日,您诸事繁忙,生活顺遂,自然是不记得的。” “娘离世已经有十五年了,您估计也不记得了。” 一双苍老的手终于抓住了洛祁殊的手腕,洛燕山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就要为了那个女人,来杀你的亲爹?” “您怎么会这样想呢?”洛祁殊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手,“只是觉得我从小到大都并未怎么依靠父亲,您也不曾关心过我。但现在儿子有些头疼的事,需要您的帮忙,就当您为儿子做的唯一一件事吧。” “就用,您的死。” 洛燕山瞪着眼刚想说些什么,洛祁殊却已经不耐地将碗塞到他嘴边,硬灌着他喝下了这碗汤药。 被硬灌着喝下汤药后,洛燕山已经瘫倒在床,口齿不清,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混乱的气音,怒瞪着洛祁殊。 “也不知道您这些年可否有思念过娘?应当是没有的。”洛祁殊甚至连洛燕山碰过的碗都分外嫌恶,顺手将其扔在了一边,“不过无论如何,希望您之后到了地府,也不要去找她。如此也算是你能做的唯一善事了。” 说完,他不再看床上苦苦挣扎的洛燕山,只径直转身离开,走入了屋外深沉夜色中。 、 再一次回到白玉楼时,折棠心中感慨万千。 从前那座繁华的人间红尘场,自从凌天赐被捕,树倒猢狲散后,已是人去楼空。在被叶晨晚买下这块地后,这座楼就这样被封锁了起来。 如今走入时,看装潢再精致华美,没有人烟,也只显出几分落魄的荒凉来。 她走入时,桌椅走廊,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灰。 “汪汪——!”小狗的叫声拉回她游移的思绪。 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绕着她的裙摆跑来跑去。 折棠无奈,伸手将小狗抱在怀中,向着楼下的地下室走去。 收养的那些孩子,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每日精力花不完,便央求自己想要一只宠物。横竖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每日陪伴她们,折棠思虑了一阵,遂也答应了孩子们,抱养回来这只小狗。 不过孩子们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养了大半个月新鲜劲过了之后,又开始寻找新的玩伴。这照顾狗狗的重任,就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小狗性格亲人,今日看自己出门,黏在自己脚边非要跟着她一道出门。折棠心软,便带了这只小狗一同来白玉楼。 想起墨拂歌之前的嘱咐,折棠特意专程再来白玉楼一趟,想要查看一下楼中作为私库的地下室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一路来到地下室,更是尘灰遍布,空空如也,只有些废弃的木箱。 看来凌天赐被抓时,还是提前处理干净这些痕迹了,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仔细查看一番后,折棠有些失望。 但怀中的小狗却忽然兴奋起来,不顾她的阻拦从她怀中蹦了出去,一路跑到了地下室的一处角落。 等到折棠追上它时,小狗早已在角落打了几个滚,汪汪叫着,连雪白的毛发都被染成焦炭似的黑色。 她仔细看了看,觉得小狗身上的污渍并不像是普通的尘灰。她面露诧异地伸手抹了一下它身上的黑灰,只感觉手感粗粝,还有一种硝石硫磺的刺鼻味道。 她不禁皱起了眉——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度章节,下一章郡主就又会出场啦。 再,本文是一个不完全朝堂也不完全玄幻也不完全感情但什么都有一点的文,文章里还是有一些比较超过自然范畴的东西。 依旧,洛祁殊只是一个善恶皆有之的人,但不用同情在意本文任何一个男角色,全是推动剧情需要。【强调】 107此相逢 ◎总会想,第一眼便能看见你。◎ 自新雪落上树梢,又点缀上红梅,素色铺满这座南方古城时,便从初雪至隆冬。 年关将近,到了各地官员与藩王入京觐见述职的时候,京城在这个时节总会热闹许多。 今年回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北地新上任的那位异姓王。年纪轻轻就手握重兵,兼之形容昳丽,未有婚配。虽然现在还在为其母服丧,但先搭上宁王府这条线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可惜无数人翘首以盼,宁王的车驾自北方来,只在墨临城门口停下片刻,便直接回了京城中的宁王府。而后称正在丧期,婉拒了所有登门拜访之人。 还没有人成功见到这位新任宁王。 第一位见到新任宁王的,是正在扶风楼内清点账目的折棠。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经营一事,是以刚开始时有些许吃力,但跟随着狄汀学了一月有余,现在也渐渐得心应手。 而来人在午后少客的时间收起纸伞步入楼中,抖落肩上风雪。折棠抬眸时正看见一袭白衣,下意识的以为是墨拂歌本人,却又立刻觉得不对——不同于祭司将白衣穿得如同山间月下雪,她虽着素色白衣,只在袖口处绣出红莲式样,却如雪后日昀,冷冽又无瑕,反射着夺目的光华。 折棠抬起头,正见午后的日光打在女子深邃五官,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淡色的眼眸透彻莹润,如若琉璃。相较于从前,重逢时她眉眼自含三分矜贵的疏冷,兼之不怒自威的气势,如雪中扶桑。 两月时间不见,她好似已然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的昭平郡主,而是驻守北地广袤边境的宁王殿下。 唯有不易察觉的眼角流露出一点疲倦的落寞,倒是与墨拂歌有了两分相似。 折棠一时恍惚,反而是叶晨晚轻笑,终于将眉眼间的冷色融化些许,“好久不见,折棠。” “好久不见,殿下。您是来找祭司大人的?”折棠开门见山问。 “是。”她倒也不回避。 “祭司大人就在二楼老地方等您。”她手中笔尖指了指楼上。 折棠想,叶晨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许多。早晨才听说了宁王入京的消息,一到了京城还去还进宫面圣一趟,下午就到了扶风楼。 叶晨晚点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去往二楼雅间的路程并不算长,但叶晨晚走了有小一阵,甚至在推门而入前还稍有停顿了片刻。 她承认自己今晨在墨临城门停车时,便是为了看一眼墨拂歌是否在那堆嘈杂迎接的人群里——意料之中的,并没有。祭司生来不爱喧闹,也不是殷勤的性格,自然没必要来凑这个热闹。 但她还是有些许失望,不过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她专程在等她,也没有那堆嘈杂扰人的蚊蝇嗡嗡作响。 如此也很好。 叶晨晚推门而入,雅间内的陈设雅致,一如墨拂歌的喜好。屋内的温度比外界高上不少,她向来是畏寒的。 屋内的火炉中,银骨炭安静焚烧,火光照亮了炉火旁座椅中少女沉睡的睡颜。 墨拂歌倚靠着椅背睡得正沉,长而柔软的发丝随意披散着,用来御寒的那张白狐裘的披风正盖在她的身上。 炉火摇曳,将她苍白的面庞镀上一层红润的色泽,仿佛一尊出窑的无瑕瓷器。她阖上眼眸后,眉眼间的冷淡散去了许多,柔软而易碎。 叶晨晚伸出手,将她面颊上散开的鬓发捋好,对方毫无察觉地继续沉睡着,难得毫无防备。 叶晨晚自然不知晓,墨拂歌近日隔三差五地潜入皇宫去处理地宫中的阵法,许多个晚间彻夜无眠,本就凌乱的作息现今更是晨昏颠倒。昨日才通宵修改了阵法,晨间只来得及稍微小憩了一会儿,就听说了叶晨晚回京的消息,午后便来到了扶风楼等待叶晨晚的到来。 只不过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她在脑海中思索着事务,奈何炭火着实温暖,烤得她有些昏昏然,眼皮也越来越重,思绪也渐渐迟缓,终于是眼眸一阖倒在椅背,去梦会了周公。 叶晨晚坐在墨拂歌身边等待了一会儿,看对方似乎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也终究是瞧出了她眼眶下的一点乌青。 再伸出手探到那张白狐裘下,摸索到了墨拂歌的手——一片冰凉,甚至冷得她也瑟缩了一下。 任由她这样睡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叶晨晚心中权衡了片刻,还是伸手横抱起了墨拂歌,欲将她放到屋内临时小憩用的软榻上。 抱起她时并未花费多少力气,很轻,虽有些夸张之词,但抱在怀中时,就如同一簇鸿毛,或是握不住的霜花。 唯一真实的触感是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的骨骼。 她将墨拂歌抱到榻上放下,又拿了张毛毯仔仔细细地替她盖好,最后转身又添了几块炭火,让炉火燃得更旺盛些。 做完这些事,叶晨晚才在榻边坐下,墨拂歌还在沉睡,她也一时无甚可做。 其实此次入京,事务还是相当繁重。有诸多人情往来需要应付,也不知这次玄若清大肆召回外地的王侯大臣是什么打算。 而且,她还要与墨拂歌商议,她近日心中临摹许久,自北往南起兵,虽可以借助地势,但仍有许多阻难,兼之还有类似楚州这样的重要门户防守。此事重大,还有许多要考量的地方。 思绪飘忽,想起前些日子去处理慕云归还在焘阳的老父亲。曾经母亲的亲信安静地在家中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在看见来人时只安静问,“殿下,您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的么?” 叶晨晚看着老人苍老的背影,一时没有作答。 “我知晓的。”老人淡淡道,“我已经有数月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定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宁王府的事吧。” 最后化成一声良久的喟叹,“有愧啊,实在有愧,殿下。” 那又能如何呢?终究行至陌路。 她这样想着,抬眸看窗外落雪纷纷,已至隆冬。而屋内炭火温暖,一片静谧天地。 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也不错——她如是想。 墨拂歌下意识地在床上翻动了两次后,终于悠悠转醒。她这次睡了许久,醒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放空的懵懂。 一只手撑着额头遮住有些刺目的光线,墨拂歌眨动了许久的眼睫,才终于清醒过来。 转头看见床榻边一袭白衣的叶晨晚,似乎本就很衬身后熠熠火光,她似乎也不奇怪对方的到来,顺口问,“什么时辰了?” “快到晚间了。”叶晨晚回答,火光映在她眼中,如若燃烧的琥珀。 她周身亦是淡而清列的松香气息。 听见叶晨晚的回答,墨拂歌的思绪才终于又清晰了一些,问道,“宁王殿下今早才回墨临,怎么下午便来了?” 叶晨晚唇瓣微张,本想让墨拂歌不要用这样生疏的称呼。但转念一想,她这么多年向来都习惯用身份来称呼人,呼其全名时反而没什么好事。遂也作罢。 “早上回京,入宫一趟面圣,出宫后便来了扶风楼。”她微垂着眼眸看向墨拂歌,“来得的确有些快,可祭司不也来得很早,也不怕等了个空。” 虽然是清醒了不少,但显然没有完全清醒。墨拂歌一手撑着额头偏头看她,语调轻缓如山涧鸣溪,甚至还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愉悦,“倒也无妨,若是没等到,明日再来也可。” 她此刻眼眸里并未有素日里的清寒,就更如冰雪消融,淅沥落下一场春山夜雨。整个人的眉眼如同晕在水墨中,疏淡又温柔,更因初醒时的懵懂添几分风流雅致,如同林间山鬼。 其实也并非单纯如此,只是她有种直觉——叶晨晚会来的。 “也不必如此奔波。”叶晨晚沉默片刻,温声道,“那些来拜访的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推辞了就好。若无其他要事,自然会第一时间来见你的。” 若说叶晨晚继任宁王位后,第一件学会的事应当是拒绝。多数人都是闹人的蚊蝇嗡嗡作响,又无甚用处,不必将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反正现今,她也不用再看他人眼色,自然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趣的人情往来之中。 墨拂歌只轻点了下头,不再多言,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叶晨晚瞧着她,向着她伸出手。墨拂歌不解,但还是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睡了这么久,手还是这么冷。 她不动声色地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捂住墨拂歌冰冷的手,“手这么凉,要多注意一些。” 墨拂歌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也不多言。她只安静端详着叶晨晚,很轻易地就看见了她眉眼间掩藏的淡淡倦色。 她缓慢地坐起身,将软枕放在自己身后,半靠在榻上。 “殿下没什么想向我倾诉的么?” “倾诉”——这个词从墨拂歌口中说出时,多少显得过于荒谬,无论是她向别人倾诉,还是别人向她。 但再细细想去,却又没有这般荒谬。 叶晨晚鬼使神差地想,其实墨拂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原因无他,因为蠢钝之人大多拙于言辞,而半罐水多是聒噪地响个不停,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何时开口,何时闭嘴。 而墨拂歌显然是后者,虽然她多数时候少言寡语,但却懂得倾听,偶尔几句话就能切中肯綮。况且,最难得的是她懂得什么是点到为止。 若说唯一的缺点,应该是她实在太聪明了些。 【作者有话说】 昨天翻阅初高中时候的手稿,颇为汗颜,想起了很多已经遗忘的设定与剧情,还有许多删改又未出场的角色。 一边看一边擦汗——怎会有如此中二病又玛丽苏的角色【沉默】 一定要说的话,很多角色的性格还是改动挺多的。 想起最开始,原来这个故事最初的雏形,还是连墨拂歌这个角色都没出现时,这是一个为姐姐复仇的故事【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故事的雏形了】 【后面可能会陆陆续续聊一聊角色解读和一些构思的废案】 我这个人写作喜欢完善许多细节的设定,很多角色都有自己的背景故事,每一座城市有自己的人文风貌,用的剑也有自己的故事。包括一些反派,我也会把他们的经历和性格成因进行完善,尽量让每一个人的性格特征都符合他们的经历。 其实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想构造一个更真切的世界。 绿晋没有一个专门堆放设定的地方让我非常难受,大概会考虑在后期专门开一本书堆一堆人物城市各种设定以及人物传记。 108意外喜 ◎送殿下一件新年礼物,如何?◎ 倾诉。 可是又该倾述些什么呢? 叶晨晚自己也不知晓。 其实大抵都是那些事,来来回回,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认为都已经将这些情绪咀嚼咽下,再无想法。但看着墨拂歌关切的目光,她还是*情不自禁开了口。 絮絮说起魏人的侵略,在蓟城遇见了斛律孤,以及北地纷杂的事务,最后叹息一声,提起母亲的离世。 如影随形,如影历历,荣光总是伴随着阴影,选择握住权柄,便会失去许多。 墨拂歌多数时候都在安静倾听,只偶尔发表几句看法。 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有着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只是看着她,就能不自觉地将心事尽数倾诉。 墨拂歌只是将手放在膝盖,偏着头看她,“其实我娘去世的很早,我连有关她的记忆也没有。只是后来听人说起,她对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生顺遂。” 叶晨晚愣住,大抵没想到墨拂歌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先前派人前去清河打探消息,对她的身世也能猜到一二。 她显然并非楚妍的妹妹楚媛所出,清河城那个百年昌盛,又毁于大火的家族,让人惋叹。 只是这终究是墨拂歌的隐私,她也没有再去探听。 “我现在所为,大抵是与她的期待背道而驰了。”她垂眸,神色难得落寞,“可是那能如何?她含恨而死,我又怎能放任凶手苟活于世?生人能为死者所做的终究有限,说来泉下人早已长眠,如何知尘世种种,都不过是生者的执念而已。” “是。”叶晨晚颔首,也知晓人死如灯灭,世人说着为亡者如何,不过都是执念作祟,“只是娘死时仍有遗恨,我总要去替她完成的。” “是啊,殿下。既然有恨,就不要放过他们。”她语气清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却又蛊惑着人沉浸其中。 看见叶晨晚终有些神色恹恹,墨拂歌轻轻一笑,“临近年关,不要这么闷闷不乐,殿下。”她的笑意在灯烛里模糊不清,“送你一件新年礼物,如何?” 她终于提起一点兴趣,看向墨拂歌空空的两手,笑着问,“可我看你半点不像带了礼物的模样。” “礼物不在此处。”瞧着外面夜色深沉,墨拂歌走下床榻起身披衣,看向身后人,“不知殿下可有兴趣同我出一趟门?” 她眼中有光点闪烁,如藏遗星。 或许自己从来都很难拒绝她。 、 冬雪落在红梅纸伞面,扑簌作响。 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纸灯笼,显得喜庆许多。 叶晨晚终究还是同墨拂歌一起出了门,只是如今夜已深沉,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二人并肩而行的脚步在雪地中留下一片蜿蜒痕迹。 而看两人去的方向,大有越走越偏僻的意思。 叶晨晚打量四周,已经离开九衢街,来到了平民居住的街坊内,“这是要去何处?” 这可瞧不出半点与礼物沾边的意思。她内心深处本不动声色地期待着墨拂歌会真的给她一些同“浪漫”或是“美好”沾边的礼物,不过现在看来又是她自己想多了。 “莫急,就快到了。” 再拐了几个路口,行至街坊深处,终于在巷道的尽头显出坐落在宽阔土地上的一座大院,院落中在黑夜中隐约能瞧见建筑高大的轮廓。 叶晨晚眯眼借着月色瞧了瞧,“这似乎是座仓库,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墨拂歌带着她来到大门前,却瞧见院墙外已经落了锁。 叶晨晚正诧异该如何进入时,对方已经轻功一跃,身形如鹞轻巧地跳上了院墙垂眸看自己,似乎也在暗示自己用同样的方式翻进院墙。 她也只能一咬牙,和墨拂歌一并翻墙入了院墙内。“祭司大人的礼物,是指让我和你一同做这梁上君子么?” “殿下说笑。”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雪中,“今日来此处不偷不抢,便算不上梁上君子。” 她属实看不明白墨拂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跟随着墨拂歌走入了仓库内。 此时已是夜深,库房内无人看守,自然也无灯火,漆黑一片。叶晨晚下意识想寻找点火的东西照明,却又谨慎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她闻到了仓库内硝石硫磺的刺鼻气息。 墨拂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从容地拿出了一颗照明用的夜明珠。借着夜明珠散发的光线,看见了仓库里分堆盛放的各种杂物,这些杂物显然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一堆货物中有数箱仔细盛放好的黑色粉末颗粒。 叶晨晚俯下身轻嗅,仓库内刺鼻的气息的来源正是此物。 “火药?”她谨慎地蹙起了眉。 “是。” 再往里瞧,仓库深处还仔细摆放着研磨用的石臼,称量用的秤盘等等器物,木炭,硝石,硫磺一应俱全。“这是个私造的火药坊?” “并不完全,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烟花坊。”墨拂歌的手向着右方抬了抬,顺着望去那边还有不少红纸竹筒等物什。 “唔”叶晨晚仔细环视这座仓库,“就算是烟花坊,这也并非官府经营吧,私造火药一事落在有心人手上,那可是百口莫辩。” 到了现在,她终于能猜到墨拂歌带她来此地的目的,“这座火药坊,又是谁的?” 墨拂歌清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倒是要感谢殿下买下了白玉楼那块地。” 她从头说起,“可惜殿下匆匆回到北地,并没有想好白玉楼那块上好的地段该作何用,自此空置下来。太子那边的人想重新买下这块地,便只能找上折棠。她觉得此事蹊跷,因为昔年在白玉楼时,白玉楼就因为离瀛洲港不过半烛香的路途,也会用作太子在城中经营中转的私库,遂长了个心眼,又去白玉楼的地下室探查一二,这便在地下室的角落中,寻到了火药残存的痕迹,再顺着此事追查,寻到了这座太子在城中的火药坊。” “从前户部为禁卫军采购一批火器,这件好差事落到太子手上,他从中捞了一笔油水后,就意识到了火药中的暴利,尝到甜头后便偷偷开了这家火药坊私自售卖。尤其是最近临近年关,烟花爆竹价格飞涨,太子不愿意放弃这笔油水,最近这火药坊自然生意不少。” “你想拿这件事在太子身上做文章?”如此,太子怕是又过不好新年了。况且临近年关,各地的王侯,派驻外地的官员都会入京,此事闹大了又是一桩丑闻,让众人平白看皇室的笑话。 “不他实在是不足为惧,暂且留着他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墨拂歌在叶晨晚身边轻缓踱步,“倒不如想一想,这件事传出去谁会更兴奋。” “你又想拿宣王开刀?”叶晨晚目光扫过来,大抵觉得她针对宣王的次数属实有些多,从春狩到暨州,今年就没有顺心过。“他今年吃的苦头不少,势力已不如前两年。” 在夜明珠幽微的光线中,墨拂歌眸光幽深,“宣王也并非什么聪明人,色厉内荏,自视甚高,迟早会玩火自焚。我如此针对他,只是因为背后和他牵连的人。殿下,洛燕山死了。” “我知道。” 这件事,叶晨晚自然也是知晓的,“洛燕山死的时间过于蹊跷了,大约是洛祁殊暗中杀了他爹,以丧期来推拒和寄荷公主的婚事吧。” 能用出这一招,也足见此人狠辣无情。 想起和洛祁殊的那些仇怨,叶晨晚心中郁气堵得人心烦。在暨州和他的交易显然是彼此都清楚的缓兵之计,总有一日会撕破脸。 “他在朔方拥兵自重,驻兵买粮,太过危险。”墨拂歌在她身边的位置停下,近在咫尺的位置,吐息轻缓拂过耳畔,“唯一的弱点,就是与宣王牵扯过深,有朝一日宣王倒台,才可以拉他下水。” “一座火药坊,查来查去,也顶多是个贪渎案。暨州一事后,宣王被帝王斥责,近日失宠,心中焦急。他一定不会甘心放过这个机会,也不会甘心这座火药坊,只发挥一个贪渎案的价值。” 叶晨晚听她如此说,心中也有了谋算。用此事引出宣王,再借此案做一番文章,如此又是一石二鸟。 二人走出这座库房,撑伞并肩而行,在院落中留下的些许痕迹很快被夜雪掩埋。 “祭司大人这份礼物,的确别出心裁。” 巷道内灯笼烛光照亮她白皙的面颊,暖黄光线融化些许她眉眼间的冷淡,温声道,“殿下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的。”她含笑,天降喜事,又怎会不喜? 这也算是此次入京的意外之喜。 叶晨晚轻声答,将伞面向墨拂歌倾斜了些许,借着灯火去看她眉眼。 风雪绵长,而伞下一方素白天地,只有她们二人。 这条路,能再走得更长一些,也很好。 她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因为忙起来的时间真的很忙。 翻从前的手稿,终于想起来这本书的雏形其实没什么感情线,一个给姐姐复仇的故事。 墨拂歌这个角色是故事的开始,叶晨晚出现要晚上两年。 总的来说墨拂歌的初始设定和现在差别不是特别大,对于角色的塑造基本上是删掉那些过于中二病玛丽苏的设定,尽量让人物更加丰满,让冷淡的设定也能更加讨喜。 但是让我诧异的是叶晨晚这个角色竟然像空降一样,第一次出场时似乎在人设背景方面已经相当完善,我完全没有这个角色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印象了,像是丢失了一段记忆。 不过其实她才是最难写的角色,日后再提。 109掷千金 ◎千金笔墨,付之一炬。◎ 墨临城邀月楼,千金邀明月,怜光复珍奇。 此刻城中最大的拍卖场内,已是座无虚席,楼中喧嚣阵阵,潮水般此起彼伏,大约是因为今日拍卖的是前些时日流出的一副前朝重光帝初霁的真迹《江山行云图》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自起拍时,出价之人如过江之鲫一般此起彼伏,但价位水涨船高,自然也如大浪淘沙,只剩下几家还在出价。而此刻价格还在上涨,竞价的几方半点没有停下的预兆。 大堂内的青铜九枝灯中烛火幢幢,照得楼内灯火通明。而二楼其中一间雅间的珠帘被白玉骨的折扇轻轻挑起一半,帘后白衣少女静静地俯视着楼下情景,珠帘的遮掩下只能看见她繁复白衣与流瀑般吹落的墨发。其实自二楼下眺,堂中央初霁的那幅字画,也模糊成了一片墨痕。 “九万两——”女子一敲拍卖用的木锤,便有浑厚之声漾开,“可还有人加价?” 就在此刻婢女从门外探进头来,询问的目光投在墨拂歌身上,“小姐还加价” “十万。”她眉眼间云淡风轻,这样一个数字在她眼中仿佛石子投入大海,泛不起一丝波澜。刚说完,便一拂袖示意婢女退下。 屋内红衣女子在听见这个数目时,也微有诧异地抬起眉梢,看着重新坐回的墨拂歌。 她虽不如墨拂歌精通于字画,但常年浸染于文玩古董,她对于字画古玩的市价,还是心中有数,“十万两,即使是初霁亲笔,也还是值不了这个价位。” 叶晨晚听着楼下的出价声,墨拂歌十万的出价也不过让楼内安静了片刻,很快就又有人开出了更高的价码,“十万的价格,咬咬牙也还能接受,但看现在这个架势,怕是再翻一倍也拿不下来。” 墨拂歌却并没有什么心痛的表情流露,“有几个人能在邀月楼中捡漏?况且初霁亲笔,其价值也不能如此衡量。既然进了拍卖场,价格只高不低,无非是千金买一个喜欢。” “你喜欢?”叶晨晚轻抿盏中茶,抬眼看她神态,又觉得墨拂歌似乎不是因为钟意才出价。 对方盯着面前的茶盏沉思许久,久到叶晨晚都以为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时,才终于开口,“这幅画,本在战乱中被苏辞楹求得,往后两百年都藏于苏府。后来又流落在外,直到现在才被邀月楼所得。” 她说得含混,叶晨晚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也算是猜出了她愿意在此出价的缘故。 这幅画曾是她母族清河苏氏的藏品,后面在苏氏覆灭后又流落在外,如今她想要买回这幅《江山行云图》。 听着她那点别扭的发言,叶晨晚也并没有点破,只颔首表示知晓,“你若是想要,价格确实不重要。” 况且,叶晨晚也明白,重光帝初霁的亲笔,并不能用所谓字画的价值来衡量。 那毕竟是重光帝初霁,是平定山海之乱,开辟云朝横跨南北,睥睨东西广袤疆域,创太平盛世的年轻君王。一生传奇,却又盛年忽然崩逝。 年少时从兄长手中夺权,在诸臣质疑的目光中坐上了龙椅,向所有人证明了以女子之身可以做得更好。但就在欣欣向荣的盛世中,她猝然长逝,未有后嗣,只留下这万里河山惹人觊觎,诸方混战,自此便是百年涂炭,万民流离。 就算百余年后玄朝终于一统三国,也已经不复当年繁华,剑门关外广袤的疆域在战乱中尽数沦为鲜卑人的国土。尽管叶照临执掌晋国时曾收回部分,但随着连云关一役战败逃亡后,晋愍帝昏庸,根本无力守卫疆土,又失去了北方的大片土地,直至玄朝统一,这两百余年也不曾收回。 而现今的玄朝,不仅没有收回北方的疆域,西南的崇山峻岭间,有着貌合神离,难以控制的清河,还有更南方少与中原接触的苗疆。看似庞大,实则散沙一片,一碰即碎。 现在内忧外患,世人总是忍不住憧憬曾经那个繁荣稳定的年代。 初霁的意义,便在于此。 叶晨晚回过神,听楼外加价的声音,此时已经到了十八万两,离刚刚的十万两已经接近快翻了一倍。 “十九万两。”墨拂歌仍然平淡地向着帘外守候的侍女开价,只是相比起之前的从容,她眉梢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直到现在,大浪淘沙后,只有墨拂歌与隔壁的雅间还在加价。 “隔壁间出价二十万两。”侍女轻声道,隔着帘幕小心观察着墨拂歌的神色。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一手点着下颌,沉思许久后才道,“如此,那就恭喜隔壁喜得所爱了。” “二十万两”这个价位连叶晨晚也嗔目些许。 比起一定要拍下这个藏品,她到是更关注一些谁会愿意开出如此价码来拍下这么一件书画。 侍女明白墨拂歌的暗示,轻声道,“隔壁的那位,我们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是一位姓慕容的姑娘。” 二人面面相觑,显然在京城中出得了这个价位的人中,并没有姓慕容的姑娘。 但这也并不奇怪,这世间总有人需要假名假面,以真面目示人有时未尝是一件好事。 、 隔壁的雅间内荼蘼花香奢靡,摆设装饰都极尽铺陈,正如桌边女子身上馥郁花香。 走入雅间的拍卖师被这样的花香熏染得有些飘飘然,只能强打起精神呈上装有卷轴的锦盒,“恭喜小姐,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拍下这幅《江山行云图》。” 女子终于从烟雾缭绕中抬起眼,懒懒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过锦盒,“嗯。” 她没有半分拍下珍宝的喜悦,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开搭扣,看向里面的卷轴。 眼看她随手就将其中的卷轴拿出摊开,拍卖师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卷轴珍贵,不能就这样打开” 一双妩媚眼眸却目光冰冷地扫来,“你们还喜欢这样干涉客人花钱买下的东西?” “这这当然不是。既然您已经拍下了,自然是随您处置的。”一看这女人性格古怪,她也不再提醒,只一行礼,缓缓退出了雅间。 在一旁守候的侍女眼瞧着慕容锦神色莫名地盯着这幅珍贵卷轴,心中挣扎着还是小声提醒道,“慕容小姐,二十万拍下这幅画,还是太破费了侯爷提醒过您要低调的。” 侍女一开口,慕容锦本就莫名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我有用他的钱么?轮得到他或者你来指指点点。” “您今日花费二十万两,定然是全城惊动要是让有心人注意到您就不好了”她仍不死心地委婉提醒着对方。 “聒噪。”她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伸出手向着侍女做出一个闭嘴的手势,侍女便惊觉自己的嘴像是被缝住了一般,怎样都开不了口。 等到侍女闭嘴,楼内拍卖结束,终于安静下来后,慕容锦才能专心看向手中这幅卷轴。 作画人用笔潇洒磅礴,水墨勾出山间行云滚滚,下角题字龙飞凤舞,的确是初霁亲笔无疑。可惜在岁月的流逝颠簸中,纸张已经泛黄,边缘都有了磨损,而且这上面的墨痕与颜料已经褪色,就如同她的记忆一般,早已不复曾经清晰了。 慕容锦阖眼,手指轻轻摁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海中无数思绪纷杂如浮沫,沉浮看不真切。那些曾经自认为鲜明无比的记忆与爱恨,都在时间的侵蚀下模糊成天际一缕青烟。 “万里江山,与卿共看。”唯有女子的声音犹在耳畔。 如珠玉坠地,如琴弦尾音如烟似梦。 再睁眼时,她面色更加冰冷,只觉得眼前这幅画卷刺目得让人生厌。 她一抬手,便随手将这幅画卷扔进了旁边焚烧的火炉中。火舌舔舐纸张,倏然明亮,很快就将这卷薄薄的纸张焚烧殆尽,只余下些许灰烬。 一旁的侍女瞪大了眼想要惊呼,奈何嘴里却根本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火焰将这价值万金的画卷寸寸焚烧成灰。 亲手将该买下的画卷烧掉后,慕容锦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懒懒靠在椅背,点燃那柄竹制的烟杆,继续吞云吐雾。 唯有荼蘼花香焚烧的气息才能安抚她纷杂的思绪与身体的病痛。 轻烟升腾间她眉眼若隐若现,只一瞥却是触目惊鸿,如荼蘼花一般从盛放至凋零,由生至死的美感。 不知这样半梦半醒了多久,雅间外响起些许声响,她终于睁开眼,感受着门外的响动,最终掀开窗帘一角,看向门外并肩离开的二人,仔细端详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慕容锦抬手,解除了侍女嘴上的禁术,“那是什么人?” 侍女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女子并肩走下楼去。其中一人红衣灼灼如莲,另一人白衣胜雪,正如红梅冬雪,无比相衬。 “那应该就是当朝祭司与新任宁王,她们就是之前隔壁雅间与您竞价的两位客人。” “祭司宁王?”慕容锦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的记忆,“墨怀徵与叶照临的后人?” “是。” 那倒是可以解释自己感受到的熟悉气息。 只是 慕容锦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墨拂歌的背影上,像是要将那具单薄的身影剖开仔细探查一般。 她为什么还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别的熟悉的气息一种让她无比生厌的气息? 扶着楼梯扶手缓步下楼的墨拂歌脚步忽然停顿,用指节轻轻抵住了鼻尖,眉梢轻蹙。 “怎么了?”叶晨晚关切的目光看来。 奇怪,怎么会突然有荼蘼花的气息?她常年浸染药物,要对气味敏感许多,而且与一般的花香不同,这种异香还夹杂了许多药物的气味。 可惜只是一瞬,很快这样的香味便又散去了。 她下意识地向着身后看去,却是空空如也。 “无事。”她继续向着楼下走去。 “许是我多心了。” 【作者有话说】 修订:慕容锦的锦这一章全被我打错了,已修改。【鞠躬】 第一章就提过的重光帝初霁,没想到还有后续吧。【哈哈】 虽然已经在前文碎片化地暗示过,不过还是在这里仔细补充一下故事的历史时间线。 三百余年前,云朝重光帝初霁在位,励精图治,四海升平。但重光帝蹊跷盛年早逝,未有后嗣,死后皇位无人继承,陷入诸王混战的战乱。 而后云朝灭亡,分裂为三国,分别是秦,晋,梁。 北方的广袤土地落入鲜卑人手中,后面拓跋鲜卑战胜慕容鲜卑,建立北魏。 而三国鼎立的时间持续了一百年左右,最后由玄吞并三国,创建玄朝。这是北杓七子的时间。 玄朝立国两百余年至今,是现在的时间线。 虽然是故事背景,但是后面会考。【提醒】 不过日后还是会系统补充这段剧情的,不用担心。只是在这里先提一遍方便一些读者捋清时间线。 110赴夜宴 ◎微妙的不高兴。◎ 临近年关的宣王府今年难得朴素许多,不见往年的铺陈奢华。宣王前两个月被皇帝斥责后,低调许多,做出一副专心思过,节俭勤朴的姿态来。 “你说——在城北寻到了一处院子,是一座私造的烟花坊?你们去调查了这烟花坊的来路,是太子手下在私造烟花?”宣王于房间中来回踱步,再一次向幕僚确定这天降之喜。 “是的,殿下。”其中一人殷勤道,“这烟花坊是户部那边有人在私下经营,盈利都被太子拿了大头。” 在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后,宣王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喜色,他近日失宠,低调了不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天降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 一个幕僚转着眼珠子,最后谄媚地向宣王行礼,“殿下,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宣王此刻心情不错,遂点了头,“说。” “烟花坊这件事,您就算上报上去,顶多也就是处理户部那几个人,顺带牵扯到太子。说来说去,这也只是个贪渎的案子。现在又临近年关,所有人肯定都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这案子,未必能有您想象的效果。” 他是新到宣王手底下做事的,资历尚浅,平时得不到重用,是以此刻急忙抓住机会想要表现自己。 他说的话显然宣王听了进去,面色阴沉下来,“那你可有什么法子把这个案子闹大?” 幕僚附耳,轻声说道,“这新年这么多烟花爆竹,万一出了些什么意外,谁又知道是怎么出的呢?” 、 临近年关的时间,宫中宴会频频,今日宴请群臣王侯,又是一副济济荣荣的繁华景象。 叶晨晚挑了一件素色礼服来到菱阳殿时,百官王侯多数已经到场赴宴。 殿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繁华景色一如去年此时。 只不过去年今日,她也不曾预料到短短一年时间,已是风云变幻。 墨拂歌今日倒是出乎意料地来得早了许多,而且这位祖宗这次终于没有执着地要换开座位,让所有人都舒了口气。此刻她也被几位命妇贵女层层围绕,正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她们无谓的寒暄。 等到叶晨晚走到墨拂歌身边时,自然而然地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起叶珣的离世,以此咀嚼她情绪的变化。奈何叶晨晚八风不动,只平淡地回应了几句。 只有墨拂歌在旁边一副看戏的模样,要看她如何应付这群叽叽喳喳的长舌鸟。 叶晨晚无奈,在无人察觉的间隙里伸出手,偷偷穿过衣袖握了握墨拂歌的指尖——还是冰凉的。 在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时,墨拂歌偏头,只看见对方侧脸微垂的眉睫,适时地流露一点悲色,正如一个刚失去母亲庇护的彷徨女儿,无措地应对着他人不怀好意的关心。 还是这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 墨拂歌最终没有挣脱,任由叶晨晚轻轻牵着她的指尖。 她一直这样应付着各色前来搭讪的人,直到快要开宴的时间才终于回到座位。 今时不同往日,她的位置安排在了藩王的位置当中,当她落座时,一旁的男人面露诧异,显然并不认识她。 “您是” “二哥,这是新任宁王殿下,你就算常年不在京城,也该知道这位藩王中唯一的女子的。”好在旁边的一道声音及时解围,笑声爽朗,宣王也在一旁的位置落座。 被自己的弟弟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番,二皇子陈王玄昭却也并无恼色,只是讪讪点头,“原来是宁王。本王常年不在京城,第一眼没有认出,还希望见谅。” 叶晨晚不动声色地打量陈王,心想,倒是的确如外界所说,陈王的生母顺妃出身平平,直到儿子成年才封了妃位。没有母族势力,本身也并不出众,的确是个扔进人堆里就再找不到踪迹的类型。 性格软弱,也是个好拿捏的角色。 “哪里,说来这是我与陈王第一次相见,之前不认识也实属正常。如今便也算相识了。”她轻描淡写地缓解了陈王的尴尬,还能与旁边的宣王闲聊几句。 虽然她与宣王相看两相厌,不过碍于面子,此刻还要做出一副和睦模样。 叶晨晚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宣王闲聊,目光一边在殿内扫视寻找墨拂歌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她坐在自己对面太子附近的位置,只是她身边人有些出乎预料。 她身边座位的男子譬如玉树芝兰,即使身着素衣也能轻易吸引殿内人的目光——洛祁殊。 他身为地方节度使,年末也是要入京述职的。 叶晨晚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来回摩挲着杯沿轮廓,看着二人交谈的模样,心情微妙地不悦起来。 洛祁殊现在特意坐在墨拂歌旁边,怎么看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 “祭司大人,自去年三月一别,已有八月未见。”洛祁殊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偏头看去,正眉眼含笑,映衬着殿内煌煌灯火。 “嗯。”只这样看了一眼,墨拂歌就收回目光,对洛祁殊的搭讪毫无兴趣。 “您没有一点想起我么?”他的声音很轻,刚刚好飘入耳中。 墨拂歌索性直接阖上眼做出闭目养神的模样,“这句话,洛大人应该去对公主殿下说,而不是我。” 即使现在闭着眼,她都能感受到此刻寄荷公主怨愤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戳出两个窟窿来。 洛祁殊似乎全然没有察觉他这些殷勤会带来的困扰,“小姐说笑,祁殊对公主殿下无意,您也是知晓的。” “那现在大人也仍在丧期,这样的话也不该在此刻说起。”灯火下她阖眸的侧脸轮廓弧线精致,有如一尊白瓷。奈何语气冷淡,一点余地也未留下。 墨拂歌话说得如此直白,洛祁殊也是识趣的人,最终没有再坚持与她交谈。 他仍是眉眼含笑,悠悠用只有他们二人之间能听见的音调最后道,“祭司大人,我只是觉得您与我合作,能解决很多麻烦。相信我,您不会拒绝这个交易的。” 、 无论宴中人各自抱着怎样的心思,终于都在皇帝与皇后出现在主位时收敛起来,又做出一副君臣和睦,盛世太平的模样。 尤其是到了新年,各个皇子皇女都铆足了劲,在进献给玄帝的礼物中攀比。 太子进献的是一株高三四尺有余的碧血珊瑚树,通体赤红,光彩溢目,枝柯扶疏,世罕其比。在侍从端上这株珊瑚树时,殿内便赞叹惊奇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东海进贡的碧血珊瑚树,为如来化身,可趋吉避凶,辟邪祈福。愿父皇新的一年万事顺遂,身体康健。”太子感受到殿内惊叹惊艳的目光,心中不免得意,面上也带了笑容侃侃介绍。 这株珊瑚树是他在东海那边花了大心思求得,这样的尺寸成色,即使是在皇家宝库里也是万分罕见,他自认为诸皇子皇女中没有人的礼物能盖过他的风头。 果然,即使是玄若清在看见这株珊瑚树时,也是口中惊奇,赞叹连连,急忙命人将珊瑚树呈到自己面前,忍不住伸手抚摸。 “不错,不错,昳儿有心了。”玄若清此刻看这个平平无奇的儿子也顺眼了许多,夸赞了他几句。 玄昳面上得意,眼角余光便下意识带着炫耀地瞥向座下宣王,却见他仍是面色平静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全然没有把自己的礼品放在眼中。 奇了怪了,他又准备了什么礼物?太子满腹狐疑地退下。 太子刚刚退下,宣王便起身向玄若清行礼,“大哥送了珊瑚树希望父皇身体安康,那么儿臣的礼物便希望兄弟和睦,父皇能畅享天伦之乐。” 说着,他拍了拍手,就有侍从用车推着一座有一人高的玉石送入殿中。 这乳白色的玉石通体无瑕,上沁大片色泽清透的碧绿种水。借着其中的成色,整块玉石借势雕刻出帝王携众妃嫔皇子共行云端,受引仙人。仔细一看,皇室众人都能在这块玉石上找到对应的雕刻。 如此巨大的玉石本就世间罕见,再加上雕刻用心,心思奇巧,将众人都刻入石上,无疑将所有人都讨好了一番。 霎时间宣王礼物的风头便盖过了太子,大家都对这块玉石来回赞叹。 “不错啊,瞧旸儿这块石头上刻的朕的模样,哈哈,真的很像朕!”玄若清爱怜地抚摸着这块玉石,他到底是偏爱这个儿子,现在送了份合他心意的贺礼,便忘记了先前对他的斥责,大肆夸赞了起来。 叶晨晚也抬眸瞧着殿中央那块万金难求的名贵玉石,一只手轻点着下颌,仿佛饶有兴趣的模样。 “宣王殿下这块玉石真是稀世罕见,雕刻更是用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让人羡艳。” 她着重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八个字咬得很重,宣王当然读出了这其中的讽刺意味。 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灯烛中透彻无瑕,玄旸却偏偏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着玩弄猎物时的戏谑。 【作者有话说】 一点前文中受限于篇幅没有写明的剧情: 最开始第二章洛祁殊向墨拂歌打招呼时候说的是“又见面了”,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见,当然也完全不熟。 是洛祁殊在入京时去往京城*伽蓝寺还愿,偶遇赏花的墨拂歌,一见钟情。 当然所谓一见钟情,其实只是因为墨拂歌穿白衣的身影远看很像他早逝的母亲。46章他看见自家姨娘着素衣,也是怀念起自己的母亲。 【文章里实在是写得很隐晦,所以解释一下】 所以洛祁殊所谓的钟情,其实他完全不了解墨拂歌是怎样一个人,只是一种自以为的喜欢。 而墨拂歌一开始会和洛祁殊交流,只是纯粹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开始就认为对方是别有用心接近自己。 她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杀了洛祁殊替叶晨晚除掉眼中钉。 110-120 111两败伤 ◎救你,是因为你要活着等你的果报。◎ 看着几个皇子皇女还有群臣挖空心思进贡的礼物,玄若清心中万分畅快。 他想,叶晨晚接任宁王位后,屡败魏人,边境好歹安分了不少,少了一件心头大患。而那些整日哭嚎灾荒的折子,不过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刁民。 现今江山在握,儿女绕膝畅享天伦之乐,人间何等乐事。 酒过三巡,歌舞渐休,就到了年前例行观赏烟花的时间。众人跟随着皇帝来到菱阳殿外,等待着宫人点燃烟花。 火焰点燃引线,然而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绚烂花火,反而是传来一声巨大的爆鸣声! 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震惊,还未来得及反应,紧随其后的便是一连串爆炸声,菱阳殿外顷刻陷入焚烧的火海。 聚集的众人被吓得四散奔逃,霎时间混乱一片,在爆炸声间似乎能听到有人在高喊“护驾”,却又被逃窜的人群冲散。 宣王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目光呆滞地看着焚烧的火光——怎么会如此? 他只是派人对那批烟花做了手脚,顶多就是炸死那几个倒霉去点火的宫人,怎么会引发这样的连环爆炸? 他在混乱中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注意到爆炸波及到了宫殿檐柱的一角,屋檐上的砖石飞溅滚落,直直冲着他砸来。 “小心!” 一个力道拉拽着他顿时来到四五步开外,因为过于突然,他被这力道拽得踉跄倒地。但宣王抬头一看,他先前伫立的位置已然落下了一块砖石,将地面砸出一个偌大的坑洼。 生死只在咫尺之间,从鬼门关逃过一劫的宣王已是被吓得冷汗涔涔,面色惨白。 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先前救下自己一命的是何人。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救下他的竟然会是叶晨晚。此刻她正从容伫立在自己身后,平静地旁观着这场爆炸,比起自己跌坐于地的狼狈,她除了衣袍上沾染了些灰烬尘土外,依旧云淡风轻。 “你为什么”他狼狈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追问叶晨晚。 而对方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终于微弯下身子垂眸看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你是么,玄旸?” 叶晨晚的声音很轻,混乱之中只够他们两人听见。“救你,当然是因为你要活着等你的果报。” 她唇角上扬,表情戏谑,眼中那三分的不屑像极了俯视玩弄猎物的猎手。 焚火明明,将她眼眸照得透彻无暇,也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宣王确定,这个女人是的确想杀他的。 是什么事他和这个女人虽然龃龉不少,但似乎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在记忆里搜寻着同叶晨晚的矛盾,从年初的春狩到暨州一案,似乎都不至于让她这样想杀了自己。而且这些案子,都是她主动来为难自己的。他到底哪里得罪这个疯女人了? 他飞速思考着,终于在尘封的记忆中寻找到些微的可能。 难道是七年前 他终于想明白了叶晨晚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可惜并没有更多时间留给他思考。檐角砸落这样巨大的声响还是很快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众人都关切地看过来时,叶晨晚立刻又换上了平日里那种温和无害的笑意,伸手虚虚用力将他拽了起身。 “事发突然,刚刚只来得及用这样的方法救下殿下。”她此刻神色关切,半点不见先前的狠厉,面色温和地询问,“王爷可还安好?” 众目睽睽之下,和叶晨晚翻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无论如何刚刚都是叶晨晚救了自己,他也并没有向叶晨晚发难的理由,于是也只能拍去衣上尘土,笑道,“本王无事,刚刚多谢宁王了。” 那女人此刻披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假面怡然而笑,“举手之劳罢了,宣王无事就好。” 好在此刻爆炸终于停止,火势也渐渐被控制,殿外已是一片焦黑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息。几个点火的宫人已经被当场炸死,赴宴的宾客中也有些人受伤。 玄若清终于在这场混乱中回过神来,呼喊着禁卫军调查爆炸的来源。 临近新年的夜宴上发生这样的爆炸,很可能是针对帝王的刺杀,此事非同小可。叶晨晚的目光在人群中打量,多数人都惊魂未定,太子脸色煞白,他有这个神情实属正常,毕竟为了从中捞一笔油水,宫宴上采购的烟花自然有他接手,购买的便是他私自开的那家烟花坊中的烟花,此时出了这样的意外他难逃其咎。 而她身边的宣王同样面色阴晴不定,毕竟他动的手脚,只是想炸死点火的宫人,把太子私开烟花坊的事情闹大,完全没有想过会引发这样的连环爆炸。这件事要是真的被查出来,他的罪责要比太子大得多。 再在人群中寻找墨拂歌的身影,很容易就能在嘈杂人群里看见那抹素白身影,白衣如雪,似乎全然没有被这场风波波及半分。 只是洛祁殊仍然站在她身边,一副关切的模样。 她本来不错的心情又微妙地不悦起来。 但墨拂歌很快察觉了叶晨晚的目光,抬眼与她对视。 在夜色中似乎极轻地笑了笑。 很快禁卫军便调查出了爆炸的来源,烟花中装了过量的火药,并且在点火后还引燃了旁边的火药,引发了连环爆炸。 “查,再给朕查,这些火药都是谁埋下的,这堆烟花又是什么来头!”帝王龙颜震怒,劫后逃生的他心有余悸,立马清查起爆炸的来源。 眼见皇帝震怒,在冬日的风雪里呼啦啦顺势跪倒了一片人群说着陛下息怒。 叶晨晚也跟随着人群跪下,冷眼旁观着禁卫军细致的调查。今日这案子查不出个结果,估计宴上人是一个都走不了了。 太子私造烟花的事情终究是没有瞒住,审问了一番内务府,当即便供出了烟花采购的来源是太子提供的。 面对玄若清的怒视,太子连滚带爬地在他面前跪下,涕泗横流地道,“父皇,虽然这烟花是儿臣派人采购的,但都是细致检查过的,是万万没有问题的,怎么可能还加了这么多火药!这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还请父皇明鉴啊!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玄若清看着跪地哭嚎的太子,心中也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儿子不成器他是知道的,但他的确也不像有那个胆量去安排这么一个爆炸刺杀的人。 他怒瞪太子一眼,又派人继续探查。 晚间风雪更大,众人劝慰着皇帝去偏殿等待结果,殿内窃窃私语,有如涌动的暗潮。 今夜发生此事,也算是皇室的一桩丑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禁卫军押着几个太监打扮的宫人进入殿内。刚把他们带入殿内,这几个人就哭嚎着跪倒在地,喊着陛下恕罪。 玄若清再一问,这些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说是宣王派人让他们给宫宴表演用的烟花动了手脚。 买通太监在烟花上动手脚的事自然不是宣王亲自出面,他当然也不会发现这几个小太监中混入了陌生的面孔。 眼看着殿内的目光尽数看向他,宣王急忙辩驳道,“父皇,儿臣冤枉!” “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个冤枉法?”玄若清扫视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在只是想在烟花上动些手脚让太子私造烟花一事暴露,和蓄意制造爆炸意图谋害君王之间,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心中略一权衡,宣王便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交代了烟花坊一事和他的打算。 “真是个混账东西,你整日除了和你的兄长斗,脑子里还装着点什么好事吗?!”日积月累,宣王与太子无休无止的争斗也终于消磨尽了玄若清的耐心,他似乎已经完全遗忘了这兄弟二人的内斗便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 他又转而看向瑟缩着跪在地上的太子,“你也是个混账,堂堂一朝太子,竟然私造烟花坊,说出去令全天下人嗤笑!” 他手中的茶杯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砸碎在了地面,哐当作响。 这件事终究是皇室丑闻,玄若清一挥手遣散了宾客,只余下太子与宣王二人独自审问。 墨拂歌从头到尾都是那副作壁上观的冷淡姿态,众人离开时,她也没有半分停留地就准备起身远离这场闹剧。 然而一道身影始终不急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直至她忍无可忍开口,“洛大人,自重。” 毕竟此时夜深,孤男寡女通行于无人的宫道,确实于理不合。 宫灯幽微,夜雪纷飞。 洛祁殊终于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停下脚步,“祭司大人误会,只是想约您明日午后城南一见。” “我们似乎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洛公子。”她嗓音虽清淡柔和,如浮空碎雪,却没有留下半分商榷的余地。 “只是想与祭司大人谈一笔交易。”洛祁殊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眼瞳泛开一点亮色。宫灯终于照亮了他唇角的一点弧度,“我想,您也希望今日的案子早日了结,毕竟再查下去,对您也没有好处,不是么?” 在深冬的夜雪中,身着白衣的少女终于转过身,风雪与她墨发白衣纠缠不清。 她就这样安静打量着洛祁殊,像是要将他眼中的每一寸情绪都看清楚。 良久之后,她终于似笑非笑地颔首。 “好。” 【作者有话说】 关于作话,之前没写是因为怕觉得我太闹,每次都能写一大段。有评论问为什么没有,所以以后会考虑都简单聊一下文章相关。 题外话,隔壁的预收换了新封面!有没有很好看。【一天天的钱都花在这些地方】 其实叶晨晚对我来说是最难写的一个角色,构思期间,她的身份是来自北地的质子是一开始就确定好了,但是怎样的性格我思考了很久。 写作中总是那些个性更鲜明的角色更容易描写,但受限于质子的身份她反而什么都不能鲜明。 当然这不代表她就没有性格特点了,非要说她本来的个性脾气倒是要比墨拂歌恶劣很多【?】,墨拂歌才是对于除了复仇以外的事都没有感想也毫不关心,所以很多时候面对燕矜游南洲的调侃也完全不会生气。 15,16章坠崖遇见卓连贺的时候,叶晨晚的性格就已经有所显现,在并无他人而且确定卓连贺好拿捏之后,她的态度就变成了上位者的姿态。 112襄王意 ◎我同你说盛衰说枯荣,于你而言不过镜花或水月。◎ 翌日午后 城南一处山庄别院,正是洛祁殊在京城中的资产。在外时只觉得是一处寻常宅院,随着侍女步入时,才觉其中水榭楼阁,低调却不失奢华。 墨拂歌无心欣赏别院中的景致,只跟随侍女穿行其中,行过回廊曲折,终于来到一处院落中。 今日新雪初霁,苍松青翠,于松下煮雪煎茶的人却是风姿更胜松柏。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墨小姐来了。”看见墨拂歌身影,洛祁殊展颜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紫砂壶一提一按,斟出一杯色泽清透的如琥珀的茶汤。“滇南新进贡的滇红,墨小姐不妨一试。” 面对洛祁殊递来的茶盏,墨拂歌仍然只是将茶杯虚拢在手中取暖,并未饮下,语气平淡道,“有话可以直说。” “雪后初霁,松高竹翠,如此美景何不一赏?只谈正事未免辜负良辰美景。”洛祁殊笑道,并未立刻回答。 墨拂歌放下茶杯,作势便要走。 洛祁殊终究是叫住了她,拿出一把古琴。“在小姐面前弹琴,的确是班门弄斧。可我有一曲,欲与卿听。” 琴弦拨动,从他弹出的第一个音调,墨拂歌就知道了他想要弹奏的曲子。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他一边弹奏,一边轻唱,眼眸含光,如若情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可惜《凤求凰》的曲调并没有打动听曲之人,在面对洛祁殊殷切的目光时,墨拂歌只是微偏着头,“为什么会是我呢,洛祁殊。我与你见过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连相熟都算不上。” “世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感情深浅,不能只以时间衡量。”面对她冷淡的态度,洛祁殊微扣紧了琴弦,“我钟情于你,绝非玩笑之词。” 碎雪映在她漆黑眼眸,有如乱琼碎玉铺陈。 目光却也冰凉得如同积雪。“直白一点吧,说一说想娶我的目的。你既说想与我做交易,也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表面说辞上。” 洛祁殊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也无奈问道,“那你可知,皇帝已有心为你挑选夫婿?” “嗯。”墨拂歌眉眼不动,这个消息她并不意外。她总共活不了几年,玄若清自然会急着为她挑选夫婿以便诞下后嗣,这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只是玄若清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早已无法生育,更不知道他不会有机会活得比自己久了。 “你与我联姻,至少丧期这三年可以免于这些琐事烦扰,我也可以免于迎娶公主。这是双赢的交易,对你我都没有坏处。”他自然不知晓墨拂歌那些打算,只奇怪她为何如此淡然。以他观墨拂歌的高傲心性,显然不会愿意接受帝王安排的指婚。 盏中茶由温转凉,墨拂歌只垂眸一笑,漫不经心地将茶盏重新放回桌面。“这便算是双赢了?这就是你能给我的东西么,洛祁殊?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联姻的对象,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掌控的傀儡,而是你呢?” 她的态度看似平淡,实则步步紧逼,逼迫着洛祁殊摆上自己的筹码,“凡夫俗子而已,除了听话还能有什么用处?你与我连手,能做的事自然更多。”他稍压低了几分声音,“包括你若是不喜太子,也大可以换掉。” “子虚乌有之事。”指尖轻点唇瓣做出噤声手势,“如此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洛大人。祭司向来不问朝政。” “是么?”洛祁殊笑着反问,“从春狩到今日的案子,看似受到处罚的都是宣王,实际上太子也没有从中讨得好,所有人都深感他愚钝不堪大用,虽是慢刀割肉,久而久之却也失去人心。况且昨日菱阳殿的宫宴,你并没有如素日一般换开位置坐在远离皇后的位置,所有人都在关注宣王的时候,你却没有看他,反而是看了几眼太子。这说明你对昨日的爆炸早就有所预料,而且你关注的是这件事对太子的影响。” “我说过,这个案子再细查下去对你没有好处,祭司大人。” 他如此说出自己的推断,仔细观察着墨拂歌神态的变化,只可惜对方在情绪方面始终滴水不漏,只是终于抬起眼正眼看他,让他明白自己的推断正确了大半。 墨拂歌与宣王毕竟毫无干系,但与皇后那些牵扯很容易就能查出。她显然与皇后并无血缘关系,故而为难宣王只是表面,实则是想借力打压太子。 洛祁殊倒是的确猜对了一半,可惜她对这两兄弟都并无什么好感,先对宣王下手只是因为此人刚愎自用,极好挑拨利用,兼之洛祁殊与之牵扯甚深,她想借宣王拉洛祁殊下水。留着太子,是因为此人着实愚钝,先留着也不会翻出什么浪来。 “所以?”墨拂歌挑眉,“可惜陛下昨日深觉此案是皇室丑闻,不宜声张,那几个小太监早就被处理得毫无痕迹。就算想要翻案,也找不到线索了。” 玄若清终究是将昨日的爆炸压了下来,对外宣称是烟花意外发生了爆炸。只是太子禁足一月,罚俸一年,宣王被命在王府内反思,没有帝王诏谕不得出府半步,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要借此威胁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 “我只是想说,你想更易东宫,我自然也可以帮你。” 墨拂歌终于勾起一点唇角,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太子倒台后呢,又是谁入主东宫?洛大人效忠的宣王么?” 洛祁殊向来温文尔雅的一张脸上终于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效忠?他并不是值得效忠的明主,陛下还有其他好几个皇子,二皇子个性软弱,母家势薄,七皇子年幼,还是刚开蒙的年纪,都是比他更好的选择。” 墨拂歌如此引导着他继续向下说,“然后呢?洛大人如此费尽心思,扶植个软弱的皇帝上位,总不是为了效仿周公辅政,说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吧。” 隐藏在丛林中的野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洛祁殊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对视,“祭司大人说笑,都到了这一步,想做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她抬眼,看尽他眼中蓬勃的野心,“我还是那一句话,你说再多,这也是你的事。我关心的是,你能给我什么。” “万里江山,与卿同享。”他一字一顿,郑重许诺。 “同享?”墨拂歌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词语,难得哂笑,起身与洛祁殊对视,“这个词太空泛了。怎样才算同享,洛祁殊,你不会觉得,一枚凤印就算是同享了吧。况且,我想你还是会觉得缺少一个能知天命的祭司。我不会还要身兼数职吧?” 她很清楚洛祁殊是怎样的人,墨氏的势力只会让他寝食难安,表面上说着钟情深爱,实际上将人困囿于后宫中剪除羽翼才能让人安心。 像是被她说中了打算,对方面上的笑容如冰霜凝固成僵硬的弧度。 奈何墨拂歌又补充了一句,“既说同享,那便拿出一半的江山来证明你的诚意。” “我既向你起誓,便不会违背。”他面色苍白些许,终于开口。 还没等他说完,墨拂歌只抬手做出噤声手势,“不要同我说许诺,我不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洛祁殊,你本也不相信我,我们之间又何谈信任。” 他们相隔不过短短数尺,只需要迈出一步便可靠近,洛祁殊却觉得这两步相隔天堑,双脚坠铅般陷在原地。片刻后只听得一声不露情绪的轻笑,“我既与你坦白所想,便是生死置之度外,如此也算不上诚意吗?” 墨拂歌只摇头,“……你从未信过我,洛祁殊。”她目光悠远,望向松间积雪,又像是看向更广远的天际,“这么多年,每一次的春日祭典上祭司所给出的祝词,你又可否信过?抬头看向满天繁星时,你又是否相信星轨也是命运的路途?我在此刻同你说,你来日万人之上,统御九州,你可否相信?若我此刻又同你说,来日你兵败垂成,为阶下囚,你又可信?” 而她眼眸轻垂,仿佛站在祭台上时,俯瞰众生,无情又悲悯的模样,“我同你说枯荣说盛衰,于你而言不过镜花或水月。你既从不信命,又何必向我求问。我言爱与不爱,信与不信,在你心中都是他人豢养喉舌的傀儡之言。所谓命途,这世间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你既是后者,与我言再多也不过是彼此试探的猜度。二者并无对错,只是你既不信命,那你的路终究在你手中。” 这大抵是墨拂歌主动离他最近的时候,说出的字句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多。但她仍然是千山月下雪,不曾融化半分的冷淡。 洛祁殊良久不言。 “看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既然觉得感情不需要理由,那么想来我的拒绝也不需要。” 在对方的注视下,她从容转身离开,素白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离开洛祁殊别院的大门时,墨拂歌终于抬头,看见院墙外初开了一支红梅,绯色灼灼,其骨清绝。 那个男人似乎还欠着叶晨晚一刀——不知为何,她思绪飘忽,没来由地想。 【作者有话说】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皆出自司马相如《凤求凰》。 “世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为邹阳《狱中上梁王书》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指有人相处到白头还是陌生的,有的人停车交谈便一见如故,比喻感情的厚薄不以时间长短来衡量。 洛祁殊的喜欢非常自我且自以为是,他全然不了解墨拂歌,也不知道墨拂歌到底想要什么。 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给出足够的筹码,足够的深情与许诺,对方就不会拒绝。 当然这不是说他如何改正了墨拂歌就会喜欢,她纯女同。 113此一诺 ◎永不违背,亦不相弃。◎ 墨拂歌回到墨府时,自己的院中已经多了一人。 红梅闹新雪,在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时,那人转身,惊落枝头细雪,倏然梅花失色。 叶晨晚嘴角噙着笑,悠悠看着墨拂歌走近,“阿拂,去了何处?等了你许久。” 没想到叶晨晚竟然直接来了府上,墨拂歌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向着院中轻唤一声,“白琚。” 正在打扫院落的白琚探出一个头,眨着眼看向墨拂歌,“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墨拂歌本是想问她怎么自己不在府内便让叶晨晚进了府中等待,也不同自己说一声,可瞧她眨着眼一副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表情,墨拂歌也知晓她是揣度着自己的心思才会将叶晨晚请入府内。她最终只是轻轻拂手,“无事,最近早点休息。” 白琚面露疑惑地退下了。 墨拂歌转而看向一旁的叶晨晚,反问,“殿下怎么来了?” “想见你,便来了。需要这么多理由么?”她挑眉,说得理所当然。 墨拂歌猜测她是为了昨天菱阳殿的案子而来,却非要说得这样暧昧不清。 “你还没回答我去了何处。”见墨拂歌不答,叶晨晚又问。 对方却拉开了屋门,“只是觉得外面冷寒,进屋再聊吧,殿下请。” 直到点燃了屋中炉火,解下身上的披风,墨拂歌才垂眸淡淡道,“今日午后去见了洛祁殊一面。” 叶晨晚抬头,显然是诧异于她怎么把这件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找你做什么?” 墨拂歌扶着座椅扶手坐下的动作一滞,大概是觉得后面的话题说出来对方会不高兴,但最后还是没有隐瞒,“想和我谈一笔交易,同我联姻。” 叶晨晚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许多,不过理智还是让她只轻嗤一声,“他找的什么借口来联姻?这种好事也是让他做起梦来了。” “皇帝有意为我择选夫婿,如果和他联姻的话,至少丧期这三年可以免于打扰,而他也可以免于迎娶公主。” 她刚准备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中,却被叶晨晚拉住了衣袖,“这点好处说着是双赢,倒不如说是他的私心吧。就算非要联姻,找个事少好拿捏的不比他是更好的选择?他只给了这点筹码?” 墨拂歌只是从容的抚平自己的衣袖,将叶晨晚的手轻拢在自己袖中,眉眼极温驯地弯了一瞬,“他最开始说的是钟情于我,算盘还要打得更响一些。” 感受着墨拂歌衣料的触感,叶晨晚还是觉得心中郁气烦躁,就像是无数藤蔓杂生纠缠不清。 “这种话拿去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差不多。”她眉梢轻蹙,“他只说了这些?” 因为叶晨晚凑得更近,墨拂歌退无可退,只能顺势坐上了书桌的空位,“自然不止。他在朔方屯兵买马,私造铁器,想做什么你我都清楚。所以也想和我联手,逼太子下位。” “太子下位,而后拥立宣王?”叶晨晚略一沉吟,也发现了其中蹊跷,“不过就现在宣王这模样,想拥立他也是难上加难。恐怕玄旸也早就是他的弃子了吧。” 被墨拂歌这样一折腾,就算太子失德被罢黜,宣王想要上位也是虚无缥缈。 “宣王心高气傲,不是个好拿捏的对象。若非要再选个傀儡,其他皇子中有更好的选择。他自然是已经放弃宣王了,不然烟花坊一事他就应该会劝告宣王。” 叶晨晚眉间的阴影却仍没有散去,“拥立个傀儡,再一步步蚕食,最后逼着他禅位,那看来他也是对这把龙椅感兴趣了。所以呢,他登上皇位又许诺给你什么?” “” 暮色渐沉,房间中陷入昏暗,墨拂歌拿出火折子点燃灯烛,烛焰终于照亮了她眼底那点似笑非笑的笑容,“皇后之位。目测还要身兼祭司之位继续给他打黑工吧。” 她本是想调侃洛祁殊的白日梦,颌骨却被捧起强行转头与叶晨晚对视。 烛火将她本就偏浅的眸色照得透彻无暇,色泽更胜琉璃,恍若周遭唯一一抹亮色,让人不自觉便沉浸其中。 叶晨晚捧住墨拂歌下颌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仿佛要用骨骼的触感来确定她的真实,“墨拂歌,他绝非良人,万不能答应他。” 掌心中的面庞苍白又易碎,下颌骨骼轻薄得如同一片莹白古玉。 如雪如冰,仿佛随时都会融化。 可她只是安静地任由叶晨晚捧住她的面颊,纤长的眼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 太纤弱易碎反而更让人想摧折——思绪飘忽间她忽然想。 “殿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墨拂歌看见叶晨晚眼中忧虑,终于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我从来没说过我答应了他。” 言罢又补充,“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以墨拂歌的心性,显然不可能答应这样荒谬的交易。 只是关心则乱,她先前竟然忽视了这一点,只觉洛祁殊实非良人,本就不配与墨拂歌并肩。 又或许是觉得凡夫俗子不配,更或许是内心深处本就不愿墨拂歌会与他人执手。世间深情人终究寥寥,太多人面对能求问天命的祭司,不过是有所图谋而已。 但她本不必,用自己的将来去做这笔交易。 “总之,不要与这样的人多有牵扯了。”听见墨拂歌的话语,她心中的烦躁终于散去些许,垂眸与对方对视,“他能给出的筹码,我一样可以,甚至更多。” 一字一句恳切,似金玉不移。 似乎是因为诧异,墨拂歌的眼眸微睁,仔细打量着叶晨晚的神色。 不同于洛祁殊那样胸有成竹地笃定自己会与他做双赢的交易,她似乎只是真切地想向自己许诺。 烛火摇曳一瞬,眼底星河明灭。 安静得只有吐息之声起伏。 “殿下,除了我们的约定之外,我从未想过向你索求什么。” “墨拂歌,其实我反反复复想了许多次,还是会好奇,为什么会是我呢?”手上稍用了两分力,将她的面颊捧得离自己更近两分,体魄间冷梅花香咫尺可闻。 让人想要攀折,更想据为己有。 她总容易给人这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错觉,触碰时却如镜中花水中月,只余下指尖些许冰凉的温度。 墨拂歌的声音很轻,冰凉的掌心轻覆上叶晨晚的手背,“你可以相信这是命运的指引,但这一样是我自己的选择,永不违背,亦不相弃。” 这是她十年前千机算尽落下的一子,不慕荣华,不为权势,便是为山河颠覆,惊动乾坤。 、 自菱阳殿的那场爆炸后,玄若清就变得谨慎多疑许多,每日巡逻的禁卫军足足翻了一倍有余。 除了皇宫角落处的西苑。 借着夜色的掩映,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西苑的地面。 “皇帝老儿现在恨不得禁军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你怎么会挑这么个时间潜入皇宫。”翻过院墙潜入西苑,元诩禁不住抱怨道。 “就是因为禁卫军都被抽调去护卫皇帝,西苑才会空虚。”女人的嗓音冷淡,甚至连多解释几个字都懒得。 慕容锦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自己有了一段距离,自顾自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元诩急忙迈步追上她的脚步,踏过肆意生长的杂草,“这地方看上去好生荒僻,真的是此处吗?” 慕容锦环顾一眼周遭景致,的确与记忆中已经大有不同,不过此地地脉藏伏,牵风带水,是龙脉沉睡之地,的确是此处不错。 她懒得回答元诩,掐指一算方位,便熟练地来到了其中一处落败宫殿。与墨拂歌如出一辙的手法,稍加寻找后,她便找到了地道的机关扳动,轰隆作响,显出一条幽深通道。 “*竟然还真是此地。”元诩感慨,看来这个女人的确没有骗他。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宫殿里竟然藏着通往地下阵法的通道。 “在外面守着。”慕容锦当即准备走下地道,对上元诩疑惑的眼神,她不耐地解释道,“我同你说过,下面的阵法有禁制,你去了也没有用。你如果不信,也可以跟着我下去,如果触动什么机关死了我管不了。” “你去吧,我替你望风。”面对女人恶劣的态度,他也只能选择忍耐,毕竟他对这些复杂的阵法一窍不通,下去了也没什么作用。 况且,他还不想得罪这个一身邪术的女人。 慕容锦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曲折的地道间。 一路走到地道尽头,看见周围砖石上繁复的符文,渐渐与记忆重合。 慕容锦一遍环顾周遭一边往里走,虽然外界的环境随着时间更易变换许多,但是阵法内部倒是无人改动。 也是,这样穷尽人力物力逆天改命的阵法,寻常庸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瞧出其中的半点关窍。 淡蓝光晕弥漫的禁制于她视若无物,轻易便穿越了这道禁制来到了地宫之中。 砖石下流动的游龙在感受到她的气息后,竟是游向她所在的方向,巨大的眼眶中有血红光芒闪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她。 而她毫无惧意地与其对视,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这层薄薄的透明砖石,漾开层层波纹,与她指尖的淡蓝灵力共鸣。 感受着龙脉的气息蔓入四肢百骸,她身体经年的病痛终于缓解了些许。 正当她沉心于龙脉气息带来的舒适时,感官的末梢一缕陌生的气息却带来阵阵刺痛。 让她厌恶无比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昨天写了始终有点不满意,又花了些时间打磨。 114黄雀后 ◎世人总是做徒劳无功的挽回。◎ 在察觉到这股异常的气息后,慕容锦立刻寻着气息开始在阵法的各个阵眼探寻。 她对这个阵法熟悉无比,自然也知晓它的薄弱之处,很快便在天枢星位的阵眼处察觉到了异常。 看着阵眼处斑驳模糊的符文,她皱起眉头手中结印,一道灵力便自阵眼灌注入整座阵法。随着灵力游走过整座阵法的阵眼关窍,她眉间忧色更深,难得露出阴沉的面色。 这座阵法表面看上去完好,实则内里的关窍多数都被损毁,如同悬崖边的琉璃,再伸手一推便会化作齑粉。 感受着阵法中残存的气息,利用龙脉与星象地脉间彼此的牵引,以天枢星位为引,牵引三者不断相冲磨损,以此逐渐蚕食整座阵法。 的确是极其巧妙的构思,不仅想法出奇,而且每一步的操作都非常精准。饶是慕容锦,也不禁对此人加以夸赞。 但是在真正感知了解到残留的灵力气息时,知晓气息的主人究竟是何人时,她只是挑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苏辞楹,没想到时隔两百多年,你还要给我添堵。”指尖微勾,从中牵扯出一缕淡紫色的灵力,与她指尖缭绕的蓝色灵力彼此纠缠撕扯,最后吞噬双双消失不见。 被霁清明贯穿,被那些藤蔓撕扯,被叶片割裂的痛感似乎又真切了起来。慕容锦下意识地想要拿出烟斗,又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带它,最后只能摸索出袖口中的白瓷瓶拿出两枚药丸咽下,才终于缓解下四肢百骸蔓延开的阵痛。 她干脆在地面上坐下,用手指抚摸着地上的符文。 罢了,她想——那个该死的女人毕竟还是死了两百年了,余生被世人当做疯子去徒劳地寻求复生之法,辗转十年也一无所获地含恨死去。世人总是如此,生时豪言壮语,说着生死置之度外,等到人逝去后才去做徒劳无功的挽回。创造复生的容器皆乃易事,但唤回已散的魂魄却如天方夜谭。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但细细感知着阵法的损坏时,慕容锦还是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这其中的损毁虽然有着苏辞楹当初留下的布局在经年累月之下造成的磨损,但是更多损坏很明显是近日刚造成的。 只是这其中的气息与苏辞楹太过相似,让她先前险些忽略掉了这一点。仔细观察之下,这新残留的气息显然更加稚嫩,手法也略显生涩,不过也还算稳扎稳打,勉强还能入眼。 指尖轻敲颌骨,慕容锦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究竟是谁藏得这么深,潜伏在京城之中,意欲毁灭阵法? 需知若是阵法损毁,也必然伴随着玄朝的灭亡。 事态在预料之外的发展也让她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负手背于身后,从容离开了这座阵法。 在外面望风的元诩在看见慕容锦面上含笑地从地道中走出时,面露惊诧,“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不是说要损毁这个阵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甚至还要再来几次么?” 更诡异的是,这个女人下去一趟出来时竟然面露霁色,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不是平时那副看谁都欠她八百两的表情。 “的确如此,不过现在有好心人替我做这件事,所以现在不用亲自动手,省心省力了。”她心情不错,难得多搭理了几句元诩,只如此解释,就准备离开西苑。 元诩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跟上她追问,“你在说什么东西?什么好心人?你之前不是将你那阵法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普天之下非你不能解,结果现在又有人能解你的阵法了?” 太无趣了,同蠢货交流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浪费生命,没有变数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也会让她深感无趣。 而这样的变数显然会为她带来不少的乐趣。 “若是世间人皆似你一般,那么这个阵法的确是牢不可破的。” 、 冬雪渐深,无论平日京城中如何暗潮汹涌,都在除夕时节到来时平静下来。家家户户新帖窗花桃符,都是喜气洋洋迎新的模样。 墨府的院门前,连平日天天穿着黑衣的江离都换上了一身红色新衣,清点着府上堆积的贺礼。 “小姐,这些礼物都清点好了。”在理好这堆积如山的贺礼后,他转过头向墨拂歌禀报。 立于梅树下的墨拂歌难得着了身红白相间的衣袍,只是仍然披着御寒的鹤氅,衣领袖口上灼灼火色云纹终于将她疏离的眉眼染上几分红尘颜色。 白梅清癯,而她卓然立于梅树下,自有一番清绝风骨。 “清点好了就送入库房。”她微一颔首,心中也舒了口气,终于应付完了这些没完没了前来送礼的客人。 但一想到年后又是一番应付,终究难有几日清净,心中又是烦躁。 “哟,我闻到了好些名贵药材的气味,你又收了些什么东西?”游南洲不知何时冒了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堆积的礼物。 如此时节,她倒是依旧我行我素地身着青衣,看上去有几分单薄。 “的确有人送了些药材来,你若是感兴趣,等到入库后按照库房上的名录去取就好。”她非常大方地颔首,并不太所谓。 因为许多人知晓她一向身体不好,逢年过节都会送不少珍奇药材来。 言罢,墨拂歌又多看了她一阵,终于开口,“你最近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么?年关不是非得在府上待着。” 游南洲狐疑地瞥她一眼,“果真?你有这么好心?” 墨拂歌示意她环顾周围,无奈道,“你没察觉这几日府上的仆人都少了许多么?自然是都被放回去过年了。你若是有需要,自然也会准你的假。” 她哪里看着像是常苛待下人的模样吗? “哦,确实。”游南洲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常在府内跟着墨拂歌几乎寸步不离的江离与白琚,“那他俩” 白琚怕游南洲误会,急忙解释道,“我和江离都是小姐收留的孤儿,过年自然是留在府上的。” “你不回家过年么?”墨拂歌问。 游南洲一摊手,“不巧,已经无家可回。” 对方沉吟,“我记得你有个师傅” “师傅她老人家自然是已经驾鹤西去,我才下山的。”她耸肩,说得轻巧无比,“罢了,我也无处可去,万一你新年有点什么事也免得我不在” 墨拂歌眉梢微蹙已经打断了她,“刚刚是我失言,抱歉。但万望你的嘴也盼我一点好。” “那自然是盼你好的,你府上的医书我还没看完呢。” 游南洲话还未说完,大门便传来了叩门之声。 白琚与江离拉开墨府的大门时,正见一人卓然而立,眉眼含笑。 “被些琐事耽搁了些时间,到不知是不是来晚了。” 叶晨晚眉眼本就生得明艳无俦,各色衣裳都很衬她五官。但是她总是最适合着红衣,昳丽夺目的色调,让她似云霞似春花,见之不忘的灼目之美。 “殿下来访,何时都不算晚的。”墨拂歌极浅淡地一笑。 “那便好。”她拍了拍手,便有下人手脚利落地从她身后的马车搬下一箱一箱的礼物,霎时间便铺满了大门前的空地。“一点心意,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墨拂歌只垂眸看了眼这些箱子上细密厚重的木质纹理,便轻轻颔首,“太贵重了,殿下。” “都还没看,怎么就知道贵重与否?”叶晨晚笑意更胜,倏然庭中花叶失色,“再言之既然是送你的,价格就是最不值得关注的东西。” 墨拂歌无奈,也只能让江离将东西清点好一并入库,“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啊,说来,还不止这些。”叶晨晚还指了指门外,“还有个姑娘也是拉了一车东西来,我在来你府上的路上碰巧遇见,便一路来了。” 她话音刚落,面容如芙蓉春柳的姑娘已经提起衣摆迈过门槛。 “到不知这位姑娘是”叶晨晚问道。 “我是阿拂的”苏暮卿刚打算介绍自己,墨拂歌就已经伸手牵着她走入府中。 “她是我的亲人。”墨拂歌开口道。 叶晨晚只是不动声色地微挑眉梢,随后笑道,“原来如此,过年本就是亲人团聚的时候。” 她向来懂得进退有度,墨拂歌既然如此说便不会多问。倒是一旁的游南洲皱起了眉,她多年行医,远比常人敏感,自然能察觉到面前的姑娘虽然外形举止与常人无异,但并没有生人气息——实在是太过诡异。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告辞了。”叶晨晚准备告辞离开。 墨拂歌忽然叫住了她,“殿下之后可还有别的安排?” “没有,怎么了?” 在斟酌片刻后,墨拂歌终于开口,“若没有别的安排,便留下来一同过年吧。府上也并无他人。” 她知晓,叶晨晚孤身回京,宁王府中也并无亲朋,今年年关只有她一人。 又或许是看见了红衣下的几分落寞神色,她如此开口邀请。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慕容锦的嘴【缺德】 115枕南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在苏暮卿入府后,她与墨拂歌明显是一副有事聊的模样,墨拂歌只吩咐了几句由她们自便,就领着苏暮卿向她房间的方向走去。 叶晨晚瞧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正揣度着苏暮卿的身份。 墨拂歌既说是亲人,那便应当不是搪塞之词,若是搪塞大可以找些别的身份。可墨氏历代单传,那只能是她母族的亲人。莫非是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幸存的亲属? “你也对那个姑娘感兴趣?”游南洲在身后问,“奇怪得很,那姑娘似乎并无呼吸,不似生人。” 叶晨晚大骇,“此话何意?莫非她还是死人不成?” “那倒也不是,她大概率不是人。” 游南洲说出自己的推断,却见叶晨晚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秀致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大概是自己这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语让对方有了更多天马行空的猜想。 她知晓多数人还是对一些古老的术法知之甚少,遂简单解释道,“这也是我的猜测,传闻上古万物有灵,经由秘术可引灵入体,其灵智与人无异。你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她,顺带帮我问问能不能把那姑娘给我研究一番。”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叶晨晚摇头,“阿拂既说那位姑娘是她的亲人,如此询问,未免失礼。” “无趣。”游南洲将手中花树枝随手仍入雪地中,“闲着无事,墨拂歌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与那姑娘谈不完,你要不要来打牌?” “什么牌?” 游南洲掰弄着手指,“都行啊,麻将,叶子戏,马吊,六博叫白琚一起,要是再缺人就把那小子再叫来。” 白琚无奈道,“游小姐,下次可以别打那么大了吗,您一副想把大家过年钱都赢走的样子。小姐知道了又要说您了。” 游南洲会的棋牌又多,关键是牌运还好,一想起这件事,白琚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包。 “她又不和我们打牌,能说什么。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今天会让着点你们小辈的。” 叶晨晚看着游南洲这副模样,嘴角抽搐,显然这位神医有些超出自己的认知。心中感慨燕矜为什么今日不在,她终于也是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了,在一起定能大战三百个来回。 、 “暮卿怎么来墨临了,是清河有什么事吗?”将苏暮卿带回自己的房间后,墨拂歌关切地问。 “无事,你不用太担心,我将府上的事务都安排好了才来的。”苏暮卿安抚道,“来寻你,一是有些时日没见,担心你的近况。”话说至此,她会心一笑,“不过瞧你府上也颇为热闹,便放心了许多。” 墨拂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她本答应了苏暮卿,若有时间便回清河看她。但诸事繁忙,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她终究是没有时间再回到故乡,此事便也耽搁了下来。反倒是自己因为苏暮卿曾在苏渺然身边打理苏家事务,便将清河繁重的事项都全权交给了她。 “二则是你曾想让我帮你寻找你儿时丢失的记忆。我近日研究许久,找到了一种可能的方法。” 苏暮卿自袖中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拨开锁扣,露出其中银白色的粉末,屋内霎时间异香袅袅,辛夷花香弥漫,如坠一场荼蘼梦境。“此物名为枕南柯,以百年玉骨辛夷花为原料,辅以多种灵物调制而成。以此焚香入梦,可与所念之人相逢南柯。我想,这种异香应该能打破墨衍对你记忆设下的封印。” 墨拂歌良久注视着盒中焚香,最终攒出一点单薄的笑意,“甚好,有劳你了。” “还有一事。我知晓你应当不想在梦境中回想起墨衍。你可以寻一件他的旧物来,我帮你把他从记忆里剔除出去。” 墨拂歌应了一声,转身去往书柜深处翻找了许久,最后拿出了一沓装订好的手札。“先前清理他的遗物时忘记扔掉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 纸张已经泛黄,但书页仍算平整,甚至抖落些许尘灰,看得出已有许多年未曾翻看。 苏暮卿倒是接过手札极快地翻阅了一眼,笑问,“不看一眼写的是什么么?” 她只是在床榻边坐下,垂眸平淡道,“无甚好看的,若是那些旧事,看了徒让人生厌,若不是,无非便是他那些仇恨,谋划,横竖是与我无关的东西。” 她与墨衍父女缘分浅淡,儿时未从他身边感受到什么温情,抛开那层浅淡的血缘,便只剩下无法弥合的仇恨。 其实从刚刚那粗略的翻阅来看,的确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墨拂歌很了解墨衍。只是这样的了解,也只会徒增痛苦。 “你能这样想,也好。”苏暮卿随手将这本手札扔进了燃烧的壁炉中,任由火焰将书册吞噬,焚烧成灰烬。而后才拾取了些许焚灰与香料混合在一起,添加进香炉之中。 墨拂歌和衣在床榻上睡下,“暮卿,若是能在梦中与娘和渺然姨母相会,是不是也算新年团聚了。” “算的,我便是为此而来。”苏暮卿点燃香炉中的焚香,一缕银线袅袅升腾,她转身伸手拂上墨拂歌眼眶替她阖上眼眸,“睡吧。” 辛夷花香弥漫在整个房间,恍若酒暖春深,花开烂漫。 她便在这样温暖的气息中倏然沉入梦境。 梦境中的视角都变得低矮了许多,墨拂歌意识到这似乎是童年时期的自己。 广袤的蓝天一望无垠,廊下紫藤繁盛,簌簌摇落如雪。盛夏的日光烂漫,透过茂盛花叶,在地面投射下斑驳的影。 长夏仿佛永远不会结束,就如同清河不知凋落的紫藤。 鼻尖嗅到的是墨香浅淡,一双温热而修长的手包裹覆盖着自己尚还稚嫩的五指,握住笔杆,牵引着她一个一个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放松,拿笔要稳,横平竖直。”女人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带着花木好闻的蓬勃气息,她嗓音温柔,尾调微微勾起显示着她愉悦的心情。“对,这样写字才会好看。” 就这样被牵引着,歪歪斜斜吃力地写下了一整首《静夜思》。女人见此,欣喜地拿起纸张,即使是面对这样扭曲的字体,她也是眼中有光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哎呀,我们白墨三岁就会写字了,还会默写《静夜思》呢。” 墨拂歌咽喉干涩,很想说这其实在她的帮助下才能写完的,但女人眉梢眼角都是好看的弧度,笑得眉眼弯弯,任谁也不想打破她此刻的愉悦。 她眉眼与墨拂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更多温柔缱绻,自带风流气质,有着春花朝露般的瑰丽。一双浅紫色的眼眸澄澈无瑕,世上最名贵的宝石亦不能与之相比半分。 苏玖落拿起纸张,几步跑到廊前,唤道,“姐姐你看,白墨三岁就能自己写《静夜思》了!” 脚步窸窣,远处有一人分花拂柳而来,紫藤花落满她袖袍衣襟。 她的五官与苏玖落更加相像,一母同胞的姐妹,眉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一般。但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深邃而宁静,如悄然飘落的雪花。 苏渺然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这个年纪能够写字,的确不错。但小九,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是在你的帮助下她写下的,不能算是白墨自己写的。” “那也很不错了,我小时候学写字还没她那么早呢。”苏玖落很宝贝地将这张纸收回来,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珍藏起来,“看她这么聪明,将来早点把家业交给她,我们就能轻松了。” 她这样说着,便将墨拂歌抱在了怀中,轻声问,“白墨,想不想继承娘和你姑母的家业?这样你就有好多好多用不完的钱了。” “……不想。” 彼时的她根本听不懂苏玖落所言的什么家业与钱财,她只是本能地想要这样的时光长一些,再长一些。 墨拂歌听见自己如此回答,孩子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想和娘,姨母一直在一起。” 苏玖落一怔,随即将她抱得更紧,花木的清香沁入肺腑。 “小傻子,这和我们在一起不冲突的呀。” 她的嗓音有些许生涩,稍微避开了墨拂歌的视线,没有让孩童发现她眼角的水痕。 “小九,她还小,哪里听得懂这些。再说了,我们能多坚持几年,便也是为她多铺好路,让她将来更轻松一些。”苏渺然的嗓音仍是清淡的,她起身与墨拂歌对视。 一样的浅紫色眼眸,清淡如雪融,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白墨,姑母答应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好么?” “还有暮卿。”墨拂歌补充道。 “自然,暮卿也是我们的亲人。”她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墨拂歌的眉心。 “那要拉钩。”她看见自己伸出了手。 “好,拉钩。”苏渺然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墨拂歌的小指。 像是如这般,就可以勾住一个永不违背的诺言。 【作者有话说】 关于苏暮卿,软件是苏玖落做的,硬件是苏渺然做的。【什么比喻】 虽然现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其实也是一个木偶花了非常久的时间学会人类情感的故事。 只不过写作难度有点大,我也没把握写好,暂且不提。 关于墨衍,一点正文里应该不会提的东西。 他其实死于苏渺然手上,在他和苏玖落分开时苏渺然就给他下了一种会沉溺于幻象的慢性毒物,所以他后面长期沉浸在求不得的幻觉中盛年早亡。【七夕番外末尾提了一句】 当然他更不值得同情。 很多年前曾经塑造墨拂歌在血缘间仇恨的挣扎会让她痛苦不堪,后面觉得该内耗纠结的人也不该是她。 还是刨坟的好。 116今朝意 ◎不若怜取眼前人。◎ 桌面棋牌哐当作响,银钱也就叮铃哐啷地入了游南洲的钱包。 她本也已经不缺少钱财,却依然兴致勃勃地清点着战利品,或许是在纯粹享受其中的乐趣。 叶晨晚倒也不计较这点钱财的得失,只是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墨拂歌已经与苏暮卿离去了好一阵时间,却仍不见人影。 她凭着记忆一路向着墨拂歌的宅院寻去。 到了墨拂歌的院门前,没有见到她人,反而是看见了在庭院中打理紫藤花树的苏暮卿。 看见来人,苏暮卿倒是耳聪目明,停下了修剪花叶的动作,向着叶晨晚行了一礼,“见过宁王殿下。” 叶晨晚再观她,面若春花,眸含秋水,怎么看都是生得极漂亮的眉眼,而且面色红润,笑意清浅,在她看来的确与常人无异。 还是不太明白游南洲所说的并非生人究竟何意。 “幸会,还不知姑娘名姓。”叶晨晚展颜,向着苏暮卿颔首。 “暮卿,苏暮卿。”对方倒也不避讳,从容介绍了自己,“是阿拂的亲人。如果她是这么认为的。至于旁的,你可以去问她。” 当她报出自己的姓氏时,就证明了叶晨晚的猜测。只是此话说得含糊其辞,让人不明所以,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追问。“阿拂她在” 苏暮卿回头看了一眼墨拂歌的房间。 在枕南柯点燃,墨拂歌入眠后,苏暮卿便离开了房间。其实焚香对她这样的木偶并无影响,只是她觉得应当把空间留给墨拂歌。 亦或是触景生情,那些久远的执念,终究也是伤人的。 “她睡着了。”苏暮卿看了眼天色,在心中估算时间,枕南柯,应该还没有燃尽,“不过现在还不适合进去,她应当还没醒,也不想让人打扰。再者,里面的燃香也会对常人有影响。” “那无妨,我等一等便好。”叶晨晚理好衣摆在回廊内坐下,看着廊外飘落的紫藤花,“真是奇异,这些紫藤花,永远不会凋落吗?” “不会。”苏暮卿信手折下一朵紫藤,端详着其中盛开的姿态,“其实只是一些简单的术法,并不算难。” 她听闻过九州曾有古老的秘术,当初亦有通天彻地的大能,只是随着岁月流转,灵力愈发稀薄,到现在多数都已经失传。 “真是神奇,可惜花常开易,人常开难。”叶晨晚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微垂。 “殿下说笑了,要是人能常开不败,如此逆天之行,必然蒙受天谴。”苏暮卿指尖微拂过手中紫藤花,这朵花在脱离枝叶后反而变得更加繁盛,甚至生出了枝丫。只是在她不断地催生下,花开至荼蘼而后又迅速掉落,最后变作了枯败的花叶。 “暮卿姑娘,信命吗?” 苏暮卿一怔,转而笑道,“这倒也不完全和命运有关,而是秘术的施行,若想获得什么,也必然会失去什么。若说命运本身”她嘴角笑容最终怅然,“命运本就半点不由人,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先尽人事,在听天命,便算问心无愧了。”她向来是这样想的,凡事先尽三份人力,于己问心无愧,再问天命。 只是所谓命运,她真的相信吗?墨拂歌的卦辞,她也相信吗? 叶晨晚不由得轻笑,心想若是别人来说她是什么天命凰女,她大概率会当成疯疯癫癫的投机之人。但是墨拂歌所言,她的确选择了相信。 苏暮卿再抬眼看天色,心中估算时间,“阿拂应该快醒了,你可以去找她了。” 叶晨晚颔首,准备起身去寻她,苏暮卿忽然又叫住了她,“她刚醒过来时,情绪可能会有些不稳定,你注意一些。” “好,暮卿不一起去么?” 苏暮卿摇头,“快到饭点了,我去后厨看看。” “我总是很担忧。”苏暮卿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她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还要虚弱,照这个速度” 叶晨晚握在门扉上的手一沉,感受到了霜雪冰凉。 推门而入时,屋内依旧是熟悉的清淡陈设,只是弥漫着辛夷花的香味。 叶晨晚本能地觉得这种花香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缘由。好在以枕南柯已经焚尽的剂量,这样一点香味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外间,来到里间墨拂歌的寝房。 掀起七重鲛绡垂落,床榻上的少女正阖眸沉睡,借着日光看去,面色苍白有如易碎的白瓷。 叶晨晚在床榻边坐下凑近了两分,这才察觉到她眼睫处湿润的水光,以及肌肤上浅淡的水痕。 怎么会哭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替墨拂歌拭去眼角的泪水,但在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对方便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墨拂歌睁开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在梦中,周遭都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景致。 叶晨晚亲眼注视着她的神色由惊恐变作茫然,最后变作怅然若失的悲伤,但只如春风吹皱湖面的一瞬,很快便复归无波无澜的平静。 她松开叶晨晚的手,重新睡倒在床面,目光失焦地望向床帏,“这么快就醒了吗。” “按照你睡的时间来说,已经有一整个午后了,并不算短。”叶晨晚坐在床边,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墨拂歌并未排斥,只是疲惫地阖上眼,“是么,大概尘世中已经无缘再见的人能在梦中重逢,无论过去多少时间,都会觉得短暂吧。” 看着床边香炉中燃尽的焚香,叶晨晚也知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然,生死相隔,就只余下梦中相见这样一点浅薄的缘分。”她阖上香炉的铜盖,“只是这种香容易成瘾,还是莫要多用。” 墨拂歌侧过身看她,黄昏的暮色将她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暮卿同你说了许多。”她笑了笑,也看不出情绪。 “她没有同我说这些。”叶晨晚摇头,“只是能梦见所念之事,所想之人,这样的诱惑,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抗。” 墨拂歌未允亦未否,仍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还有一事我不曾明了。”叶晨晚一手撑着下颌,疑惑问道,“游南洲同我说,暮卿姑娘并非活人,可我瞧她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她倒是眼尖,瞒不过她。”墨拂歌轻笑一声,“暮卿是我母亲所造的一具木偶,以千年桃花木为骨雕刻而成,具天地灵气所化,自有灵智。到现在能通喜怒哀乐,自然也算与常人无异。我母亲将她当做亲生姊妹看待,所以她也算我的亲人。” 叶晨晚回想起先前与苏暮卿的交谈,与她垂眸时流露出的浓烈悲伤。 那样强烈的遗憾,被时光稀释却又不能消散,如同海浪起落退潮后留下的水痕浮沫。即使是常人,多也很难有这样真切的情感。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墨拂歌看着窗外昏沉的天色,问道。 “快到申时了吧。后厨的年夜饭也快好了,再耽搁饭菜就凉了。” 墨拂歌披衣下床,往镜前瞧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妥。 当她急忙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收拾一下自己时,一双手轻轻摁在自己肩膀上,示意自己坐好。 “我帮你吧。”叶晨晚在她身后伸手拉开了墨拂歌盛放首饰的妆奁,看着里面的各色首饰。 空气安静地自青丝间流淌,如同一匹触感冰凉的绫罗绸缎。 墨拂歌阖眼,感受着篦齿划过发丝的触感。 其实这样的氛围有些过于暧昧了,梳妆本是一件很亲密的事。只是她并不想打破此刻,今朝良辰,这样的时日总是过一日少一日。 且先放纵片刻吧。 叶晨晚挑了一支梅花状的玉簪,替她挽好长发,而后又在妆奁里看见了墨拂歌用自己送给她的那块琥珀打造的耳坠,正安静地躺在专门的一格中。 “看上去你很喜欢它。” 自镜中看见墨拂歌的唇角微勾起一点浅淡的弧度,“殿下所赠,自然是喜欢的。” “那正好。”叶晨晚拿出耳坠在簪子前一比,“这耳坠也和这簪子很配。” 耳垂处传来温热触感,带着流苏的琥珀耳坠被轻轻别上,指尖似乎是贪恋耳垂处的细腻触感,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后才收回手。 “很美。”叶晨晚的嗓音自耳后传来,如若梦呓。“怎样打扮,都是很好看的。” 镜中人五官每一处都像是上天偏爱的作品,神色虽疏冷,但眸光流转皆蛊惑人心,如同雪中盛开的白梅,冷冽亦清幽。 “阿拂,你曾说无论生者为死者做再多,也不过是生者的执念。但亡者若泉下有知,也会希望生者安乐。”她替墨拂歌理好发丝,最后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温热,修长,只这样相握,似乎便不会分离。 “我们能真正握在手中的东西寥寥无几。与其沉浸于往昔,或是怅*惘于来日,都不若,怜取眼前人。”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说】 “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崔莺莺《告绝诗》 怎么能崩这么久的!真是服了。 评论还是有些问题,被吞了很多。 等到全修好了会统一回复的! 117辞旧岁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等到叶晨晚与墨拂歌姗姗来迟时,饭菜都已经上了桌。 浓醇的酒香在房间中弥漫,让墨拂歌不禁皱了皱眉,看着游南洲又从不知道哪个库房薅出来的酒坛,她很明显地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沉默。 她最近的脾气是越发好了,说和蔼可亲也不为过。 墨拂歌向来对一些礼节之事看得轻,白琚她们都上桌动筷了也并不所谓,只随意挑了个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叶晨晚瞧得新奇,在她旁边坐下,“你府上都是这么过年的么?” “没什么亲朋,一般都是这样吃顿饭。”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往年还没有这般热闹,和白琚吃一顿年夜饭也就打发了。” “这么瞧,比往年我过年还要冷清些。”叶晨晚笑了笑,往年她虽然独自在墨临,但是母亲总会送不少东西和书信到京城来,如此,也不觉得太寂寞。 只是可惜,今年不会再有了。 万幸的是,今年她也并不算太寂寞。 “还好,从前更冷清,连年夜饭都没有。”墨拂歌言尽于此,似乎想起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再多言。 再从前,连对节日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永远是一片死寂的家,连过年的时日都是冷冷清清,更遑论坐上桌上团圆宴。年关的时节总是最冷清的,多数时候只有自己与父亲沉默相对。 墨拂歌并无什么口腹之欲,她安静地夹菜,听着饭桌上的她人的调笑,恍惚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这样吵闹的时间。 灯烛摇曳出一片暖黄光晕。 一块鱼肚肉夹到了她碗中,“鱼肚肉,年年有余。” “殿下还信这些?”墨拂歌挑眉,用筷子尖轻轻戳动鱼肉,“这样的彩头,倒是应该留给你。” “你是主人家,自然该给你讨个彩头。”叶晨晚又往她碗里夹了些菜。 墨拂歌倒也没推辞,温吞地吃下对方夹来的菜。 等到饭菜吃完,苏暮卿拉着墨拂歌的手,递给了她一个红包,“阿拂你的,岁岁平安。”说完也给叶晨晚递了个红包,“晨晚也有一个。” 墨拂歌从容接过红包,眉眼攒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谢谢暮卿。”瞧着叶晨晚似乎有些踟蹰,不知道该不该接,开口道,“是暮卿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好。” 叶晨晚这才接过红包,向苏暮卿道了谢,直到对方走远后,才轻声道,“总感觉收这么年轻姑娘给的压岁钱有些怪怪的” “以暮卿的年龄来说,你的确算小辈。”墨拂歌纠正了她对于苏暮卿外貌形成的错误认知,“她瞧你同我亲厚,所以也给了一份。” “同我亲厚”四个字的确听得叶晨晚心中愉悦,手指触摸着红纸下铜钱坚硬的轮廓,心中想,一份压岁钱的心意,收下倒也无妨。 但随着她打开红包,摸出了里面铜钱,借着灯火看去时,看着铜钱在灯烛下散发的耀眼金黄色泽时,却感觉有些不对。 她手一抖,指尖拿着的金币都险些掉在地上。 “金金的?” 谁家这么富裕,压岁钱给的都是金子啊! 、 守岁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无聊,酒足饭饱,游南洲就又招呼起人打牌来。 墨拂歌刚走到牌桌前,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你不准打。” 墨拂歌虽然不擅长打牌,但这过目不忘与算术的本事着实是离谱,凡是过她眼的牌面没有不记得的。游南洲决定排除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我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墨拂歌只随意在桌上角落坐下,示意她只是看看。 “也不准给她们报牌。”她又补充。 “嗯。”对方漫不经心点头,表示知晓。 随后便安静地注视着她们摸牌出牌,一言不发,直到一局叶子戏已到了末尾,四人手上都只有寥寥几张牌。 “一张三一张七。”游南洲率先打出两张牌,按照规则若是这两张牌出完,就算是她赢了。 她指尖扣在牌面上,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其余几人的神色。 墨拂歌仍然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到掌心传来些许的痒意。叶晨晚的手自桌面下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打转。 若有若无的痒意,像是柳条拂过肩头。 抬眸看向叶晨晚神色,对方仍是一副专心于牌面的模样,全然瞧不出半点分心的模样。只是眼角余光似有若无地瞥向游南洲打出的叶子牌。 原来是找她场外求助来了。 在心中挣扎了片刻,她最后还是回握住叶晨晚的指尖,暗示性地摩挲过对方的指腹。 叶晨晚了然,指尖点在游南洲打出的牌背面上,“真的是三七吗?怕是在唬人吧。” 游南洲眼一横,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若是质疑失败你会反罚得更厉害。” 叶晨晚又敲了敲牌面,“横竖你都快把牌出完了,我质疑也不算亏。开牌吧,游大夫。” 游南洲心不甘情不愿翻过牌面,赫然是一张四一张七,并非是她所报的三七。 “被戳穿了呢,游大夫。” “我牌都马上出完了,横插一脚”她不满地嘀咕着,目光一扫,看见神色微妙,甚至嘴角还有点上扬的墨拂歌,立马竖起了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坏我好事!?” 墨拂歌眉眼不动,不见半分心虚,平淡回答,“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过,游南洲。” “那你笑什么?!”她恶狠狠地指着墨拂歌嘴角。 墨拂歌当着她的面敛起笑容,正色道,“瞧你快输了,觉得好笑,不行吗?” “真是恶毒。”游南洲愤愤收回目光,决定不再看这个恶毒的女人。 谁知道一晚上的牌玩下来,竟然是不声不响的苏暮卿赢的最多。 “原来暮卿姑娘打牌这么厉害。”叶晨晚在墨拂歌耳边小声感慨。 墨拂歌见怪不怪,“暮卿一向很擅长算账,从前一直跟着姨母管府上的账目。算牌对她来说应当很简单。” “”这的确太超出她的认知了,原来木偶还可以会算账的。“倒是我小瞧暮卿姑娘了。” 、 直到牌桌上人散去,终于安静些许。游南洲心满意足地清点着新年的收获,忽然开口道,“墨拂歌,我最近想通了件事。为有源头活水来,你还是活久点好,像你这样的摇钱树总是不好找的。” 余光扫视周围,在确定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交谈后,墨拂歌才道,“你难得说句人话。” 她的动作游南洲都瞧在眼中,“怎么,她们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不动声色的摇头,她目光冰冷许多。“你莫要多嘴。” “我才没兴趣做这种不讨好的事,只是你终究瞒不了多久。”游南洲撇嘴,“很多事,还是趁早安排好。否则也是让他人追悔莫及。”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墨拂歌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只恹恹丢下一句话,就走出了屋门。 屋外的女子赤红裙摆铺陈,其色灼灼,正坐在回廊前仰头看着远处焰火。 听到身后踏碎积雪的脚步声,叶晨晚回眸,眼眸映照着远处烟火,璀璨得惊人。 墨拂歌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时无话,看着远处烟花盛放。 在烟花的喧闹声中,她听见墨拂歌很轻的嗓音,“过几日的立春祭典,殿下会去吗?” 她的嗓音如同琴弦拨动,却蕴含着些许期待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叶晨晚不明所以,春日祭典是每年最隆重的祭祀,她自然也受邀在列,没有不去的道理,“自然是要去的。” “那便好。”她勾了下唇角。 新年将至,炮火的声音更重。在斑斓的色彩中,墨拂歌的侧脸显得不甚真实。此时此刻,叶晨晚却不合时宜地打出了一个哈欠,“你不困吗,阿拂?” 而对方神色清明,墨拂歌常年夜观天象,现在显然没有到她休息的时间。 “再等一等吧,殿下,就快到新年的时间了。”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眉睫,让她神思清明些许。 话刚说完,远处便有新年钟声响起,霎时间烟火声鸣,在绚烂的色彩中,墨拂歌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新年了,许个愿吧,殿下。” 许什么愿呢? 其实细想来此时此刻她已经是难得喜乐,她别无所求,只愿此刻能更长久一些。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她听见自己如此说。 “这样的愿望么,也好。”墨拂歌好像在笑,眼中笑意潋滟,便吹皱一池春水。 再然后的记忆都很模糊,明明烟火绚烂,浮光声色如一场荼蘼春梦,她或是觉得心中难得安稳,在流溢的冷梅花香中沉入梦境。 墨拂歌任由她睡倒在自己膝上,指尖拂过她发梢,最后落在眉眼的弧线上。 每一处的轮廓,都极尽缱绻,无可挑剔。 “今夜看不见星星。”她垂眸,周遭风光都视若无物,只能感觉眼眶处微有灼烫,最终落下一点水泽,“但能看见你,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卢照邻《元日述怀》 愿人生永远像元日这天一样换了,年年岁岁四时风物都如此新鲜。 关于本文的感情进展,虽然知道能看到现在的大多都能容忍这龟爬一样的感情线,但还是剧透一下吧。 正式的感情线大概会在一百四十章左右开始,下一卷也是第四卷应该是一整卷都是感情线。 这篇文前面确实不是主感情的,这两个人也不适合在事情没有处理完之前谈恋爱。 我自己这本书的缺点我非常清楚,但很抱歉我很难对这本书做出一些更适合读者口味的更改,因为修改要涉及太多东西了,下一本书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大家中秋快乐。 昨天突然去做心理咨询了,请放心我没有什么问题,心理咨询能遇到好医生是很好的除了贵没什么坏处。 只是时不时就会临时有什么事影响更新,久等了。 118番外谓剑 ◎你我都是天地一粟一孤舟。◎ “来比剑,如何?” 女人华丽而冷淡的音色响起在耳后,苏辞楹从手中的账目抬起眼,正看见身后女子冷淡的目光,平静如一池深湖。 日光稀薄,将她的本就偏白的肤色照得更加白皙,一双琉璃眼瞳虽目光冷清,但浓密眼睫下垂时偏生为她填出几分妩媚。一袭青衣风姿袅娜,却是身形颀长,一身如竹清隽风骨。 苏辞楹不可置信地反反复复打量萧遥,手指先是指了指她,而后又指向自己,“和你比剑,我吗?” “嗯。”萧遥点头。 在确定了萧遥是认真的之后,苏辞楹目光游移,“剑术一事,辞楹并不擅长。阿遥不若另寻对手?” 面对她的搪塞之词,萧遥不为所动,“苏辞楹,叶照临都同我说过了。” “那都是玩笑话罢了,如何能做真。”她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斜倚着石桌弱柳扶风的模样,仿佛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小姐一般。 萧遥看神色有些无语,眼角余光瞥向她尚还放在桌面上的,那柄剑鞘上镶嵌着硕大紫色宝石的长剑。“那你这剑是拿来锄地的吗?” 苏辞楹伸手准备将桌面上的霁清明藏到身后去,“什么剑,没有这回事,你看岔了。” 面对苏辞楹这样显然把她当做睁眼瞎的行为,萧遥蹙眉,手中剑鞘刚好抵住苏辞楹收剑的动作。 对方面上仍是人畜无害的浅笑,手上暗自用力,两相角力,都未更进一分。 眼见暗中较劲无果,萧遥手腕翻动,复来归便已经出鞘,直向苏辞楹手中剑而去。 一道酽紫华光流泻于竹林,如天光乍泄,割裂阴阳昏晓。 便如此轻巧地格挡下剑刃。 随着一声清越震鸣,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啼鸣,林叶摇落,又被凌厉剑气割开脉络。 剑刃相撞,扬起竹叶飞花迷乱双目,而在花叶中挑转的长剑更夺人目光,几近透明的剑刃被剑气映照,剑光明灭,映出剑身中清翠竹叶纹路,与执剑人一袭青衣无比相衬。每一次剑刃挑转,都划出泠泠弧光撕破空气,更多一种断金碎玉的凌厉美感。 而落花瓣却缱绻着滑过那柄酽紫长剑,面对对方凌厉的攻势,她依然轻巧地挑转剑刃,剑招便急雨入湖般只激起一番涟漪而后无声消融。剑如琉璃,薄似蝉翼,只握在手中就像是天地华光都要为之汲去,连日光也黯然失色。 漂亮得几近妖异的一柄剑。 她很强,用剑时全然不似平日温言软语的模样。只这样简单交手,萧遥便得下定论,即使是在生死相搏的情况她也没有把握取对方性命,此女的武艺并不输叶照临。剑招华美却并未本末倒置,砍挑刺斩都是行走在生死边缘的行招,为取人性命而生。 又是一次剑刃相撞,萧遥抬眸,正好对上对方盈盈含笑的桃花眸,紫眸波光潋滟,与她的佩剑极是相称,却又比这柄剑还要漂亮了七分,寻常刀剑在她眼底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一次萧遥反应极快,手中剑上挑便直冲咽喉而去,虽然苏辞楹立刻后退,却还是被剑锋斩断了几缕发丝。 “阿遥,打人都这么喜欢打脸吗?刀剑无眼,我的脸要是不小心破了相,日后还如何见人?”凌厉的攻势间,她仍有余力垂眸做出那副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 萧遥头也未转,手向后一背便挡住了身后袭来的剑刃,“苏辞楹,这种时候,你的话还是这般多。” 而转瞬间苏辞楹已经换上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剑一式自带风雅缱绻,“给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是让他死得瞑目。而且有时候,如果能用言语解决,自然比用剑更好。” 可惜,这对萧遥是不管用的。从对方稍蹙的眉心,苏辞楹自然能看出她感到聒噪。无奈只得继续运剑又挡下数招——毕竟,此刻她也再无瑕分心。 落叶纷飞,青衣袖袍翻飞,剑气惊鸿游龙,泠泠如水映出那双深湖般的青墨眼眸。剑气吹得青竹摇晃,仿佛皆为其霜寒九州的气势倾倒。 一银一紫两柄剑挑转相撞,清泠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不过须臾已又过了数招。再往后,剑招便已不是肉眼所能看清的,周遭数里活物尽数奔逃,只余青锋相对,扬起花叶如雨。 直到最后一道剑光没入飘落梨花白中,白锦云靴堪堪踩在一地竹叶上,苏辞楹垂眸,看着指在自己咽喉处的银白霜刃,面色从容,只浅淡地勾起唇角,“我败了。” 闻言,萧遥只平淡收剑,剑刃挽出剑花,泠泠剑气斩向落下的竹叶,快到几近无法看清,而竹叶脉络尽断却并未伤到叶片半分。苏辞楹只看一眼,便知道此人剑术之精湛,已臻入极境。当世,怕是也难寻到与之一战的对手。 萧遥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良久停滞在苏辞楹手中那柄三尺六寸,光华流转的长剑。这柄剑形制过于特别,她能感受到重不过数钱,于剑而言实在是过于轻薄了些,但断金碎玉,削铁如泥,远比寻常刀刃锋利太多。这样一柄奇异的剑,不知用何物何法铸造,但恐怕也只有它的主人能够驾驭,“你的剑很好,你也配得上它。” “你说霁清明?”听闻夸奖,苏辞楹嘴角虽仍是惯常的弧度,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 她眼神悠远地看着萧遥手中佩剑许久。萧遥手中剑,通体流澈,剑光胜雪,剑身内还铸有青碧竹叶,便是不识剑的凡人也能看出这是一柄绝世青锋。偏偏就是这样一柄宝剑,却配了根编织蹩脚的剑穗,好似美人脸上疤,格格不入。 “比不得阿遥手中复来归,是墨姑娘费尽心力寻得天外陨铁求当世名家所铸——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只随手扬了扬手中剑,“这柄霁清明,刚刚铸成,便斩了我亲人的头颅。这些年饮过无数苏家人之血,而我却唤它霁清明,是为以手中剑求得此心清明。而是否求得,却是不知,但它沾满至亲之血,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朱唇轻抿,萧遥难得露出斟酌神态,过了半晌才开口,“它既是你的佩剑伴你左右,又是你亲手所铸,便不该如此评价它。” “……”苏辞楹不答,却垂眸理好剑穗收剑入鞘,眼角仍是惯常盈盈清浅笑意,“有闻萧渡舟爱剑如痴,辞楹庸人,在剑术上既无造诣也无天赋,自然也无这般见解。” “如痴?”萧遥余光瞥向手中剑,目光最终却仍然停留在剑柄的剑穗上,只在此刻她眼底终于流泻出几分温柔神色。几片青翠竹叶拂过她肩廓,缱绻缠过如瀑青丝,“所谓剑痴,爱剑如痴,喜剑如狂,对剑胜于爱己。……我如何算得上剑痴,只是一点爱好而已。” 她听见苏辞楹的笑,泠泠清清,如珠玑落玉盘。“以萧遥的剑术,却要说练剑只是爱好,那怕是要让天下用剑的人都自惭形秽了。” “剑,杀戮之凶器,虽为百兵之首,却也是金石死物,而人是活物。太过迷信崇拜一柄剑,会迷失自我。”她垂眼,纤长眼睫在青墨色的眸底落下一片阴影。“我对外界的评价如何没有兴趣。天下第一二,都只是虚名。” “这话自你口中说出……多少太妄自菲薄了些。”苏辞楹拂衣在石椅坐下,以手支颐,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手中花纹繁复的剑鞘。 “妄自菲薄?”风过林梢,树影婆娑落在她青衣,她执剑茕茕独立于竹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与她的佩剑,肃杀又寂寥。“炼体习武者,能以一敌二三,已数佼佼,武功大成,能以一敌数十已是极致。就算剑术独步武林,又如何与千军万马相抗?天灾人祸命数,仅凭一柄剑如何相敌。笃信自己的剑,既会葬送自己,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苏辞楹难得沉默,敛起笑意,她忽然觉得手中剑烫得有些灼人。在这乱世中她见过太多将刀剑与暴力奉为圭臬的人,而此刻执剑的强者却陈述着刀剑的无力。在她眼中,萧遥无疑冷静又强势,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强者如她,却也在此刻说求不得。 她沉默了许久,双手信手背在身后,那柄名剑霁清明,也被随意地握在手间。“万事万物,终有其不能及之处。剑之极致,难敌千军万马。富至极致,又可否买下一生随心所欲?你纵然看叶照临,身处如此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还要担忧自己的性命。”林叶簌簌,风吹得她一头青丝与衣袂纠缠不清。远远望去,似花叶零落飘下。“悠悠苍天,曷其有极。人生于世,你我都是天地一粟一孤舟,所作皆从心,于最后问心无愧便好。” 可如何才算问心无愧?往后路途坎坷,每一步又是否真的出于本心? 连问心无愧,都是奢求。 花落如雨,似终生纷纭命数。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在赶榜单,这周太忙了临时有很多事,只能先放上从前写过的番外,番外中的故事应该也不需要什么前情提要。本来是打算在更后面拿出的北杓七子的故事。【罢了让我浅浅溺爱一下吧,我也确实挺想写的。】 晚点还有一更。【口吐白沫】 萧遥和苏辞楹纯粹的友谊关系,各自有cp。 119折桃花 ◎赠与新桃。◎ 斗指寅为立春,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东风吹散梅梢雪,冬末春初的时节,积雪还未融化,已有枝干发出新芽。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 立春祭祀是每一年最重要的祭典,用以除旧迎新,祈祷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圣神继天立极,先有功德于民,故后王于春祀之。 先于立春前三日,天子斋戒,于立春之日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于京城东郊迎春。 天子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 车驾浩浩汤汤,叶晨晚身着青色礼服,妆容精致,于人群中如鹤立,自有一番风骨,引得无数人侧目而视。但她只面色平淡地站在诸侯王之间,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春祭重大,连尚在禁足思过的太子与宣王都被特许参加。只是二人都被放出,众人看似平淡,实则心思各异地猜度着帝王的心思。 不过只这样瞧了半晌,叶晨晚便觉得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从前她或许对这样的动向敏感,但现在于她而言,都像是蚊蝇飞动时一点恼人的声响。 横竖不过是两个输家,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倏然鼓点声响,氛围顿时肃穆,众人都自觉安静下来。 铜钟声声,伴随着祭乐演奏,有一人从容登上高台。白衣迤逦,有摇铃声清越,穿过古老乐声回响在耳畔。 似拂云踏月而来。 墨拂歌怀抱一束初开新叶的花枝,于高台上吟诵祭辞。伴随着祭乐声响,风送浮萍般悠悠传开。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 叶晨晚仰头看向祭台,努力不愿错过任何一幕。墨拂歌仍是带着那张白玉面具,只露出清瘦颌骨,在祭祀时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她的舞步翩跹,四肢亦如花叶舒展盛放,有着春日蓬勃的生机。 叶晨晚又想起除夕夜时,墨拂歌询问她是否会来参加春日祭典。 当然是会来的——除去这是一年最盛大的祭典这个原因,春祭时祭司本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她当然不会缺席。 墨拂歌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呢?是想表达什么吗? 她更加专注地注视着台上之人。 再往后天子致辞,赐以牲畜五谷祈求丰收,叶晨晚都全然无心去看。只看向帝王身后从容伫立的祭司,她一袭繁复衣袍于春风中浮动,翩然如皎月,风姿更胜谪仙。 身边皇亲贵胄,都在她清绝风骨的映衬下如若尘泥。 迢迢相望,墨拂歌的目光似乎隔着人海准确地望向她,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春祭本还该由帝王亲率三公九卿于帝籍田间亲自耕种,不过随着帝王享乐奢靡,到了玄若清这一辈,君王万金之躯,自然是不肯屈尊去田间劳作的。 遂礼毕后,于祖庙宴饮,慰劳群臣,谓之“劳酒”。 王亲贵胄各自入座,却无人举杯动筷,因为期间还有一环。 天子身后的祭司得到首肯后,怀抱一支桃花木,自御座旁缓步走下。 只是她怀中的桃花木枝仍未绽放,只有几簇小小的花苞。 衣袂浮动,牵动玉珩珑璁。 历年春日劳酒之前,祭司都会取一种春日初开的花木,于宴上择一人赠之。赐福此人福泽护佑,万事顺遂——此谓之赠春序。 送什么花木,皆看祭司的喜好,或有柳枝,亦有山茶迎春,或其他种种。而赠与之人,亦并无定数,无人知晓规则。 究竟是挑选上天青睐之人,或是帝王的首肯,亦或是祭司的喜好,众人不得而知。只是被祭司赠花之人,此年诚然万事亨通,一帆风顺。 久而久之,众人自然也相信了其中赐福。这之后多有人动了别样的心思,想通过关系贿赂得到春祭上的赠春序,可惜祭司八风不动,从未应允。 她便这样怀抱桃花蹁跹而行,任由众人的目光追随于她亦不曾停留。 明明台下人万千,但叶晨晚在看见她时,便笃定她会向自己行来。 一步一步,摇铃声回荡在偌大的祭台下。 终于,这一场纷飞的雪,最后飘落在叶晨晚的桌案前。 看见墨拂歌在叶晨晚的桌案前停下,周围人皆发出一声叹息,或是惋惜自己无缘,亦或是嫉妒她的好运。 毕竟这是近日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能得到祭司的赐福,也是意料之中。 祭司一言未发,只是微躬下身,姿态恭谨有礼,向她递出了怀中桃花枝。 叶晨晚并未立刻接过,而是与白玉面具下漆黑的双眸对视。她目光清明,几近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墨拂歌就这样从容地面对着叶晨晚的注视,面具下的眼眸漾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只有她能看见其中漾开的满池春色。 她能嗅到不败的白梅花香,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们二人对视。 叶晨晚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墨拂歌递来的桃木花枝,而对方另一只手牵动着叶晨晚的手,拂过手中桃木。 墨拂歌的手并不似往日一般冰冷,反而有着生命蓬勃的温度,牵着她手拂过桃木,桃花枝便如有生命一般,其上的花苞舒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花叶新生绽放,片刻之后她手中的桃木便变作了一枝盛放的桃花。 叶片青绿,花色灼灼,丹彩流溢,似要将春色都灼融。 千株含露,便照人红。 坐在叶晨晚身边的人亲眼看见这一幕,发出纷纷惊叹。 而执桃花的人青衣衬花红,正是风华夺目,只唇角一点浅笑,娇艳如新桃亦黯然失色。 “多谢祭司。”她温声道。 墨拂歌只将桃花仔细放入她手中,再恭敬行一礼,从容离去。 青丝墨发于春色中渐行渐远。 重新坐回座位时,周围的目光既羡艳又愤恨,叶晨晚只一笑而过,从容吩咐身后侍女送一尊加了水的花瓶来,便正大光明地将这一株桃花插在了花瓶里。 既是赠给她的,那他人自然只有羡慕着看的份。 再往后天子致辞,罗里吧嗦地或许是说了许多,叶晨晚都并未去听。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玄若清举杯敬春神句芒,而后又是群臣吹捧,一番君臣的惺惺作态后,终于捱到了开宴。 春宴多饮酒,几杯酒下肚,宴上氛围便松弛了许多。眼见醉酒的人越来越多,她终于寻了个借口离开宴席,独自向着祭台后的宫殿走去。 人群渐远,逐渐安静。殿外桃树上的落雪还未融化殆尽,便已经新开了几株春桃。 此处是祭祀准备之地,此时群臣皆在劳酒宴上,除了祭司并无他人,殿外亦无宫人看守,相比起宴会上的喧闹,竟有几分寂寥之感。 叶晨晚推门而入,梳妆案前少女对镜而坐,白衣繁复层层叠叠在地面迤逦开来,随着她取下一根发钗,便有青丝流泻铺陈满地。 她总是这般,与繁华格格不入,即使是满身华衣,周身却亦是挥散不去云散雪落般的寂寥。 自镜中看见来人,墨拂歌微有讶异,“殿下怎么来了?” “宴上无聊,自然不如来寻你。”叶晨晚行至她身后,熟练地替她取下头上的发饰,任由满头青丝落入掌心。 眼见墨拂歌竟然连脸上的面具都还没来得及取下,叶晨晚伸手欲替她摘下。墨拂歌也未反抗,任由她解开了面具的拨扣取下。 镜中映出如画缱绻眉眼。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若不是她的面颊就在自己手指边,连叶晨晚都要去怀疑此刻此幕的真实。 春祀这样隆重的祭祀极为消耗体力,墨拂歌其实已经极为疲乏,只顺势靠在身后人怀中,任由修长手指覆在太阳穴处轻轻按揉着。 白檀木香温柔的气息笼罩在周身,催生她的睡意。 “我有一个问题。” 叶晨晚的嗓音响起在耳畔时,墨拂歌都快要在对方轻柔的按揉中昏睡过去,但她还是打起精神颔首,“殿下请问。” “为什么会送给我?” 片刻的沉默后,墨拂歌勾起唇角,轻声反问,“为什么不能送给殿下?” 叶晨晚俯身,几缕冰凉的发丝落在她的面颊上,“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是卦辞告诉你我是赠春序的人选,还是你选择了我?” 墨拂歌终于睁开眼,眉梢微挑,恍惚无邪模样,“这也很重要吗,殿下?” “自然。”叶晨晚亦在笑,伸手更方便对方整个人都能靠在自己怀中,“我并不相信所谓天命的选择,但若是你赠给我的,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 墨拂歌看着她眼中浮动波光,是让人沉溺其中的温柔神色。 她好像总是这般,轻易就可以将人拉坠入红尘声色中一同沉沦。 “当然当然是我送给殿下的。”她最终还是妥协着颔首,伸手示意叶晨晚看向殿外那支初开的新桃。 “这样好的春色,这样好的河山,都是该属于殿下的。” 【作者有话说】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天子乘鸾辂,驾苍龙,载青旗,衣青衣,服青玉。”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 “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驿驿其达。有厌其杰,厌厌其苗,绵绵其麃。”出自《诗经周颂载芟》 虽然极限赶榜单的我很狼狈,但剧情很浪漫,很喜欢。 墨拂歌,其实你真的很懂。 120鸣剑心 ◎同我比一场剑吧,殿下。◎ 自立春后,天气转暖,雪融无声,春花渐盛。 午后的日光终于多了一点温度,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春风吹落杏花雪,这样好的时节,慕容锦搬了张软榻到后院中小憩,任由杏花落她满身。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的记忆里,似乎有人拂去她眉睫落花。春风吹过,光影斑驳。 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元诩立在自己榻边,遮住了午后的光线。 元诩好不容易等到这女人转醒,就发现她原本还算愉悦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起来,他满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个脾性古怪的女人。 慕容锦面色阴沉地抬动手指,一股莫名的力道就将他掀到了远处,让被挡住的日光重新照射下来。她重新懒懒靠回榻上,兴致恹恹地开口,“别挡着光,有话就说。” 元诩暗中咬牙切齿直到腮肉发痛,但面上还要扬起一点笑,“之前你让我调查的东西,现在有点眉目了。” 他每次看见这女人目中无人脾性古怪的样子,早就恨不得一刀捅死她。但奈何他还有求于人,只能继续忍耐。 无妨,成大事者需先卧薪尝胆,为了归国重夺皇位,他忍耐了太多东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现在还不想和这个女人撕破脸,她一身邪术,还是要仔细思索对付她的方法。 慕容锦斜睨他一眼,“有眉目就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元诩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愤怒,陪着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苏辞楹的后人,最后可寻的是清河苏氏的一对姐妹,苏渺然与苏玖落。但是十四年前清河城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苏家主脉都葬送于此,余下的都是些血缘稀远的旁支。自此,应该算是绝后了,没有什么你说的苏辞楹的后人还活着。” “不可能。”听着元诩的讲述,慕容锦皱眉打断了他,自言自语道,“那时的手法虽然生涩,但是气息与苏辞楹极为相似,秘术依靠血脉传承,只可能是苏辞楹的直系后人。” “你在说什么?我们要做的事和清河苏氏有什么关系?”元诩不明所以。 慕容锦向来懒得给蠢货多做解释,他们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让他们的脑子理解太多复杂的东西,只会平添事端。“查了这么久就只查出来这么点东西?就这点能力你想回魏国和登天没什么区别。” “慕容锦——!”元诩忍无可忍,终于爆发道,“我们各取所需,别把我当奴隶一样一天到晚吆五喝六的!” “你也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啊,元诩。”慕容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元诩身边,她难得没有生气,而是笑着反问,“我已经帮你做了多少事了?你又替我做了多少事?” 元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慕容锦手中的书卷随意地在他身上敲打,“我若是想换个人选,多的是人来跪着求我。而你没有我,大可以继续在这墨临城里过这种当牛做狗的日子,到底是谁有求于谁,你想清楚。” 元诩生生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慕容锦翻脸的时候,“刚刚是我失言。你让我去调查的事情,还有些不知道真假的传言。” “说。” “有传言说现任祭司是私生子,生母就是清河苏玖落。苏玖落和前任祭司墨衍似乎有一段情缘,只是最后不欢而散了。”元诩再补充,“这些都是传言,不能确定真假。” 慕容锦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对当朝祭司的印象,却发现连名字都不能记得。但她还是想起了前些时日在邀月楼见到的那个白衣身影。 熟悉的,令她生厌的气息 慕容锦很快觉得这个流言应该具有相当的真实性,那个白衣女人的身上有着与苏辞楹相似的气息。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祭司一面?”她问。 元诩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要见祭司做什么?都说祭司生性冷淡,私下要见她一面难如登天。若想看她,只有在祭典上,不过前几日的春祭你又没去,而且祭祀时候卫兵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生怕出什么意外,你也很难近距离接触。若说还有什么机会的话那应该就只有一些大型宫宴,看她愿不愿意出席了。” “墨氏都被豢养成皇家的一条舌头了,这方面到还是喜欢装得清高。”慕容锦冷笑一声,“下次她会出席的宫宴,我假装是你的侍女,和你一起去。” “你”元诩的表情变得更加诧异,上下将慕容锦打量一番,这女人虽然恶毒又刻薄,但看容貌气度,怎么都不会是一个侍女,“你要怎么假装成侍女?” “很难么?”慕容锦吃吃笑了起来,手中的书虚遮住面庞,只晃了晃书页这样须臾的时间,她将书背握在身后时,就已经换了张面庞。 只是一张很寻常的清秀面庞,若非她眼底目光幽深,看上去就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姑娘。 元诩哑然,知晓大概本就不能用常识来看待这个满身秘密的女人。 慕容锦满意地看着元诩变换的面色,玩弄这些愚钝的蠢货的确能让她获得些许乐趣。恶趣味得到满足之后,书卷再在脸前一晃,她收回了这点简单的幻术。 她重新躺回榻上,又觉索然无味,“行了,没事就别烦我了。吩咐你的事记得做好。” 、 新年的时日渐渐过去,也到了藩王与外地的官员陆陆续续返回封地的时间。 墨拂歌靠在庭院的摇椅上,缓缓任由木椅摇动,缓慢地浸没在思绪的海洋里。 洛祁殊的事情始终让她心中不安,此人不杀她不能放心。 虽然借力隔山打牛,宣王频频犯错也让皇帝对洛祁殊有了戒备,但毕竟没有能将他直接拉到万劫不复的罪名。 他本身武艺高强,并不是派几个刺客就能解决的人物,况且在皇城脚下刺杀重臣风险太大。等他回到芜城后,在朔方的地界想对他下手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想借助皇帝再对他施压,他在西北一带经营多年,逼急了拥兵自重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来想去,竟然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方法。 但这个隐患她不能留给叶晨晚,要替叶晨晚解决好这个麻烦。 她思绪飘忽,眉梢也不自觉地蹙起。 直到温热的指尖抚平她眉间的皱褶,“怎么了,大过年的时间愁眉苦脸的?” 墨拂歌睁眼,正借着月色看清那人轮廓分明的脸,眼中正含笑,比月色更皎洁。 她眼尾笑意潋滟,比今日这皎洁的月色还要勾人,正斜斜倚靠着摇椅的扶手,眉眼微垂时万种风情流泻,活像是借着月色化形的妖孽。 墨拂歌有些认命地阖眼,心想白琚是越来越不把叶晨晚当外人,次次都不给自己禀报一声就放她进来了,“殿下这么喜欢做这不打招呼的梁上君子么?” “我也算是梁上君子吗?”叶晨晚指尖指着自己,眉梢一挑颇为无辜地看她,“梁上君子可不会像我这么好心。” 墨拂歌决定不与她在这个话题上争辩,转而问道,“殿下来找我做什么?” “道别。”叶晨晚言简意赅地回答,“我要回焘阳了。” “多久出发?” “明日。” 墨拂歌眉睫微垂,“这么快便要走吗?” 她也一时恍惚,觉得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有几位藩王已经离开了,我也不能久留。”叶晨晚终于敛起笑意,眼中流露出不舍的神色。“此一别不知多久才会再相见了。” “殿下想的只是何时再见么?怎么” ——怎么一副儿女情长的模样。 墨拂歌本想这么说,但又觉得有些不妥,最终还是收回话语,忽然开口道,“殿下,与我比一场剑吧。” 对上叶晨晚诧异的目光,墨拂歌只瞥向她夜行时为了防身,腰间随身带着的照雪庭光,“你手中握的是照雪庭光,却也不是绛衣雪尘叶照临。世人总记得你是她的后人,而在你身上又寻得见几分她的风姿?这本就是世间人一厢情愿去水底捞月。须知接下来所为之事,与你的血脉并无关联,只取决于你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我只想看,你握不握得住这柄剑,将来战场杀伐,它又能否护你平安。” 很快,她便从里间拿出了叶晨晚熟悉的那柄镶嵌着紫色宝石的长剑。 她从未曾见过墨拂歌拔剑,因她何时都是那副久病缠身,弱柳扶风的模样,单以外人视角来看,她的确不像是拿得动剑柄的模样。而此刻她能拿起剑,叶晨晚也毫不奇怪——或者说此人就算是拿出些通天秘术出来说自己会,也毫不稀奇。 就是如今这般身姿纤弱的她,却是于月光下翩然而立,便如琼花玉树开了满枝。而那柄泛着盈紫华光的剑,在月色下透如琉璃,在这皎白月色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妖异之美,映着园中满树紫藤,动人心魄。 她伸出手,露出宽大衣袖下一截雪白的腕骨,“请。” 剑光相接只在一瞬之间。 对方格挡的动作也是从容不惊,剑光照亮那双墨色沉沉的眼瞳,恍惚看去竟是眸光盈盈的模样。“全力以赴,我不会手下留情。”那声音极轻,极淡,拂过耳边。 【作者有话说】 不要把比剑当成是比剑,它本质上是一种调情。【什么东西】 最近更新比较慢是因为在思考打磨后面的剧情,马上要到重要转折点了。 120-130 121报琼瑶 ◎她不曾察觉的欲念如野草蔓生,遮天蔽日。◎ 叶晨晚是第一次看见墨拂歌的佩剑出鞘,但是只第一眼看见这柄剑,她就认出了这是曾经苏辞楹的佩剑霁清明。这柄名剑于两百年后归于她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这无疑是她身世最有力的证明,来自川蜀天险后那个也曾繁盛无比的家族。 “清元三年,得见苏辞楹佩剑,蔚若云霞,透若琉璃。剑出鞘,新雨初停,如流风回雪。” “她言,此剑名为霁清明。” “剑心清明,一如其人。” “此剑,很衬她眼眸。” 恍惚间叶晨晚想起曾经翻阅过的叶照临的手札,上面细致地写下初见此剑的情形,言辞温柔,笔锋清丽。 很奇怪,明明这把漂亮得勾人的剑与墨拂歌周身清寂如雪的气质格格不入,但叶晨晚也没来由地觉得,这柄剑其实也与墨拂歌很相配。 剑招华丽而不臃赘,剑剑凌厉,行于生死边缘。 轻薄缱绻,连摇落紫藤都成为剑锋的点缀。 她几近要沉溺于此情此景——如果不是剑刃招招都逼向她的要害的话。 “怎么还在走神?我说了我不会留情。”墨拂歌声音浅淡,在剑刃的撞击声中清淡传到耳边。 “抱歉有几分轻敌,现在不会了。”叶晨晚回答,手中用了几分力挡下了墨拂歌的剑刃。 她在先前的确因为墨拂歌常年多病的模样低估了几分她的实力,她剑术精湛,远超常人,是难寻的对手。 又是一声清脆震鸣,剑风惊起满庭落花,又纷纷扬扬落下。 照雪庭光映着皎洁月色,她袖口银线玉兰若隐若现。 叶晨晚感受着每一次剑锋相撞的震鸣,似乎都在掌心传来滚烫的热度,似是剑刃本身都在为此而兴奋。似乎千百年前,也曾这样于花叶下剑锋相击。 明明剑招凌厉,但却让人沉浸其中,每一次交手都是拼尽全力。 她许久都未如此竭尽全力,亦是多年都未在用剑时如此愉悦。 剑光冷冽,花叶却缱绻。 黑白二色身影翩飞又交融,月色如水,倾泻满身。 直到剑光扬落满院紫藤,在翩飞的花雨间,少女执剑翩然而立,落花坠满她肩头。 墨拂歌从来苍白的面颊终于泛开几缕浅淡的薄红,让她眉眼看上去柔软许多。片刻调息后她捋顺气息,平淡道,“不错,殿下。” 面对墨拂歌惜字如金只说了两个字的肯定,叶晨晚竟然也对此习以为常,笑着反问,“只有这么两个字想说吗,阿拂。” “自然还有些别的话要嘱咐,只是此时此刻说这些,有些辜负月色。”她抬眸瞥了眼天色,“但还是要说的。” 叶晨晚知道墨拂歌的脾性,只无奈一笑,示意她继续,“请讲。” “留给我们的时间,比预想中更短,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她抱剑斜倚在院中紫藤花树下,“宁王府的部下中,或许都是忠于殿下母亲的,但不一定是忠于殿下的,这一点,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些事本不用我浪费口舌再多言,只是仍有二人让我不安。”她一手撑着下颌,做出沉思模样,“洛祁殊和元诩,一个都不能留。” 提起洛祁殊,叶晨晚也露出纠结的神色,“要是能动手我也早动手了,洛祁殊不是泛泛之辈,皇城和朔方都很难找到机会。要拉他下马,还要更多准备。” “……”墨拂歌淡色唇瓣抿起,过了许久才舒缓些许,“此事不用急于一时,百密一疏,他总会有疏漏的。” “元诩呢,你最近可是听见什么风声了?”此人最近很低调,没什么声响,不知为何会被墨拂歌盯上。 “他……也不必急于此刻。现在以他的身份,倒也不足为惧。”墨拂歌眼睫微垂,瞧不出神色,“只是若中原动乱,他是会咬人的狗,一定有所动作,对他……一定要斩草除根。” 叶晨晚蹙眉,觉得墨拂歌谈论得实在有些久远。“现在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眼下还不好动手。” “你记下就是。”墨拂歌皱眉,难得强硬地打断她。 而后她又絮絮说了许多,从玄朝皇室的势力,到九州各地的忧患,还有关外虎视眈眈的外族。叶晨晚听得仔细,只觉得她考虑得近乎心思竭虑,或许将来数十年可能的隐患都考虑在内。 而她的眼睫始终低垂着,笼罩着烟云浅霭般挥之不去的忧虑。 “我都记下了,阿拂。”耐心等待着墨拂歌絮絮嘱咐完,叶晨晚终于开口,“临行前,想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她看向叶晨晚。 叶晨晚从袖口拿出一枚白玉制的长命锁递给她,“我娘在我出生时为我打的长命锁,我觉得的确能护我平安,现在给你更好。” 白玉制的长命锁安静地躺在叶晨晚的掌心,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还盛着天上迢迢星河,光芒流转,就似千万句欲说还休。 墨拂歌怔忪许久,才梦呓般地开口,“为什么是我?你的处境要比我危险许多,殿下。” 叶晨晚看向她苍白的肤色,薄薄一层肌肤下包裹的骨骼轮廓清晰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如若枯枝脉络,再一用力,就会被折碎。苏暮卿所说的担忧她在此刻完全能够理解,墨拂歌的状态看上去比去年这个时间要虚弱更多,如果以这样的速度衰败下去 她只能强行中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最终扬起一点勉强的笑意,“我很担心你,留一件你能随身带着的物什在你身边,也算有个念想。” 墨拂歌的面色似乎又苍白了两分,“不会的,殿下。我们的计划,都会顺利进行的。” 她这样含混地说着,避开了提及自己的状况。 “那你便当做我想送你的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会,送给你做个念想。”叶晨晚如此说,依旧温柔地向她张开掌心。 良久静默后,墨拂歌终于自叶晨晚掌心接过那把长命锁,还残存着对方的体温。摩挲着上面“朝暮长安”的刻字,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勾起唇角。 如夜色下倏然绽放的清丽白昙,只一瞬就见之难忘,“殿下,这是你的贴身之物,你可知若是我在墨临城中有什么意外,被人发现了这把长命锁,我们之间的勾连就是百口莫辩了?” “诚然。”叶晨晚的轮廓倏然贴近,温热吐息拂过面颊,声音近在耳畔,“那就要藏好它了,阿拂。” 她如此说着,右手覆盖上墨拂歌的掌心,带着她的手将这把长命锁握入掌心,像极了十指相扣的手势。 她本不该本不该容许这样暧昧的动作。 墨拂歌并不相信所谓的长命锁能保百岁平安,收下它若是被他人发现,只会让她们之间的勾结百口莫辩。若她有什么意外,至少本可以不用牵连到叶晨晚。 但她还是选择了收下这把长命锁。 毕竟,日后应当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能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无论如何,身安最重。”叶晨晚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目光深长,几乎要将她所有情绪都看入眼中。 墨拂歌用掌心感受着长命锁的轮廓,嗓音清淡得几近要消散在月色中。“好。” 叶晨晚此刻离她很近,近到能清晰看见眼睫上翘的弧度,与唇瓣那点浅淡的殷红。 似轻易就能采撷下的朝露春花。 叶晨晚惊觉于自己脑海中想要亲吻的欲念,如同蓬生的藤蔓蔓延开枝叶,等到她察觉时,已然遮蔽心房。 她甚至无暇去顾及欲念从何而生,因何而起,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若擂鼓声声。 神游良久后,她收回那些翩飞的念想,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遂开口道,“这把长命锁,你先存好,等到再重逢的时候,我用一件别的礼物换回它。” “是什么?”墨拂歌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叶晨晚卖了个关子,显然不愿意多说。 墨拂歌垂下眼眸,掩住了眼底极浅淡的怅然。 她良久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锁,最后才轻声道,“殿下,等到墨临城破时,我们会再重逢的。” 声音轻得不像是一个许诺。 “好。”对方似乎全然没有怀疑她的承诺,坦然地勾过她的小指做出拉钩的手势,轻轻一点,“那我等着那一天。” 叶晨晚离开时,月光如水倾泻满地,只有簌簌花叶飘落,四周万籁皆寂。 墨拂歌良久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间漾开一点浅淡的惆怅,直到花叶落她满身也未拂去。 极浅,极淡,就如她这些年来的多数情绪,只有春雨坠湖般漾开浅淡涟漪,而后复归于更长久的平静。 面对早就知晓结局的终局,她并不会有过多悲哀,所有遗憾与失去,都是她应当去承担的代价。 那一点极浅淡的惆怅,只是几滴被不小心打翻的浓稠墨汁,滴坠入她心间沉寂湖泊。 【作者有话说】 我写感情线就是这样速度缓慢,真的非常不擅长。【我到底有什么擅长写的东西吗】 后面的一段时间的剧情回以墨拂歌的视角展开更多一点,倒也不是叶晨晚那边没得写,只是都是一些我不擅长的内容,为了藏拙还是少写好一些。 最近很喜欢的一首歌,《moonlitdream》,感兴趣的可以听一下。 122万寿宴 ◎祭司大人,许久不见。◎ 在叶晨晚离开没几天后,苏暮卿也因为清河城的事务不能长久无人打理,告辞离去。临走时目光忧虑,看着墨拂歌愈发单薄的身躯,欲言又止。 墨府内顿时回到了往年冷冷清清的模样,连平日里颇为聒噪的游南洲,近日都忙于研究药物,变得安静许多。 新年的时节流水般渐渐过去,承佑十六年也这样安静地走上了正轨。 今年终于不似去年那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朝臣都在暗中舒了口气,大家各怀鬼胎地混着日子,表面上风平浪静。 转眼间飞花点翠,三月暮春时节,终于迎来了件大事——万寿节帝王诞辰。 各色礼物纷至沓来送至京城,皇亲贵胄都削尖了脑袋想着怎样送礼才能博得帝王青眼。 此刻坐在皇宫夜宴桌案前的少女一袭繁复白衣,面色冷淡地注视着大殿上朝臣皇亲送上的各色珍奇贺礼,巧舌如簧地吹嘘着这是如何的祥瑞奇珍。 她坐在满殿葳蕤灯火中,自有一番白昙夜雪般的清泠气质,全然与周遭繁华划出一道遥远天堑。 墨拂歌只冷眼瞥向坐在殿内最高处的帝王,在新年时菱阳殿那场爆炸的惊吓后,玄若清就显得衰老了许多。鬓边花白更胜,身材也单薄了些许,显得身下龙椅空空荡荡。 以他知天命的年纪,身体状况本是同龄人中精神矍铄的那一批。当然,这其中服用多少取血炼制的珍奇秘药,只有他自己清楚。 玄若清最近如此憔悴,自然是因为人至晚年,几个儿子不仅不争气,还内斗不断,家丑外扬——尽管全是他一手纵容的恶果。 前些时日,玄若清午后在御花园后散心,只带了大太监李德顺伴驾。路过太液池旁,正看见禁足结束的太子在池边长吁短叹。 随侍太子的小太监面上焦急,急忙劝慰着太子,“殿下,您再在宫内这样叹气,要是被有心人发现,又不知道要如何加油添醋地参您一本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咱们对宫里,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呢!” 太子不为所动,“有的没的重要吗,这些年奏折上污蔑我这么多没做的事,父皇不也信了吗,总归信谁也不会信我的。” 小太监急得团团转,不断劝他慎言,二人都没发觉远处的君王安静地听完两个人的对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大太监李德顺侍奉皇帝数十年,最会揣度帝王心思,见玄若清面色阴沉,又未有怒色,知晓他心情不好,只安静地躬着身子等待君王发话。 果不其然,半晌的沉默后,玄若清终于开口,“李德顺,朕这些年,真的很苛待太子吗?” 李德顺从来不在朝堂中站队,这也是玄若清能放心问他的原因。 沉浮宦海的大太监只恭敬道,“或许是近日和太子殿下交流少了一些,有些误会呢。殿下一向尊敬陛下,怎会觉得您苛待他呢?” 玄若清想着这些年对太子的确有些生疏,如今人至晚年子女不和,心生悲凉。 他如此神思恍惚着,直到身着异族服饰的使臣向前迈出一步行礼,“恭贺陛下寿辰,我朝特意千里迢迢送上贺礼一份。” 虽然这些年玄朝与魏朝冲突不断,但面子工程总是要做的,不过是用礼貌的态度说肮脏的话。 玄若清虽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还是向着魏朝使臣颔首,“有心了,那便请呈上来吧。” 魏国使臣一笑,呈上一盏盖着幕布的托盘,因为布料的遮盖,只能隐约看出是一个球形状的物体,殿中人纷纷小声地议论着这究竟是件什么礼物。 只有墨拂歌微蹙起眉。 “前些时日我朝士兵在桑珠草原上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猎物,想来陛下您应该会感兴趣,遂猎杀了他千里迢迢送来墨临,作为陛下您的万寿贺礼。”他如此说着,伸手揭开了托盘上的布料。 殿内霎时间发出凌乱的惊呼,在看清魏朝送来的“礼物”时,就有人控制不住咽喉泛起的恶心感,干呕出声。 托盘上赫然是一颗处理过的,死不瞑目的男人头颅,正怒目圆睁,惊恐的表情停滞在生命的最后一秒。 墨拂歌屈起指节抵在鼻梁处,似是想要掩住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她并不熟悉这张面孔,却也能猜到头颅主人的身份。 这是边城阳和的守将李勋,面对魏人的劫掠守城不利,遂弃城投降了魏人。 “这是前些时日弃城叛逃的阳和守将李勋,想要投靠大魏,不过皇帝陛下拒绝了他的投诚,按照我们大魏的律法,弃城投降的将领按律当斩,遂派士兵斩下了他的头颅,送回玄朝。”使臣面带笑意,从容地欣赏着殿内玄朝大臣惊恐厌恶的神色,继续耀武扬威地展示着李勋的头颅。 当然,使臣这话自然意有所指,可惜座下的元诩只是面色有些难看,在这种时刻安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倒是他身后侍奉的宫女面色玩味,全然不似殿中人对这颗头颅又惊又惧,反而饶有兴趣地在殿内扫视。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视过殿内各色贵胄王侯,最终停在白衣少女的桌案前。 玄若清被这明目张胆的羞辱气得面色黑如焦炭,却又不好在殿上发作,只能死死按住龙椅的扶手,“如此,就多谢你们的好心了。” “陛下,宁王殿下挂念陛下万寿,又因驻守边境,无法亲自入京朝贺,遂派臣亲自送上一份贺礼。”就在殿内氛围阴沉无比时,宁王府的使节上前行礼。 虽然不知他所谓何意,玄若清还是急于缓解此时尴尬的氛围,遂点头准许他呈上礼物。 宁王府的使节也同样呈上了一个托盘,里面盛放着一枚精致的腰牌与雕刻精美的短刀。这腰牌上刻精致蟒纹,一看就并非常人能有。 “陛下,前些时日北方边境遭贼寇劫掠,宁王殿下迎敌时,亲手击杀了贼寇的首领,可惜贼寇的尸身被他的属下拼命夺回,但殿下还是夺得了这名敌寇的贴身信物,进献给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寿与天齐。”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面色苍白的魏国使臣,“相信大魏礼仪之邦,自然也是见不惯此等野蛮之事。” 魏国使臣自然是识得盘中的信物,这样的信物显然并非寻常人能有,这是如今魏皇三叔衡王拓跋延的王族腰牌,那把短刀更是他的心爱之物,从来随身携带。 他向来骁勇,常亲自领兵与玄朝交战。此时的魏地尚还冷寒,缺少物资,他遂亲自带兵去往边境劫掠,却因遭受伏击损失惨重,本人也不幸殒命于此。 没想到连信物都被玄朝夺得。 此举无疑在大殿上给了魏国使臣几个无声的掌掴,他当然也认出了这是衡王的信物,只能咬牙勉强笑道,“那就愿两国边境和平,再无纷争。” 这下轮到玄若清扬眉吐气,座上帝王神色转霁,抚掌大笑,“不错,不错,有宁王驻守边境,何愁边境不太平!这是朕今日最满意的生辰贺礼!来人,传朕旨意,赐宁王千金,还有朕前些时日得的那把宝弓,也一并赐给宁王。” 这样的插曲就在各自的心思叵测中悄然翻篇,随着帝王举杯,群臣恭贺,万寿节就此开宴。 侍女穿梭于殿下桌案前,为宾客斟酒上菜。 当侍女端着酒壶来到墨拂歌的桌案时,她只是轻轻推开了酒杯,“不必为我斟酒。” 侍女低眉顺眼地应了声“诺”,准备起身离开,无人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正仔细打量着墨拂歌。 正当她起身时,不知是不是脚下没有站稳,顿时失去重心跌倒。墨拂歌躲闪得及时,避开了从她手中跌落的酒壶,侍女就没有这样幸运了,酒壶倾倒,尽数洒在她身上,不仅如此,她在跌倒时还下意识地抓住了墨拂歌的手腕。 侍女当即惊恐地跪地不断叩首,“祭司大人赎罪,奴婢一时脚软,这才不小心跌倒,冲撞了祭司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墨拂歌只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腕,理好衣摆。眼见这一幕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冲撞她倒是小事,影响了帝王的寿宴就是大罪了。 她懒得将此事闹大,看着侍女被酒液打湿的凌乱衣摆,最后只摆了摆手,对着身边其他的侍女道,“不过是洒了个酒壶,无妨,赶紧打扫了。带她下去换件衣服,别这样冲撞了别人。” “多谢祭司大人大恩!”侍女感激地又磕了个头,起身准备跟着其他人去殿外更衣。 墨拂歌注视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却看见她的脚步明显地停滞了片刻,险些走错了方向,而后才匆忙跟上引她去往偏殿更衣的宫女。 她眼眸墨色更深,轻轻招手唤来身边侍奉的白琚,朝着侍女离开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颌。 白琚会意,趁着殿中人不注意时,偷偷溜出了殿内,循着她们的方向找去。 墨拂歌垂眸瞧着被侍女刚才触碰过的手腕,奇怪,她明明感觉只是在那个侍女跌倒时被虚抓了一下,却隐隐约约有些许痛感。 、 一场奢靡宫宴就这样索然无味地结束,墨拂歌在散宴时准备离开。 出去打探消息的白琚终于在此刻归来,“小姐,抱歉,奴婢一路追出去后,就跟丢了那个侍女。我去找今日负责服侍的宫人打听,她们都说不曾有这样一个侍女。只是我又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这个侍女后面又出现在冶怀侯元诩身边服侍似乎是冶怀侯的宫人。” 这倒真是件怪事,墨拂歌也一时没有头绪,只能颔首表示知晓。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二人身边,躬身行礼,“祭司大人,陛下有请。” 墨拂歌无奈,只能跟随着李德顺踏着月色来到了帝王所在的含元殿。 这座奢靡宫殿内依旧焚烧着龙涎香的名贵香气,这样浓郁的气息向来让她觉得不适,激起咽喉想要咳嗽的痒意。 她忍耐着不适,跟随着李德顺穿过殿堂,来到内殿。 烛火焚烧,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隔着屏风,只能在投影的轮廓上看见君王坐在高处的主位,与另一面屏风后的人谈笑风生,他声音愉悦,时常抚掌大笑,而另一人语调平静,应和着君王的言辞。 “参见陛下。”墨拂歌来到他面前,跪地行礼。 “起来吧,赐座。”玄若清手一挥,示意她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今日唤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相商。” “陛下今日寿辰,还要操劳国事,实在让臣惭愧。”墨拂歌在玄若清身边向来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从不多问,只安静回应。 玄若清摆手,“并非是朕的事,其实是朕为你的事思索了许久。” 墨拂歌心中一紧。 “你父亲去得早,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终身大事未定,朕也是心中不安。”他呵呵笑着,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岁月如梭,转眼你也到了年纪。” 一声叹息,“瞧朕,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些旧事。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有个人你先见一见。” 随着玄若清招手,有一人终于自屏风后缓步走出,烛火摇曳,一半*烛光照亮他侧脸,而他另一半侧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来人玉树芝兰,面如冠玉,只轻缓一笑便是倾目风姿。 他向帝王行礼后,面含笑容,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墨拂歌,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祭司大人,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注:修改了皇帝身边大太监李公公的名字为李德顺,之前的名字一直被口口… 嗯元诩本来姓拓跋,投奔玄朝后改了个汉族姓氏,之前忘提了,不过也不算特别重要。 123祁连雪 ◎她只能抱着尸骸,跋涉过祁连山无边无涯的大雪。◎ 她与洛祁殊,也不过是分别了两三月的时间,显然算不上许久未见。 在看见他的第一刻,墨拂歌就知道了洛祁殊打的什么主意。她本以为自上次的如此直白的拒绝后,对方应该会学会识趣,但他却将心思转到了皇帝身上。 这些思衬只在脑海中很快一过,墨拂歌面上仍然扬起礼貌的笑意,“洛大人。” 洛祁殊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而后相对无话。 玄若清的目光在相对而坐的二人间来回扫视,呵呵笑了起来,“怎么两个人都这么拘谨?朕瞧着你们之前见面的时候聊得不是挺好的?” 有么?墨拂歌显然不这样觉得,她已经竭力划开了和洛祁殊的界限,就怕成为洛祁殊与寄荷公主鹊桥上的拦路石。 只是自己的女儿钟意洛祁殊,玄若清当然是知晓的,现在却要当睁眼瞎来撮合自己和洛祁殊,想来也是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将洛祁殊从芜城引到京城加以控制,至于是寄荷公主还是自己,并无分别。 女儿能不能嫁给心上人,也不甚重要。 不过寄荷也算是逃过一劫——虽然公主殿下自己不会这样觉得。 墨拂歌低垂着眼眸,将声音放得轻缓,“能得洛大人垂青,拂惶恐。” “你知书达理,性子也好,有什么好惶恐的?”玄若清面上带笑,仿佛真的是个慈爱的长辈,“能配得上你的,自然也要家世品行俱佳的,朕务必要亲自看过才会放心。” 墨拂歌心中不禁冷笑,当初也是他执意指婚,墨衍才会被迫迎娶并不喜欢的楚妍。若没有这场指婚,自己的母亲或许与他也不会走至陌路,最终刀剑相向。而现在,终究是又轮到了自己。 她收回这些不切实际的设想,面上仍是那副恭顺的模样,“有劳陛下关心。” 洛祁殊从容地坐在她对面,甚至已经端上了茶盏,饶有趣味地看着皇帝当起了牵红绳的月老。 这样近乎审视猎物的目光让墨拂歌心中微妙地不悦,但他若是认为自己是在后的黄雀,那便让他再高兴一会儿吧。 玄若清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废话,“祁殊同我说,很早之前就中意于你。朕在想,祁殊年龄,家世,都和你般配,容貌品性也都是极好的,就算是朕挑来挑去,京中这些子弟里,也未必有比他更好的。你意下如何?” 的确什么都很好,除了不知道他包藏祸心,也无人关注她的喜恶之外。 墨拂歌并未露出意料之中的不满,相反,她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在了面前,一个,洛祁殊自投罗网带来的机会。 她只需要一个借口,让洛祁殊在京城再逗留一小段时间。 “洛公子的风姿,臣自然知晓。只是我与洛大人相识的时间有限,还不算太了解。” 她这样说,玄若清自然会意,笑道,“无妨的,祁殊这次入京还要逗留好些时间,你们自然是有机会彼此多了解。” 眼看这红线算是牵好了,玄若清心中满意,示意二人可以告退。洛祁殊会意,说天色已晚,他送墨拂歌出宫。 二人并肩行在悠长宫道上,彼此心照不宣,都没有开口,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夜色下。花落纷纷,宫灯将影子拉得颀长投射至地面。 “你在朔方多年经营,就甘愿如此放弃?”墨拂歌忽然开口。 需知寄荷公主还有远嫁的可能,但祭司全无可能离开墨临,只能是洛祁殊留在京城。 洛祁殊神色从容,“皇帝既然已经起了疑心,不如以退为进,还有与他在节度使一位上接任的人选有讨价还价的机会,况且若是不在京城,许多事终究是鞭长莫及。”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墨拂歌,“而且,我觉得同你连手的益处,胜过一个节度使的身份。” 墨拂歌但笑不语,灯火将她弧线精致的侧脸勾勒出温柔弧度,却照不亮那双深墨色的眼瞳。 洛祁殊自然能看懂,这种笑并不代表赞同,“祭司不这样想?” “只是觉得,若只是想留在京城,有许多别的方式。”她淡淡回答。 洛祁殊往前多走了几步,挡住了前路,眉头蹙起,“我若说其余事情都不值一提,我本就是为你而来,你又是不信的。” 脚步停滞,她微偏着头瞧他,“为我,这就是你的方式?” 夜风吹得灯中烛焰明灭一瞬,洛祁殊的眉眼也隐没在黑暗中,只听见他含笑的嗓音,“可是,祭司大人,这世间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想要得到什么,那么总是需要用些手段的。” “”墨拂歌似乎在仔细咀嚼他的言论,最后才重新走入夜色中,“是,我认同你的言论,洛祁殊。如果想要得到什么,总会需要一些手段。” 就像,她想要他的命。 、 北境之地,即使已经是暮春时节,空气中也依旧浸没着凉意。 校场高台上的红衣女子一手撑着围栏,垂眸俯视着校场内操练的士兵。稀薄日光打在她面颊,就似浅淡春山,海棠醉日,如次第盛开的明艳扶桑。 叶晨晚这几个月来军营的次数愈发频繁,其中缘由她心中自然知晓。 与墨拂歌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要保证对燕云铁骑绝对的掌控力。 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柳问春也登上高台,向她行了一礼,“殿下,有墨临的消息。” 叶晨晚转眸瞧了她一眼,看见她面容下隐藏的淡淡倦色。 先前母亲手下有两位副将,便是柳问春与盛良安,可惜盛良安死于慕云归的算计,更多重担就落在了柳问春身上。而且自己近日拔除了更多态度不明的将领,柳问春也因此忙碌不已。 “说吧。”她语气柔和道。 “洛祁殊,最近低调回了墨临,不知是和玄帝做了什么交易,想要迎娶祭司。玄帝,答应了。”柳问春一边小心禀报,一边瞥着叶晨晚的神色变化,她知道自家殿下与祭司亲厚,应当是不乐意听见这个消息的。 果然,叶晨晚的面色阴沉下去,几乎没有掩盖面上的不悦,“祭司怎么说?” “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拒绝,应该是默许了。”柳问春轻声道。 “怎么会”叶晨晚的手下意识抓紧了围栏,骨节因为用力泛出清白。 墨拂歌应当是最不乐意接受这门婚事的人,怎么会答应洛祁殊呢? 脑海里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开诸多荒唐设想,她最后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无论如何,洛祁殊入京后,想处理他总比他远在朔方要容易得多。墨拂歌答应这件事,应该也是想将洛祁殊留在京城,方便动手。 “我相信她有自己的打算,继续等京城那边的消息吧。”安抚好自己后,叶晨晚开口。 “还有一事,殿下您向凌云城那边讨要的那名叫贺兰霜的将领,那边准了之后,现在已经调任到燕云军了。” “那晚些我去见她一面。” 叶晨晚颔首,二人无话,并肩看着高台下校场中士兵的操练,银白的铠甲在日光下泛着清冷色泽。 有些在旁边休息的士兵,在看见叶晨晚后,颇为惊喜地向她招手示意。 “大家都很敬爱您。”柳问春看见这一幕,颇为欣慰地道,“这些时日里,军中有人说,殿下很像您母亲当年。也有人说您很像叶照临。” 常有人说,她像叶照临。叶晨晚知道这个评价多代表着世人的憧憬,可绛衣雪尘叶照临,终究也不是赢家。 叶晨晚良久地摩挲着栏杆,看着兵刃铠甲的冰冷光泽,恍惚间觉得像纷飞的落雪,像遮蔽天地的风雪。 “我只是”她开口时,声音干涩,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砂砾,“不想让八年前的事重演。” 听见叶晨晚提起八年前的事,柳问春神色一黯,也想起许多旧事。“殿下,我记得大家都记得。从祁连山活着回来的人,所有人,都有恨。” 八年前,她的父亲奉命出使魏国,这本是一次例行的出使,不过是就边境通商一事谈些废话,两国虽然关系紧张,但许多表面上的事还是要做做面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次例行的出使,魏国却忽然变脸,说父亲在魏国心怀不轨,意图盗窃国宝。 这显然是莫须有的栽赃!不过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扣押他,向玄朝索要大笔的钱财。父亲在魏国宁死不屈,玄朝在几次交涉无果后,却选择放弃了使臣,任由他在魏国自身自灭。 魏国见他无用,在冬日将他流放到了最冷寒的祁连山中。冬雪纷飞,万里无人,只有茫茫无边的白雪。 母亲上书,几次请战,却都石沉大海。 她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带兵,跋涉去往祁连山中搜寻,在无垠的大雪中,最终找到的只是父亲的尸体。 她只能带着父亲的尸体回到北境,却在路上遭遇了魏国的伏兵。 一场血战,鲜血是白雪中唯一的艳色,终于将魏国的伏兵尽数斩杀。连出兵带的马匹都被杀死作为果腹的食材,一支军队才终于走出了祁连山苍茫的雪境。 母亲只能亲手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踏在积雪中,走回了玄朝的国境。 然后呢,没有赞誉,没有夸奖,有的只是私自出兵的问责,疾风骤雨般的弹劾。 她的父亲一心为国,宁死不屈,最后也只能匆匆下葬。母亲因为这次出兵被帝王忌惮,自己在墨临城中的处境也更加艰难。 更窒息的是,就是此战后,母亲因为在大雪中跋涉了太久,自此落下了寒疾。 她意气风发,明媚如火的母亲,从此后只能缠绵病榻,再不能拿起刀弓。 【作者有话说】 明明要到剧情重要转折点了,都是我很想写的东西。 为什么这么难写写得这么慢【尖叫】 124鹿其微 ◎终于来了。◎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临近清明,倏然雨落,亭台外杏花如雪纷坠,飘落在亭台回廊边依栏而坐的少女衣袂上。 烟青色的衣袂如云似雾,柔软的衣料轻拢在周身,让她本就清瘦的骨骼轮廓显得更加单薄,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庭外烟雨之中。 “你要的药,已经做出来了。”游南洲穿过湖上回廊,走入湖心亭中,将手中的一个白瓷瓶抛给墨拂歌,“无色无味,易溶于水,服下后会陷入昏迷,状若假死,过一段时间后自然苏醒。” 墨拂歌拧开瓷瓶的瓶塞,里面是无色的液体,也没有气味,看上去与清水并无差别,“你已经确定了药效?” “自然,我的药什么时候出过问题?这东西折腾了我很久,假死药好做,无色无味的要麻烦许多。”面对她的疑问,游南洲面露不屑,“我已经拿你府上的下人试过药了,那姑娘昏睡了一天然后醒了,现在活蹦乱跳的呢。” “”她将瓷瓶收好,“那就好。” 她又拿出一瓶药丸,“这是你要的,止痛的药。并不是真的能够缓解疼痛,只是会让你暂时失去痛觉。不建议你多用,用多了可能会让你上瘾。” 墨拂歌接过药瓶,“无妨,我只需要用一次就够了。” 游南洲难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墨拂歌。 墨拂歌难得看她露出这种表情,浅淡一笑,“怎么这副表情,我们的契约要结束了,你不该高兴么?” “”她的眼睫颤动一瞬,最后还是如实道,“说得像我很盼着你死一样。在你府上寻各种药材都很方便,你府内也有很多佚失的医书孤本,我做研究还挺方便的。” “那些书和药材,你都可以拿走。”墨拂歌只是用手撑着颌骨,看湖面烟波浩渺,在她眼底漾开朦胧不清的雾气。 游南洲凑近墨拂歌,偏头看她,“这么快就开始说遗言分遗产了?” 墨拂歌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唇角,“如果我是你,应该更关心怎么和我撇清关系,劝你离开后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和我接触过。这是我对你想活命的劝告。” “你到底”游南洲话说了一半,顺着墨拂歌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远处的天际昏暗,堆积着浓厚的阴云,沉重地压在山岚之间,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虽然墨拂歌从未和她提过自己在做什么,她们之间也默契地没有问起这个问题,一直保持着雇主与被雇者应有的自觉。但她想做什么,游南洲也是能猜到一二的。 “天下是要大乱了吗?” “天下大势向来不过分与合,只是必经之路而已。”墨拂歌的面容没有半分波动,只继续望着浩渺烟波,再不多言。 游南洲瞧着白琚在远处张望等待了许久,知道她有事要说,最后只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游南洲离开后,白琚才上前行礼,“小姐,我们的人最近仔细排查了冶怀侯府的下人,都没有发现那日万寿宴上看见的那名宫女。” 白琚带来的结果在意料之中,那日遇见的宫女虽有蹊跷,但终究没有对自己不利,除了手腕短暂地微痛了一下,没有任何不适,一时间让她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那宫女只是太过紧张,才会一时走错了路。 可白琚说看见这名宫女是冶怀侯身边侍奉的宫人时,墨拂歌又陷入了疑虑,这名宫女的身份定然可疑,现在在冶怀侯府都未寻到她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看法。 尤其是她最近本能地觉得此事蹊跷,又占了一卦,为山水蒙,有困蒙之吝,确非吉事。 冶怀侯府上没寻到这个人,是她早已经离开了侯府,还是当时用了什么易容遮颜之法? 天下之大,去寻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白琚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但是也不是全无收获,小姐,我们仔细打听过,冶怀侯府内有一名客卿,是一位姓慕容的姑娘,元诩似乎对她很是客气。” 提起“慕容”二字,脑海中的思绪电光石火般串成一线,她立刻回想起几月前在邀月楼隔壁间与她竞价,直出价到二十万两拍得初霁那幅字画的女子。 墨拂歌坐直了身子,急忙追问,“她是何方人士,什么身份,有什么来头?” 白琚很少看见墨拂歌这样激动的模样,可惜她只能摇头,“多余的,我们也不知道了,连府上有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就连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那个侍女,问起她这位慕容客卿长什么模样,她也只是很恍惚地说只记得很漂亮,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墨拂歌仔细思索着白琚所言,最后作出决定,“把其微唤来,我有事找她。” “是。”白琚离开了好一阵子后,才带来个年轻姑娘。 走入亭中的姑娘身形高挑,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却要比寻常中原人五官轮廓分明许多,是鲜卑人的长相。 鹿其微远远行了一礼,“小姐。” “坐吧。”墨拂歌声音温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鹿其微略有拘谨地坐在她身边,就听见墨拂歌开口,“最近过得可好?有没有思念家乡?” “来中原几年,都已经习惯了,一切都好。至于家乡,到也不说思念,那地方年年战乱,长期颗粒无收。只是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回去寻一寻我娘的下落。”她侃侃而答。 墨拂歌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瞧不出情绪,良久后才听见她开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魏国呢?” 鹿其微一怔,显然不能明白她的用意,思衬片刻后,她起身在墨拂歌身边跪下,“小姐,其微从前说过,我的命是您救下的,如有一日您需要我,其微一定会尽力报答您的恩情。您有什么要求,都请吩咐。” 、 她只是玄魏边境的平民之女,在一次交战中被玄军俘虏,辗转中被人牙子一路倒卖到了墨临,因为性格倔强受了不少苦头。在一个雪天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在雪地中时,她本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视线昏沉间只看见了比落雪还要皎洁的白衣,和极清淡的声音,“怎么会被打成这样还在寒冬腊月把人扔在雪地里?” 再醒来时就已经是在墨府中烧着炭火的床榻边,走入屋内的女孩一袭白衣,神色冷淡,只问她家在何处,等她伤好后可以送她回去。 而她只拼命摇头,说自己的家乡早就在战火中破败不堪,回去的后果也就是又被哪个人牙子重新卖到别家为奴为婢。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最后提起她不想再做奴婢,想认字读书。 一直安静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墨拂歌在听见她说这句话后,终于意味深长地点头,“我可以留下你,让人教你认字识文,只是若是三个月内你学不会,我也不会留你。”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了这个机会,拼命习字读书,三月后已经能够基本地阅读写字,墨拂歌瞧她天资不错,又派人教她一些打理账目的技巧。 在发现她只记得自己的姓氏,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楚时,墨拂歌从手中书卷抬眼看她,“替你重新取个名字,如何?” “你本姓阿鹿桓,许多这个姓氏的鲜卑人改汉姓则为鹿,瞧你性子安静,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素处以默,妙机其微,你便名鹿其微,可好?” 从此她便有了自己的名字,鹿其微。 鹿其微本想问该如何报答她的恩情,却听见墨拂歌淡淡道,“你现在能认字识文,也能懂些打理账目之事,此后也可自食其力,不必再为奴婢。” 她最终在墨拂歌面前再跪地,“其微无处可去,还望小姐收留,有一日能报答小姐的恩情。” 此后,她便留在墨府,管理库房账目。 、 墨拂歌看着她跪地平静的模样,最终阖上眼眸,“你还是这样聪明。” “小姐请吩咐,其微一定竭尽全力。”她再道。 “我会托关系将你送进冶怀侯府做侍女,你是鲜卑人,元诩会放松对你的警惕。进了侯府后,你要想办法打听府内有没有一个姓慕容的客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想办法去她身边服侍。有关她的消息,有多少算多少,江离会定期和你联系,务必一一转达给我。” “他们很可能会在不久后趁机逃出京城逃回魏国,你也要同去。此去前路未定,你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潜伏在这当中,不能有任何闪失。” 听完后,鹿其微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好,我都知晓了。” “嗯。”墨拂歌没有再做表态,只转过身重新看向湖面烟波,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鹿其微临走时再看了一眼她背影,如烟堆雪,一如当年清寂。 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墨拂歌还记得,她当初决定留下鹿其微,正是见她满身伤痕,却对自己说想要认字读书,再不用为奴为婢。可现在,还是要把她再送去冶怀侯府作为侍女。 可世间许多事,哪怕是于她而言,也并无选择的机会。 为了最后这一步,她已经一意孤行地背负着无数白骨血债行至终局,无悔,无惧,亦不回头。 墨拂歌沉闷地咳嗽着,安静地忍耐着四肢百骸蔓延的阵痛。 最近痛感已经愈发频繁,折磨得她几近不能阖眼。 “小姐”白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看着墨拂歌因痛苦而颤抖的背影,面露不忍,“有贵客来了,是傅狰。” 墨拂歌扶着围栏站起身,擦去唇角的血迹,露出一个阴恻的笑容,衬着唇角那点残余的艳色血迹,如同饮血而开的牡丹。 “终于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出自冯延巳《鹊踏枝清明》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出自《庄子天道》 圣人心静,不是说静好才静,而是因为万物没有能乱其心神的,所以才静。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出自《二十四诗品冲淡》意为保持心情淡薄,才能观察到一切微妙的变化。 下一章就是重要剧情点了,应该算是全文高潮要开始了。【哼歌】 125骤生变 ◎这座古老宫城无数次血流成河,也是在这样一个寂静夜晚。◎ 玄若清近日有些身体不适。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对,御医也瞧不出个名堂,都是些寻常的头疼脑热。 自从今年新年菱阳殿那场爆炸后,他的身体就愈发虚弱,他以为都是因为在爆炸中受惊的缘故,自然没有意识到他平时让墨拂歌所供之血里多加的那一点微末的药物。 相反,在身体不适后,他更加频繁地来向墨拂歌索血,开始怀念用她的血炼制成特殊丹药服下后那种青春焕发的感觉。 傅狰便是为此而来。 若说玄若清近日身体不适,还有一点影响便是马上要到的清明节,帝王亲自前往墨临城郊外的帝陵洒扫祭拜,但今年他显然是无法亲自前往了,须在诸皇子中指一位替他前去帝陵祭祀。 诸皇子中的人选,首当其冲就是太子。玄若清近日念着他平日里的确忽视了太子,心中动了恻隐之心,遂点了太子替他清明前往帝陵祭祀。 傅狰在白琚的带领下,穿过墨府中水榭回廊,这座府邸一如往常,在细雨中更显清寂。 正如在客房中静候的少女白衣如雪,清寂又寥落,如同刚逝去的冬日里残存的雪痕。 “傅大人。”茶盏轻提,斟出一盏新茶,墨拂歌指尖将杯盏推到他面前。 傅狰对这些风雅之事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在对面清明目光的注视下几近无处遁形。作为皇帝身边的千机卫,见过无数王侯贵胄,墨拂歌显然也是这当中不易看透的一类。只是她向来少话低调,也成了让人省心的一类人。 傅狰出于礼貌,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祭司大人,叨扰了,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来得频繁些,相信您也能理解。” “自然。”对方很是配合,做出了然姿态,“傅大人稍等。” 说完,她便去了里间。 傅狰坐在厅内安静地等待着,无事可做的时间内思绪飘忽些许。 虽然近日还算风平浪静,但他的本能总觉得有些不安。去年风波不歇,连慕云归也失踪了好些时日,现在都杳无音信,他很清楚,对于这种刀尖舔血的职业,失踪就意味着消亡。 四名影卫千机使里平白折损了一位,还寻不到半分踪迹。慕云归先前做事就独来独往,不知在谋划些什么,现在他失踪了也因此寻不到半点线索。身为同僚时,他虽然与慕云归向来不睦,却也难免为此担忧。 他本是宁王身边的长史,现在莫名失踪后,宁王没有任何表示。这意味着什么,傅狰当然清楚,可宁王现在如日中天,镇守北境抵御魏人还需仰仗于她,他可没疯狂到想去找叶晨晚的麻烦。 他心中思绪纷乱如麻,等他回过神时,墨拂歌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递给他一个精巧的白瓷瓶,“傅大人。” “多谢祭司。”傅狰收回思绪,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瓷瓶。 “无妨,替我问陛下安。”她依旧是千山月下雪的冷淡,在雨天昏沉的天色中肤色苍白如纸。 “一定。” 墨拂歌啜饮着已有些凉的茶水,悠然注视着傅狰漆黑的身影走入雨幕之中。 风吹得窗边帘幕摇摆不定,氤氲的水雾让远方光景都朦胧不清,正如这古老王朝不明的前路。 风雨欲来。 、 皇宫含元殿内,依旧是龙涎香升腾缭绕,龙盘凤绕,金碧辉煌,一扫殿外凄清雨色。 侍从无不颔首低眉,恭敬地侍奉在殿下。只有一名宫女在软榻边手拿药包,谨慎地替君王按摩。 玄若清睡在榻上,鬓边花白更甚,因为头疼蹙起的眉间积攒起深深的沟壑。 他看上去又苍老许多。 宫女战战兢兢地为他按摩,生怕帝王又因为烦躁降怒于他们。 直到大太监李公公带着人用托盘呈上一碗暗红色的液体,白玉碗中的液体暗沉,状若血液,却并没有血腥气,反而弥漫着药物清苦的辛香。 “陛下,您的药。” 玄若清只睁眼一看,就利落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秘药饮下后,不多时就感觉身体重新唤起了活力,连头痛也减轻了些许。他心中舒畅,重新躺会榻上准备闭目养神,临睡前指了指先前为他按摩的宫女,“你继续。” 宫女应声,继续在榻边按摩。 玄若清沉沉睡去,他不说停,宫女也只敢继续仔细地为他按揉,直到炉中香都燃尽了几盏,她的手腕酸痛不已,可帝王似是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鼓起勇气,仔细观察着皇帝睡眠的深浅,想趁机叫别的宫女来代替自己,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榻上的君王身体逐渐冰凉,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陛下,陛下……?”她小心地唤了两声,玄若清也毫无反应。 她心中大骇,几近要害怕得跪倒在地,最后还是稍微冷静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屏风外一直随侍的大太监李德顺身边,“李公公,李公公……不好了……!” 李德顺看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作甚么大呼小叫的,把陛下惊扰到了我们有几个脑袋砍的!” “就是陛下……”宫女情急之下抓住他的衣摆,“陛下好像……没有呼吸了!” “怎么会?”李德顺心头一跳,匆忙跑到玄若清面前伸出手指一探鼻息,果然如宫女所说没了气息。 宫女急忙辩解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他是突然这样的!” 李德顺没心思再去盘问宫女,只急忙向下面的宫人喊道,“快宣太医——!”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把脉的太医身上,他皱着眉头,再三确认后,才斟酌着道,“陛下……已无生息” 此言一出,殿内许多人大惊失色,当即跪地慌乱地哭泣起来。 只有李德顺还算冷静地追问,“可是陛下最近一切康健,只是有些风寒,你们太医院也是每日都给陛下诊脉的。” 太医院院首不断地擦着额间冷汗,“睡梦中忽然薨逝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不过若是觉得蹊跷,也可以稍微观察一段时间。” 李德顺此刻也拿不定主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此刻陛下忽然薨逝,太子又去城郊祭祖并不在京城内,连遗诏都没有这样棘手的事怎么会落在他手上 正当他六神无主时,却响起宫人的唱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珠珞摇曳声响,楚媛已经大步走入殿中,径直穿过所有人来到太医面前,“听闻陛下龙体有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医跪地不断叩首,“皇后娘娘,陛下他龙驭宾天。还请您节哀。” 楚媛面上不可置信,却并无多少哀色,只亲自在玄若清身边确认了他的确没有生息,她还来不及有多余情绪,心中就被焦虑填满。 她目光死死地盯住李德顺,“陛下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李德顺被她阴冷的目光看得发憷,摇头道,“此事太过突然,奴才怎敢声张。” 他心中也在打鼓,今日一事皇后这么快就听见了风声,想必宫内都是她的眼线了。 “先不要发丧,就对外称陛下一切安好,先一切如故。”衣着华贵的妇人凌厉的目光环顾一圈殿内人,周身尽是统领后宫的气势,“谁敢泄露出半点风声,本宫要你们满门抄斩!” 殿内人碍于她皇后的身份,只能颔首领命,只有李德顺觉得有些不妥,轻声道,“陛下此事若是瞒下去” 却立刻被楚媛打断,“李德顺!现在太子不在宫内,还在京城之外!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你担当得起这江山社稷断送吗!” 李德顺被她一点,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急忙道,“请皇后娘娘吩咐。” “立刻,让陛下身边亲卫快马加鞭去皇陵那边护送太子回宫!务必小心,不可声张。” 李德顺了然,低调地退下前去安排此事。 楚媛忧心忡忡地看向殿外暗沉的天色,已至夜幕,这座古老宫城的无数次血流成河,似乎都是出现在这样的夜晚中。 、 自从菱阳殿一事后,宣王算是彻底被皇帝冷遇,只能消沉在府内继续被禁足,遥遥无期。 夜已深沉,笙箫不停,看舞姬身姿窈窕,宣王只是端起酒杯又饮下一杯酒,颇感索然无味。 没有权势傍身,这些酒肉声色也不过如白水一般寡淡而无滋味。 “殿下,周将军来访!”侍从忽然打断他欣赏舞姬,禀报道。 宣王酒还未醒,不耐道,“哪个周将军,大晚上的来烦本王?” “是周肃周将军,他说十万火急之事,您务必立刻见他!” 一听见周肃的名字,宣王酒醒了大半,奇怪地问侍从,“舅*舅?他此刻不该在皇宫执勤吗?怎么能来找本王?” 一看侍从也是一头雾水,他摆摆手,“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名堂,你请舅舅进来吧。” 周肃是他的生母周贵妃的亲弟,现在是羽林卫大将军,统率禁军羽林卫,有这样一位掌管最重要禁军的舅舅支持,也是宣王夺嫡最大的倚靠。 不过片刻,身形魁梧的将领大步迈入府中,宣王诧异地看着他竟然全副武装,身着银甲,铠甲上还有着干涸的暗色血痕。 “舅舅这是” 周肃却立刻在他身前跪下,“殿下,宫中有变,臣来请您行大事,不要错过良机!” 【作者有话说】 注:修改了皇帝身边大太监李公公的名字为李德顺,之前的名字一直被口口 126惊长夜 ◎她爱看花火转瞬的绚烂,也爱看这样自毁的疯狂。◎ 宣王急忙伸手扶起周肃,“舅舅请起,你慢慢说,宫中出什么事了?” 周肃起身时,紧紧抓住宣王的手腕道,“陛下在今日午后时,突然薨逝!”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惊得宣王久久不能言语,“这这怎么会呢,父皇虽然上了年纪,可也没什么大病,怎会突然薨逝?” 玄若清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身体向来康健,只偶尔有点小病。突然暴毙,也让宣王疑虑重重。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日后自有机会查明。”周肃急切地打断他,“关键是现在太子不在城内,皇后已经封锁了消息,派亲信前去城外接应太子回宫,殿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出宫接应的人已经被我们的人拦截下来了,殿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不会有了!” 宣王被这大量的信息冲得有些昏头,心中犹豫不决,“可可这不是谋逆吗?” 周肃看着自己侄儿这优柔寡断的模样,心中更急,平时看着威风八面,怎么真到了大事面前这样犹犹豫豫。“等您登基了,谁还敢说您是谋逆?皇后现在封锁消息,就是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我们只需要称她谋害帝王,派太子出宫与京城外驻守的京畿卫勾连意图逼宫谋反,而我们起兵护驾就可!” 听周肃分析,宣王也觉得言之有理,但事关重大,他还是急忙叫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幕僚,简单告知了此事。 两个幕僚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向着宣王行礼,“殿下,周将军言之有理!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太子登基,我们可是从此再没有半点机会!” 幕僚的劝告狠狠扣在他的心门,醍醐灌顶,“您与太子的关系,人尽皆知,您难道甘于一世屈居人下,甚至性命不保吗?” 看着宣王面上神色明显动摇,周肃趁热打铁,再向他分析,“京畿卫在京城外,没有皇帝亲谕无人能够调动,南衙十六卫并非皇帝身边亲卫,左右武卫,左右金吾卫里都有我们的人马,太子在十六卫中的人马不多,其余的府卫我们只需要保证他们两不相帮即可。” “影卫只直接效忠于皇帝,现在帝王薨逝,他们也是作壁上观。我们只需要控制皇宫,最精锐的左右羽林卫都是我们的人马,要对抗的只有龙武军和监门卫,直接控制住宫内。太子去城郊祭祀,带的人马不过都是千牛卫这群站仪仗的花架子,再传诏书称太子谋逆,就地逮捕,如此,大事可成!殿下,天时地利人和,不能错过!” 周肃的分析有理有据,南衙十六卫并不直接护卫皇宫,只需要让他们两不相帮。太子出城不过带了些仪仗队,真正护卫内宫的,只有北衙禁军和左右监门卫。监门卫不过也是些天天看门的花架子,从没真正上过战场。北衙禁军中,羽林卫由周肃统领,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有龙武卫。 这样看下来,他们的确有不小的胜算。 更重要的是,他与太子早已撕破了脸皮,玄昳若是登基,他全族都不会有好结果。 与其做刀俎鱼肉,不如放手一搏——他玄旸,难道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人下吗?! 宣王拿出府上宝剑,召集来府上亲卫和他私下豢养的死士,挥剑高呼,“诸位,皇宫内传来消息,陛下蹊跷暴毙,死因不明,但皇后封锁消息,狼子野心,和太子意图与城外京畿卫勾连谋反。有志者,当随我进宫护驾,肃清逆贼!” 随着他振臂一呼,下人端上他多年珍藏的金银珠宝,打开箱子,金银玉器在夜色下与刀刃辉映,流泻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谋杀逆贼,待本王拿下贼寇,各位皆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些年他豢养的死士,本就是图宣王出手大方,赏钱无数,现在看着这满地的金银珠宝,更是心动不已。 “建功立业,谋杀逆贼!”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呼一句,众人都被他带动,纷纷激动着互喊起来。 “建功立业,谋杀逆贼!” 临行前,宣王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后亲信,“你带几个人,去找洛祁殊,告诉他今日之事,若是他能择明主,帮助本王,过去之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让他好好掂量掂量,若是他不答应” 暗沉夜色中,宣王的手往自己的咽喉处一比。 洛祁殊从前找上自己时,花言巧语说着如何效忠自己,要帮他夺得帝位,随着自己失势,态度就冷淡许多,一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 这样的墙头草让宣王愤恨无比,不过洛祁殊骁勇,武功高强,此刻正是用人之时,他如果识相,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识相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留着了。 、 今夜的月色都隐没在云层后,一丝月光也无。 浓黑的夜色下,禁卫军手执枪刃,谨慎地来回巡逻。除了甲胄摩擦的冷硬声音,就只剩下同僚的吐息,今日的夜色浓稠得潮湿黏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名校尉正在玄武门附近巡逻,检视驻守的禁卫军。他收到命令,今日务必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驻守皇城。 玄武门是皇城北门的重中之重,若玄武门被攻破,就可以立刻控制太极宫与皇城。 “太子殿下回宫,开门迎驾——!”城楼下忽然响起喊声。 太子殿下怎么会这么快回宫?他心中奇怪,冲着城楼下望去,却在昏沉的夜色间看不清楼下人的衣着,一时判断不出他们的身份。 校尉还是谨慎地向着身后士兵吩咐,“不要贸然开门,先去核实身份,确认东宫令符后再开门。” 但身后的士兵并没有听从他的吩咐,反而用一种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开口道,“宣王殿下奉命征讨逆贼,若是识相就速速投诚,开门迎驾。” 校尉诧异,立刻追问,“什么逆贼?又奉谁的命?”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事已至此,校尉也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立刻想要开口高呼有人逼宫,可惜周遭人的刀更快,月色下刀光一闪,他的头颅已经倏然滚落,鲜血溅上了城门冰冷的砖石。 血液滚烫,是这座冰冷宫城最炽热的温度。 、 “慕容锦——” 元诩匆忙推开慕容锦宅院的屋门,就看见对方应当是刚沐浴完,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周身,随意地坐在榻上擦拭一头乌发。 眼见他大半夜大呼小叫地闯入自己的寝房,慕容锦目光冰冷,但转念一想他或许的确有什么急事,遂还是忍耐下怒火道,“有什么事就说。” “计划有变,我们今晚就走。”他气喘吁吁着道。 慕容锦微偏了下头,半点也不急,问道,“出了什么事,突然改了主意?” “有传言说玄若清突然暴毙,皇后封锁消息要去接在城郊祭祀的太子回宫,而宣王说皇后谋逆,现在起兵进宫护驾,两边已经打起来了。”他语速飞快,“现在皇帝暴毙,皇宫大乱,是逃出京城最好的时机,离开墨临后我们沿着沧江走水路去往边境,让斛律孤在边境接应我们回魏国。” 慕容锦却细细咀嚼着元诩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皇帝是突然暴毙的?” “是,但看现在皇宫乱成一团他也没有出现,大概率的确是死了。” “太子现在还在京城外?” “是,他现在在京郊的皇陵,只带了仪仗用的千牛卫,就他手上这点人想回宫简直是天方夜谭。”元诩见慕容锦气定神闲,没有半分动身的模样,心中更急,催促道,“不管他们谁赢谁输,这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机会了,赶紧准备走吧。” 慕容锦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继续擦拭着发尾的水珠,“不用走了,这只是个圈套,宣王脑子不好往里面跳,你也和他一样蠢。” 看他一头雾水的样子,慕容锦知道自己又要浪费口舌同他解释,“你也知道这只是宫变,无论谁赢谁输,最迟天明也会决出胜负。你在天明能走到玄朝边境吗?” “皇帝暴毙这件事本就蹊跷,偏偏他死的时候太子还不在京城,哪有这样天降的好事,只可能是引诱宣王往里跳的圈套。”慕容锦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垂眸意味不明地一笑,“不过是有人希望京城乱起来,这只是一个起始,你不用担心,日后自然有更乱的时候让你逃出去的。” 元诩也想起慕容锦前些时间和他提起过,说皇城中有人潜伏得更深,在偷偷毁坏皇宫内的阵法。只是他在追问时,这女人又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不愿再开口。 他虽讨厌慕容锦这目中无人的狂妄,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着近乎妖异的敏锐判断,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未曾有不应验的。 权衡了片刻,他也觉得慕容锦言之有理,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慕容锦突然叫住了他。 元诩疑惑地回头看,慕容锦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虽然今天这件事是个圈套,不过不代表你不可以浑水摸鱼。” 对上他狐疑的眼神,这个女人笑意幽深,迷人却又危险,“比如,你可以趁乱去杀几个仇人,最后把锅扣给宣王。反正,他一定会死的。” 随着慕容锦在他耳边附耳低语几句,元诩恍然大悟,连忙面带微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门。 而她坐在榻边,玩弄着发梢湿润的末尾,眉眼倏然含笑。 事情的发展要比她想象的精彩许多,在那天的宫宴上确认了祭司身上苏辞楹的气息后,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从菱阳殿的那场爆炸让宣王失势,再到帝王多病让太子代为出城祭祀,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圈套。不把宣王逼到绝路再给他机会,他不会一步步走上预设的道路。 没想到这人早因为与龙脉同命同承被侵蚀得千疮百孔,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却还有着自毁的勇气去毁掉阵法。 墨怀徵的后人,还兼之流淌着苏辞楹的血脉,这样的身世玄朝也敢留着她,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不过也是迫不得已。 不过她向来爱看花火倏然即逝的绚烂,也爱看这种自毁的疯狂。 【作者有话说】 注:补充了慕容锦为元诩支招的剧情,抱歉,之前竟然被我写掉了,非常抱歉,为了连接下一章剧情,请重新阅读文章后半。 祝大家国庆快乐,国庆节有时间都会尽量多更,剧情高潮也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前面说过本文大概的一些背景参考是唐宋,再次强调这不是严格的权谋文,很多地方不一定严谨,我的脑子没有这么高级,当成什么玛丽苏文学两个漂亮女主搞搞事业然后谈恋爱的文就行了。 但还是简单介绍一下背景设定便于理解,唐朝禁军编制是南衙十六卫与北衙六军。 南衙十六卫里,左右监门卫顾名思义负责门禁(前文里卓连贺就是左监门卫的),左右千牛卫是仪仗队,基本是给贵族弟子镀金用的。 南衙禁军主要是负责守卫京城,北衙六军是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负责守卫皇宫,守卫皇帝。 所以宫变主要的策反对象都是北衙禁军,等南衙军来估计黄花菜凉了。 至于从玄武门进攻的重要性,相信某位历史知名人士已经证明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宣王的进攻思路的确没什么错【目移】 历朝历代的禁军制度都很复杂,毕竟皇帝也害怕禁军反叛。就不多做讨论了,前面的也只是本人的理解,可能有疏漏,请理解。 127灼夜明 ◎墨拂歌,你最好一辈子都这样深谋远虑。◎ 洛祁殊是在深夜被来势汹汹的一队人惊醒的。 来人态度强硬,即使自己府上的下人一再说今日已晚,要见主人请明日再来,但他们竟然亮出刀刃强行要见洛祁殊。 无奈之下,洛祁殊只能穿衣执剑来到府门前。 府外围着的人全副武装,目光幽深,府门前的灯烛照得他们的眼瞳如同暗夜里潜伏的群狼,“洛大人,我们主子请您共谋大事。” 洛祁殊的手搭在剑柄上,做出随时准备出鞘的姿势,“你们主人是谁?” “宣王殿下,”领头人顿了顿,又道,“也是玄朝未来的皇帝陛下。” 虽然不知道宣王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洛祁殊还是面色平静地问,“宣王殿下要我做什么?” “陛下今日午后莫名崩逝,皇后封锁消息秘不发丧,隐藏消息,狼子野心,陛下的死定然与她和太子有关。宣王殿下已经起兵护驾擒贼了,临行前嘱咐我们,他欣赏洛大人的才干,望与洛大人共谋大事。” 洛祁殊在听见这个消息后,面色也难掩震惊,许久后才冷静下来,追问,“陛下向来康健,怎么会突然薨逝?” 领头人回答,“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定然与太子一党脱不了干系,等到殿下在宫内擒贼后审问,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洛祁殊显然不会像宣王一党这群人一般异想天开,已经做起了拥立新帝升官发财的美梦。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为什么偏偏就在太子不在京城内的时间,皇帝就崩逝了?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两方的战力,影卫只忠心皇帝,现在应当是两不相帮,南衙卫基本也不用纳入考虑,羽林卫是周肃亲自统率,要对付并非铁板一块的龙武军和神武军,宣王到的确是有胜算的。 可是这件事还是太诡异了,事情发生的如此巧合,真的不是一个圈套吗? “此事很蹊跷,我觉得还是应当观望一番。”沉吟片刻后,洛祁殊还是想要拒绝。 “观望?洛大人真是说笑,现在还有时间观望吗?”对方不耐地打断了他,“难道要观望到太子回京登基?那宣王殿下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您与殿下也算亲厚,太子登基后若是清算起来,您也讨不到好,这其中利害您还掂量不清?” 对方的发言一瞬连通了洛祁殊脑中疑惑的缺口——宣王母族势力庞大,本又备受宠爱,玄昳若是被废黜,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如非万不得已,他也不可能疯狂到去做逼宫之事。 所谓围师必阙,须先将他毁掉,再留给他一线光明,他才会像饿犬看见骨头一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捕杀宣王这只困兽的笼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布下。 在想通这一点的洛祁殊面色倏然苍白,急忙道,“快回去劝宣王殿下收兵,这是陷阱!!” 而面前人却用一种看傻子的鄙夷目光注视着他,“洛大人,离弦之箭,怎能回头?而且就算不出兵又能如何,难道太子登基之后会放过殿下吗?” 是这的确是宣王的死局,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无可救药。”洛祁殊无可奈何地闭眼,竟然是被气出了冷笑,“这明知道是死局的浑水,我是不会陪你们趟的。” 话音刚落,宣王的人马已经纷纷拔出了刀刃,“殿下吩咐过,若是您不识相的话,那就只能得罪了!” 刀剑瞬间相接。 、 月至中天,洛祁殊府前已经被鲜血浸染出一片殷红河流,宣王带来的人马已经被尽数斩杀,洛祁殊手中执剑,身上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衣袍,而他身后洛府的家丁也有不少伤亡。 他身后的侍从鼓起勇气问,“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洛祁殊看着门口横陈的尸体,阖上眼眸,“立刻收拾行囊,我要回芜城。” 侍从被他的决定一惊,“您要是现在回芜城,之后朝廷的人来找您该怎么办?” 他不禁冷笑,“自然是要来找我的,不过来找我,就是来要我的命了。”他面露嫌恶,“这个蠢货,自己寻死就算了,还要把我也拉下水。” 侍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从来温文尔雅的洛祁殊面有怒容冲他吼道,“我让你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回芜城,没听见吗?!” 侍从被他吓得连滚带爬地立刻去为他收拾行装去了,很快只收拾好一些必要的随身之物,洛祁殊立刻翻身上马,抛下满院的仆从向墨临城外驾马离去。 夜风呼啸,冷冽地割在面颊。 靠近城郊的京城还是一片寂静,全然不知现在的皇宫内正陷入血腥的厮杀,只能听见马蹄疾行之声。 洛祁殊握紧缰绳,面容都因为愤怒扭曲。 一旦宣王事败,哪怕自己今夜并没有参与帮助他,他来找过自己就已经足以让自己百口莫辩。等到时候清算,从前和宣王关系密切的事情败露,更会波及自己。 他这些年的经营谋划,都算是被宣王这个蠢货毁于一旦! 他到现在也算是想通了,这都是墨拂歌在背后的手笔。怪不得她在皇帝面前突然转性答应了自己的追求,原来只是要一个借口让自己在京城多停留一段时日,好让宣王在事变之时会找上他。 想来就算宣王不来,她也会派人假装是宣王的人马来拜访自己,最后捅出自己曾与他关系密切。 真是一招一石二鸟的好棋。 他越想,越是后悔曾经接触宣王。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有野心,便于自己挑拨利用,谁知竟然会蠢到被人玩得团团转,从头到尾都是那女人的一颗棋子! 他近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 “墨拂歌你最好一辈子都能这样深谋远虑。” 、 在今夜酣然沉睡,全然不知宫内血流成河的人也不算少,燕矜便是其中一个。 她向来不爱参与朝廷间的争斗,人生苦短,不值得为这些蝇营狗苟浪费精力。故而她是京中潇洒第一人,朝中人多也识相,少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彼此两不叨扰。 但她征战无数,无往不克,总归是结下了不少仇家。她虽并不在意,可暗中的狗,终究也是会咬人的。 在慕容锦的提醒下,元诩深觉今日杀两个仇家,把锅扣给宣王着实是一条妙计。 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玄朝,他最恨的人非燕矜莫属。 他当初宫变,本已经杀掉了那个软弱的病秧子兄长,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都是燕矜的兵马一路都快攻到皇都大晏城,他两边疲于应付,才会被几个侄儿联合起兵赶出皇宫,最后沦落到逃亡玄朝,成为丧家之犬。 如果能杀掉燕矜,不仅可以报仇雪恨,而且等他回到魏国,重登皇位,也可以少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深夜的燕矜府上全无防备,她本沉浸在梦乡中,直到倍感灼热,被焦糊的气味呛醒,一睁眼才觉得有烟熏刺鼻,熏烤得她眼泪直流。 而夜色不再深沉,反而是灼灼烈焰升腾,将寝屋狭小的空间烧至通明。 起火了?! 她立刻清醒过来,不敢耽搁,立刻下床想要推门逃离。然而刚伸出手,就被门板灼热的温度烫到肌肤,无论怎样推门,门外似乎都已经被锁死,无法开门。 大门被锁让燕矜立刻意识到了这不是简单的走水,她大喊自己侍女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情况危急,她立刻想要推窗逃出,却发现居然连窗外也被厚重的锁链和泥土封住,在升腾的烈焰后隐约能看见陌生的人影走动。 是有人想将她活活烧死在房间中! 浓烟滚滚,火势危及,可偏偏她的刀剑并未放在卧房。情急之下,她只能借助屋内坚硬的桌椅去撞击被封死的窗户出逃。 眼见窗户已经被燕矜砸出一个缺口,屋外守候的几人焦急起来,“快,快,再加把火,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要被别人发现了这里失火了!” 很快窗外又被人添了把干柴,火势顿时更盛。 “该死!”燕矜怒火中烧,忍不住咒骂,只能继续寻找破窗逃离的方法。 可惜窗外人一直不断加柴添火,火势越来越旺,她也渐渐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越来越难突破屋外的封锁。 周身都是被烈火焚烧的剧痛,她被烟雾呛得不断咳嗽,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但薪柴噼啪的燃烧声中,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极艳丽的血色飞溅,被火焰灼烧出通透的绯色,而后溅开在墙面开作朵朵牡丹。 恍惚间似乎有一两滴血迹溅在了燕矜的面颊上,滚烫的,比火焰还要炽热。 惨叫声,呼救声,求饶声,最后都渐渐微弱,再无声息。 琉璃般的剑光一剑一剑斩断了窗外粗长的锁链,白色身影最终破窗而入。 似有冷冽的气息拂面而来,周遭炽热都消退些许。在意识最后残留的片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拽出火海。 【作者有话说】 配角终于写完了可以写主角了。【擦汗】 128黄粱梦 ◎黄粱一梦,破碎满地。◎ 这座古老宫城又一次血流成河,焚烧的火光照亮宫阙,刀刃在夜色中反射的寒芒比月光更冷。 夜袭来得突然,兼之周肃指挥羽林卫在内部接应,玄武门的抵抗终究是徒劳无功。厚重城门大开,兴奋的士卒踏着尸骸与污血直入皇宫。 玄武门破后,便可直取太极宫,入主含元殿! 宣王与皇后都互相指责对方谋逆,许多局外人不知真假,只作壁上观,只有效忠太子的禁军抵挡着宣王的人马,尸身横陈在去往含元殿的宫道上。 “诛杀逆贼就在今日!含元殿就在眼前,首入宫者,赏千金!”宣王在军中不断挥舞宝剑,鼓动着士卒冲锋。 他的眼睛被火把映照得通红,如同贪婪的血盆大口。 等到攻破含元殿顺利登基,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今天挥金如土又如何!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宣王的手下更加兴奋,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向着含元殿冲锋。 刀剑相接,帝王所居的庄严宫殿已经沦为一处血腥修罗场,鲜血四溅上金碧辉煌的台阶。最后守卫宫殿的禁军在疯狂的攻势下只能步步退却,尸身横陈。 直到最后一个抵抗的士兵倒地,些微曙色撕破乌云,洒下一点金光。 宣王哈哈大笑,走入殿中,正看见只剩下几个亲卫拱卫着皇后,余下的宫女太监看着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长剑,全在瑟瑟发抖。这个和他作对许多年的女人,现在是如此狼狈。 楚媛怒瞪着宣王,呵斥道,“玄旸,你是想要造反吗!?” “造反?”宣王抬剑,指向楚媛,身后的士兵又逼近一步,“本王倒还要问问你,为什么父皇突然崩逝?你这毒妇究竟做了什么?!” 楚媛的神色明显一滞,却又立刻回答,“陛下是午睡时意外崩逝的,御医都已经检查过了!” “呵,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与你相勾结,无妨,等到你去天牢吃点苦头,自然就会说了。”他向着身后士兵指挥道,“把她抓起来!” “你敢!”楚媛向着蠢蠢欲动的士兵呵斥,“就算你登基,我也仍是太后!” 宣王像是听见什么极为荒谬的言辞,哈哈大笑,“就凭你?你也配?” 楚媛身边的几个亲卫那点抵抗基本徒劳无功,她很快就被拿下,被强按着跪在地面。宣王在她面前怡然踱步,欣赏着皇后狼狈的面色。 “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凭什么你是皇后,玄昳能当太子,他哪一样比我好?就凭他早生了几年?”他在偌大的宫殿中来回走动着,正看见床榻上还躺着的,玄若清未能下葬的尸体。 他的父皇这样看去,是如此苍老又瘦弱。 “也就是父皇昏聩,才会鬼迷心窍地让他当了太子。”他向着楚媛狞笑着,“无妨的,我马上就会派兵捉他回来,让你们母子团聚。” 殿中剑拔弩张,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皇后与宣王的对峙,无人注意到御榻上帝王的尸体竟然手指轻轻一动,眉梢微蹙。 玄若清感觉自己昏睡了许久,稍有意识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尤其是周遭的争吵声,虽然听不真切,却也格外刺耳。 在意识的深海中挣扎了许久,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用尽全力开口道,“何人吵闹” 其实他这一点些微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大殿的喧哗中,只有一直在暗处观察的大太监李德顺察觉到了玄若清的动作,不可置信地高喊,“醒了——!陛下醒了!!” 殿中人的目光皆不可置信地看向榻上的帝王,李德顺几步冲到榻前跪下,扶着玄若清坐起身,“陛下,您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御医,快宣御医——!” 玄若清的头痛终于缓解了些许,睁开眼,就看见满殿簇拥的士兵,和他们手中滴血的刀刃。 刀剑反射的冷光看得他心头大骇,不顾身体的疼痛,怒吼道,“混账,朕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叛乱逼宫了吗?!” 宣王看着突然苏醒的玄若清,面色苍白如纸,手中剑都哐当掉落在地。“怎么会父皇父皇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嗫嚅着,他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玄若清竟然没死。 他现在走投无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地高呼起来,“骗人,你定然是假扮的父皇!来人,把这个骗子抓起来!” 但殿内的士兵更是一头雾水,对死而复生这件事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上前来。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拿下?本王重重有赏!”宣王几近癫狂地冲着身后的属下大喊大叫,却没有一人听从他的指挥。 而被扣押着跪地的楚媛看见玄若清苏醒,当即哭喊道,“陛下,宣王狼子野心,不仅逼宫作乱,还打算诛杀兄弟,如此罔顾人伦,您也亲眼见到了!!” 不用楚媛哭喊,玄若清看见这一幕,对发生了什么已然心里有数。 “还愣着干什么,还要让这个逆子把朕也杀了是么?!”玄若清拍击着床栏,向着虚空呵斥一声。 黑色的影子如鬼魅浮现,玄旸眼前一花,手中剑就已经被击飞,而后双膝阵痛,迅速地就被摁倒在地。 无数这样黑色的暗影如风过境,顷刻间就控制了殿内的局势。 “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影卫冷硬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内。 玄旸跪倒在含元殿冰冷的地面,沾染着斑驳血迹的大理石砖倒映出金碧辉煌的宫殿与他苍白惶然的面容。 那富丽堂皇的龙椅离他如此之近,再迈几步就可以触及,却又如此之远,他穷尽一生也未能触碰。 被抛甩上天堂又从中坠落。 黄粱一梦,破碎满地。 、 随着意识渐渐清明,燕矜挣扎着掀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昏暗的灯烛与冰冷的瓷砖,而当她呼吸时,胸腔内仍是挥之不去的烧灼感与焦糊气息,让她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这样的声响惊动了一旁桌案边坐着的人,随着衣料的摩擦声,她很快走到了床边。 腕骨处被两根冰凉的手指轻扣住,少女很快地确认了燕矜的脉搏。 “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之前大夫已经替你包扎过,若身体不适,是因为在火海里吸入了烟雾,你身上烧伤都是些皮外伤,调理些时日就好。”她很快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开。 燕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开口时声音嘶哑,最终只含混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墨拂歌。” 墨拂歌掀起眼帘,神情倒是难得平和耐心,“怎么了?是想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 燕矜手上更加用力,不愿放开她,“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话音刚落,燕矜借着房间内称不上明亮的灯火勉强看清了墨拂歌,她顿时明白了缘由——此时的墨拂歌看上去罕见的狼狈,向来白净的肌肤上有着淤青与碳黑的污渍,身上那从来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袍更是焦黑斑驳,几处还破了口子。而墨拂歌的左手,还握着花纹繁复的剑鞘,尽管剑未出鞘,但她的拇指还是随时扣在剑柄处,连剑鞘上都蘸上了暗色血渍,剑柄上系着的剑穗也被血迹染红。 她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和自己一样从那片火海里逃生。 这柄剑,燕矜也识得,是墨拂歌的佩剑霁清明。此剑如非迫不得已,它不会出鞘。 “你”燕矜瞳孔收缩,极难得地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你也动手了?” 对方的唇角回以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放心,没有留活口,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救的你。” “是谁动的手,皇室?”回想起昨日的那场大火,她仍是心有余悸。 墨拂歌唇角的弧度更讽刺了几分,“皇室自顾不暇,没有那个功夫管你。昨夜玄若清昏迷假死,太子不在城内,宣王以为天降良机,和周肃起兵逼宫去了。” 她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周围,此处是在地下室中,看不见外界,不过心中估算时间,*应当快至天明了。 玄旸的黄粱大梦,自然也该醒了。 燕矜花了好一阵子才消化了墨拂歌所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然后呢?他宫变成功了?登基了?” “都说过玄若清只是假死昏迷,算算时间也该醒了。”墨拂歌低垂着眼,信手将霁清明握在身后,“玄旸自然只是白忙活一场。” 寥寥几句话,燕矜知晓此事自然不像墨拂歌说得这样轻巧。她不再细说,燕矜也不再追问,“那是谁动的手?”她把自己的仇家在心中清点了一遍,“元诩?” 墨拂歌只冷冷俯视着她,“我说过,他是会咬人的豺狗。他趁乱想谋杀你,再栽赃给宣王。” 她对元诩没有防备,才会被对方暗算,燕矜自知理亏,没有反驳。“那我府上别的人” “你府上只有些手无寸铁的下人,元诩派来那几个杀手不敢和你交手,但杀几个仆人还是绰绰有余。”墨拂歌声音没有半分情绪,面色亦无半点波动,“比起关心他们,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元诩会把锅甩给宣王,事后宣王被清算,他宫变前派人来杀你这件事,若是被人加油添醋一番,说是你与他勾连,而后有矛盾被灭口,你一样百口莫辩。” 毕竟燕矜在朝中得罪的人不算少,落井下石的人更不是少数。 燕矜不禁苦笑,“那你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先假死,再做打算。”对方很快给她指了一条出路。 【作者有话说】 前面修文是把所有“父母”都换成“母父”了,为什么修文没有一键替换! 燕矜知道墨拂歌会武功,也知道墨拂歌的佩剑是霁清明,因为她的父亲燕阙和墨衍是朋友。所以她们要比各位想象的更熟悉一点。 【一些正文里应该不会提的设定】 129无间苦 ◎眉目清隽,却如修罗恶鬼。◎ “剑会留下伤口,他们检查尸体就会发现异常”对于皇家暗卫的手段,她还是心中了然的,这计策算不上缜密。 烛光照不亮墨拂歌暗色的眼瞳,她表情平淡,“他们不是纵火烧宅,想伪装成一场意外么?我只是让他们也一并出了意外,葬身火海罢了。尸体都被烧成了焦炭,凭什么辨认伤口。” “那尸首的数量呢?数量总能查出不对。”她嘶哑着问。 “找了具女尸代替你,火海后应当辨不出真伪。”墨拂歌语气寻常得就像随口谈起几句家常闲话,说出的话语却让人脊背生寒。 “你哪来的尸体?”她音调陡然拔高,连墨拂歌的腕骨都被抓出了红痕。 对方没有回答,回应她的依旧只有那双沉黑色的眸子,幽微的星点烛火倒映在她眼里,宛如无间地狱中的业火。 而她,眉目清隽,却如修罗恶鬼。 无声胜有声,燕矜哑然,终究是放开了墨拂歌的手。她虽没有回答,燕矜也知道了答案,她知晓自己并没有资格质问她。 “纵然你安排周密,万无一失,谋杀我的人和我全都葬身火海,此事终究蹊跷。再退一步,就算皇帝以为我死了,我以后又当如何?终只有隐姓埋名,苟活一生。” 她在看见墨拂歌那沉沉眸色时,忽觉自己不如便葬身火海。 “用不着想那么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要够拖延到把你平安送出墨临城即可。”墨拂歌纤瘦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面,落下浓重的阴影,随着烛火跳动竟有种扭曲的可怖。 燕矜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沉声问,“你如何安排,天下偌大,又往何处逃?” “此处是我在墨临的私宅,临靠沧江码头,先在地下室躲过巡查,等天亮后,你混入墨氏的商船之中,会有人护送你去清河城。”她俯下身贴近燕矜耳畔,声音轻微,“清河,有我训练多年的私兵,我的信物会一并给你,他们自会听你指挥。” “清河城”意味着什么,燕矜当然知晓。但听见墨拂歌亲口说出时,她还是一把拽住墨拂歌的衣襟,让她与自己直视,“你疯了?清河城,私兵,你想做什么?你疯了吗?!” 墨拂歌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衣领,神情淡漠,“你既知晓,又何必问我。燕矜,你忘记你爹怎么被魏人害死的了吗?你觉得玄朝会给你复仇的机会吗?但是我可以。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和一条死路,去清河,你自然不用隐姓埋名忍气吞声,我给你复仇的机会,玄朝倾覆,你还有机会领兵和魏人交手,血刃仇敌,青史扬名。”她眼眸下垂,略带俯视的冰冷眼神落在她身,“你若不愿,我便当你会去告密,亲自送你上路。” 因为逆光,燕矜只能看清她低垂着的眼眸,墨色的清冷双瞳,与眼睫落下的浓重阴影。她冷淡神色下的内里却灼烧着几近炽热的疯狂,会将她面前所有的障碍都焚烧殆尽。 看着燕矜茫然的模样,墨拂歌觉得有点心烦意乱,大概是安排后事时对方算不上配合。这种利弊显而易见的选择,也不知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最后只是淡漠地伸手拂开燕矜拽在自己衣领上的手,“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不过她没有时间在这儿和燕矜浪费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墨拂歌转身打算离开地下室,终于在此时听见燕矜似悲似嗔的一声轻笑。 她说,“疯子”。 脚步只有一瞬的停滞,墨拂歌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停留地推门离开了房间。 燕矜恨不恨她,也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毕竟,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 、 随着曦光撕破云层,落在这座古老城池,被夜色遮掩的所有丑恶也一览无余。 朝野上下,在天明后终于还是都知晓了昨夜那场血流成河的宫变,昨夜帝王昏睡时,宣王玄旸趁乱起兵逼宫,意图夺位。 当然,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为宣王了,苏醒后的玄若清震怒,当即派人拿下了他,褫夺王爵贬为庶人,被下狱天牢。 他的生母周贵妃脱簪待罪,在含元殿前哭泣苦苦哀求帝王息怒,也一并被剥夺妃位打入冷宫。 而周家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立刻被牵连下狱,帝王下旨,念其多年侍奉有功,只夷其三族。 敢带头反叛逼宫的周肃,于城东菜市口凌迟处死。 曾经风光一时的周家与备受宠爱的宣王,自此倒台,如烟云散。 眼看高楼倾塌如齑粉,如一场幻梦。 皇后当然成了此事中最大的赢家,最大的竞争对手竟然自取灭亡,从此再无人能够与玄昳争夺太子之位。 只是在城郊祭祀的太子在听闻发生宫变后,竟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郊藏了一夜,直到宫中派人来接他回宫,才敢回到京城。 玄若清在见到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如此软弱时,最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怒斥道,“宫中有难,你母亲被贼寇捉拿,你却是毫无作为,让朕百年之后如何能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你!”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是玄若清多虑了,墨拂歌虽然扳倒了宣王,也不代表她想让太子顺利继承皇位。 只是此刻她没那个心思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她忙着让玄若清意识到还有许多更大的麻烦等着他解决。 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在回到府内时,神色淡漠,只于浴池中脱衣沐浴,洗去从火场上沾染的灰尘,安静地听着白琚的禀报。 “洛祁殊已经不在他京城的府邸中,昨夜宣王派人要挟他一并起兵逼宫,被他拒绝了。两方交手,宣王带去的人马都被他斩杀,而后他便快马趁夜色逃出了墨临城,我们的人围堵过他几次,都被他逃脱了,瞧方向应该是往芜城逃回去了。” 一头乌发在水池中沉浮如藻,墨拂歌只阖眸依靠在浴池边,露出一段光洁的肩廓,“他倒是聪明,知道这是不能趟的浑水。可惜被他逃了。” 洛祁殊不杀,始终是她的心头之患。只是墨拂歌也清楚,除非昨天自己亲自去追杀他,否则洛祁殊很难死在昨夜。 但昨天听说燕矜府上着火,在燕矜和洛祁殊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去救燕矜。 这世间本无两全之法,她亦很难两头兼顾。洛祁殊与宣王勾结一事已然暴露,朝廷不会再信任重用他,暂时也不用担心他去拦叶晨晚的路。 这样一想,目的也算是基本达成了。 只是回芜城后,洛祁殊会不会起兵反叛,或者是拥兵自重,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轻叹一声,或许是终究意识到了诸事无常,每一步计算得再缜密,也会有无法控制的意外,事已至此,也只能去容忍这点偏差。 水雾氤氲,她眉间那点愁虑也模糊不清。 “元诩,除了昨天派人去燕将军府上纵火外,非常安分,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哗啦水响,墨拂歌捧起一抔水清洗着面颊,而后睁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他竟然这么聪明?” 不得不说,元诩最近变得比她预想的要聪明许多。她从前一直觉得此人野心有余,而智勇不足,比起狼更像豺犬,他很可能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逃,无论是自己的人马在城外埋伏,还是让叶晨晚在北方边境守株待兔,想要诛杀他都要容易许多。 但这段时间开始,他忽然变得冷静许多,竟然没有跳进圈套之中。 是那个姓慕容的客卿给他的指点吗? 可惜鹿其微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也只能继续等待。 墨拂歌不再言语,安静地沐浴完毕,穿衣出浴。 江离已经在殿外等候许久,见墨拂歌出来,立刻行礼道,“小姐,傅狰已经来了,说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墨拂歌嗯了一声,显然并不意外,倒是白琚面色苍白,不安地看向她,“小姐,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如果玄若清脑子正常的话,应该是不会了。”她平淡地回答。 白琚闻言,竟是眼眶通红地呜咽起来。 墨拂歌诧异,大概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呜呜咽咽的哭声让她有些头疼。 “不要哭。” 白琚只是勉强止住了哭声,但还是红着眼流泪。 一声叹息,“有什么好哭的呢,若我的愿望能够达成,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 墨拂歌仍是一袭白衣,两袖空空地来到墨府的大门前。傅狰在府外等候已久,不同于平日只是孤身前来,他今日还带了数名影卫,皆是全副武装,腰配刀剑。 “祭司大人,陛下有请。”他行了一礼,目光谨慎地在她周身扫视。 而他身后的属下手摁在剑柄处,随时准备出鞘。 几片花叶悠悠飘落过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孤身一人,缓步行至傅狰身边,淡若云烟,全然不在意对方戒备的神色。 “走吧。” 白琚在眼泪模糊的水光间,只能注视着墨拂歌白衣萧瑟,隐没在廊外翠竹青叶中。 【作者有话说】 唔,下一更考虑一下今天更还是明天更。 【磨刀霍霍】 叶晨晚应该是下下章出场。【久等了】 玄旸还没死是因为他和叶晨晚还有仇要算。 130牡丹血 ◎她听见血液滚落的声音,在衣袂上开出殷红牡丹。◎ 檀木沉香袅袅升腾,午后的日光照射在御案上高耸的奏折里,将阴影投射在帝王皱起的眉心。尽管奏折堆积如山,砚台中的朱砂却已经干透,靠在榻上的君王手持药包摁揉着太阳穴,短短数日的时间内,他鬓边霜色便肆意生长攀附,看上去苍老了十余岁不止。 榻边的宫女只敢小心翼翼地摇动团扇为君王扇风,服侍在身旁的宫人莫不是低眉顺眼极近低微,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生怕哪点差错引来帝王的注意。 门口的御医极是轻缓地送上刚煎服好的汤药,经过身旁宫人多次反复查验后,终于盛到了君王面前,“陛下,这是今日的汤药。” 而当玄若清接过瓷盏,自己还再次嗅了嗅汤药的气味,却只能嗅到苦涩的药味。他才喝到第一口,就伸手拂落药碗,瓷器摔落于地发出清脆声响,深褐色的药汁溅翻在宫女淡色的裙摆上。 殿内立刻扑通跪倒一片。 “怎么都这么凉了?”他皱着眉头,面色愠怒。 宫人当然不敢说这是因为这盏药被反复验毒,耽搁的时间让药汁变凉,她只能不断磕头道,“奴婢这就去重端一碗。” 玄若清皱着眉头,似乎还想多言,但此时内侍走到他身边,附耳轻声道,“陛下,祭司已经带到了。” 玄若清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这一碗汤药,只扫了一眼狼藉的地面,“把东西收拾干净晚点再送一碗来。”而后向侍从颔首,“把人带上来。” 玉石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一扫先前压抑战栗的气息。各自跪地低眉的宫人只能看见雪色衣袂自面前施然走过,仿佛她才是这殿中唯一的焦点。 墨拂歌在踏入殿内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帝王脚边四散的瓷盏碎片。她心中已经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在御案前跪下,礼数周全地行礼。 “参见陛下。” 迟迟未听见回复,坐在案前的帝王表情沉郁,那双裹挟着阴云的双眼良久地注视着她。 墨拂歌今日穿得素净,那身白衣更衬出她苍白的肤色,衣袍宽大,身躯纤细,一如平日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再跪下去仿佛随时都会晕倒在殿堂上。 玄若清没有说话,直到宫人收拾好地面瓷盏的碎片,才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出,各个长舒口气,好歹今日是没碰到什么祸事殃及自己,总算又捱过一日。 而墨拂歌还跪在殿内。 铜炉内的焚香缓缓燃尽,时间久到玄若清在榻上换了许多个姿势调整动作也仍没有开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想从那双无波无澜的眼里看清任何异常,但墨拂歌只是低眉垂首,却脊背笔直地跪在冰冷的地面。 二人陷入漫长又诡异的拉锯,掌心被粗粝的编绳磨出血痕,却都不动声色。 墨拂歌的双腿已经麻木着失去知觉,才听见玄若清终于开了口,“昨日宫变一事,为何没有听见祭司的禀报?” 她伏地,再一叩首,姿态顺从又恭敬,“臣无能,未能占卜出此事。” 玄若清的指节用力摁压着手中扳指,墨拂歌此时说这种话,他是九成九都不信的——太巧了,怎会如此巧合,偏偏是太子出京前往皇陵祭祀的时间,自己在饮下她的血炼制的药物后就陷入昏厥,正好给了玄旸这样一个帝王暴毙,太子不在京中的绝佳时机? 良久,他口中溢出一声冷笑,“你不知?可朕为什么偏偏是服药后就昏迷过去,状若假死?” “臣,不知。”墨拂歌回答得干脆利落,语句中没有半分游移,“臣经年服药,许是血液中有药材与陛下所服药性相冲。” 此话听上去倒是的确没有疏漏,墨拂歌常年服药,血液中不知有多少药材,若有哪一味药材与炼制时添加的药物药性相冲导致昏厥,也并非没有可能。 墨拂歌便是拿捏准了,御医或许能从药渣中验出丹药里掺杂了药材,却无法检验出药物的成分。玄若清此刻这样问话,就是没有确凿证据的表现。 但没有证据,不代表帝王就是堂上的判官,还会讲究疑罪从无。事关他的性命,他不会轻易放下戒心——墨拂歌本也就没有指望能够全身而退,她要利用的,只是玄若清多疑的本性。 预料之中的,玄若清的确没有反驳这一点,他只冷哼,“你可知那不肖子,在知道朕昏迷后,就急不可耐地起兵,要夺朕的位置?而你,一朝祭司却一无所知?” 玄旸宫变一事,玄若清有许多问责的对象,无论是朝中与玄旸往来的官员,还是宫中巡防的羽林卫,真要清算,最后也才轮得到司占卜的祭司。但偏偏此事墨拂歌称自己一无所知,才让玄若清惴惴不安。若是毫不知情,她将来又会错过多少大事未能占卜?若是装聋作哑,那一切就更是可怕。 偏偏墨拂歌仍是低眉顺眼任君谴责的模样,“此乃臣之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脚步声喑哑,明黄色的衣袂映入眼帘,玄若清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抬头。” 君王虽然鬓发花白,但阴鸷的神色仍让人心生惧意。“那你说,朕该如何罚你?祭司一职,离了你倒还无人可以胜任。” 他的手摁在她肩头,手指用力极大,肩胛骨传来的疼痛让她不禁皱起眉头,又生生忍住。眼睫止不住地扑簌颤动,在翕动下滚落出湿润的水泽。 苍白肤色下的颌骨也清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为她平添上易碎的脆弱,仿佛再一用力便会破碎。她只是敛着眼眸,一言不发,看上去温良又无害。 这样的神色,让玄若清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他始终不能确定,如若墨拂歌的确在她进献的血中动了手脚,她的目的为何。如果她是玄旸的帮手,那么大可以直接下毒谋害自己,偏偏自己只是陷入昏迷。如果转换思路,她是想借此扳倒宣王,那么宣王倒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太子——难道她想要帮助的是太子? 不可能——玄若清立即否定了他的推断,墨拂歌与皇后间几近隔着弑母之仇,如此仇怨,她必然不可能帮助皇后。 难道说,真的是有人从中作梗,要栽赃给祭司?如此时节,无数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祭司倒台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片刻光景间,君王的眼中阴晴不定,浮现过的无数情绪杂糅成复杂的神色。 不安与无力感让他心间无名火升腾,手上用力一掷,那纤薄的身影当即就被掀倒,撞上锋利桌角。她额间当即泛起红肿,肌肤也被桌角割破,血珠沿着眼角颌骨滚落下来,滴落在素白衣袂上,晕开片片殷红牡丹。 她听见自己血液滚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溅开在大理石砖光洁的地面。但那双漆黑的眼瞳永远是波澜不惊的从容,却无人可以看清其中肆意生长攀附的恨意。 墨拂歌忍住太阳穴火辣辣的肿痛,重新跪好,再一俯首,“陛下息怒。” 玄若清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看着少女眉眼低垂温顺的模样,觉得她原本理应比她那冷石般的父亲更好控制,谁知道她总是一副任由风霜雨来都是岿然不动的姿态,自己的一腔怒气像打在棉花上般无用。 而他思绪末稍却忽视了那些微不易察觉的异常。 他向前一步,浓重的阴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祭司,朕信你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国祚与你墨氏的关系,其中利害,想必你是清楚的。朕相信你是个惜命的人。”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臣知晓。”对方顺从回答。 “你既也到了年纪,也该多关注一下家事,毕竟你墨氏子息单薄。”说起这件事,玄若清就想起属下禀报的已经不知所踪的洛祁殊,他不禁眉头皱得更紧,“洛祁殊并非良人,我会再给你挑选合适的人。” 这样的话在此时此刻说出,无疑带了危险的意味,其中暗示,墨拂歌当然听得明白。 掩盖在长袖下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握紧,面上的伤口狰狞着撕扯神经,渗出的血液将视线模糊成猩红。墨拂歌仍然将神色端得平静,从容谢恩,“谢陛下关心。” 眼看从墨拂歌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眼前还有失踪的洛祁殊,葬身火场的燕矜,一堆事务让他焦头烂额,他也不想再和她僵持着浪费时间,但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她回府。 玄若清拂袖,向着殿外扬声道,“现在京城内外都不是安稳的地方,来人,去西苑收拾一处宫殿,祭司这些时日就住在皇宫,也好保证安全。”言罢,他目光极有深意地落在墨拂歌身上,“未经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免得有心人把歪心思动在祭司身上。” 墨拂歌再叩首谢恩,终于站起身离开宫殿。大殿上的砖石还残留着她滚落的血迹,殿外长阶萧瑟,独见她白色衣袂上泛开刺目殷红,融入残阳如血暮色。 艳艳如莲。 【作者有话说】 剧情中途权衡着删改了很多,首先还是要声明的是,本章和虐女无任何关系,是纯粹权利争斗的矛盾,无关性别,意思是哪怕主角换个性别这个打还是要挨的。 我只是爱写美强惨,对虐女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因为太爱写美强惨,主角肯定是会遭罪的。 从写作技巧上来说,肯定也要激化矛盾才会让报复和复仇更爽。 再,墨拂歌只是喜欢走在刀尖上欣赏仇家无能狂怒的样子,都在把握之中,请放心。会杀回去的,请再放心。 题外话,关于本文的反派和男女比例问题,再申明一下,有些底层设定毕竟是十年前的了我不太好改,我现在思考也觉得前期男性角色略多。不过我的写作习惯是百合文里反派几乎都是男的,因为一本书里不可能每个反派都有格调,就是有相当一部分角色是没什么格调的炮灰,我确实不愿意写成女角色。 如果能有值得塑造有魅力的反派的话,肯定是设定成女角色的【比如慕容锦】,她应该也会有专门的番外和故事的。 等到故事中期男的杀完了后面就没什么男角色了。 不过能看到现在的读者都比较包容我我知道的,毕竟四十万字了主角都没亲过,读者能有这个耐性看下去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在写了真的在写了,大概一百四十多章开始感情线,后面一卷主感情,真的。 130-140 131棣棠浓 ◎不言语,但相思。◎ 桌案烛火摇曳,将伏案书写的女子侧脸镀上一层暖黄光泽,在温暖的烛焰中,浅褐色的眼眸仿佛融化的枫糖,让她眼尾的那点笑意沾染了暖意,格外勾人。 夜色已深,在忙碌完繁重的事务后,叶晨晚终于能有自己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笔尖起落,皆是意兴所致,从心而写。 “今日得见棣棠花开,绿地缕金罗结带,金黄缕缕,花落簌簌。墨临少见棣棠,而焘阳冷寒,已至四月方得见春花。春光正好,知与谁同?” “昨夜好梦南柯,梦雨落花开好,当下江南早。醒时见遍地落花浑不扫,梦回情意悄。” 写至此,她停笔,笔杆抵着唇角,回味着昨夜梦境的余味。 似桂花落时漾开的一点清甜,虽浅淡,却回味良久。 梦里江南春好,飞花点翠间,得见故人归。 其实信中心思缱绻,也不过是想予那一人说。只是她也知此刻不是倾诉的时间,有些话或许还是重逢时再说更好。 就在此时侍女前来禀报,“殿下,有人求见。” 叶晨晚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婉拒道,“是什么事?若无要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侍女的声音压低了两分,“是从墨临来的,她说是祭司派她来的焘阳。” 闻言,叶晨晚搁下手中笔,将纸张也折好放在了镇纸下,“请她进来吧。” 来人身着黑衣,领口处绣着繁复烫金暗纹,刚走入房间,就看见依靠在桌案边的女子,外衫只随意地披在肩廓,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在北地深夜的霜露中,连带着她人的轮廓,与她身上鹅黄里衣柔软的布料,都在灯火里朦胧不清。 暗卫只这样匆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仍是一眼惊鸿,心潮起伏。她近来听闻的都是北地的新任宁王如何雷厉风行,无往不克,在那些敬仰的言辞中,叶晨晚被勾勒得冰冷又锋利,而今日一看,要比自己想象中的眉眼柔和许多,雍容如牡丹,风流胜海棠,只觉冷寒北地亦有漫山遍野的春花不败。 她想起,是了,先前这位宁王殿下还是昭平郡主时,亦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见过宁王殿下。” 对方的态度亦很随和,只就近指了指她身边最近的座位,“随意坐吧,深夜赶来,可是墨临出了什么事?” 叶晨晚看着暗卫衣袍上被霜露沾湿晕开的水痕,与靴边泥土的痕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匆匆跋涉。 “自然是京城有异动。” 暗卫刚这样回答,叶晨晚侧身靠着桌案,一手随意地撑着脸颊,“倒是奇怪,京城的眼线和扶风楼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你这边倒是先来了。” 对方轻笑,“祭司大人吩咐了,一旦事变即刻出发,千里快马赶来北地,自然要比您的人马快上些许。” 暗卫将近日墨临的异变一一细致详尽地禀报给叶晨晚。 叶晨晚的神色明显由放松变为了严肃,坐直了身子仔细听完了暗卫的报告。 时间比她预想的快许多,没想到墨拂歌在清明就选择了动手,不过短短一夜,曾经风光无两的宣王已然沦为天牢中的阶下囚。 而洛祁殊无论逃回芜城后要做什么,朝廷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至少不用担心他帮着玄朝来挡自己的路。 燕矜,也在去往清河的路上。 如此,朝廷没有可用的将领,也不会有能与她一战的对手。 但在听完她的禀报后,叶晨晚却并没有听见她想听之人的消息,“祭司呢?” 暗卫的神色明显一僵,片刻后才回答,“因为玄若清怀疑小姐送上去的血中添加的药物,现在已经把她召进皇宫,在西苑软禁了起来。” 看着叶晨晚立刻变得焦急的面色,对方急忙补充道,“小姐知道您会着急,特命我告诉您,让您不必担忧,这都在她的安排之中,进入皇宫会让她更方便监控宫中动向。而且玄若清有所忌惮,不会对她动手,她一切平安,希望您不必为她担心。” 叶晨晚唇瓣翕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坐回了位置。 “可我如何不担忧?”良久后,她还是开口,“我总怕她身体本就不好,在宫中被软禁得不到照顾。而且西苑本就荒僻,皇帝就算不想要她性命,但想用些手段为难她总是容易的。她太把自己置身险境了。” “您若是这样担心小姐,自然也知道救她的唯一方法。”暗卫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这是小姐亲笔所书,吩咐我务必亲自交给您。” 叶晨晚急忙接过信笺撕开了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信纸。 纸上笔记清隽,一如那人风骨。 不过寥寥一行字。 “土入危,天下乱,国亡将死,而宸星入北,当兴兵。” 叶晨晚将纸张正反瞧了几次,的确只有这一行字。她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这的的确确很有墨拂歌的风格。 “我知晓了,此事已有准备,我会立刻着手。”她将纸张仔细叠好收入柜中再锁上。 “小姐提醒您,从焘阳起兵往墨临,沿沧江往下,要进攻墨临最重要的二点无非是楚州与非鱼城。楚州她已有安排,自有人会来接应您,但非鱼城需要您自己多加注意。小姐还说,用兵之事,您应当比她更为了解,不必她班门弄斧。” 叶晨晚颔首表示知晓。 吩咐的事已经交代完,暗卫行礼准备告辞,“那属下先行告辞了,还要回墨临复命。” 她临行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叶晨晚。 “小姐最后说,愿您无往不利,前路光明坦荡。” 待到暗卫离开后,寝房中又陷入沉寂。 叶晨晚只与灯烛相对而坐,注视着烛火跃动。 她知晓,她心中的不安不止来源于墨拂歌的处境,更是她惊觉其实自己一直都不够了解她。 在今日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墨拂歌一直在为皇帝供血,玄若清需要借助她的血液制作保持身体活力的秘药。 又或许这也只是她周身秘密的冰山一角,还有无数不为人知之事隐藏在深海之中。 她起身取下墙面上悬挂的佩剑,出鞘时,清辉流泻,冷冽如雪。 这柄剑未尽之事,终究要她来续写。 她会是这局棋中,唯一的破局之子。 、 “你说得还真没有错,没想到玄若清竟然没死,只是昏睡了一夜就醒了过来。”元诩看上去心情不错,面带笑容地同桌案边的女子说道,“现在玄旸已经被贬为庶人,囚禁在天牢里了。听说玄若清被他气得咳了血。” 慕容锦不为所动地倚靠在椅背上,手中竹制烟杆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在荼蘼花香烟雾的缭绕间,她低垂的眼眸泛着雾霭般浅淡的灰蓝,似海上经年不散的薄雾。 “我说了,这是个圈套,除了玄旸也只有你能蠢到自己往里面跳。”她连眼也未睁,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一般蹙着眉。 元诩已经习惯了慕容锦刻薄的说话方式,他从中原人的书中读到,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慕容锦显然就是“苦其心志”的角色,为了他的大业,他可以选择忍耐。 “燕矜有传言说已经死了,但我们的人只找到了一具都被烧黑了的尸体,辨别不出是谁。而且我们当时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全都死在了火海里。”想起燕矜这个老仇人,元诩的面色又难看许多,此人一日不死,他心中一日不安。 “没有确认尸体的身份那就要当她没死。”身上四肢百骸蔓延开的疼痛让她没有心情和元诩啰嗦这些显而易见的琐事,“各种消息整理好了都要立刻交给我,别又自作主张去做些蠢事。” 话说完,她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元诩不要再来*惹她心烦。 一声冷哼,元诩离开了房间。 荼蘼花香浮动,她沉浸在异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才懒懒睁眼,却看见原本书桌上被自己翻阅完后凌乱堆放的书籍已经被重新整理堆叠。而桌面还端上了一盏尚还温热的新茶。 慕容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角瞥着被整理好的书籍,发现不仅堆叠得整齐,而这些书亦是分门别类按照卷册整理分类的。 在房间中扫视一周,只有墙角处一个侍女低眉顺眼地安静伫立着。 “你过来。”慕容锦向她招了招手。“这些书都是你收拾的?” “是。”侍女不卑不亢地回答。 慕容锦向来不爱在身边这些琐碎之事上投入精力,但看着侍女清秀干净的五官,也觉得是个新面孔,“是新来的?” “奴婢是王妈妈的侄女,最近新来府上的。”鹿其微低垂着眼,按照已经安排好的说辞回答。 纤白的指尖在书册的书脊上的印字上一划,“你识字?” “小时候上过两年学堂,略识得几个字。” 微风浮动,慕容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鹿其微身边缓缓踱步,那根烟杆轻敲过她的肩骨,又几近要触碰到她的面颊。 荼蘼花馥郁的香气在鼻尖攀附蔓延,沿着每一处毛孔钻入肺腑,最后升腾成无垠的深海裹挟着让人坠入其中。 鹿其微眼睫颤动着,身体本能地觳觫,只能咬着牙僵持着承受慕容锦审视的目光。 ——危险,绝非泛泛之辈的气息。这是本能得出的结论。 但慕容锦打量了她一番,心中却是满意的。元诩是个无容人之量的蠢货,只喜欢听话的牛马,从前派到她身边服侍的侍女总是笨手笨脚又木讷,被训几句就吓得和只兔子一样。而此人能识字,不卑不亢,遇事沉稳,她看着还算顺眼。 慕容锦收回烟杆,重新坐回了椅中,“你日后就留在我身边服侍吧,行了我累了,退下吧。” 鹿其微应了一声,重新替慕容锦将已空的茶盏中重新斟好茶后,才告辞离开。 慕容锦没有问她的名字,她向来不会在这些微末之辈上投入精力。 【作者有话说】 关于棣棠花,在日本又被称为山吹。【棣棠是棣棠,棠棣是棠棣,不是一种花】 在日本平安时期女作家清少纳言所写的随笔《枕草子》中,有“棣棠花瓣”一节,记录了她曾侍奉皇后藤原定子的故事。 在她离开宫廷之后收到定子皇后的信件,只有一片棣棠花瓣,附言“不言语,但相思”,清少纳言回复“心是地下逝水”。 具体可以去搜一搜这个故事,淡淡的,很美好又很深厚的情谊。 “遍地落花浑不扫,梦回情意悄。”出自王安石《谒金门春又老》 这句词的后半句是“红笺寄与添烦恼,细写相思多少。” 未曾言明,但有相思。 132宁昭变 ◎当许诸位,许天下一个承平盛世!◎ 今日风光正好,被雨水濯洗过的天空蔚蓝无垠,远处飞鸟振翅,隐没入白首青山间。 燕云军中的将领今日得到消息,很早便来到了军营中,却见叶晨晚来得更早。 素色的衣袍,火色流云纹点缀衣上,腰间佩剑白金吞口,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色泽。 她从容伫立在台上,东风猎猎,过她衣袂上下翻飞。所有人在看见她时,都不禁惊叹——绛衣雪尘之姿,当是如此。 她只如此安静与众将领对视,一言不发,众人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彼此沉默相对。 有些眼尖的人已经瞧出,叶晨晚今日腰间系了块白玉佩,剔透的白中流淌着夺目的殷红,上刻有“叶”字。 他们身为叶珣一手提拔上来的部下,自然明白这枚玉符意味着什么。而她身边,赫然还摆放着一张看弓身已有些年岁,却依旧保养得当的长弓,与一根已经破旧不堪的符节。 燕云军中已有些资历的人,在看见这两件物什时,都神色莫名,面露悲哀。久远的回忆,祁连山的风雪,从未自记忆中远去。 叶晨晚安静地等待着,她并没有拿调动军队的虎符,只是用这枚玉符,来试探他们服从的程度。 是效忠于朝廷,还是效忠于宁王。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人难以忍受这样的僵持,上前开口道,“不知殿下召我们来,所为何事?” 叶晨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用手拿起那柄长弓,目光悠远地抚摸过弓身,“蓝将军也是军中的老人,可识得这把弓?” 蓝蘅在燕云军中,已有多年资历,看着弓身上斑驳的痕迹,亦发出一声叹息,“自然识得,这是先王曾经最喜欢的一把长弓。” “是。”叶晨晚颔首,指尖拨动柔韧弓弦,“在祁连山一役中,母王曾用这把弓射杀了二十多名魏军,最后一箭射穿了数百丈开外的魏军头领的头颅,才得以从风雪中突围。” “祁连山”三字是迟钝的刀刃,在提起时却还是能割开已经结痂的疮疤,划开一片鲜血淋漓。 叶晨晚继续拿起那根残破不堪的符节,她动作轻柔,若是再多用两分力,这根旄节似乎随时都会被折断。“此物呢,蓝将军可还认得?” 蓝蘅咽喉干涩,她自然识得,这是叶晨晚的父亲容应淮作为使臣出使时所用的旄节。昔年叶珣拼死只带回容应淮的尸体,宁死不屈的使节周身并无其余遗物,只有这根代表他身份的节杖从未离身。 “殿下,节哀。”良久后,蓝蘅只这样吐出两字。 “节哀,我要如何节哀——?”叶晨晚只轻笑,反问蓝蘅,“蓝将军又可曾节哀?你当年也同我母亲一同出征,拼死血战,最后回到玄朝,得到的又是什么?是斥责,是降职,是罚俸与耻辱。” 蓝蘅只能长叹,无言以对。她们身为叶珣的部下,受到的处罚要轻许多,而叶晨晚在祁连山一役中,失去了父亲,母亲从此落下寒疾,而她被囚禁在冷宫中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间。局外人自然没有立场去劝叶晨晚选择放下。 “我想问,诸位又真的能放下吗?”她走下高台,行走在人群的间隙中,周遭人自觉为她让开一条道路。“诸位驻守北境,为国效忠,是为了这个结果吗?” “诸位于苦寒之地驻守,与魏人血战,难道是为了被污蔑被斥责,为了让墨临城中的王亲贵胄醉生梦死吗?” 寂静之中,她的叩问良久回响。 虽然没有人回答,但叶晨晚能听见众人越发不稳的呼吸声。 “我知晓,诸位想让北地免于劫掠,免于魏人蹂躏,但魏人是豺狼,看见中原积贫羸弱,便会想来割下我们血肉,今日是魏人,明日便可能是一切虎视眈眈的外族。” 她声音扬高,“内患不除,则外患不止。现今君王昏聩,奸佞小人蒙蔽圣听,更有宣王玄旸伙同乱臣,意图逼宫篡位。” “江山岌岌可危,恳请诸位同我起兵清君侧,若事成——晚在此起誓,当许诸位,许天下一个承平盛世!”叶晨晚振袖,声音蕴含着内力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愿诸君与我共创盛世,此后边境安宁,百姓和乐,再不会有铁骑蹂躏北地,也不会再有人流离失所。” 待她语毕,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分寸不离地注视着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她割开手腕,鲜血顿时滴落在身后宁王府的旌旗上。“今日以血为誓,此身此世,为此万死不辞。” 鲜艳的,滚烫的殷红滚落在她衣摆,开出艳丽的痕迹。 她的身姿在日光下,耀眼得不可方物。 像是天生就该被人敬仰,被人追随,众生皆为她称臣。 寂静中,柳问春第一个迈步而出,一样割开手腕,将血洒在旌旗上,“愿追随殿下,共创盛世——!” 柳问春本就是母亲的亲信,也向来知道她的谋划。在她的带动下,帐下将领纷纷被她触动,向往再不会流离失所的盛世,遂跟随着她挥手宣誓。 “愿追随宁王殿下,共创盛世——!” 叶晨晚满意地看着军中将领尽数宣誓效忠,以叶氏时代在北地积攒的声望,与玄朝的暴政压迫,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预料。 宁王府的旗帜高高升起,玄朝的幡旗被扔入火焰中付之一炬,在明亮的烈焰中,银白长剑出鞘,似要划开火焰,划破天地,斩断一切晦暗。 “那么,诸位随我往墨临,清君侧!” 玄历承佑十六年四月廿二,天生异象,白虹贯日,荧惑入于南斗。宁王曰,有小人胁于君王,陛下有难,不可不救,当兴兵,清君侧。 焘阳起兵,铁骑如云,直往南下,史称宁昭之变。 、 叶晨晚在起兵迅速控制了焘阳后,立即带兵往临近焘阳的凌云城去。 她很清楚,清君侧到底是个怎样的借口,古往今来用这个借口的人无数,只是现在使用的人又多了她一个。 北地这几座重城都要在她的控制之中,她可不想在南下墨临时腹背受敌。 此刻凌云城的守军尚还无所事事的打发着时间,自从叶晨晚回到北地后,边境安宁和乐许多,他们都沉浸在这样的安逸日子中,全然没想到宁王殿下的屠刀有一人会挥到自己人身上。 是以他们看到燕云军攻城的器械架上城墙,士兵飞速地从中爬上城墙,直到刀刃挥上他们的头颅时,都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身着银白铠甲的军队侵略如火,很快就迅速攀上城墙,尽数杀死了城上守军,在驰援的军队到来前,打开了凌云城的城门。 随着城门大开,有人白衣执剑驾马而出,率先冲入了城内。 她手中银白长剑冽如雪色,剑光快得如同天际划过的流火,闪烁之间血色喷薄,独她衣袂不沾,用手中剑杀出了一条血路。 凌云城中的官员更是一头雾水,他们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京城发生了怎样的事变,更是想不通叶晨晚为什么会突然起兵进攻。 北地仅次于焘阳的重城就在短短一个多时辰就被尽数攻破,走投无路的官员只能匆匆忙忙的收拾着行囊准备逃离此地。 只有一个尚还清醒点的官员,匆忙写下一封急信交给驿使,嘱咐道,“务必将这封折子送入京城,告诉陛下,宁王起兵造反!!此事十万火急,务必快马加鞭送入京城!!” 驿使领命,刚将信贴身收好,准备从府衙出发,在他推开门时,只见一道剑光迎面而来,求生的本能让他急忙倒地翻滚,这才逃过一劫,没有被剑刃割破咽喉。 脚步喑哑,有人缓步踏入凌云城的府衙内,有滴水声响,鲜红的血迹沿着银白的剑刃滚落,滴溅在地面。 走入的人白衣胜雪,血色点绛,极致的冷冽,亦是极致的灼目。 好在她似乎还并没有杀人的打算,只是手中剑锋向着驿使扬了扬,驿使明白,从怀中掏出了那封刚交给他的折子递给叶晨晚。 叶晨晚拆开折子,粗略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唇角扬起一抹艳丽的笑意,目光在屋内瑟瑟发抖的官员中扫视一圈,很快就锁定在了刚才写折子的官员身上。 “大人这封折子,内容写得不对。”她随手一掷,将那封折子扔在了他面前,“诸位有所不知,京中陛下病重昏迷,宣王狼子野心起兵逼宫,陛下有难,本王担忧陛下安慰,遂起兵勤王。” 她如此鬼话连篇,官员也都知道这不过是所谓的借口,异姓王起兵是要做什么,怕是连街头三岁小儿都知晓。但奈何她手中剑还在滴血,而燕云军早已将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还没有疯狂到以卵击石。 她手中剑指向写折子的官员身上,“本王想,还是重新写一封折子上书陛下吧。” 这位官员本有些傲骨,但也不算多,看着冰冷的剑刃指在自己面前,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封空白的折子,研磨执笔,听叶晨晚说一句,他写下一句。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 看着他按照自己所说,一字一句写好了奏折,再盖上了印章,叶晨晚满意颔首,接过了奏折递给了那名惊慌失措的驿使。 “记住,此事重大,务必快马加鞭,亲自呈交给陛下。” 驿使连滚带爬地接过奏折离开府衙时,脑海里只有她温柔的笑意,与剑上未干涸的血迹。 【作者有话说】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出自《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出自《新唐书仇士良传》OK终于写到了可以开始爽文环节了 这两天在忙隔壁预收,大家可以看看,已经画好了其中一个女主的角色卡!是我很溺爱的宝宝很可爱 自从在这边开始写文之后就很忙,都没什么时间画画,想做的事很多,但都很难兼顾。 133煎人寿 ◎祂看似慷慨,实则吝啬。◎ 焘阳的兵变毕竟远在千里之外,此时的京城尚还不知道北方的异变。 玄若清正为洛祁殊一事忙得焦头烂额,随着玄旸倒台,清算宣王一党,曾经与宣王关系密切的官员也被尽数清点。 曾经与宣王亲近的洛祁殊自然也被有心人翻点了出来,更何况在造反那一日宣王还派人去找过他,他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虽然本就不清白。 但还未等到抓捕他的诏书下达,玄若清就发现洛祁殊已经不在京城之中,反而数日后收到了洛祁殊的上书。 奏折中洛祁殊言辞恳切地申述着自己的清白,痛斥宣王的行径,再一次强调自己不会与这样不忠不孝的人合流同污。 总之,他是无辜的,不可能与宣王同谋的,但也是不可能认罪,更不可能离开朔方,放弃朔方节度使这个位置的。 而且,朔方当地许多重要官员也没了消息。 玄若清气得在朝堂上破口大骂,想要派军攻打朔方,却又意识到燕矜生死不明,洛祁殊在朔方经营多年,并不是短时间就能拿下的角色。 这几日朝堂上都因为此事战战兢兢,生怕皇帝将此事迁怒自己。 不过玄若清也就只会为这件事再烦恼几日了,因为几日后他会有更多让他焦头烂额之事。 虽然北地远在千里之外,京城之中还是有人立刻知道了这场异变。 被软禁在西苑中的墨拂歌异常安分,除了要了几本书翻看着打发时间外,都安静得如同没有这个人一般。久而久之,连看守她的影卫都放松了警惕,西苑荒僻,连影卫都不愿意在此处久待。 今日的雨势尤为的大,即使是白日也昏沉得犹如日暮,不见阴云后的半分天光。 墨拂歌翻动着手中书页,偶尔抬眸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寻常人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场雨大得有些蹊跷,她却能感受到这是地脉异动导致的天象。 算一算时间,派出的人也该到焘阳了。 她就这样安静地翻动着手中书卷,直到一滴血毫无征兆的滴落在纸面,溅开殷红痕迹。 她下意识地想要擦去嘴角的血迹,却感觉口腔中一阵腥甜,又吐出一口鲜血。 很快四肢百骸蔓延的剧痛就让她来不及去关注那点血迹,剧烈地疼痛钳制着她,让她几近不能呼吸,大颗大颗冷汗从鬓边渗出,沿着颌骨滚落。 因为害怕被院落外巡视的影卫发现异动,她只能强行忍耐着疼痛,纤长的五指将衣料拽出大片扭曲的褶皱,而骨节因为痛苦颤抖,泛开病态的清白。 滴答,滴答。 鲜血落在地面,落在桌面,落在衣摆,溅开妖异又艳丽的绯色。 墨拂歌蜷缩在床边,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一片朦胧不清的光影。她嘴角最后只溢出一点模糊不清的气声,痛苦地抽噎。 她本能地想要拿出贴身携带的药瓶,服下止痛的药物,又想起游南洲说此物会上瘾的嘱咐,只能生生压抑住服药的欲望。 窗外的雨势更急,有轰隆雷声作响,一道惊雷落下,撕开阴阳昏晓。 墨拂歌知道,这是龙脉震动发出的悲鸣,这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就是阵法损坏带来的反噬。 “开始了”她面容似悲似喜,最终露出一点扭曲的笑容。 、 能看懂这场雨异常之处的人,也不止墨拂歌一人。 慕容锦已经在窗前伫立了许久,仰头端详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她很少会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那根烟杆也只是抵在唇边,任由烟雾升腾。 她能感受到,地脉震动,龙脉中封印的力量正在四散溢出。这场大雨正是天生异象,谓之龙泣。 “墨拂歌”她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是要拖着全天下和你一起陪葬吗?” 现今天生异象,自然意味着皇城下逆转龙脉的阵法已经被损坏。 龙脉的封印解除,自然意味着王朝命数将尽,天下复而由合至分。 她再看了一眼昏沉的天色,最终转身披衣,准备出门。鹿其微见此,面露诧异,“这么大的雨,姑娘你还要出门吗?” “与你无关。”她只这样丢下一句话,就推门而出。 “就算要出门,好歹也带把伞呀——?”抱着伞急急忙忙追出门的鹿其微却发现慕容锦早已消失在了雨幕之中,瞧不见踪影。 今日的雨如此之大,连西苑的影卫守卫都松懈许多。慕容锦掐了个避水的法诀,并没有花什么功夫就轻易潜入了西苑。 她本可以等雨停了再来,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她立刻循着从前的方位潜入了地下的阵法之中。 不得不承认,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兴奋的感觉了,漫长的生命多数时候都太过无趣,只是看着庸人浑浑噩噩,蠢货表演丑剧,偶尔有几个聪明人,却都如天际的流星,光芒转瞬即逝。 只有这样牵动天下的变动,能够激起一点她宝贵的兴趣。 地宫外的符文依然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而走入地宫内,石壁下流动的游龙愈发活跃,在砖石后不安地游动着,似乎随时都要撞破石壁而出。 地宫内的阵法倒也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凌乱,相反,符文繁复,光泽流动,至少表面上还保持着阵法的完好。 慕容锦都懒得蹲下身查看,只释放出一点灵力进入阵法中探查,不出所料,相比上一次来到此地时,阵法损毁得更为彻底,只是不知道墨拂歌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竟然还保留着这个阵法的外壳,让它保持着外表的完好,至少在外行人眼中瞧不出阵法的异样。 是玩弄猎物的恶趣味吗? 她不知墨拂歌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她的趣味的确得到了满足。 自己曾经亲手布下的阵法被人毁坏,慕容锦心中倒也不觉得恼怒,她安静地咀嚼着其中玩味的情绪,想要回想起当时的心态。 当初玄靳信誓旦旦和她许诺千秋万代,万世不易时,她从开始便不曾相信。玄靳勉强能算当初的聪明人,除了爱做一些万世千秋,江山永固的大梦,以及最后还是为自己王朝覆灭埋下了隐患。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千秋万世,她在当初就只做那人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只不过玄朝至今两百余年,也算是目的达成,她和玄靳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往事随风如云烟,慕容锦收起了那点挽叹的心思,准备离开此地。 等她走出地宫,却忽然感受到一股痛苦的气息浮动,这股气息格外熟悉,她很快就寻着气息找到了软禁墨拂歌的宫苑。 此时的墨拂歌仍挣扎在阵法反噬的痛苦中,自然没察觉到窗外树影中的身影。 慕容锦反而是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自己阵法最后带来的“杰作”,之前在宫宴上匆匆一瞥,她并没有机会仔细观察墨拂歌,而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仔细去端详这个毁掉自己心血阵法,搅得天下风波四涌的始作俑者。 看来她虽然在背后搅了这么多事,却也没把自己摘干净,反倒是是让皇帝把她软禁在此处了。 看着她只能因疼痛而蜷缩,衣摆上尽是斑驳的血痕,慕容锦细细地咀嚼着,品尝着她的痛苦。 从这当中回味出几分熟悉的滋味,正像是曾经的自己。 上天就是这样不公的,祂给予你野心,给予你能力,给予你仇恨,却吝啬于给予与之匹配的生命与时间。 而后所有野心与抱负,没有足够的养分与时间,只能疯长成凌乱的野草。束缚自己,纠缠他人。 所以她从不相信所谓命运,只会相信靠自己夺取。 “真可怜。” 即使这么努力了,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的道路。 慕容锦蹲在树枝上,冷眼瞧着墨拂歌苦苦挣扎的模样,却露出餍足的满意神情。 在她漫长而无趣的生命中,她喜欢这样精彩的变数。 “看得我都想救你了。” 慕容锦做了一个决定,让她暂时放下了和元诩的交易。 她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终于等到墨拂歌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巨痛,昏死过去时,才出现在房间之中。 慕容锦拂开她的衣袖,搭上她的脉搏,灵力沿着经脉游走一番。 随着灵力探查过墨拂歌的身体,慕容锦微偏着头,露出沉思神色。 “苏辞楹,怪不得你死得这么早……原来是好心到要替后人承受反噬。” 唇角笑容轻蔑,慕容锦的指尖下意识地在她的手腕上一搭一搭。 她的印象果然没错,苏辞楹面上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滥发善心的烂好人。 可惜这世道,好人总是活不长久的。 指尖划动,淡蓝流光在她手腕上写下一道繁复的符文,随后就化为淡色光点消融在肌肤中。 慕容锦站起身,任由墨拂歌还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从容离开了房间。 “那么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们可以做一些……更精彩的赌局。” 【作者有话说】 慕容锦,你好像一群人的深柜。 但她谁也不爱。 134掠如火 ◎从许多年前,就在为您谋划这一片河山。◎ 洛祁殊的风波还未停歇,一封急书自北方而来,灼灼如火般焚尽了墨临城中贵胄纸醉金迷的好梦。 军情急报,宁王忽然起兵,以清君侧为名,仅仅一日就尽数控制了北地边城重镇,铁骑直往南下。书信中北地已经尽数沦陷,军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往中原重城楚州而去。 与北地军报同时到达的,还有叶晨晚命凌云城官员写下的那封奏折。 奏折上依然是言辞恳切地陈诉着自己的无奈,是如何忧国忧民,痛斥奸臣环绕蒙蔽圣听,论证了一番自己自己清君侧的正当性。 而后还洋洋洒洒列了一批奸臣名单,说这些都是蒙蔽圣上的奸佞之辈。 这封奏折的无耻程度更甚洛祁殊,气得玄若清当场将这封折子撕了个粉碎。不过有人觉得此封奏疏笔锋犀利,言辞优美,私下还是被人保存下来,在城中广为传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晨晚那封奏折中所列的奸臣也没有写错,都是些鱼肉百姓尸位素餐的蠹虫。 洛祁殊现在躲在朔方并不露面,但叶晨晚已经起兵攻城,异姓王举兵南下,想做什么已然不言而喻。玄若清也只能把处理洛祁殊一事搁置在一旁,整兵点将准备应对叶晨晚的兵马。 挑来选去,最后选了海安侯章槐为主帅,封为征讨大将军前去平叛。他是何许人也并不重要,重点是章家与皇室世代姻亲,应该是不用担心中途叛乱了。 、 向来荒僻的皇宫西苑终于在今日迎来了最尊贵的客人。 院门没有任何阻拦便被猛然推开,一抹明黄色泽脚步匆匆地走入房中。卧在床榻上的少女在听见这嘈杂的声响时,最终还是拖着虚弱的身体起身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玄若清面色阴鸷,只将一本奏折直接甩到了她身上。 墨拂歌拾起这本奏折,粗略翻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是关于宁王叛乱,北地沦陷的奏章。 “似乎是军政要务,臣不该看。”她合上奏折,重新递回给玄若清。 玄若清冷笑着没有接过,“你当然不用看,也是知晓的。” “臣不知晓。”墨拂歌轻声回答。 “你不知晓?”玄若清被她这不痛不痒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北地兵变,天生异象,你说你不知道?” “臣自然是不知晓的。”她的语气很轻,而后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伴随着血沫从唇角溢出,“臣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住占卜的消耗。” 她的语气恭敬,落在玄若清耳中时却带着嘲弄的意味,“您若是要问这场战争的走向和最后的结果,请恕臣无力。” “朕曾问你和墨衍这逆贼的命辞,你说她是定国安邦的命相。”事已至此,玄若清也算是明白了,自己被蒙骗了十余年。 “那是家父的上书,不是臣的。”墨拂歌轻飘飘地把锅甩在了墨衍这个已死之人身上,“况且,陛下,定国安邦有许多种方式,卦象的启示生涩,只能做指点方向之用,不能全听全信。” 墨拂歌狡猾地玩着文字游戏,面色仍然恭顺。玄若清被她气得气血上涌,却又拿她无法,最后只能面色阴冷地警告道,“墨拂歌,你知道国祚有危,对你没有好处。你承受不起这个反噬。” “陛下,你可以说,龙脉与墨氏同命同承,墨氏不亡,则龙脉长存。同理,国家太平,也一样对臣的身体有好处。”她从容跪在地面,依旧脊背笔直,自有风骨。 玄若清看不见她低垂的眼眸中胜券在握的神色,最后只丢下一句“叫个御医来”,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很快一个医女就神色紧张地来到了墨拂歌身边为她诊脉。 她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尤其是眼角余光瞥见墨拂歌那意味深长的神色时,感觉已经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明明面前的少女身形单薄,肌肤苍白,在病榻上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琉璃瓷器,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像一片会将人吞噬的夜色。 这虚弱至极的脉象自然是命不久矣的象征,可这显然不是君王希望听见的结果。 医女沉思许久,最终收回把脉的手,向着墨拂歌行礼,“祭司大人,您希望我如何向陛下禀报?” 墨拂歌对她的识趣很满意,淡色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知道陛下想听见什么,又不想听见什么?” “臣会给陛下回禀,说您身体病重,需要静修调养,不宜神思忧虑,或有康复的可能。”在心中斟酌许久,她一边说,一边瞥着墨拂歌的神色。 轻薄的颌骨微微一点,如同一片碎雪飘落。“不错,此事完结后,会有人安排你平安出宫。” 医女如蒙大赦,再对墨拂歌行礼,离开了此地。 、 临危受命对章槐来说显然不算一件好事,燕云铁骑是玄朝最为精锐的军队,一直在边境与魏人作战。相比而言南方的军队不知多久没有上过战场,在宁王军队的冲击下如同一盘散沙。 等到章槐领军前往前线时,北方的疆土早已多数沦陷,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尽数溃逃。楚州已经直面叶晨晚的进攻。 不仅如此,逃回来的士兵还要在军队中大肆鼓吹叛军的强大,自他们口中说出的叶晨晚活像妖神转世,杀人如割草,还未见剑光头颅就已被斩下。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弄得军中人心惶惶,章槐无法,只能将几个最爱鼓吹的逃兵拉出去斩首,军中才算消停了些许。 楚州是中原最重要的门户之地,连通南北,卧倚沧江,沃野万里,固若金城。一旦楚州失守,再沿沧江南下,将无人可阻。 章槐来到楚州后,当即整备军屯,加强城防。 他也曾带兵与楚州城外驻扎的燕云军交手,多年不曾历经战火的军队在看见奔袭的骑兵时,就被吓得四散奔逃,直往楚州城内逃窜,只有他亲自持刀督战才稍微减轻了溃逃的程度。 在纷乱的战场中,有一人红衣白马,在兵戈中如若出入无人之境。 只这样对视一眼,章槐却发现对方也准确地看向他,动作更快,拉弓上箭,于数百丈外箭矢飞驰而出。 他只来得及匆忙拉起缰绳拽动马匹闪避,这箭虽然没有命中他,却也射中了他的坐骑。马匹受痛嘶鸣,把他甩下了马。 好在身边的副将急忙拉起他护着他撤退,这才免于一难。 自此一箭让章槐心有余悸,也不再敢领兵与叶晨晚交手。在意识到正面不是对手后,他于城中日日加固城防,只据城死守楚州。 几次攻城无果后,叶晨晚也不恋战,当即夜袭临近楚州的几座城池。因为兵力不足,这几座缺少士兵防守的城池当即沦陷,自此形成合围之势,将楚州围作了一座孤城。 、 燕云军议事的府邸中,护卫严密,兵戈刀刃泛着清冷银光。即使是深夜,依然灯火通明。 “殿下,火器已经自后方运到了,可以用于攻城。”禀报军情的士兵跪地行礼,看向屋中主位上的红衣女子。 屋中的其余将领目光也都看向叶晨晚,期待着她的反应,“殿下,楚州城池坚固,久攻不下的话,确实要考虑别的手段了。” 叶晨晚只垂眸,一手撑着颌骨俯视着桌面沙盘,沙盘上士兵合围,楚州已然是一座孤城。 楚州是中原重城,平心而论,叶晨晚并不想选择用大炮轰城这样粗暴*的方式,一是对这座古城的伤害过大,容易误伤百姓,二则是如此重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彰显仁爱胸怀,更为上策。 故而她将这座城合围起来,在她看来,围城逼降是最优的方式。 可她也很清楚,她和章槐比起来,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时间。 无论如何粉饰,她终究也是叛军,只能兵贵神速直取京城,和玄朝打持久战被拖垮的只是自己。 楚州土地肥沃,盛产米粮,现在是春末夏初,合围并不能立刻见效。 面对下属殷切的目光,叶晨晚心中纠结,一时间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正当她犹豫着答应用火器攻城的请求时,忽然有士兵入帐禀报,“报,有人求见。她只说,是自家小姐派来求见殿下的。” 叶晨晚自然听得懂其中暗示,遂颔首,“让她进来吧。” 身着玄衣的暗卫走入营帐之中,领口处的烫金暗纹暗示着她的身份。“见过宁王殿下。” 叶晨晚瞧她衣着,问道,“你是从墨临来的?” 暗卫但笑摇头,“不,殿下,属下是自楚州来。” 营帐中的人纷纷诧异,“如今楚州严防死守,你如何能进入楚州,又从楚州逃出?” 暗卫并未回答他人的疑问,只是再向叶晨晚行礼。叶晨晚明白她的意思,挥了挥手示意下属离开,“你们先退下吧。”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暗卫才从袖中掏出一卷密信呈给叶晨晚。叶晨晚接过密信撕开,却发现这是详尽无比的楚州地图,地图上布防的兵力,将领的信息一应俱全。 此物实在是太过机密,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到的信息。 “你如何能有如此机密之物?”叶晨晚不可置信地追问。 “楚州刺史荀永贞,是小姐的人。”暗卫回答,她很明显知晓叶晨晚心中还有疑问,又补充道,“去年春狩,前任楚州刺史李越因罪斩首,是小姐用了些手段让他接任了楚州刺史的位置。” 叶晨晚重新将这封密信折好,烛火摇曳映得她眸中波光明灭不定,“她,从那时就料到了这一天?” “很早,比殿下您想的还要早许多。”暗卫目光悠长,良久注视着叶晨晚,似是想要借着烛火看清墨拂歌为之心思竭虑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灿若骄阳,明若春朝。 她在墨拂歌身边见过许多勋贵王侯,无一人能有这样的风姿气度。 “小姐从许多年前,就在为您谋划这一片河山。”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剧透,后面的剧情里会有北杓七子中的一个人出场。 可以猜猜是谁~ 135将渡南 ◎这天下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你既说荀永贞是我们的人,那他又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殿下,楚州城并非铁板一片。”暗卫缓缓道,“章槐毕竟才来到楚州,根基不稳。况且围城一事,城中将领或许知道您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围城僵持,但城中百姓并不知晓,是以人心惶惶。” “楚州被围城后,无论是粮食,还是壮丁劳力,都只能自城内征取,若这当中有人浑水摸鱼,趁机捞上两笔,自然也是会让人不满的。荀刺史虽然不曾掌管兵权,但让城中百姓对章槐不满,而心中偏向于您,还是能做到的。楚州城,攻心为上。” 叶晨晚了然,只派人合围楚州城,也并不攻打,只日日坚持在城外劝降。 城上士兵起先并不理会,但久而久之,还是忍不住拆开了他们射入城中劝降的书信。 在未有攻城的压力后,城内人也难免松弛下来,此时诸多问题也在城内暗潮中渐渐滋生。 无休止的劳役,繁重的赋税征收,是楚州城下无声燃烧的火焰,叶晨晚耐心等待着温水煮至沸腾。 在一次前来运送粮草物资的玄军部队被叶晨晚的兵马尽数拦截后,城中的矛盾终于在忍无可忍下爆发。 在楚州城内的混乱中,宁王的士兵于守卫薄弱的城门突袭攻城,这座看似坚固的城池轰然自内部瓦解,只在转瞬之间。 章槐没再恋战,当即整理兵马,退守后城。而楚州刺史荀永贞带领官员百姓尽数投降,这座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的楚州就这样轻巧地落入了叶晨晚手中。 玄朝朝廷内笼罩着压抑的阴云,面对帝王的呵斥,朝臣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楚州失守,中原再无屏障,京城墨临将直面北方的军队南下。这古老的王朝面对北境的燎原之火,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四散而溃。 朝中一片风雨欲来之势,早已有人做好了另寻明主的打算。偏偏大臣想再找个饭碗容易,皇帝总是不行的。 期间玄若清去寻过墨拂歌数次,对方都是那副在病榻上昏睡不醒的模样,大有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姿态。 、 外界如何风波不止,终究是没有吹入清河的草木之间。 燕矜坐在回廊之外,瞧着窗外摇曳的紫藤飘落。这座城池其实与记忆中并无多少差别,她早已记不清当初这座府邸是如何楼阁错落,碧瓦朱甍,只是这永不凋零的紫藤花,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比墨拂歌年长几岁,从前她的父亲同墨拂歌的父亲墨衍是至交好友,她的母亲亦与苏家姐妹关系亲厚,故而娘爹也常带她来清河做客。 幼年很朦胧的记忆里,都被这如雪般飘落的紫藤花占据。还有那明艳夺目的女子与她那沉寂如雪的胞姐。 再后来,苏玖落与墨衍恩断义绝,自己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渐渐与墨衍往来甚少。 最后,清河城被一场大火焚尽,那对姐妹也消失在火海之中。 她便再也没去过清河城。 没想到十余年后又重回此处,物非人非,让她欷歔得不知作何感想。 有人分花拂柳而来,花叶簌簌落她满襟。 “小矜,你明日出发的话,行李都已经打点好了。”苏暮卿在她身后温言道。 燕矜转头,正看见苏暮卿站在她身后。记忆中这个木偶总是颇有些木讷地躲在苏玖落身后,呆呆的不知喜怒哀乐,而现在一行一举从容,眉眼温柔含笑,再瞧不出半分从前的模样。 她没有回答苏暮卿,只是随手拽下一朵紫藤花,“我记得从前九姑姑是最不想她的女儿牵扯入这些事中的,现在你倒也是帮起墨拂歌了。” 提起苏玖落,苏暮卿的神色黯淡些许,但最后还是从容一笑,“从前是这样,可小九就这一个女儿,她有愿望,我如何能不帮她呢。” 燕矜沉默,大概是觉得无话可说。 的确没什么好说的,所有人都行在各自路上,只有她还沉浸在过去往昔。 “刚传来的消息,楚州已经全城投降沦陷了。” 燕矜讶然,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虽然知道章槐不是叶晨晚的对手,但竟然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这样轻易沦陷,着实让人嗤笑。 “这天下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片刻后,她做出如此推论。 楚州被占后,退一万步说,就算南方久攻不下,也可以占据北方就此半分天下。 来到清河后,墨拂歌留给她的私兵并不算多,只有数千人,但武艺高强,都是万中挑一的精锐,更重要的是,都精通水性。 她当然知道墨拂歌为她准备这支军队是为了什么,墨临地处江南,多水泽江河,而叶晨晚的燕云铁骑常年驻守北地,并不擅长水战。 她最终溢出一声长叹。 “的确该出发了。” 、 自楚州溃败后,中原再无屏障,叶晨晚的军队直往南下,无人可阻,不过数日后,已经直往非鱼城而去。 非鱼城是墨临城最后的门户,此城若破,京城就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铁骑之下。 皇宫中不复素日里灯火通明,连宫中的伙食都被克扣去充了军饷。在夜色的掩映下,江离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苑内墨拂歌软禁的宫殿。 如此时节,连影卫都被抽调走了许多,潜入此处并不算困难。 “小姐。”看着黑暗中卧在床榻上的人影,江离压低了声音跪地行礼。 闻声,墨拂歌终于缓慢起身,顺手点燃了桌面灯火,在桌边坐下。烛火幽微,照亮她苍白侧脸,在墙面映射出单薄的轮廓。 “说吧。” “楚州城已经被攻破,宁王的兵马现在往非鱼城去,按这个速度,大概还有两日就会攻到非鱼城了。” 面对这个消息,墨拂歌并无诧异,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只靠章槐就想拦住她?异想天开。京城内呢?” “玄若清在调集兵马,重兵回防京城,连影卫都被抽调去守城了。城里倒是不少不安分的人想走,可惜现在城门封死,自然是不让他们离开的。” “不过玄若清在偷偷收拾行囊,联系外界,大概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墨拂歌斜倚在桌沿,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他在和谁联络?” “应该是外地的藩王,还有江北那边的驻军。” 墨拂歌不以为意,“他若是觉得自己逃得出去的话,也可以试试吧。” 此时此刻,她也是爱看猎物临死前的奋力挣扎的。 江离颔首,呈上了自己包裹中一直携带的物什,“小姐,这是您让我们带来的佩剑。” 墨拂歌接过江离递来的包裹,揭开了上面缠裹的黑布。霎时间被烛火一照,酽紫华光流淌,剑鞘上的宝石色泽无瑕,光辉流溢。 而它旁边的那柄剑剑鞘朴素,一如它素来沉默的冷硬。 墨拂歌爱怜地抚摸过两柄剑,神色温柔亦冰冷,“甚好,让这两柄剑,也算是当做见证了。” 、 楚州城破,一路势如破竹,兵至非鱼城下。 奈何非鱼城外沧江环绕,守军死守不出,流淌不息的江水终于阻挡下骑兵的马蹄,两军陷入僵持。 夜色幽深,遮掩住玄军泅渡的声响,一直龟缩的玄军终于在深夜泅渡出城,来到了宁王军队驻扎的营地。 刀剑挥舞,马蹄嘶鸣,玄军的夜袭立刻惊起了守夜的士兵。 铜锣敲响在营地,伴随着有人的高呼——“玄兵夜袭!” 面对立刻反应过来的燕云军,玄军领头的将领急忙命令士兵整队准备撤退,“见好就收,边战边撤!” 本就是轻装夜袭的玄军立刻飞速地准备撤退,渡河回城。 直到侧翼忽然有士兵高喊,“还有人!还有宁王的军队!” 可惜,他的呼声很快就淹没在兵戈马蹄之中,一支衣着不明的军队在月色下奔袭而来,如云如火,迅速冲袭入玄兵的军阵之内。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玄军没有防备,阵型顿时被冲得四散而溃,任由领头的女子挥剑砍杀,修罗般无人可阻,最后只有一部分人匆忙渡水逃回了城内。 叶晨晚近日即使于深夜也只是浅眠,在听见敌袭声后立刻就清醒过来拿剑走出营帐。 但等她来到战场时,玄军已经四散而逃,士兵有条不紊地清点战俘,打理战场。而军营内,有人玄衣深沉,骑一匹踏炎乌骓,月光流泻出冰冷色泽落在她身。 在看见叶晨晚后,她牵出一抹锋利笑容,“都说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真是许久不见,如潜龙入海,宁王殿下。” “原来她还安排了你来。”在看见燕矜的面容后,叶晨晚放松警惕,露出一点释然的笑容。 “‘还’?”燕矜偏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你们两个人勾搭上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早许多。罢了,不说这些,我来的路上,还发现了个有趣的小东西,应当给你看一看。” 燕矜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 “把人带上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本来该昨天更的,但是卡文+出现了一点意外。 【如果你说的意外是原本只是想上情缘的号帮她签到领一下东西,结果在看见花姐的建模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小蜜蜂附身嗡嗡勤劳地帮她做起了任务完全忘记了更新,顺带还去平平无奇地刷了一把饕餮洞就掉了大铁陷入1=200的尴尬境地(而自己的号黑得要死只红情缘不红自己),成功给自己揽了更多的活,正美滋滋地还打算给花姐再刷一把闲心的话。】 【不玩剑三可以忽略上面发癫的废话】 啊无聊的过渡章终于写完了,快可以写喜欢的很爽的东西了。 136宫城破 ◎暮雨倾盆,如同这座古老城池的喑哑哭泣。◎ 伴随着燕矜挥手,士兵押送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来到叶晨晚面前。 借着火把的光线看去,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衣着单薄,身上发丝都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来的路上,看见这么个小家伙,鬼鬼祟祟地往你军营后方跑。”燕矜自马背上瞥了女孩一眼,“嗯,说不定是细作呢。” 一听到“细作”二字,女孩立刻激动地挣扎起来,反驳道,“我不是!” 燕矜倒也不恼,笑着反问她,“那你说说,你一个小孩半夜三更的,往军营里跑,是要做什么?” 被这样一反问,女孩明显理亏答不出来,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看见她身形单薄,被夜风一吹下意识地瑟缩着,叶晨晚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示意士兵放开对她的压制。 叶晨晚蹲下身,与女孩对视,“无妨,你和我说,怎么会冒着危险往军营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燕矜在旁边轻笑了一声,别开了目光,对自己唱白脸叶晨晚唱红脸的行为不做评价。 女孩看着身旁女子温柔的笑意,本能地觉得危险,但奈何她的笑容着实看上去漂亮又无害,女孩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叶晨晚趁热打铁,挥手让周遭人都回避,只有她与女孩二人对视,“只和我说吧,没关系的。” 其余人都离开后,女孩放松了戒备,态度柔软了些许,“城里每家的粮食,都被征去做军粮了,家里没吃的,爹被征兵抓壮丁了,娘和弟弟,都在挨饿。” “嗯所以你是来军营里找吃的?”叶晨晚诧异,没想到现在城中已经是这么紧张的氛围了。 “嗯。”女孩点点头。 “可你从城里出来,又要逃过城里的巡逻,还要渡江,你是怎么来的?” 女孩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城角有个小洞,可以爬出来,然后去找一个河湾,那里的水流没这么急,从那边渡河就可以。” 叶晨晚权衡着她所说的可行性,“意思是你还是自己一个人渡江的?了不得。” “没有骗你。”女孩看她沉思的神情,又强调。 “嗯嗯,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一点可行性。”叶晨晚安抚着她,在思索了一阵后,最后开口,“小姑娘,我可以给你吃的,也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所作所为。” 女孩现在也猜到了叶晨晚的身份,知晓了她是叛军的首领,让城中士兵草木皆兵的宁王。“我知道,你要我给你指出渡河的方法和地方,是不是。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给我粮食放我回去。” 她没什么立场,也知道带叛军入城的后果。但她觉得,不会有比现在城内草木皆兵,尽数征收粮食更坏的情况了。 “小姑娘,我没有说要放你回去。”叶晨晚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点笑,“不要多想,这是为你好,否则到时候城里清算内奸抓到你就不好了。而且你很急着带吃的回去?” “嗯”女孩的指尖紧张地搓捻着衣摆,“娘说,弟弟在长身体,要赶紧带吃的回去。” 叶晨晚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弟弟在长身体,她不是更在长身体的时候?况且,做母亲的竟然舍得让这个年纪的女儿去做渡河前往敌营这样危险的事情。 不过她没有戳破这件事,只是道,“你既然是凭你的本事拿到的,我可以给。但旁的人不行。” “城破之后,我可以放你回家。但我想,你还有别的路可以选。” 叶晨晚向着远处的士兵扬了扬下颌,吩咐道,“找个营帐安置一下这个姑娘,再给她做点吃的。” 在士兵领着女孩回去时,叶晨晚忽然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脚步一滞,忽然不敢直视月色下她清亮的眼眸。 “赵娣。”她轻声道。 叶晨晚愣了愣,而后笑道,“无妨的,你想的话,日后可以换个自己更喜欢的名字。” 女孩呆呆地注视着她绯色衣摆消失在夜色里,像是要将夜晚焚至通明的火焰。 、 在女孩的帮助下,叶晨晚精心挑选了一批精通水性的士兵随她渡河,潜入了非鱼城内,摸清了城内的布防后,只待一个暮色降临的夜晚突袭渡水,攻上了城头。 城内士兵大骇,当即整兵防守巷战。 厮杀声自夜幕回响到天明,刀刃于火光中泛着冰冷的色泽。 待到第一缕霞光撕破云层投射下来时,城中已经尽数树立起宁王的旗帜。 “殿下,非鱼城已经被我们的人马尽数控制了。”柳问春在她身后禀报。 叶晨晚伫立在城中的制高点,向下眺望着江水蜿蜒的方向,在水云蒸腾氤氲之间,那座古老的城池已经若隐若现。 “整顿军队,检查粮草,准备进攻墨临。”片刻的沉默后,叶晨晚做出了决定。 “这么快么?殿下不先稳固后方,准备完全后再考虑进攻京城?”柳问春心中觉得叶晨晚进攻墨临的命令还是太急切了些。 “我们可以整顿后方,京城中的人也一样有喘息的机会。再拖下去,等到勤王的军队来到京城就麻烦了。”她如此说,已经阖上眼眸,示意柳问春不必质疑她的决定。 其实她如此决定还有一个原因——到现在,她也没有听见墨拂歌的任何消息,被玄若清软禁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她难免为此担忧。 但快了,她就快与她重逢了。 、 十六年七月十三,墨临城下大军压境。 今日阴云滚滚,沉重地压上了高耸城池,最后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小雨,拍打在玄黑色的冰冷砖石上。 城墙上驻守的士兵看着远处连作一片银白浪潮的军队,都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宁王的军队攻无不克,而城中人心涣散,有传闻说,皇帝早已放弃了守城,准备逃出墨临,现在只命太子守城。 “殿下,今日的天气不佳,还要攻城吗?”柳问春在身后询问。 叶晨晚手按在剑柄处,最后还是做了决定,“今日阴雨,守军不便使用火器,正是机会,攻城。” 厮杀声起,箭矢飞射如同流雨,巨大的攻城器械蹚过泥水架设上城墙。 这座繁华古城,最终还是暴露在刀剑之下。 无数士兵奋不顾身地攀登城墙,跃上城头与守城的军士白刃搏杀,鲜血飞溅,又被雨水冲刷,尸体被抛弃,堆积在城墙脚下。 昔时人间繁华乡,而今红尘修罗场。 这座古老的城池因为繁华而过于庞大,为了彰显万国来朝胸襟气度所造的十余座城门在此时无疑成为它最大的破绽。 面对宁王军队不知会在何处进行的突袭,守城的士兵显然疲于防守。 而最坚固的城池往往崩溃于内部不起眼的缺口,身着玄黑色衣袍的暗卫浮现于阴影处,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守城士兵的咽喉。 攻城的撞车亦在此刻撞上了厚重的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在不断地撞击下,蜿蜒的裂纹终于在城门上蔓延开来,碎裂的声音如同这座城池喑哑的哭泣。 正阳门破。 身着银白霜铠的士兵涌入城内。 兵败如山倒,守城的士兵纷纷溃散,城内百姓亦对玄军的溃散无动于衷,冷漠地注视着宁王的军队直往皇宫而去。 玄朝多年搜刮民脂民膏享乐的奢靡,最终变成了自己咽下的苦果。 而繁华皇宫在军队的攻势下,更是琉璃般一触即碎,宫人慌乱四散而逃,威严的宫阙只剩下凌乱与破碎,只有最后的影卫死守宫城与士兵死斗。 雨势渐急,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银白的剑光是这昏沉天幕下唯一的亮色,鲜血飞溅,却不如她衣袂殷红灼目。随着她剑锋挥舞,阻挡她脚步的人尽数颓败溃散,退让出一条血路。 杀戮已经快成为本能的反应,她已经不想去细数有多少生命消逝在这柄剑下。 她只是麻木地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中寻找那个白色的身影——可是没有。皇宫攻破,墨拂歌定然已经知晓,可在这关键的时间她去了何处? “殿下!” 一名副官艰难地杀出一条路来到她的身边。 “找到墨拂歌了?”她急忙追问。 副官摇头,“不我们的士兵已经在皇宫的每一处搜寻,但是都没有寻到玄若清和祭司的踪迹。” 墨拂歌寻不到踪迹,连玄若清也不知逃向了何处,若被他逃离了此地,后患无穷。叶晨晚心中焦躁,却又忽然想通了一点——墨拂歌不可能放任玄若清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逃离皇宫,她一定是去追杀玄若清了。 “再去找,祭司很可能和玄若清在一起。”她迅速吩咐。 事到如今,她只能遏制住脑海中糟糕的猜测,期待事情没有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是。”副官领命,又道,“虽然我们没有找的玄若清,但是已经抓到了另外一个人。” “太子玄昳,已经在含元殿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可能之后会再修一下,不会影响剧情。 写得不太好,感觉。 137乞偷生 ◎你享尽万民供奉,却难当其位。◎ 含元殿内雕梁画凤,珠玉堆砌,映衬着刀剑冰冷的光芒。 玄昳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四周手执刀剑的士兵,心生悲凉。待坐的时间太久,他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刚站起身,刀刃一横,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太子殿下,宁王殿下正在宫内清扫乱臣,外面刀剑无眼恐伤了您,还请您稍安勿躁。”身前的人似乎是个将领,面上神色不卑不亢,如同一尊雕像,没有多余情绪。 “好好。”玄昳无奈,只能重新坐回椅子内,心中忐忑地继续等待着。 殿外大雨瓢泼,伴随着隐约雷声轰鸣,大雨中似乎能听见刀剑碰撞的声音,但含元殿内还算是安全,比起外面的厮杀声,更折磨人的是这样沉默的压抑。 他呆坐在椅中,焦躁地咬着唇角。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他从前多年都被玄旸步步紧逼陷害,生怕太子之位被人夺走,好不容易等到玄旸作乱自取灭亡,才松了口气,指望过一阵安生日子。结果北方的宁王打着清君侧的借口,一路自北南下,不过短短三月,就已经攻入了京城,玄朝的这点抵抗显出一点滑稽的可笑。 而现在,说着百万雄师,固若金汤,京城在一日内就被攻破了!他的父皇却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不知去了何处,只丢下让他守城的命令就不知所踪。 他又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被推到了台前,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玄昳神色悲切地胡思乱想着,终于等到了有人步入殿内。兵戈声响,所有人都收起武器,整齐划一地向着来人行礼,“宁王殿下。” 走入殿内的女子一袭红衣,在所有人恭敬的目光中从容步入殿内。殿外暮色昏暗,映出她冰冷的神色,五官隐没在逆光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明明如星,亦蔓延着冰冷的霜色。 是叶晨晚。 玄昳看着她的眉眼,明明五官上与从前别无二致,但来人气质上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在第一眼险些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明艳的,更是冷冽而昳丽的,如同蓄势待发,将出鞘的利刃。 叶晨晚沉默地走入殿内,玄昳拿不准她的想法,只能殷勤地迎着她走入殿内,“宁王清扫乱臣辛苦,请坐,请坐。” 叶晨晚并未推辞,直接在殿中寻了个位置坐下,这才看向手足无措站在她身侧的玄昳,扯动唇角勾起了一点笑容,“坐吧,太子殿下。” 玄昳讪讪在叶晨晚对面的位置坐下,实在猜不准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叶晨晚却懒得与他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现在乱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唯有一事本王心中不明,迄今没有见到陛下的踪迹,本王担忧乱臣对陛下不利。” 果然是来询问玄若清下落的,玄昳在此时并没有维护自己亲爹的心思,但他也的确不知道父亲的踪迹,“这,我也的确不知父皇在安排我负责守城后,就没了踪影。” 叶晨晚仔细观察着玄昳的表情,并不似在说谎,这人性格软弱,应当没有胆量欺骗自己。看来玄若清是已经打算放弃这个儿子,自己出逃了。 可若是连玄昳都不知道玄若清去哪儿了,还有谁会知道呢? “祭司呢?”她又追问。 “父皇之前下令祭司暂居西苑,任何人不得打扰。难道祭司也失踪了么?”玄昳面露诧异,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墨拂歌也跟着失踪的消息。 叶晨晚心中焦急,几乎没有掩盖面上不虞。现在整个皇宫都被翻找了一遍,也没有寻到这二人的踪迹。 一问三不知,那么这个人于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做得干净一点,别自己动手,免得多生事端。”她只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准备起身离开,继续去寻找墨拂歌。 玄昳听见这句话,心中悲凉,看着向他走来的士兵,慌乱之下急忙拽住叶晨晚衣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宁王殿下,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从未害过你,也对你没有敌意,留我一命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的!” 叶晨晚一怔,而后坐在座位上,一手撑着侧脸,看着他跪在自己脚边祈求。若非在此时的微笑显得不合时宜,她唇角的弧度本是缱绻又温柔的,在此时此刻那点漫不经心的漠然中,她的笑残忍得几近凌迟。 玄昳见她不语,以为她松动些许,愿意答应自己的恳求,急忙又道,“我不会和你作对的,我可以立刻下令让城里的军队撤兵,听从你的命令,百官也不会反对于你” 叶晨晚安静地看着他哭诉的模样,最后才缓缓开口,“玄昳,你的命令现在连这座含元殿都传不出去,况且从前就无人听命于你,之后也更不会有。” “我”玄昳手足无措,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继续恳求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不要太子之位,也不要爵位,只去做个平民百姓隐姓埋名地度日也可以。我不会碍你的事的!” 看着一朝太子毫无尊严的只能在此刻跪地恳求,只为了苟活,叶晨晚既有种残忍的快感,却又生出更多的厌恶。 她在心中估算着扶植玄昳做傀儡的可能性,懦弱贪生,的确是一个好控制的对象。但一想他那野心勃勃又强势的母亲,还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叶晨晚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他虽然懦弱,可背后母族却不是省油的灯,算不上很好的选择。 念及此,叶晨晚垂眸瞥他一眼,“不想要太子之位,可以早点说,而不是死到临头才想起来。” “我也是无奈的!都是他们逼的我”玄昳无奈地挣扎着辩驳。 他也是被人架上的这个位置,他也是被逼无奈的!从他出生起,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推着他坐上太子之位,又继续推着他向前走,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 “玄昳。”叶晨晚不耐地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哭诉,拉回自己的衣摆,“你在太子之位上享受万民供奉,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不想要太子之位?因为你的昏庸愚蠢,暨州无数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你享受着好处的时候,从未说过你不要这个位置,等到要承担责任时却要选择逃避,这世上没有这样轻松的好事。” “你难道不知道,庸才占据要位一样是一种为恶的愚蠢?” 她没有心情再和玄昳在此处浪费时间,站起身准备离开,“你的死还有最后一点价值,就是可以选择一个体面点的死法,让我少点事,或许可以保全你的母族。” 一道惊雷落下,照得玄昳的脸苍白灰败,他只能徒劳地注视着叶晨晚走入殿外雨幕之中。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任由士兵端着一盏酒来到他面前。 “太子殿下,请吧。” 看着面前杯盏中那杯深褐色的液体,他面露抗拒地向后退缩,但士兵又把酒端到他面前。 几次僵持后,士兵最终不耐道,“殿下,你现在上路,大家彼此留个体面,对外也会说你是为了抵抗宣王余党宁死不屈。你要是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方便,那日后就难说了。” 雷雨轰鸣,他认命着,或许又是被人推搡着,正如他从来身不由己的人生,终于饮尽了杯中酒。 腹中的绞痛让他蜷缩着,挣扎着,而殿中人尽数漠然地注视着他的痛苦。 动作最终迟缓着停滞,最后再无生息。 这一点声响都被尽数隐没在雨声中。 、 叶晨晚刚步出殿外,准备再派人去搜寻墨拂歌的下落时,有人迎面自雨中赶来。 她在雨幕中认出了这是墨拂歌身边的影卫江离,他身上被暴雨淋得湿透,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跋涉。但是她没心情和人寒暄,直接抓着江离的衣领问道,“墨拂歌人呢?” “小姐她”江离喘着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殿下,好不容易找到您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您随我来吧。” 她一边跟随江离的脚步,一边追问他,“她人在哪儿,现在安不安全,可有什*么意外?” “我也不知小姐本不让我”言罢,他叹了口气,“您随我来就好,我也很担心她。” 墨拂歌本不让任何人向外界泄露她的行踪,但江离权衡之下,第一次违背了墨拂歌的命令,私自找到了叶晨晚。 、 皇宫西苑的地道中,一个乔装打扮过的身影匆匆奔袭着,若非细看,绝无可能看出这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人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帝王。 数月前,他也曾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但繁华如梦,梦醒只在一瞬之间。不过短短三月,自北地而燃的烈火就已经焚至了京城。 玄若清至今没有想通,玄朝本该千秋万代,为何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反叛。 但现在来不及多想这些了,皇宫地底的阵法还没有损坏,他还可以借助阵法里隐藏的传送阵法逃出墨临,叶晨晚起兵直往南下,中原内还有许多她未曾控制的地域,他还可以去那些拥立他的地方重整兵马,攻回墨临,重夺河山。 等他逃离此地,一切都还有机会! 他匆匆穿过地道,穿过阵法前的禁制,来到了阵法运转的地宫之中。 借着夜明珠的光线,他打量着地宫中繁复的符文闪烁,流光于石壁后明灭,化作盘踞的游龙。 他来此地的次数算不上多,符文生涩繁复,到现在早已不是他能理解之物。他也只是按照皇室内部代代相传的口诀,想要启动此地隐藏用来逃生的阵法。 玄若清喘了口气,在这绝对的安全之地终于能够喘息些许,阵法外布有禁制,若非皇室血脉与北杓七子的后代,都不能进入。 心中估算着时间,他之前明明让影卫带着墨拂歌来此处,准备带着她一起逃离京城,现在也差不多该把人带到了。 这女人绝非善类,若是落在他人手上,被有心人利用,更是后患无穷。他还需要将维持玄朝龙脉的墨氏控制在自己手中。 他焦躁地等待着,却迟迟不见有人出现。按照时间影卫应该已经带着墨拂歌来到此处了,为什么地道内还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焦虑地不断在四周环视着,直到阴影中忽然响起清冷女声,如滴水击玉般泠泠回响在空旷的地宫之内。 白衣身影脚步轻缓,一步一步走入地宫之中,明灭流光照亮她漆黑眼瞳。 “不知陛下在等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篇幅不知不觉长了一点,其实在曾经的构思里这已经是很后面的剧情,我甚至以前从没有觉得我坚持着能写到这一段。 感谢看到现在的读者,我也很喜欢写作的感觉,哪怕这东西也给过我无穷的痛苦。 随便的碎碎念: 关于本文以及本人的所有写作里两个女主的攻受——是有明确攻受的,不是纯粹的互攻。 床上都是互攻,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些,主要是以前写同人保留的习惯会给角色定好攻受,因为逆家对角色的理解总是与我大为不同,所以会给角色确定好,主要是一些人物诠释方面的问题。 最近看到有人讨论,写小说与搞oc的差别。 本人的作品介于写故事和oc之间,几乎所有的角色是先有一个模糊的人设构想,再基于人设补全身世故事,再基于此补充世界观与故事线。 所以角色一般都会有林林总总许多设定,后期应该会全部整理作为单独的章节或者番外或者再开一本书囤设定。 138拂离歌 ◎我既要你死,亦要玄亡。◎ 夜明珠明光勾勒出来人身姿轮廓,墨发白衣,黑白二色泾渭分明。颀长的影拖曳在她身后,如同摇曳的鬼魅。 她缓步走至离玄若清十步处,才悠悠停下脚步,嘴角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融化不了漆黑眼瞳中的冷色。 “你怎么才”玄若清本想斥责于她,但在看见她怀中抱着的两柄剑时,察觉了不对,“那两个影卫呢?” 墨拂歌挑眉,“陛下问傅狰他们?我先送了他们上路,先行一步让他们好去地府服侍您。” “你!”这句话蕴含的信息太多,他思考了片刻才明白其中诸多意味,“你想杀我?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墨拂歌向前迈一步,玄若清就随之后退一步。在意识到她撕下温驯恭顺的假面后,玄若清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陛下说笑,您的死本该是普天同庆一大乐事,于天下人都有益处,不必妄自菲薄。”但墨拂歌显然心情不错,还有趣味说着调侃的话语。 “你不怕死吗?!龙脉传承若断,你一样会承受反噬而亡。”他眼角余光不断在阵法中寻找传送阵眼的位置,一边如此说着拖延时间。 而墨拂歌只是不急不缓地向他逼近,“您太笃信阵法的作用了,它只能逆转龙脉保证玄朝传承,却并不能永保玄朝昌盛。况且,您的性命并不会影响传承,换一个傀儡,依旧沿用玄朝的国号,也是一种千秋万代,毕竟,赖活也是活不是?” 玄若清气极反笑,“好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许给你们两百年的高官厚禄,却依然有不臣之心,真是养不饱的狼。” “你错了,陛下,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墨拂歌淡淡打断他,睨了他一眼,“两百年高官厚禄,亏你说得出口。当年玄靳怎么谋得的皇位你我心知肚明,我的想法从来只有一个,既是不义之物,当用血肉偿还。” “我既要你死,亦要玄亡。” 玄若清已经一步步挪到了传送阵眼处的位置,“你倒是好大的口气,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随着他口中念动咒语,脚底的阵法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半分波动。他诧异之时,墨拂歌却忽然抛掷出手中的一柄剑,他以为这柄剑是冲他而来,当即想要闪躲,而剑锋只是擦着他的身体稳稳插入了他脚下的阵眼。 “不必白费力气了,阵法已经被我毁掉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局空壳而已。”墨拂歌伸手虚空一握,复来归似有感知一般光芒大盛,剑气流溢,直接震碎了阵眼周围的地砖。 随着地砖碎裂,裂纹迅速在整个地宫蔓延扩散,伴随着砖石碎裂之声,整个阵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损坏。符文破碎,砖石掉落,石壁后的游龙躁动着撞击墙面。 “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坟场,此处设有禁制,不会有他人来打扰。”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酽紫华光流泻,霎时间地宫内的夜明珠也为之黯淡。 她故意留下这局阵法的空壳,就是为了让玄若清误以为阵法完好无损。他素日身边都有影卫暗中保护,想直取首级并非易事。而在此处,只有他孤身一人,就要好解决许多。 “真是个疯子——!你以为,凭这样就要就想杀得了我吗?真是异想天开!”玄若清没想到她疯狂到即使自毁也要杀掉自己,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匆忙咽下,而后仓促拔剑抵挡墨拂歌袭来的剑锋。 伴随着有些痛苦的呻吟,玄若清周身迸发出强劲的内力,剑锋相撞铿锵作响,震得墨拂歌的虎口都有些发痛。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玄若清,他突然暴涨的内力来得蹊跷,气息并不稳定,或许是秘药的作用,连他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十余岁。 不过药效时间有限,想来也维持不了多久。 而他手中那柄通体玄黑,上有龙凤盘踞的剑,应当是昔年开国皇帝玄靳的佩剑决浮云,取天子之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之意。 她在心中嗤笑,没想到百余年后玄朝皇室堕落至此,玄若清出逃时竟然还记得带着这柄开国之剑。 又或许是命运使然,让这三柄剑在此刻团聚。 在服下秘药后的玄若清在短时间功力大涨,墨拂歌只能转而先行防守。 因为愤怒,玄若清几近竭力地向她劈砍,流泻出的剑气将周遭石壁切割出斑驳的剑痕。 “疯子!阵法损毁,你也活不了!”他一剑劈砍向墨拂歌,被对方提剑格挡,“同归于尽,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苟且偷生。”墨拂歌的神色则要平静许多,霁清明剑光明灭映出她幽深眸色,“我习武练剑,就是为了这一天,将你千刀万剐。” 剑锋挑转,她招式缜密防守着对方几近不顾一切的攻势,还能从中寻出他的破绽反击。 流紫剑光划出喷薄血色,霁清明在玄若清胸口划开一道伤口,血珠滚落,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痛感一般继续挥剑进攻。 墨拂歌眉梢不动声色地微蹙,她以为这一剑至少能让他伤及心脉,没想到只是留下了一点皮外伤。这秘药的威力不小。 剑气四泻,铿锵声不绝,二人交手流泻的内力加速了阵法的倾塌,伴随着碎裂之声,地面的符文早已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有湛蓝流光自石缝中逸散而出。 “狼心狗肺的叛徒!逆贼!”玄若清年轻时也爱纵马游猎,武功底子颇为不错。此刻他不顾一切的出招让墨拂歌的虎口有些吃痛,“你也是,那个逆子也是,还有那个反贼也是……通通,都在背叛朕!”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墨拂歌冷笑,“玄若清,闻弦是怎么被逼死的,苏辞楹又是如何被逼迫的,墨怀徵跪在殿外一天一夜恳求,玄靳也无动于衷任由萧遥埋骨大漠。” “而叶晨晚的父亲是你的弃子,你借力打压她的母亲,却认为她会效忠于你。我的母亲全族被你害死,我们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你却觉得我就该为你效忠,心甘情愿地被你吸髓敲骨。” 她向来无波无澜的面上终于流露出近乎愤怒的神色,剑刃都因为她的愤怒而震鸣,“你凭什么认为所有人都应该理所应当为你当牛做马,任由你剥削掠夺,而你坐在高位就只用奢侈无度地享乐,任凭天下苦海燎原?!” “你和你的祖先,都一样无耻又贪婪!” 霁清明感受着她的愤怒,发出清越震鸣声声,流光四溢,随着她一剑没入血肉。 玄若清跌倒在地,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穿透他胸腔的剑刃,而后才感受到撕裂的剧痛。 墨拂歌的手更加用力,霁清明没入他血肉更深。 他一手握住霁清明的剑刃阻止剑身没入,抬头看向墨拂歌,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白衣上尽是斑驳血痕,早已看不出是谁的血迹,浑身不知是因为脱力还是伤痛而颤动着。 他感受到自己面颊上滴落的血迹滚烫,刺得肌肤生痛。 不是他的血。 他抬头,看见墨拂歌的眼眶中滚落一滴滴鲜血,滴落在他的脸颊。 “”玄若清先是一愣,而后狰狞地笑了起来,“杀了杀了我啊!你的报应报应来了!!” “阿拂——?!”一道女声的惊呼打破了二人的僵持。 、 叶晨晚跟随着江离来到西苑,在他的引领下来到了进入地下阵法的地道中。 江离只将她送到了禁制的门口,就停下了脚步,“小姐和玄若清在地宫之中,此处设有禁制,只有您才能进去,快一些吧,殿下,我怕来不及了。” 时间紧迫,叶晨晚也来不及多问一切的缘由,只能穿过那层看似无形的流光屏障,匆匆向着地宫赶去。 周围扭曲的符文,妖异的蓝光,一切都显得如此光怪陆离,叶晨晚也没有余力去思索来由,她只能快步奔跑着,在听见地宫中激烈的剑刃激斗声戛然而止时,她的不安更是达到了极点。 终于穿过了那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叶晨晚狂奔到了一片狼藉的地宫之中,正看见墨拂歌手中的霁清明捅入玄若清的胸腔。 她的心脏终于平复些许。 但看见墨拂歌身上绽开的殷红血迹,她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放心得太早。 而墨拂歌在听见她的声音时,却没有想象中重逢的喜悦,她面露焦色,高呼道,“走远些!他还没有死透!” 叶晨晚在看见墨拂歌泣血的双目时,一时失神,她的注意力全在墨拂歌的伤势上,甚至没有注意本瘫倒在地面的玄若清忽然暴起,握住了手中剑冲着她袭来。 剑锋就在咫尺之间。 、 明明听见了刀刃闷声没入血肉,身体却没有预想的刺痛。待到视线重新聚焦,是白衣上刺目的殷红极速蔓延开来。 剑刃穿透了腹部,鲜血染红布料,白衣上妖异的绯色绽开,而挡在叶晨晚身前的墨拂歌面不改色,眉间冷冽一如平常。 “我本来想先杀她,没想到你来寻死。”玄若清手上用力,刀刃没入更深,“也好,你是最该死的孽种——” 阵法毁坏承受的反噬已经开始,墨拂歌是已经必死无疑,但他不能放过叶晨晚,这个谋逆的反贼,怎配坐上他的龙椅?! 他话语诡异地停滞,只听见铿锵一声,泛着酽紫光芒的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液飞溅四处,在石壁上流淌出蜿蜒痕迹。 鲜红的血自眼眶滚落,素净的白与刺目的红交织在她的衣袍上,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玄若清,你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呢?” “阿拂——!”叶晨晚本想帮墨拂歌拔出她腹部的剑,然而本已重伤的墨拂歌却突然一脚直接将玄若清踹飞,用了十成的内力,将人直接踹至了墙面。 她没有理会叶晨晚,只是信手拔出原本插在地面上的复来归,一步一步走向玄若清。 被这一踹后的玄若清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来。身体里原本的力量随着秘术时间的消耗渐渐散去,他只能瘫在墙角看着墨拂歌一步步走来。 长明灯火摇曳在昏暗的地道,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血从她的眼眶滚落,从她腹部的伤口滴落,滴答滴答落在石砖上。视线渐渐模糊,但身上的伤口撕裂的痛也开始麻木,阻挡不了她向前的脚步。 手上的长剑偏转,映照出透明剑刃中的青竹碧叶,光芒流淌在刃内,似乎有了实质的生命。“这把剑,是萧遥的佩剑复来归。”她高举起剑,复来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愤怒,震鸣起来。而这一剑准确地插入了他的心脏,“这一剑,是祭萧遥埋骨大漠,祭墨怀徵生不如死,祭你玄朝欠墨氏两百年来的血债和耻辱!” 终结了。 这场两百年前的冤债终于划上了句号。 心脏已经被穿透的玄若清发出两声模糊不清地气音,却用尽所有力气拽住了墨拂歌的衣袖。他开口,语气含混不清,但嘴角却上扬起来。 “你也要死了,报应。” 手上用力将剑刃插入得更深,墨拂歌也笑,“我们地府见,看看谁下无间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 只有血液滴落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地宫中。在玄黑的冰冷砖石间,唯一刺目的亮色就是鲜血绽开的殷红。 叶晨晚急忙扶住支撑不住倒地的墨拂歌,刚一将她扶入怀中,掌心全是滚烫的血迹。 她在自己怀中,素白裙摆铺陈,开出大片大片血色晕染的痕迹,如雪中梅零落满地。 鲜血如注,从她腰腹的伤口涌出。 她胸腔绞痛,几近不能呼吸,满心都溢满了即将失去墨拂歌的恐惧。 她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找到她?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晚到一步? “墨拂歌你怎么样?”叶晨晚只能急忙扯下衣料,紧急地为墨拂歌做基本的包扎,却根本止不住她满身的血迹,连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浸红。 墨拂歌努力眨了眨眼,但眼眶早已被涌出的鲜血遮住了视线,只能自模糊的血光中看见叶晨晚的轮廓,任由她如何也看不清的她的眉目。 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溢出一声长叹。 叶晨晚似乎还在为她包扎,还想要抱起她离开此地,但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与生命随着涌出的血液在飞速流泻。 奇怪,人都说死前会有走马灯一般的种种浮现,但她脑中空空任由自己倒在叶晨晚的怀中,所有感知都开始模糊,偏偏只有白檀木的沉寂清香弥漫,有春日白檀开了漫山遍野。 她好像在哭,滚烫的液体落下来,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她的眼泪。 她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不要哭。你的前路光明坦荡当往前看。”她本想替叶晨晚拭去眼泪,但用尽所有力量,也不过才能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要飘散在空气中。 叶晨晚感觉自己的掌心被塞入一个湿润的温热物什。 张开手心,她攥着昔时自己送给她的那枚长命锁,放入自己手中。 叮咚声响,那枚沾满血迹的白玉锁落入自己手心。 而怀中那人再无了声息。 “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进行了一下章节微修,不影响剧情。叶晨晚的视角稍少,但频繁切换视角会让人感觉凌乱,她的视角还是在后面剧情再展开吧。 【尖叫】 下一章应该是墨拂歌的个人番外。 啊啊啊好难写好难写好难写【尖叫】 全都好难写!!!! 【嚎叫】【发疯】 139墨拂歌番外当见榴花红 ◎她似乎忘了,她还欠我一朵木芙蓉。◎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昨晚夜雨不止,落在芭蕉上嘈嘈切切,扰得我几近四更天未能入眠。 其实应当是阵法反噬的隐痛折磨得我不能阖眼,反倒是迁怒起窗外芭蕉,不过好在久而久之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夜深后终于是朦朦胧胧睡去。 待到第二日转醒时,天已放晴,几滴水露自叶片滴落在窗外榴花上。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盛夏时节的榴花开得最好,灼而似火,开之欲燃。 桌面上放了一封信笺,应当是江离送来的最新消息。拆开信封粗略一扫,多是整理的叶晨晚领军南下的消息,楚州城破后再无人可阻,势如破竹般直往京城而来,玄军溃散得如同一盘散沙,根本称不上有效的抵抗。 意料之中的消息,只扫视着看完后就随意扔进了烛焰之中。 午后的日光明媚,将榴花映上竹帘,在绿荫中洒落在身上,连身上伤痛都缓解些许。 七月盛夏总是好时节,我与她在太学初同窗时,也是这样一个夏日。 甲辰年七月初七卯时的生辰八字,我已卜算过许多次,自我会认字识文,习易经数术开始,就反复将她的命卦卜算。我知晓她的名姓,应当要比她认识我早上许多。 “天命凰女,南栖梧桐。” 卦辞所示已经非常明显,叶照临被夺去的龙脉最终还是重归于她的后人,玄朝的覆灭亦将到来。 父亲对此并不算太上心,毕竟玄朝不会凭空灭亡,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孩童身上,不如自己谋划清楚。 我记得她,她刚来到墨临时,父亲带着我去例行迎接。相仿的年纪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孤身远赴千里之外常有的惶恐。明明听闻宁王叶珣最是宠爱自己的独女,倒也没有娇生惯养的模样。 隔着风雪两两相望,我记得——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我同父亲说,想去太学读书。 他漫不经心地翻过手中的文书,隔了半晌才回,“想去接触宁王的女儿?” 我点头。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很明显他并不支持我的决定。 “卦辞只说她是天命凰女,但玄朝会怎样灭亡,她又如何登上皇位,你我一概不知。想在她身上压宝,太过虚无缥缈。” 良久后,他如此道。 我说,“先接触一下,总不算坏事。” 这句话墨衍无法反驳,最后终于点了头,“也罢,随你。” 于是我在那一年的盛夏时节,去往太学读书。第一日,就坐在她身边的位置。 她在来时发现自己的座位旁坐了个新人时,竟也不吃惊,反而大方坐下,“我认识你,我们见过的,你是墨拂歌。” 我怔了怔,我与她只不过是她初来墨临时的一面之缘,没想到她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多数人都无所谓我的名字,多用“祭司家的小姐”来称呼我,毕竟重要的是我的身份是当朝祭司的独女,将来接任祭司之位的人。 “我也认识你。”我只如此答,示意她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就低下头拿出带到太学来的书籍翻开。我对太学内要讲些什么什么并不感兴趣,来此处不过是为了接触她罢了。 叶晨晚很显然是会识眼色的人,见我不愿意多聊,就很识趣地没有说话。不似趴在后面桌上睡觉的燕矜,在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悠悠转醒,看见我来太学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这不是我们三岁识文五岁作诗过目不忘的天才儿童吗?您也要屈尊来太学和我们一起读书?” “” 懒得理她。 而坐在身边的叶晨晚从自己的书箧里拿出一沓功课递给燕矜,“前几日的功课,你都做了吗?今天司学要检查了。” 燕矜急忙接过这沓救命稻草,没有功夫再缠着我叽叽喳喳,“还是你好啊晨晚,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其实并不擅长应付叶晨晚这样的人,燕矜这样聒噪的类型大可以置之不理,但叶晨晚这样从来识趣,知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的人,她每次开口总让人难以沉默。 就像她平时并不会多言,却会在每门课的司学来到之时向我介绍这门课的讲师。如此沉默不答,便是无理,我亦只能回应她,这样不知不觉总会同她多聊起来。 恍惚抬眼看向窗外,正是盛夏时节,榴花似火。 “在看什么,阿拂?” 她已经这样自来熟地唤起了我的名字,我和她有这般熟悉么? 但她笑得温柔,日光落在琥珀色的眼里,笑意都像要融化出来一般。我最终没有拒绝在这个称呼,只是继续看向窗外,“花开得很好。” “是啊,浓绿万枝红一点,正是石榴开花的时间,我也是头一次见,北方都见不到榴花。”她应和我,也一样看向窗外。 “北方有什么花?”我问。 我听闻焘阳是个常年飘雪的冷寒之地。 “不似墨临这样终年都有花开,也没有这么多草木。不过好看的花还是不少的,我娘爱看花,在府里种了不少。当初还重金移植过墨临的桃花去府上呢。” 她掰着手指和我讲起了焘阳的风景,眼中光芒一闪一闪,如同明星,只在眼睫微垂时掩住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有些后悔问她这个问题,她大抵是想家了。 同她相熟了数月,某日父亲问起我,“同她接触的如何了?” 我一怔,而后回答,“心性纯良,亦有胸襟,非池中物。” 墨衍只嗤笑,“纯善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能坐上龙椅的人,哪个又是池中物?昔年玄靳也不是池中物,结果呢?” 他用那双从来凉薄的眼睛看我,“你当真不知道我要你看什么么?”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不答。 我明白他对于玄朝的恨,更偏爱于彻底亦极致的毁灭。他爱看这个王朝腐化,爱看玄朝皇族堕落,他挑拨着皇子的矛盾,助长着君王的猜忌,就是为了让这个王朝的千疮百孔,最后沦为手中可以任意拿捏的傀儡。 而王朝崩坏,百姓艰苦,在他心中并不重要。毕竟玄朝的覆灭必然带来反噬,与玄朝龙脉同命的我们也将走向灭亡。 是谁接任皇位,这天下将来在谁手中,并不是他关心的范畴,毕竟我们都见不到那一天。 所以他关心的只是,叶晨晚是不是能拿捏的棋子,北境宁王府的势力能不能为我所用。 我只是觉得,若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天下人本不必莫名的苦难,她要继承的河山,也不该千疮百孔。 见我不答,他只敲打我道,“想明白你要的是什么,别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墨怀徵帮助玄靳的结局,就是你我在承受的苦果。” 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 在太学读书的日子平淡如水,并无多少波澜。 这样的感觉也算不错,看花开花谢,没有背负血仇累累,恍惚并无闲事挂心头,是人间最好时节。 虽然司学在课上讲的东西都很无聊,在太学的日子也平淡得无趣,但这样的生活总是不错的。 至少我也不必与墨衍在屋檐下整日相对。 我在太学中很少与除了叶晨晚与燕矜以外的人往来,也并不关心那些贵胄子弟之间的勾连。 我知道有许多人并不喜欢我,但也并不重要。多数人都是蠢钝的庸碌之人,连在这棋盘上做一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太学中有个楚家的子弟一向厌恶我,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虽然皇帝强行指婚墨衍与楚妍,但二人从来感情不睦。我并非楚妍所出,将来却要继承祭司之位。楚家人自然都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起因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将我堵在书院门口,周遭人来人往,他带着他的亲朋围着我,讥笑着质问我的出身。 “谁知道你是从哪里抱回来的野种?私生子也想继承祭司的位置?你一辈子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知道吗?” 与他争辩并无意义,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争吵只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这种人日后找个机会处理掉就好。 我并未理会,转身准备离开,偏偏他还要拦住我的去路。 我终于有些恼,想警告他收敛时,有人挤开涌动的人潮,来到我身边,不动声色地遮挡住周围形形色色的不明目光。 “兄台这样说,恐怕对楚夫人也并无好处,她毕竟也是皇后娘娘的胞妹,你是想让皇后娘娘也下不来台么?” 她就这样站在我身前,榴红身影如此明艳,亦如此坚定,立风雨不动安如山。 几近要灼伤眼瞳。 那人被她说动,神色明显有了些动摇。叶晨晚见此,径直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拽离了此处。周围人见闹事的人散去,也顿觉无趣,纷纷离开。 我站在原地等她。 没过多久,她就孤身一人回来找我,她没有说自己与那人说了什么,也什么都没问,只是牵起我的手往回走。 我亦没问她和那人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安宁,她在身边就很好。 夏日榴花开得繁盛,正衬她衣袂,她却忽然开口,“你看过木芙蓉吗?阿拂。” “不曾。” 我摇头,木芙蓉多生于北方,墨临城中并没有这种花。 “木芙蓉一日三色,花如朝槿之妍,正似美人初醉,又叫拒霜花,即使是深秋也会盛开。”她握紧我的手,“若有机会,将来我回北地后,带一支木芙蓉来予你看。” 等她将木芙蓉从北方带回,花朵经受不住这样的千里奔波,自会凋谢。更重要的是,她如今还在京城为质,归去之时遥遥无期。 我好像笑了,轻声反问她,“不知郡主何时才能回去?” 她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调侃,反而将我的手牵得更紧,“我一定会回去的,你要相信我。” “嗯你一定可以回去的。” 我知道,她一定可以回去,因为我知晓她的命卦。 即使所有人都不认为,但我知道,她是会浴火的凤凰,终将翱翔的飞鸟。 而她只是踮起脚尖,摘下一朵盛开的石榴花,白檀木的浅淡香气掠过鼻尖,花朵就别在了我鬓边。 “所以,不要不高兴。等到我能回北地的时候,带芙蓉花给你看。” 花开正好,夏蝉嘶哑着鸣叫,仿佛长夏永远没有终结。 、 我自回忆中抽身,感叹着自己的多愁善感。 大概是临近死亡,往昔种种如影历历,总是挥之不去。 江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窗外,低声道,“小姐,最新的消息,宁王殿下已经攻下非鱼城,准备出兵墨临了。” 我颔首,示意他退下。 非鱼城已破,京城已经于她唾手可得。 我垂眸看向手中近日一直把玩的那把白玉长命锁,这是她唯一留给我可供作为念想之物。 可惜她说,等到再重逢时,将这把白玉锁还给她。 我其实从未想过从她身上索求什么,相反,我利用过她,有求于她,却很难回报一二。 可她是我自十年前孤注一掷选中的棋子,不慕荣华,亦不图权势,只为山河颠覆,惊动乾坤。 便是为了向天下证明,她本该君临天下,山河在握。 为此,永不违背,亦不相弃。 我能为她做的很少,这是唯一件。 只是可惜,她已经在非鱼城,离墨临只有半日路程。重逢之日近在眼前,却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我并没有太多遗憾,这是早已遇见过无数次的结局。 我只是有些可惜,她似乎忘了,她还欠我一朵木芙蓉。 【作者有话说】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出自白居易《夜雨》 “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出自黄庭坚《南歌子》 很久没有写一人称视角了,因为没有预估好篇幅,所以删去了一些本来想写的内容。 不过不要着急,番外不止一篇,后面都会补全的。 关于墨拂歌的恋爱三观,因为墨衍的所作所为,她本人是非常厌恶任何对喜欢之人的伤害的。 前面有评论说感情线太慢,但是这一点我真的没办法改变。 因为墨拂歌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在墨临城破的这一天,她不可能在知道自己死亡的情况下去谈情说爱,对她来说也是一种ooc。 番外通篇感情浅淡,她很少表露什么,比起自己喜欢与否,她更在意能为对方做什么。 140两难全 ◎她是离君临天下之位最近的人。◎ 墨临城皇宫地底的阵法陷入剧烈的震动,淡蓝色的灵力自裂缝中飞速溢出后,其*上繁复的符文也尽数黯淡,消散不见。 石壁后的游龙狂躁地撞击着墙面,在墙面也尽是裂纹后,游龙猛地蓄力冲撞,于缝隙中挣脱而出,一声清越龙鸣后,在半空中化作流光四溢消散在半空中,似星火陨落。 叶晨晚却无力关心此刻阵法的异变,但她也意识到此地不容久留,只能潦草地替墨拂歌基本包扎好伤口后,立刻抱着她离开此地。 这段路程似乎格外漫长,即使包扎也止不住她身上涌出的血迹,她在自己怀中没有半分反应,只剩下些许微不可闻的呼吸。 轻得如同随时会消散在自己怀中的一片鸿毛。 当在阵法禁制外守候的数人看见满身血迹的叶晨晚抱着墨拂歌出现时,皆是面色大骇。 但江离很快就看出来叶晨晚身上的血迹尽是被墨拂歌染红的。 “小姐……小姐她……”他看着墨拂歌衣摆上的大片血渍,语调仓惶,几近不能言语。 “真是混账——你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去追杀玄若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叶晨晚怒目而瞪,几近要将江离活剜下一块肉来。 “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殿下,您先救救小姐!!”江离看着墨拂歌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急得跪倒在地。 叶晨晚深吸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些许,对身边自己的属下吩咐道,“立刻去找大夫,要嘴严实信得过的人,此事不要对外声张。” 她又瞥了江离一眼,知晓自己是对他撒火了。毕竟墨拂歌要做什么,也不是他一个暗卫能左右的。 “立刻去找游南洲,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带来。”现在想来,最了解她身体状况,也最有可能医治她的,也只有游南洲了。 下属纷纷领命而去。 叶晨晚忽然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群龙无首,燕矜只得四处来寻她。 匆匆赶来时,好不容易在西苑找到了叶晨晚,就看见了她怀抱着满身血迹的墨拂歌。 “这是怎么了,她去做了什么?”燕矜急忙翻马而下,指尖在墨拂歌鼻息处一比,几乎快感受不到气息,她亦知晓此事不容小可。 “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叶晨晚并没有心情回应燕矜,当即吩咐宫女去整理出一片无人的宫殿安置墨拂歌,就要跟着她同去。 “你去做什么?”燕矜一把拉住了她。 “自然是赶紧给她找大夫。”叶晨晚匆匆丢下一句话就准备离开。 燕矜却仍是拉着她衣摆没有放手,“你糊涂了?你又不是大夫,守着她有什么用?现在刚控制住皇宫,群龙无首,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你去找柳问春,她伤得这么重,我不可能这时候不在她身边。”叶晨晚显然没有听进去燕矜所说,此刻满心满眼只有墨拂歌的伤势。 叶晨晚欲走,燕矜并不放手,几番僵持,各不退让。 “我再说一遍,莫要拦我,她是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剑才伤成这样的!”墨拂歌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润,叶晨晚更加焦急。 看着叶晨晚这几近失魂落魄的模样,燕矜忍无可忍,扬高了嗓音大声道,“你清醒一点,叶晨晚!你若真想护她,就随我来!你又不是大夫,守着她又有什么用?!现在只是刚控制住皇宫,还没处理干净反对的势力。” 她指向宫殿外漆黑的夜色,“你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进京的,清扫完乱臣,明日还要早朝吧?你还有多少时间准备面对明天的文武百官?” “京城内和外地还有许多玄朝皇室,随时都可能带人反扑,这些都解决不了,你拿什么护住她?!” 倏然一道惊雷落下,照亮瓢泼大雨。 叶晨晚的面色在雷光中更显苍白,她最终颓然放手,任由宫女带着墨拂歌离开。 她恨这世间所有权衡都在逼她放弃墨拂歌,让她在此时连陪伴都无法选择。 原来选择相伴也是一种奢侈。 一声叹息,她最终跟随着燕矜消失在夜幕中。 、 昨夜那场血流成河的惊变,京中所有人自然是知晓的。 不少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玄朝皇室那点不成气候的反抗现在看来着实可笑。 等到天明时,大雨已停。熹光初照在皇宫内,砖石上还残存着未干涸的水痕。而细细看去,砖缝中有着几近不可察觉的暗红痕迹。 幸存的官员不情不愿地往皇宫中来,等待着自己与这个迟暮王朝的宿命。毕竟叶晨晚只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进入京城,如今乱臣“清扫完毕”,自然要洒扫干净,开门迎客。在此时不朝,亦是对君王不敬。 踏入皇城的官员一抬头,正看见宫中氛围肃穆,白绫高悬于宫墙之间,往来宫人皆是一袭素衣。而宫中驻守的士兵也尽数换了副面孔,都是身着银白霜铠,神色严肃的兵士。 看见这一片雪色的白绫,众人心都凉了半截。 等到众臣踏入早朝的太极殿时,早已有人在其中等候。 伫立在离龙椅最近位置的女子一身素衣,卓然而立,背影颀长笔直,如玉树琼枝。 日光透过金碧穹顶洒落,在她周身落下碎金光影。 她负手立在曦光之中,只背对着众人,却已让人觉得耀眼得不可直视。 在听见大臣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转身,与众人对视。 龙椅上空空荡荡,她就是离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最近的人,也是唯一的赢家。 有识相的墙头草已经跪地行了个大礼,“见过宁王殿下。” 叶晨晚不语,安静地等待着,朝臣面面相觑,在一番纠结后,终于是陆陆续续地跪下向她行礼。 “见过宁王殿下。” 毕竟今日能来早朝的朝臣,起码少了三成有余,门口尽数驻守着效忠于宁王的燕云铁骑。敢反抗于她的,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头颅是不是在脖子上呆够了。 见殿内的人乌压压地尽数跪下向她行礼,龙椅下的人才终于颔首,示意诸臣起身,“诸卿请起,好久不见。” 等到所有人都站起身后,她才面露哀色地看向空空荡荡的龙椅,“今日唤诸位来,也是有一件要事宣布。” 在所有人聚焦的目光中,她面露沉痛,一字一顿道,“本王昨日救驾来迟,玄旸余党起兵反扑,直冲陛下而去,等到本王赶到时,陛下已经”她眼角划落一滴泪水,“陛下已经不幸崩逝” 朝臣欷歔,一看龙椅空空,这也是早已能预料到的结局,到也没人过于吃惊。 只是叶晨晚都开始带头哭泣,众臣戚戚然,终于是各自呜咽着哭泣,配合着叶晨晚挤下几滴眼泪,上演一番君臣离别的悲伤戏码。 叶晨晚冷眼注视着众臣虚伪的眼泪,直到终于有人想起什么一般开口,“先帝崩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继任之事” 终于等到了想听的话,叶晨晚叹息一声,“可惜,还有一事,太子殿下在混乱中被乱军围困,力战不敌,最后只能以身殉国。” 皇帝身死,太子殉国,终于有几个忠臣再控制不住,在太极殿中痛哭流涕,但碍于叶晨晚在此,又不敢控诉,只能徒劳地留着眼泪。 这个腐朽王朝灭亡前还能有几滴眼泪陪葬,叶晨晚心中嗤笑,不过面上不做表示,任由他们哀哀哭泣。她还不至于去计较这点死前的眼泪。 为了逝去的旧主哀哭的终究是少数,多数人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荣辱。 现在皇帝驾崩,太子薨逝,叶晨晚打的是什么主意大家都清楚。皇帝死后本该是太子继位,但现在太子也薨逝了,这空置出来的皇位自然只能随叶晨晚安排,成为她拿捏的傀儡。 等到手中的傀儡被她拿捏够了,这王朝改名换姓也是水到渠成。 可他们又能如何呢?玄朝已是大厦将倾,犯不得把自己的荣辱绑在这艘沉船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到现在应该恭迎自己的新主子了。 早在朝臣中安排好的棋子见此终于到了表现的时间,遂开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但继任之事不可草率,还请宁王殿下安排。” 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继承大统一事,本王一言之词怎能作数?”叶晨晚摇头,“此事重大,还是交由礼部仔细商议后再说。”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在群臣中仔细看向礼部尚书卓文远,“就有劳卓尚书为此事多费些心力了。” 此言一出,卓文远立刻成为了朝臣的焦点。众人都知晓,他的侄儿一年多以前的春狩曾被还是昭平郡主的叶晨晚救起。 而现在昭平郡主已经高升宁王,一手把持朝堂,还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他当然明白这是叶晨晚对她的暗示,全族的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 只片刻的思索后,他就做出了决定,恭顺行礼,“请殿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 “国不可一日无主,在遴选出新帝之前,还请宁王殿下代为摄政!” 而墨拂歌在朝中提前安排的棋子数量显然也出乎她的预料,在有人如此提议后,显得一呼百应,纷纷有人附和道,“请宁王殿下代为摄政!” 叶晨晚颇为满意地颔首,“如此,那只能本王先代为摄政了。” 玄承佑十六年春,宣王玄旸叛乱谋逆,宁王叶晨晚起兵清君侧,十六年夏,带兵入京。无奈帝亡于宣王叛军,太子以身殉国,宁王代为摄政。 玄帝玄若清崩逝,其在位时奢靡享乐,四海困穷,致家国动乱,史称玄灵帝。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章【目移】 140-150 141乌间鹭 ◎倒八辈子血霉能遇见这两个癫婆。◎ 找到游南洲的过程要比想象中顺利许多。 倒不如说,她根本没准备躲着。本在墨拂歌被玄若清派影卫带走后,她就离开了墨府避免被牵连,但她向来信奉“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世,大隐隐于朝”,干脆就去扶风楼找折棠要了间客房住下,而后就开始冷眼看墨拂歌究竟要做些什么名堂。 但当真的看见叶晨晚的军队往墨临而来,直到京城攻破时,还是心中大骇。 没想到从来不声不响的墨拂歌竟然憋的是倾覆乾坤的野心。 等到江离找上她时,她还是面露震惊,“她居然还没死?” 在对上江离阴沉的目光时,游南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着,连忙找补道,“没死是好事——大好的喜事啊!问题不大,我这就去给她看看。” 而叶晨晚一下朝,便匆忙朝着墨拂歌所在的宫殿赶去,刚一进殿,就闻到了浓重的药材苦涩气味。 沾染着血迹与药渍的布料凌乱地扔了满地,而游南洲坐在床边,难得面露忧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皱着眉头。 白琚也被寻了回来,守在墨拂歌旁边,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已经哭了好几次。 在看见叶晨晚时,游南洲先牵动唇角,打了声招呼,“来了啊。” “她怎么样?”叶晨晚没有心思寒暄,直接走到了床边查看墨拂歌的情况。 床榻上的少女肤色苍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若不是胸口几近不可察觉的微弱起伏,整个人都如同一具瓷偶一般毫无生气。 但好歹血是止住了。 游南洲回眸暼了一眼墨拂歌腰腹的伤口,“如你所见,血好歹是止住了,万幸的是那一剑看着捅得深,但是不算致命伤。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那她怎么还没醒?”叶晨晚在床边坐下,捋顺墨拂歌鬓边碎发。 看着叶晨晚阴沉的面色,游南洲牵了下唇角,“我先问,你不会搞些什么,要是她救不活我就要你们全部陪葬的戏码吧?” 叶晨晚捋过她鬓发的手指一顿,最后轻柔抚摸过她的眉骨,“我倒也没那么残暴,”她话语若有所思地停滞片刻,“不过她若是死了,我也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最好不要让这样的假设成真。” 游南洲两眼一黑,感觉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能遇见这两个癫婆。 “你也不看看她失了多少血,一时半会儿当然是醒不过来的。当然,我也没说她伤好后就一定能醒过来。”游南洲难得面露困扰地摸着下巴,“她身上的外伤算不上严重,醒不过来是更复杂的原因。按道理来说,她本应该死掉的,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对上叶晨晚猛然抬起的双眼,游南洲继续解释道,“她身体最严重的问题一向不是这些外伤,因为她的命脉本是和玄朝的龙脉相绑定在地底的那座阵法里,她的身体状况和玄朝的强盛与否息息相关,若是玄朝灭亡,她也会承受巨大的反噬而亡。所以目前来看她没有因为反噬死去,已经格外蹊跷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与龙脉绑定性命这件事?”叶晨晚唇瓣倏然惨白,良久翕动后才轻声问。 “倒不如问,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游南洲也显得不敢相信,“你们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她连这件事都没有告诉你?” 她失魂落魄地摇头,感觉心脏被攥紧一般传来阵阵刺痛,“如果是这样残忍的代价,我本就不会答应她。” 这是不是也代表着,她也是向墨拂歌挥起刀刃的刽子手,还是补下最后一刀的凶手?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白琚摇头,“殿下,您不要这么想,这也是小姐的心愿。她从前被玄朝无休止地利用索取,一直很痛苦。如今心愿达成,小姐自己也是高兴的,她很感谢您。” 记忆中西苑地底那片诡异的地宫在脑海中浮现,诸多困惑连成一线得到了解释。在意识到她是墨拂歌的血泊中得到河山后,她只是脱力般地垂下头,“我以为,我是在帮她解脱的。” 在良久的思索后,叶晨晚终于开口,“要怎么样才能救她呢?” 游南洲一边斟酌一边做出了结论,“她现在的问题很复杂,最好是找一个精通于秘术阵法的人。” 那些古早的秘术早已在现实中逸散失传,这天下还精通于此的人寥寥无几。 能从何处寻得呢? 只不过片刻的思索,叶晨晚便有了答案,她决定往清河城修书一封。 她不过短暂地陪伴了墨拂歌一阵,很快又有了无数堆积的事务要处理。 不过凡尘琐事缠身。 她在心中如此哀叹,来到宫殿的偏殿会见前来禀报事务的下属。 叶晨晚垂眸翻阅着面前的文书,只留给下属一个冷淡的侧脸,看得出她心情算不上好,下属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而后才开始禀报。 她絮絮说了这两日的消息,最后瞥见叶晨晚并无变化的表情,有些紧张地开口,“玄朝还在京城的皇室现在都已经被我们尽数控制了,只有一人失踪,没寻到踪迹。” 闻言,叶晨晚冷冷抬眸,偏浅的眸色在阴影中显出暗色的深沉,“这种事还要卖关子,是觉得我很有耐心追问吗?” 下属立刻回答,“是七皇子玄昀,整个皇城都没寻到他的踪迹。” “”叶晨晚沉默地用手撑住了额头。 下属安抚道,“七皇子年幼,就算侥幸逃出,也未必能翻起什么浪来。” “”她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正是因为他年幼,落在别人手上才最容易被利用。” 看着叶晨晚难看无比的面色,下属知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要更激起她的怒火了,“还有一事,我们一路追查元诩的下落,但他似乎已经逃出京城了。似乎有人帮他隐匿了行迹,我们的人翻遍了京城都没有找到他。” “”良久的沉默,叶晨晚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七皇子玄昀年幼,落在有心人手上,顶多也是借此起兵反抗自己,但现在京城已经尽数在自己的控制之中,等到过些时日拥立了新帝,自己手中的傀儡才是名义上的正统。 可若是让元诩逃出,他在关外联合关内有反叛之心的人,那就要麻烦许多了。 “这些事都办不好,不知道留着你们有什么用。”叶晨晚将手中文书掷回桌面,“告诉卓文远,事情要办快一些。等到新帝登基的大典,命那些外地的藩王官员,尽数进京朝贺。” 下属告退后,叶晨晚在心中又叹息一声,思绪烦忧,直到游南洲敲了敲门,得到首肯后推门而入。 “是墨拂歌出了什么事吗?”叶晨晚急忙追问。 “不是。”游南洲摇头,“倒是有件奇事,你那些下属在清理地下阵法的残骸时,发现那老皇帝还没死透。” “怎么可能?”叶晨晚瞪大了眼,“我亲眼看见墨拂歌把剑插进了他的心脏” 那些下属抬出以为已经死掉的玄若清身体时,游南洲出于好奇去看了一眼,简单的检查后,就惊奇地发现,明明心脏已经受了致命伤,竟然还保持着些微的气息。 “这老东西经年服食些奇珍丹药,没你想的那么好杀。我是来找你讨他的身体想做些研究,等我研究完了要做什么都随你,治好,或者千刀万剐,都可以。”这样的样本可是千载难逢,游南洲在这方面没什么道德枷锁,只想赶紧把他的身体讨要来研究。 “”片刻的权衡后,叶晨晚点头,“你拿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让他死得轻松。” 留这老东西一命,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 近日皇城西市的刑场很是热闹,无数曾不可一世的王侯贵胄都被压上了刑场,人头落地。 至于他们的罪名,也无人在意,就像他们当初作威作福地鱼肉百姓时,也没有在意过他人的死活。 无数人奔走相告,来到刑场观看行刑,明明是血光飞溅人头落地的残忍景象,也不见半分胆怯。 在刑场下攒动的人头中,有人长身而立,一袭青衫点缀山茶花开,头戴一顶轻纱制的帷帽,被风一吹,层层轻纱浮动,衣袂亦漾开青碧与浅红,正如江碧逾白,山青花燃。 她如此在人群中,正如白鹤立鸡群,自有一番缱绻风姿,在杂乱纷扰的刑场中不染凡浊血污。 慕容锦冷眼在人群里看着刽子手行刑,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尚还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却只被嫌恶地一脚踹走。 如此的情形,她已经瞧过千百次,每一次王朝兴衰起落,都伴随着这样的无数颗头颅叮咚坠地。或高尚或恶浊,可惜在铡刀下并无差别。 在前几日墨临城破时,一切正如她之前的预料,先前宣王的反叛只是一个导火索,日后会有更乱的时日。 墨临城破时,正是出逃此地的最好时机。元诩早已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往北方逃离,临行前欲带她一同离开,却被自己拒绝。 “你还在犹豫什么,慕容锦,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我又不像你。我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在京城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来找你的。” 她还要在此地,瞧一瞧这幕后始作俑者的结局。况且魏地那种偏远苦寒的北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去的必要,她在墨临待了些年头,还是这座江南水乡更宜居一些。 她自然能感应到皇宫地底阵法的崩塌,龙气的四散,玄朝至今不过只剩一个苟延残喘的空壳。 昔年玄靳在此地君临天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现在繁华谢幕退场时也是狼狈不堪。 慕容锦安静地品味着这其中的兴衰,从袖口摸出了一个色泽青翠的李子,一边看着刑场上行刑,一边咬下一口。 果子清脆,汁水甘甜,可惜现在的她也只能品出一点极其浅淡的甜味,久而久之最后只剩下嚼蜡般的无味。 而刑场上的血腥味太重,她倒是仍然感受得清晰,几近要遮盖住桃李的清甜。 慕容锦索然无味地吃了半个李子后,也觉得刑场上的场景已经看腻,随手一抛,就将剩下的半个李子扔入了堆积尸首的血污之中,转身离开。 这样粗暴血腥的场景只能偶尔看看,看久了也属实是腻味。 事到如今,她该去瞧一瞧她当初埋下的棋子了。 玄朝的棋盘即将腐朽坠落成一盘散沙,新的人将要坐上对弈两端。 【作者有话说】 章节名乌鹭,黑白二色,代指围棋。 题外话,怎么和我同期签约的还有比我晚签约的都完结了还完结几本了我还在和这篇文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额。】 按道理来说第一本书应该先写简单点的东西积累一下读者群体的,不过脑容量有限没精力随便就完结那么一两本。这本书能写到这个进度我都觉得天呐竟然写这么多了。 再一点题外话,叶照临这个名字的灵感来源于“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是北魏孝文帝元宏意兴所致的感慨。 这句诗的感慨其实与叶照临的命运很相似,日光照耀天下,独独未曾照到江南一隅,叶照临曾离一统天下也不过就差位于江南的梁国一隅。 【本文无任何影射历史之意,纯粹讲一讲灵感来源】 前面提过照雪庭光的名字灵感是《淮南子说山》中:“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后衍生为魏源《默觚》中“受光于隙见一床,受光于牖见室央,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 【给剑取的名字真的很奇怪啊救】 其实从叶照临到叶晨晚,两个人身上的元素基本都是日光,光照天下。 但叶晨晚像叶照临吗,其实不好说,不是很像,不过叶晨晚没有叶照临性格中的一些缺陷倒是真的。 叶照临最后的遗憾,亦有她性格的缺陷造成。 142局中子 ◎他本以为岁月会永远如此平静又庸碌地浑浑噩噩而过。◎ 天上会掉馅饼吗? 当然会。只是掉下来的馅饼谁也不知道夹着怎样的馅料。深宫坎坷多年,莫贪莫求,一直是母妃教给他的生存法则。 庶出的二皇子,母妃背景平平,顶头是皇后嫡出的太子玄昳,后头是如日中天的五皇子宣王玄旸,而他自己,都数不清已经有多少日子没再见过自己的父皇。 玄昭从不对自己的命运抱有过多期望,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与母妃平安终老。在这宫中忐忑熬到及冠之年,一纸诏书将他分封至遥远的封地,所有人都感叹可怜二皇子着实不受宠,只有他长呼出一口气,请求将自己多病的母亲一同带回封地颐养天年。 想当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京都时,众人都在惋叹这位皇子要前往荒蛮南疆,而他却想,百越之地虽瘴气深重,但总好过这吃人的皇城。 其实连这件事也如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墨临城的深海,在泛起了星点涟漪之后就再无声息。 没有人会对一个毫无背景前程无望的皇子多倾注精力。 日子流水般逝去,他在岭南做他的闲散陈王,偶尔听见京城传来的消息,五弟玄旸夺嫡之心愈盛,整个京都暗潮汹涌,许多朝臣都在暗暗压下自己的赌注。而他逗着笼中的金丝雀,只把这些消息当做笑谈——说到底干他何事。 他以为岁月就会永远如此平静又庸碌浑浑噩噩而过,谁知承佑十六年月,探子传来消息,说玄帝已崩,五皇子起兵逼宫。 他想,父皇这场意外来得突然,五弟终究是沉不住气了。这京都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不知谁才是胜者。 谁知几日后又传来消息,说陛下只是昏睡了几日,现已经苏醒,拿下了叛贼玄旸,平定叛乱。 前几日还贵为皇子,离储君之位不过几步之遥,今天就已经是天牢重犯,反贼玄旸。乾坤颠覆就在这转瞬之间。 不过他也并未给予这位弟弟多少同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如今太子重新坐稳储君之位,朝廷也算少大半风浪。 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他以为这不过是一点波澜,日子很快就会归于平静。实际上却是远离京都后,看不见墨临城中多少暗潮汹涌,一触即发。 承佑十六年四月廿二,宁王叶晨晚称玄旸及其余党图谋不轨,谋害君上,起兵往墨临,清君侧,史称宁昭之变。 听见这个消息时,他手中的青花瓷盏摔了个粉碎,茶水溅了一地。玄旸起兵,终究是皇家的家务事,皇帝的位置转来转去,也始终是玄家的。而叶晨晚,异姓王起兵谋反,这可是王朝颠覆的大事。 叶晨晚,叶晨晚。他反反复复地咀嚼这个名字,他明明记得只是当初京中默默无闻的质子,今朝怎会谋反?叶氏在北地安静了两百年,今日怎会突然谋反! 而城池一座座沦陷,叶晨晚的铁骑一路攻入墨临。 等到几个眼线探子冒死从墨临赶回时,只听说玄帝玄若清崩,死因不明,太子玄昳在东宫殉国,而皇位空悬,叶晨晚在群臣的拥护下暂代朝政。墨临城内的皇室宗族被尽数圈禁,这些日子已经杀了好一批大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想不通,一个从前默默无闻质子为何能如此搅动风云,倾覆朝廷。明明是反贼进入皇城,却轻松站稳脚跟。 探子压低了声音,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听说摄政王在皇都内有人,里应外合,才攻入皇城。” “谁又能手眼通天,放反贼进皇城?” 探子的声音越来越轻,颤抖着似乎连自己也不相信,“传闻说,是祭司大人……” 他好像终于抓住了事情的盲点,“那祭司呢?” “祭司四月时传闻便被先帝软禁,现在了无音讯,无人知晓她身在何处……” 他跌坐在椅子里,这才发觉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迟钝,而现在,自己早已变为刀俎上待宰的鱼肉。只能一日日听着摄政王如何铲除异己,在朝堂中一步步安插自己的亲信。 小半月后,向来无人问津的陈王府却忽然有自皇城来的贵客到访。禀报的下人小声道说,露了令牌,是摄政王的人。 来人迤迤然行礼,眼角余光看向座上这向来无人问津的亲王。他手掌暗自拽紧了蟒袍的衣摆,拉出扭曲褶皱,尽管面上努力装得从容端出亲王的气势,鬓角的薄汗也依然暴露了他。 侍从显然很享受这一幕,他清了清嗓子,语调缓慢又拖长,以便用言语来凌迟人的神经,“还请陈王殿下收拾东西准备入京,宁王殿下想与您一见。外面已有车架恭候。” “我与宁王并不相熟,她欲见本王,却是为何?”玄昭垂眸,猜度着叶晨晚心中的算盘——她是已经打算开始清剿在外的藩王了么? “您不知?”侍从挑眉,眼神里几分玩味,却又躬身显得谄媚,“昭德太子殉国后,如今皇位空悬。殿下此刻请您入京……自然是莫大的喜事。” “……”他终于知晓了叶晨晚的目的。怎么会……选中他? 见他沉默,侍从又催促道,“殿下若是明白了,便请快点动身,时间不等人。毕竟朝中有些人还打着其他算盘,莫要让宁王殿下为难。” 最后一句话像一柄剑悬在他的头顶,告诫着他这个邀请更是无可推辞的要求。 “本王……知道了。给本王一点时间,收拾一下东西便可启程。”攥紧的拳头复而松开,他起身向内室走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而后的一句话让他的脚步顿时僵硬下来,明明是夏日午后,却手脚冰凉。“陈王殿下,还有一事。殿下的意思是,百越之地瘴气深重,太妃多病需要疗养,还是墨临的水土好些。此行若是有太妃一路,也方便您尽孝道。” 墨临的水土又怎会养人,此行,又回龙潭虎穴罢了。 、 皇位已然空悬了数十日。 皇宫内白绫悬挂一片肃穆景象,往来宫人皆是白衣素缟,长明灯盏照出蜡白的脸色,却没人知道他们兢兢业业守着的金丝楠木棺椁,却是一具空棺。 灵堂前扫得一尘不染的石阶,让人近乎忘记了半月前皇宫内鲜血横流染红朱瓦楼台。 这皇宫内换了主人的事,其实离他们过于遥远。而接近权力中心的人,却也没人关心这具空棺,只有坐在座位上的活人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如今先帝七个皇子,只有一位嫡子,如今已薨逝。还剩下的六位里,有一位在天牢……七皇子殿下又太过年幼了些。现在看来,还剩四位皇子殿下。”礼部尚书卓文远道。 含元殿内铜鹤香炉烟雾袅袅,议事的众人各自分立而坐,午后的日光里各自的神情看不清晰。 “先帝还有两位公主。”角落内一个声音提醒。 位置靠前的右相沈庆年一个眼刀扫向角落,“两位公主可堪承继大统?” “沈相莫不是忘了重光帝。”晋国公卫焕悠悠开口。 他现在指惋惜,当初自己的儿子卫安陵没有牵上叶晨晚的红线,不过现在多示好总是没有错的。 听见这个向来与自己不对盘的对头开口,沈庆年冷哼,“云朝不就亡在重光帝初霁手上?三国鼎立,百年涂炭。若不是太祖一统三国,乱世不知还要持续多年。” “天妒英雌,不予长生。若再给重光帝十年光景,又待如何?”魏焕反问,“便不说重光帝,沈相怕是忘了本朝朔元帝?开国北杓七子,也有六位女子。” 他有意将最后一句话说得缓慢,沈庆年表情肉眼可见地变难看,殿内也在几声压抑的咳嗽声里陷入沉寂。毕竟让他们此刻坐在这里争论的始作俑者,便是这六人里其中一人的后人。 但沈庆年还是碍于面子坚持到,“的确。不过寄荷长公主诸位还是要再考量,她母妃是淮南甄氏,外戚干政的例子,各位想来也清楚。” 卫焕不语,看上去算是默认了沈庆年所*说。而内心却在腹诽,如今玄朝这处境,倒还不如外戚干政。 “诸位讨论了这么久,可有了结果?”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逆光走入大殿,在地面拉出颀长的影。明明身着素色白衣,领口却纹出火焰云纹,红得有些灼眼。即使是着素色丧服也难掩她明艳姿容,在她步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禁想起史书中“绛衣雪尘”四字,今朝却能亲眼目睹,当年的叶照临,也许也是此等风姿。 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卫焕更是急急忙忙地把主位让了出来,“参见宁王殿下。” 叶晨晚也并未推辞,旋身坐在主位之上。卓文远躬身献上一本册子,“殿下,这是皇室族谱,您请阅。” 他并不关心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说到底他并不是有权势去主导的人,却又要因为礼部尚书的位置卷在风口浪尖中。叶晨晚表面上说着此事由礼部商议,但谁都清楚最后拍板的人还是叶晨晚,他要做的无非是点头和听话罢了。如今赶紧把皮球踢回叶晨晚手中,他才能呼出一口气。 而叶晨晚拿过册子,只信手翻了两页后,指尖便微妙地停留在某一页上,“本王觉得,二皇子玄昭,可堪大任。” “陈王……?”含元殿内窃窃耳语,大约是突然有人提起这位无人关注的皇子,实在是让人意外。 殿内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她知道在座的这些人各怀心思,支持谁的都有,便独独没有将宝压在玄昭身上的人。 座下有人大概想反驳,却偏偏发现这位皇子因为太过低调,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缺点。只得又为自己主子进言,“三殿下先前治理江陵水患,卓有成效,在江陵一带颇得民心。” 叶晨晚眉梢上挑,一手托住下颌,似是对他的进言颇有兴趣。抛砖引玉,他一开口后,含元殿内的大臣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赞美起自家主子或是自己押宝的皇子皇女。这期间叶晨晚始终保持着认真倾听的姿势,日光将她眼睫染作金色,随着眨动而扑簌生辉。 直到将在座的每一个人支持的皇子都对上号后,她才缓缓开口。微有低沉的嗓音韵味悠长,却如锋刃一扫殿内窃窃私语,“承佑十年江陵水患?那正是因为江陵坝决堤。八年时便派的玄曜去监修江陵坝,明知江陵苦于水患却还修出这样一个豆腐渣,不到一年,稍微涨水便决堤,他吃了其中多少回扣,你没数,本王心中有数。” “至于玄映,如今国丧期间,你如此尽心于你的主上,却不知道他新招入府内的那批舞姬吗?” 殿内沉默。 “二皇子玄昭,恭敏孝悌,宽厚仁德,本王观其可继大统。如今昭德太子薨,先帝无嫡子。若说立长,也该是陈王。”纤白手指将烫金暗纹的皇族名册轻巧掷在一边,斜靠在椅背上,“诸位意下如何?” 她一半面颊沐浴在光线中,更显出眉眼精致,而另一半面容笼罩在阴影里,似扬非扬的唇角更透出危险的美感。 比起说出一个问句,她更像是好整以暇地宣布决定。和她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舌尖却像是千斤重般说不出一个反驳的词句。 而会见风使舵的人已经连连点头,高夸叶晨晚决策英明,二皇子弘毅宽厚,知人待士,是可继承大统的人选。 毕竟没人想去和手握兵权的摄政王以卵击石。这些日子京城西市刑场上的血,兴许都还没有干透。 “既然诸位也这样想,那事情便也可以安排下来了。”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她颇为心满意足地颔首,拂了衣摆起身,“陈王已经在往京城来的路上,再过几日想必也该到了。礼部把事情做得妥帖些。” 说完,竟直接拂袖离开大厅,只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其中几人面色可以说得上是难看至极,毕竟在这里争论了一下午都是白费精力,事关皇位,叶晨晚却只是来这里简单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独自一人做了这件大事的主。 至于为什么要挑平平无奇的二皇子玄昭,也是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墨临城,终究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打错的人名。 、 回收一下十三章就介绍二皇子性格背景的伏笔。 这么早就介绍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143怨憎会 ◎这两巴掌,一是因你对祭司不敬,二是让你学会审时度势。◎ 转眼间国丧已经过了近一月,人死如灯灭,无人会再想起曾经坐在龙椅上的人。自礼部定下由二皇子玄昭继承皇位后,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新帝登基的仪典,只等他从封地赶到京城,皇宫就将迎来新的主人。 只不过现在皇宫真正的主人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在这场被导演的戏码中,还缺少关键的一幕,便是还需要天下最尊贵的太后点头,在奏疏上盖上印玺。 景和宫 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案上饭菜被尽数掀倒在地面。四周服侍的宫女司空见惯,眉眼不动地安静蹲身清理打翻的饭菜,任由华服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拉扯她们的衣摆。 “本宫说了,少拿这些东西糊弄我!昳儿呢?让昳儿来见本宫!!!” 她不顾形象地拉扯宫女的衣袍,身上华服金钗都因此散落凌乱。但宫女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没有回应,也任凭她嘶吼,各自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尽管现在还没有册封仪式,宫中人都已开始称她为太后,唯有她自己既不肯接受玄若清的死讯,更接受不了玄昳的死亡,总沉浸在自己还是皇后的错觉之中。 “这是怎么了?”大红衣裙迤逦,一扫殿中肃杀的丧景,连日光也被步入殿内的女子逼得逊色三分。 她像是这素白国丧中格格不入生出的明艳繁花,散发着几近蓬勃的生机。眉眼间的雍容风情惊动经年死水的深宫,让人不敢直视。 在她步入的那一刻,殿内宫人尽数跪下行礼。二十七日国丧刚过,就敢穿上如此艳色衣裙的人,除了现在如日中天的宁王殿下,也不会再有他人。 叶晨晚唇角含笑缓步走入,看见殿内满地狼藉,不止是被掀翻的饭菜,地面还尽数散落着撕碎的衣帛纸张。见此,她神色仍是平静,只轻声问身侧侍女,“何事惹得太后娘娘如此动怒?” “回宁王殿下,太后娘娘执意说要见太子殿下。” 她的目光终于看向案前目光怨毒的楚媛,流露出悲恸遗憾的神色,“太后娘娘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叶晨晚此刻这幅悲痛的模样落在楚媛眼里,只剩下惺惺作态的虚伪。 “节哀?你说的轻巧?你还有脸说?”楚媛全然不顾平日端庄的形象,径直冲向叶晨晚拽住她的衣领,“我的昳儿是怎么死的?死要见尸活要见人,我连他的尸体都没看见!还有……还有陛下!”她的嗓音陡然拔高,几近凄厉,“你敢和人说,陛下的死因吗?” 此语一出,满殿寂静。 在压抑的沉默里,风波中心的人仍旧从容,不急不缓地拨开楚媛的手,垂眸慢条斯理地将领口理好。 她享受着这样的从容如刀刃般一刀一刀凌迟人的神经,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沉默惴惴不安。楚媛被她无动于衷的神色灼出一阵无名火,又被上前的宫女被迫拉开与叶晨晚的距离。 “你说啊?你敢说吗?”她歇斯底里,神色凄厉更胜恶鬼。 “陛下因玄旸遗党叛乱不幸崩逝,现已入殓下葬阳陵。太子玄昳为乱军所困,宁死不屈,自缢东宫,为感念其忠义,追封昭德太子,陪葬阳陵。”浓密的眼睫轻掩住琥珀色的眼眸,阴影下只能看见她眼底透出的一点微光,“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还是说娘娘不相信,一定要开棺验尸?” /:。 “开棺”一词终于威慑住了楚媛,无论真相如何,她都担不起开棺惊扰逝者的骂名。何况她并不怀疑,这个女人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见楚媛神色收敛,叶晨晚便知这女人的确如墨拂歌所说,色厉内荏,不过徒会虚张声势,算不上棘手的刺头。她径直走到殿内的桌案处旋身坐下,轻靠椅背,身姿慵懒。 “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关心则乱,本王可以理解。今日来找娘娘,也与此事有关。” “何事?”楚媛恨恨瞪她,恐惧与不甘厌恨在瞳中发酵成怨毒的视线。 叶晨晚缓慢地从袖口拿出一卷懿旨,在桌案上铺开。“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崩殂,太子薨逝,本王无奈下临危代为摄政,现今一月丧期已过,皇位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 “经礼部与诸位大臣商议,拟定二皇子玄昭为新君,继任大统。” 短短两句话,楚媛面上神色飞速变换。异姓王带兵入京,如此狼子野心,是个人都能猜到她想干什么。但现今居然主动提起要让二皇子登基,难免让人诧异。不过再仔细一想玄昭那个唯唯诺诺的性格,也能预料到他不过是叶晨晚拥立的傀儡。这个女人素来做事谨慎,拥立傀儡也不过是给她的下一步准备铺路,提前试探朝中人的态度罢了。 “礼部同意?呵,卓文远这棵墙头草倒是倒得挺快。”楚媛讥笑,“玄昭不就是你手中的傀儡?” 叶晨晚眉头上挑,流露出近乎无辜的困惑,“娘娘何出此言?二皇子殿下恭敏孝悌,性情淳厚,是最合适的人选。并且无嫡则立长子,也该是他。”她的声音转而轻了两分,刚好只够她们二人听见,“还是说,您觉得性格乖戾的三殿下,或者是背倚淮南甄氏的寄荷公主更合适?会安分尊您为皇太后?” 楚媛一抬眼,叶晨晚仍是那副从容平淡的模样,唇角吊了抹极浅的笑,仿佛刚刚的轻语并非是她所说。 她面上的血色很快褪去,苍白肆意攀附。叶晨晚这点所说的确不错,拥立一个不好控制的新君,对自己也并没有好处,毕竟玄昳死后,现存的皇子皇女,皆非她所出。 一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再看见始作俑者此刻就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对面,楚媛心中怨恨又盛三分。 “那本宫还得谢谢你的好意?既然你都拍了板,还来找本宫作甚。”鼻腔溢出愤懑的哼声,她再不能忍受地别过头。 但那只手只是若无其事地将懿旨推到楚媛面前,“还请娘娘过目。” 楚媛不情愿地瞥向面前的懿旨,这份懿旨像一把火般点燃了她本就濒临爆发的怒火。她不顾自己素来高贵的形象,嘶吼起来,“玄昭登基,尊本宫为母后皇太后,顺妃为圣母皇太后,顺妃入主慈宁宫?” 黄绸的懿旨被一掌掀到地面,宫人只得小心捡起。“凭什么是顺妃那个贱人入主慈宁宫?本宫只能入主西边的建章宫?本宫才是名正言顺的嫡母!” “娘娘息怒。”她重新将这卷懿旨在楚媛面前铺平,仔细地捋平每一处褶皱,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此举,也是因为二皇子殿下感念顺妃娘娘的生养之恩。再言之,慈宁宫与建章宫平起平坐,并无高低之别。” 她眉梢眼角倏然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似新月更似刀锋。“生养之恩,相信您也一定能理解,对不对?” 叶晨晚轻巧地将锅甩到了玄昭身上,楚媛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玄昭那唯唯诺诺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事来?不过是叶晨晚的制衡之术罢了。 与之相对的,楚媛已经再难遏制住自己的怒火,表情都被愤怒灼烧得扭曲,“呵,你应当早就知晓,本宫与顺妃那贱蹄不共戴天,当初若不是她……本宫腹中那个孩儿也不会离本宫而去!把她接回皇城入主慈宁宫,不就是想拿人牵制本宫?” 叶晨晚已不想再与这歇斯底里的女人争论,“娘娘看清楚这懿旨,没有异议的话,就劳您拿出印玺盖章了。” 理智早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的楚媛显然不会在此刻买账,她一声冷笑,“叶晨晚,你想做什么,还要本宫的印玺?你当你一手遮天了吗?把顺妃这档子陈年旧事故意拿出来膈应本宫,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知道……我知道……本宫早该知道……”她来来回回地在桌案前奔走踱步,“这些事,也只会是那个野种告诉你的对不对?之前你与她勾连的事就传得满城风雨,听说连墨临城的城门都是她给你打开的。现在你一步登天,怎么不见她的人影?倒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人模狗样?” 尖锐的笑声阵阵刺激着耳膜,在提起墨拂歌后,楚媛终于看见这个气质雍容的女人假面上浮开一道裂痕,她就知道自己戳中了痛点,“整整一个月了,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她是死了,还是疯了,还是残废了出不了门?还是这个带回来的野种干出弑君叛国的大罪,终于遭报应又被你杀了?叶晨晚,你藏着掖着,定然是因为她见不了人吧?” “她的报应……报应!她不是自诩祭司最懂因果轮回吗?她有没有算到这是她的报应?她这种被偷偷带回来的野种,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啪——!” 癫疯含笑的声音戛然而止,闷声倒地的沉重音色伴随着珠珞坠地的清脆碎裂声,久久回响。 钗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妇人狼狈趴在地面,她能感受到脸颊当即灼烧起来的肿痛,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视线隔了许久才能恢复,但耳鸣头痛不止,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血迹从嘴角滚落,又干涸成一道血痕。 而面前的始作俑者一步步行来,漫不经心地用袖口擦拭着掌心,颀长身影投射下浓重的阴影,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先前她唇角那点礼貌性的弧度亦不复存在,逆光看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余下沉沉暗色。在提起墨拂歌时,楚媛觉得自己终于成功撕开了叶晨晚那层伪装的虚伪面具,让她流露出原本的凶戾。 可她也无法遏制肢体不由自主的觳觫,踩着裙摆颤抖着后退,直至抵上雕梁画凤的梁柱,退无可退。 “楚媛,好话同你说尽你也听不懂,非要我用别的方式来教你闭嘴,是么?”叶晨晚垂眸,“你有什么资格议论她的身世?论出身我与她的祖辈俱是北杓七子,是开国功臣,功勋都刻在皇宫含元殿大门前。若没有北杓七子,到也不知你从哪儿享这泼天的富贵!” 她伸手一指景和宫内,雕梁画栋,镶金嵌玉,一砖一瓦都是极尽奢靡。 叶晨晚仍是缓慢地将衣袖理好,“阿拂不爱听的话,我也不喜欢。楚媛,搞明白你的地位,你才是国破家亡的丧家之犬,我平生最讨厌狺狺狂吠的狗。我现在纵然再赏你一掌,又如何?” 她伸出手,楚媛本以为她只是想威慑自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谁知那只手没有半分留情地扇上了她的另半张脸,顿时烙下清晰的掌印,两边脸颊都通红着浮肿起来。 说恶鬼狠毒,也不及此刻叶晨晚阴戾面色。她撕下那张雍容优雅,知礼温柔的假面,就只余下毫无掩饰的狠厉与野心。 “第一掌,是因你对祭司不敬。第二掌,是让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她先前不想搭理你,你倒是能恬不知耻地找上去求祭司保住你那不成器儿子的太子之位。现今无事可求,翻脸的速度也真让我生厌。” 汉白玉地面冰冷的温度隔着衣料沁入肌肤,楚媛狼狈瘫坐,在叶晨晚冰冷目光地注视下竟也不敢去捂自己肿痛的面颊。满殿侍从尽数垂首低眉,仿佛一切都不曾入耳,可此时皇后寝宫内的沉默,就像是无声的巴掌继续鞭笞着她。 “去拿皇后的印玺来。” “你敢!”楚媛终于开了口,虚张声势地维护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宫女却很快呈上丝绒红缎铺底的印盒中,那枚属于皇后的凤印。 冰冷的印玺抹上印泥后,被粗暴地塞入手中,一只手强行覆盖着她的手往懿旨上盖章。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关节处被钳制的痛感警告着她,这个女人的确可以把她的手腕捏断。 鲜红的印章在明黄的懿旨上像是刺目的血痕,宣告着一个王朝的凌迟。 而施刀的刽子手重新披上了她从容又虚伪的假面,施施然将这卷懿旨收好。“都看好了,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盖的章。” 她垂眸,看着地面瘫坐着,不知因愤怒还是因恐惧颤抖的皇后。叶晨晚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楚媛,我知道你厌恨我,我也一样。不过特殊时期,我们还是彼此忍耐一下。” 对上对方淬毒般怨恨的目光剜在自己身上,叶晨晚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相信我,时间不会太长了。” 语毕,她只留下楚媛一个人面色苍白地揣度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转身离开景和宫。 赤红裙摆迤逦铺陈,她身披暮光踩着这迟暮王朝的血色从容离去。残阳如血,却又似朝阳。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生病了还没好,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是太好,耽搁了更新。【病不严重,请放心,只是一些私事忙起来有点疲倦。】 因为墨拂歌没醒所以平等向所有人发疯的叶晨晚,某种意义上来说惹她还是比惹墨拂歌后果严重的,墨拂歌多数时候不到底线对所有事都没兴趣。 一些八点档家庭伦理剧扯头花剧情,偶尔写一写还挺爽的。 虽然现在可以3p但不允许三人行,退一万步来说,为什么绿晋就是不准我写快乐4p呢,一写4p连我这种不会写感情线的人都能章章写感情换着写。【什么话】 啊请放心,不是说这篇文,只是一个很想写但没机会写的脑洞。 144海中月 ◎是皎皎海中月,亦是她心上明月光。◎ 苏暮卿在收到叶晨晚的修书后,立刻启程赶来墨临。 来到京城时,京都已经因为国丧满城素白,只是再这样肃穆的悲恸下,隐藏着悄然蓬勃的生机,正如雪中覆盖的新芽。 她昼夜奔波,来到墨临后也无暇歇息,跟随着侍从的引领进入宫中。 此时的天色将明未明,几缕天光隐约照破云层。熹光落在依靠着床栏边女子的面庞上,本是一张明艳无俦的侧脸,眼底的暗青却显露着她的憔悴。 叶晨晚睡得很浅,在听见苏暮卿到来的脚步声时,就睁开了眼准确看向她。 算着时间今日苏暮卿该到墨临了,她怕耽搁了时间,就在此处安静地等待着。她心中难免焦躁,已经一个月了,墨拂歌仍然是没有半分醒来的征兆,明明腰腹上的剑伤已经基本愈合,只是留下了疤痕,连游南洲都说身体上的伤口基本并无大碍,可她只如此无悲无喜地沉睡着。 两人亦没有寒暄,苏暮卿迈步来到床边,床榻上的墨拂歌除了那点不易察觉的呼吸起伏外,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苏暮卿感觉胸腔被浓郁的悲哀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欲垂泪,可她只是一个木偶,终究没有泪水可流。 这就是墨衍一厢情愿要去做的复仇?最后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复仇又有谁是赢家? 她把上墨拂歌的脉搏,灵力探入她的经络仔细游走,叶晨晚在旁边仔细观察着苏暮卿的神色,终于看见她眉头舒展些许,开口道,“尚有回转余地。” 叶晨晚听见这话,终于舒出一口气。 苏暮卿继续斟酌着道,“游大夫说的不错,她现在身上的伤痕基本都已经愈合,身体暂无大碍,还没有醒来,是因为阵法的反噬。” “按照这个阵法逆转龙脉所会承受的反噬程度她本应该死去的。”她微蹙起了眉,“但因为苏辞楹曾经帮助墨怀徵损毁了一部分阵法,相应的她也承受了一部分的反噬。现在想来,苏辞楹不到而立之年就因病而亡,也是因为承受了反噬的缘故。” “因为苏辞楹替她承受了部分的反噬,所以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 还有一个原因,墨拂歌身体内似乎还有着一股陌生的气息,替她缓解了一部分反噬。但此事她尚还没有头绪,遂也没有告诉叶晨晚。 叶晨晚无心去听苏暮卿所说的种种,只在苏暮卿说有挽回的方法时,长舒一口气。“好,那要我做些什么?” “需要殿下作为阵眼,施行阵法。”苏暮卿沉吟片刻,道。 “好。” 叶晨晚回答的比她预想中要利落许多,苏暮卿抬眸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她,“此事重大,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施行此阵是因为墨临城下的阵法已破,而龙脉已重归于殿下之身,需要以您为阵眼,虽然不会有这样的反噬,但难免会耗费心力精血,您不该答应得这样草率。” “无妨的。”叶晨晚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越快越好,我随时都可以。那些事都不重要,她在此地昏睡一日,我便煎熬一日。我没法做到她还在不省人事,而我安然享受台上风光。若能为她做些什么,皆万死不辞。” 那具木偶陷入良久的沉默,仔细地注视着叶晨晚。年轻的王侯此时已有执掌天下的气度,而她目光灼灼如明,不见半分虚假游移,可苏暮卿的目光近乎审视,想从叶晨晚的眼中看见更多东西。有关切,有担忧,却更有一种炽热而无瑕的爱慕。 ——这是一件好事么? 墨拂歌于她是苏玖落与苏渺然唯一的血脉延续,而她是墨拂歌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有许多事,她必须替墨拂歌把握清楚。 可此时此刻,墨拂歌尚还昏迷不醒,终究还要等到醒来再说。 “殿下既然如此想,那我立刻着手准备。”苏暮卿颔首,告辞离开,前去准备秘术施行需要的材料。 在苏暮卿离开后,偌大的宫殿内又只剩下墨拂歌与叶晨晚两人。 万籁俱静,只有烛火摇曳在晨光的熹微间,光线落在墨拂歌无悲无喜的睡颜上,勾勒出侧脸清瘦的弧度。 叶晨晚安静地坐在床边,最终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根玉簪。玉簪雕工精致,极是精巧地雕刻出朵朵重瓣木芙蓉盛开。 这根簪子材质极为罕见,白玉中通体流溢着殷红,被日光一照,随着把玩的角度变化,玉簪的色泽也随之变化,由皎白转至淡红,又变作粉红,正如木芙蓉一日三变,朝如初雪晚如霞。 叶晨晚在手中静静地把玩着这根玉簪,直至簪子被自己手的温度浸染至温热。 她一直记得,她曾向墨拂歌许诺,等她从北方归来时,会为她带一朵木芙蓉来。 只是一株花如何能够承受由北到南的千里颠簸? 她想了许久,花了不少精力心血,才寻到了这块料子,再寻了北地最好的玉雕师与工匠,才做出了这根玉簪,如此,就有了常开不败的木芙蓉。 她一直带着这根玉簪,想在重逢时送给墨拂歌。想告诉她,她一直记得要带给她一朵木芙蓉。 只是雕花可以常开不败,人却不能。 叶晨晚极轻地叹息一声,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她的眉睫,最后却只是轻轻替她捋好了鬓发。 、 苏暮卿准备的进度很快,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准备好了施行的阵法。 待到夜色降临后,叶晨晚如约来到挑选出的无人宫殿处,苏暮卿已经准备好了施行秘术所需要的材料。 流光四溢上书符文的阵法在夜幕中明明灭灭,墨拂歌安静地睡在阵法中心,衣袍发丝浮动,整个人像是在浪潮泡沫中沉浮。 叶晨晚远远望着她,等待着苏暮卿的指示。 苏暮卿牵着她衣袖引领着她来到阵眼处坐下。 “殿下在此处调理内息,感受自己的气息与她融合,一直保持就好,其余的都交给我。”苏暮卿嘱咐,“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对精神会有很强的压迫,请务必坚持。” 叶晨晚盘腿坐好,目光透过苏暮卿看向光幕中的墨拂歌,“我知道了,不用担心。”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坚定,“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放弃。” 苏暮卿颔首,来到阵法边缘,随着她指尖抬起结出咒印,阵法光芒大盛,流光四溢顿时笼罩在二人之间。 想起苏暮卿先前的指示,叶晨晚调动自己的气息,感受着阵法中墨拂歌似有若无的气息,寻找与联结的过程要比她想象的顺利许多,很快便与之融合。 但困难显然是在此刻才刚刚开始,甫一接触到墨拂歌的气息,叶晨晚就感受到似乎坠入冰冷的深海,似有无数力量纠缠着她,要将她一并拉坠入深不见底的阴冷暗潮之中。 苏暮卿的灵力很快就包裹过来,引导着她脱离这样的阴冷,但她只有强行保持着清醒才能维持着与墨拂歌的联系。 她忍耐着阴寒的侵蚀,与脑海中针扎般的刺痛,极力用自己的神识去牵引着墨拂歌的气息。 如海上一叶扁舟,只能在风浪中沉浮,但她却不敢有半分放弃的念头,直觉告诉她,如果在此刻放弃,或许就再也没有寻到墨拂歌的机会了。 鬓边渗出的冷汗打湿鬓发,叶晨晚蹙着眉,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阵法外侧的苏暮卿面色也未好到哪里去,她不仅要维持阵法的运转,还要保证法阵中二人的安全。 但她别无他法,此刻只能以叶晨晚的气息作为引线,尝试着能否让墨拂歌沉睡的意识醒来。 夜色下只有偏僻宫殿内的流光明灭沉浮,已然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叶晨晚只能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无边无涯的海潮中沉浮,只能寻着一点幽微光芒随之漂流。 直到意识最后模糊的边缘,她似乎终于看见一轮明月悬于海面,洒落皎白月色。 是皎皎海中月,亦是她心上明月光。 、 随着阵法最后一点光芒归于寂灭,苏暮卿长舒一口气,想要擦去额间并不存在的汗水。 在秘术结束的一瞬间,叶晨晚就因为精神过度消耗昏睡了过去。对于并未接触过秘术的人,这样消耗精神后陷入昏睡并不奇怪,只用等她自然苏醒就好。 苏暮卿再看向墨拂歌,她并没有立刻醒来,仍然在安静地沉睡着,不过相比之前,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些许,呼吸的幅度也明显了许多,想来也只需要静待醒来的时间即可。 现在想来,虽有坎坷,但结局总算是好的。 她心中欣慰,正当准备收拾清理阵法的痕迹时,却忽然感受到远处一股陌生的气息。 苏暮卿大骇,顿时激起了所有的警惕,因为墨拂歌昏睡不醒一事不宜声张,又是在权力更替这样的节骨眼,所以今日施行阵法只有她们二人知晓,寻了皇宫中的僻静处独自施法。 现在墨拂歌与叶晨晚都还在昏睡,若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出现在此处,就万分棘手了。 “什么人?!” 殿外林叶婆娑作响,却并无回应,月色朦胧,一切都在清辉中似隐若现。 她却不敢放松,随着指尖划动,摘花折叶,殿外摇曳的花叶都变作了无比锋利的刀刃,尽数循着先前气息残存的方向飞驰而去。 叶片划破月色,在林木间擦出锋利的刀痕,却未见血色。 簌簌林叶声动,夜色静谧。 苏暮卿来到殿外,谨慎地查看着四周,的确没有生人的气息,但她在先前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当叶片飞舞时,有一股极淡的气息与她的灵力相融,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攻势。 【作者有话说】 病还没好,半夜老咳得我意识恍惚。 后面几章我不太好将其定义为正文还是番外,是以小人物视角展开的番外且有一定重要的剧情伏笔。 我对这几章的叙述表现很满意,无论如何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噢问某睡美人什么时候醒——卷末醒啦。【不怀好意】 145浮屠两面(上) 周老五前十年杀猪,后十年杀人。 前十年他是墨临城郊的屠户,杀猪宰羊,也能养家糊口。赋税虽一年比一年更重,但好歹日子还算太平,这么多年平平稳稳地度过,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这样平静地当个屠户,无波无澜地度过。 谁知某年安阳侯要在郊野建座避暑用的宅邸,他家世代住的小院就这样被征用了,风水师傅说这家人世代为屠夫,杀生过多,乃不吉,他家的院子当晚就被铲平,连带着庭院内里那颗百年的榕树也立刻就被连根拔起。 侯爷身边的仆人只随手将一块碎银扔在他脚边,看着他弯下身子拾起碎银,用嘲弄的口吻说,这是侯爷买下他家院子的钱。 他离开家门的时候,身上只有伴了他多年的两把尖刀,一柄剁肉,一柄断骨。 正巧路过菜市口,刑场上的老刽子手膝下无儿女,缺个徒弟继承衣钵。大多数人没那个胆子拿刀,胆子大的又都觉得此行损阴德,故而迟迟找不到人。 周老五想起自家被推平的院子,感觉什么阴啊阳啊,都是放屁,血气上涌,找了老刽子手说想接他的班。他拍拍腰间别的刀,说他当了十年屠户,杀猪如杀鸡,当个砍头的也不在话下。 彼时老刽子手正慢慢把手里的排骨丢给院子里的黑狗,闻言慢条斯理地笑,说你把杀人当杀猪,怕是干不了两年,就要自己上断头台。 他脑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虽不明其意,但到底是个识时务的,当即跪下磕了两个响头,说请师傅指点。 杀鸡杀猪练胆这事,他自是省掉了。老刽子手带着他上刑场看行刑。午时三刻,日头正烈。一碗酒祭天地,一碗酒给死囚,最*后一碗洒在刀上便算是祭了刀,手起刀落,人头滚地,就结果了一条命。 尽管宰了无数猪羊,但是甫一看见人头,还是胃里翻江倒海。但是余光瞥向刑场外,菜市口正是闹市,人头攒动,不少人围在场外看着行刑,三两成群,还有的嗑着瓜子,好不热闹,围观的人像是对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就习以为常,无数人或光明或罪恶的一生,最后变成了别人口中吐出的瓜子上那星点唾沫。 周老五咬咬牙,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斩完当日的囚犯,师傅一边浇酒,一边问他,可有看明白了。 周老五心里虽然还对死人犯怵,但嘴上仍是硬,说看着和杀猪差不多,都是手起刀落。 师傅没立刻回答,反而示意他看场下堆尸的地方。此刻正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在尸体中翻找,最后小心地将一具尸体抬起放入架子上,安静地抬走。不久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哭哭啼啼地翻找着尸体,终于翻到后则伏在尸体上大哭一阵,最后各自抬着尸体离开。而剩下尸体被翻得七零八落,头颅与身体各自分离,不久后就来了几个人敷衍地扔进车里推走了。 “这是要去哪儿?”看着周围人就这样视若无睹地任由他们将尸体运走,周老五奇怪地追问。 “还能去哪儿。”老刽子手拿红绸子包好刀,“这些犯事的无亲无故,扔到乱葬岗埋了呗。” 就在这时有个下人模样的人跑到刑场角落,将一块银锭塞到老刽子手的手中,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立刻离开了。周老五正奇怪,老刽子手到是大大方方讲银锭揣进怀里,问他,“你记得今天哪个是被处斩的郑岸吗?” 周老五摇头。他光注意着怎么砍人去了,哪有关注这些。 “今天第三个被处斩的,他之前是京城里当官的,现在还有个哥哥在晋王手底下做事,家里有些权势,他虽然犯了死罪,人保不下来,但是打点打点,留个全尸方便下葬还是可以的。”师傅看着他诧异的神色,咧嘴一笑,“所以告诉你,把人当猪杀是不行的。猪与猪没什么区别,人与人可大有不同。” 他自此跟着老刽子手拜了师父。学砍头,学门道,接了师傅的班,在菜市口砍了十年的头。 这些年被问斩的人并不少,偷鸡摸狗的下九流多,达官显贵的富老爷也不算少。对于后者来说,罪名往往没那么重要,大多数都是在朝中站错位置,随便安个由头下狱的。周老五并不关注他们下狱的原因,只是这些人的家人大多都会想办法给自己塞点钱让他下刀利落些,再体面点给人留个全尸,再有些手眼通天的有些手段,他自然也要学会装聋作哑。 这些年他靠着这些钱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说什么乱世人命不如猪狗,杀人可比杀猪赚钱多了。 但是今年这钱,赚得多少有点烫手了——多得烫手,拿着也烫手。周老五不信鬼神,倒也不觉得赚这些钱损阴德,但今年处斩的人,还是多得让他恍惚觉得在割韭菜。 这还没到秋后问斩的时间,已经不知道处理了多少斩立决的人了。 先是因得宣王,也就是如今的庶人玄旸逼宫一事。他仍还记得那一晚据说皇宫内火光冲天,都杀到了帝王所在的含元殿,墨临城内一时人人自危。自那天之后,就有无数官兵在大街小巷内四处抓人,如同恶鬼,被抓走的人,最后也大多上了断头台。 一刀又一刀,一颗颗人头落地。越来越多的人往他手中塞着银钱,只求他手起刀落来个痛快,断骨不断皮,给自家亲人留个体面全尸。还有更多人,九族都押上了刑场,尸体无人收敛,只有偶尔三两义气好友偷偷摸摸在半夜将尸身收走下葬。 人头滚地愈多,他手中的银锭也越多。周老五觉得这钱拿着有些心虚,但看着场外行色匆匆的官兵,他想,传闻说这世道要乱了,多攒些金银,才是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硬通货。 他拿着烧酒浇了手中刀,心一横,又提刀上了刑场。 而没过几天,有言白虹贯日,荧惑入于南斗。宁王曰,有小人胁于君王,陛下有难,不可不救,当兴兵,清君侧。 玄历承佑十六年四月廿二,焘阳起兵,铁骑如云,一日便连拔五城直往南下,史称宁昭之变。 宁王在本地收到的传书,上有祭司手札,言四月廿二,土入危,天下乱,国亡将死,而宸星入北,当兴兵。此事自是一件秘辛,无他人知晓。 短短数月,墨临城破,太子自缢,君王不知所踪,这个古老王朝的崩塌如同一盘散沙。宁王入城,称而今天下无主,由其暂为摄政,自皇室择能人者以继大统。 异姓王无诏带兵入京,代为摄政。其狼子野心,不言而明。谁都知道,短短半年,乾坤颠覆,这天下是要易主了。但忌于皇城内日夜巡逻的燕云军,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沉寂,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王亲贵胄被连夜送上刑场。不过半月时间,无数王侯人头落地,刑场上哭嚎怒斥不绝于耳,仿佛修罗地狱。 周老五的拿刀的手都开始麻木,这些天日日夜夜都有被处斩的人,王公贵胄亦或中下九流,在屠刀下不过都如草芥应声而断。正是盛夏的时节,最是雨水充沛,天空飘飘摇摇落下细雨,混入刑场上斑斑血痕,化作血水四处流淌。 他麻木地喝着酒,看远处囚车遥遥行来,车中押送的中年人身躯肥硕,几乎将囚车内的空间占据了大半。他蓬头垢面,淤青满身,明显已经受过不少拷打,许是死前回光返照,倒是精神矍铄地在囚车内骂声不绝。直到被押上刑场,侍卫踹上他一脚才终于安静下来,却仍还是目光狠狠地盯着众人。 瞧这副模样,兴许也是某个王侯或者官宦。 周老五无所谓地继续喝酒,这世道王孙公子在屠刀下尚不如普通人,没什么稀奇。被压上刑场时还桀骜不驯的大有人在,等到屠刀落下来之后就会安静得像个鹌鹑一样。 监斩官验明真身后,唱到,“玄子恪,验明正身,行刑——” 他终于抬起头。玄子恪——他记得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安阳侯玄子恪,当初为了修自己享乐的别院,就把他的祖宅夷为平地害他四处流落的安阳侯! 直到被押上断头台,男人仿佛要在死前将所有怨恨都宣泄而出,用尽所有力量嘶吼。 “叶晨晚,你慢侮天地,悖道逆理!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众庶,震怒上帝。罄竹不足以书其恶。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眼见菜市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感受到一丝快意,更大声道,“陛下为什么被你下令匆匆下葬,太子殿下为什么自缢东宫!?你狼子野心,忝居摄政王之位,伙同祭司,祸乱天下,必有果报,万死不足赎罪” 而后便是不堪入耳的谩骂。菜市口下围观的群众不明所以,四下哗然,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的跟同咒骂,也有人将手中的菜叶砸向台上人,控诉他之前鱼肉百姓的恶行,顿时一片混乱。 周老五还沉浸在此人正是安阳侯的震惊之中,直到监斩官狠狠瞪他一眼,呵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行刑!” 他这才回过神,看向身着囚衣的男子,即使在狱中受过拷打,仍是肠肥脑满,肥肉横陈的模样。看着他肆意漫骂,周老五忽觉甚是聒噪,他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顺势滚地,而那人最后的话仍未说完,瞪着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唇瓣尚在翕动。 周老五感到甚是快意,但又觉得这一次砍头的手感和之前并无任何不同,忽感茫然。 盛夏的雨纷纷扬扬,落在菜市口的刑场,与污秽血水相融。 很快就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来收敛玄子恪的尸体,周老五奇怪道,“这是要给他下葬吗?” “下葬?想得到挺美。”其中一个侍卫睨了他一眼,更不屑地看着手中肥硕的尸体,“他敢派人公然行刺摄政王殿下,殿下不将他五马分尸凌迟千刀已经是殿下的仁慈。殿下的意思是,将他暴尸城头三日,而后弃尸,敢为他下葬的人,诛连下狱。” 说完几个人抬着尸体匆匆往城门去了。 周老五想,他的师傅大抵说得没错,猪与猪没什么区别,人和人却大有不同。人生来不同,死后亦有不同,只有在屠刀落下的一瞬间,人与猪狗,都无分别。 【作者有话说】 安阳侯控诉那一段出自《讨王莽檄》和《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嗯这篇要上下结合一起看。 下篇和主线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又题外话: 本人的逻辑看法是,如果买股文要选出赢家,那么不如一开始就是1v1的纯爱,既然要写np,那当然是大家要和谐快乐地在一起。 “我晚来的又怎么了,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呀姐姐”.jpg 可惜,不让我写快乐的多人行,没意思。 146浮屠两面(下一) 夏荷花前十年浣衣,后十年还在浣衣。 她自幼失怙,父亲在自己刚出生没多久便被征徭役,去北方为皇室修建行宫,从此再没了消息。没过几年,母亲也因过劳而死,她是被兄嫂拉扯大的。 兄长自幼寡言,大多数时候忙于农务。嫂嫂对家里多的这一张嘴没什么好脸色,很小的时候就要抱着装有全家衣物的木桶去往后山的溪流浣衣。 她吃力地从木桶中拿出比自己身体还要长的衣物,浸没入冰冷的溪水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开始搓洗。如此往复,春去秋来,已是十年。 家门后的溪流因自山间流出,四季都凉意沁骨。属于孩童的手已经粗糙得不成样子,在冰冷的河水中皮肤冻红,生出红肿的冻疮,而后皲裂开口,即使愈合也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 年岁渐长,同龄的女孩多数都学起了女红,银针穿线,上下飞梭,绣花布上便开出一朵艳丽的荷花。 夏荷花很想给自己也绣一朵荷花的手帕,就像她的名字,而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不断地冻伤又愈合,早已浮肿得不成样子。而常年浣衣务农,掌心生出厚重的茧子,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拿得起绣花针的一双手。她拿着粗布衣服擦了擦手,扛起门口的锄头——这些年兄嫂生了几个孩子,家中多了这么多张要吃饭的嘴,她并没有那个闲暇的权利去设想这些。 而当她晚间踏着暮色回到家时,却难得发现兄长已在家里坐着,嫂子也端坐在他身边,没有在她一进门就呵斥着她再去干活。 男人坐在椅子上,待她过来坐下后才终于开口,“今天有官差到村里来了,挑良家子,挑完还缺一个,人是不能不凑齐的,所以给当官的推荐了你凑数。你收拾收拾东西,等明儿官差来验了人,就准备进宫吧。” 夏荷花一瞬间拽紧了衣摆,没想到改变自己人生的大事就被这样清淡地说出。她说不出抗拒,也说不出欣喜,只剩下迷茫。 见她没有表示,嫂子颇为不满地瞪她一眼,“你还不乐意?宫里都是谁,都是娘娘主子们,要是被哪个受宠的娘娘挑上了,不比你洗一辈子衣服强?”她说着,嗤笑一声,“再万一……也不是没可能野鸡变凤凰。” 她对此其实对什么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能做这个幸运儿。她只是低着头,手指搓捻着衣摆。 良久沉默,只能听见劈啪作响的炭火燃烧。 她的兄长叹了口气,明明也只比自己大了数岁,却因为常年的劳作佝偻着身子,苍老得仿佛中年人一般。“荷花,这两年天灾人祸,家里收成不好,但是赋税翻了一番。你年纪也不小了,即使不进宫,我也会寻思着,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夏荷花沉默,却也知道兄长说的没错。家里还有两个正长身体的孩子,这些日子上门来收钱的衙役越来越多。她已过及笄,的确没有再留在这个家里的理由。但她也不愿意像一个待价而沽的物什一般,被算计着嫁给某个并不熟悉的人。头一次的,这个在家中从来沉默着干活的姑娘开口,“我进宫就是了。” 她的兄长仿佛卸下重担般长舒一口气,摩挲着膝盖缓声道,“你去宫内,干活麻利些,被哪个娘娘挑中到身边去干活,也比现在天天面朝黄土的好。” 她的兄嫂,仿佛是真的憧憬那宫墙内的生活,似乎觉得即使在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宫内,也好过在这个边陲小城日复一日劳作面对无休无止,年年翻涨的赋税。 夏荷花觉得自己就像那浣衣时飘入水中随波逐流的落叶,麻木着点头,说了句好。 她的行李很少,第二日差役来验了人,便收拾东西上了马车,行路迢迢往京城去。同行的还有十来个姑娘,无不是青春年少,正是最好的年华。有人哭哭啼啼地呜咽着,不愿与父母分离,也有人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这个偏僻的荒凉小镇,无比向往那繁华的京城。 走走停停大半月,终于入了墨临城。可惜根本没有机会看一眼传闻中温柔繁华江南乡,马车便驶入了皇城之内。 宫内的教习嬷嬷一个个打量着她们,体态仪表不符的,很快就被带了出去。在剩下这些姿容尚可的姑娘里,她明显属于平平无奇的那一个。而她很快意识到了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姑娘中,她不仅平平无奇,更重要的是——无权无势。 这当中姿容出挑的姑娘,都被专门的嬷嬷挑出带往储秀宫,将来自是当主子的命。而剩下的宫女里,多数都是自家人塞进宫中的亲信,都安排好了去往自家主子处效力。剩下的再不济,也带了银两打点好了宫内管事的嬷嬷公公,寻了份轻松的闲差或是寻了位好说话受宠的主子。 而她一无所有,也遇不上贵人,在多数宫女都寻到了个好去处之后,剩下的几个人,便被发配往最是艰苦的浣衣局。 是命里因果兜兜转转,她从前浣衣,今后还要浣衣。 皇宫朱红门扉重重阖上,户枢转动发出喑哑声响,似是这两百年宫阙一声沉重叹息,也掩住了初春白梨花落。 这一浣衣,就是十年。 虽然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最多飞黄腾达的机会,但夏荷花从不对此寄予期望。她从不是命运青睐的人,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会被分配到浣衣局,更不会在这儿洗了十年的衣服,身边不少人或高升,不然也想办法打点离开了这个艰苦之地,只有她还在日复一日地浣衣,还是那副毫无出头之日的模样。 她安静地搓洗着手中的绫罗绸缎,她从前从不敢想象的奢华,如今在她眼中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布料。白梨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她在这四方宫墙内与世隔绝,丝毫不关心外界已是如何。 即使她再不关心,也该察觉到如今的风起云涌。宫内许多话说不得,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但是从越来越多的卫兵昼夜不息地巡逻,宫人们眼神复杂地交换也该知道如今世道并不太平。 终于有一日的夜间,宫阙内火光冲天,兵戈之声不绝于耳。浣衣局在皇宫中偏僻之处,也无甚重要,在此刻反而幸免于难。她与相熟的宫女一同躲在床下,同伴压低声音小声说,“听说……是宣王带兵进的皇宫……皇上驾崩,已经醒不过来了。” 她在宫中,自然也还是知道谁是如今的红人的——宣王就是个宫中人人都要赏几分薄面的人。“那他……这是造反吗?” 毕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明明叛军都杀入了皇宫,同伴还是踯躅着道,“应该……是吧……” “他都是最受宠的王爷了,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夏荷花懂亦不懂,“都当王爷了还不知足吗?” 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宫阙中总是身处高位的人贪得无厌,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在索求更多。 同伴显然并不关心这一点,她听着屋外的厮杀声,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滚落,“荷花,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再过几年,我就到年龄可以被放出宫了……我还不想死在这儿,我娘还在……呜呜呜……等我……呜呜呜……” 她越说越难过,哭声也愈发嚎啕。 面对她的抽噎声,夏荷花只能不断劝阻她,用手帕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别哭了,你想现在就把士兵引来吗?” 女孩惊恐地瞪着眼,而口中溢出的哭泣声隔着布料只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呜咽。 就这样月落日出,终于挨至黎明,兵戈声渐息。宫人洒扫着昨夜厮杀的痕迹,石砖上还能隐约看见暗红血迹。他们说着,罪人玄旸已然伏诛,总算是回归了太平。 昨日还是王爷,今天便已是罪人。曾经风光无两的周家也被夷其三族,化作了刑场上不散的冤魂。 她在皇宫内偶尔路过冷宫,听见宫墙内女人似哭似笑的疯癫呜咽,听闻便是从前最受宠的周贵妃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谋逆,亲族被屠,一夜之间就疯癫失智,从此后每天都在冷宫门口哀哭。 夏荷花沉默着坐在了水池边,生活回归平静,这些上位者的荣辱都与她没什么关联,她还有许多衣服要洗。 某日她终于有件轻松些的活——将浣洗好的衣物送往各位小主处。行在宫墙道上,她远远地看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押送着一位少女行来。士兵中间的少女白衣墨发,行走时与其说是不卑不亢,不如说带着毫不关心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难入她眼,亦沾染不上素白衣袂半分。 随着她走近看清面容时,夏荷花险些拿不稳手中的衣物——眸若点漆,肤胜新雪,一步步似从画中分花拂柳而来,雪拥霁色,月下风光。这些年在宫中,她也见过诸多美人,却无一人如此般,再多言语描摹也显得如此苍白。 她原本猜测着这是否是宫内某位娘娘,但又觉得此人气质并非是宫内妃嫔。但基本的眼力还是让她判断出来人身份不凡,她主动让出道,在道旁行礼。 众人自她身边走过时,她听见士兵压低了声音恭敬道,“祭司大人,这边请。” 祭司——她不过只在两次新年的祭典远远瞥见过一眼,从来不干涉朝政的祭司,怎会出现在皇宫,还是由一队士兵,押送着往西苑方向去?是的,她识得那条路,是往西苑方向。 西苑,是皇宫仅次于冷宫的荒凉地,有些身份不便打入冷宫的妃子,或是要软禁不宜声张的一些人,都被囚禁在西苑。 可为何会是……祭司?在漩涡边缘的她自然不懂其中关窍,不过稍一猜测,也能联想到数日前逼宫之乱。这样的联想让她不禁汗毛伫立,不敢再往下细想。而再抬头时,一众人已然走远,白衣身影隐没在白梨花中。 她洗了十年衣服,从不关心宫墙外的纷争,而纵然再迟钝,她也能感受到山雨欲来之势。 承佑十六年四月廿二,烈酒浇上了宁王府的旌旗,铁骑自焘阳直往南下。宫内的氛围一日比一日焦灼,尽管没有人敢提起宫墙外的兵变,但从在宫内的贵人身边服侍的人脸色看来,形势只会愈发糟糕。皇宫就像稻草下点燃的火苗,面上风轻云淡,内里却早已熊熊焚烧,溢出汩汩黑烟。 这半年间,宫中伙食愈发寡淡,每月的例银也被克扣了,说要去充当军饷。夏荷花百无聊赖地吞咽着干涩的窝头,想着最近这段时间,连宫内各位主子拿来换洗的衣服都少了许多。身边的宫女小心地偷偷收拾细软,最后小声在她耳边道,“荷花,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吧,传闻宁王的军队,已经打到非鱼城了。可能,城破也就是这两天了谁知道城破之后会怎么样,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非鱼城——墨临城的门户,此城一破,沿水路南下,再无人可阻。 而城破不过十日之后,倾盆而下的大雨仿佛这座古老城市最后的呜咽。皇宫朱红大门轻易便在攻城锤的撞击下打开,金属撞击甲胄兵戈之声混杂着瓢泼雨声倾泻而下。从未见过的身着银白甲胄的士兵在皇宫的巷道内与最后死守的禁卫军厮杀,殷红血痕被雨水冲刷,却仍在墙面留下斑驳痕迹。 她和同伴收拾了细软,趁着乱想往皇宫外跑,而不过刚跑出了东苑的大门,便被门口驻守的银甲士兵拦住了去路。 士兵开口,虽只是不卑不亢的语气,但银白的刀刃横亘在去路中,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姑娘,宁王殿下清扫乱臣,不会伤及无辜,还请莫要乱跑,刀剑无眼。” 她的宿命,到底只是宫墙内的囚鸟。 【作者有话说】 以十多年的写作经验来说,我对怎么写清冷款角色还是颇有心得的。 清冷不适合作为一种单独的基调,更适合作为性格的一部分。 外冷内热,外热内冷,清冷+腹黑,清冷+疯批等等,人设本身都没什么问题,重点是看怎么写。 清冷的角色就是要供起来的,别扯什么爱看她跌下神坛,爱看她坠入泥沼,那不叫爱清冷这款,只是爱被毁掉的快感。 而且清冷不是鼻孔朝天扑克脸,那只是冷,不是清。更别说没礼貌,没礼貌就是单纯没素质。 清要出尘,要淡漠,要皎洁不染。 147浮屠两面(下二) ◎她有一个秘密。◎ 承佑十六年七月十三,墨临城破,灵帝不知所踪,昭德太子自缢东宫。天下无主,宁王辅政,自封摄政王。 七月二十,是灵帝的头七。灵帝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崩逝,无人见到尸首,只言在乱军之中被宣王余党误杀。对此有异议的人当然不少,可惜没有几个人敢说出口,毕竟如今正是清算站队的时间,许多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今日皇亲贵胄高官显贵都在灵堂内吊唁,白绫缎缎高悬,长明灯盏盏燃烧。自寺内请来的高僧日夜不歇地诵经超度,跪拜在金丝楠棺木旁的人俯首哭泣,哽咽声隐没在袅袅檀香中。 为灵帝守灵这件事,本是轮不到她的。但宫中清理了一批人,可用的宫人并不算多,她才被推出来清扫灵堂,为长明灯续油。这件活计其实也不错,比起在浣衣局繁重的劳作要轻松许多,只是王公贵族时来灵堂内吊唁,稍出纰漏,便是项上人头不保。 而在朗朗诵经声中,她终于见到了此次政变的主角——宁王;此时应该是摄政王叶晨晚。 她一袭素白丧服跪在前排,眉眼低垂,却仍是难掩其轮廓分明的侧脸,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昔年摄政王还为质子的时候,便有言昭平郡主是墨临城内有名的美人,而此时看她,面无表情,眸若深池,淡色的唇瓣抿起,略显冷硬薄情。只单单跪在此处,却已让人不敢造次。这殿内压抑的氛围,一般是因灵堂肃穆,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在此地。 檀烟袅娜,她眉目隐在日光中看不真切。梵语诵经,木鱼声声,也融化不了她周身冷意。 直到侍从恭敬地上前呈上灯油,“殿下,这是今日长明灯的灯油。” 灵堂内的长明灯,自然是他们这些下人日夜添油确保长明不熄,不过皇帝灵前那一盏,还是要由前来吊唁的亲眷近臣来点的。今日自然便轮到了摄政王。 她只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准备接过灯油。一双手白皙而五指修长,风云仿佛皆在她手。却偏偏在即将提起灯油时停住了手。 四下寂静,只有诵经木鱼之声。 见她迟迟不拿,侍从也只能恭敬地继续端着盘子,时间愈长,他的手也因为疲乏不断颤抖起来。 “谁派你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 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侍从虽然困惑,却还是小声答道,“回殿下,小的是内官监的……” 而叶晨晚的手叩上托盘,她能明显感受到端着托盘的这双手在颤抖。她阖了阖眼,音色冷冽,“本王要听实话。” “小的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 叶晨晚没有再说话,她端起灯油,却手一抬,向着这个侍从泼去。侍从大吃一惊,当即想躲,却仍有不少泼在了他的身上。皮肤的灼烧感让他痛苦地嘶嚎出声,跪倒在地上。而裸露在外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脓血混杂着碎肉滴落于地,很快便不成人样,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他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嚎。 此般场景,让殿内不少胆小的人不禁惊呼出声,压着自己的声音干呕起来,而叶晨晚只是从容将空杯放在一边。“好狠毒的毒药,若是本王将这灯油倒入灯中被点燃,这殿内的人,应当是一个都活不了吧。是谁派你来的?” 她还未听见回答,数道凌厉剑光便已直逼她面门而来,只是另一道剑光更快,甚至无人看清她何时从何地拔剑出鞘,只见皎月般的霁色划破空气,铿锵一声清越震鸣,轻易便挡下了袭击她的剑刃。 这几名刺客都是身穿丧服混在吊唁的人之中,显然是早做好了准备。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人愣在当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名刺客与叶晨晚缠斗起来,赶到灵堂内的士兵只能尴尬地端着枪,无从插手。说是缠斗,也不准确,因为只不过数招时间,刺客便已成败势。那柄皎如月色的长剑纷飞如练,秋水般的剑光却是剑剑凌厉,便有万山莫阻之势。 皎白的剑光与殷红血色相称,招招见血毫不留情,溅开的鲜血喷溅在灵堂的素色经幡上,洇开刺目的红。 随着最后一道挽出的剑花,她从容收剑入鞘,而刺客应声倒地,飞溅的血星点落在她素白衣摆,仿佛在风雪中开出朵朵赤色红莲。那冷冽眉眼,就是这片霜雪中最夺目的牡丹。她手执剑鞘,反手敲在唯一一个活口的后颈,那人便吐出一口血沫,连带着黑色的药丸滚落在地板上。 满室寂静,此刻就连诵经木鱼声都安静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与血迹滴落的声音。 殿内身着丧服的人无一不跪地俯首,颤抖地看着满地滚落的残肢碎肉,灯火通明的灵堂内尸首横陈,血流满地。一张抄写的经文悠悠颤颤地飘落在血泊里,墨痕模糊不清。 仿佛人间修罗场。 直到靴履的声音打破寂静,数名身着玄黑外袍的侍卫步入殿内躬身,“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不是宫中禁卫,也不是皇家影卫,朝中颇有资历的人或许能从他们衣领的暗金花纹判断出这些人的来历。叶晨晚低垂着眼眸俯视着跪地的刺客,众人都窥探不出她的神情,只有浓厚的阴影投射在她的侧脸。 她手中剑轻点那人,“本王只要结果,何人敢在先帝灵堂内行此等狂悖之事。” 一声极难察觉的冷哼。 而叶晨晚的目光却落在刺客身上,又很快挪开。“不说也没有关系。”她眼角扫过殿内匍匐的众人,“观其武功,是皇家套路,却又不及影卫,大约是某些皇族豢养的死士。再查查有哪些人负责操办丧事,能让这群杂鱼混进来,就一清二楚了。” 刺客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但她的目光却扫视着殿内,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很快被人拖出了灵堂。 叶晨晚低头看着满地的血迹,殿内众人却依旧呆若木鸡,注视着灵堂内一地血腥。有更多人看向她的眼神,却比看着这满地的尸骸还要恐惧。 她终于有些嫌弃似的皱起眉头拂了拂衣摆,“还要留着这些秽物在灵堂重地中吗?” 这句话虽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但是夏荷花却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大概是比起这满室狼藉的模样,她在本能里觉得此人发怒会更可怕。 她颤抖着提着裙摆上前,忍住不去仔细看这一地的血迹,强行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抽搐,开始清理破碎的尸骸。 叶晨晚倒也真的诧异会有这么个不起眼的宫女敢上前清理尸体,看她双手发颤的模样,一看便知晓是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她勾了勾唇角,“你倒是胆大,清理完后去内官监领赏。”言罢又好心提醒道,“小心些,莫要沾上地面那些灯油,不然那人的模样你也见识过。” 她不敢直视那人,只低着头小声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她躬身小心擦拭着地板中的血污,没有察觉到对方若有所思的探究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神思悠远,仿佛已神游去久远的过去。 她清理了整整一夜,尸首在拖出灵堂后自有人拿去处理,而这灵堂内被鲜血浸染的东西,皆需换洗一新。她小心地擦拭着帝王金丝楠木的棺椁,上面也沾染了不易察觉的血迹,而她心中知晓——到了第二日,这灵堂内又将是光洁一新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皇宫内向来如此,无论多少冤魂哀嚎,在第二日都将消失殆尽。 等到第二日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内官监领赏钱时,管事的公公却难得一副恭敬的模样,呈上一个木匣。“荷花姑娘,您清点一下,这是摄政王殿下说给您的赏赐*。” 她诧异,她以为所谓的赏赐不过是例行的两贯赏钱,谁知却是这么个精贵的木匣模样。她小心打开,却被其中光芒刺得手一抖,匣子也险些滚落在地面。她看着匣中摆放整齐的金锭,还有数张面额巨大的银票,甚至其中还盛放了几枚她虽认不出却也知价格不菲的宝石。 “奴婢奴婢哪里应得这么贵重的赏赐?李公公这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在这油水宝地坐了许多年,李公公仍是一副笑眯眯波澜不惊的模样,“千真万确,这就是摄政王殿下亲点了给您的赏赐,咱家哪里敢出什么差错。”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又道,“还有件喜事,摄政王亲批提前放您出宫,您今日便可以出宫了。”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恭喜您啊夏姑娘,右监门卫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您领了令牌就可以出宫。” 直到抱着木匣行囊,走在出宫的宫道上,夏荷花才真的有了两分真切感——她真的自由了。她知道,单凭自己昨天做的事,受不起如此贵重的赏赐。 她有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我也很想赶紧把这卷写完【赶工中】 148浮屠两面(下三) ◎那些欲望与哭嚎,荣光与屈辱,自此都与她再无关联。◎ 夏荷花有一个秘密。 她人生这二十多年,乏善可陈,儿时在边陲日复一日地劳作,年岁稍长后就入了宫,继续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地浣衣。她的一生似乎也如这般,一样就能望到头。 只有这一件事,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奇遇。 她在浣衣局洗了十年衣服,平日根本没有在皇宫内四处走动的机会。之所以识得去西苑的路,只是因为她的确去过。 她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爱在宫内钻研经营,对宫内消息并不灵通,更不知宫墙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在浣衣局的僻静处,她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正准备放松休息时,有身着玄衣的人,身形几近融入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食盒,请她送给西苑一个被软禁的人。 而他们的衣着与那天在灵堂遇见的人一样,领口有着繁复烫金暗纹。 她生性胆小,不愿多招惹是非,出于本能想要拒绝。 但那人当即给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价码,是她一生难以企及的数字。为了表示诚意,一小枚金砖立刻就拍入了她的掌心,色泽金黄手感冰凉,的确是不掺水分实实在在的黄金。 赤裸裸的诱惑让她难以拒绝,但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此人定然来历不凡——她并没有拒绝的资格。西苑里软禁的自然都是犯了事的罪人,与罪人私通,这样的罪名她承担不起。而她已经知晓了秘密,若是她不答应,这个人自然也不会让她有把此事说出去的机会。 再三权衡之下,她答应了这个委托。 那人轻巧地告诉她,路上已有人打点过,只要在规定的时间与路线前去,便不会遇上守卫。她只需要将东西送到再拿回。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要与去探望的那人多言,更不许多说自己的来历。 递给她的食盒她也曾看过,那人对此全然无所谓——竟然真的只是简单的饭菜与一些银两。 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起食盒上了路,一路上确实如那黑衣人所说,路上都被打点干净,畅通无阻。西苑内尽是荒僻的院落,比冷宫好不了多少,一轮凄清冷月下,青苔藤蔓攀满颓圮宫墙。她按照地址来到其中一个偏僻的院落,果然有一处墙面已然倾塌,只有半面宫墙——西苑终归只是软禁之地,并没有做成监牢样式。毕竟跑得出这个院落,也跑不出这九重宫阙。 她拿起墙砖叩了叩墙面。 很快就有一个小小的头探了出来,她似乎是努力攀爬到墙面上——借着月光看去,不过约莫十岁的模样,有着一双琥珀色的明亮眼瞳,如同盛满的月光。和那双贵气眉眼不同的是她身上的都是尘土,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眼角甚至还蔓开一片淤青。 “你是什么人?”她神情警觉,倒也没有惧怕。 “受人所托,给你送东西。”她简单回答,将食盒递给女孩。 “谁托你送来的?”女孩警觉地盯着食盒,没有接过。 “那人也没告诉我他是谁。”这倒也是实话。 对方似乎也非常识时务地不再追问,她接过食盒打开,对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颇为诧异,而在简单检查了一下食物之后,她便拿起筷子很快吞咽起来。 这些饭菜在送来的时候早已经冷掉,她也毫不在意,风卷残云般清扫餐盘的模样与其周身贵气格格不入。夏荷花远远看着,也知道这个女孩平日在西苑必然是忍饥挨饿,还会受人虐待。而让她来送饭的人也是思虑周全,饭菜是为了不让她挨饿,而那些银两,则是留给她让她打点那些看守的侍卫,让他们不要为难她的。这正是被软禁的人最需要的东西。 此后一段时间,她与这个女孩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每隔两日就送来饭菜,安静地等候她吃完拿回餐盒,两个人彼此都没有提起自己的身份,谁也没有多问,只在同一轮明月下沉默相对。 直到有一日,等她来时,西苑的宫殿内空无一人,她只在平时来送饭的那座断壁残垣的角落,发现了一小包仔细包起的碎银。而那名黑衣人,也没有再来过。 三日后,她睡前发现自己的妆奁内整齐地放了三枚金锭,泛着璀璨亦冰冷的光泽,吓得她手中的簪子差点滚落在地,只敢偷偷把这些金锭藏入床角自己藏钱的角落里。 夏荷花素日里并不关心宫中消息,而这件事后她却四处打听,终于从宫内消息灵通的宫女那儿打探到之前西苑软禁的女孩,原是宁王叶珣的独女,昭平郡主叶晨晚。 堂堂郡主怎么会在西苑被软禁起来? 宫女却讳莫如深地摇头,只说这事或许与前朝有关,似乎是边境出了些意外,宁王叶珣私自出兵,她的独女也被朝廷当做人质软禁起来。其余的,便不是她们这些小宫女能知道的事了。 这件事从此被她藏到心底,未曾与任何人提起。哪怕她后来知晓,曾经的昭平郡主,后来的宁王,便是宁昭之变的始作俑者,而今的摄政王。她们不过是这样一点浅薄的缘分,难道就因为曾经给她送过东西,就能攀上宁王的高枝?夏荷花从来不做这样的白日梦。 况且她也是受人所托,那不知来历的黑衣人结清了报酬,自己与她也算两不相欠。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也许这种事放在祭司面前,她会说命里因果种种,皆是环环相扣。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不想去细究因果,只想在此刻更快一分逃离这座宫阙。 那道锁去她十年光阴的朱红宫门正缓缓打开。她提起裙摆,轻易就迈过门槛。那些欲望与哭嚎,荣光与屈辱,自此都与她再无关联。 越过深深宫墙,冬末初春的时节,阳光正好,还带着些微暖意。 白梨花簌簌如雪落,却飞不过这朱门高巍。 ——完。 城门外的菜口喧嚣,清晨正是赶集的时间,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一月前那一场战乱,似乎都融入进江南烟雨之中,了无痕烟。 “猪肉,猪肉,今天刚宰的猪嘞——”肉摊前的屠户吆喝着展示挂着的新鲜猪肉。 “这排骨肉多少钱一斤?”夏荷花停在摊前,挑了块排骨。 “二十文,这可是前排骨肉哩,姑娘。” 其实在这宫中待了十年,她对外界的物价早已没有概念。不过二十文——听起来怎么都不算贵,甚至比起十年前她入宫都还要便宜些。 好在她现在不缺钱,当即便打算掏出银钱买下这块排骨,这是却忽然听见背后的笑声,一个臂膀宽厚的中年人向着肉铺走来,“二十文的排骨,咋突然这么便宜了?前些日子想买块猪肉,拿着银子都不一定买得到呢。” “嗐,前些日子是什么情况你不晓得?”老板看着走来的中年人,两人似乎是熟识,很快便攀谈了起来。他一边帮夏荷花把排骨剁开一边道,“但凡哪家有点粮食,全被缴走当军粮去了,哪里买得到肉!就说再之前,想来卖点菜,不得好生拿钱孝敬孝敬那些官差老爷的?卖五十文一两都赚不了两个钱。不过现在嘛,这些官老爷要么被撵走要么被砍咯。”他朝着城门方向努了努嘴,“这不,城门上才挂着个新鲜的。那尸体还往下流油,比我宰的猪还肥。” 周老五听见屠户这样说,心中了然,这便是前两日在菜市口被砍了头的安阳侯玄子恪。没想到旁边那个看上去颇为文文弱弱的姑娘却开了口,“敢问一句,城门口那是什么情况?” 屠户挑眉,“这事前几日闹这么大,姑娘你居然不知道?前两天菜市口刚砍了个侯爷,叫啥名字记不得了,总之是姓玄的皇室宗亲。听说是因为派人在灵堂上行刺摄政王,被摄政王亲自拿剑全斩了。当晚那侯爷的宅子便被一队黑衣人围着抄了家,那侯爷家眷一个没放过,七房小妾哭哭啼啼整条街都能听见。砍了之后尸体就被挂在城头,说是要暴尸三日,敢给他收尸的诛连下狱。” 屠户常在菜市卖肉,人来人往,消息最为灵通,只是口口相传,不知道这其中被添油加醋了多少。 他说着,用谁都听不清的声音小声咕哝道,“要我说杀得好哩,最近砍了批官爷,菜都便宜了不少,也不用孝敬他们了。” 夏荷花拽紧了裙摆,一瞬间便将这件事与那日灵堂上的修罗场联系在一起。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给了钱,接过屠户宰好的排骨。一旁的周老五也要了份猪肉,付了银钱。 他们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又汇入人流散去四方。没有人提起自己亲眼目睹了灵堂上的血迹,也没人提起自己亲手砍下了王侯的头颅,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上位者厮杀溅出的水花,在他们的生活里泛起涟漪,待平静之后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剧情要比看起来重要那么一点。 下一章完卷后要稍微休息一下揣摩后面的剧情。【真的不是因为剑三更新新版本了】 不相干的题外话: 今天剑三更新新版本,上线做苦力。 给段氏号升级的时候和情缘说:扇娘的二段跳好像花姐噢,还会背手。 情缘:这也给你代餐上了? 我:因为太爱了看谁都有花姐的影子。 花姐!一款完全命中注定在我审美上无法抗拒的体型。 149坠扶光 ◎能在此刻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是好的。◎ 熹光刺破云层,投射在太极殿前的汉白玉阶上。 自最高处的龙椅上向下望去,殿前浩浩荡荡跪下的臣子都如同攒动的蚂蚁一般。 玄昭坐在龙椅上看着跪拜的众臣,心中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摩挲着身上龙袍的衣摆。他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只是已经被强推到这个位置,也别无选择,只能强端起皇帝的架子在座上煎熬。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伴随着礼官的唱和,殿下群臣依次跪地行礼,匍匐着跪地俯首称臣。 玄昭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接受群臣朝拜,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今天日光正好,是再三挑选后的黄道吉日。但玄昭知道,这轮耀阳不是为他而生,相反,因日光而生的阴影正笼罩于他的头顶。 他看向殿下群臣中的领头人,一袭朱红蟒袍,耀眼得如同初生的朝阳,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轻易就能攫住所有人的目光。 虽然今日是属于他的登基大典,但主角并不是他。 殿下按照礼节依次祭天地神明,玄昭的思绪却早已飘忽。登基大典这样的重要典仪本该是祭司住持,但全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在那场宫变后,她就失去了所有消息,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外界早有祭司与宁王勾结的风言风语,但传闻的主角从未对此表态。 看着朝拜的群臣起身,玄昭干咳了几声,按照寻常一般说了些早已安排好的客套说辞,而后封赏群臣,大赦天下。 “朕如今顺应天命,荣登大宝,当勉力为之,不敢怠慢。朕望天下臣民,共勉朕志,以共成国家大业。”他看向殿下从容而立的叶晨晚,“先帝罹受谋乱,幸而有宁王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匡扶社稷。朕欲赐宁王九锡,以彰功勋。”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纷纷看向叶晨晚。 她出兵是为了做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玄昭在登基之日便选择赐九锡,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冕九旒,假节钺,行天子车驾了? 风波中心的叶晨晚在听见这样的赏赐时,眉眼不动,只从容行礼道,“多谢陛下赏赐,都是臣分内之事,如此殊荣,受之有愧,还请陛下收回。” 叶晨晚并不贪图这样的虚名,今日的赏赐也非她暗示的结果,不过是玄昭刚上位急于向她示好的法子。 自己如今掌控京城不过一月有余,玄昭又刚刚登基,她还没有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的想法。 她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玄昭识趣的态度。 面对叶晨晚的推辞,玄昭也不好再坚持。 群臣跪拜,山呼万岁,而他眼前冕旒珠串晃动,遮挡了视线,只能看见珠玉在日光下上折射出耀眼光泽。 可惜,今日日光正好,但并非为他升起——日后也不会是。 、 北地玄魏边境 碧蓝苍天一望无垠,夏日的草原草木繁盛,随着微风吹拂化作碧浪浮动,现出无数牛羊。 一行商队打扮的人马骑行在路上。 元诩,哦不,此刻应该称为拓跋诩牵动缰绳,感觉心中舒畅。 在逃出玄朝国境后,他就放弃了那个愚蠢的汉人姓氏,重新迎回了他承载着伟大鲜卑血脉的名姓。 如今能重新骑上骏马,呼吸草原上的新鲜空气,拓跋诩心情大好,在他身边骑马的斛律孤多瞥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问,“那个叫慕容锦的女人呢?你不是说你在玄朝的时候,多亏了她的指点吗,她没跟你一起逃出来?” 想起慕容锦,拓跋诩甩动缰绳冷笑一声,“她说她还有些事要留在墨临,等我们的事情都办好后再去联系她。” 斛律孤神色莫名,“有这么神秘吗?” 拓跋诩神色恹恹道,“她不在也是个好事,这女人不是个善茬儿,你也不想她在你身边指手画脚吧。” 想起慕容锦那副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聪明人的嘴脸,拓跋诩就心中生厌——装什么呢,好像很了不得一样。 “一个女人而已,有这么麻烦?”斛律孤并不了解慕容锦的棘手,“若说麻烦的女人,能有叶珣那两母女麻烦?” “这不一样。”拓跋诩不耐地摇头,叶珣与叶晨晚是在明处的对手,而他与慕容锦现在看似是合作伙伴,却不好说将来会如何。而且这女人满身妖法,要难以对付许多。“况且现在我和她各取所需,也还没必要翻脸。” “既然她还有用处,那先留着她。等到她没用处了再杀了也不迟。”斛律孤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在此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在斛律孤面前停下,他伸手取下信鸽腿上的信纸张开,粗略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 “怎么了?”拓跋诩问。 斛律孤看完后随手把信纸撕成了碎片,任由纸片飞散在风中,“没什么,玄朝那边的消息,玄若清死了一个月,叶晨晚挑了二皇子玄昭继位。” 拓跋诩在心中回想了一下玄昭其人,“玄昭?没用的懦夫罢了。叶晨晚这是推了个傀儡上位。” “无论如何,她不在北地,我们的活动要方便很多。” 拓跋诩策马与他并行,“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先回营地再商量。”斛律孤压低了声音道,“有消息说,你那侄儿病得很严重。” 拓跋诩看向高远天空间飞翔的雄鹰,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现在是鹰归长空,龙潜入海,再无人能够束缚。 他将要去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 漫长又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像是沉睡了亘久的时光,无悲亦无喜,只有浪潮包裹着身体沉睡。 直到一缕月光轻柔洒下,引导着她自海中浮起。 霁月无瑕,碧海无垠。 墨拂歌终于自茫茫黑暗中抓到了思绪的末梢,似乎是因为沉睡得太久,近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她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些微末的感知。 是人死后当真泉下有知,她已经步上黄泉路途了么? 但周身都陷在柔软的被褥间,她应该是还躺在床榻上。周遭一片寂静,只有纸页翻动的簌簌声。 想来,她似乎还在凡间。 墨拂歌心中诧异,调动起所有的力量,最后也只是动了动手指。 而这样轻微的响动,似乎也惊动了身边人。 自那一日苏暮卿施行了阵法后,墨拂歌的身体状况的确在一日一日变好,这些时日叶晨晚食宿都在墨拂歌所在的殿内,方便随时看顾她的情况。 此时午后她正在批阅奏折,这些事自然是轮不到玄昭来做的,他也没那个能力做好,一切都由她处理好后,玄昭只用盖个章就可。 正当她批阅奏章时,身后床榻前忽然传来一点响动。 她急忙搁下朱笔往后看去,只见床榻上的墨拂歌微蹙着眉头,神色有些痛苦。 “阿拂,你怎么样——?”她急忙握住墨拂歌的手,掌心略有温度,在被触碰后下意识地回握住自己。 ——还好,终于有反应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感觉可还好?”她握紧墨拂歌的手,不断地询问,感觉眼眶湿热,几近要落下泪来。 女人急切的声音吵得墨拂歌耳膜有些发痛,过了好一阵子才辨认出是叶晨晚的嗓音,“叶晨晚——?” 一个月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显得很沙哑,“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也不用担心,现在一切都处理好了,都很安全。”叶晨晚知道她有很多话想问,急忙先安抚着她,“旁的你都不用担心,你现在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我”墨拂歌感受了一下身体,除了长久昏睡的无力外,似乎也并无大碍,“我还好。” “那就好。”叶晨晚在此刻终于发自内心的露出一点笑意,便似丛丛山花开遍群山,“但是还是找游南洲再给你看一下。” 叶晨晚起身正准备去派人请游南洲来,墨拂歌忽然牵住了她的手,问道,“现在是晚上么怎么都未点灯的?” “你说什么?”叶晨晚不可置信地环视周围,日光正好,透过窗棂在殿内散漫,一切都笼罩在暖黄的色泽间,“现在是午后啊?” 还没等叶晨晚的话说完,墨拂歌就已经收回了手,若有所思道,“是么原来如此” 叶晨晚过了片刻后心间才涌起不好的猜测,她垂眸看向墨拂歌,只见那双从来黑白分明的清明眼瞳此刻却是一片晦暗,再不见星光月色清朗,而是陷入浓雾般的迷蒙。 “你还看得见我吗,阿拂?”她谨慎地伸出手,在墨拂歌面前晃了晃,对方并无回应,不祥的预感急忙涌上她心头,急忙对着殿外守候的侍女喊道,“让游南洲立刻来见我!!”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墨拂歌,她似乎能听到叶晨晚焦急的脚步声,和不断让游南洲快些赶到的催促。 因为失去了视力,其余感官变得更加敏感清晰。 “晨晚。” 她轻轻唤了一声,对方立刻来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墨拂歌伸手覆盖上她的手背安抚她,“你不用这么焦急。这是意料之中的代价。” 而墨拂歌看不见叶晨晚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叶晨晚牵着自己的的手覆盖上她的面颊,指尖感受到肌肤温热的触感。 她在此刻心中不易察觉的本能,暗自庆幸,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此刻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是好的。 随后她就感受到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坠落,溅在肌肤上,晕开湿润水泽。 卷三《长离恨》,完。 【作者有话说】 睡美人怎么醒了还要挨刀啊!【那种语气】 本来按照强迫症来说,应该是写到150章分卷的。 但是算了,剧情也差不多要在这里分卷了。 卷四凤栖梧 150长梦觉 ◎我没有办法一直陪你走完这条路。◎ 卷四、凤栖梧 南方有梧桐,凰鸟何不至。 、 随着第一场秋雨落下,夏日的暑热终于在雨雾中消散些许,化作似有若无的清浅雾气。 初秋的皇宫不似素日金碧辉煌,碧瓦朱甍,雕龙画凤,在雨水的洗刷下都染上了几分萧索的阴沉。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踱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窾者主浮,自然之势也。” 女子坐在床边,随着指尖翻动书页,清越嗓音亦温柔地念出书中字句。 而床榻上的少女安静地倾听着她的诵读,只用一条素白轻纱蒙住了双眼,看不出神色。 殿外珠玉叮咚声响,拂开翠玉五色珠帘。 尽管自己已经刻意放轻了脚步,苏暮卿还是一眼就瞥见了自己进入,叶晨晚做出噤声手势,从苏暮卿手中接过了书卷。 苏暮卿识趣地准备起身离开,在她临走时,叶晨晚眼神示意她在外等候自己。 粗略扫了一眼书卷,寻到苏暮卿先前读到的位置,叶晨晚继续念出书中的内容。 “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 她的嗓音温柔而富有磁性,如同琴弦拨动的尾调,在此刻念出书中字句时,亦有了几分隽永味道。 墨拂歌安静地等待着叶晨晚念完这一段内容,才开口道,“殿下回来了。” “嗯,刚从含元殿回来。”她旋身在榻边坐下。 只有片刻的沉吟,墨拂歌的唇瓣浅淡地勾了一下。“从时间来看,不算太顺利,今日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唔也不算太麻烦。”叶晨晚沉吟着,并不太想让这些事扰墨拂歌烦心。 “可你听起来不算开心。”她伏在膝上,面向自己,“说出来或许能够有解决的方法,殿下。” 叶晨晚看向墨拂歌,虽然现在她双目失明,但墨拂歌本就擅长察言观色,现在的感知似乎比从前还要敏锐。相反,在眼睛蒙上一层轻纱后,外人似乎更难从她面上得知情绪了。 而一头乌发沿着肩廓披散而下,被轻纱蒙住双目的面容露出清瘦又苍白的颌骨,她还是如从前一般,单薄又易碎。 叶晨晚也并没有想瞒着墨拂歌,她自有自己的耳目与手段,就算自己不说,她也会有别的手段知晓。 “先前墨临城破的时候,本已经派人去控制所有血缘密切的皇子皇女,现在无论是外地的藩王,还是京城的皇嗣,都在严密的监视下,只有一人没寻到踪迹——七皇子玄昀。” 墨拂歌看不见此刻叶晨晚微蹙起的眉头,但也能听出她语气中那点细微的烦躁。 “我本以为是有尚还对玄朝忠心的人救出了他,但没想到会是洛祁殊的人救出了玄昀,他现在已经到了朔方,就在洛祁殊手中。” “嗯,那现在呢?” 毕竟洛祁殊也不会这样好心接个祖宗回去供着的。 叶晨晚轻叹一声,“在听说玄昭登基的消息后,洛祁殊无非是找了那些借口,说玄昭并非正统,只是被拥立的傀儡罢了。而后拥立了玄昀继位,自封为太傅。朔方地带他本就经营多年,纷纷响应,好在朔方以外的地界识时务,并没有什么人多理会他。” “不过现在的确是已经失去对朔方的控制了。” “玄昭怎么说?” “他倒是个识时务的,没有轻举妄动,跑来问我该怎么办。” 今日在含元殿耽搁了许久的时间,也是为了商议此事。 墨拂歌一手撑着颌骨略一沉吟,“玄昭不来给你添乱,此事就也算好解决。毕竟玄昳已死,无嫡则立长,无论怎么样,也是轮不到玄昀继位的。洛祁殊名不正言不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现在虽没有余力出兵对付他,但写好诏书昭告天下,他在朔方一隅也暂时翻不起浪来。” 她只是有些担心,朔方地处玄朝西北边境,洛祁殊若是去与外邦勾结,倒是的确会麻烦许多。虽然现在暂时不用因为洛祁殊烦忧,但长久下去也终究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当初她算漏的一着,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在的隐忧。 还有元诩,现在没有他的消息,但算算路程,应该是已经逃出玄朝国境了。关外草原想寻这个人就难上加难了,不过魏皇也不可能容忍这个曾经的叛贼大摇大摆地回到国内,他重回魏国境内一定是有人接应,以此为基点出发,倒也有查到他踪迹的可能。 墨拂歌在心中已经快速地思虑了一番,不过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我也曾考虑过扶玄昀上位,他毕竟年幼,易于掌控,除了他之外,玄若清的其他子女都已经成年,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叶晨晚面上还是有些懊恼,在墨临城破时,她满心都是寻找墨拂歌的下落与追杀玄若清,以及杀掉玄昳以便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扶植傀儡。 没想到反倒是让洛祁殊钻了空子。 若是当初自己思虑再周全一些,现在也不必留下这么多的麻烦 “不,玄昭是最好的选择。他在身份上更加名正言顺,也是诸位皇子皇女里最没有背景的一个,于你来说最好拿捏,玄昳已死,你打着立长的借口拥立他,旁的人也反驳不了。其余的皇子皇女,要么愚钝暴戾,要么母族势力庞大,都不便于控制。傀儡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而玄昭,既不会愚钝到不识时务,也不会聪明到足以反抗你。”墨拂歌摇头,打断了她的苦恼,安抚道。 墨拂歌所言的确是她当时心中所想,她反而笑意更深,明艳胜过窗边骨瓷瓶内插的那株木槿,“我是该说你太了解我,还是对局势看得太通透?” 墨拂歌依然是素来无波无澜的神情,安静地伏在膝头,“玄昭有帝王相,然而紫薇星坐命宫却无六曜,为孤星。帝王命只是昙花一现。” “……”笑容在她唇角逐渐僵硬,“所以你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一天?” 她摇头,“知道命数,不代表知道事情的发展。当然,不看玄昭的命相,单看他的条件,他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对方一字一句,确实都说中她的考量。“你说得如此直白,倒像是笃定我会走这一步了。” “都到这一步了,你又会后退么?”墨拂歌眉梢轻挑,明明已经蒙上了纱布,她却还是觉得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般直直看进自己,“又可还有退路供你走?” 一时缄默。 扪心自问,墨拂歌并没有说错。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此刻,若只是说‘想要’,也是远远不够的。”她的语气既像是蛊惑,又像是劝告,而最后归于轻声喟叹,“我没有办法一直陪你走完这条路,晨晚。” 叶晨晚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不安地皱起眉头,“这话何意?” 雨声淅沥,洗涤窗外红枫,又滚落雨珠如同泪泣。 然而她并没有听见答案,墨拂歌只是微垂下眼眸,背影寥落清寂,“我有些乏了,殿下。” 叶晨晚面露担忧地看向她,墨拂歌却只是微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大有不想多言的态度。 殿内分外寂静,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回响。 叶晨晚当然也能感受到墨拂歌的疏离。 现在自她苏醒算来,也过了半月有余,游南洲的诊断说,她的双眼经脉畅通,没有任何问题,双目失明这应该是受到反噬的结果。 而苏暮卿看后,也陷入了思索,说这种情况她从未见过,阵法反噬的问题非常复杂,还需要时间仔细研究。 这半个月来,也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药物与医治手法,但她的眼睛也没有任何的好转。 墨拂歌的状态倒是非常平静,很快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平静得近乎有些诡异,反倒是她们几个身边人为此急得团团转。 只是她一直是这般无悲亦无喜的模样,态度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从前墨拂歌虽然话少,但与她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无话可说。现在除了每日与她聊今日政务,她会愿意回应外,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冷淡的模样。 叶晨晚也猜不准墨拂歌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当墨拂歌是因为失明后情绪低落。 墨拂歌已经做出不想再说话的姿态,叶晨晚也不好再强求些什么,只能道,“那你好生休息,我得空了再来看你。” 对方已不再言语。 在一声轻缓叹息后,叶晨晚缓步离开了殿内。在听见叶晨晚的脚步声,确认她已经离开后,墨拂歌才起身阖上窗扉,*因为失明,从前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现在都要花上许多时间。 几滴雨丝落在她手背,泛开冰凉触感。 【作者有话说】 “夫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踱实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窾者主浮,自然之势也。” “是故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羽者妪伏,毛者孕育;草木荣华,鸟兽卵胎;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鹰雕搏鸷。昆虫蛰藏;草木注根,鱼鳖凑渊,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 都出自《淮南子原道训》 就是这个味道——!这种让人有施虐欲的味道! 嬷!嬷!嬷! 【不小心暴露属性了对不起】 150-160 151月别枝 ◎我还没有迟钝到,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心思。◎ 叶晨晚走出殿门时,苏暮卿已在外等候多时。 廊外雨滴摇动铜铃,叮咚作响,苏暮卿怔怔地望着秋雨淅沥,也在雨雾中有了几分寂寥意味。 看着叶晨晚从殿内走出时的面色略显沮丧,苏暮卿问,“阿拂这是同你说了什么?” “若是她愿意说些什么,那也是好的,但就是什么也不愿意说,才让人担忧。”叶晨晚阖眼,神色担忧,“我怕她有心事。” “这孩子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苏暮卿虽然与墨拂歌接触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墨拂歌的确很好懂,又不好懂。 她是一个万事都自己拿主意,凡事都在心中思虑好的人。但她到底心中在想些什么,却也没人知晓,她更不愿主动与人提及。 “失明一事放到任何人身上,大概一时间都难以接受。”叶晨晚垂眸。“她虽然面上平静,我总担心她心中有隐忧。” 她知道,失明对于墨拂歌来说,意味着无论是观星占卜,还是她钟爱的字画弹琴,都无缘再续。此事实在残忍,说些什么应当振作应当乐观的话语,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辞。 “我只希望,她莫要太悲观。毕竟此事也不是全无转机。不过未来还长,也不能眼睁睁就看着她如此失明下去,能治好才是上策。”叶晨晚看向她,“她的反噬一事,可有什么眉目?” 苏暮卿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反问,“你可知,墨氏窥天探命,究竟特别在何处?” 叶晨晚思索很久墨拂歌与他人的不同之处,最后猜测着问,“是眼睛么——?” 她很难说出这样判断的确切理由,但直觉确实让她如此猜测。倒并非是墨拂歌的眼睛本身要比常人漂亮许多,而是与她的眼睛相对视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墨拂歌的眼睛总是格外清澈,目光却又能看穿迷雾一般如有实质。 “是。”苏暮卿点头,“有传闻说,墨氏有天赐的观星眼,在他们的眼中的星辰与他人不同,他们能轻易看见星辰的轨道。这些传言暂且不做考证,但这样的能力是赐福也是诅咒,窥探天命本就是容易遭受天谴的行为,她的眼睛会更容易引来天谴。” 苏暮卿一边讲述,指尖一边拨动,一株素白昙花就从她手间从无至有再至盛放,“秘术的施行,本质上是一场交易,付出等额的代价,获得想要的转换。尤其是试图逆转天命,需要更高额的代价。” “那个皇宫地底的阵法,我已经去探查过了,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阵法的运作,但是布阵人的手法非常巧妙,本身通过这个阵法去逆转天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她通过一些复杂的手段将这种代价转嫁到了本就容易蒙受天谴的墨氏身上。” 苏暮卿回想阵法,虽然只是坍塌为废墟的遗骸,但其手法精妙,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而且其中流露出的气息,并不似她所了解过的任何一脉秘术分支,她竟然也猜不出布阵人的身份。 “如果能知道更多当初布阵人的手段与身份,或许能找到一些眉目。” 叶晨晚并不了解这些古老的秘术,一想当初为玄靳布阵的人迄今已经隔了两百余年,想要寻到蛛丝马迹可谓是大海捞针。但苏暮卿既然已经如此说了,就算只有一点可能,她也会去尝试。 叶晨晚庆幸尚还留了玄若清这一条烂命,这老东西心脏被捅了一剑竟然还能苟活。她这段时日都忙着为墨拂歌的事情和朝堂之事奔波,没有关心游南洲把他要走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倒也可以去找游南洲问一问,若要说现在对这个诡异阵法了解最深的人,也只能是玄朝的直系皇室了。 、 在叶晨晚离开后,苏暮卿回到殿内。 墨拂歌正安静地依靠在窗边,听着窗外淅沥雨声。稀薄日光中,她肤色苍白,一袭白衣像是要消融在烟雨之中。 “她同你说了什么?”听见脚步声,墨拂歌抬眸问。 她的感官比从前还要敏锐,只听脚步声便能知晓来人的身份。 “自然是关于你眼睛的事。”苏暮卿也没想瞒着墨拂歌,“所有人,都是希望你能够康健平安的。” 言罢又补充道,“她很关心你。” 墨拂歌没有回答,相反,她良久地摩挲着颌骨,隔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也在帮她说话了?” 苏暮卿一时间没有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这是事实,你昏迷这些时日,她也一直在为你奔波。” “我知道。”一声轻叹吐出胸腔中的郁气,她的面色看上去又苍白了很多,唇瓣毫无血色,“但不是所有的恩情,我都能够承受。” 她低垂着头,尽管轻纱蒙住了双眼,也能看出其中落寞的神色。 “我还没有迟钝到,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心思。”她轻声道,音色有几分颤抖。 “你既然知晓” 苏暮卿还未说完,就被墨拂歌打断,“知道,又能如何呢?” 她动作很轻,很轻地拂过自己眼上蒙住的薄纱,“暮卿,她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前路光明坦荡,她自有自己的路要走,为什么一定要为我停留?” “我现如今大仇得报,已经没有遗憾,付出性命,或者其他,都是我应承受的代价,她不必来替我承受。”她的嗓音平静地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她也不必,将自己的后半生浪费在一个目眇之人身上。” 苏暮卿毕竟是一个木偶,她花费了许多时间,才能勉强理解墨拂歌话语中诸多复杂的情愫。 “为何要这样说?”苏暮卿不解地问,“你还这样年轻,不该如此悲观。人生漫长,眼睛也总有治愈的机会。莫要因此错过了值得的人。” “古往今来,失明复明的人又有多少?”墨拂歌反问,“难道要我去赌这样微乎其微的概率,还去赌她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地去照顾一个目盲的人?” 苏暮卿哑然,她知晓墨拂歌说的并非毫无道理,余生漫长,谁又能保证将来数十年的琐碎不会将人消磨至面目全非? “她本不必,为我停留。” 墨拂歌说着,终于轻缓地将头埋入苏暮卿怀中,“而且暮卿,我累了,我想回家。” 苏暮卿知道她所说的回家是指何处,她安抚性地拍着墨拂歌的后背,“那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回清河。” 但握在她臂膀处的手忽然用力,握紧了她的衣袖,“要如何走呢,暮卿?” “殿外有三十六名暗卫,每十二名一岗,分为三岗,每四个时辰一换。十二个时辰轮换不息地监视,又要如何走呢?” 苏暮卿哑然。 她知道,如今叶晨晚入主京城一月有余,皇宫中的叛乱多已平息。墨拂歌所在的宫殿若说是单纯的护卫,本用不上这样严密的防守。 墨拂歌似笑,又似是在轻叹,“若她不愿意放手,又该如何呢?” 窗外红枫片片零落,如同流淌的血痕。 、 信鸽在秋雨中飞得跌跌撞撞,踉跄着在窗栏上停下。 慕容锦取下信鸽脚上的信笺——还不错,至少没有淋湿。 随意扫视了一眼信纸,无非是元诩又在报告自己已经顺利逃出玄朝境内,与斛律孤汇合,现在成功混入了魏国的皇都大晏城。 无趣——这么点蠢事也值得夸耀么。 她随手把信纸用一旁的烛焰点燃,任由灯火吞噬纸张,一点一点燃烧着,蜷曲成为焦黑的灰烬。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牵动肌肉,传来的阵阵隐约刺痛还是让慕容锦还是不动声色地蹙眉。 拨开衣袖,白皙肌肤上有着几道刀刃划开的伤口,尽管已经结痂,伤口仍然狰狞地攀附在肌肤上。 虽然已经过了半月,身上的伤口还是没有痊愈。 她的身体,终究是不如当年了,连这样的皮外伤都要愈合许久。 那一夜她潜伏进入皇宫,想要探查墨拂歌的状况,正好遇见了为墨拂歌施展阵法的叶晨晚与苏暮卿。 这样的发现无疑极大地勾起了她的兴趣,在这个灵气稀薄,秘术早已失传的时代,没想到竟然还有秘术修行如此精湛的人。 甚至再一观察,慕容锦发现她并非真人,而是由万年桃花灵木所制的一具木偶。 真是精妙绝伦的手法,这样的创生之法,一看便是出自苏家的秘术。 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出了自己潜伏的气息,尽管自己立刻隐藏躲闪,但还是不甚被她的飞叶割伤了手臂。 甚至是一样的飞花摘叶之法,能让她在其中想起苏辞楹的影子。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真是有趣。 慕容锦点燃烟杆,任由弥漫着荼蘼花香的烟雾弥漫在胸腔中,缓缓地吐息着。 在袅袅烟雾中,她唇角勾起一点,不知是悲悯还是讥讽的笑意。 可怜的,被天道所妒的天才,又选择穷尽自己的智慧,去扶植起一个新的君王。 真有趣,真让人感动,也真是愚蠢。 愚蠢得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不过相同的故事,她还是乐意去看一眼结局的。 活下去吧,墨拂歌,我和你的赌局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哈哈,发现墨拂歌瞎了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因为写不了眼睛,所以有一大堆动作外貌描写不能写了,真的很难!! 墨拂歌性格上很容易走极端,叶晨晚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的,温柔。【阖眼】 又题外话。 自上个月只刷了一把饕餮洞给情缘出了一百级大铁,前几天把我和她的号一起扔给dl刷110级大铁,她200个小铁只刷了92个就出了大铁,截至目前我的号已经269个小铁,还没出大铁。 哈哈,又是只红她但是自己黑得要死。 情缘:没有哦,没认识你之前我从来没这么红过。 我【崩溃】:你吸我精气!! 152那落迦 ◎死亡于你是一种恩赐,你还不配。◎ 推门而入时,屋内尽是药物的苦涩气息,还夹杂着血腥的铜锈气味。 看着桌面上四处陈放的药瓶与各色稀奇古怪的器械,叶晨晚不动声色地略蹙了下眉,这些形状古怪的器械在此刻看来多少有些恐怖又诡异的气氛。 在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响时,游南洲从里间步出,一边走还一边随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宁王殿下,此番来有何指教?” 叶晨晚看了眼她衣袍上斑驳的血渍,心中想,她一出来房间中的气氛更诡异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游南洲就先道,“我先说好,墨拂歌的眼睛你不必来问我了,她的眼睛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 “我这次不是来问她眼睛的事。”被游南洲这样预判了一波,叶晨晚有些无语地回答。 “那也总归是为她的事来的,说吧,你想问什么?”在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后,游南洲斜睨着她。 叶晨晚沉声问,“他怎么样?” “你问谁?”游南洲很快反应过来,“玄若清?老东西还活着呢,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也是稀奇。” “他精神状态怎么样,人还清醒么?”叶晨晚有点担心把这老东西逼疯了,问不出东西来。 游南洲指尖敲着颌骨,无奈道,“这,不好说。他醒了之后就一句话不说,只吃点东西,我又拿他做了些实验。不过大概还没疯吧。大概。” “话又说回来,经历这样的变故,想不疯也难。”游南洲说不出是唏嘘还是讥讽,冷笑了一声。 “带我去看看他。” 游南洲领着叶晨晚往殿内后院的地下室走去,走过幽深回廊,阴暗的地下室中血腥味更浓,混杂着各类药物的气息,潮湿又粘稠地攀附在鼻尖。 一直走到地下室的尽头,倒是要比想象中的光线明亮许多。大概是太过昏暗也不方便游南洲的研究。 在摇曳的烛光间,叶晨晚终于看见了这位帝国曾经的君王。而此刻监牢后那具蜷缩的阴影看上去几近兽类,须发花白,裸露在外的肌肤几近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到处都是试药后留下的疮疤。 毕竟游南洲在这种事上,可称不上有什么医者仁心。将叶晨晚带到后,她便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叶晨晚。 在听见响动后,玄若清终于抬起眼,模糊的视线中,红衣身影明艳得几近要灼伤眼底。 玄若清唇角溢出一点阴森的笑意,“你来了。” 叶晨晚开门见山问,“当初为玄靳布下阵法的人,是什么来历?” 玄若清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继续阴森地笑着,“你终于还是开始好奇这件事了,看来你也一样贪婪。” “也是,没有人能够拒绝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叶晨晚不耐地打断他,“看看你的结局,也该知道千秋万世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货色。” “”那双浑浊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噢,那你又为何来问?为谁来问?”他话锋一转,目光竟然显得咄咄逼人起来,“为她?”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叶晨晚冷冷道。 “哈哈——!”玄若清伸出双手抓住铁制的栏杆凑近了看她,栏杆后的表情狰狞而扭曲,“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凭什么告诉你?我巴不得她死!她该被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她听得心生厌烦,手指一挥,便掀起一道内力让玄若清重新跌坐回地面,“玄若清,你大可以在这里大放厥词,我知道你受了些皮肉之苦,就觉得大不了烂命一条死了算了。不过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可以试着来挑衅我的耐心。” 叶晨晚拉开一张椅子旋身坐下,冷笑着道,“有道是血浓于水,想必你也不想见到你的子女受苦吧?” 烛火摇曳,照得她侧脸一半笼罩在阴影中,眼眸深如夜色,“放心,你那些尚在外地的藩王儿子或是那两个公主,我还不好动手。不过有一个人,我替陛下除去的话,应该也算是为陛下解忧了吧?毕竟,这是陛下您亲自下令将他关在天牢里的。” 玄若清自然能猜到她话语中指的是谁,心中当即涌起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把人带过来。”叶晨晚冷冷一挥手,身后的暗卫会意,当即离开了暗室内,她这才重新看向玄若清,“没什么,让陛下有机会再一叙父子深情而已。” 玄若清抓着栏杆怒瞪着她,几近目眦欲裂。 而叶晨晚从容欣赏着他的狼狈与恼羞成怒,心中又生起一阵厌恶之情。 贪婪又无耻的蛆虫。 、 玄旸被关进天牢中已经有了数月,玄若清下令把他关入天牢后,就没有了后续。 大概是既厌恶这个儿子,又终究没能狠下心来下令处死。 一开始还有投机的人关心一下玄旸的死活,后来君王不再提起,又有宁王起兵,自然也没人再想起这个被罢黜的皇子。 天牢里的信息传播要比外界迟缓许多,但玄旸还是在狱卒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诧异于王朝如同水冲流沙般倾倒的溃败,但在得知宁王的上位时,他内心深处更是弥漫起一阵恐惧。 虽然玄朝溃败,他本就难逃一劫,但本就与他有着仇怨的叶晨晚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他如此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可惜叶晨晚在前一个月忙于各种事务,并没有心思去料理他。 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更是磨人,他一日又一日等待着清算的来临,昏暗的天牢中时间的流逝并不清晰,不知过了多少天,狱卒终于打开了监牢的大门,监牢外的暗卫一袭黑衣,与暗色几近融为一体。 他绝望地看着来人,心中想,自己的死期终于还是到了。 他被粗暴地带到玄若清关押的暗室,一把丢在了地面,好不容易抬起头,就看见监牢后须发花白,遍体鳞伤的玄若清,狼狈的模样让玄旸几乎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父皇。 “父皇!父皇!”玄旸努力地想要爬向玄若清,却被暗卫死死按住,最后只能回头怒瞪叶晨晚,“叶晨晚,你想做什么!” 叶晨晚斜倚在桌边,一手撑着颌骨,看着玄旸奋力挣扎的模样,“你急什么?现在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之前逼宫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关心你的好父皇。” “叶晨晚——!当年是我打的你,又怎么样!?你现在装什么风光,当初在西苑的时候被我打得像条狗一样,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一幅得意样!有本事就给我个痛快。”玄旸知道此番难逃一死,倒是有了血性对着叶晨晚怒吼。 桌案前的女人面色阴沉了一瞬,但转而又端起那副雍容有礼的姿态,眼尾勾起一点未达眼底的笑意。 当初因为母亲自行起兵营救父亲,她被软禁在西苑的时候,也遇上了年少时的宣王玄旸因为顽劣跑到了西苑内,撞上了正被软禁的她。 彼时她并不认识这是宣王殿下,又因为玄旸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肆意嘲笑,她心中恼怒,两人便发生了口角。 宣王一怒之下让自己身边的侍从将她打得半死不活,自己只能在血泊中看着他大笑着离去。直到西苑看守的人害怕出了人命让边境的叶珣做出更为激进之事,才唤来御医救活了她。 “痛快?玄旸,给你这样的畜生一个痛快是一种恩赐,你还不配。”手中昔日墨拂歌送她的那柄雕花短匕在手中漂亮地打着转,最后被她抛给了身边的暗卫,“我现在没工夫和你算账,玄若清,我的耐心有限,最后问你一次,当初布下阵法的人是什么来历?” 眼见玄若清有一瞬的游移,她立刻对着身边的暗卫一扬下颌,“动手。” 暗卫立刻拔出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地手起刀落,玄旸的右耳应声落地。 看着血泊中的那只耳朵,玄若清瞪大了眼,就算他再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也没法亲眼注视着如此残忍的一幕,“你疯了!?你个疯子!” “做疯子也比做畜生好。”看着玄旸捂着耳朵在地上哀嚎,叶晨晚连眼睛也没有眨,“玄若清,再说一遍,我的耐心有限。你大可以看看试试我会不会把他做成人彘最后剁碎了扔去乱葬岗喂狗。” “死了个玄昳和玄旸,你还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可以一天在你面前杀一个。” 只是片刻的犹豫,叶晨晚一抬手,玄旸的左耳也应声落地。 哀嚎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玄若清只能徒劳地看着这一幕,嘴里溢出痛苦的呜咽声。 “很痛苦?玄若清,当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塞外,母亲身染寒疾,最后卧病多年在我怀里死去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痛苦千百倍。” 她在满地的血泊中如是缓缓道。 【作者有话说】 那落迦是梵语中没有喜悦意和喜乐之意,无间痛苦。 叶晨晚:发疯!发疯!发疯! 153书尺素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一刀又一刀,玄旸已经被匕首割得面目全非,又被粗暴地止上血,只能痛苦地跪地哀嚎着。 叶晨晚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冷眼注视着在地上扭曲的玄旸,最后看向拉扯着栏杆面容狰狞的玄若清,“如何,陛下,还是不愿意说么?” 她瞥了眼玄旸,耳朵鼻子连带着每一根手指都被砍下,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废人。留着他的眼睛,只是为了让他看见自己被一刀刀割肉的模样。 “看来陛下的确厌恶于他,那我也算是为陛下解忧了。”叶晨晚起身作势要走,“不过我还暂时没想让他死,给他止血,扔到乱葬岗去看坟,不准给水给食,让他去和狗抢食,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更像狗。”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问玄若清,“也不知陛下明日想见你的哪个儿子?这一点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力。” 玄若清看着她这副模样,意识到她真的会杀光自己的子女。 不可以如果真的被她杀净了皇室血脉,那就真的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念及此,他做出了决定,唤住叶晨晚,“不必了,我告诉你。” 叶晨晚这才停下脚步,施施然旋身重新坐回椅子上,“这不就对了?陛下若早这样识趣,我们都可以省下不少精力和时间。” 玄若清抿了抿嘴唇后,声音干涩着缓缓道,“昔时太祖皇帝已经架空了梁国,虽然梁国已经唾手可得,但北方的晋国有叶照临镇守,仍然未有多少胜算。正当太祖对此一筹莫展时,有一个自称容珩的女人,说她可以帮助太祖战胜叶照临,一统天下。” “太祖一开始也并不相信他,可是连云关一役在即,梁国胜算极微,太祖并无他法,也只能选择相信她。按照她给出的方法,布下阵法后,再找到晋愍帝里应外合,最后竟然大败叶照临,太祖欣喜若狂,自此将容珩奉为上宾。” “容珩告诉太祖,叶照临是天命所归,就算他侥幸称帝,王朝也不会长久。若是想要千秋万代,只能逆转天命,镇压龙气,而后再以一支合适的古老血脉维系阵法运转承受天谴。” “此时的太祖已经格外相信容珩,按照她的说法,迁都墨临,在皇宫地底龙气氤氲之地兴建阵法。后面的事,也如史书所载,太祖顺利一统三国,登基后,用墨氏的血脉来维系阵法,将叶照临放逐至北地,再无反叛的可能。” 叶照临仔细观察着玄若清的神色,从中辨别着他所言的真假。 玄若清所说的这个名为容珩的女人,她从未在任何史书中见过此人的存在。况且按照她这般通彻天地,改天换命的能力,对于玄靳来说也是能够登基最大的功臣,竟然从未有半个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照你所说,她这样帮助玄靳,理应是最大的功臣,为什么史书上全无她的记载?” 其实连玄若清自己也不知道容珩是何许人也,只是听闻祖辈的讲述才知晓一二,“因为容珩与太祖合作时,就已经明说自己一不要金银珠宝,二不要封赏侯爵,并且不允许太祖向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存在。” 叶晨晚微垂下眼眸陷入思索,不要财物与官职,尚可以理解,因为财权并非一些人的所求,如果容珩真有这样通天彻地的能力,金银钱财或是封王拜相,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但她并不相信容珩会如此不求回报地帮助玄靳。 他们之间定然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那她凭什么这样不图回报地帮助玄靳?” “她说,各取所需,她也需要阵法中龙脉的力量。而在帮助太祖布下阵法后,她就告辞离开了,无论太祖如何寻找,此人都如石沉大海,再无讯息。” “”叶晨晚沉默着注视玄若清,思考着他所说的可信度。 此事听起来的确有些虚无缥缈,有如仙神一般从天而降,帮他完成了大业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这样的人,究竟所图为何?到底与玄靳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看来她还需要找人求证一下这件事。 在得到了需要的讯息后,叶晨晚也不愿再与他纠缠片刻,当即准备离开。 玄若清目光怨毒地注视着叶晨晚离开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天真啊天真叶晨晚。” 他狞笑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地下室中,“你真的以为你父亲的死有这么简单吗?” 意料之中的,女人停下了脚步,转瞬后就又出现在他面前,皱着眉面色阴冷地追问,“把话说明白。”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今日实在经历了太多变故,玄若清只是蜷缩着咳血,没有回答叶晨晚的追问,最后在呕出一口黑血后昏死了过去。 叶晨晚将游南洲唤来,对方诊脉后道,“遭受的打击太大,急火攻心,昏死了过去,一时半会儿估计是醒不过来。” 叶晨晚面露嫌恶地扫了他一眼,“别让他死了,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急于去求证玄若清所言的真假,没有时间和他在此处浪费时间。 只是他所言的话语,像一块刀刃的碎片,隐秘地埋进了心中,只等着再某一天割开血肉,狰狞着破土而出。 、 叶晨晚接下来几日,都在调查容珩此人的消息,但正如她原本的印象一般,史书与各色浩如烟海的资料中,都未有关于此人的记载。 她也去问过苏暮卿,可否有一位秘术大能唤作容珩。 苏暮卿也是面露疑惑,她说两百年前以秘术闻名的人物也不过出自三脉,一是清河苏氏,二是苗疆五仙教的蛊术也是秘术的一种,三则是北境魏国的巫术一脉,这三脉中都未曾听过有人名为容珩。 一时间又陷入了僵局。 叶晨晚心中想,既也是两百余年前的旧事,或许叶照临当初有所知晓。 当即派人去整理叶照临的遗物,正好叶照临当初尚还是镇北侯,未曾受封宁王时,也住在京城中的镇北侯府,也就是现在的京城宁王府内。 在仔细地搜寻后,竟然真的在宁王府的几间暗格中,寻到了叶照临当初留下的几本手札。 泛黄的书册被岁月打磨沉浸出陈旧的气息,叶晨晚良久地注视着面前几卷薄薄的手札,伸出的手几次复而收回,最终只是良久摩挲着手札的边页。 其实她曾有无数次机会翻阅叶照临的遗物,但她似乎从未对此有过多少兴趣,世人多对她的祖辈充满了无数遐想与敬仰,而她知道,最耀眼的骄阳也会在地面落下阴影。 或许是内心深处知道北杓七子的故事太过惨烈,她下意识地在回避已有的结局。 而此时已经避无可避,叶晨晚深吸一口气,沿着书册边缘翻开了薄薄的一册手札。 比起后世史书记载中叶照临绛衣雪尘的锋芒,叶照临的字迹却要显得清丽许多,单看字迹语句,全然不会觉得是史书中身后白骨垒作高台,身前荣光万丈的那位宁王殿下。 字迹缱绻,语句清丽,正似江南清池一一风荷举,采莲梦入芙蓉浦。 手札中并未有一开始猜测的什么秘密,不过是些随性所致的随笔,却可见执笔人的温柔,连琐碎之事在笔下也显得温柔缱绻。 叶晨晚反复翻看着书册中的内容,却并未因里面温柔的言辞而放松,相反,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指尖微微颤抖着。 因为一个人在书册中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频繁了些。说手札中尽数写的是这一个人也不为过。 “清元四年,便衣往墨临去,苏辞楹让我于扶风楼落脚,也免去许多奔波。观扶风楼地势,东连瀛洲港,南通朱雀门,可谓是墨临城最黄金的地段。她眼光向来毒辣,但凡经手的铺面从未有过亏损。” “她抚琴,请我饮一盏梨花酿,道此酒名为东栏雪。”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清元五年,府上百年银杏枯萎。心中可惜,无奈也只能派人铲除,再寻一株银杏树移植。正巧苏辞楹来府上,不知她用何法,银杏竟死而复生,繁茂一如当年。” “她言见我喜爱此树,不忍见之枯萎,愿银杏年年繁茂,我亦岁岁康健。” “我知晓她惯爱说些花言巧语,无非是想在我手下讨个巧,在税务上少收她一笔。” “她不知,愿花开花谢年年,岁岁长相见。” 后面的字迹凌乱许多。 “丙午年七月,惊闻闻弦死讯。” “再见她时,神色哀戚,再无当年神采。” “她说,闻弦是为她而亡。” 后面字迹几经落笔又涂改,留下片片墨痕。 “但此事错不在她。” 叶晨晚屏息翻到书册的最后一页。 “戊申年三月十七,逼宫。” “与玄靳定下交易,我为他驻守北境,无诏不得入京,而皇族世代不得加害墨怀徵与苏辞楹及其后人。” “与他做交易自然是与虎谋皮,但北境战事频繁,他分身乏术,萧遥已死,此事除我外他无人可选。手握北境兵权,亦可威慑他一二。” “明日当启程往焘阳去,山高水远,此生大抵再难相见。” “不知府上银杏,可仍亭亭如盖,一如当年?” “惟愿她安乐无虞,再无所求。” 【作者有话说】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出自苏轼《东栏梨花》。 叶照临拿的是什么深情女二剧本。 是的,她喜欢的是 那么有奖竞猜,后文剧情里会出现的北杓七子究竟是哪一位呢? 猜中会有红包。 其实前文是有暗示的,当然我这样说可能又会误导读者,毕竟每个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不用太过于纠结,按照各位自己的猜测来就好。 154见折花 ◎就算贪得无厌,我也不会拱手相让,重蹈覆辙。◎ 簌簌红叶零落,如*一团一团坠落的火焰。 酽紫华光缱绻,剑锋虽缓慢,但一招一式流畅优雅,划过叶片割开脉络,又纷扬起枫叶飞舞。 落叶中的人一袭白衣缱绻,虽是轻纱障目,执剑的动作仍是优雅从容,白衣纷扬,衣袍在远处青山雾霭的山岚间模糊成素色云烟。 剑锋挑转,一片红叶飘落,稳稳落在剑刃上。 墨拂歌就这样执剑接住红叶,在听见身后靴履踏碎落叶的脚步声时,才回过头来。 “殿下。” 叶晨晚看她,现在已经能够执剑,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她走到墨拂歌身边,替她拂去剑锋上的落叶,帮她将霁清明收入剑鞘中而后归还给她。 墨拂歌指尖摩挲过霁清明剑鞘上的花纹,忽然开口,“殿下,你身上有血腥味。” 叶晨晚一怔,轻嗅自己的衣袖,仍然是白檀木的气息。审问玄若清已是前几日的事情,她也早就换了套衣物,理论上不应该还有血腥味残留在自己身上。 但转念一想,失明之人的其他感官总是更加敏锐,墨拂歌所说的血腥味,也未必是指气味,只是指她能感觉到近日自己的手下见了血。 念及此,她还是回答,“前两日,去找玄旸算账了。” 她隐瞒了玄若清的事情,一是不确定这件事会给墨拂歌情绪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二是有些要沾血的事情她在背后替墨拂歌料理了就好,不必让她见到自己那副模样。 “”墨拂歌沉默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她低垂着眼眸,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剑柄,最后才轻声道,“原来如此,对不起。” 叶晨晚疑惑,“这为何要向我道歉?这本就是我和玄旸的一些私仇。” 她心中诧异,她与玄旸的仇怨纯粹是当年玄旸对她的那次殴打,此事显然与墨拂歌并无关联。 但墨拂歌并没有回答,指尖反复摩挲着剑鞘,最后轻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的声音清淡得如同一缕随时会飘散的青烟,正如衣袂下单薄的身躯。 叶晨晚最终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近日审问了玄朝的皇族,据他们的供述,当初是一个名为容珩的女人寻到了玄靳,告诉他自己可以帮助他篡改龙脉,也是在她的指点下,玄靳才能铸造出皇宫地底的那个繁复阵法。” 她将玄若清地供述简单地复述给了墨拂歌,“你可听说过容珩此人?近日翻遍史料,也从未寻到此人的半点蛛丝马迹。” 墨拂歌仔细地思索着叶晨晚所说,这其中的许多细节都与自己所知能够吻合,并不似谎话,只是这其中关于容珩的内容实在是太虚无缥缈。 她在脑海中将自己的记忆搜寻了个遍,也没有关于容珩的印象。 “不知晓。”墨拂歌最终摇头,“未曾有听说过此人,古往今来的秘术大能中,也不曾有人名为容珩。” 墨拂歌博古通今,又是最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如果连她也不知道的话,其余人便更难知晓。 她虽如此说,但并没有立刻将可能性否决,白玉骨的折扇轻抵着颌骨,她做出如往日般思索时常用的姿态,“但思路错了,这样的人既有通天彻地的能力,我不相信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有可能的就是,容珩也只是一个假名,毕竟取一个假名姓是伪装身份最容易的方法。” 容珩只是此人的化名的确是一个很有可能的推测,“是有可能,可只知道化名,又从何处去寻她的踪迹呢?” 叶晨晚也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现在觉得她的真实身份也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这样帮助玄靳,又不图金银钱财,封侯拜相,她到底和玄靳做了什么交易?她说各取所需,利用这个阵法与龙脉她又能做些什么?” “借助龙脉的力量,可以做很多事。”墨拂歌手中折扇敲在掌心,“她既不要荣华富贵,又需要龙脉的力量,那么只可能是要做钱财做不到的逆天改命之事。”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瞥向自己的手腕,“要谨慎,殿下。这样的人尽管已经时隔两百年,也依然不容忽视。” “你觉得她还活着?” 叶晨晚的设想让墨拂歌一怔,随即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秘术的确可以延长人的寿命,但能够让她从两百年前活到现在还是太夸张了。只是她借助龙脉所为之事,或许对现在还有影响。” 仔细一想,叶晨晚也觉得自己的设想有些异想天开,能活两百余年,自然也算是长生不老,几近步入登仙之列了。 几点雨珠落下,在肌肤晕开冰凉触感,秋日的雨来得悄无声息,转瞬就织成一片烟青雨幕。 “下雨了,先回殿内再说吧。” 叶晨晚牵起她的手回到殿内,而后自然地接过手帕为墨拂歌擦拭去发丝上的雨水。 但墨拂歌反而是显得稍有些抗拒,往后回避着叶晨晚的动作,却被她一下子捉住了手腕,“不要动。” 说着又顺手替她擦去了手背上的雨珠。 墨拂歌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这些小事,让白琚来就好,殿下本不用亲自做这些琐事的。” “举手之劳而已,既能为你做,又为什么不做?”叶晨晚反问,伸手替她擦去眉睫上沾染的水珠。 指尖最后轻轻停滞在她眉骨处。 而墨拂歌的眉睫轻轻颤动着,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殿下,你应当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本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说了许多次,你的事于我来说也一样重要。既是能为你做的,我便不会推辞。”她知晓墨拂歌近日心中敏感,遂又耐心解释,而后轻叹一声,“你最近总在回避我。” 她的面色苍白,唇瓣倏无血色,最后别过头避开叶晨晚的目光,“待此番事了,放我走吧。” 叶晨晚五指一瞬握紧了手中的手帕,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因不安而剧烈地跳动着,“何意?” “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她淡淡回答。 “阿拂,我并非此想要” 而墨拂歌却一语道破,“那我此刻若说,让我回府呢?你可准,你殿外昼夜轮岗的三十六名暗卫可准?” 她的话像是最利落的刀,正如她从来看得通透,连带着自己那些,本还隐藏着的私心,也被赤裸裸的剥开。 墨拂歌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空气的停滞,此刻短暂的沉默也显得压抑无比。 叶晨晚收回手帕,没有回答,而是突然问,“叶照临其实一直喜欢苏辞楹,是么?” 虽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这些往事,但墨拂歌也并未隐瞒,“是。” 叶晨晚伸出手,指尖沿着她颌骨下划,最后抬起她的下颌。 她能明显感受到墨拂歌颤抖了一瞬,但还是未曾反抗,温驯地任由她摩挲颌骨。 墨拂歌想要逃离的态度让她惴惴不安,只有此刻掌心中的温度能让她安心些许。 “你一直都知道。” 墨拂歌似笑非笑,浅淡地勾着唇角,“那些只言片语中,也可以拼凑出过去一二。况且自闻弦死后,苏辞楹本就郁郁寡欢,在知晓叶照临为她前往北地,也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已经是她们的旧事,我在意的并非这些。” 叶晨晚的气息离得更近,白檀木淡雅的香气也在此刻显出逼人的侵略感。墨拂歌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床榻的边缘,退无可退。 “现今的局势,我不敢冒险。外界无论是忠于玄的旧部,又或是打着算盘投机倒把的野心家,多少人盯着你的下落与性命,我却不能坐视不管。”在床榻逼仄的空间内,她的气息与体温都近在咫尺,“我什么都可以输,唯独不敢让你置身险境。” “当然……我有私心。”叶晨晚自顾自地笑,垂眸看向面前人,肤色雪白,颌骨弧线清瘦,那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下,淡青血管也清晰可见。像是一伸手,就能轻易采撷,正如此刻她伸出手。“我从来不是圣人,更不是叶照临。这些时日我翻遍史书,翻过她当年手札,只不明,为何一切于她触手可及,却偏偏失之交臂。” “明明是她先于闻弦认识苏辞楹,明明她有无数次机会,却还会犹豫迟疑,最后一无所有。” 捏住墨拂歌下颌的指尖温热,而她呼吸滚烫,在同墙角围出的这一隅中,空气都逐渐升温。 “就算贪得无厌,我也不会拱手相让,重蹈覆辙。” 白檀木的气息汹涌而来,满过五感如浪潮般几近要将她淹没。 肩廓上传来的力道让墨拂歌几近狼狈地跌落入床榻柔软的被褥间,可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嘴唇重重迎上叶晨晚的唇角,属于人体灼烫的温度几乎让她战栗。 而一只手揽过她腰间让她撞入叶晨晚怀中,她只能被迫着去迎合这个突如其来又不容违背的亲吻。 像是飞鸟坠入浪潮般沉入深海,被淹没裹挟着坠入她的气息间。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看叶照临手札的心态belike:不是,叶照临,给你深情女二的剧本你还真拿着演啊?! 前面说过,叶晨晚和叶照临看着相似,但其实内核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晨晚只会直接撕剧本。 155自缚网 ◎殿下,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以第一次亲吻的经历来说,这显然算不上好的体验。 因为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所以其余感官都更加清晰,唇瓣传来被啃咬的痛感,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对方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钳住她的下颌逼迫着她迎合,唇齿纠缠。 墨拂歌整个人跌在床榻中,使不上力气,只能摸索着抵住了叶晨晚的肩膀。 颌骨处的痛感让她眼角落下泪水,而那些含混的呜咽都逸散在唇齿间。 她只能被迫在这片海浪中沉浮,任由浪潮将她托举又坠落,而后在浪潮中越坠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墨拂歌才终于被放开,偌大的宫殿内只能听见她凌乱的喘息声。 叶晨晚捋顺呼吸,垂眸看向墨拂歌。 因为良久的亲吻,墨拂歌的唇瓣泛开一片润泽的殷红,白皙的面颊亦如胭脂入水般晕开绯红。生理性的泪水将她浓密的眼睫漉得湿润,睫毛上尚还挂着未干涸的泪珠。 而她只能无措地拽住自己肩膀处的衣料,如逆水的人抓住浮木。 叶晨晚的手指抬起又落下,最终只是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的睫毛拂过自己掌心,在肌肤上泛开细密的痒意。 而她的脸廓就在自己掌心中,腰腹亦是纤如折柳,轻易就可以揽入怀中。可即使是在此时,墨拂歌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唇瓣轻抿,只留给他人一个冷淡的侧脸。 似雪色间映衬的那一弯明月,永远孤高地悬于夜空。 但此刻这轮明月就在她怀中。 愈清冷愈孤傲,愈让人更想摧折。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焚烧起的那一点欲念。 她也设想过墨拂歌会有的许多反应,或是生气或是恼怒,又或是悲哀,但她的神色始终平淡,无悲亦无喜。 自从墨拂歌目眇将双目蒙上纱布后,叶晨晚就更难揣度她的情绪。在她看来,如今大仇得报,玄朝不过是将死的迟暮王朝,压在墨拂歌身上的包袱都理应已经卸下。 而她的双眼失明一事,也不是全无转机,至少她的双目本身尚还完好,总比眼睛本身受伤无可挽回要幸运许多。 既是因秘术而生的诅咒,那应当必然有解。 可墨拂歌似乎仍在担忧些什么,眉眼间仍有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如同终将融化的积雪,随时都会消融成水痕无处可寻。 她安静地等待着,终于听见墨拂歌开口,“殿下,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不是质问,亦不是谴责,她仿佛真的在疑惑,语气中又弥漫着浓重的疲惫。 “我从未想过任何利用之事,墨拂歌。”叶晨晚皱起眉,神色严肃许多,“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殿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所有人都有所贪求。”她伸出手,摩挲过叶晨晚的手背,“你对我好,又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墨氏的能力,忠心的祭司,还是墨拂歌本身?” 她最后的话语隐晦,只是点到为止,给双方都留下看似体面的余裕,却字字都像最滚烫的拷问烙在心上,让叶晨晚几近无力回答。 “阿拂,对我而言,我不明白你的顾虑。”叶晨晚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首先,我绝不可能是玄靳那样的人,而你也不是墨怀徵。” 墨拂歌的头转向她,在听见叶晨晚如此说时,她的神色有了片刻的波动。 叶晨晚笑了一下,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她语调缓缓,刻意地拉长,并没有急着说出下文。 尽管看不见,墨拂歌却仔细听着叶晨晚的每一个音调与语气,就算看不见,也能从字句里听出她的情绪。并且,叶晨晚根本也没向她隐藏什么情绪,反而近乎赤裸裸地坦白。 她仔细听着叶晨晚的语气,这些年叶晨晚的声调变化很大。 从之前的清越音色到现今的自带威严气度。而在自己身边时,叶晨晚的声音是慵懒又温柔的,略有磁性的音色充满蛊惑味道,像是琴弦拨出的宫调。但墨拂歌却本能地想要回避,因为于她而言,这是一种狩猎人的语气,能激起她所有的警觉。 这无疑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墨拂歌看不见身边叶晨晚漫不经心的笑,只听见她缓笑着道,“我不是闻弦,更不是叶照临。” 叶晨晚躬身,脸庞靠近她耳畔,吐息间是白檀木的馥郁香气,织成一场幻梦。“她们二人的错误遗憾,我不会犯。先祖愿意默默在远处观望守护,将心上人拱手他人不争不抢,我做不到。两百年前的遗憾,我不会再犯。” “所以?”墨拂歌不动声色地只问了两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晨晚缓缓伏在她身侧,目光悠远,回忆起往昔,“其实从太学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的目光总是分给他人,也看不惯楚家那几个子弟总是来找你的麻烦欺辱于你。” 那些久远的记忆要比想象中清晰许多,连带着那些人丑恶的嘴脸也一样清晰到让人生厌。但其中的许多感情,却亦是真切的。 “从前那个将你堵在大门外的楚家子弟,我把他带到无人处,好言好语地告诉他,你们二人无冤无仇,希望他不要为难于你。可他听不进去我所说,反而还大言不惭地说只要他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好过。” 其实回想起童年时遇到的那些充满恶意的人,大多数都是爱狺狺狂吠的狗,称不上是值得多看一眼的对手。 “他如此说,我也并无其他办法,只能当着他的面卸掉了他的一只胳膊,告诉他,如果他执意如此,应该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非要做到如此地步,他才能听懂人话,跑得比谁都快。不过后来我的确没有再见过他,看来是有人比我更不爱听他的狗叫。” 墨拂歌怔忪片刻,叶晨晚说的那人她还记得,后来太学中的确没有再见过那个人,爱在墨临城中多谈论她身世的人几乎都是这个结果,这种不入流之辈,她本并未对此上心,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一番因缘。 “让人生厌。”叶晨晚轻叹一声,语气中终于流露出几分厌倦,“世人要么是像玄若清之流恨不得将你的每一滴血肉都吸吮干净,要么就是像洛祁殊那般自以为是,自认为能配得上你的人。世人庸俗,他们的目光都一样让人生厌。” 指尖轻柔地划过她颌骨,动作//爱怜,她声音温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好在他们不会有机会了。” 放在她肩上的手用力,隔着衣料触摸到她锁骨,沿着锁骨下滑至她领口,轻轻划过她颈项,又贴心地替她整理好绣着白鹤压花的衣领,“你既明白我的心意,那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的应允。” “‘应允’?”墨拂歌偏着头,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么?” 叶晨晚的回答也依旧温柔,却不容置喙,“没有。” 她原本就颜色浅淡的唇瓣迅速苍白下去。从叶晨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叶晨晚可以放任她的势力在皇宫毫无阻碍地进出,也从不阻止甚至鼓励她了解插手朝堂事务,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放任她,但她却没有办法再离开皇宫,离开叶晨晚身边。 如今的叶晨晚,早已羽翼丰满。 墨拂歌摇头,最后却一言不发,陷入长久的缄默。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从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叶晨晚会是浴火的凤凰,会是终将翱翔的飞鸟,她是潜龙入海,非池中物。 这是她精心挑选的,千机算尽的,最满意的一步落子。 她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要走向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直到她落下的这一枚棋子,成为束缚她自己的囚网。 “阿拂,回避可不在选择范围内。”叶晨晚放在她领口处的手指充满暗示性地拨了一下,“虽说我有足够的时间,不代表我有足够的耐心。” 墨拂歌伸手将她的手拂开,“殿下,这件事不是你想或者我想这么简单就可以完成的。你有你的路要走,你的前路光明坦荡,为什么要将一切都赌在我的身上?” “确实。”叶晨晚反握住她的手,“但对你而言,只用做到相信我就好。其他的,可以交给我。” 墨拂歌的掌心却一直是冰凉的,“殿下,你说的对。你不是叶照临,我也不是苏辞楹。”她唇角勾了一下,笑意浅薄,语调苍凉,“如果我是苏辞楹,也许便应允了。” 叶晨晚并没有听懂这句话,只能任由墨拂歌清冷的声音飘散在无边夜色中。 灯火摇曳,在墨拂歌如雪白衣上晕开一片浮动光影。她轻声叹气,泄了力般睡入了床面上,“放我走吧。” 叶晨晚只是用力与她十指相扣,“阿拂,我说过,你只有一个选择。”她俯下身凑到墨拂歌耳畔,恶意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贴在她耳边缓声道,“我诚然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但你应该最清楚,我是怎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这样对盲人不好吧?【那种语气】 哈哈,嬷得好爽。 156困樊笼 ◎为笼中鸟,为俎上鱼肉而已。◎ 墨拂歌苏醒的消息被隐瞒得很好,知晓已经是叶晨晚的笼中鸟,她的反应也格外平静,除去偶尔练剑之外,每日只会让苏暮卿或是白琚念书给她听。 只这样安静地度日,皇宫外汹涌的风波似乎也全然不曾听闻。 燕矜也是隔了许久才得知墨拂歌的消息,她同叶晨晚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见墨拂歌一面,顺便问她为什么墨拂歌苏醒了这么久也不告诉自己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晨晚的神色露出一种微妙的警觉,最后才终于点了头,准许了她入宫去看望墨拂歌。 等到她急匆匆往皇宫赶去时,连秋日也走到了尾声,木樨花簌簌摇落,在地面如碎金铺陈,满庭香气扑面而来。 回廊口随意依靠的少女身披宽大的外袍,衣袖领口处金线细密地绣出银杏纹样,有不少桂花都落在她怀袖中。 燕矜脚步匆匆,墨拂歌自然很容易从脚步声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只是她虽然气势汹汹,但疾步走到墨拂歌面前后,又是面面相觑,两相无言。 她本来是想质问墨拂歌的,但面对面时又顿觉无话可说,先前憋在心中许多质问的话语,在对上墨拂歌蒙在眼上的纱布时,最后也变作粗粝的砂石哽在咽喉。 大概是看墨拂歌这副寂寞模样,自己的质问也会显得咄咄逼人。 沉默良久,反而是墨拂歌先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算一算我们应该有半年时间没见过了。” 因为与叶晨晚相熟的关系,以及在宁昭之变中的汗马功劳,燕矜无疑是一步登天,炙手可热,也成为叶晨晚在朝中最信任的人。 “还能怎么样?”燕矜一开口,说话也颇为呛人,“替她杀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事,自然也是上了贼船走不掉了。” 墨拂歌眉眼微垂,淡淡道,“无法,以世人的角度来看,这的确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她自然也知道燕矜生性桀骜,不喜欢被他人指手画脚,更不喜欢被他人安排命运。但燕矜从小与她和叶晨晚亲厚,这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她和叶晨晚反叛,必然会拖累燕矜受到猜忌。她不得不替燕矜准备好后路,权衡再三,这也是她能想到最稳妥的方法。 只是昔时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墨临城破的那一日,是以用的手段未免激进了些,却没想到反倒是侥幸活了下来,现在再见时,难免分外尴尬。 “墨拂歌,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燕矜却回以嗤笑,“自作主张地去掌控别人的命运。” “那我又当如何呢?”墨拂歌的嗓音很轻,并未有何恼怒,只是轻声反问,“命运多数时候,并不会给人选择的机会。” 燕矜看着她双眼被轻纱蒙住,早不复当年眸色清明,心中诸多情绪翻涌,最终还是收回了怨怼的话语。毕竟在这件事上,墨拂歌显然也算不上赢家。 “你总是大道理一堆,我是辩不过你的。”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件事上同墨拂歌争个输赢,“那你又如何?这就是你费尽心思求得的结果?” 燕矜斜睨着眼瞳,唇角勾着三分微妙的戏谑。 可惜墨拂歌看不清她的神情,手中折扇一张,绘着泼墨桃花的扇面接住飘落桂花,“如你所见,求死不得,求自由亦不得,为笼中鸟,为俎上鱼肉而已。” 燕矜在听她如此说时,还是皱起了眉头,“墨拂歌,不要这样说,没有什么会比性命更重要。死后万事皆空,无论爱恨都不会再有。” 墨拂歌轻笑,扇面一覆,倏然抖落满扇碎花,飘零着如同纷纭命数。 “那是世人如此想,于我,凡尘事了,自然也了无牵挂。” “瞧你这说得,跟要出家了一样,要出家可以现在就去,没人拦着你”她这样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叶晨晚不准你走的?” 墨拂歌难得露出怅然神色,并未回答。 她虽未回答,但一想皇宫城破那一日,叶晨晚甚至不顾局势汹涌,满脑子都是去寻找墨拂歌的下落,等她抱着浑身是血的墨拂歌出现时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燕矜也不至于迟钝到还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三个人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就 以前似乎也没见这两人这么熟。 “你若想走,她还能强迫你,用绳子把你拴起来不成?”燕矜一拂衣摆,在她面前坐下。 墨拂歌听她所言,难免有些想笑,“你知不知道,这殿外到处都是她的眼线昼夜轮岗,声音再大一些,你所言就能立刻传到她耳朵里去?再言之,我虽了无牵挂,但也非孑然一身,她若拿我的母族做要挟,我又当如何?” “墨拂歌,她没有捆住你的手脚,也没摘了你的脑子,只是这种程度的牢笼是关不住人的。”燕矜眸光熠熠,目光几近审视,“说到底,你就说你一定要走,她不放你走你就不活了,她还能拿你有什么办法?玄朝拿你的命做要挟的时候,也不见你是这副模样。” 淡色唇瓣翕动,她似有诸多言语想说出口,最后只是轻垂下头。 “困住你的,只是你自己。” 燕矜的言语似有着滚烫的温度,星点火光灼烧在心头,传来细密的刺痛。 墨拂歌手中的折扇轻敲着颌骨,她在思索或是困扰时总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心中有担忧。” “先前因为算漏一着,让洛祁殊逃出了京城,他如今拥立了七皇子玄昀登基,整个朔方都听他号令。朔方毕竟地处西北,是连通西域的桥梁,朔方要是长久失守,对中原隐患无穷,这样的千古骂名不能落在她身上。” “还有元诩,眼线传回消息说,他已经逃回了魏国。密信来报,魏皇的身体已经病重,怕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元诩挑这个时间逃回魏国,定然也有自己的谋划” 她微蹙着眉头,“朝中局势也不太平,并非是所有人都支持叶晨晚,外地还有许多蠢蠢欲动的玄朝贵族,害怕屠刀落到自己身上。死了个玄昳玄旸,玄昀是洛祁殊手上的傀儡,最近的日子连玄明漪都算不上安分,在四处走动” 燕矜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墨拂歌这是全然的眼盲心不盲,知晓消息的速度怕是不输于叶晨晚,该操的心也是一样没落下。 “好了,那是叶晨晚该操心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眼见墨拂歌还有说下去的趋势,燕矜终于开口打断了她,“洛祁殊本来就包藏祸心,叛乱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叶晨晚如果要坐上那个位置,那么收复河山就是她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你去替她思虑再多,谋划再多,这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元诩也一样,魏国与中原不对付也不是这两年的事情,在云朝他们尚还在关外游牧的时候,就常有战乱。就算元诩没逃回去,去魏国随便抓个人做皇帝,也不可能就从此与中原交好。这些都是她要做贤明君王要去解决的问题。你凡事都去替她思虑周全了,想替她解决得尽善尽美,那就不该她来坐这个位置,该由你去坐。” 她开口便是掷地有声。 燕矜从来是那个冷眼旁观,又看得最透彻的人。 墨拂歌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只是用扇骨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面露疲惫。 “墨拂歌,你若是真的想走,你该考虑的是怎么走,如何走,何时走,往何处去。”燕矜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至于旁的,都不是你应当去操心的事。” “你还在替她担心,怕千古骂名落在她身上,那你永远也走不掉。” 燕矜握在她肩头的手指用了几分力道,隐约传来刺痛。“你说得对,能困住自我的,也只有自己。” “可我总想为她多做些什么,是我将她强行带上了这条路,但又无法陪她走到结局,只能尽我所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处替她铺平道路。” “至高之处光芒万丈,亦是高处不胜寒。” 倏然风动,金桂的香味扑面而来,而她白衣浮动,却如一缕随时会消散的云烟。 “况且我对她有所亏欠,只不过是尽力去补偿一二。” 叮咚铜钱声响,她素日里用来占卜的那三枚镶金嵌玉的铜钱随意抛起,又被张开的扇面接住。 燕矜并不懂卦象,只能看着墨拂歌望着卦象,神色复杂。 “或许千机算尽,也会自投罗网。” “墨拂歌,不要以愧疚的心态去衡量感情。”她一枚一枚拾起铜钱,重新放入墨拂歌的掌心,“你要想的只是,你的感情,和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留下。不要用弥补的想法去迁就,这是饮鸩止渴,直至其中一方消亡。” 墨拂歌用力将铜钱握入掌心,直至坚硬的轮廓压迫骨骼传来痛感也没有松手,像是如此就能握住无形无相的所谓命运。 【作者有话说】 没更新很多时候是在偷偷写隔壁预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偷情一样写着比较有灵感。 【。】 燕矜,不要这么说,什么绳子拴起来,这就不是这个平台能写的东西了。 157问长生 ◎违背诺言,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地牢内终年不见天日,桌案上的灯烛是唯一的光源。 玄若清在地牢中不知被关押了几何,早已失去了对昼夜的概念,只是凭着本能醒来与昏睡。游南洲做实验时并无怜悯之情,只有靠着昏睡他才能暂时遗忘醒来时的痛苦。 不知此时是白昼还是黑夜,半梦半醒之间,地牢中响起滴水般的脚步声。 玄若清立刻警觉起来,下意识地以为又是游南洲来寻他做实验,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烛火无风而动,在墙面上投射出诡异而扭曲的阴影。馥郁幽香弥漫,一扫地牢中的血腥气息,恍若荼蘼花就盛开在眼前。 “怎么这样黑。”一声戏谑轻笑也有如珠玉坠地,有人翩翩然自楼梯步下,青绿衣袂翩跹,有如碧波荡漾。 她在走入地牢时,反而是先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四周,而后随手打了个响指,桌案上的灯烛尽数亮起,一扫暗室内的阴霾。 灯火幢幢,光影中她侧脸如白玉雕琢,眉睫在灰蓝色的眼瞳里投射下淡色阴影。 玄若清死死盯着女子的脸庞,确定了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从未见过此人,一时也猜不出她的来意。 而慕容锦悠悠将暗室打量了个遍,才一撩衣摆,在牢笼前的椅子上坐下。 “她们都问了你些什么,你又交代了多少?”她一手撑着下颌,开口问道。 玄若清被她问得心惊肉跳,不知道为何她竟然会知晓这些内情,但还是压下心中的恐惧,沉下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总归不是来救你出去的。”慕容锦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既然不是来救我的,那我们也没什么好做交易的。”心中最后的希望也已然破灭,玄若清做出不想再多言的姿态。 一声嗤笑,慕容锦眼中讥讽更甚,“玄若清,还以为你还*坐在龙椅上当皇帝呢,你和叶晨晚也是这样讨价还价的?你敢这样和她讲价,怕是没办法手脚完好地活到现在吧。” 经受的变故与打击太多,玄若清对这些讽刺已经不为所动,“那你大可以杀了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慕容锦身体微往前倾,眼底似笑非笑,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这点反抗,“你这条烂命值不了几个钱,一身的贱骨头怕是一被打就交代个干干净净,我对你也没多少期待。” 倏然烛火的明灭间,她的眼瞳在阴影中变作浓黑,转而灯烛明亮,又复归为雾霭般的灰蓝。 “只是你交代得这么痛快,还记不记得,当初做交易时,容珩应当向玄靳千叮万嘱过最重要的一点,禁止向他人透露她的存在,以及她的所作所为。如果违背这个誓言,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玄若清的思绪飞速转动,的确在皇室历代相传的嘱咐中听说过这一点,但并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因为在太祖玄靳与容珩做完交易后,容珩此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加之已经过去了两百余年,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真的因此找上门来。 此人是谁?难道容珩还有后代,亦或是还有门徒传承至今? 慕容锦还在继续追问,“你可还记得,违背诺言要付出的代价?” 玄若清怔怔地望着她,看她唇角勾起,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说过,如违此誓,不仅你们手上拥有的东西不复存在,连玄朝皇室的命我也会一一收回?”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玄若清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面前女人所说的竟然与玄靳留下的嘱托一字不差,但再一细想后,他心中浮现出一种更深的恐惧,“不对‘你说过’?怎么可能你是容珩?!” 他借着摇动烛光去看面前女人的面容,相当年轻又精致的五官,肌肤白皙细致,没有半分皱纹,毫无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 “两百七十年了已经两百七十年了!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怎么可能呢 所谓长生不老,不应当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么?历代帝王莫不想长生不老,问道寻仙,可千百年来无一人登仙长生,世人终究也明白了此事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 难道真的会有人自两百年前活到现在,长生不死,青春永驻么? 但记忆中玄靳的描述里,容珩的确是一个貌美且神秘的年轻女人。 心中的猜想渐渐应证,他的内心只浮现起浓重的恐惧之感,连握着栏杆的手都在颤抖。看向慕容锦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可怖的妖孽。 “我清楚,自然是因为这是我说过的话。”慕容锦欣赏着他惊恐的面容,扬起一点戏谑的笑意,“我当初捧得起玄靳,现在自然也毁得掉你。” 他剧烈地晃动着栏杆,“你如果真的是容珩,你为什么要冷眼旁观,任由阵法被毁掉,任由玄朝灭亡?当初太祖与你各取所需,玄朝灭亡对你有什么好处!?” 慕容锦摇了摇手指,不过人之将死,她心情尚好,可以解答垂死之人一点小小的疑问。 “当初各取所需,我难道违背了我的诺言,没有完成我的承诺么?” “我已经替玄靳完成了阵法的布置,还大发慈悲地顺带替他出谋划策,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虽说阵法能够逆转龙脉,保江山永固,但也不是给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这样造作的。当初我就告诫过他,萧遥此人不图钱权,慢慢架空即可,执意害死萧遥,还会把墨怀徵那温吞性子逼到玉石俱焚。” “他非要下那一步昏招,逼死萧遥,将墨怀徵逼到绝路,竟然还洋洋得意,全然不知自己埋下了多大的隐患。” 慕容锦指尖一伸,面前便凭空浮现了九宫八卦的阵图,她随手拨弄着其中光影,“而你们,那就更是一群废物了,竟然全然不知道地底的阵法都被掏空成了一具空壳。说真的,你们不死,我不知道谁该死了。”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玄若清。总不能我替你们建好了阵法,还要替你们保修两百年吧。” “咎由自取。” 玄若清自是被反驳到无话可说,低垂着头,“你若是愿意助我,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慕容锦像是被他的奇思妙想逗笑,“投资也还是要挑挑人选,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者不拒吧。” 她依靠在椅背上,目光终于悠远些许,“况且这世间本没有恒远,我从很久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世之人主贵人,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不顺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适欲。”她的神色既厌恶又悲悯,“连自己的欲望都不懂得遏制,自取灭亡也是意料之中。” “好了,好了,和你浪费了太多时间了。”她拍拍衣摆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牢笼前,“那么,现在该来履行承诺了,违背诺言,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容珩我死了对你没有好处你这么害怕别人知道你的存在,就不怕我拖你下水吗!” 他知道这个地牢外应该是有人看守的,这个女人潜入进来,应当也害怕打草惊蛇。 当他正打算开口拼死呼唤时,却忽然感觉咽喉处一阵碾压的剧痛,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不仅如此,连他的呼吸都开始困难。 他只能发出点点嘶哑的声音,眼角余光艰难地看向慕容锦,她只是双手环抱于胸,从容地欣赏着他挣扎的模样。 烛火摇曳,她的眉眼在光晕中如梦似幻。 “不用打这些愚蠢的主意了,外面的人都睡着了,估计着五雷轰顶应该都是醒不来的。”慕容锦指尖一勾,玄若清更是感觉到全然的窒息,他无助地挣扎着,肌肤泛起绀紫色,“况且如你所说,我的确害怕别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玄若清只能任由自己的咽喉被无形的力量钳制,因缺氧而面色青紫,模糊的目光间,他最后再看着慕容锦那张年轻无瑕的面容,咽喉中溢出一点模糊不清的气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他没有得到答案,目光也渐渐模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而后便死不瞑目地瞪大着双眼,再无了声息。 那张如海中鲛人般的精致面容上扬起的笑意近乎天真无邪,却如此残忍地欣赏着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世间王朝兴衰大抵如此,尽管早已记不清玄靳的面容,但记忆中他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而现在王朝迟暮,大厦将倾,亦让人唏嘘。 不过她没有这样泛滥的同情心,背弃承诺,背叛誓言的人,都一样该死。 慕容锦转身离开,倏然有风吹灭了桌上灯烛,她的身影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无趣。” 【作者有话说】 “世之人主贵人,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而日逆其生,欲之何益?凡生之长也,顺之也;使生不顺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适欲。”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 158长有道 ◎生死有命,修短素定。◎ 九枝铜鹤衔花的香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腾,秋末冬初的日光稀薄,透过窗棂流淌在奏折的丝绢之上。 朱笔落笔流畅,从容地在奏折上写下批注。 这些时日,朝中的奏折自然都是叶晨晚在处理,玄昭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在她批注好的奏折上盖个章而已。 他向来识趣,叶晨晚也就并未多为难他,朝中人对此也见怪不怪。毕竟朝政繁杂,有人主动做,总比没人做好。 正当叶晨晚专注于奏折中的内容时,伴随着侍女的通报声,有人匆匆闯入。 她刚抬起眼,就看见游南洲面色焦躁地匆忙来到她面前。 游南洲很少会露出这样焦急的表情,叶晨晚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最终一挥手示意侍女屏退,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玄若清死了!”她压低了声音,但除了焦躁,还蕴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 “怎么会” 对上叶晨晚怀疑的眼神,游南洲急忙摆手,“与我无关,我知道你最近还留着他的嘴有用处,没有下过死手,他的身体康健,顶多都是些皮外伤,这一点我心中有数。” 叶晨晚在这一点上并不怀疑游南洲,“那他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死掉呢?” 游南洲的神色显得欲言又止,最后道,“此事蹊跷,你最好是同我来看。” 、 叶晨晚同游南洲来到关押玄若清的地下暗室时,就已经闻到了属于尸体的尸臭气息,让她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忍着恶心感前去查看玄若清的尸体。 只见瘫倒在地面的尸体死不瞑目,瞪大着双眼,死状凄惨。 他浑身肌肤都泛着青紫色,裸露在外的皮肤沉淀着暗色的尸斑,看上去已经死去了一段时间。 “看上去是窒息而死?”端详了一阵尸体后,叶晨晚做出了猜测。 “是,死因是窒息而亡,这一点没有问题。”游南洲蹲下身,重新触摸着已经僵硬的尸体,“观察大概是今日丑时左右死掉的。” “凶手是夜深时潜入的?”叶晨晚转头看向身后几个神色紧张的暗卫。 暗卫纷纷跪地请罪,“殿下赎罪,我们几个昨夜本是在认真值守的,但不知为何忽然昏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叶晨晚沉默地看了他们半晌,心中知晓凶手能够潜入自然也有些手段,最后还是没有同他们多计较,只是摆了摆手,“自己去领罚。” 游南洲在后面轻声道,“此事也是怪哉,这几个暗卫没有任何身中迷药的痕迹,竟然就这样昏睡过去,几乎叫都叫不醒。” 叶晨晚眉头皱起,“这人能在深夜大摇大摆潜入皇宫,自然是有些手段。不过他既然都能手眼通天地迷晕暗卫潜入进来,为什么要用勒死这样粗暴的手段?” 游南洲仔细地检查着玄若清的尸体,“你说的这个问题,甚至不是这件事中最蹊跷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叶晨晚,语调中带了几分恐惧,“我进来发现尸体的时候,关押他的笼子并没有被打开,没有任何开锁的痕迹,他是这样凭空死在笼子里的。” “你是说,凶手凭空隔着笼子就让他窒息而亡了?”叶晨晚也瞪大了眼。 “不止如此。”游南洲摇头,反复翻看玄若清的尸体,“他的尸体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勒痕。” “怎么可能?”听游南洲如此说,叶晨晚也不顾恶心的尸臭味,蹲下身仔细检查玄若清的尸体,“凶手隔着笼子,没有用任何工具,就让他窒息死掉了?” 叶晨晚沉默着观察玄若清的尸体,的确如游南洲所说,尸身完好,没有任何施暴的痕迹,但那张僵硬的面孔表情扭曲,瞪大的眼睛仿佛在临死前见到了什么恐怖之事。 “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我都快怀疑是不是我判断出错,玄若清只是突发暴病窒息而亡。”游南洲轻声沉吟,“但他的身体状况理应不会,而且他的死状不像是暴病而亡,就像是活生生勒死的。” “这间暗室的确有人来过。” 叶晨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盛放烛台的桌前,仔细观察着烛台中燃烧了一半的蜡烛,“这几盏烛台,你平日惯常是不会点的,但都有着燃烧的痕迹。” 她又蹲下身观察椅子在地面留下的痕迹,“这个椅子有着拖曳过的痕迹,灰尘都还是新鲜的。他还坐过这张椅子。” 她环顾一圈暗室,“这人要么实在是粗枝大叶,要么就是根本不曾想掩盖他来过的痕迹。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她可能是问了玄若清什么东西之后,再把人灭口了?”游南洲也只能尝试着还原昨日的情景。 “太蹊跷了,不像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手段。此事,应当还有一个人可以询问。” 、 苏暮卿很快来到了暗室,她在看见玄若清的尸体时,只是微蹙了一下眉头,“你们觉得他死得蹊跷?” 游南洲简单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于她。 苏暮卿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这具僵硬的尸体,她的眉头越蹙越深,在思索许久后,推断着说,“嗯他的确是被杀死的,而且并不是用的什么法术使他暴毙而亡。” “这样说也不准确。”她斟酌着用了更准确的说法,“准确来说,是施术者只是单纯用秘术操纵了他身体的骨骼肌肉,使他活生生窒息而亡。” 这样残忍的方式让室内的人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而苏暮卿手上结印,淡紫色的流光随着从她手上溢出,在屋内四散游走,最终附着在尸体周围,还有少数附着在了烛台的烛芯上,而随着她抬手,从中牵引出几分几近淡不可见的蓝色流光。 “此人精通秘术,并且在这里使用过。”苏暮卿低头观察着烛台,“连这个蜡烛也是被秘术点燃的,虽然只是简单的术法,但可见此人对于术法精通,得心应手。” “还有最可怖的一点,晨晚。”苏暮卿的嗓音伴随着晚秋冰凉的空气拂面而来,“这些残留的秘术痕迹,与皇宫地底的阵法同出一脉。” 暗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冰冷着漫入肺腑。 “你的意思是这秘术的痕迹与容珩同出一脉?”叶晨晚回想起数日前玄若清的供述,这样的推测无疑让她脊背发凉。 这代表着容珩这个神秘的女人消失后,并未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反而还如鬼魅般潜伏在周围。 更何况对外界早称玄若清在乱兵中不幸身亡,天衣无缝地下葬了帝陵,外界都以为玄若清已死。除了她与游南洲,苏暮卿三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玄若清被关押在此地。 这个凶手怎么会知道玄若清还活着,还如此顺利地找到了他的位置,大摇大摆地将他杀害,又大摇大摆地离开? “暮卿,你觉得,人有可能从两百年前活到现在吗?” 叶晨晚几乎一字一字吐出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游南洲率先说出了否定,“一个人再长寿也不可能活两百年有余。” 她这样说着,但自己的声音也微弱下去,毕竟近日见过的不可思议之事实在是太多,连她自己都快对自己的医术感到怀疑。 苏暮卿倒是没有完全否定,“长生之术与复生之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同出一脉,在某些地方有相似之处。只不过长生之术需要寻找不朽不老的躯壳,而复生之术最重要的是寻找逸散的灵魂。” “自古以来求长生不老的人络绎不绝,掌握秘术的人更是有无数人为之费尽了一生的心血。” “但结果是很明显的,从古至今并未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长生不死。可对长生不老的研究也并非毫无进展,至少一定程度上的重返青春,或是延年益寿,是的确可以做到的。” “理论上来说,夫陶冶造化,莫灵於人。故达其浅者,则能役用万物,得其深者,则能长生久视。天地长生久视,阴阳轮转不朽,若以人身入天地,则可得不朽。” “但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非彼药物,所能损益。夫指既斩而连之,不可续也;血既洒而吞之,无所益也。岂况服彼异类之松柏,以延短促之年命,甚不然也。” “长生不老乃逆天而行,必有报偿。古往今来无人长生不朽,也应证了这一点。不过她或许能用某些方法延寿至今,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苏暮卿与叶晨晚四目相对,“况且我与你说过那一日我施行阵法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现在想来,的确有人在暗中监视。” “容珩若是还能活到现在,她的目的是什么?她还在帮助玄朝么?”叶晨晚疑惑问道。 可若她还在帮助玄朝,没有道理放纵玄朝的灭亡,也不该亲手杀掉了玄若清。 苏暮卿摇头,对叶晨晚再福身行礼,“我也不知。但此事重大,我需要尽快回清河一趟前去调查。这些时日,还希望殿下能好好照顾阿拂。” 159番外焘阳雪 ◎焘阳的雪,一落终年,将天地都模糊成素白。◎ 龙涎香自铜铸仙鹤嘴中缓缓飘散在大殿,明黄案上垒着未看的奏折,帝王手中笔尖才蘸上刚磨好的朱砂,刚在打算落笔,却被殿门外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一惊,笔尖在纸张上洇开一片殷红。 他皱着眉抬头,就看见疾步走入大殿的女子,和追在她身后一脸惶恐的侍从。见帝王抬头,身后侍从呼啦啦地跪倒一片,“陛下恕罪,小的实在是拦不住叶大人……!” 进殿的女子也未行礼,兀自负手而立,“玄靳,我有事和你谈,让他们退下罢。” 殿中人皆因有人竟敢直呼帝王名讳而瞪大了眼,而玄靳却只是轻压着眉头,“叶卿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 叶照临哂笑,浅褐色的眸子直直盯着座上君王,“够了,你觉得你做的事能见人吗?” 玄靳的眉头一瞬间紧皱起来,脸色也变得格外阴沉。 “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她摊开掌心,“如果想取你的性命,即使没带照雪庭光,你的影卫也护不住你。” “”他的脸色已经可用“难看至极”来形容,却终究强忍着怒意一拂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沉默相望。她依旧是一袭白色衣袍,衣上火焰云纹灼灼。自己初见到叶照临时已经是她自晋国出逃辗转至墨临的时候,玄靳想,虽然自己并未见过她当年的荣光,但也能想到她的气质依旧是当年那个执掌晋国,四海敬服的叶相。 “说吧,你要怎么才能放过她。”她眉梢轻轻蹙着,看不出喜怒。 二者都很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谁。“朕既从未加害,又何来放过一说。” 那双浅褐色的眼瞳目光死死地钉在玄靳身上,“如若取血肉引精魂还不算加害,这世间也就没有害人之事了。” 玄靳清楚,这个女人已经愤怒了,不然凭她的性格情绪不会外露。但他没想到她会直接闯入皇宫,“为了江山永固,祭司为大玄的这点奉献,是祭司的职责。”他漫不经心地将笔重新搁回笔架,“‘绛色点白雪,孤魂满霜华’,不知叶卿当年的赫赫荣光,又是由多少白骨累就?” 两相沉默。叶照临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恰逢乱世,叶照临无意否认她的仕途由白骨与鲜血铺就,若非如此,她早在那群臣的最高点坠落摔至粉身碎骨。即使是今日,为了苏辞楹与墨怀徵她也不介意再握刀刃,多两桩血债也无妨。 他与她,都是一步步爬至高位,身前光辉熠熠,身后枯骨哀嚎。 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玄靳,你知道你与我有什么不同吗?熙和十七年六月,晋梁战于连云关,晋愍帝献晋国十二关于梁,引狼入室只为除我。我所带之军腹背受敌伤亡惨重,是苏辞楹闻信千里驰援,我一路被人追杀,是她与墨怀徵多方打点只为护我平安。如若没有她,我已死在那晚的大火之中。这份恩情我从未敢忘,故而今日纵我身殒也要护她。” 她抬眸,帝王的模样倒映在她眼瞳里,竟透出两分悲悯,“而你,十二年前进京赶考的落魄书生,若非她救你你早已死在荒郊野岭的山匪手中。你以为,毫无背景的新官步入梁国朝堂,能够平安活下步步高升,没有墨氏与苏氏的庇护?她们助你登上帝位,最后你却要亲自取她的血肉来换你江山永固。你没有良心,我还有。” 叶照临的话语直白如刀刃剖开他不愿启齿的过去,已然惹怒玄靳。他蓦然站起身走下御案,猛地拂袖,“叶照临啊叶照临,你说得冠冕堂皇,但你看你为她不惜付上性命,她最后还是选择了闻弦。而现在闻弦已经死了,她还是没有多看你一眼。你若是与朕连手,她本就可以是你的囊中之物。” 玄靳果然还是对萧遥起了杀心。不过闻弦已死,游蔚然灭族,楚麟川自渺双目,苏辞楹世人传闻其疯癫,云游四海,只是近日回到墨临看望墨怀徵,竟然也让玄靳动了杀心。北杓七星只剩其三,若是萧遥再一死,怕皇权壮大再无人能抗衡。叶照临心中向来明了,只嗤笑,“这种手段我用不上。” 他羽翼已丰。 玄靳不怒反笑,他在御案边来回踱步,终于开口,“好,叶照临,朕有一笔交易和你做。你为朕做到,朕自然不会再为难祭司,还会保墨氏百年平安。至于苏辞楹,她若是安分守己,朕也可以对苏氏网开一面。” 叶照临抬眸,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是一潭幽深的死水。 “自重光帝崩,中原动荡,持续百年,让蛮夷胡虏借机壮大。北境自立国来一直不太平,鲜卑人掳我大玄臣民,夺北地奇珍异宝,”他一步一步走到叶照临身边,“朕记得叶卿当年在晋国时蛮夷朝贡,四海臣服。现今” 话还未说完,就被叶照临打断,“我可以出征。” “朕的话还没说完。”话锋一转,语调被微微拖长,“朕有意封叶卿为王,焘阳三郡十五城,皆为封地。异姓王的无上荣光,恐怕即使是当年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叶相也未曾有过吧?”他眉头上挑,玩味地看着叶照临,期待着她的回应。 焘阳是什么地方她当然清楚,朔北边疆,终年飞雪的荒凉之境。给一个挂牌的王爵,就要为玄朝戍守边疆。 太极殿中一片寂静,日光照射在殿内雕梁画栋,却折射出冰冷的光。叶照临阖上眼,脑海中却都是苏辞楹的音容笑貌,有如晨光日昀,却又这样笼罩在光晕中,不可触及。 远离京都,很多事自己难免鞭长莫及,这也是玄靳的算盘。 罢了,这也是她能为苏辞楹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看见那人的笑容,一如当年,南风十里过境。 像是过去了千万载一样的漫长,叶照临终于睁开眼,“我答应你。” 帝王展颜的笑声回荡在大殿,殿门外战栗着等候的宫人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叶照临,希望我们都能履行承诺。” 、 初冬的清晨,连天都未曾洒落天光,而镇北侯府前已经整齐排列着车马,整装待发。 “大人,所有行装都打点好了,我们多久出发?”跟随她多年的老仆人小心翼翼地问。 叶照临看着窗外沉紫天色,“现在就出发。” 仆人吃惊,“可大人,这天还没亮呢。” “再迟苏府就要得知消息。她伤还没好,却一定会追出来送我。只轻装简行,低调出发就好。” 、 刚刚破晓的墨临城尚还一片寂静,只有打更人的锣声回响在空气中。第一缕晨光照在青瓦白墙,哒哒马蹄声惊破清梦,扬起地砖上的尘土飞驰而过。 街道上连早起的行人都还未出门,空空荡荡,自然也没看见纵马疾驰的人会是当朝云安侯。 苏辞楹夹着马腹,催促着本是府内最精良的骏马跑得再快一些。马背上的颠簸让后背的伤口又被撕裂,她能感受到渗出的温热鲜血浸透了纱布。 她凌晨被眼线唤醒告知了叶照临受封宁王即将出征北疆的消息,匆匆忙忙便骑着马追了出来。 朔北焘阳是什么地方?!终年积雪,只有鲜卑人与蛮夷靠劫掠为生的苦寒之地,再北便是北魏领土,玄魏两方时有冲突。 那里作为封地,不就是在苦寒之地终老一生吗?! 苏辞楹知道,这一定又是玄靳操作的结果。她知道现在应该立刻进宫,找到玄靳让他收回成命,即使自己又要付出代价…… 但是……至少在这之前,她还想再看叶照临一眼。 初冬清晨冰冷的空气挂在脸颊上,呼吸都带着刺痛。她拽紧了缰绳,粗糙的质感磨得细嫩的手指生疼。 骏马疾驰,终于到了城门脚下,然而城门紧闭,朱红大门隔开一道天殛。 守城的士兵看见驰马奔来的人,刚想呵斥,却在看清来人后瞪大了眼,“云安侯!” 她来不及喘气,拽着士兵的衣领就问,“叶照临呢?” “苏苏大人”士兵从未看见过模样如此狠厉的苏辞楹,语气都变得结结巴巴,“宁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出城了,有陛下的敕令,您要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一句话让苏辞楹失魂落魄的松开手,眼神失焦地看向城门外的方向。 为什么又有人要离开自己 血迹从后背蔓延到腹部,染红了月牙白的织锦衣裙,惊心动魄的红,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血您受伤了!” 似乎有嘈杂的惊呼,与不断的哭泣,在意识的末梢喧闹。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她似乎感觉到了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在肌肤上化成冰冷水痕。 细碎的雪花自空中飘落,是初冬墨临的第一场雪,像是初春的柳絮,带着江南独有的缱绻温柔。 但焘阳的雪,一落终年,将天地都模糊成素白。 【作者有话说】 [爆哭]下辈子再也不最后一天赶榜单了。 正文卡文那就先看看番外吧。【。】 160落梅花 ◎若是没有喜爱,那么痛着也是好的。◎ 等到料理完玄若清的事务,已是月上梢头。 珠帘拂动,沐浴完后的叶晨晚身披长衣缓步走入殿中,衣摆上沾染了星点霜露。一头乌发盈满腰间,发尾处尚还有着湿润水泽,勾勒出衣料下窈窕身躯。 内殿一片寂静,侍女都已经屏退,只有床头尚燃着半支灯烛。夜深的时间,想来墨拂歌也准备休息了。 白檀木香弥漫,半坐着闭目养神的墨拂歌自床榻上抬起头,眉梢微蹙,“暮卿呢?” 那香味转瞬间就已经到了鼻尖,正如其人,看似温和浅淡,却蕴含着不动声色的侵略。 叶晨晚回答,“她有事要回一趟清河,今晚应当是在忙着收拾行装。” 面对墨拂歌困惑又警觉的神色,叶晨晚转而一笑,“不用多想,我没有做什么,是容珩的消息有了些眉目,她回清河去打探消息。想来明日也会来同你辞别的。” 布料窸窣,床榻中霎时间多了属于她人的体温。墨拂歌看神色显得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沉默。之前一直是她住在内殿,叶晨晚住行在另一边的偏殿,暮卿时不时就会来陪伴她。而今日叶晨晚要宿在她身边,她也无话可说。 大约是知道自己的拒绝也并无作用,遂也不做这些无用功,惹得叶晨晚不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向来是识趣的。 “有什么消息?”墨拂歌任由叶晨晚睡在她身边,开口询问。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询问,“你相信长生不老么,阿拂?”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自然是不相信的。”墨拂歌虽如此说,又转而道,“可你既然如此问,想必是有蛛丝马迹让你觉得容珩活到了现在——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同聪明人说话总是这样省心,只不过用一个问题,她便已经猜中了事件的关窍。 叶晨晚心中斟酌一二后,最终还是将整件事的始末如实告知给了墨拂歌。 唇瓣抿起又复而松开,墨拂歌显然是觉得叶晨晚不该放任游南洲去救活玄若清留下隐患,但她终究不爱将已成定局之事翻出来反复鞭尸,最终还是将关注点放在了整件事上。 “既不愿玄靳向外界透露自己的身份,那么杀玄若清就应当是为了灭口。玄若清难道还知道什么秘密么?” 叶晨晚沉吟着,“我猜测,与最开始地底阵法的建造有关,玄靳与容珩做的交易,并不简单。” 墨拂歌未置可否,“我有一种预感——如果容珩还活着,她会来找你的。” “如果她也需要这座镇伏龙脉的阵法,那么在阵法毁坏后,她还需要重新找人建造,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帮助她建造阵法的人。”叶晨晚忽感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片冰凉,墨拂歌握住她手背的手微微颤抖着,“殿下无论她提出怎样的诱惑,都务必不要答应她。” “我知道” 叶晨晚还未说完,墨拂歌就急切地打断了她,“我知道这个阵法的诱惑很大,但你不知道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 她不敢去赌,她明白江山永驻,秋千万代的诱惑,没有几人能够拒绝。况且,如果这个阵法需要付出的代价仍然是墨氏的血脉的话,那无疑是重蹈覆辙两百年来所有的血泪与挣扎,都会付之一炬,又陷入新的轮回。 她很少露出这样焦虑又不安的神态,细白的贝齿将唇瓣咬出一片淡色痕迹。被经年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如果任何事物要付出的代价与你有关,那么它在我这里就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一个选择。” 叶晨晚双手按在她肩头,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如是许诺。 墨拂歌终于似是被安抚了些许,情绪平静下来,“是我失言了,殿下,但无论如何,都万望警惕。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便重新躺回了床上,背对着叶晨晚睡下。 偌大的内殿只有床边半盏灯烛安静地燃烧着,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如同将熄未熄灭的星火。 她当然能*感受到墨拂歌的疏离,却又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缘由。 不知她是出于忌惮,出于惧怕,亦或是出于焦虑。 但这样渐行渐远的状态终究是让叶晨晚心中名为占有欲的岩浆不动声色地翻涌至沸腾,她良久注视着墨拂歌的背影,最后选择了开口,“安阳那边的驻军缺少守将,此地毕竟邻近朔方,还需派一位心腹前去驻守。” 被褥下墨拂歌的身躯显然僵硬了些许,她仍背对着叶晨晚开口,声音有些疲倦,“此事殿下说与我听,是为何意?” “你觉得呢,阿拂?”一只手轻缓地搭在她肩头,动作轻柔地替她捋顺额边鬓发。 墨拂歌沉默良久,最后叹息一声,“殿下,你若是问我的意思,驻守安阳,于燕矜而言,有些大材小用了。况且京中人心各异,京畿城防要交到最信任的人手中,燕矜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安阳挑不出合适的人选,让我颇为头疼,又该如何?”叶晨晚俯下身,唇瓣贴近她耳廓,吐息间的温度拂过肌肤,泛开细密的痒意。 墨拂歌终于翻过身与她对视,“如果殿下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那臣愿前往安阳,为殿下分忧。” 话音未落,颌骨处便吃痛,被一股强硬的力量钳制着抬起,“你说什么?” “我说的应当很清楚了,殿下。”墨拂歌任由她抬起自己的下巴,颌骨处的痛感让她的睫毛扑簌颤抖着。 叶晨晚大抵是气急了,反而溢出一点低沉的笑意,“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作何还要这样说。” “若殿下只是想解决安阳的问题,那我去,或是燕矜去又有何分别呢?”墨拂歌轻声反问,“如果这是出于殿下的私情,那您何必为难于她。” “为难?”叶晨晚吃吃一笑,顺势摩挲着墨拂歌的下颌骨,“你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几近安抚性地握住叶晨晚的手,“她不过是无心之言,燕矜是什么性格,你我都是了解的。她是最可以信任的人,也不会背叛你。” “她或许是说者无心,但我更怕听者有意。”烛光将她琥珀色的眼眸摇曳出一片瑰色,墨拂歌的面容就近在咫尺,她只需要微垂下就能亲吻。 “我并无此意。”墨拂歌垂眼。 “是么?”她凑在墨拂歌唇瓣边,“我要怎样相信你呢,阿拂?” 良久沉默,她低垂着眼眸,烛火照亮她白皙肌肤与清瘦颌骨,如同一片经年沉淀的莹白古玉。 她牵过叶晨晚的手,贴在自己唇瓣边,“殿下又要我如何证明呢?” 话音落下,她手背霎时间落下一片温软,温度浅淡,如桃花瓣飘落。 叶晨晚任由她吻住自己手背,“你问我,不若看你的诚意。” 一双手按在她的肩膀处,摩挲着寻到她唇瓣处的位置,而后跌跌撞撞地覆上了自己的嘴唇。 梅花凛冽又清淡的冷香盈满整个怀袖,仿佛在这床榻这一方狭窄的天地间开出了一片素色白梅。 她的吻生涩而笨拙,似乎只懂得唇瓣的接触。 此刻她的唇瓣也是冰凉的,像是簌簌落下的春日残雪。 眼角余光看向墨拂歌的面颊,她依然是惯常无悲无喜的模样,叶晨晚看着她淡漠神色,比捉弄更甚几分的恶意让她用力用齿尖咬住墨拂歌的唇瓣。 桃花洇出艳丽血色,属于血液的铜锈气息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而这样的刺痛终于让墨拂歌的眉梢蹙起,但她还是忍住了痛感,没有分开这个亲吻。 墨拂歌因为吃痛的神色变化终于让她愉悦些许。 她不爱看她这副疏冷又淡漠的模样,仿佛这个亲吻没有喜爱亦没有情//欲。 那么痛着也是好的。 直到叶晨晚指尖抹去她唇角的血迹,拉开了一点距离,问道,“你会离开我吗,阿拂?” 可惜她并没有听到回答,墨拂歌只微微捋顺了气息,就重新凑近送上一个新的吻,将她的疑问堵回了唇齿间。 叶晨晚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身躯依旧是单薄的,像是拥住一片新雪。 而后引导着墨拂歌张开嘴唇,唇舌纠缠。 浅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却几近让她欲念催生,更多几分想要摧折的欲望。 在亲吻的余裕间,叶晨晚睁开眼看向床榻外。 在这片狭小而暧昧氛围升腾的空间外,夜色正戚戚然,秋末冬初的时节,万物萧瑟,而夜色亘长。 叶晨晚忽觉自己已然面目全非,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步步紧逼地无理索求,她在拿同燕矜多年的友情威胁墨拂歌,她在作恶,她在不择手段。 可那又如何呢,君子翩翩,只会一无所有。 叶晨晚扣紧墨拂歌的腰,就如同想要折下覆上新雪的梅花枝,摧折着她的傲骨,逼迫着她低下头颅。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作者有话说】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出自王羲之《兰亭集序》,高中语文课本好像学过。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出自王维《戏题盘石》。 写到感情戏我的xp已经暴露无遗。 前面说过我是个庸俗爱写玛丽苏的人,同理我的审美也一样庸俗。 本人的xp:看着温柔像个正常人实际上带一点淡淡疯感占有欲爆棚的1和破碎感十足我见犹怜一看就很好嬷的0。 然后喜欢一些软性囚禁金丝雀还有一些逼迫。 额是的我就好这口,以后文章的主cp也有很多相似的元素。 总之也没有那种完全很健康很阳光的向上感情,那种我确实也不太会写,不过也没有很阴暗很扭曲爬行女同性恨,因为我也不会写。 再强调,文章内容非本人三观,我没有赞同里面不合理行为的意思。 160-170 161知长意 ◎将来的路,我曾设想过千万遍。◎ 第二日一早,苏暮卿前来向墨拂歌辞别时,便看见对方依靠在床栏边若有所思,神色疲倦。 她略显红肿的嘴唇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苏暮卿一眼就看见了她嘴唇上的伤口,“白墨,你的嘴唇这是怎么了?” 墨拂歌垂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上的破口,细微的刺痛让她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头。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破了个口。”她含混道。 苏暮卿则显得担忧许多,“你看不见,素日起居都要小心一些,让白琚多照顾着你。”她说着,叹了口气,“我马上要回一趟清河,不在你身边,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我没事,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不用担心我。”墨拂歌淡淡道,“清河城有什么消息么?” “暂时也没出什么事,只是我也不能长离清河,府上还有许多事务要打理。”苏暮卿坐在床边,细细地替她将衣摆理好,“况且在墨临暂时也查不出眉目,只能先回清河找找有没有容珩相关的线索,顺带看有没有治疗你眼睛的方法。” 墨拂歌神色恹恹,听苏暮卿如此说,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怎么了,是舍不得我么?”她那点细微的情绪都落在苏暮卿眼中,“我瞧你最近总是很难过的模样。” 墨拂歌只摇头,“不过是诸般事了,想回清河罢了。” “等到你眼睛的事有了眉目,能有所好转,我便带你回清河。”苏暮卿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 墨拂歌最终叹息一声,“离开是很难的,你当我只是随口一提罢。” 苏暮卿闻言,也将声音压低了些,“你觉得,她还是不愿放你走么?” “已经握在手中之物,又有谁愿意放手呢?”墨拂歌反问。 苏暮卿虽是一个木偶,但也能理解人类这种名为“占有”的欲望。 墨拂歌倚靠在床栏边,一手撑着额头,黑发散落下来,“暮卿,我最近总是梦魇。” “梦见那些前尘往事,萧遥死于大漠,墨怀徵血肉模糊的诅咒,苏辞楹的死不瞑目,还有玄靳得意洋洋的嘴脸。”她的指节用力地摁着额骨,神色痛苦,“到梦境的最后,玄靳的面容总会变成叶晨晚的模样。” 她至今记得梦中那几近窒息的压抑之感,所有恐惧与担忧具像成叶晨晚的眉眼,而她在海中如同坠落入一片泥沼,无处可逃。 “我从不愿去这样看待她,也不想这样去设想她。但我总是本能地在恐惧,害怕她有一日会在权力的腐蚀下面目全非。” “这样,是不是对她太不公平?”良久沉默后,她哑声追问。 自然是不公平的,但苏暮卿知晓墨拂歌的顾忌。两百年前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没有人能够再去承受一次。 “你有所顾忌自然是正常的不必太苛责自己。”苏暮卿的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我觉得,若是你也对她有意,那便不该如此设想她。若是你对她无意,那么离开的办法也总是有的。” “有意无意,又当如何呢?”这几个字在舌尖似有千斤重,泛开生涩的苦意,“我如何去奢求帝王真心呢?” “暮卿,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次。两女成悦一事,虽然你我见怪不怪,但世人终究能接受的仍只是少数。我可以不管不顾,世人非议于我如浮云,但她要为人君,不该被天下人非议。” “又况且江山绵延,应当有后嗣,虽然当初闻弦与苏辞楹的后代,萧遥与墨怀徵的后代,都是秘术人造的产物,但现在这种秘术亦早已失传。或又设想,我又能接受她将来后宫三千,怀孕生子么?既然都不能,那又何必在一起纠缠,直到终有一日相看两相厌?”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袒露内心,每说一句都要停顿良久。 “将来要走的路,我曾设想过千千万万遍,每一遍都告诉我,我并非她的良人。她有更好的路要走,有千万种选择,本也就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她阖上眼,心中千百种不甘都复归于平淡,“所以有意与否,喜欢与否,总是最细枝末节,不值一提的东西。” 苏暮卿看着她低沉的模样,心中也跟着泛起一阵酸涩的低落,最后只能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拍动着,“白墨,我们先别想这些,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眼睛,好么?” “……无事,便当我未曾说过吧。”她微垂下眼眸,神色又复归于平淡,“暮卿,要回清河的话,还是早些出发,等到入冬下雪了,进蜀的路就不好走了。” 而后她便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只静静任由苏暮卿告辞离开。 、 皇宫含元殿在风雨中迎来送往了无数君王,依旧是这副金碧辉煌的模样。 这座华丽宫殿在玄昭的记忆中已然显得模糊不清,他儿时只有几次觐见父皇时踏入过这座宫殿,其余多数时候这样辉煌的宫阙都与他平淡如水的生活格格不入。 故而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座宫阙的主人。 玉螭虎纽传国玉玺握在他手中,沾上印泥后麻木地在桌案上堆积的奏折上盖下。 奏折上已经尽数用朱笔做好了批注,女人的字迹龙飞凤舞,也能透过字迹看出她意气风发的模样。 奏折上的内容叶晨晚从不避讳于他,都随他翻阅。毕竟他只扫了一眼奏折中提到的赋税民生,邦交朝贡,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就变作了天书一般看得他眼花缭乱,最后急忙拿着玉玺给这堆奏章盖好了章,心中觉得这堆事务有其他人代劳也不错。 而此刻他一边盖章,眼角余光一边瞥向御案下翻阅文书的女人。 窗外日光将她侧脸镀上一层淡金光晕,正衬出她垂眸翻阅文书的动作带了三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玄昭在心中建设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叶卿。” 闻声,叶晨晚从手中文书中抬起眼,“陛下,有什么事么?” 叶晨晚的神情露出一种极浅淡的不耐,大约是觉得自己打扰到了她处理公文。玄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色,轻咳一声道,“朕近日想起一事,若是不处理好终究是有些不妥。” “陛下请说。”他这样说,叶晨晚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正眼看他。 她抬眼时眸光幽深,明明还噙了两分笑意,眼眸却还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祭司失踪似乎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么?”玄昭询问,自从七月那场兵乱后,墨拂歌就彻底失去了消息,外界风言风语什么传言都有,不过多数人还是基本认定祭司与宁王有所勾连。 而现在叶晨晚已经成功把持了朝堂,却迟迟不见墨拂歌的身影,更是让人猜测不断,有人说她在这场兵变中出了意外,也有人说她们已经反目成仇,这几个月来没有半点有关的消息,更有人坚信墨拂歌已经死掉。传闻越来越多,五花八门,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数。 听玄昭如此问,叶晨晚只垂眸做出惋惜的模样,“臣已经派人在寻祭司的下落了,可惜还是暂时没有消息,不过臣不会放弃搜寻的,过两日便加派人手。” 墨拂歌现在自然是好端端就藏身在皇宫之中,但她的眼睛还没找到恢复的方法,叶晨晚也知道外界有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她,故而隐瞒了她的消息——这不,现在就已经有人盯上了她。 叶晨晚的回答滴水不漏,玄昭也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照预想的说道,“祭司的下落自然也是要事,但还有一事便是,祭司不在,不仅星象占卜,每年历法无人处理,还有每年的各种祭典也无人主持。” “现在也已经到了年末,临近新年又是每年祭祀最频繁的时间,祭司不在祭典无人主持,终究也是一件麻烦事。”玄昭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叶晨晚的表情。 他自认为自己的说法并无纰漏,合情合理,叶晨晚并无拒绝的理由。 而她没有不悦的神色流露,反而轻笑了一声,问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 “没有。朕自己瞧着祭典无人主持,也颇为头疼。”玄昭急忙回答,想要撇清与他人的关系。 叶晨晚只扫了一眼桌案上玄昭因为紧张而不断摩挲指节的手指,面色如常,“陛下关心国事,臣甚是感动。那么依陛下的意思,祭司下落不明,您准备怎么办呢?” 她的嗓音温柔平淡,仿佛真的是一个忠诚而尽责的臣子倾听君王的命令。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始终平静又幽深,日光照不透她的眼瞳,玄昭只感觉这是一种注视猎物的目光,只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墨拂歌说“我并非她的良人”,本来是有点难过的。 但是“女同性恋你我见怪不怪”戳中了我莫名其妙的笑点真的很好笑对不起。 “哈哈,我以为全世界都是女同呢,你瞧这事。” 162且偷生 ◎你不去挣扎,连活命都不配。◎ “呃”没想到叶晨晚竟然把问题抛回给了自己,玄昭尴尬地嗫嚅了许久,最后才道,“当务之急,还是选一个能接任之人出来暂代祭司的位置。” “唔,此话说得容易,但祭司一职需要精通易经术数,占星奇门,一时半会儿从何时去寻一个能够胜任的人?”叶晨晚笑着反问。 祭司一职需要掌握的东西生涩繁复,历任祭司莫不是自小便开始学习,短时间找到一个顶替祭司的人难如登天。 她到是真的很好奇,玄昭要从何处寻一个能接替墨拂歌位置的人。 就算想通过调换身边人架空自己,好歹也要找到合适的人选吧。 玄昭尴尬地沉默着,语气也有些底气不足,“天下偌大,总有许多能人异士,想必用心去找,也总能有所收获。” 原来是替代的人都没找好? 叶晨晚已经重新拿起朱笔继续批注文书,没有兴趣再听玄昭废话,“可是,陛下,祭司一职是高祖与第一任祭司定下的约定,墨氏历代接任祭司,玄朝护墨氏长安,墨氏为祭司护玄朝国运昌盛。祭司只是失踪,未曾有确切的死讯,就急着寻找接任,未免有失君王仁厚,也容易让群臣惶恐,并非上策。” 叶晨晚这样回答,已经表明了拒绝的态度,玄昭自然也不好强求。 “不过万事都需做全准备,陛下若是能寻到接任的人,也是一件好事,尝试一下也无妨。”叶晨晚还是将话说了几分余地,已经算是赏了玄昭几分薄面让他识趣。 “是是。寻找祭司下落一事,还是要劳请宁王多费些心力。”玄昭向来是识趣的,叶晨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让步。 “自然。”笔端轻点了下唇瓣,叶晨晚似是陷入思索,良久后才似笑非笑地道,“毕竟我比陛下还要担心祭司大人的安危。” 君臣无话,玄昭只能继续机械地给已经批改好的奏折盖章,叶晨晚继续低头处理文书,直到桌案上高高的一摞文书都批阅完毕,宫女将厚厚一叠文书都搬到御案前。 叶晨晚一撩衣摆行礼,“今日的文书都已经处理完毕,陛下请阅。若无其他事的话,臣就先告辞了。” 玄昭自然是巴不得叶晨晚早点离开,急忙道,“那叶卿一路好走,今日也辛苦了。” “为陛下尽臣子本分,何来辛苦?”女人眼底笑意更深,漾开春花般深深浅浅的涟漪,“况且陛下关心国事,臣也深感欣慰。” 随着她行礼告辞,注视着她一步步走出含元殿,再看不见她的身影,玄昭这才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一片湿润,险些都握不稳手中的玉玺。 他盲目地靠在椅背上任由冷汗浸没自己的后背,叶晨晚临行前意味深长的话语让他恐惧不已,那种幽深的笑容更让自己觉得像是一只猎物般在猎手面前徒劳挣扎。 思绪飘忽了半晌,才听见宫人在身边禀报,“殿下,有人求见。” “谁?”他不耐问道。 宫人压低了声音道,“是寄荷公主。” “”玄昭面露无奈,犹豫许久最后才点头,“让她进来吧。” 珠络声响,宫人领着寄荷公主来到了含元殿的偏殿内,殿内并无他人,只有自己的皇兄坐在桌案前,神色恍惚。 寄荷公主匆匆行了个礼,开口就问,“她答应了么?” 玄昭也没有计较她在礼节上的敷衍,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说墨氏历代都是玄朝祭司,这是太祖与墨怀徵的约定,不好背弃诺言。她也没把话说死,只说若是能找到接任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两百年前的话现在哪里还做得数!?”寄荷公主不耐地一摆手在玄昭对面坐下,“摆明了是在搪塞你。” “搪塞又能如何?她话都说到此处,还搬出了太祖,朕难不成还能明着和她作对?”玄昭烦躁地摩挲着额头,声音低沉。 “你哎!我当时就说让你先斩后奏,直接给她说已经找到了接任的人选,她自然就不好拒绝了!”玄明漪看着玄昭这唯唯诺诺的模样,面露嫌弃。 她这样说话着实是无礼,但她也知道凭自己这哥哥三棍子放不出个闷屁的性格,也不敢对自己说什么。 之前自己在太子与宣王之间的夺嫡中,两不相帮,就是还在观望局势。谁知道玄旸这个蠢货直接将自己作死作进了天牢,可谁知太子还没高兴两天,从北地燃起的战火就这样轻易烧到了京城。 一时间乾坤颠覆,父皇据说死于乱臣手中,连尸首都没人看见。至于太子,说着是自缢殉国,实际上呢,谁都能猜到是被叶晨晚逼死的,死了才方便扶植新的傀儡。 在礼部四处挑选新帝的人选时,她本四处活动,想推选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三皇子登基,谁知道叶晨晚一个人就拍板定下了,推了从来默默无闻的二皇子上位。 这些时日,京中尽是人心惶惶,毕竟叶晨晚今日血洗了一批玄朝皇室,安阳侯玄子恪虽说是自寻死路敢去刺杀叶晨晚,但将他挂在城头暴尸三日,这样的狠辣手段还是让人恐惧不已。 前些时日她进宫时,正看见几个侍从用一辆破木板车推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出宫。 她出于好奇打听了一下那是何人,宫人小声告诉她,那是五皇子玄旸,被砍去了耳鼻和手足,宁王说要将他扔到乱葬岗去做狗。 这个答案让玄明漪足以后悔终身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扶着宫墙当即翻江倒海的呕吐着,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兄会落到这样凄凉的下场。 但在恶心之后,她心中更泛起深入骨髓的恐惧,父皇已经死了,玄昳也死了,玄旸落得个这样凄凉的下场,屠刀何时又会落到她的身上? 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她意识到不能坐以待毙,虽然自己和玄昭这个二哥从来不熟悉,但现在他们也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玄昭皱着眉头,显然不赞同玄明漪所说,“不行,你找来那个道士,说是什么高人真人,实际上一开口全是那些江湖道士骗人的说法。拉到叶晨晚面前就会穿帮。” “叶晨晚也不把话说死,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墨拂歌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玄明漪仔细思索着,最近这段时间是她动脑子最频繁的时间,“唔,难道是她其实知道墨拂歌的下落,只是墨拂歌现在不方便见人?” “她死不死也不那么重要现在朝里到处都是她的人马,也不缺墨拂歌这一个。”玄昭其实也并不指望只替换掉祭司一个人就能真的架空叶晨晚。“还有手握京畿军队的燕矜,就够我们吃一壶了。” “你总是这样这不行那不行的!”玄明漪起身怒瞪着玄昭,她其实从未看得起自己这个皇兄。“畏手畏脚,做得了什么大事!没让你能够推翻她,但你至少要和拿出能和她谈判的资本吧!” 玄明漪拽着玄昭的衣领,“二哥,大哥死了,五哥现在连猪狗都不如,现在死了多少玄朝皇室了?!你不想活命吗?!你不去挣扎,你连活命都不配!” 玄昭颓然地被她拽着衣领,看着她扭曲的面庞,最后颓然地瘫坐在椅背上,“我知道朕知道朕自然是想活的。” 他一辈子不争不抢,低调度日,不就是想活命么,带着母妃颐养天年吗? 163如三秋 ◎风霜雪雨,一如初时。◎ 叶晨晚丢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后,独留下玄昭惴惴不安地思索着她话中的语意,而后便悠然回到了皇宫中的住处。 墨拂歌的寝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趴在桌案边浅寐。 午后的日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淡色的光晕中,铺陈而下的墨发尾梢泛着浅淡的金黄。桌案上书籍散落,弥漫着清浅墨香,而她于其中安静地睡着,苍白肌肤上终于泛开胭脂入水般的微红。 叶晨晚摸了摸冰凉的桌面,最终还是去寻了件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窗外相思鸟鸣声声,一切都笼罩在初冬清寒的日光中,仿佛时间亦在此刻停滞。 就像是回到了当初那段岁月静好的时光——她如是想。 叶晨晚只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任由时间静静流逝。直到对方迷蒙着悠悠转醒,就嗅到了身边白檀木的沉寂香味。 “殿下?”她下意识地问,不知为何,总是知道对方会在自己身旁,心中安心许多。 叶晨晚伸手替她捋好了鬓发,“怎么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冬天多容易着凉。” 听她这样一说,墨拂歌是觉得有些凉,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檀木香气温柔地将她包裹,“午后闲来无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闲来无事?”叶晨晚闻言轻笑一声,“那看来是我回来晚了。” “不曾有的事。”墨拂歌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淡漠姿态,“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是有许多要事要处理的。” 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叶晨晚只能无奈一笑,“不过是些扰人的蚊蝇而已,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事,处理完就立刻来找你了。就没有半点想我么?” “”墨拂歌的面色显得颇为无奈,“殿下,你清晨去早朝到现在回来,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时间,说思念是否有些许过了。” “思念有无,与分开时间的长短,没有直接的联系。”叶晨晚不以为然,“不然何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说?” 一声轻缓的喟叹,“我总是很思念你的,无论分离时间的长短,阿拂。” 她语调中的悲伤虽不浓烈,却带着一种经久不散的浅淡遗憾。 叶晨晚难得示弱,墨拂歌一时沉默,不知如何作答。自己并不习惯面对情感的表达,她的话太炽热,总会几近要将人灼伤。 好在叶晨晚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环顾了一眼空旷的殿内,“怎么不见暮卿?” “她今晨便出发回清河了,毕竟再耽搁下去,等到下雪入蜀的山路就难走了。” 墨拂歌如此说着,微敛着眉头,神色看上去并不太愉快。 “你瞧,她今早刚走,你已经在想她了。”叶晨晚轻笑一声,调侃道。 “暮卿是我的亲人,殿下。而且山高路远,再相见总是很难的。”墨拂歌无奈解释。 “我就不可以是你的亲人么,阿拂?”衣料窸窣,叶晨晚似乎来到了她的身边,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 这个吻并未掺杂多少情欲,如一片鸿毛般轻缓地落在她的额间,连带着白檀木淡雅的香味弥漫在周身。 墨拂歌的指尖点在她的唇上,“亲人也会如此亲吻吗,殿下?” 指尖与唇瓣接触,带着微微的痒意,叶晨晚的手随即握住了她的手指,冰凉的,如同一块冷玉。“如果你想的话。” “”墨拂歌大抵还是放弃了与叶晨晚辩驳,毕竟和她有理说不通,也没必要争出个正确与否。 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学会识趣的好。 而叶晨晚忽地开口问她,“想回府住吗?” “嗯?”她忽然说起,墨拂歌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谁的府上?” 叶晨晚哭笑不得地解释,“自然是回墨府。” 墨拂歌并未立刻回答,眉梢微蹙着追问,“为何忽然想回我府上住?” 算算时间,自己也有快大半年的时间不曾回府了。 须知叶晨晚最近这些时日恨不得长双眼睛在她身上,生怕自己逃离她身边,突然愿意放她回府实在是显得有些蹊跷。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墨拂歌手腕上镂空雕花的白玉手镯,白玉的质地更衬出她白皙肌肤下包裹的腕骨弧线优美。 “玄昭从前的王妃现在也到了京城封为皇后,余下两位侧妃也各自封了妃位入住皇宫,等到再过些时日,定然还要选秀充实后宫的。日后皇宫中的女眷会越来越多,何必留在宫内同人相看两相厌?也免得日后生出什么流言来。” 可惜这样的说辞显然糊弄不了那颗七窍玲珑心,闻言,墨拂歌只是微偏了下头,“殿下,在我这儿说实话应当不犯法。” 要知道叶晨晚现在住在宫内,自由出入皇宫,玄昭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叶晨晚竟然还开始顾及起他的感受了。住在皇宫内,更方便第一时间知晓各种消息,掌握第一动向,如此益处,实在不该轻易放弃。 拨弄白玉手镯的手指一顿,叶晨晚将墨拂歌的衣袖仔细捋好,顺势握住她的手,“倒也瞒不住你。有些人在暗中蠢蠢欲动,又碍于惧怕我有所顾忌。将链子拴得太紧未必是一件好事,松开囚笼让他们去飞,去闯,总会惹出祸端的。” “都是些什么人?” “应当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许多,我也不能完全确定。”叶晨晚一根一根地仔细端详着墨拂歌的手指,五指纤长有力,骨骼弧线优美,无论是祭祀占星,还是抚琴作画,都是无可挑剔的一双手。“况且还有人盯上你了,不把他们全揪出来杀掉,我不安心。” “我?”墨拂歌也显得有些诧异,“没想到还有人惦念着我,真是稀奇。” 她已经有数月没有外出,与外界也未曾联系,墨拂歌本以为多数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不要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阿拂。”她将那只手轻缓地握入掌心,“祭司的言语是天命的预兆,总有人好奇天道的指示,亦或是要打着天命的借口满足自己的野心。”叶晨晚皱着眉头,并不想做这样的设想,“退一万步说,即使祭司身亡,空出的位置也是一块足够大的肥肉。” 墨拂歌终于回握住她的手,“那么他们是想我活,还是想我死呢?” 回想起玄昭急于找人接替祭司的位置的模样,叶晨晚颇为不悦地“啧”了一声,“大约是后者多些。” 听见意料之中的回答,墨拂歌显得平静许多,“那大概就是玄明漪那边的人蠢蠢欲动吧。” 她的仇家不算少,不过洛祁殊和元诩远离京都,手应当暂时伸不到那么长,又这么快被叶晨晚察觉了征兆,排除下来,也很容易将猜到了答案。 “都暂时不重要了,这段时间远离皇宫,让他们放松警惕,总会露出马脚,再顺藤摸瓜就好。” 初冬时节,墨拂歌的手已经是冰凉的,叶晨晚用自己手掌的温度温暖着她的掌心,“况且,能回府住,应当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想你回府住,总要方便舒服许多。” 这是自然,墨府她毕竟已经住了十年有余,*在墨衍死后,府内的布置装潢,都是按照她的想法喜好来建设的,一定要说的话,也算是她的家。 能回家,自然也是好的。 “那为什么不回宁王府上住?”忽然想起这一点,她问道。 “宁王府自当初我回焘阳继任宁王位时,我就将府上的仆役遣散得差不多了,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她说的是实话,现在宁王府上只有几个负责洒扫,不让院落荒败的仆人。 况且人总易触景生情,每每回到宁王府时,总会想起在墨临城为质,受尽他人眼色的那十年。 “临近新年,还是回热闹些的地方吧。” 叶晨晚如此说,墨拂歌也知晓她语句中的潜台词是要回墨府和她同住。 “殿下,要是你被人发觉住行都在墨府,会有许多麻烦。”她无奈道。 “那我可以小心一点。”很明显对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墨拂歌的面色明显阴晴不定地变换了些许,她承认此刻她脑海中有了许多不合时宜的联想,大多都与那些街边书摊里那些什么夜半翻墙,情人幽会有关。 她收起那些颇为荒谬的联想,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似悲似嗔的一句轻叹,“殿下。” “嗯?怎么了,不该高兴么?”叶晨晚则心情很是愉悦地捧起了她的面颊。 而墨拂歌只轻轻摇头,任由自己的面颊被捧在她的掌心,“没有。若你是高兴的,那我自然也会为你高兴。” 若这双眼睛尚未失明,只垂眸应当便能看见她眼底浮动的星辰。 彼时叶晨晚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因为面对自己的话语,强势也好,得寸进尺也罢,墨拂歌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平淡又顺从的态度。 但这句话,从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此时此刻发自真心,历经风霜雨雪亦如初时。 【作者有话说】 年末了比较忙,而且最近几天帮很好的亲友处理了些感情方面的问题。 心中感慨很多,感觉自己也需要调理一下情绪。 依然,猜北杓七子谁会再出场依然是有效的,我会在剧情揭秘的时候为猜中的读者发红包~ 164观阴阳 ◎若我偏要强求呢?◎ 在听说墨拂歌要回府上,白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提早了数日回府将墨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玄昭听闻叶晨晚要离宫回府去住,简直是难掩喜色,连忙又赏赐了一堆东西,巴不得她立刻就走。 他天生对这女人有几分畏惧,自然是希望能离她多远就有多远。 叶晨晚对玄昭那点小心思不予戳破,给庸人一些空间,他们才容易创出祸事。 况且已至年末,她还想过个好年,暂且不想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已经大半年无人居住的墨府更显清寂,无人修剪的草木肆意生长,攀附满幽深庭院。 白琚叽叽喳喳地在前面引路,心情愉悦,“小姐,你的房间提前几天我就整理好了,院子里的梅花刚开了,我剪了一支放在你房间的花瓶里。” 靴履踏过石砖新雪,发出喑哑声响,墨拂歌这才从面颊上些微的凉意中意识到了原来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然落下。 “小姐,要早些回去休息么?床榻都已经收拾好了。”白琚一边询问着,余光看见不急不缓走在墨拂歌身后半步远处的叶晨晚,这才想起现在府上还要多出一人。“殿下住在哪儿呢,要我再去理出一个房间么?” 闻言,叶晨晚没有开口,只是看向墨拂歌等待着她的回答。 “去理一间我院内的房间。”她淡淡道,“至于旁的寝具,往我床上再添一份就好。” 白琚稍有讶异,但她在墨拂歌身边服侍了多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墨拂歌如此吩咐,她照做就好。 叶晨晚倒是很满意墨拂歌的识趣,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对方既没有回应,也不曾推开。 墨拂歌对此看得很淡,叶晨晚要做的事她拒绝也无用,她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不若识趣一些。 “院子里的紫藤还开着么?”她问白琚。 白琚遗憾地摇摇头,“紫藤花不是这个时节开的,您不在府上后,便都凋谢了。” “无妨。”意料之中,没有秘术维持的紫藤在冬日自然都会凋谢。她转向叶晨晚,“殿下陪我去看看,如何?” “当然。”她并无拒绝的理由。 穿过回廊幽深,来到墨拂歌所住的院落中,院内原本开得繁盛不知凋零的紫藤花早已尽数凋零,只余下枯黄的花叶飘落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中。 “你很喜欢紫藤?” 虽说墨拂歌其骨如梅冷傲,其面如桃之夭,若提起她定然想起的花是二月岭上白梅亦或是月下如雪白昙。但她本人对紫藤的钟爱确实显而易见的,她偏爱这样开到繁盛又妖异,仿佛永远不会凋零的花。 “清河盛产紫藤,久而久之也成为清河苏氏的一种象征。”墨拂歌于廊边坐下,伸出手指,便有淡紫色的流光自指尖跃动而出,翩跹着跳入了枯萎的花叶中。 很快,这些枯黄的花叶就蓬勃而生,重归于嫩绿与浅紫,舒展枝叶,绽开花蕾,更有重重新生的花朵一簇簇长满枝头。 仿佛一场幻梦一般,倏忽紫藤繁盛,朵朵缀满枝头,已有花瓣翩然飘落在掌心。 “清河于我,就像焘阳于殿下一般。”她亦伸手,任由紫藤花瓣落在手中。 叶晨晚知道她在暗示什么,“可我在焘阳与墨临间选择了墨临,你呢?” “我不知道。” 她如实回答,清河像她一生遥不可及又苦苦追逐的归处,但她有太多遗憾与爱恨都停留在墨临。 扪心自问,她无法给出选择。 肩廓传来的力道将她按在了背后的栏杆上,肩骨抵住冰冷的廊柱。 女人的嗓音平淡,又带着不容违背的命令,“你若不知,那便选我喜欢的选择。” 墨拂歌手中的紫藤花在灵力的催动下越来越盛,变成了一株盛开的花束。 那双抚琴执笔都无可挑剔的手握住这束紫藤,递到了她的面前。 “送给你,殿下。”她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花束放入叶晨晚的掌心,“花开难得,花好更难得。” 叶晨晚接过这束花,良久地打量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才终于意味不明地一笑。垂眸看向墨拂歌,她仍是双目笼罩在那层轻纱后,永远看不出喜怒。 “若我偏要强求花好月圆呢?” 就算看不见,墨拂歌也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挑衅。 “花有花开花落,月有阴晴圆缺,如何能够强求。” “这束紫藤花,不就开在了冬天?”她如此反问,唇瓣亦随之贴合了过来。 她被抵在回廊的栏杆前,避无可避地承受着这个带着惩罚性质的亲吻,唇瓣被啃咬,口腔中的空气被掠夺,漫长的亲吻让她几近不能呼吸,如逆水的人一般挣扎着抓住了叶晨晚的衣摆。 而叶晨晚就着手中的花叶握住墨拂歌的手,紫藤花被夹在二人的掌心之间,随着这个亲吻的掠夺时间变长,墨拂歌的手亦不安地挣脱着,却又被牢牢扣住不允许松开。 那一束紫藤花在掌心间被蹂躏,而后面目全非,变作一地零散花叶。 、 苏暮卿回到清河已有了些时日,除了府上必须要处理的事务外,一有闲暇时间,她都在府内翻阅藏书典籍。 一是为了寻找医治墨拂歌眼盲可能的办法,二就是为了寻找各色史书资料中是否有容珩此人的蛛丝马迹。 可惜这些时日她将各色史料翻了个遍,都不曾寻找到容珩的痕迹。 真是稀奇,这样有着逆天改命之力的大能却没有在史书中留下任何记载,只可能是她有意的在隐藏甚至是抹去了自己的痕迹。 一时眼看没有头绪,苏暮卿也只能选择再去苏府后山中藏有苏辞楹与闻弦尸身的那座冰室中去寻找线索。 她心中是一千万个不情不愿,说好听些是不愿叨扰先祖,直白些就是那座冰室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连她这样一具木偶也觉得诡异。 毕竟两百余年前的人身体不腐不朽,怎么样都有种诡异之感。 但一时间并无他法,她也只能穿过后山的满山桃林纷飞,来到阵法掩盖后的那间地下冰室。 催动机关打开厚重大门,彻骨寒气扑面而来。幽蓝色的万年玄冰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透彻又冰冷,仿佛时光也在此冻结。 她叹了口气,披衣绕过冰床上身穿大红色嫁衣相拥而卧的两人。 冰室的里间多盛放着苏辞楹平生收集之物,奇珍异宝有,寻常万物亦有。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她遗留下的记录手札。 天才多有恃才傲物之情,苏辞楹这样天生慧骨之才,于秘术的修习手到擒来,大抵也从未想过后辈能不能看懂的问题。 苏暮卿在冰室中研究着苏辞楹那些七零八碎随手写下的记录,因为专注于思考,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与冰冷的环境。 在那些繁纷而随性所致的笔迹中,苏暮卿终于翻找到了她感兴趣的一条。 “熙和十七年六月,奔袭往连云关,营救叶照临。有秘术师追杀于她,布下阵法困于林中。” “好在赶到及时,于阵眼处寻到了布阵之人。万幸此人并不精通于武艺,交手后她因伤退却,此人来历不明,秘术奇诡,不敢深追,只带叶照临往清河去。” 旁边是一些凌乱的草稿,随意地写下了很多她的猜测与设想。 “此人来历不明,但精通秘术,其流派不似中州曾见过的任何一支。究竟是何方神圣?” “隐世大能?梁国刺客?” 可见手札中的苏辞楹也没有头绪。 她最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手中草稿。 “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以灵力驱动阵法,五行相合,生生不息,有趣。” 眼见苏辞楹在旁边画下的阵法草稿,苏暮卿顿时觉得无比熟悉——与皇宫地底那处阵法似乎同出一脉。 苏辞楹手札中记录的这个人,会是容珩吗? 这个推测极有可能,时间上也可以吻合,并且似乎是在帮助玄靳追杀叶照临。 苏暮卿自猜测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僵,连翻动书页都很困难。 她这才将这本手札放入怀中,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 万幸,有所收获也好。或许通过手札上留存的信息,能够知晓一二容珩的来历。 正当她准备离开冰室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视到冰床上相拥而卧的两个人。 夜明珠冰冷的光泽间,似乎有一点光芒转瞬即逝。 她不敢忽视,急忙来到了床前,寻找光芒的来源。 在幽蓝的光线里,闻弦的手腕处似乎有极浅淡的光芒闪动。 因为她的手腕背面朝上,闪烁的光芒似乎来源于脉搏,苏暮卿只能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将闻弦的手腕翻动过来。 很奇怪——明明在冰室中沉睡了百年之久,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与僵硬。 肌肤只是微有冰凉,触感甚至称得上柔软,简直如若生人。 苏暮卿的呼吸急促起来,又生生压抑住手指的颤抖。 她已经数不清多少年没有如此刻般真切地感受到名为“恐惧”的情绪。 苏家人只知晓,苏辞楹保存下了闻弦的身体,此后便一心一意研究复生之法。可她终究是失败了,也无人知道,她究竟对闻弦的尸体做过什么。 她的指尖颤动着,极轻缓地将闻弦的手腕翻转过来。 白皙的肌肤下脉络的颜色几近模糊不清,取而代之地是几缕痕迹浅淡的银线埋伏于肌理之中。 银线闪烁着幽微光芒,似有生机一般,仿佛随着呼吸脉搏而明灭。 【作者有话说】 墨拂歌:识趣.jpg 165忘情岭 ◎将最美的那支木芙蓉带予你看。◎ 苏暮卿立刻检查了闻弦的身体情况,在仔细探查了她的脉搏与鼻息后,她得出了结论——万幸,并没有死而复生的迹象。 这算是万幸吗? 苏暮卿脑中也混沌一片,说不出是该喜还是该忧。但在确定闻弦并无生息后,她开始仔细排查闻弦脉搏处的异常。 她手腕处的银丝极其纤细,如破碎的蛛网埋在肌肤下,偶有闪动。 虽然闻弦并无生息,但这几缕银丝似乎有生气一般地明灭,用灵力探查一番后,也并无异样,似乎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相反,银丝上弥漫的气息非常熟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立刻来到一旁苏辞楹的身体处,翻开了苏辞楹的手腕。 果然如她预料,苏辞楹的脉搏处也有着相同的银丝,只是色泽黯淡许多,看上去并无生气,不似闻弦手腕上的银丝会闪动明灭。 如此情景,基本印证了她的猜想——这是蛊,而且是一对子母蛊,分别种在二人身上。 所谓蛊术,亦是西南苗疆秘术的一支。因为苗人多隐于西南崇山峻岭之中,少与外界往来,中原对其知之甚少,在各色或真或假的传言中,蛊术被描绘成了一种阴毒亦神秘的巫术。 这样的印象对错掺半,蛊术配以毒物的确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但并非所有的蛊术都是为了害人而生,于苗疆五仙教弟子来说,蛊术只是一种寻常的生存技巧与工具。 就像此时此刻二人体内的这一对子母蛊,虽然目前猜测不出这只蛊的用途,但并没有危险的痕迹。 而且判断不出这二人身上谁是子蛊谁是母蛊,只是闻弦体内的蛊还残留着生气。 这的确是近日最大的收获,闻弦的异变尚不知是吉是凶,苏暮卿也不敢贸然将这具身体移出冰室。只能先将搜寻到的苏暮卿的笔记收好,带出冰室去继续研究。 、 自搬回墨府居住之后,墨拂歌的状态倒是变好了许多,偶尔能看见她的笑容,像初春沾了露水将开未开的花。 是放手会让她感受到自由的快乐么? 叶晨晚不想进行这样的设想,墨拂歌最近这些时日看上去精神状态都不错,她也暂时不想打破此刻的宁静。 今日白琚正在清理房间,叶晨晚走入屋内时正看见各色堆积等待着清理的杂物。在一堆凌乱的杂物中,她忽然瞥见了一盏做工精美的纸鸢。 纸鸢做工精细,用料皆是上品,绢面上的花纹亦绘制精美,只是看上去久蒙灰尘,似乎长期无人使用,色彩都已经黯淡。 叶晨晚瞧着奇怪,墨拂歌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她走近拿起这盏纸鸢,顺带问白琚,“这纸鸢是什么来头,也是你们小姐的东西么?” 白琚自杂物中抬头,在看见这盏纸鸢时急忙走过来翻看,“呀,这纸鸢也奇怪,是小姐去年时忽然拿回来的,说要扔掉,但最后也没真的扔掉,让我把她留了下来,又没见她再用过。” “哎,这风筝中间的杆都断了,也不知小姐还要不要,我去问问她。” “不必了。”叶晨晚忽然开口,指尖动作轻缓地抚摸过纸鸢上用苇杆粗略绑好的竹骨,“你家小姐既然让你留下,那便留下吧。” 在看见这盏纸鸢用苇杆修补的竹骨时,叶晨晚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晰。那是去年春日时她替墨拂歌修补的那一盏纸鸢,彼时她觉得这盏纸鸢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墨拂歌的态度也并不清晰,思前想后她还是将这块烫手山芋还了回去,避免多生事端。 没想到墨拂歌还是将这盏纸鸢留了下来,但直觉告诉自己,墨拂歌是为了自己留下它的。 白琚不明所以,但叶晨晚如此吩咐,她也自然答应。 等她推门回到里间时,墨拂歌抬起了头,“殿下。” “阿拂。”她坐在墨拂歌身边的位置。 她语调中些微的惆怅墨拂歌自然听得出,“出什么事了么?” “未曾。”她终究还是没有提起先前所见,只是伸手自身后抱着她。 冷冽梅花香自鼻梢蔓延入肺腑,拥抱时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下的骨骼。 墨拂歌自然听得出她语气里那点细微的失落,亦只安静地任由叶晨晚抱着。 “我只是想起,去年和你许诺过,要同你去看沧江水岸的烟火。”她倚靠在墨拂歌肩头,语调惆怅。 墨拂歌曾经给她的许诺,都已经一一兑现,而她似乎还未曾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墨拂歌微偏了下头,感受着她的吐息平缓,带着温热的气息扑簌过颈项处,“殿下是在为这件事遗憾?可是我自己看不见才无缘再去沧江水岸去看烟火,并不是你的问题,不必为此自责。” 听见预料之中的回答,墨拂歌的安抚并不能让她释然,只是手上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可我还说过,要带一支木芙蓉来予你看。” 怀中的躯体僵硬些许,墨拂歌终于露出一点几近怅然的遗憾神色,最后化作唇角浅淡的弧度。 “殿下能记得这个承诺,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能不能真的看见,是命运使然。”她如此说,声音飘散在冰凉的空气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悲伤之感如散漫的水雾般薄薄一层融浸在空气中。 “不要这样说。”指尖点上她的唇瓣止住话语,叶晨晚一字一顿许下承诺。“阿拂,等你能重见光明那一日,我会将最漂亮的那支木芙蓉带给你看。” 她眼中的光星点明灭,像藏身于夜幕中的温柔星辰。 、 滇南忘情岭下 南疆崇山峻岭之间,自有瑰丽奇景,山脉绵延,林木遮天,形成一道与生俱来的天堑,隔绝了苗疆与中原的往来。 其间有一支山脉名外忘情岭,山势险峻,七转八回,岭中有一泉,终年清冽,林鹿飞鸟栖息于此,泉中花叶长开不谢。苗人奉为圣泉,传闻饮圣泉水,则不知尘世苦,忘世间长思人,故此地名为忘情岭。 有歌曰,圣人何忘情,知我青山老。 而五仙教的教众与总坛亦坐落于忘情岭下,自给自足,少与外界往来。 今日日光正好,透过层层林叶洒落而下。 前些时日阴雨连绵,屋内不少藏书都受了潮,好不容易放晴,闻鸢抓紧机会将自己屋中的藏书搬出,在院内一一铺陈摊晒。 她坐在屋檐下,信手翻动着脚边潮湿的书页,手腕上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余光瞥向书卷上的内容,这其中不少书籍都是她托中原来往苗疆行商的商队专门为自己带回的,教内独此一本,于自己来说弥足珍贵。 崇山外的世界在书卷中总是这样繁华诱人,可惜教中这两百余年来很少与外界往来,教内无一人知晓外界究竟是何模样。 闻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动作机械地把书册摊开。她的思绪飘忽,几近没有注意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正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银饰摇动的银铃声响几乎都快到了耳边,她才反应过来,异常熟练地伸出了手,就抓住了匆匆赶来的女孩儿的后衣领。 后衣领被人揪住,这一团急急忙忙赶来的紫色团子这才停下脚步,没有冲入院内。 闻鸢看着自己满院的书籍好在幸免于难,终于舒了口气,这才有精力看向自己手中牵着的那个紫色小矮子。 “安夏,你这是怎么了,又这么急急忙忙的?” 女孩扑腾着短短的四肢从闻鸢手中挣脱出来,这才道,“哎闻长老,你就别惦记着你那几本书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闻鸢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近日的大事,心中也忽然不安起来,“可是那几个中原来的官员出事了?” 安夏把头都点成了拨浪鼓,“那几个看上去脑子就不太灵光的中原人,今天在广场那边和弟子吵起来了,本来事情还没这么大的,偏偏迦叶长老路过看见了,他们好像吵得越来越厉害,迦叶长老就直接动手,把他们都毒死了!我只来得及来找你” 闻鸢一听安夏所说,只感觉太阳穴直跳,“我不是才千叮万嘱过,这群人若是不喜欢,撵走便是,但不要动手,更别对他们用什么毒物么?” 安夏满眼无辜地看着闻鸢,“迦叶长老和你合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您二位同为长老平起平坐,他什么时候听过您闻长老的话?” 闻鸢无力反驳,只一手撑住额头,“所以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安夏的手指指向南边,“就在广场那边,一出事我就跑来找你了,他们刚死没多久,估计尸体都还热乎着呢。” 话音刚落,一阵薰风拂面,闻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安夏一路跑来,原本气都还没喘匀,又只能认命地抬腿向着闻鸢离开的方向追去。 “闻长老闻姐姐你等等我呀!!!” 【作者有话说】 年末实在是太忙了,很多时候都是忽然临时就有事。 关于什么叶晨晚强制play,没有这种东西,有也过不了审。 本人不支持各种强制行为,如果有,代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且叶晨晚本质上是只要墨拂歌不走,情绪就很稳定什么都会将就墨拂歌的人。 她倒也不混账,真混账的是下一本书的女主 重点强调:混账在我这儿是个很微妙的形容词,不带任何辱骂的意味,也完全和渣没有关系,我从来不会写什么出轨之类的道德上的问题,渣在我看来是很掉价的东西。 具体等下一本预收明年正式开写吧~ 166闻弦歌 ◎眼下朱砂,心上桃花。◎ 闻鸢火急火燎地赶到广场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圣教弟子,还有不少寻常居民也凑到一起围观。 “让一让。”她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好在人群里有弟子认出了她的身份,给她让出一条道来。“闻长老。” 闻鸢勉强挤进了人群中,终于看见了人群中心地面上瘫倒的尸体。几具中原人打扮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地砖上,面色青紫,表情狰狞,显然是身中剧毒饱受挣扎而死。 “哟,死几个人这种小事,也值得惊动闻长老?”尸体旁站着的男人怀中抱着一支蛇骨制的森森骨笛,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闻鸢阴沉的面色,而他面上虽然在笑,但眼底始终带着一抹不散的阴郁之感。 “这是小事么,迦叶?”面对对方玩世不恭的笑容,闻鸢强忍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他们是玄朝派来的使臣,你把他们都杀了,不是正好给他们借口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又如何?”迦叶不以为意,“这么多年,玄朝若想管早也管了,他们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 闻鸢皱眉,“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你知不知道,中原已经是新帝登基了。” 这件事连她都是同往来的商队交谈后才知晓,而教内更多人还沉浸在与世隔绝的世界中。 迦叶的目光却一瞬间变得咄咄逼人,“是不是新帝登基又如何?中原人都是一样的嘴脸,一开口又是要钱,觊觎我们谷内的珍宝。” “他们提出的这些要求,都是可以谈的,他们出力替我们修建山路,与此同时与我们交易谷内的药材,这是合情合理的。” 闻鸢这样说着,眼角余光却瞥见许多人意味不明的神色,心中知晓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果不其然,迦叶不怀好意地开口,“闻鸢,你不会是临近教主遴选,觉得自己当不上教主,都开始打上和中原人勾结的注意了吧?” “信口开河!”闻鸢从来温柔的面容上终于露出愠怒神色,竹笛握于手中,几个飘扬的音节间两人已过了数招,“那你的手段就是这样肮脏的污蔑么?我只是想给教内的年轻人一个接触外界的机会!” 迦叶后退了数步,挡住了闻鸢的攻势,用掌心抵住笛身,“诶,诶,我怎么说不重要,教主遴选,还是要看大家的意愿。” 眼见周围的弟子看着几个中原人的尸体窃窃私语,暗流汹涌地翻滚着,闻鸢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几个中原来的官员因何而死并不重要,但借此激化矛盾当然可以让自己在教主遴选前号召数量相当的一批拥趸。这些年教内与中原的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说是仇视也不为过。 “别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挑拨矛盾,让人恶心。”闻鸢收回手中竹笛,冷冷瞥视他一眼。 “挑拨?”迦叶半勾着嘴角,欣赏着闻鸢的神色,“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心里清楚,毕竟和中原人打交道的代价,你的祖辈是最清楚的。” 这话如预料之中的戳中闻鸢痛处,她的唇色苍白些许,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竹笛。 “好了,闻鸢,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教内事务上吧,毕竟现在教中也不是你们闻氏一家说了算了。”目的已经达成,迦叶也不想再在此处多逗留,当即转身离开了,他走时有一批忠心的追随者跟随他的脚步离开。 而剩下的多是些看热闹的路人,在迦叶离开后,也都作鸟兽散。 偌大的广场上顿时只剩下几个素日与闻鸢交好的女弟子目光担忧地看着她,“闻长老,他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往心里去?”闻鸢冷笑一声,“我迟早把他的舌头拔下来炼蛊。” 她与迦叶的矛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冲突,只是如今接近教主遴选,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变得无法遮掩而已。 安夏躲在几个年长女弟子的身后,偷偷看向地面的尸体,以她的年纪还是有些害怕这样死状凄惨的尸体,但还是做出凶凶的模样,“就是,闻姐姐,他这张嘴真让人讨厌,你一定要把他的舌头拔了!” 闻鸢看着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蹲下身伸手替他们阖上眼眸,转头对几个弟子吩咐道,“中原人讲究叶落归根,还是处理一下尸体,将他们送回去安葬吧。” 在处理完这些事务后,闻鸢颇感心力憔悴,准备回到住处继续晾晒书籍放松一下。 等她回到自己居所的院落时,却感觉院内忽然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她屏息凝神,放轻了脚步往里走去,最终藏在林木后向里张望。 在满地铺陈的书籍中,隐约漂浮着一个女人的轮廓,背影窈窕,但身形接近透明,在日光下看不真切。 闻鸢努力瞪大了眼,揉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眼前这一幕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这究竟是人是鬼? 此刻,这个女人似乎正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书册,却听见她忽然开口,音色泠泠,似牵动摇铃声声。 “这本书倒是有些意思,你来帮我把书翻下页。” 闻鸢屏住呼吸环视一周,发现并没有他人。那她在和谁说话,自己么?可她已经收敛了声息,这女子是怎么察觉到她的? “不必东张西望了,就是在同你说话。” 那人转过身来,倏然有风吹动满地书页,簌簌作响,日光在此刻西坠入云层,昏黄的霞光间那透明的身形几近要融入进暮色中,唯有她右眼角下朱砂点痣灼灼如火,似心上桃花点血一支。 、 隆冬时节的墨临已接连下了数日的雪,屋内的银丝炭安静地焚烧着,营造出一片温暖天地隔绝开窗外风雪。 桌案前的女子着了身火红色的长衣,她本就配这样明艳的色调,随意披在肩后的狐裘也正衬出她雪白的肤色。 叶晨晚翻动着桌案上的文书,反反复复翻阅了几次,连手中纸页都哗啦作响。 坐在一旁的墨拂歌终于听不下去,开口道,“殿下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有这么明显么?”叶晨晚无奈问。 “你再多翻几次,手里的文书应该是要被你翻坏了。” 看着已经泛起褶皱的纸张,叶晨晚无奈将文书放回桌上,“倒的确有件事有些头疼。” “南疆的情况,你也知晓,玄朝很难对南疆形成实际的统治,尽管设有官府,但多数民众仍然信奉五仙教,五仙教在苗疆有着相当的号召力。”她微抿了下唇,观察着墨拂歌的神色,“尤其是在闻弦的事之后,苗人对官府都非常仇视。” “前些时日,因为想和五仙教那边缓和关系,官府派人去和教内往来,想要和仙教互相通商,帮助他们修建山路。当然,也要收取一定的赋税。谁知他们的人去往教内后,才知晓前些时日老教主已经过世了,现在教内五个长老都忙于下一任教主的选拔,教内一时间也找不出个能话事的人。” “接待他们的其中一位叫闻鸢的长老虽然并没有表态,但态度倒是比较友善。可不知道这几个官员在教内到底和谁起了些冲突,竟然就生生被教内某个长老毒杀了。” 墨拂歌听到这儿,面色仍然很平淡,并不觉得此事有这么麻烦,“擅自毒杀朝廷官员,此事他们并不占理,不是正好给了你合适的借口?” 叶晨晚面露无奈,“如果事情就是这样,那倒也好解决,拿这个借口不断对他们施压即可。可偏偏就是那个叫闻鸢的长老,派人将尸体好好收敛了送了回来,还附赠了许多道歉的赠礼,说这是他们教内的动乱。态度这么好,也一时不好拿此事发难了。” 墨拂歌沉吟片刻,“那为何不放长线钓大鱼,直接扶植一个对朝廷态度更友好的新任教主?” “你想干涉教中内政?” “干涉这个词太夸张了。”墨拂歌笑了笑,一手撑着颌骨,“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她承一份人情,日后也好再相见。” “其实这件事更让我头痛的,是闻鸢的身份。”叶晨晚垂眸看向纸张上短短几句关于闻鸢的信息,“她*既然姓闻,那么想必也是闻弦一脉的后代吧。” “猜测来说,应该是闻弦妹妹闻曲的后代。”墨拂歌在脑海中回忆着当初的记忆,“闻弦死后,是她的妹妹接任了教主之位。” “这么说其实也算是你的母族同族,大约还有些血缘关系。” 墨拂歌微垂着眼眸,“此话是如此,但闻弦死后,五仙教内人就不愿意再与中原人往来了。时隔两百年,也几乎与苗疆再无联系。” 其实连她自己,也对那片南方的山林几乎一无所知。 “那也毕竟是你的母族。”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似有如无拂过耳畔,“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态度,阿拂。” 【作者有话说】 之前猜对了角色复活的读者已经发过红包了(之前写得意识模糊了忘记说这件事) 新地图马上开启! 167不见雪 ◎青鸾不独去。◎ 叶晨晚这样说的含义,她自然明白。 如果朝廷要重夺对于苗疆的控制权,那么势必会与五仙教起冲突。 教中闻氏一脉毕竟也算她的母族,叶晨晚当然是在意她的态度的。 她与五仙教并无多少联系,但也并不想在此事中这么快表态,现在还不知道教内整体对中原朝廷是怎样对态度,或许有闻鸢这样对中原比较友好的长老,可想来教内也不缺对于中原敌视的人,许多事还需要接触后再做定论。 “殿下,我难道不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么?”她没有直白地回答,而是如此反问。 叶晨晚仔细回想她所说,墨拂歌的确从来都站在她这一边,但从前与此时此刻并不代表将来,她并不满意于这个讨巧的反问。 “阿拂,你知道我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略有冰凉的指尖落在她唇瓣上,触感细腻,“殿下,五仙教那边的状况,总要给我一些时间去了解一二吧?” 冷梅花香幽微,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就如白梅绽开在眼前。而她眉眼就在咫尺之间,不过一个低头的距离便能够亲吻。 叶晨晚终究低下头去采撷那朵白梅,屋中炉火正盛,暖意灼烫得肌肤微有热意。她冰凉的指尖触过自己后颈,些许冰凉,随后变作相拥的姿势。 这支白梅开在潋滟水光间。 在纠缠的恍惚间,叶晨晚忽然意识到,刚才她还在意的问题,现在已经消散在了唇齿之间。怎么拿捏自己,她大抵是已经摸清楚了。 、 时间平淡如水地一日日过去,转眼间就到了除夕的时节。 叶晨晚今日醒得很早,走出房门时昨夜落雪初停,素白霜华落满檐柱回廊,一切都笼罩在雪色之间。 有一人已经伫立在庭院前,着了身看似素净但刺绣精美的白衣,领口银线昙花在日光下泛着银白色泽。墨发如瀑,白衣胜雪,黑白二色是画卷上着墨诗意一笔。 在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时,墨拂歌已经抬起头,在熹光里含了两分浅淡的笑意,“殿下,今日可有安排?” “都是除夕了,自然是没有安排的。” 就算有什么安排,那些不长眼力见的人敢来邀请她,自然也都被她推拒了。她不想在临近年关的时节同这些人浪费时间,这些时日她都在有意放松对朝堂的控制,就是为了放任他们在背后放松警惕。 “那陪我去一趟祠堂吧,临近年关按例是该打理祠堂了,我这副模样也不方便,要个人帮忙。”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祠堂?”回墨府也住了两月,叶晨晚还是头一次听说墨府内的这个地方,她犹豫片刻,“既是墨氏的祠堂,我去会不会叨扰?” “怎会,府上没有这么多规矩,若是殿下不帮忙的话,我本也会去叫白琚同我一路。再说,祠堂内前辈若在天有灵,也是应当乐意于见你的。” 听她如此说,下一秒叶晨晚已经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穿过院庭幽深,往墨府的后山走去,雪中修竹在冬日依旧翠色依然,掩映在其中的祠堂显出一种落寞的清寂。脚步惊落叶上积雪,扑簌落下。 祠堂内烛火摇曳,因为历代单传的缘故,堂内的灵牌只左右一扫便尽收眼底。这其中不乏名垂青史的风云人物,而千帆过尽后,都不过是木牌上的寥寥刻字。 叶晨晚心中欷歔,还是帮着墨拂歌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垂眸看去,墨拂歌难得露出虔诚神色,暖色的烛光间她侧脸如一片莹白古玉,沉淀着千年韵味。 直到祭拜完成,还要洒扫祠堂,这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还是太过困难,多是叶晨晚在帮她擦拭堂中灵牌。 在仔细擦拭到最后的灵牌时,叶晨晚诧异道,“为什么最后的灵牌只有你母亲一个人的?” 不同于前面的灵牌都是成对摆放,最新摆放的灵牌只有孤零零的一位,上面刻着苏玖落的名姓与生辰。 “你问墨衍?”墨拂歌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神色淡漠,“他的牌位早被我扔了。” “为什么”叶晨晚握着苏玖落的牌位,嗓音有些生涩。 墨拂歌扬起一点笑意,表情却依旧漠然,“怎么了,殿下既然有意了解过我的身世,就不应该奇怪我的决定吧。他的牌位已经被我扔掉,族谱上也划掉了他的名字,墨氏的血脉中不会再有他这个人。” “你母亲的死” “与他有关,或者换种更直白的说法,他借助玄朝的手屠灭了我的母族。”墨拂歌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起今日晴雨,似乎连恨意都不再拥有。 但察觉到叶晨晚的沉默,她知晓叶晨晚从来母父感情和睦,这些夫妻反目刀剑相向的事对她来说显然太难以接受。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感受到叶晨晚复杂的神色。当这种事赤//裸//裸地暴露在在意之人面前时,她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一种难堪的情绪。她已经习惯了世人对此的各色目光,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遮盖住所有的情绪,“不过是家中丑闻,让殿下见笑了。” 良久一声长叹,叶晨晚仔细地帮墨拂歌将牌位擦拭好后放归原位,“你恨他吗?” “他是我的杀母仇人,自然有恨,倒不如说只有恨了。”墨拂歌微垂着头,似乎隐藏着诸多情绪,“他的生养之恩,我已偿还,他的夙愿,我已替他完成,自此再无亏欠,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 一双手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白檀木的气息温煦地包裹着她,“怪我,我不该问的。既然如此,也不必想他了,他已经死了,和你再也没有关联。” “希望如此。”墨拂歌只如此恹恹道,也不想再提起墨衍,“也不必再提他了,今日本该是个好日子的,我娘能见到殿下,也会高兴的。” “是么?”叶晨晚眉梢挑起,语气都愉悦了些许。 “自然是真心之言,遇见殿下,是一件幸运的事。”这确实也是实话,刚醒来的那段时间太无助,若非她在身边,或许也熬不到今日。 叶晨晚爱听,她也不介意说,又是一年新春,能多高兴一些也是好的。 墨拂歌回忆起去年此时,游南洲与苏暮卿都在府上,显得热闹许多。 不过苏暮卿现在回了清河,而今年游南洲见没她什么事,早早地离开去了扶风楼那边寻折棠过年,大抵是觉得多和墨拂歌和叶晨晚两个癫婆相处久了自己精神容易出问题。 兜兜转转,今年还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叶晨晚一人。 叶晨晚对于此事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只有两个人清净许多。而至于墨拂歌自己,她对多数事物都没什么感想,能有人陪伴,或许也比从前那些太过寂寥的日子好上许多。 等到二人清理完祠堂准备离开时,正看见白琚踩着雪匆匆跑来。 “小姐,清河那边来信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装完好的信封递给墨拂歌,但碍于她看不见,又转递给叶晨晚。 叶晨晚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目光匆匆扫过纸张上的内容。 “暮卿说了什么?” 略过开头几句新年寒暄,叶晨晚蹙眉仔细端详着信纸末尾的内容,“暮卿说,关于你眼睛医治的方法已经有了些头绪,但事情比较复杂,信中说不清楚,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去清河详谈比较好。” 墨拂歌没有想到苏暮卿回到清河后会真的有所进展,沉吟片刻后道,“那过些时日,我回清河一趟。” “我陪你去吧。”叶晨晚忽然开口,对上墨拂歌疑惑的神色,她又更仔细地道,“等到稍微过些日子入春雪化后,我陪你回清河。” “朝中事务繁多,殿下如何能有时间?” “这有什么,自然是你的事更重要一些。”叶晨晚将信纸重新折好,“我最近都在有意放手,给他们少些压力让他们去闹腾。这不正好离开两个月,看看我不在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看墨拂歌的神色显然并不赞同叶晨晚的决定,“暗中盯着你的人有很多,你不在京城,谁知道他们会动多少手脚?” 闻言,叶晨晚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不是正好么,我要是一直守着,他们又如何会犯事?” 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考量,“而且苗疆离清河的路程也不算远,如果时间有余裕的话,也可以顺带去一趟,看看五仙教那边是什么情况。” “况且我陪着你一路去,也会安心一些。暮卿既说要见面详谈,想必这件事也没这么简单。” “那就按殿下的想法来吧,等过些日子入春回暖,就准备出发回清河。” 墨拂歌颔首,并无异议。 而后出于习惯地,她任由叶晨晚再牵住她的手走上返程的路途。 在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习惯时,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忧虑。她已经习惯,又或是心中知晓,会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无论前路坎坷,风雨如晦。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年末一直比较忙。 虽然很忙脑子里在想关于慕容锦番外的事情,因为构思里大概有一百章左右的剧情,写番外太长了,权衡后还是打算单独开一本书。 已经在专栏预收里,《青山霁后》,感兴趣的可以先收藏一下! 感觉蹭不上什么有热度的题材或者很夺人眼球的东西,不过同学听完我的构思说感觉比这本有意思,哈哈,我也觉得慕容锦的故事还不错,我也确实不是蹭得上热梗的类型。 然后去找常约封面的美工太太约封面(现在这本书和龙女那一本的封面都是她画的噢) 太太:你又写好一本书了吗?恐怖如斯! 我:没有啊,一本都没写完呢哈哈。但是小说如女儿,封面如衣服,就像打游戏买皮肤买外观一样,女儿怎么能没有好看衣服穿呢? 太太:倒也是,你说得对。 168无明惑 ◎自诩乾坤算尽,也终究只是凡人。◎ 新年的时节过后,落雪消融,天气回暖,一辆车驾自墨府内低调驶出,往西南而去。 叶晨晚只丢下一句西南民心不稳,要去微服私访,便丢下了朝堂上的包袱,悠然离去,独丢下一头雾水的朝臣面面相觑。 玄昭看见叶晨晚竟然真的撂挑子走人,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这把利剑终于没有高悬在自己头顶,惊的是不知叶晨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且她走了朝中事务谁来处理? 不过看着叶晨晚离开后接受她事务的亲信,玄昭还是意识到,权力终究是落不到自己手上。 罢了,都是他处理不了的担子,落到别人手上去也好。 叶晨晚是第一次往清河去,她从前也对这片西南的土地所知甚少,世人虽多知晓清河安宁富庶,但在多数人眼里,那仍是一片遥远的城池,流行着各色奇诡的巫术秘术。遑论更加西南的苗疆,在中原人眼里更是未开化的荒蛮之地。 而蜀道崎岖,山路曲折,在山崖间看白云半峰起,清江出峡来,远处沧江面上水雾朦胧,将一切都笼罩在似散未散的薄雾之间。白鹭啼鸣,振翅又转瞬隐没在青山云雨中去。 直至行至清河城郊,冬末初春,本该是雪融转暖,万物苏生的时节,但已经可见草木繁盛,簇拥着大片盛开的紫藤花,仿佛正是盛夏,永远不会凋零。 在听见叶晨晚的惊叹声后,墨拂歌浅淡一笑,“殿下也觉得清河美么?” “今日一见,方知‘清河云乐,不知还乡’并非虚言。只有亲身至蜀地,才得见如此瑰丽奇景,世外还有此番桃源。”叶晨晚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如实回答。 马车驶入城内,亦是行人嬉笑,周遭店铺鳞次栉比,孩童打闹着追花扑蝶,一切都是太平盛世的安乐模样。 “当初苏辞楹于鼎盛时隐退,庇护下清河一方百姓,着实功德无量。”叶晨晚看见此幕,还是不禁感叹。 手中折扇信手接住车帘外飘落花瓣,墨拂歌面色微有怅然,“她只是太良善,想护下的人太多,可惜世事并无圆满,命运亦不由人。” 等到二人风雨兼程赶到苏府时,已是暮色四沉,苏暮卿看见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是先让她们去洗漱休息,有什么事等到第二日再谈。 而正当墨拂歌准备去府内的浴池洗去一身风尘时,那人仍是寸步不离地在自己身边。 在片刻的等待后,果然听见对方开口,“你一个人去洗漱能行么?” “叫个侍女来便好。”她平淡回答。 然后又是意料中的沉默,墨拂歌非常自觉地伸出了手,“那么,有劳殿下了。” 女人满意的笑声响起在耳畔,转瞬自己的手已经被握在温热掌心中,“那走吧。” 、 袅袅水雾氤氲升腾在浴池中,一切都朦胧不清。湿漉漉的水汽似乎也扰乱了神思,叶晨晚起先只是目光在房间漫无目的地扫视,以此来捱过这段略显尴尬的时间。而墨拂歌沉默地泡在浴池内,一时间她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水花声。 她的目光终究还是挪回了墨拂歌身上,一头乌发在水中散开浓密胜过海藻,在暖黄的灯光里肩头莹润有如白玉凝脂,清瘦的锁骨弧线精致,凹陷处盛着水珠,似是在邀请人采撷——当真是挑不出半分瑕疵的绝色。 而再往下,就是非礼勿视了。叶晨晚很自觉地打算收回目光,就在这时她却突然瞥见了墨拂歌的小腹,弧线紧致的腹部一片雪色肌肤更显出一道疤痕的显眼,褐红色的新生肌肤尚还带着褶皱,与周遭格格不入,狰狞地攀附在左腹,是这般的扎眼,完全不该属于这样不染凡尘的人。 她觉得这道伤疤烫得灼人,眼睛不自觉的刺痛,眨眨眼,滚出两滴滚烫的泪水来。 “你在看什么?”墨拂歌忽的开口,惊得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只能伸手扶住浴池边沿。 这么大的动静显然她也感受得到,墨拂歌稍一蹙眉,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讹你一下,现在看来真的在看不该看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看见了你的疤。”叶晨晚干涩着嗓子回答。 一时间四下沉寂,墨拂歌的身子沉入浴池,水面的花瓣霎时间遮住了下身的伤疤。“一道疤而已,这条路本就是以命相搏,现今只落一道伤疤,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明明不止这一道疤”心中诸多酸涩的情绪发酵沸腾,烧灼着心口。她对墨拂歌不可谓不愧疚,心中看来承了诸多好处的是自己,而天谴与疤痕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天谴为何偏偏” 墨拂歌低垂着眼眸,睫毛被水汽润得湿漉,“我一开始就料到这是我的命数,你不用愧疚。若说我此生之劫不是这道疤,也不是我的眼睛而该是” 她终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长明灯燃,万籁俱寂。 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她低低的一声笑,珠玑落入玉盘。“只是我算计了半生,自诩颠覆乾坤,好像终究,也只是凡人。无明断不尽,肉身终归尘。世间众生,都不过如此。” 所谓情之一字,最难勘破。 “殿下,不要这般难过。”她双臂支撑着自己依靠在浴池的边缘,转向叶晨晚,“双眼并不是必须之物。从前我从未想过能有这般安宁的时日,而现在有了,我已经知足。” 她伸出一只手,信手拨弄着水中漂浮的花瓣,“以前我设想过最好的生活,就是母亲和姨母尚还在世,我没什么志向,亦没有什么抱负,只要能跟随着她们打理继承家业,完成她们的心愿,就已经是千万般的圆满。可惜死者不能复生,现在岁月宁和,也是上天恩赐。” “我从未怨恨过你什么,更不觉得你对我有所亏欠,殿下。今时今日,所有代价,都是我之因果,是我已经准备好去承受的代价。” 墨拂歌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叶晨晚却并未听进去,她只是牵起那只在水池中拨弄的手,记忆中墨拂歌的手总是格外漂亮的,无论是祭祀占星,还是抚琴作画,都无可挑剔,而现在却都离她远去了。 她在心中下定决心,无论是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一定会让墨拂歌能再见光明,如此好的风景,如此好的年华,她都不该错过。 而墨拂歌只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落下几滴滚烫的泪珠,灼烫肌肤。 她只能伸出手,借着还有水痕的手,摩挲着擦去叶晨晚眼角泪光。 “不要哭,殿下。” 、 叶晨晚离开京城后,对于京中魑魅魍魉,没有了镇山的那尊神佛,便都闻着味道从暗中倾巢而出。 玄明漪近日在京中都活跃许多,每日都要有几波探子往来于公主府上禀报情况。 自从上次想要寻人顶替祭司之位的主意落空后,她的谋划亦迟迟没有进展。 叶晨晚对于祭司的位置并不松口,却又不见墨拂歌的下落,玄明漪猜测是墨拂歌现在的状况并不方便见人,但也没打听到她的半点消息。 事情一时间陷入僵局,好不容易叶晨晚不在京城,她必须寻求破局之法。而这样关键的时刻,玄昭那扶不上墙的烂泥竟然只因为叶晨晚不在就开始放松玩乐,没有半点敏感的政治嗅觉,真是个没救的东西!皇室里这堆男人,真是没一个有用,全是脑子里只有享乐的脓包,也没想过若是命都没了拿什么去享乐! “叶晨晚这次是孤身出行,并没有携燕云军中的亲信一同,燕云军中那几位副将仍然各自在自己的职位上,墨氏的暗卫似乎亦没有调动。” “负责城防的京畿卫仍然都尽数掌握在燕矜手中,她是叶晨晚的亲信,很难从她身上寻得突破口。” 听着座下探子的禀报,玄明漪阴沉的面色终于舒缓些许。 虽然京畿城防的军队仍然都在叶晨晚亲信的把控中,但是她此次是孤身出行,也终究是一个好消息。 她一边思索着,却忽然觉得这个禀报的探子声音有些耳生。 男人的音色低沉华丽,怎么听都是一个贵公子的嗓音,就是不像自己手下的探子。 她皱着眉,面色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把头抬起来。” 只着了身寻常衣袍打扮的探子闻言抬头,正是一张芝兰玉树的风流好皮囊,即使是朴素衣衫,也不掩翩翩公子的绝代风姿。 而玄明漪见到这张脸时,面色大骇,手中的茶盏都哐当一声滚落在地,碎成一地瓷片,滚烫的茶水溅湿她的裙摆。 “洛祁殊——?!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与这张脸的主人重逢。 对方从容欣赏着她惊骇的面色,扬起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烛火明灭一瞬,他的面容亦如鬼魅。 “公主殿下,臣带来的消息,您可还满意?” 【作者有话说】 “白云半峰起,清江出峡来。”出自张说《过蜀道山》。 突然才发现叶晨晚还挺爱哭的,墨拂歌不怎么哭哈哈,本质上很容易知足。 感觉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总会疯狂溺爱甜妹的,好想去隔壁预收写甜妹啊[爆哭][爆哭][爆哭] 甜妹,世界的瑰宝。 甜妹也可以是美强惨,甜妹一哭我就更想虐(?) 看了眼自己专栏,已经可以闭着眼睛打tag了“女强”“双强”“美强惨”。 罢了,我写东西不就图这点乐子吗,看看很强很美的女主玛丽苏谈谈恋爱大家都高兴。 以前对写玛丽苏有点羞耻,现在觉得我是土狗我爱,偶然刷到隔壁男爱看的都喜欢什么一来就是万古第一统一宇宙,我觉得我还挺保守的。 169养魂莲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玄明漪根本听不进去洛祁殊在说些什么,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确定了面前这人的确是洛祁殊,“洛祁殊,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别重逢,公主殿下竟然只问这样的问题么?叶晨晚离开后,京城的防备难免空虚一些,但臣千里迢迢从朔方赶来,进入京中还是花费了不少心力。”他笑了笑,“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看在臣的诚意上赐座?” 他虽这样说,却是自顾自地一撩衣摆在椅子上坐下。 玄明漪看着他目中无人的模样,方才明白这是他真正的面目。 她承认自己年少时曾盲目爱慕过这个人,但他风度翩翩温文有礼的表象都只是掩盖他野心的皮囊,在玄朝式微时他一样露出自己的獠牙狠狠撕咬下了一块肥肉。 “你想做什么?”她压下自己内心的惊惧,沉声问道。 毕竟他大费周章混进京城的长公主府内,应该也不是来对自己不利的。 “当然是给公主殿下带来好消息,想来与公主殿下结盟的。”洛祁殊翩然一笑,仿佛仍是那副贵公子的模样。 “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么,还有脸来与本宫结盟,莫不是把本宫当傻子糊弄?”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对洛祁殊有半点信任。 在洛祁殊心中,玄明漪当然不是太聪明的存在,但这并非坏事,结盟的对象太聪明,总是不方便拿捏的。譬如墨拂歌,太聪明了显然一种祸事。 “殿下,臣也是形势所迫,被人陷害迫不得已自保的下策。”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况且殿下也应该明白,敌人的敌人是自己的朋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玄明漪听他的言辞,面上的警惕仍然没有松动,叶晨晚诚然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但这个人一样会为了利益背刺自己。 洛祁殊见她仍然警惕,又拿出更多筹码劝说,“殿下,一旦叶晨晚身亡,朝中群龙无首,正是公主殿下收拢人心的好时间,臣再带着朔方的人马归顺,您便是光复河山,中兴大玄的第一功臣。届时荣光加身,朝中谁敢对您说一个‘不’字?” 他的嗓音压低了些许,不大不小刚好够飘进玄明漪耳中,“况且,殿下,玄昭是个什么德行,您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他心胸如鼠,安于小乐,没有半点志向,可偏偏年龄又大了,不好掌控。而七皇子尚还年幼,是一块璞玉,一块待您雕琢的璞玉。” 洛祁殊拿出七皇子玄昀作为诱惑,确实让玄明漪心动些许。 玄昭是个没志向扶不上墙的东西,但年龄大了,又有自己的想法,叶晨晚这样强势的人或许能镇得住他,但他并不会安安分分地听自己的命令。 而玄昀现在还是个孩童,还颇为喜爱自己这个长姐,的确是更好控制的对象。 她终于被洛祁殊说动些许,“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你又拿叶晨晚有什么办法?” 见玄明漪上钩,一切就简单许多了,“这是绝佳的机会,殿下。你知道叶晨晚虽然说着要去西南微服私访,但西南偌大,她真正要去何处么?” “何处?” “前些时日,苗疆五毒教内,有个不长眼睛的长老杀了朝廷派去的官员。苗疆近日动乱,又正值新一任教主遴选,迟迟未定下人选,她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是去往滇南的五毒教。” 玄明漪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着五毒教相关,却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教派亦是知之甚少,“不过是苗疆一个教派而已,值得她这样亲自前去?” “区区一个滇南异教的教主变动,说到底不过是他们的内乱而已,自然是不值得惊动叶晨晚的。可自两百年前的时任教主闻弦死后,苗人与官府的关系就跌至谷底,这么多年也都不听管束。况且他们这教主选了几个月,都迟迟选不出新任教主,自然是有外力干涉,说不定他们教内上一任老教主暴毙而亡,也和这件事有关。” 洛祁殊如此说,玄明漪也品出了其中的异常,“那依你所见,是什么人在干涉五毒教内乱?” 夜风吹动,屋内烛火明灭不定。 “五毒教位于滇南边境,再往南去离开大玄疆土,便是南诏国。是谁包藏祸心,自然不用臣多说,公主殿下也能想到。” “你想和南诏王勾结?”玄明漪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扣紧座椅扶手,“这是引狼入室,洛祁殊!南诏国这些年一直都不安分,想要瓜分南疆!” “勾结?这个词不合适,殿下。”洛祁殊摇动手指,亲自动刀总是最愚蠢的下策,“不过是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南诏王,自然会有人跃跃欲试替我们动手。苗疆多得是瘴气蛊毒与数不清的巫术,她敢孤身前往苗疆,自然就有千百种死法。” “等她身死,再把事情推到五毒教身上,借口出兵直接拿下教内,南诏王也不过只能干瞪眼罢了。” 玄明漪仔细权衡着洛祁殊给出的建议,发现他所说的的确有不小的可行性。“那就希望一切都如你所说吧。” 眼见玄明漪与他达成交易,洛祁殊展颜一笑,烛火摇曳间恍惚看上去似乎满怀深情。 “殿下,相信这偌大江山,将来会是你与我共享。” “还是等事成之后再说这些东西吧。”一声不易察觉的冷哼,玄明漪嘴唇扬起僵硬的冷笑。 她知晓什么共享江山不过都是些虚伪的客套,这偌大江山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人。等到叶晨晚身死,他们二人就会拔剑相向。 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 等到第二日晨曦时,苏暮卿很早就来寻二人,领着她们往后山的桃林去。 嗅到空气中桃花的浅淡香味,墨拂歌开口问,“是要去后山苏辞楹的墓室吗?” “是。” “你研究的结果,与苏辞楹有关吗?” “这么说不准确。”苏暮卿摇头,看向廊外翩飞落花,或白或粉深深浅浅零落如雨,“准确来说,我并没有找到能够医治你双眼的方法,但有了一个更惊人的发现。” “是什么?”墨拂歌好奇地问。 苏暮卿却浅浅卖了个关子,“这件事可能会比较超出人的认知。” 山路曲折,苏暮卿领着她们穿过桃林来到后山,墨拂歌曾经来过此地,尚且显得平静,而叶晨晚在看见隐藏在池水底部的暗室时,还是面露震惊。 直到苏暮卿按动机关,打开冰室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正是卧在冰床上身穿嫁衣的两个女子时,墨拂歌还是听见了叶晨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随即立刻下意识地握住了墨拂歌的手,“这是?!” “这是苏辞楹和闻弦的尸体,闻弦死后苏辞楹保存下了她的身体,死后自己与她合葬在这处冰室。”墨拂歌耐心地为她解释。 叶晨晚迈动步伐来到冰室中央这座万年玄冰床边缘,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昔时自己先祖曾爱慕的人还是让她有些发憷,最终还是收回了去触碰两具身体的念头。“她为什么要如此完好地保存两个人的身体?” “因为她想要留下闻弦的身体用以复生。” 叶晨晚看着玄冰上二人依然栩栩如生的身体,最终还是陷入了沉默。 墨拂歌已经转向苏暮卿询问道,“暮卿,你的发现和她们有什么关联?” 苏暮卿深吸一口气,缓声道,“闻弦很有可能没死,或者说,闻弦应当已经复活了。” 满室寂静,三人的呼吸都咫尺可闻,冰室冰冷的温度蔓延在每个人的掌心。 还是叶晨晚先从这个消息的震惊中缓过来,看向闻弦似乎仍在沉睡的身体,鼓起勇气伸出一根指节比在闻弦的鼻尖,“这具身体没有气息,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苏暮卿倒是直接很多,她这段时间频繁往来冰室,已经对这两具尸体见怪不怪,直接翻开了二人的手腕呈现在叶晨晚眼前,提醒她注意二人手腕上的银丝。 “她们手上的银丝,是一对种下的生死蛊,苏辞楹身上的是母蛊,闻弦身上是子蛊。生死蛊是一种炼制极其复杂的蛊术,于五仙教内弟子而言,一生只能炼制一枚。这种蛊种下时,会直接烙入魂魄形成契约。” 她指尖指向闻弦手腕上闪动的银线,“而现在闻弦身上的子蛊有复苏的迹象,就说明是闻弦的魂魄有所反应。” “嗯,可按照你的推断来说,如果她的魂魄复苏,但偏偏身体仍然没有气息,那么她的灵魂又在何处?”墨拂歌听着苏暮卿的论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苏辞楹其实在当年,用不知何种逆天的秘术召回了闻弦的魂魄,但她的魂魄一直都在沉睡之中,沉睡的魂魄是无法归于身体的。而根据她自己的叙述,她将闻弦的魂魄储存在一枚名贵的万年魂玉所铸的玉莲之中,用自己的灵力供养。但召回魂魄的秘术是逆天禁*术,她又承受了毁坏阵法的反噬,她不到而立之年就撒手人寰,临死前也没有见到闻弦魂魄苏醒的迹象。” “无奈之下,她只能把闻弦的魂魄连同养魂玉莲一同送去苗疆,交付到了闻弦的妹妹闻曲手中,希望她能继续供养闻弦的魂魄。” “闻曲应下了此事,但此后就再也没听闻过此事的消息。所以我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个记载当真,或许是苏辞楹的秘术失败了,或许是时隔两百年,供养闻弦魂魄的玉莲早已损坏。” 苏暮卿良久看向冰床上闻弦的身体,她的面容无悲无喜仿佛正在安宁沉睡,唯有眼角下那点朱砂痣艳如桃花,几近灼伤眼瞳。 “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苏辞楹的复生之术,或许的确是成功了。” 【作者有话说】 叶晨晚爱哭这件事,没关系的宝宝,做1当然也可以爱哭的,反正床上是做0的哭。 关于目前几本书的女主的精简概括。 墨拂歌:命不太好那女的。 叶晨晚:命挺好的那女的。 苏晚照:烂人好命祸害遗千年。 方九微:好人烂命神女不长命。 慕容珩:命不好人也不好。 初霁:命好人也好。 【捂脸】 170滇南行 ◎是仰头便见的春色如许。◎ “你说闻弦可能复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寻闻弦吗?” 苏暮卿点头,“是,我暂时寻不到为你医治眼睛的方法,但闻弦曾是当初与苏辞楹齐名的秘术大家,或许能寻到解法。”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一手撑着颌骨,看她的神色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抱多少期望。 但叶晨晚还是愿意尝试一二,“就算她的灵魂已经苏醒,又该去何处寻她呢?” “最大的可能还是仍在苗疆,闻氏的后人还在供养那株养魂莲。”苏暮卿说出自己的猜测,“正好苏氏一直有与苗疆通商的商队,你们可以与商队一道去苗疆。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苗人对中原态度排斥,但生意还是要做的,应当也不会太为难你们。” 叶晨晚觉得苏暮卿所言也有可行性,当即打算去准备前往苗疆一事,墨拂歌却没有同她一道离开,只说,“我同暮卿有几句话要说。” 叶晨晚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多言,“好,那我去你院中等你。” 叶晨晚离开后,偌大冰室内只有她与苏暮卿二人,墨拂歌只感觉凉意又入骨两分。 她的手抚摸着冰床的边缘,开口问,“就算闻弦还活着,她又凭什么愿意救我呢?” 她说出此言,苏暮卿也垂下眼眸,斟酌了片刻后才道,“你毕竟是她的后人。” 墨拂歌不以为然,“已经两百年了,暮卿,我们之间的血缘稀薄得微乎其微,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你看我身上有半点与她相似的地方么?况且苏辞楹造出的那个孩子也是在她身亡之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血脉留存于世吧。” “”苏暮卿叹息一声,拉过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触碰冰冷的冰面,“我们毕竟都没有见过她,如何又能在她是怎样一个人这件事上做出定论呢?无论如何,都在先见到她后再说吧。” 墨拂歌反握住她的手指,“可毕竟你我都知晓,闻弦对苏辞楹也算仁至义尽,她死前最后对苏辞楹说的是,她们再无相欠,亦愿来生再不相见。” 苏暮卿能感受到,墨拂歌的手正微微颤抖着。“这是她们过去人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多心。” 苏辞楹的两难,闻弦的选择,错不在二人,更不该由两百年后的后辈来背负。 “不要错过这最可能的机会了,阿拂。” 、 在苏暮卿的劝说下,墨拂歌与叶晨晚最终还是收拾好了行装,在几日后正好同苏家的商队一同出发前往南疆。 这数百年来,苏氏的商队一直都与五仙教内有所往来,据说这是当年苏辞楹的亲自授意。墨拂歌也曾清点过商队的账目,其中的盈利并不算多,但往来苗疆要耗费相当的精力与物资,以商人的眼光来看,并不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或许是另有所图,又或许只是心有愧疚,做出这个决定的苏辞楹当初究竟是何想法,现在已无人知晓。 山水迢迢,一路南行,终至滇南。 商队的领头人谭舒予已经负责了这条商路十年有余,常年往来于清河与苗疆的她对这条商路格外熟悉。 今日天气晴好,她悠悠坐于马背上,看蝴蝶翩飞于漫山春花之间,初春的滇南美不胜收,行于其中恍惚不似人间。 但她还是将余光瞥向商队中那辆低调行驶的马车,她知道,这次出行不同于往日。 “都打起精神,注意着路上的情况。”她一扬马鞭,提醒旁边几个交头接耳的护卫。 听见她的声音,几个护卫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小声道,“谭姐,这儿有血迹。” 谭舒予驾马来到他们身边,果然发现了草丛中的零星血迹,看血痕应该是有受伤的人途经此地。若是平日里她也许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这次小姐亦随着他们前往苗疆,她必须排除所有可能的风险。 “先让队伍停下来,带两个人随我跟上血迹去看看,届时看信号接应。” 她带着两个亲信小心地追随着草丛中的血迹寻找,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水潭边,掩映的林木间,隐约能看见有个瘦小的背影正在池边清洗什么东西。 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却也敏锐得惊人,同时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立刻转过身举起手中虫笛,“什么人!” 在看清来人后,她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谭姐姐!!”她几步快跑来到谭舒予身边,仔细确认了就是本人,拉住了她的衣摆,“谭姐姐你终于来了,真的是你。” 谭舒予往来苗疆十余年,同五仙教内多数人都能混个眼熟,与安夏这个对中原事物颇感兴趣的小姑娘更是相熟无比,每年她都盼着自己能带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来到教内。 谭舒予仔细地检查着她身上有无伤口,“安夏,你遇上什么事了?我们一路追着血迹过来的,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安夏转了个圈向她证明自己一切安好,而后又面露忧色,“是木姐姐受伤了,我在帮她清洗伤口。” 安夏口中的木姐姐谭舒予也知晓,是五仙教内颇有实力的长老弟子,“木芸伤得严重吗,谁把你们伤成这样的?” “木师姐她哎总之情况不是太好!我正急着帮她清洗完伤口就带她回教内找大夫。都是那些南诏国的士兵,他们好几个人撞上我们了,就抓着我们问教内情况如何,要怎么样才能去圣泉,还要动手抢木师姐刚炼好的蛊。我们不告诉他们,他们就要动手抓我们走。师姐虽然把他们都杀了,但自己也落了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潭边,勉强扶起面色苍白的女子。她的腰腹处被匆匆包扎好了伤口,但不断渗出的血迹还是染红了布料,而她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谭姐姐,你方便带我和师姐一路回去吗,你们的商队也要去教中吧。我扶不动师姐走这么远的路。”她向着谭舒予请求。 在安夏的认知里,谭舒予一直是个热心且温和的中原人,并不会拒绝自己这个请求。 可谭舒予却陷入了权衡的思索,过了片刻才道,“此事我暂时做不了主,还要先问问家主的意思。” 安夏不明所以,“这些年商队不一直是你做主吗?” “我只是行领队之职,家中的话事人不在商队时,商队里的事便是我做主。但是这次来滇南,我家小姐也一路顺风同行,这种事自然是要请示小姐的。”她面带歉意地摸了摸安夏的头,“不过我家小姐待人宽和,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 “现在看来,五仙教内的五位长老中,对中原态度最友好的应该就是那位名叫闻鸢的长老了。”在这几日的路途中,叶晨晚已经将五仙教内近况又了解了一番,“这样也正好,她是闻氏血脉,也是最可能知道闻弦魂魄下落的人。找她询问,她应当愿意回答。” 墨拂歌却并未像叶晨晚一般乐观,“还是要多加小心,她对中原人友好,不代表在知道你我的真实身份后还会友好。” 她倚靠在马车的内壁,做出思索模样,“五仙教上一任教主离世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他们这几个月来竟然还没有选出新任教主,恐怕教内并不太平。” 坐在马车内的二人正在交谈,车帘外忽然响起三声轻叩,“小姐,我探查回来了。” 是谭舒予的声音,墨拂歌遂挑开车帘,“状况如何?” 在马车外等待的安夏瞧着谭舒予恭谨的姿态,脑海中不断设想着苏氏的小姐究竟是何模样。 谭舒予曾和她聊起过,说自己少年时曾蒙受苏氏前两位家主的恩情,小姐是两位家主唯一的血脉,所以她效忠于自家小姐,亦是为了回报恩情。 可苏家的小姐是什么模样,她从未听谭舒予提起过。 安夏只在书中见过世族的小姐,对她们的描绘不过是一些极尽华丽又空泛的溢美之词。 而此刻倏然风动,白玉骨的折扇轻挑开车帘,露出的指节却比手中的扇骨还要漂亮三分。 飘飞落花映衬出一张水墨画般的面容,鼻梁高挺,唇瓣弧线缱绻,那些书中看过的华美言辞都在此刻具像。本已是无可挑剔的五官,却偏偏在眼上却蒙了一层轻纱,看不清她眉目,让人禁不住想要摘下这缕轻纱。 是风动,是鸟鸣,是翩飞落花,是仰头便见的春色如许。 “她看不见”——安夏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后心间涌起发涩的遗憾,这样漂亮的美人,为什么偏偏却看不见呢? 可她虽然看不见,在听完谭舒予的禀报后,目光却如有实质般准确地看向自己。 安夏看见墨拂歌点头,随后响起浮空碎雪般的清冽嗓音,如同绵延雪山融化的雪水流淌成溪涧。 “自然是可以的。” “这小姑娘的师姐伤得严重,路途颠簸,怕伤口又开裂了,二位都一同上车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在爽写隔壁预收【目移】 【真的很喜欢一些全女感情复杂的多角关系】 170-180 171春风容 ◎姊妹间也会这样亲吻么,阿拂?◎ 安夏带着仍在昏睡的师姐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外形上看着质朴,内里却要奢华许多,车厢内的铜炉安静焚烧着炭火,烤得皮毛包裹的坐垫格外温暖。 安夏整个人都舒服地依靠在座椅间,这才发现马车内除了墨拂歌之外还有一人。 女人双手环抱于胸靠在车窗边,摇曳的炉火为她本就明艳的眉眼更添了几分灼人的风情,只这样一眼,便要将车厢一隅内所有的颜色都尽数映衬得黯然失色。 “南诏国的士兵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她微弯下身子与安夏平视,白檀木的香味便拂过鼻尖。 “很奇怪吗?”安夏早已见怪不怪,“这里已经是玄朝和南诏接壤的边境,守军也没几个,找条荒僻些的路就能混进来了。我出生的时候就有很多南诏的士兵到处出没了,他们买东西从来不好好给钱,很烦的。” “是这样么?”女人的表情明显尴尬了一瞬,轻咳一声陷入了思索。“他们都来境内做些什么?” “什么都干,也有来做生意的,也有来抢劫的,还有到处打探消息的。”安夏掰着手指一件一件数着,“当然,最烦的还是,他们会把那些南诏阴毒的蛊术带进来害人,抓活人去试毒,外面的人对我们又不了解,把我们和南诏那些坏东西看成一路人,最后挨骂的还是我们。” “安夏姑娘说的是事实,外界对五仙教也称五毒教,这其中就多有误解的成分在。”墨拂歌在一旁轻声补充。 安夏听她发言,颇为惊喜地点点头,“看不出来你还很了解嘛,很多中原人都习惯喊我们五毒教了。” “既为来客,自然要多了解一二风俗,也是基本的尊重。”手中折扇轻抵颌骨,她唇角浅淡地勾了一下。 苏家的小姐要比安夏想象中的礼貌随和许多,唯一让她比较头疼的是说话太文绉绉了,她汉话没那么好,听着头痛。 “你是苏家的小姐,谭姐姐以前提过你。”安夏仔细端详着她。 “鄙姓苏,上白下墨。这次随商队来仙教内,还希望安小姑娘多加照拂。”她微点头,难得露出礼貌的笑容。 墨拂歌文雅的说辞听得安夏头疼,急忙摆手,“你帮了我,还顺带救了木师姐,我当然感谢你,但是我只是个小弟子,做不了什么,具体的要带你去见长老。” 扇骨敲了下颌骨随即张开扇面,露出泼墨桃花灼灼,“那就有劳安小姑娘届时帮我引荐了。” “哦,好,等回教内本来也要找长老禀报此事。”安夏如此回答,在看见墨拂歌的笑容时,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乎是被套路了。 她晃了晃头,努力不去多想,又看向墨拂歌身边的叶晨晚,“她是苏家的小姐,那你又是谁呢?” “我是”叶晨晚刚想胡诌个身份糊弄小姑娘,但一旁的墨拂歌直接开口接过了话。 “她是我的远房表姐。” 安夏的目光有些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游移,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是你们看着不像姐妹。” “所以是远方表亲。”墨拂歌眉眼不动地回答。 ……似乎言之有理。 但又有哪里不对。 安夏看着叶晨晚的手悄悄牵住墨拂歌的手,但又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拂开,两个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是姊妹,倒和教中那几个整日黏在一起的师姐很像。 、 马车行过一两个时辰的路途,终于到达了五仙教教内。 车驾刚一停下,安夏就急忙带着受伤的师姐下车去寻找大夫,看着二人离去,马车内再无他人后,颌骨就蓦然被人抬起,有人自身后环抱住她,声音就响起在耳畔,“嗯,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远房表姊的,阿拂?” “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就算我不这样说,殿下也会随便编个身份去糊弄小姑娘的。”墨拂歌平淡回答。 女人的笑容如珠玉般落在耳畔,转瞬间天翻地覆她已经陷入兔绒质地的柔软坐垫间,而后便是白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将她尽数覆盖。 这个吻轻缓却又不容拒绝,她甚至能听见马车外喧闹的交谈声和风吹过林木的声音,还有自己凌乱又急促的心跳。 无边的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是叶晨晚的气息,如浪潮将她淹没在深海间。 墨拂歌最终闭上眼延长这个亲吻,任由暧昧的氛围在马车狭小的空间内升温。 她难得沉浸其中,甚至没有注意到马车外响起的脚步声,直到车窗外被叩响。 “小姐。” 是谭舒予的声音,墨拂歌终于惊醒,难得颇有些狼狈地分开这个亲吻,轻咳一声开口,“有什么事吗?” 马车内的温度依旧灼热,还伴随着她压抑的喘息声。 “没什么,只是向您禀报一下,我要去整理商队,清点货物,准备经营的事项了。” 好在谭舒予只是安分地在马车外禀报,并未掀开车帘,墨拂歌被抵在车厢内的一隅,偏偏叶晨晚还伏在她身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领口,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脖颈,泛开细密的痒意。 她终究有些无奈地捉住了叶晨晚的手,沉声道,“我知晓了,你去吧。” 墨拂歌冷淡的嗓音一如往常,谭舒予并未多想,遂得到首肯了之后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又听见墨拂歌的提醒,“近日苗疆并不太平,你带领商队多小心些。” “好。” 听见谭舒予离开的脚步声后,墨拂歌才终于舒了口气,奈何身边人仍是不依不饶,在自己耳边追问,“姊妹间也会这样亲吻吗,阿拂?” “”她无奈地阖眼,“殿下,亲昵也该看下场合的,我们毕竟是隐瞒身份来的苗疆,让别人瞧见就不好了。” 叶晨晚听她如此说,神色黯淡些许,但转念一想,墨拂歌并未抗拒亲吻本身,只是强调注意场合。 正当墨拂歌察觉到叶晨晚的沉默,在想是不是自己把话说重了时,她感受到自己发丝被温柔触碰,细致地捋好了先前因亲吻而凌乱的鬓发。 她轻缓的叹息就在耳边。 “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吻你。” 、 春日后白昼的时间一日日变长,日光灿烂,草长莺飞。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林叶在院墙边投射下斑驳光影。 “把盆挪一下,窗边好晒太阳。” 闻鸢正坐在靠窗边的书案上看书,就听见女人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前辈,窗口前时常有人往来,要是您不小心被瞧见就不好了。”她无奈地合上书,提醒对方。 而女人若隐若现的透明身影已经坐在了窗栏上,“我心中有数,你把盆挪过来就行。再说了,这样躲躲藏藏也不是个方法,等到有一日我重塑了肉身,总还要见人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闻鸢也算是明白了这位老祖宗的脾气是半点不听劝,自己总是拗不过她了。无奈之下,她只能起身去将屋内的水盆端到了床边能晒到日光的位置。 做工精致的水盆中漂浮着一朵流光溢彩的白莲,在日光的照耀下花瓣尖端泛着浅淡的青绿,色泽莹润如玉,触感又似烟云,轻若柳絮浮萍,但凑近时又觉凉风习习,神魂明澈。 纵使再无眼力的人,也能瞧出这朵玉莲来历不凡,闻鸢将花盆端到窗台边时,心中忍不住担忧若是被他人瞧见这样一朵奇异的玉莲会招来什么麻烦。可偏偏坐在窗台上的女人全然毫不担忧的模样,动作悠闲地晒着太阳,身旁的玉莲在接触日光后,女人原本透明的身体也似乎清晰了些许,眼角那点朱砂泪痣赤色鲜明。 这位老祖宗晒太阳晒得舒服,闻鸢却只能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看着,生怕有外人路过看见这一幕。 女人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忽然开口问她,“教主遴选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吗?” 闻鸢的神色黯淡些许,“晚辈无能,恐怕下一任教主之位,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怎么?”女人睁开眼扫视着她,“我瞧你平日里在教内人缘看着也不错,修为也不差,想再遴选里胜出应当并非难事。”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比得上真金白银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呢?”听到这句话,闻鸢的表情黯淡,露出无奈的苦笑,“这次遴选南诏王也把手伸了进来,教内不少人都收了他实实在在的好处。” “玄朝的朝廷是个废物管不住南疆,教内一些人也是分不清好赖。”明明只是灵魂体,她却觉得自己胸腔内气血翻涌,心觉重塑肉身一事必须尽早提上日程,她实在是看不惯这群混账东西这样是非不分。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外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闻姐姐,出事了——!”安夏把木芸安置好后,就第一时间来向闻鸢报告情况。 而闻鸢眼皮一跳,急忙想要将窗台这株玉莲藏起,而窗边的女人口中念咒,整个身体就四散作流光飘入了莲花瓣内,窗台上的花盆已经凭空变入了屋内装容杂物的木柜里,柜门砰地一声粗暴地关上。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安夏敲响房门时,只看见拉开屋门的闻鸢神色颇为狼狈,“闻长老,你怎么了?” 闻鸢尴尬地擦去额角的汗水,“没事,被太阳晒的。倒是你,今天一大早就和木芸出门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这样一问,小姑娘就再也包不住眼泪,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从眼眶内滚落。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可以早点更新的,但是被有道云笔记的维护耽搁了,这软件维护还不通知。 真的!避雷!有道云笔记真的太难用了,一个账号不开会员还只允许登陆两个设备,几台电脑+手机平板根本不够我用的。还有各种功能对于码字来说不齐全,手机端的字数统计有问题,缺点说不完。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跑路还在给它开会员,因为我准备跑路的时候发现这软件我用了十年了云端存了几百万字,跑路搬家是个大工程。 无语了! 172局中弈 ◎闻长老不妨先谈一谈自己的困境。◎ 五仙教内要比想象的热闹许多,在参天的古木间楼阁错落,虫兽灵物随处可见,瑰丽的滇南奇景与中原迥乎不同。除了教中弟子之外,这处集市还有许多本地的寻常居民往来。 一只碧蝶翩跹着悠悠落在叶晨晚指尖,她垂眸看着蝴蝶翅膀斑斓的色泽,听见身旁的墨拂歌询问,“你觉得此地状况如何?” 叶晨晚远远看向谭舒予的商队,虽然商队的生意看上去不错,周遭已经围了不少顾客,但不怀好意的人同样不少。远看去谭舒予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很努力地向其中一些人解释着什么,可那些人仍然不买账,一堆人簇拥在货物前不知道在为什么争论。 “并不算好,有些人在找谭舒予她们的麻烦。”叶晨晚沉声道,“但现在毕竟事态算不上严重,我们是客方,也不方便插手。” 墨拂歌颔首,二人再交谈了两句,就有一个仙教打扮的女弟子来到二人身边。 “苏小姐,闻长老有请,想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墨拂歌不动声色地挑眉,没想到安夏会去禀报的长老竟然就是闻鸢,这样的话此行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先是有安夏这个小姑娘帮忙牵线,再是她愿意介绍的长老是对中原人态度最友好的闻鸢。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姑娘带路了。”墨拂歌从容一笑,微微颔首。 、 两人跟随着这位弟子的脚步穿过最热闹的集市,一路来到了一处偏僻些的院落。 掩映的藤萝间花叶斑斓,随处豢养的灵蛇蜿蜒爬行而过还是让叶晨晚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树下的藤椅上,安夏的脚一摆一摆地正和身旁年长些的女子聊天,眼眶红红的看上去是刚才哭过,不过现在面上含笑,看起来情绪已经平复了。 而她身边的年长女子眉眼温柔,着一身酽紫衣裙,自有一番缱绻风情,上挑的眼尾掩映在额前摇动银饰中。 在看见叶晨晚与墨拂歌二人的到来后,她三言两语将安夏哄到了远处自己玩耍,而后自己起身对着二人点头示意,“两位好,我是五仙教内长老闻鸢,今天的事安夏已经同我说过了,真的非常感激二位的帮助。” 在看清墨拂歌面上蒙住的轻纱时,闻鸢还是微有诧异,她也没有想到苏家的小姐竟然如此年轻的年纪却双目失明。 “无妨,帮安小姑娘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谭舒予同我提起过,族中商队常与教内往来,多年来也一直承蒙闻长老的关照。”她只一挥手,就有两个侍从安静地推来一箱货物摆放在闻鸢面前而后安静退下,“所以这次来,也是想要感激闻长老的关照,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察觉到闻鸢的犹豫,墨拂歌笑了笑示意她打开箱子,“并不是贵重之物,只是一点心意,闻长老可以看一看。” 闻鸢打开箱盖,便闻到了馥郁的墨香气息,垂眸一看,箱中竟是一整箱整齐垒放,包装完好的书册。 之前从谭舒予口中了解到,闻鸢也是商队常来的客人,而且每次都会买走许多书册。 今日看闻鸢惊喜的眼神,也方知投其所好是个正确的决定。看见满箱的书籍后,闻鸢的确没有再推辞,而是收下了礼物,“二位满怀诚意而来,想必也是有事找我吧?” 叶晨晚与她对视一眼,闻鸢会意,“那随我来吧。” 跟随着闻鸢来到一处安静的房间,叶晨晚便直接询问,“木姑娘的伤势如何?” 闻鸢没有想到这二人竟然这样关心自己教内的弟子,“有大夫救治,她现在性命无忧,本也没有伤到要害,应该到晚上就醒过来了。” “教内弟子都常遇见这样的事么?”叶晨晚又追问。 对方神色意味深长些许,坐在椅子上拨弄着一个深色的瓷罐,“这种事一直都有,教内与南诏国的关系向来不好,时有冲突,百年来向来如此。” “我们遇见木姑娘的地方不过离教内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南诏国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如此地步了?” 叶晨晚的话问出,房间中的氛围陷入了粘稠的停滞,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声,与闻鸢瓷盅里蛊虫爬动的窸窣声。 她最后轻笑一声,阖上瓷盅的盖子,“二位知晓,现在正是教中教主遴选的时期,难免会有些人蠢蠢欲动,这段时间不是太平时节,所以冲突会多许多。” 能坐到教中长老位置的人显然并非泛泛之辈,此人看着个性温和,对待中原人亦非常友善,但说话滴水不漏,在此刻亦保持着相当的警惕。 就在三方相对沉默时,忽然听见墨拂歌开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闻长老单独聊一聊。” 闻鸢诧异,此处只有三人,没想到墨拂歌还会提出让叶晨晚回避。闻鸢虽然猜不出二人的关系,但也能看出两人关系匪浅,并且处于一种相当平等的位置,以苏家家主的身份来推测,另一人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于闻鸢来说,她们二人多一人或少一人都并无区别,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 而叶晨晚只是犹豫了片刻,就选择了同意。 “我在外面等你。”她临走前如此对墨拂歌说,但目光却是看向的闻鸢。 这显然是一个带有告诫意味的眼神,闻鸢也不恼,只颔首表示知晓。 等到叶晨晚离开后,墨拂歌才悠悠拉开闻鸢对面的座椅坐下,手中折扇抵着颌骨,开口,“闻鸢长老想要联系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只有你我二人,长老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因为知晓对面的人看不见,闻鸢并没有掩盖自己惊诧的神色。比起先前温和的言行,这个女人此刻透露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危险气质。 她过了好一阵才收敛好情绪,笑问,“苏小姐何出此言?我似乎并没有向玄朝的朝廷寻求什么帮助。” “那我换个问法吧,教主遴选一事,闻长老有多少把握?”她虽然看不见,但神色自然动作流畅,与目明之人无异,闻鸢似乎能感受到一道意味悠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并无十全把握。”对方只给出了一个非常含混的回答。 “你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那个教中名为迦叶的长老么?” 闻鸢此刻的沉默自然就是一种默认。 她隔了许久才笑道,“苏小姐对教内事务的了解,要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并非了解,只是一种推断。”她动作缓慢地敲着颌骨,说出自己的推断,“前些时日几个朝廷命官在教内身亡的上报文书,我也曾看过。那几位命官身亡后,是闻长老亲自来携礼道歉的。” “而蹊跷的是,长老将事情的因果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保全教内不被朝廷迁怒追责,那么你本该帮忙掩盖其中的前因后果。苗疆山高水远,又多得是瘴气蛊毒,有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意外。但你偏偏如实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尤其是陈述了背后的始作俑者——迦叶。” 扇骨抵着下颌,映出她清瘦莹白的颌骨,“这样的结果与推论两相矛盾,那么只能说明,你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把迦叶推出来,让朝廷注意到他。” “苏小姐的推论的确不错。”墨拂歌将她的心思猜得透彻,“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说你看过上报的文书,那么二位便是朝廷中的人了?” 墨拂歌如实回答,“与我同行的,是如今朝廷中的宁王殿下。以宁王殿下的身份,想来应当能够帮到长老一二。” 叶晨晚的身份总是好用的,那就搬出来多用用,而她自己的身世在此地确实太敏感了,容易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朝廷中几近一手遮天的宁王殿下她自然也是知晓的,闻鸢纵然远在苗疆,也了解这一年来朝廷的局势变化。如今玄朝的龙椅上坐着的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大权都尽数落在宁王手中,若某一日这江山改名换姓,也在意料之中。 “坦言之,向朝廷寻求帮助的确是下策,可我确实别无他法。”她无奈地摇头,唇角的笑容终于流露出几分苦涩,“但我也知晓二位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南疆,总不是来做亏本买卖的。也不知二位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 “我们并非想干涉教中内政,选择闻长老,也是因为长老这些年来对中原的态度友善,若闻长老能够继承教主之位,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朝廷,也想重建苗疆与中原的联系。” 墨拂歌轻摇折扇,窗外柳绿花红,映出她春风眉眼,“当然,我此行亦有些私心。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不必着急。” 她语调轻缓,伴随着摇动折扇的动作,自带了三分雅致风流。 但闻鸢知晓,此人并非简单角色。墨拂歌手中扇面向着对方轻抬,示意到了她说话的时候—— “闻长老不妨先谈一谈自己的困境。” 【作者有话说】 前些天临时出了点意外,主要是家里老人生病住院了和网络上遇到了点网络暴力*。 当然都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只是很抱歉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打断更新进度。 只是想感慨不用为一些有恶意的人多浪费心力,在看清真面目后会发现的确都是一些生活不太如意的人。 似乎应该做一些去年的总结,虽然遇上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但不妨碍前一年对我来说仍然是很开心的一年,尤其是感激自己做出了开始在平台上创作这本书的决定,写作能让我找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我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写作。 也感谢喜欢我文字,看到这里的大家。 非常感谢,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万事顺遂,迟来的新年祝福。 173点朱砂 ◎我所寻之人,名曰闻弦。◎ 若说困境,自然也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作为教中长老,她要权衡的东西从来都有许多,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五仙教在玄朝与南诏这座天平上微妙又摇摇欲坠的平衡。 闻鸢倚靠在椅背,斟酌了许久后,终于开口道,“苏小姐可知道《万蛊录》?” 墨拂歌沉吟着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似乎是某种禁忌的蛊术大全,但已经失传了。” “小姐所言,只说对了一半。”随着她抚摸手中瓷罐的动作,罐中的虫蝎似有些不安地从中攀爬而出,蜿蜒地爬行过她涂有丹蔻的手指,“自古以来蛊术便是医毒并存,《万蛊录》记录了历任五毒教主对于蛊术的一些研究,久而久之也有了各种各样的禁忌的蛊术。但后来有教主觉得其中一些蛊术太过阴毒残忍,不愿它们流出被不怀好意的人习得,可又不想其中精妙的蛊术失传,遂将《万蛊录》设为了禁书,由历任教主保管。” 一声叹息,闻鸢面有惆怅,“上一任教主,是我的姑母。”她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她是死于意外,突然离世的。” 她并不想多谈论起教中丑闻,她的姑母虽然死因蹊跷,但背后的始作俑者却并不难猜。 “因为意外来得突然,也没有来得及选出她中意的继承人,教内现在混乱不堪,也迟迟没有选出下一任教主。故而在下一任教主继位之前,《万蛊录》在我手中代为保管。” 她无奈地摊开手,“我的困境,苏小姐应该很清楚了。” “若是下一任教主是迦叶,《万蛊录》便要交到他手中?”闻鸢告知得坦诚,这后面的因果自然也不难猜。 若是迦叶拿到了这本禁书,危险之物落在有心人手中,便也将孵化出无穷的祸患。 “是,这是教内千百年来的规定,我没有拒绝的借口。”闻鸢无奈阖眼,指尖摸索着瓷盅的边缘。 这里面都是她这些年精心豢养的蛊虫,她在最近这些时日甚至设想过许多玉石俱焚的最坏假设。 “迦叶背后有南诏国的支持,教主遴选我的把握不到五成。” 听见闻鸢的陈述,墨拂歌难得露出了郑重神色。良久沉吟,淡色的唇瓣轻抿,她很少流露出这样焦虑的忧色。 她原本以为,五仙教内下一任教主的遴选,主要会影响到对于朝廷的态度,想要扶持闻鸢,也是因为她对中原的态度更加友好。 此来苗疆,这才发觉南诏已经将此地渗透得千疮百孔,若《万蛊录》再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中,必然会再起烽烟。 此时此刻再回头看,心态已然不似当年,如今看着玄朝已是朽木难雕大厦将倾,天下燎燎众生皆苦,墨拂歌竟感受到几分无奈的讽刺。这是否又是她与先辈种下的恶果,在漫长的腐朽中长成了此时的果报? 事后再回想已成定局之事不过是徒劳,墨拂歌惋叹,最终也不去设想那么多如果。 “我知晓了。在教主遴选一事间,我们会鼎力相助,金银财务都是小事。”她当即做下了决定,转而询问闻鸢,“一般来说教主的选拔,都是哪些人做主?” “最重要的意愿主要是看上一位教主属意的继承人,但老教主离世突然,没有留下遗愿,主要做主的就是余下的几位长老和教内德高望重的前辈。”闻鸢嘴角须臾浮起一点无奈的笑意,“这其中许多人自然都是与南诏王有所勾连的。余下教中弟子的意愿也会纳入参考,但终究也不是能影响大局的因素。” 且不论南诏王给出的真金白银,教内亦有不少人会对《万蛊录》中记载的精妙蛊术垂涎。迦叶以《万蛊录》为引诱,加之挑唆中原与苗疆的关系,吸引了相当一批支持者。 墨拂歌了然,“如此说来,能让教内之人短时间尽数偏向于你并不现实,不过此次教主之位竞争的主力人选只有你与迦叶的话”她指尖摩挲着颌骨,窗外日光西斜,她的面容转瞬便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没有了竞争对手,你是不是就是没有争议的下一任教主?” “”闻鸢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要取人性命,毒辣却又直切要害,“苏小姐的假设,的确是正确的。可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凭空出了什么意外,也容易惹人怀疑。” “毁掉一个人的方式有许多,杀了他只是其中最粗暴的一种方式。”墨拂歌摇头,五仙教内那些教中内斗在她眼中早就见怪不怪,曾经的朝廷中这样的事只多不少,“他都与南诏勾连了,背后的烂事不知道还有多少,自然多得是能下手的地方。” 墨拂歌所说言之有理,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而这场交易闻鸢知晓她们亦有所图,遂询问,“那不知我又有什么可以为苏小姐做的呢?” “之前说过,我们并不图什么金银之物,只是更乐意见闻长老能够荣登教主之位,日后也便朝廷与仙教交好,如此就已经满足。”墨拂歌如此道,眼眸最后却还是低垂下去,“当然,我此次前来,亦有私心。此来苗疆,是为了寻一个人的。” 一听见是想寻人而不是什么无礼的要求,闻鸢反而舒了口气,“不知苏小姐要寻的是何人?我可以动用教中人脉替你寻人。” “此人并非常规手段能寻得的。”唇瓣抿起复而松开,墨拂歌一字一顿道,“我此次来寻的,是两百年前的五仙教教主闻弦。” 一声清脆声响,原是闻鸢因为震惊不小心拍到了桌面。她花了好些时间平复心情,装作疑惑地问,“小姐莫不是在说笑,还是我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地方。您也知道闻弦是教内两百年前的教主,到现在已经过了百余年,当年的人自然早就化作尘土了,如何能寻到已死之人?还是说,您是来寻找闻弦的遗物的?” 但对方摇头,给出了明确的回答,“我此来,是为了见闻弦本人的。” 又补充道,“闻长老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来寻闻弦前辈,只是有事相求,并无恶意。昔时苏辞楹将那株养魂莲交予了闻弦的妹妹闻曲,您是闻氏后人,想必是知道闻弦的所在的。” 对方说得如此直白,闻鸢也明白她定然是从何处知晓了消息有备而来,并不能被轻易敷衍。 她只能谨慎问道,“不知你找她是为了做什么?” 纤长手指拨弄,眼上轻纱如烟云飘落,她阖眸时眉眼温柔,自带风流缱绻。“自然是为了这双眼睛而来。” 原来是想医治自己的眼睛,闻鸢稍舒了一口气,心中却又疑惑,双目失明应当去寻医者,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远赴苗疆来寻找闻弦? 她走到墨拂歌身边,“冒昧一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能否先让我为你看看?” 墨拂歌拂手,只安静地坐在闻鸢面前。“闻长老随意。” 温热的手指覆上墨拂歌双眼旁的穴位,灵力沿着经脉游走一番,闻鸢便察觉了其中蹊跷,“经脉畅通,并非先天失明,你的眼睛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 但一股陌生的力量如同海中漩涡一般,强劲地吸取着闻鸢手中的灵力吞没入深海,阻断了她的探查。闻鸢只能谨慎地收回了手指,做出定论,“你的眼睛看不见,是因为你在承受某种反噬。” “是。”墨拂歌如实承认,“闻长老可有医治的方法?” 闻鸢以前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心中也有了些挑战的欲望,“以前虽然未见过,但万物轮转,我想也未必没有解法。” 听闻鸢如此说,墨拂歌心中也终于燃起些许希望。 就在此时,一道陌生的女声打破了二人的交谈,她音色虽华丽亦婉转,如琴弦拨动,又似莺啼春色,但语气却怎样都算不上友好。 “闻鸢,你也是在犯糊涂。但凡动动脑子,也该知晓若非行悖逆天道之事,又怎会凭空遭受目眇的天谴?还要去帮她逆转天罚,是想把祸患都招到自己身上吗?” 穿过掩映藤萝透入房间的稀薄日光间,有女子的身形凭空而现。眉黛悠长,朱唇若丹,一双盈盈眼眸一压一挑,就勾勒出万种风华。她的眉眼本就生得美艳而极具风情,而偏偏眼角还有朱砂点痣,晕染开千般的灼人明艳,只这样一点就皎若太阳朝霞,灼若芙蕖渌波。 但她深邃的五官却又将她这种逼人的美艳收敛出几分含蓄,在日光的阴影间显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尤其是她微蹙起的眉梢在此刻显然并非友善的信号。 只是她的身形轮廓并不清晰,略显透明,整个人似乎并非实体。却也并不妨碍她一抬手便掀起一股劲风,几近让墨拂歌坐立不稳,只能堪堪握住扶手。 “墨氏的丫头,我不管你做了什么逆天的事招来此等天谴,看在往昔我与你祖辈的情谊上,速速离开此地,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告诫。” 【作者有话说】 好凶的前辈(那种语气) 174相思引 ◎我欠她的已经尽数偿还,是她该记住她生生世世都欠着我。◎ 突如其来的劲风的确让墨拂歌颇为狼狈,在黑暗中只能摸索到扶手才让自己稳住了身形。 闻鸢也不明白女人突然发难的缘由,只能好心地扶住墨拂歌重新坐下,谨慎地看向面前的人,“前辈怎么突然出来了?” “我再不出来,你都不知道你掺和进了什么事里。” 面前的女人显然便是灵魂重新苏醒的闻弦,她此刻面色不善,蹙着眉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墨拂歌。 墨拂歌重新坐回椅子里,从容地捋好被风吹乱的发丝,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模样,“敢问前辈,是如何知晓我是墨氏后人的?” 闻弦回以一声嗤笑,“因为你是瞎子,但我不是。” 她的目光终于看着座椅上的白衣身影变得悠远些许,声音缓和了两分,“你和她太像了。” 闻弦在看见墨拂歌的第一眼,就确定了这是墨氏的后代,原因无他,因为她的气质实在是与墨怀徵太过相似。无论她的言辞多么礼貌温和,都掩盖不了她骨子里的疏离和淡薄,周身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悲伤气息。仿佛雨后海棠,枝叶零落,花骨却犹带水痕。 这副病恹恹又长满了心眼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拿着锄头去葬花,然后从土里挖出一具血痕模糊的尸体来。 闻鸢在听见闻弦所说时,反而不可置信地看向墨拂歌,“原来您是玄朝的祭司。” “是。”她并未否认,“只是我来此地,与祭司的身份并无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闻弦嘴上仍然不饶人,“你若是不当这个祭司,自然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闻弦如此说话,的确伤人。纵然墨拂歌对这些是非虚名已经看淡,在听见对方这样说时,面色还是苍白许多,最后只勾起一点单薄的笑容,“前辈是在怪我做了玄朝的祭司么?可命运多数时候并不由人,我也并无选择的权力。” 对方拐弯抹角又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也让人厌倦,总让她想起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人影,“不必在我这里卖可怜,你自有你的因果,这也是你当承受的代价。” “您说得不错,但若有机会,我还是想去反抗命运。”短暂的停顿,她一字一顿道,“尤其是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 闻弦自然明白这个“机会”指的是自己,她虚虚在桌面上坐下,翘起腿俯视着墨拂歌,“直白一点吧,我凭什么帮你呢,墨氏的丫头?可别拿两百年前我和墨怀徵的交情来压我。” 闻弦对她的态度背后定然有什么蹊跷,但墨拂歌却也拿不准闻弦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对自己恼怒。 斟酌了片刻后,墨拂歌决定赌一把,“凭我也是苏辞楹的后人呢?” 此话一出,房间内陷入短暂的静默,连一旁安静注视着两人对峙的闻鸢也面露震惊,不敢想象墨拂歌竟然在闻弦面前直接提起这个人。 闻弦神色明显微妙地变化着,最后化作了一声冷笑,“你功课倒是做得不错,我和她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也知道。” 她几步走到墨拂歌面前,若不是身体并无实体,近乎要伸手狠狠抬起墨拂歌的颌骨四下打量,“可惜,我死前就告诉过她,我欠她的已经尽数偿还,是她该记住她生生世世都欠着我。” 闻弦如此说,墨拂歌几乎能够确定,问题是出在苏辞楹身上。 “苏辞楹自然从来不敢忘怀,否则我今日也见不到前辈了。” 闻弦俯视着墨拂歌的侧脸,终于自她侧脸的轮廓间看出了一点苏辞楹的影子,而后又不由得嗤笑自己,她究竟想在一个两百年后的晚辈身上找到什么痕迹? “噢。”闻弦不为所动,“那又怎么样?是她欠我而非我欠着她。她爱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瞧她在我死后日子也过得不错。” 墨拂歌品味着闻弦的发言,感觉已经猜测到了闻弦对她态度恶劣的缘由。“前辈何出此言?” 闻弦却已经不想多说,“都和我没关系了,她爱如何都是她的事。爱去和哪个男人结亲嫁人生子,我都不关心。你走吧,莫要让我再下第二次逐客令。” 意料之中的缘由,墨拂歌终于温柔一笑,“前辈误会了。苏辞楹一生未有婚配,也没有与哪个男人在一起。” 闻弦面露疑色,却没有再催促墨拂歌离开,只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一眼,“那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取以双方骨血,附之万年灵木,再施以创生之术。”闻弦态度改变,可见她的确是误以为苏辞楹在她死后又另寻新欢。 墨拂歌又从袖中拿出那柄折扇,重归为素日里胸有成竹的模样,“此等秘术,我虽然并不了解,但前辈想来比我清楚。” “呵……”墨拂歌并不知她的动作落到闻弦眼中却是别样的意味,这副摇扇子的模样恍惚看去的确像极了苏辞楹。“我当然知道这是逆天的禁术,她当真是活腻了么,做这么多违背天命的事情。” 墨拂歌眉眼微垂,“她想做什么,为此不惜违背天命,前辈也应当清楚。” 日光的照射下,闻弦本就单薄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她终于从墨拂歌先前所说中想明白了什么,“那你” 墨拂歌直接给予了她肯定的回答,“我的确是您的后代。” 这下轮到闻鸢震惊了,连手里的茶杯也哐当摔倒了地面,“那你我你竟然”她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那你和我是不是还算亲戚?” “从血缘上来说,的确。”墨拂歌微微颔首,“只是已经时隔两百年,我也并不能算苗人,此来南疆也并非是想与二位认亲,或是以血缘来胁迫些什么。二位寻常看待我就好。” 墨拂歌再说些什么,闻弦却都没有再听进去,“意思是她用创生之术创造了生命,还用禁术召回了我的魂魄?”她撑着额头,大概是气极反笑,“她疯了是么,做这么多逆天而行的事情,是不怕被雷劈死是吧?” “我当时让她活下去,就是为了让她做这些事的么?” “苏辞楹有心魔,执念如此,还望前辈莫要苛责于她。”墨拂歌终究还是不愿有人这样评价苏辞楹。 在她看来,或许世人爱说苏辞楹疯癫,但在她眼中苏辞楹始终是那个最清醒的人,只是执念过深,可人生在世,总有人是为执念而活的,无可厚非。 闻弦沉默,只是怔怔看着窗外,神色隐没在眉骨阴影下。明明是蛊惑人心的眉眼,却在此刻显出萧瑟意味。 见她情绪上有所动摇,墨拂歌知晓正是趁热打铁的时间。“前辈能够苏醒,也是苏辞楹的心愿。无论如何,还希望不要让她的努力落空。” 闻弦终于回过头看她,神色终于缓和些许。“有什么就直说,不必弯弯绕绕的。” 墨拂歌身体向前倾些许,“与前辈做个交易吧。” “说。” “前辈想要复生,尚还需要一具身体。” 闻弦挑眉,知晓她说中了关键,复生需要重塑一具肉身,这肉身的来源现在正让她头痛。“怎么,你能找到适合的身体?” 墨拂歌笃定地开口,“我能寻到最适合前辈的身体。” 听见她如此坚定的发言,闻弦颇有些意外,“你凭什么这样确定是最适合我的身体?” “因为苏辞楹在当初完整地保存下了前辈的身体,我想,应该不会有比原本身体更适合前辈的肉身了。”她轻缓地开口,从空气中气氛微妙的变化中感受着闻弦情绪的波动。 闻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连我的身体都保存下来了?!” “真是个疯子。”她最后只能从齿间溢出一点带嗔色的冷笑。 “苏辞楹为了前辈复生一事耗尽心力,思虑周全,保存用以容纳魂魄的肉身自然也在她的思虑之中。” 闻弦看向她,“所以,我帮你治好眼睛,你替我重塑肉身,这就是你想做的交易,是么?” “是的,我想这个交易应当还算公平。”她知道,闻弦不会有拒绝这个交易的理由。 果不其然,闻弦没有思考多久便选择了同意,“我可以答应你,只是还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讲。” “这一次教主遴选,你们要扶持闻鸢上位。否则后患无穷。”某种程度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死后的两百年,五仙教内却是更接近四分五裂。 “自然,即使不做这个交易,我们也会尽全力帮助闻长老继承教主之位。”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闻弦满意地颔首,对着旁边已经在短短一天内接收了太多惊人信息而显得有些呆滞的闻鸢扬了扬下颌,“小鸢,你去把你放好的那株养魂莲拿来吧。” 闻鸢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去拿自己藏在柜子里的那株养魂莲。 闻弦的魂魄来到墨拂歌身边,感受着她身边浮动的灵力,论她的天赋与根骨,的确是难得的好苗子。她在靠近墨拂歌后,自己的形体似乎都变得真切了些许。 “这段时间你都将这株养魂莲带在身边,我要在你身边汲取灵力。” 【作者有话说】 抱歉,前段时间没有更新是因为对象来找我了,不太好意思为这件事挂请假条哈哈。 马上还会有一个小番外~ 175番外弦上相思雪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该恨她,就算不恨,我也是讨厌她的。 她诚然并未有任何苛待我的地方,但我就是讨厌她看我的神色,除了笑容再无其他。世人皆言清河苏辞楹容色倾城,一笑便是天下风流尽含其中。但原来笑容也是可以这般令人厌恶的。 我记得她的笑,三分雅致,七分风流,一双秋水桃花眸眼波温柔。但她只有笑容,对谁都一样,无论是对宅里的仆役,拜访的商贾,还是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嘴角眉梢的弧度无懈可击,眼里却半分感情也无。 温柔只是她出于教养的礼数,只是她那一副虚伪的皮囊。她的笑,对谁都一样。 我曾经砸过府里的东西,打过府内的下人,我费尽心思在宅子里惹是生非,只是为了让她多看我一眼。 最后只得到她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牵儿,不可胡闹。”而面对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她也无半分恼色,白玉骨的折扇抵着下颌,依旧是温柔神情注视着房间里战战兢兢的下人,“坏了的换份新的便是,不是什么珍贵物什。” 我摔坏的是前朝汝窑茶具,撕裂的是书圣亲笔墨宝,砸烂的是徽州龙尾歙砚,到头来只换得她一句,“不是珍贵物什。” 是啊,清河苏氏广拥天下之财,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我也一样。 “为什么说起你娘你是这副神情?”坐在另一边的叶照临看着我,眉头轻轻蹙着。 “我能是什么神情呢?”冷笑一声。 “到底按辞楹的性子,不可能苛待你。母女关系这么僵?”她露出疑惑神情。 我多看了她几眼,雪肤褐眸朱唇点绛,岁月并没有在这位异姓王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是顶尖的美人。但年月在她身上雕刻打磨,一举一动沉淀着让人俯首称臣的大气,单单看着她,也能猜想到当年晋国叶相的赫赫功勋,当真不负“绛衣雪尘叶照临”七字。 但她看向我的目光是温柔的,带着长辈看向晚辈独有的宠爱温和。这样的温柔,和我母亲那种对谁都一样的礼貌是截然不同的。这是从心里流泻的真实情感。 真让人羡慕啊。 我咬着唇没有回答,而她的目光落在案上随意摆放的七弦琴,“这把琴看着很久没保养了,怎么就这么放着?这可是你母亲生前最看重的东西。” “那把桐木冰蝉丝的琴?”我的目光也挪过去,顿时僵硬住,“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过。” 其实我知道,她很宝贝那把琴。在从前把府里闹了个鸡犬翻天她仍然神色不改之后,我曾跑到她的房间里想把她的东西砸了。但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原本在外面议事的她却不知何时赶了回来。 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便抱起了案上的七弦琴,这才复而看向我。破天荒的,面无表情,浅紫桃花眸里眸色幽深,沉沉如夜。 那一瞬间我很害怕。 她也没有露出恼怒神情,只是淡淡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苏牵,记住,娘房间里的东西不可以乱动。你最近是太叛逆了些,”她叹了口气,“去房间禁足七日。” 这就是我和这把琴唯一的交集。 我尚不如这把琴,在她眼里我又算什么呢?如果我真的重要,她就不会在府里时总是待在后山,更不会把我留在府里孤身前往苗疆一待便是一年半载。 而叶照临思索了片刻,“她没告诉你,便是不想你知道。你不知道也好,”她望着我,浅褐色的眸子里是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牵儿,你要记住,你娘,是希望你高兴的。你可以不理解她,但你……莫要恨她。” 我一时僵住,“这琴对她珍贵,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物什。”唤来下人,“把这把琴好好保养一下,一并葬入后山冰室吧。” 自此那些陈年旧事都与我再无关联。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番外,关于苏辞楹的女儿,其实是一个很悲剧的故事。 故事末尾正好接上苏辞楹冰室里那把琴。 苏辞楹隐瞒着秘密,醉心于复生,忽视了与女儿的关系,她的女儿一辈子都很恨她。 她是疯子吗,或许的确是的。 176旧时曲 ◎清河苏氏,覆灭在十五年前的一场大火之中。◎ 听见闻弦如此说,墨拂歌的手抚摸了一下花盆感受了着花盆的轮廓,面露难色,“唔这么大个花盆,都要一并带走么,前辈?” 这好像也太困难了些。 闻弦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在想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养魂莲是一种法器吗,虽然也可以用饲养花草的方式保养,但是本质上调用法力就可以让养魂莲栖息于供养之人的魂魄中。” “”墨拂歌偏了下头,难得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看墨拂歌这副表情,闻弦也就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理解,她感受了一下养魂莲的气息,“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走养魂莲,养魂莲只能栖息在认主的魂魄中。不过以你的血脉,自然是没有阻碍的。” 一声叹息,“抬手。” 一股浅淡的灵力引导着墨拂歌触碰养魂莲的花瓣,很快流光四溢,牵引着莲花消散在墨拂歌的指尖中。 但随后就能感受到养魂莲栖息于她的魂魄中。 “走吧,我单独给你看看你的眼睛。”脑海里回想起闻弦的声音。 墨拂歌走在归程的路上,模仿着闻弦先前引导她容纳养魂莲的方式,掌心一翻,莲花就重新落在她的指尖。“那么现在的意思是,养魂莲已经归晚辈掌控了,是么?” 闻弦起先还在惊诧于她只不过教了一次,对方就已经能依葫芦画瓢掌控养魂莲,但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如当头棒喝,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是墨怀徵,也与苏辞楹没有相似之处。 “是,不过如果想治好你的眼睛的话,最好别玩这种危险的把戏。”脑海中传来闻弦的冷笑,对方语气不善地警告。 “怎会。”墨拂歌浅淡一笑,重新收回养魂莲,“只是想向前辈确认一下,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也会影响到前辈的话,那我自然会谨慎许多。” 闻弦只冷哼了一声,懒得再回答。 走出闻鸢的院落时,叶晨晚已经在院门外伫立了许久,等候的时间比预想中要长许多,花叶簌簌落在她衣摆。在看见墨拂歌的时候,她并未掩盖自己的惊喜,迈步向她走来。 “阿拂。” 鬓边传来窸窣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别在了自己的发边。 “这里的花开的很好,摘了一朵,很适合你。”叶晨晚稍微退后一步,打量着墨拂歌鬓边那朵白山茶,花色雪白,而人胜雪色,此番当是人比花姝。 她不经意地感慨,“若是你能看见便好了。若是我们此番来并非是为了这些事,只是来欣赏一番滇南景色,那就更好了。”话说到此处,叶晨晚问道,“和闻鸢谈得怎么样?” 墨拂歌知晓闻弦能听到她们二人的交谈,遂只含混道,“聊得还算愉快。此处不是细谈的地方,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二人回到闻鸢安排的住处后,叶晨晚刚离开房间去处理些事务,闻弦就出现在房间内透气,顺带询问,“刚才那是什么人?” “如今的宁王殿下。”墨拂歌公事公办地给出了一个官方回答。 “叶照临的后人?”闻弦眯着眼看着叶晨晚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说墨拂歌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看得出一些与苏辞楹和墨怀徵的相似之处,叶晨晚却是一眼便能看出与叶照临的关系,两个人实在是在气质上太过接近。 墨拂歌拿不准闻弦对叶照临的态度,但非要说二人没有关系显然是把闻弦当傻子糊弄。她还是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闻弦显然不是瞎子,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氛围都落在她眼中。 “合作对象。”这个答案她自认为不算违心。 闻弦却回以嗤笑,“把我当傻子糊弄呢?你知道我问的关系是什么。”她学着叶晨晚的口吻,“‘花摘了一朵,很适合你’,这也只是合作伙伴?” 墨拂歌端起茶水的动作微有停滞,最后却还是从容不迫地饮尽杯中茶后才开口,“合作对象,或是君臣,才是更长久稳固的关系,有什么不好么?我并未欺瞒前辈。” 闻弦瞧着这些晚辈的拉拉扯扯,实在是觉得有趣,调侃道,“那我和你现在也是一种合作伙伴,能和她一样吗?” “合作伙伴可以有许多种,前辈自然与她不一样。”她垂下眼眸,“况且若每个人都如她一般,难免让人头痛。” “噢,我倒是很好奇,哪种不一样法?”闻弦倒是显得很有兴趣,凑近了问到。 墨拂歌却不愿意多谈,只微侧过身子避开闻弦的目光,“这些内容恐怕不在我们的合作范围内吧,前辈。” 谁知叶晨晚回来的速度要比预想中快很多,推开门时就看见墨拂歌在与一个身形透明的女人交谈。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但转念一想自从接触到墨拂歌和她的母族后,类似的东西她也看过许多,到现在也见怪不怪了。 仔细推断这一幕,叶晨晚很快猜测出了她的身份,扬起礼貌的笑意,“见过闻弦前辈。” 女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意味不明,最后才挑眉一笑,眼角那点朱砂痣艳色夺目。 “倒也是巧。”闻弦上下打量着她,“竟然都是些故人的晚辈。” “看上去还挺亲切,像是岁月没有变化。”闻弦坐在桌面俯视着墨拂歌,“我要给你看眼睛了,需要她回避么?” 墨拂歌摇头,“没什么好回避的,前辈随意了解就好。” 叶晨晚将先前苏辞楹的那本手札翻开给闻弦阅读,在看见泛黄纸页上熟悉的字迹时,闻弦亦还是怔忪片刻。 只一眼她就能看出字迹的主人,记忆中那些遥远的痕迹都清晰起来,昔时那人总是自清河寄来厚厚的书信,纸页上字迹飘扬述说着天南海北。在那时连她也误以为,这样的时刻天长地久,荒唐乱世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结束,日后海清海晏,岁月静好。 可惜命运从来不由人。 见闻弦神色恍惚,叶晨晚这才意识到已经翻到了手札的最后一页。在看见书页上苏辞楹写下的那句“欲寄梅花,莫寄梅花”时,便欲合上书札,“后面已经没有阵法的内容了。”* “没事,我已经看完了。”闻弦收回目光,做出并不在意的模样,“她里面写的阵法的原理,我都明白了。按理来说应该不难理解。” “” 她只收获了两个尴尬的沉默。 闻弦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只觉得很像那种她从前教导教内弟子修习时完全没听懂的那些后辈,那种茫然的眼神与呆滞的表情。 她又问了一遍,“有这么难理解吗?” “”回应她的仍然是沉默。 闻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叶晨晚没有接触过秘术,这副模样尚可以理解。你这幅一头雾水的模样是什么意思,苏白墨?” “”墨拂歌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好像她这一生也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她挣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苏辞楹手札中的内容太过散漫,很好理解么,前辈?” 苏辞楹的手札明显只是留给自己看的草稿,许多东西都是信笔写下的猜想,凌乱又简短,她着实是花了许多精力研读也才做到勉强理解而已。 闻弦不过看了一遍就理解了苏辞楹的记载,只是因为她与苏辞楹彼此了解,而且本就是一代秘术大家吧,理解起来自然没什么困难。要他人做到如她一般,实在是有些为难人了。 闻弦看着墨拂歌的目光并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她留下的笔记中已经把关窍解释得非常清楚,你既有两家血脉,又修习秘术,不应该连理解都如此困难。” “”墨拂歌握在扶手上的指节蜷缩,不安地摩挲着,良久后才道,“让前辈见笑了,我母亲在我年幼时便离世了,我并未从头修习过秘术,不过是自学了些皮毛。” “这是什么意思?”闻弦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并不像她说得这么简单,追问道。 叶晨晚知道此事是墨拂歌心中隐疾,当即想替她遮掩过去,“一些家族纷争而已,前辈还是莫要追问了。” “无妨的,闻前辈本来也有知晓的权力。”墨拂歌牵住她的手制止住她,叶晨晚却能感受到她掌心一片冰凉,握住自己指节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我的母亲是清河苏玖落,生父是前任祭司墨衍,他们因为我的归属,发生了很多分歧。最后为了抢夺我,墨衍联合玄朝皇室引狼入室,屠灭了清河苏氏。” 她语气缓慢而浅淡,仿佛无悲亦无喜地陈述着事实,再一次舔舐着这些年在她心头凌迟过无数次的疮疤。“清河苏氏,在十四年前覆灭于一场大火之中。” 残阳西坠,霞光染透云层晕开如血般的绯红。 闻弦神色错愕,怔怔地望着墨拂歌。 唯有她眼角那点朱砂刺目,如同血痕坠落。 【作者有话说】 年前老是很忙,一堆事。 最近米又在卖的某对女同,时常又让我感觉我和大众站反了10,可是黑塔真的像那种爱孔雀开屏的傲娇1诶。 177两相负 ◎我只是希望无论何时,她都不必被我放上天秤两边去衡量。◎ 闻弦花了许多时间才消化了墨拂歌所说,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她并未来得及掩盖面上的情绪。 震惊,遗憾,讽刺,诸多情绪在她面上浮现,海棠花自繁盛开作颓败,最后在零落花叶中只变作一点讥讽的笑意。 闻弦一手撑着桌面,唇角的笑容显得格外狼狈,“血亲相残,这简直是你们家消除不了的诅咒。从当初到现在都是这样。” 窗外残阳如血,将天幕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就像是记忆中最后那片晕开的血泊。 “当初玄靳让她在我和她的家族中做出抉择,她难以做出选择,几欲自戕。”她喃喃自语,回忆起那些久远的记忆,“她既然做不出决定,那我就帮她做好了。她既然放不下她那腐朽又内乱不断的家族,那自然就只有放弃我了。” “我替她做了决定,我可以为她去死,她能做到吗?”闻弦看着二人,问出了一个她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她脑子里只有她那个扶不上墙的腐朽家族,可结果呢,百年后照样是血亲相残,毁于内乱。” 闻弦并不知道她胸口那种沉闷的窒息感从何而来,真奇怪,这些百年后的晚辈她本并不关心,也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在听说这个结局时,还是感受到一种可怜的悲哀。 好似看那人挣扎得血痕斑驳只为违背命运,而命运却在百年后终究落下了最后一笔,可见众生汲汲营营不过是在宿命圈定的牢笼里打转。 真是可悲又可怜。 房间中一时沉默,墨拂歌低垂着头,不知作何回应。 她曾听说过,苏辞楹的母父在她年少时就因为阴谋双双离世,她在相当年少的年纪接任了家主之位。彼时落在她手里的是一个十足的烂摊子,内有觊觎家主之位的亲人,还有急于分家瓜分财产的亲属,外有皇室与仇家虎视眈眈。 她花费了许多心血,才中兴了这个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腐朽家族。 很长一段时间,苏辞楹都在处理家族的内乱,甚至到她中兴家族之后,还是花费了许多精力去应付族中琐事。 连苏辞楹亲手所铸的那柄霁清明,也是因为了结过太多亲人的性命,才煞气深重,被称为妖剑。 “血亲关系或许总是难以割舍的。”隔了许久,墨拂歌才憋出了这样一句话。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最后只轻叹一声。 “是啊,她放不下她的亲眷,就可以放下我是么?那我又算什么呢?”闻弦反问,又觉得自己时隔百年不依不饶对着后辈追问着实好笑。 灵魂体并没有眼泪,只远远望去,她的神色却不掩哀戚,几欲泪垂。 “前辈到现在,不也还在为了教内事务操心么,有时人之本性如此。”墨拂歌的声音清淡地响起在耳畔,“她左右为难,做不出抉择,甚至想要自戕,但最该付出代价的不是她,而是玄靳。” “当然我理解前辈。”墨拂歌只叹息一声,将脸颊埋入掌心,“谁都不希望,自己是在选择中被放弃的那一方。” 夕阳在此刻沉入地面,周遭景色都陷入了夜色昏暗之中。在一旁安静倾听的叶晨晚起身点燃火折点亮灯烛,摇曳的烛火照亮闻弦低沉的面色。 “无所谓了。”闻弦一手撑着颌骨,她本是秾艳而蛊惑的眉眼,却在此刻显出一种荼蘼的颓败感,“她做不出抉择,就已经是她的答案。我对她”一声良久的叹息,“很失望。但总归我对她问心无愧,也不欠她什么。” 最后那声叹息似是海棠花的最后一片花瓣被雨水打落。 其实她也明白,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想要不顾一切奔赴燃烧殆尽的爱,而那个人的爱却温柔又滥情,是终将汇入沧海的溪流。水火不容,自然也不会有善果。 “不必再提她了。”闻弦重新看向墨拂歌,指尖点上她太阳穴的位置,“还是看看你的眼睛吧。” 一点流光打入她的穴位,沿着经络游走一圈后,闻弦的表现倒是相当轻松,“你的眼睛想解决并不算难,居然已经到了喊我来给你医治的地步么?过了两百年,秘术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了?” 听见闻弦说墨拂歌的眼睛有治愈的机会,叶晨晚一下提起了精神,“前辈说阿拂的眼睛能医治,要做些什么?” 灵魂体的手指虚空在墨拂歌的眉骨处摩挲,“那个布下阵法的人倒是有够恶毒,自己不愿意承受改命的代价,就用阵法把天谴引到他人身上替自己承受。既然如此的话,再仿造她的手法去做一个新的阵法,将天谴重新引到别的人身上就好了。” “可是那个阵法极其复杂,要倾尽人力物力,短时间应该很难复制出一个相似的阵法。”叶晨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阵法的构造,“此事并不算简单。” 闻弦摇了摇手指,“那个阵法最重要的作用还是逆转龙脉,才需要这么多财力物力,这一部分并不需要,只需要仿造一个转嫁天谴的小型阵法就行了。” 她的笑容有些有些意味深长,转看向叶晨晚,“而且仿造阵法并不是最困难的部分,最重要的点是”她勾起唇角,“你要找谁来替她承受这个天谴呢?” 一旁的墨拂歌猛然抬头,“承受天谴的人有什么要求吗?” “那自然是有要求的。”闻弦瞥了墨拂歌一眼,“要么是墨氏这种本来就易遭受天谴的血脉,要么就是本身能与龙脉共鸣的人。” 墨拂歌在听见她这样说时,当即拒绝道,“这个方法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 闻弦却没有回应墨拂歌,而是对上叶晨晚的探究的目光,挑了挑眉头,“你怎么想呢,姓叶的姑娘,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前辈,我说过这个方法不在我的考虑范畴内。”墨拂歌一下子伸手摁住了叶晨晚的手,难得语调急切地打断她。 “你不愿意,那你就当一辈子的瞎子。”闻弦的指尖在她们之间一划,“你当瞎子,或者她当瞎子,选一个吧。” 叶晨晚挣脱开墨拂歌的手,“不必多问了,眼睛而已,如果能用我的眼睛换回她复明,我自然不会有犹豫。” 其实在闻弦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她时,她就知道了想要医治墨拂歌双眼要付出的代价。此事本就是逆天而行,只是自己的眼睛的话,她没什么可犹豫的。 “叶晨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墨拂歌难得面有愠色,似乎真的不能理解叶晨晚的决定,“你知道失明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不愿意你一直失明”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墨拂歌强硬地拽起了身子,她几乎是第一次见墨拂歌爆发出如此强硬的姿态,被推搡到了门口。 “我和闻弦单独有话说。”她冷冷道,阖上了门扉,言罢还甩下一句,“殿下就不必听了。” 闻弦冷眼瞧着这一幕,打了一个响指,门扉处便被烙上一道符文,“你直接说吧,上了隔音的阵法,她在外面听不见的。” “前辈何必这样为难她?”墨拂歌叹息一声,坐到了闻弦身边的位置。 闻弦只是坐在桌面,一手撑着颌骨,神色散漫,“为难,你凭什么觉得我在为难她?我说的句句属实,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以为能和龙脉有所共鸣的人是池塘边的**吗,一抓就是?” “她不在选择的范畴内。”墨拂歌也如此强硬地回答,“眼睛太珍贵了,她对我没有亏欠,也不用对我的事负责。” “负责?这仅仅是负责的问题么,她如果连眼睛都不愿意付出,又如何称得上爱你?”闻弦面露疑惑,垂下眼眸仔细端详着这个与自己大相径庭的后辈。 烛火照得墨拂歌侧脸的颌骨单薄,连淡青血管也清晰可见,就像是雪中盛放的白昙。 “我对此并无兴趣,亦不需要。”她淡淡道,“但我知道失明的滋味,她或许此刻愿意付出一切,可她能忍受将来数十年日复一日的黑暗么?她的未来光明灿烂,大不必为我付出这些。” “若是日后她因为后悔而生出嫌隙,才是我不愿见的。” 闻弦品味着她的话语,大概觉得墨拂歌在这方面出乎意料的成熟,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可想不了这么周全。 墨拂歌眼眸轻垂,最后才极轻声道,“我只是希望,无论何时,她都不必被我放上天秤两边去衡量。” 她的声音虽轻,却千钧重敲在闻弦心头。 闻弦唇瓣翕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又做出那副无所谓的姿态,“所以呢,你既然不愿意让她来替你承受这个天谴,那你是打算继续瞎着了?”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墨拂歌表情从容,“前辈既然一直在说人选,那么就说明,是有一个选择的范围的吧?能用来承受天谴的,并非只有叶晨晚一人。” 闻弦偏着头看她,终于露出一种严肃又幽深的冰冷神色,“你先前一副多么良善的模样,现在又打起别人眼睛的主意,即使别的人与你无冤无仇又无辜?” 墨拂歌已经重新靠回椅背,做出放松的姿态。 “叶晨晚是叶晨晚,他人是他人。”她平淡地拿出折扇,只若拂去尘灰一般捋平衣摆,“我知晓我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可既然上天从不愿垂怜我一二,那我也只能靠自己。” 她终于听见闻弦的笑,断断续续落在耳畔。 “我倒是觉得叶晨晚不该心悦于你,相反,她应该忌惮你。” 【作者有话说】 每次过年都觉得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抱歉久等了。【卡文也有点严重哈哈。】 【被人逮住其实在弄剑三编辑器的心虚的眼神】 闻弦与苏辞楹,其实是一种两相负。 178见山水 ◎想要坐稳高位,便要承受得了代价。◎ 闻弦以一种揶揄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她,“话说得轻松,虽然阵法的牺牲品不一定是要她,但替代品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你从何处去寻?” “如果按照王气来理解龙脉的话,所有王侯其实都能与龙脉有一定程度的共鸣,不过是天下龙脉十斗各占几斗的问题。”墨拂歌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是。”闻弦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但面色上却并不赞同,“可就算除了中原的天子,别地的王侯也是各地的大人物,你要抓个王侯来替你承受天谴又如何容易?” “”手中白玉骨的折扇轻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墨拂歌胸有成竹地一笑,“王侯虽难得,但南疆不就正巧有一位。” 闻弦了然她打的什么主意,“南诏王的手虽然伸的长,但你要如何把他引出南诏国来到玄朝境内?他倒也应该没有蠢到要自寻死路。” “他既然虎视眈眈如此之久,给予足够多的诱惑,自然是能引蛇出洞的。”墨拂歌微偏了下头,“如此,也算一石二鸟。若能除掉南诏王,也算是为仙教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不是?” 闻弦轻哼一声,未允亦未否。玩弄权术向来是中原人最擅长的东西,只是墨拂歌若真能做成此事也是好事一桩,她最终没有多嘴。 、 闻弦说的话不错,这天下的王侯都是各地名动一方的重要角色,就算把主意打到了南诏王身上,要怎么把他引出来也是个大问题。 晚间灯烛摇曳,墨拂歌倚靠着床栏仔细思索着这个问题。 白檀木香温柔地包裹在周身,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想什么?”女人的声音带了一点笑,浅浅拂过耳畔激起细密的痒意。 墨拂歌下意识地微推了一下叶晨晚,“闻弦前辈还在呢。” 叶晨晚奇怪地环视一眼周围,并没有发现闻弦的踪迹,“闻前辈在么?” 墨拂歌能感应到闻弦应该也在附近的地方,只是倒也没有在这个房间中。“在附近。” 叶晨晚不以为意,仍然抱着墨拂歌,“其实闻前辈都知道,遮遮掩掩也并无什么作用,不若坦荡一点。” 这一点墨拂歌当然知晓,她只是拿不准闻弦对此的态度,在这之前还是谨慎一些好。 只是她向来拿叶晨晚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对方抱着她问,“你同闻前辈今天都说了些什么?”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东西,墨拂歌如实告诉了她与闻弦的交谈。 “嗯南诏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叶晨晚权衡着墨拂歌的提议,“南诏王乌穆阁本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也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墨拂歌阖眼,“殿下打算拿他如何呢?” “阵法之后他应该也基本只是个废人了,留着也麻烦。”叶晨晚把玩着墨拂歌的发梢,任由浓密而柔软的发丝穿过指缝,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笑意吐出残忍的话语,“还是杀了一了百了吧。” “杀他总是容易的,可是杀他之后呢?”墨拂歌安静地靠在她怀中,“南诏有动乱在此时算不上好事,这段时间若是大兴兵戈容易被朝中人拿来做文章。” “我最近派人去打探了南诏国的近况,乌穆阁年轻时倒也算英明统一了六诏,可惜老来无德,子女不和,国中内斗严重。”叶晨晚语气平淡,“老子死了,估计那几个儿女应该高兴得很吧。手脚做得干净些,也算他咎由自取。扶植一个听话些的子女,日后好再做打算。” 叶晨晚的思虑周全,墨拂歌并无异议,“也好。那到现在就只剩下一点,如何才能将乌穆阁引入境内?” “他知道我在的话,总会来的。”叶晨晚终于抬眼看向窗外沉沉夜色,“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我到了苗疆,都蠢蠢欲动。” “拿自己做诱饵”一声低沉叹息,墨拂歌握住她的手,“太冒险了。” 对方却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道,“今日你和闻弦前辈谈话的时候,我去教内逛了逛。” 墨拂歌安静等待着她的后文。 “五仙教内现在很不太平。” “怎么说?” 叶晨晚回忆起今日在教内听见的传言,“不止是教主遴选的事情,而是教内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在失踪,这些时日更猖獗了。最近没有怎么见到闻鸢,也是因为她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是谁做的,有头绪吗?” “是谁做的自然不难猜,南诏那边的异教一直也有抓五仙教内弟子去炼蛊做实验的事情,只是究竟抓去炼什么蛊,做什么实验,却是一无所知。这些失踪的弟子,都没有找到尸体。”叶晨晚微垂着眼眸,“估计着再过些时日,就有人要拿这件事发难了。” 墨拂歌唇角抿起一个算不上愉悦的担忧弧度,但很快就被温热的指尖抚平,“为什么要担忧?” “不要露出这种担忧的神色,阿拂。到了苗疆,你的眼睛终于有了可行的医治方法,还能顺便解决南诏国的问题,怎么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只是不希望你置身危险之中。”墨拂歌捉住她的指尖,而自己的手却是冰冷的。 “不做这件事,我就不在危险之中了吗?”叶晨晚轻笑着反问,“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知道,无数人嫉恨我,无数人欲将我置之于死地,与我本身其实并无关系,只是这是一个天下人都觊觎的位置而已。” “这世间本无两全之法,既然要坐得住高处的位置,就要承受得了应有的代价。” 她只是不愿看见墨拂歌眉眼间那种挥之不去的忧愁。 而后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睫眉梢,轻柔得如同春雨落在山水湖畔。 “苗疆景色很美,我希望我见到的风景,你也能看见。” 、 可惜南疆风景秀丽,却难知人心叵测。 深夜的某一处院落中,仍然点亮着灯烛,照得桌案边的男人面色阴沉。 “中原人,我说了多少遍,让你们回去,我没兴趣和你们做交易,也不信任你们。” 迦叶看着阴影处面目模糊的来客,心中升起一种警惕的厌恶感。 阴影里的男人面目不清,只能看见唇角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长老何必将话说得这么急,先看看我们的诚意如何?” 迦叶虽没有回答,但想起之前瞥到的一眼箱中的珠光流溢,面色上还是松动些许。见此,男人趁热打铁道,“迦叶长老可知,贵教今日来了位贵客?” “你说那个苏家的瞎眼女人?”对方这样说,他自然先想起的是苏家商队的小姐。 男人却只是诧异了一下,他并没有听说过这路人士,难不成叶晨晚此次出行还带了别的重要角色。 “并非,是宁王殿下来苗疆微服私访了。” “宁王是谁?”迦叶在脑海里思索了一圈,发现墨拂歌身边可以称得上人物,给人印象深刻的也不过一人,“那个爱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 对方扬起一个了然的笑意,“看来她的微服私访还不够微服。” 迦叶并不似闻鸢一般了解中原的近况,但也能猜到这是朝廷中无休无止的内斗,“所以呢,她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道,“在下此次来苗疆,是奉长公主殿下和陛下密旨,希望迦叶长老能协助朝廷清扫乱臣。” 迦叶想起前些时日和闻鸢的争吵,她似乎提起中原又换了皇帝。中原人这些文绉绉的说辞听得他头痛,他厌倦地皱眉,“你们想杀叶晨晚?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瞧您这话说的,叶晨晚手握北境重兵,狼子野心,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但她未有婚配,也未有子嗣,只要身亡,宁王一党亦会作鸟兽散。您只要能帮忙诛杀乱臣,便是匡扶正统的忠臣,自当千古流芳。” 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迦叶却只是神色恹恹地靠着椅背,这种无聊的画饼,他可没什么兴趣。什么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只有虚伪的人在意无趣的虚名。 男人察觉到他的厌倦,只能选择拿出更实在的筹码,“况且长老,您想一想,苗疆和中原的关系,叶晨晚这次来苗疆能有什么好事?相反,如果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能重掌大权,一定会记得长老您的功绩。朝廷会鼎力支持您为下一任教主,况且为了中原与苗疆的友好,朝廷不会多干涉您的所作所为。” “还有蠢蠢欲动的南诏”他看见迦叶眼中动摇的光芒,自作主张地给出了新的许诺,“您知道的,若是您能够帮忙一二,一并除掉南诏王的话,朝廷收回南诏,您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南诏王。” 这个喋喋不休的中原人终于说了些他感兴趣的东西,遥远的江南江北如何天翻地覆他都没有兴趣,但这种实实在在能握得住的东西,他似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相信在苗疆您的领地,您一定有千万种方式让叶晨晚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了,过完春节又在学驾照,团团转。 其实在偷偷写隔壁预收的车。想分享但无途径,憋得我好难受。 但是我写东西嬷味儿真的很重,本来时常会愧疚,但是现在放弃了内耗。又不是嬷男人,嬷嬷女人怎么了。 最近一点女同幽默笑话,真的很幽默实在是想分享但是又涉及到一点隐私。还是聊点游戏女同笑话吧。 两则剑三相关. 1.和亲友讨论jjc,我说: “花间打对面花衍必须要洗厥阴指打内战” “不然会一直被撅” “厥。” “对不起。” 亲友:包被撅的. 2.打完一个多小时奶歌抱怨:奶歌jjc真的不是人玩的,玩了一个小时感觉要腱鞘炎了,打完来晋江上工感觉字都打不动了 亲友:小伞都是做0的 我:你说得对但我上的奶歌 亲友:不是左撇子就还好 我:可是我打字两只手都要用啊? 亲友:做女同确实不一定要用手,但是晋江上工就不一样了 179多歧路 ◎我虽眼盲,但心不盲。◎ 这几日的五仙教内可谓暗潮汹涌,叶晨晚纵然没有去刻意打探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但也可以自周围弟子严肃的面色上察觉出微妙的氛围。 闻鸢这几日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几乎瞧不见她的人影。 而今日叶晨晚刚晨起时,就听见院外嘈杂的争吵声。 “何人在此喧闹?”她走出屋门时,面色略显不悦。 正在院门口与人争执的谭舒予在看见叶晨晚出现时,面露歉色,走到叶晨晚身边小声道,“容小姐,出事了。前几日商队有几个人失踪了,现在也没找到踪迹。” 叶晨晚眼角余光瞥向门口围观的人,黑压压的已经围了不少面色不善的仙教弟子。她轻笑一声,问,“看起来此事应该是我们找他们的麻烦,怎么他们还找上我们了?” 谭舒予露出为难的神情,“事情就蹊跷在这里,他们那边也有几个弟子是和我们的人一起失踪的,现在他们把事情赖到我们身上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在外面闹了这么久。”墨拂歌的声音响起,她微皱着眉,难得露出厌倦的神色。 在失明后她的听觉本就更加敏锐,只觉得今晨外面的人吵得她头疼。 “他们现在让我们给个说法。”谭舒予并不知道此事背后的诸多牵扯,只觉得墨拂歌第一次跟着她们出发来南疆倒霉事就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心有愧疚。 “几位商议了这么久,不知道能不能给出来个说法?”一阵窸窣脚步声,门口围着的弟子让出一条道来,迦叶端着骨笛悠悠行来。 从他进来的第一眼没有看向本该是商队话事人的墨拂歌,而是看向自己时,叶晨晚就知道此人是冲着她来的。 “到不知迦叶长老要什么说法?”叶晨晚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以为本该是我们找你们要个说法的。” 迦叶回以一声冷笑,“教内失踪的那几个弟子,都是和你们商队的人接触了,说要跟着你们去拿货之后才失踪的,你们还要在这里倒打一耙?” 他这样一说,身后就有好几个弟子赞同他的言论,表示自己曾亲眼见到教中弟子跟着苏家商队的人离去。此一说本就微妙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宅院外不少围观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叶晨晚对这些人串通好的污蔑并无搭理的兴趣,只看向谭舒予。 “商队中失踪的人就是他们所说的那几个,但这几个人都是我知根知底的商队老人,是不可能做出这些事的。再说了,我们的人拐走他们教中弟子又能做些什么?”谭舒予急忙解释。 叶晨晚当然相信谭舒予所言,她知道迦叶此番大张旗鼓,只是为了她而来,“可我们的人也一样在你们的地界失踪了,两边的人至今下落不明,您作为长老不去寻人,反而来指责我们,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些?” 听见“寻人”二字,迦叶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神色,“你又怎知我们没有派人去寻?这都几天了还毫无踪迹,你们倒也坐得住。” “这又是在做什么,怎么都围在客人的住处?”闻鸢的出现终于平息了宅院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几天没有露面的她神色疲倦,一只手还牵着安夏走入。 叶晨晚瞥见闻鸢身边的安夏眼眶通红,很明显是刚刚哭过,她神色悲惶,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大事。 “客人,闻鸢,你倒也说得出口。”闻鸢明显在此刻来的不是时候,正好方便迦叶对她发难,“你知不知道,教内失踪的弟子就和他们有关?” 闻鸢厌倦地一手撑着额头,“证据呢,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你嘴一张倒是轻松,每次都是我来给你善后。” “我们教内的弟子就是跟着她们的人去取货然后才失踪的,你觉得呢?”他这样说,身后就有人纷纷附和。 闻鸢只是叹息,“迦叶,你若是真的担忧他们的下落,就该同我一路去寻,而不是在这里动嘴皮子。最近这个失踪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四处人心惶惶。” “可以。”对方倒是出乎意料地爽快点头,“我这边派几个人和你一道去寻,如何?” “既然失踪的人也有我们商队的人,那我也一道去吧。” 叶晨晚在开口的一瞬间,就被墨拂歌拽住了手,她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对方的手背,就挣开了墨拂歌的手。“迦叶长老也一路去,如何?正好若是能找到人,也算是水落石出。” 迦叶正愁如何将叶晨晚引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上钩。“自然,多几个人出力,找到的几率也大一些。我们午后出发,怎么样?” “可以。”叶晨晚面色始终平淡,“那我去同闻鸢长老谈一谈此事。” 眼见此事定下,再无热闹可看,周围人终于散去。闻鸢仍然牵着安夏的手,面对叶晨晚叹息,“她本就是冲着容姑娘你来的,你何必还要答应她,此行定然凶险万分。” “我知道,可若不如此,如何引他出洞?”这一切都在她的把握之中,“想杀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说完,看向闻鸢身边眼眶通红的安夏,“安小姑娘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像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闻鸢蹲下身,帮安夏擦拭眼泪,“安夏的母亲,也是这次失踪的弟子之一。” “那天我娘和我说,商队里有很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她去逛一逛,有好玩的就一并买回来给我,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娘最近一直在和我说教内有人失踪的事情,嘱咐我不要随便离开教中,她更不可能自己跑出去,”安夏虽然说话时有些抽噎,但逻辑依然清晰,“她只可能是被谁骗走了或者强行被人拐走了。闻姐姐,你们要出去寻人的话,一定要去找我娘。” 她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铃放入闻鸢的手中,“这个铃铛,姐姐拿好,如果我娘在附近的话,铃铛能感应到。” 闻鸢沉默着收过铃铛,摩挲着银铃上纂刻的花纹,许久后才声音发涩地回答,“好。” “殿下。” 叶晨晚听见一声轻唤响起在身后。 她走回墨拂歌身边,柔声问,“怎么了?” “”淡色唇瓣抿起复而松开,墨拂歌这才道,“你知道的,我本不愿你去冒这样的险,可你都是为我去做的这些,我说再多,不过也都显得我虚伪。” “可殿下”她抬起手捧住叶晨晚的面颊,任由自己的额间抵住对方的额头,体温相接时才终于安心些许,“我总是希望你能平安归来的,我只求这一件事。” “自然,我当然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带*回让你复明的方法。”她用手握住墨拂歌的手背,“我向你许诺,好么?” 笼在墨拂歌眼前的轻纱被水痕打湿,最终划下滚烫泪珠。 “好。” 、 在看见下属送来的密信时,迦叶心情大好。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继续,虽然不知道叶晨晚究竟在狂些什么,但她既然主动自投罗网,自然是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乌穆阁那个老东西也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觉得自己会愿意与他分享《万蛊录》的精妙蛊术。等到自己拿到了《万蛊录》,掌握了最精妙的蛊术,哪里还有人敢违背自己,哪里还用与他虚与委蛇。 太阳自正中往西,到了午后的时间,有弟子敲了敲自己的窗门,“长老,该出发了。” “嗯。”迦叶随手将密信丢入焚烧的香炉中,纸张被火焰吞噬,蜷缩着焚烧成灰烬。 在他起身时,房间角落里那个不易察觉的阴影忽然开口,“莫要忘记我们的约定,迦叶长老。” “我知道。”他面露不耐地回应,扫了那个阴影中的黑衣人,“倒是你,我不在的这几日可别被人发现了。” “当然,这些事我还是有分寸的。”男人轻笑一声,在阴影中如同鬼魅,“那我就恭候长老的好消息了。” 迦叶走出宅院时,院落外他精挑细选的亲信已经整装待发,视线相对后,他当即准备出发前往约定的地点。 刚走出院中小半烛香的时间,他便看见了教内僻静处几个商队打扮模样的侍从正在搬运货物。他很快意识到了这就是那些苏家商队的仆从,而旁边还立了个白衣女子,抱臂斜靠在树下。 此人显然就是苏家话事的那位小姐,说来奇怪,这群人这次来苗疆,外界都关注的是她身边的宁王叶晨晚,而所有人都对这个瞎眼女人知之甚少。 在听见旁边的脚步声时,墨拂歌站直了身子,迦叶这才看清她怀中竟然还抱着一柄剑,剑鞘花纹繁复,剑柄上镶嵌着硕大的价值连城的紫色宝石。一看此剑就绝非凡品。 “迦叶长老这是已经要准备出发了么?” 墨拂歌先开口打了声招呼,迦叶也只能回应,“当然,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违约。” “那最好,这边收拾了些要用的行装马上送去闻鸢长老那里,也马上可以出发。”墨拂歌轻笑着颔首,“迦叶长老一诺千金,我自然也放心很多。一路上希望几位能互相照拂。” 她一步步走到离迦叶三步远的位置,周围人顿时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剑拔弩张的氛围,迦叶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骨笛。但她只是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迦叶,我对你背后做的那些事,打的算盘,都可以装作看不见,但是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底线在哪里。今日离开的人若不能平安归来,你应该想一想是否承担得了惹怒我的代价。” 只听见铿锵一声,近乎没有人看清鞘中剑如何出鞘,只见到酽紫流光划过,双目再聚焦时,墨拂歌已经盈盈端着手中剑呈在迦叶面前,一片被割断了脉络的叶片正稳稳落在剑鞘上。 “我虽眼盲,但心却不盲。”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拿到驾照了,坏消息,开学了。 【哽咽】 亲友:拿到驾照了,该开车了。 你说的是什么车? 180今安在 ◎因知罪无可恕,故而问心有愧。◎ 依照失踪的人最后留下的线索一路找寻踪迹,这批人在离开五仙教后看痕迹似乎是离开圣教往南方行去了。 这支寻人的队伍各怀鬼胎,彼此一路无言,只伴随着极偶尔的交流。 迦叶始终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叶晨晚知晓他根本不是来寻人的,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把自己引出去,也就乐得看他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叶晨晚看闻鸢一直小心地把安夏留给她的那枚银铃系在腰间,时不时便会怜爱地摩挲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只有她们两个人时询问道,“安小姑娘给的这枚铃铛是有什么来历么?看闻长老似乎很珍惜的模样。” 闻鸢指尖摩挲过铃铛上的花纹,最后叹息一声,“安夏的母亲,是我的师姐,也是我在教内的左膀右臂。安夏的爹因为边境的冲突,在她只有几岁时就离世了。他的尸体被搬回来后,安夏的娘用他的骨灰做了这个魂器留给安夏做念想。” “这个铃铛平日是没有声音的。”闻鸢摇了摇铃铛,并无声响,“只有在遇见安夏的血亲时,铃铛才会摇动发声。” 她重新将铃铛别回腰间,“这个孩子命苦,我看着她长大,只有我师姐一人照顾她并不容易她自幼失去了父亲,我不希望”闻鸢阖上眼,艰难地吐出后续字句,“她还会失去母亲。”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看踪迹她们应该也还没有离开太远。” 叶晨晚安抚着闻鸢,二人继续无言地向前走,她适时轻咳一声,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想问闻长老,又怕冒犯了长老。” “容姑娘但问无妨,若是我觉得冒犯我不回答就好了。” 她挑了个委婉些的问法,“《万蛊录》一书如此重要,在上一任教主离世后,竟然只是如此随意地将此书交给长老保管吗?” 闻鸢知道她想问什么,此事在教中并不是秘密,告诉她也没有关系。“容小姐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不必担忧,《万蛊录》此书设有严密的禁制,一般都是在继任教主之位的仪式上签订血契后才能打开禁制。就算有人偷偷签订血契,内行人也会一眼看出此人身上的血契。” “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去前方探路的弟子匆匆返回,“闻长老,他们的脚印在前面消失了,似乎是下山去往圣潭的方向了。” 他们追随着脚步来到山崖的边缘,叶晨晚这才发现原来此处是悬崖边缘,可以听见四周的轰鸣水声,溪水奔流着自山崖汇入崖底的潭水,激起层层水雾漫散,在日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 但也因此,隔着朦胧水雾瞧不清悬崖下具体的景色,只能隐约瞧出绿植青翠,潭水清澈,山岚雾气轻散,云烟缥缈不定。 这下面的潭水应当就是被苗人奉为圣泉的明月潭。 但闻鸢在听见这个消息后,神色却变得有些难看。“下山去圣泉。” 等到绕行自山路下山后,四周寂静,只能听见瀑布水流的轰鸣声。 看着碧绿幽深的潭水,叶晨晚却觉得有些不安——太安静了,竟然完全没有其他生物的声息,唯有眼前的深潭如同一处漩涡。 “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长老。”同行的弟子仔细检查了一圈潭边的痕迹,并没有发现失踪数人的踪迹。 迦叶闻言,冷笑一声,“看来是寻错方向了。” 闻鸢却忽然抬头,死死地盯住迦叶,“迦叶,你对圣潭做了什么?” 外人或许瞧不出有什么蹊跷,但是自幼在圣教长大的闻鸢是能察觉异常的,圣潭正因潭水清澈才被誉为明月潭,而现在这潭水如此幽深,定然是被动了什么手脚。 “也没做什么,放心,我还不至于去做污染圣潭的罪人,只是”他取下别在腰间的骨笛,睨了闻鸢一眼,“把这里变作你们的埋骨地而已。” 随着骨笛吹出的笛音,原本死寂的潭水忽然如同沸腾一般剧烈地搅动起来,叶晨晚因为背对着潭水的方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异常,而闻鸢看见水面下漆黑的身躯愈发清晰,巨大的身体冲破了水面掀起浪花,一瞬间遮天蔽日。 “容小姐,小心!!”她大喊道。 叶晨晚感受到背后腥风扑面,本能地抽剑向后抵挡,只感觉到剑刃碰上坚硬如钢铁的鳞甲,撞得她虎口发麻。 她转头看去,与一双血红色的兽瞳四目相对,只见一条通体玄黑的巨蟒自潭水中半直起身子,便有数人之高,几近遮蔽天日,鳞片冰冷,在日光下泛着乌青光泽。 “这是什么邪兽?”尽管对苗疆光怪陆离的各色事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叶晨晚在看见这条巨蟒时,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诧。 闻鸢脸色苍白,但面有怒容,攥着竹笛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着,骨节泛着青白。 “迦叶,你真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倏然风动,闻鸢已经与他过了数招,“你是不是在拿活人饲养这条罗睺蟒?” “你们这群愚蠢的东西根本不会发掘它的价值。”迦叶伸出手,那条正疯狂攻击叶晨晚的黑色巨蟒竟然停下了动作,恭敬地伏下身子,让他登上了蛇身,“而只有我才能驾驭它。” 闻鸢后退一步,向叶晨晚低声解释道,“罗睺蟒原本只是一种体型比较大的巨蟒,前几年在圣潭这边发现了一条尤为巨大的罗睺蟒,但我没想到迦叶在背地里竟然对这条蟒做了这么多手脚。这种蟒蛇原本根本不会食人的,眼瞳也是金黄色的。”她瞥了眼巨蟒血红的双瞳,“那个畜生大概率是用活人饲养了巨蟒,还动了别的手脚,才让这条蟒对人类感兴趣。” “要小心,它身上有毒,不知晓迦叶还对它动了什么手脚。” 叶晨晚瞧着这条蟒蛇几近恐怖的体型,和它身上坚硬的甲片,只觉得头痛,“这蛇,有什么弱点么?” “”闻鸢瞥向蛇身上迦叶的身影,“擒贼先擒王。控制住他,这条蛇无人操控,自然也就没有威胁了。” 叶晨晚垂眼,与闻鸢低语几句。 对方的眼神从惊诧到理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好。” 、 “南诏王近日称病不朝,国内这些年基本都习惯了乌穆阁不上朝,并无异议,但是我们察觉到了他的车驾在乔装后往玄朝境内来了。” 墨拂歌靠在椅背上听着江离的禀报,“按时间来算,他现在应该进入玄朝境内了吧。” “是,进入南疆后山林茂密,不方便跟踪,但算脚程应该也接近五仙教内了。” “迦叶倒也有点本事,竟然真的能把乌穆阁骗入玄朝境内。”墨拂歌冷笑一声,“倒是省了我们很多精力。” 他既然乔装亲自来到玄朝境内,显然是与迦叶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军队呢?” “没有上报朝廷,宁王殿下能调集的兵力是有限的,但柳将军已经携了一支精兵往南疆来,而且召集了南疆的驻军,殿下吩咐过了,她若不在都听您的号令。” 等到江离禀报完所有事项离开房间后,闻弦的身影才浮现在墨拂歌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江离离去的背影,“已经到了要动用兵力的程度了么?” 一声轻缓叹息,墨拂歌手中摩挲着一块符令,“我不得不去做最坏的假设,前辈。如果真的发生了最坏的可能,那我总要去控制事态的发展。我想,倘若教主之位真的落到了迦叶手上,那还不如让朝廷来控制教内。而且此事也不是一句教中内乱就能盖过的,和南诏国勾连,后患无穷。” 闻弦眼眸微垂,知道墨拂歌说得不错,最终没有反驳。“你这几日都没怎么阖眼,还是多休息一下。担忧太多,为此拖垮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墨拂歌只是调整坐姿,转向窗口,感受着阳光照在肌肤上的温度。 良久的沉默。 她似乎忍受着难熬而漫长的痛苦,最后才开口,“我很难不去担心,前辈。” 每一句话都如凌迟一般在心上剜出淋漓的血痕。 “在从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曾让她置身险境。那条路本就是以命相搏,我与她都并无违抗的机会。但只要我算的每一步足够细致,谋划得足够周全,所有的事态都在我的掌控中,那她就总会是平安无虞的。” “但这一次我做不到。”日光下的背影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消融在光影间,“我不清楚这些人暗地里在谋划什么,而她却又因为我置身险境。” 春深时节的日光正好,带着温煦的暖意洒落周身,窗外新叶初发,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却唯独温暖不了她倏无血色的面庞。 “曾有一次我无法违背命运,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此生问心有愧,所以我立下过誓言,一切不会再重演,我也不会再让她受到分毫伤害。” 【作者有话说】 emo时间和亲友聊天,发现其实十年前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幼稚,人物设定尤其是感情爱恨都很简单。 后面年龄增长,别的感情线仍没有什么进步,虐角色写痛苦的东西倒是花样翻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180-190 181祭活尸 ◎以血偿之。◎ 叶晨晚手中照雪庭光曾见过许多血,也取过许多人的性命。 昔时坠下上林苑山崖所见的那只猛虎尚还在可理解的范畴之内,但这条巨蟒显然有些太超出认知。它的体型巨大,鳞甲坚硬,寻常刀剑很难给予它实质性的伤害。 手中剑比起进攻,更多时候只是在防备这条罗睺蟒的攻势。 看着巨蟒身上细密的剑痕,却依旧不影响它的攻势,叶晨晚在心中轻叹,这些寻常刀刃对它的威慑甚至不如闻鸢的笛音。 硬取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叶晨晚几次试图偷袭控制控制巨蟒的迦叶,但此人极其谨慎,要么立于蛇首,稍见势头不对便躲藏往幕后。 她很难绕过这条罗睺蟒去取迦叶的性命。 不过,她也没打算直接杀死迦叶,如果没有他,很难钓出他背后勾结的势力。 日暮西沉,与巨蟒缠斗的人也渐渐失去体力,随着罗睺蟒猛地挥动蛇身,传来沉闷声响,叶晨晚竟是被蛇身击中,直直撞上了一旁的树干。 巨大的冲击震得她五骸碎裂般的痛,竟是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猩红的血迹在草地上蔓延,很快又是一脚重重地踹在她身上。 光线被人遮挡,迦叶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面带狞笑,“中原的宁王,看来你那些阴谋诡计到了这里就派不上用场了。” “那确实比不上你这些龌龊的手段。”吐掉口腔里的淤血,叶晨晚回以他一个冷笑。 “希望到了地府你的嘴也能这么硬。”迦叶冷哼着手一挥,不知是什么药物洒在了她的面颊上,当即便昏厥了过去。 、 迷蒙中似乎经历了漫长的颠簸,等到再恢复意识时,便已经在一处山洞中醒来,手脚都被捆束着,不得自由。 “容小姐,你终于醒了?”耳边响起闻鸢的嗓音,格外焦急。 还好,闻鸢还在身边,迦叶还没有细致到将她们二人专门分开,同她们一同出发寻人的弟子也有几人也都被囚禁在不远处。“我们现在在何处?” 她四处张望一圈,听着洞外似乎依然有流水之声,漆黑的洞穴内只在远处点了几支火把,洞内还算整洁,显然时常会有人来此处,此地应当是迦叶的一个秘密据点。 “我也不清楚,在我们昏迷后他们把我们带到了这个地方,按他们的脚程来说最多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应该没有离开太远,我估计还是在明月潭附近的一个山洞里。”闻鸢醒来的时间比她早一些,已经观察过一遍洞内的情况。 叶晨晚四处张望,迦叶和他的亲信不知道在何处,但洞口处隐约有几个人影在看守。 洞内光线昏暗,叶晨晚并不能完全看清那几个看守,可仔细观察也能看出不对,这几个守卫衣衫破烂,步履蹒跚,缓步行走时的身躯佝偻,甚至连肤色也能瞧出泛着不正常的灰绿。 “这些看守的人是什么情况?” “那些东西不是人”闻鸢只看了一眼洞口,就收回目光,面露不忍,“他们是祭活尸。” “祭活尸?”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一听也不是什么好词汇。 “以活人为祭,将人扔入万蛊池中,便能炼成祭活尸。他们看似还有意识,但不过是只有本能,盲目听从于主控者的命令。” 叶晨晚在此刻来不及去同情被炼成毒尸的人,又问,“若硬闯,可有把握?” 闻鸢摇头,“这些被炼制的祭活尸依然有很大的威胁,而且不知道迦叶现在人在何处,万一硬闯惊动了他我们反而会更危险。” “”叶晨晚沉吟着环顾周围,“他应当去见南诏王了吧,算算时间,乌穆阁也应当已经到了境内。他现在抓到我们二人,手里握着筹码,自然有底气和乌穆阁谈判。” “不止”闻鸢陷入思索,“他还把随行的弟子带走了,我猜,他应该还要做更多事。比如施行什么阵法,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那就是准备杀乌穆阁咯?”她轻蔑一笑,倒和她的预料一样,因为贪欲而勾结在一起的关系自然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的。 闻鸢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眼睫微垂,“容小姐,你都考虑好了吗?这样去赌我总是心里有些不安。” “赌?为什么是赌呢,我没有在赌,闻长老。”叶晨晚转头看向捆束自己双手的麻绳,“迦叶的脑子太简单,他既鄙视所谓的阴谋诡计,却也蠢得没有能与他野心相匹配的智慧,自然会自取灭亡的。” “只是保险起见的话,最好是能有人回去传信接应。” “我有办法。”良久沉默后,闻鸢低声道。 叶晨晚转看向她,此时她们的手脚都被捆束,外面看守的祭活尸似乎也相当棘手,她也很好奇闻鸢能有什么办法向外传信。 只见闻鸢的手中握住那枚安夏留给她的银铃,那枚银铃似乎极轻极轻地颤动着。她轻轻摇动铃铛,声音在山洞外轰鸣的水声中几近微不可闻,但门口守卫的一名祭活尸却像是听见了铃铛一般,缓步向着闻鸢走来。 随着闻鸢摇动银铃,那祭活尸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叶晨晚这才看清了那毒尸生前应当是一名女子,但此时的肌肤都泛着诡异的绿色,五官扭曲,看上去尤为恐怖。但她并没有攻击的意图,浑浊的眼珠只是怔怔地盯着闻鸢。 “师姐”闻鸢抬头时,泪水已然模糊,轻轻地唤着这个祭活尸。 “啊啊”对方似乎还残存了些许神志,竟然对着闻鸢迟缓地点着头。 叶晨晚见到此幕,也了然了一切,向着远处自己的一个亲信扬了扬下颌,“让你师姐放我的一个属下走。我们二人要是有人离开,迦叶会立刻发现,等到他有所警觉我们就拿不下他与乌穆阁了。只用放一个人回去报信就好。” 闻鸢了然,用动作与眼神示意,祭活尸竟然也能看懂她的意思,跌跌撞撞地来到叶晨晚的下属身边,撕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去找墨拂歌,发生了什么,都如实告诉她就好。” 叶晨晚看着下属小心地绕过了洞口看守的活尸逃离了此地时,终于舒了一口气。但一旁的闻鸢只是怔怔凝视着那个在山洞内游荡的背影,眼泪倏然掉落。 “闻长老。”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轻唤了闻鸢一声。 闻鸢拿着铃铛的手用力,直到棱角都嵌入血肉才缓声开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知道他一直有野心,却没想到他在做这样残忍的事情。如果我早些察觉,当初的态度强硬许多,是不是就可以免于这些悲剧了?” “一直沉浸在自责中并无用处。”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明如星子,“但你现在还有去弥补与挽回的机会。” 、 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沾湿草叶花木,寨中弟子今日都早早歇下。 只有一处院落内还亮着灯烛,倚靠在椅背上的少女安静听着暗卫跪地禀报。 “殿下她们的人马一路往南寻去,在明月潭附近发生了激烈的打斗。除了刀剑与术法的痕迹,似乎还有体型异常巨大的蟒蛇。” 墨拂歌指尖抵着颌骨,蟒蛇显然不是闻鸢驯养的兽类,那就只能是迦叶豢养的畜生,他们翻脸的时间要比自己预想的早许多。“然后呢?” “我们一路寻去的时候,附近只残留了打斗的痕迹与血迹,但是所有人都没了踪影。”江离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墨拂歌的表情,小心地补充道,“不过也没有发现尸体。” “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果不其然,墨拂歌只回以嗤笑,冷冷质问。 “我们的人已经在立刻搜寻她们的下落了。” 闻弦的声音响起在脑海里,“这次不是赌错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离开圣教内向南去多的是悬崖密林,想找她们的下落难如登天。” 不知何时霁清明已经握在墨拂歌手中,剑鞘上的宝石折射出冰冷光芒。“虽然我不知道她们的下落,但找一个人问一问应当不算难。” 话音刚落,只听见剑刃出鞘的铿锵之声,酽紫流光划破夜色。窗外的打斗声不过片刻,黑衣人砰的一声撞上墙面,霁清明已经比在他的咽喉处,“洛祁殊人在何处?” 黑衣人几次欲张嘴,脑海里却又被惊骇得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磕绊着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说过,我虽眼盲,但心不盲。”墨拂歌又将剑刃比得近了几分,“不必替他遮掩,若不是知道他在此地,我也不会放着你偷听这么久。” 眼见剑锋已经在他的咽喉处划开一道血痕,那人才急道,“他就在迦叶专门给他准备的后山那处隐蔽的宅子里!” 话刚说完,剑刃划开喷薄血色,他已经应声倒地。墨拂歌直转向江离,“立刻,把寨子里所有潜伏的洛祁殊的人马全都揪出来,格杀勿论,我只要洛祁殊一个活口。” 直到江离带着人散去,闻弦这才现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地面尸体一击毙命的伤口,“你原来早有安排?” “这样将她置身于险境非我所愿,但既已至此,只能将计就计。”墨拂歌抬手,手中霁清明收剑入鞘。 这把剑伴她多年,见证过血仇累累,也手刃过诸多仇怨。比起萧遥传下的复来归,她一直更偏爱用霁清明许多。 “前辈,你曾说这把剑总是在血亲相残,但今日不会了。”她踏着雨幕迈步进夜色中,“我会用这把剑让所有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说】 【跪地】卡文太严重了,其实都想好后面的剧情了但是怎么写都觉得写的不好。 没有偷懒,卡文就在写预收,真的很像那个拉磨的驴…… 182惊蛰雨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命为什么这么值钱?◎ 迦叶没有间隔多少时间就回到了山洞中,显然他也并不放心将几人单独留在此处。 除了他与随行的部下,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队陌生的人马。为首的男人已经有了些年岁,锦衣华服,身形略显富态。而他身后的护卫个个脚步沉稳,显然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想来应当是南诏王乌穆阁了。 好在迦叶的注意力都放在乌穆阁身上,并没有第一时间清点山洞中的人数,也没有发现已经逃走去报信的属下。他只看了一眼闻鸢与叶晨晚尚在此处,就放松了警惕,得意洋洋地向着乌穆阁挑眉,“陛下,如何?我的确擒到了中原的宁王与教内与我作对的长老。” 乌穆阁的目光在叶晨晚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你确定是她本人?” “自然。”他轻蔑地冷哼一声,“她的这些阴谋诡计在遇见我养的那条罗睺蟒时,就起不了作用了。” 迦叶这样说,乌穆阁也放下了怀疑,心中难免激动。叶晨晚的落网是意外之喜,以中原宁王的权势,要挟于她便能有数不清的利益唾手可得,“以迦叶长老的能力,这些愚蠢的中原人自然不是对手。” 他话这么说,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迦叶适时地开口,“放心,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帮助我登上教主之位,这个女人随你处置,我对你们那些争斗不感兴趣。” 乌穆阁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抚掌大笑,“那再好不过,迦叶长老,本王一诺千金,待你登上教主之位,五仙教便是南诏国万人信奉的国教,你便是本王亲封的大祭司!” 二人各怀鬼胎地相视而笑,迦叶一步一步走到闻鸢身边,用鞋尖漫不经心地踹着她,“闻鸢,你和我斗了这么多年,结果如何?你当初不如我,现在也不如我,你永远也不如我。” 闻鸢只别过头不看他,“迦叶,我知道我会死,我只有一个要求。” 迦叶对着她伸了伸手,“你知道你唯一配和我谈条件的筹码。” “”闻鸢阖眼,像是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万蛊录》可以给你,但你要放过安夏。” 迦叶似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后露出讥讽的笑意,“你居然只拿《万蛊录》来和我交换一个小孩的性命,倒是不知道你是和你的师姐感情太好,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它只是一本书,是死物,永远无法和活人相提并论。”闻鸢厌倦得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你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我的确理解不了,但是我知道现在你们的性命都握在我手里。”料想在眼皮子底下闻鸢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迦叶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将书给我吧,我会考虑着放过那个小孩的命的。” 闻鸢是迟早会死的,没了她的庇护,安夏一个孩童,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样处置。 闻鸢最后还是从袖中拿出一卷古老的书册交到了迦叶手中。 这本书连书页都是玄黑的,虽然看上去不过巴掌大的一册书,但封面上尽是暗色的繁复符文。叶晨晚猜测这应该就是闻鸢所说的此书的禁制。 这样小小一本书一出现,整个山洞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本书册上,玄黑的书身自带阴冷的气息,仿佛随时有危险之物呼之欲出。 而迦叶得意地在众人的目光中拿过书册,只感受了一下书册阴冷而强烈的气息,他便确定这是货真价实的《万蛊录》。 就在此时,还有几个迦叶的弟子走进了山洞,其中一人呈上了一枚流光四溢的圆珠,在山洞内散发着莹润的辉光,“长老,那条罗睺蟒的内丹已经取来了。” 随着迦叶抬手,这枚朱红色的内丹也漂浮在他的掌心。闻鸢惊诧地看着迦叶,显然是没有料想到他会把自己辛辛苦苦饲养的罗睺蟒就这样轻率地杀掉取出内丹。 迦叶轻蔑一笑,把玩着这枚内丹,“闻鸢,你以为我费尽心力拿活人喂养这条百年罗睺蟒是为了什么?只把它当做一条畜生未免也太浪费了一些。教中‘通灵蛊术’一支曾记载以灵兽内丹制蛊种下,则可功力大增,甚至脱胎换骨。可惜现在教内对于通灵蛊术的记录都残缺不全,只有《万蛊录》中才有完整的记载。” “可笑,为何通灵蛊术要被收入《万蛊录》中作为禁术,你难道不清楚吗?就是因为贸然以人之躯去吸收灵兽内丹极易被反噬,最后变成没有理智人兽不如的东西。”闻鸢冷笑着反驳。 叶晨晚听着他们二人的辩驳,心中却松了口气,在她眼里对付人总比要去对付那条刀枪不入巨大的罗睺蟒要好得多。 迦叶一只手开始在半空中书写符文,竟是要直接开始与《万蛊录》签订血契。“愚蠢,你们这些蠢货,根本就不懂得蛊术的精妙之处,就是因为自己软弱无能,才会把这些强大的蛊术列为禁术!也罢,反正你们都会死,和你们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乌穆阁在旁边轻咳一声,“长老,记得留下这个宁王的性命,本王还有用处。” 随着他手指一挥,迸发出的强劲内力在山洞内掀起一阵劲风,竟是直接将乌穆阁掀倒在地,“你以为我说的蠢货就不包括你了吗,乌穆阁?” “你也是够蠢的,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我现在拿到了《万蛊录》,手上还握着中原的宁王,马上就可以修得精妙的无上蛊术,谁又能奈我何?就连你也来自投罗网,我想当南疆的王也是轻而易举,还需要和你做交易?!” 他说着,轻蔑地冲着叶晨晚一扬下颌,“说来还要感谢你带着闻鸢来自投罗网啊,宁王殿下。中原可有人出了大价钱来买你这颗头。” 风波中心的叶晨晚却始终平淡,闻言只是偏了偏头,“一直有很多人想取我的性命,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再抬眼时,却是笑吟吟地瞧着迦叶,“只是迦叶长老,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命为什么会这么值钱呢?” 、 夜雨渐急,淅沥雨声遮盖了刀剑之声。 银白的剑刃映着星点烛光划开薄雾般的绯红,流淌的血痕又很快被雨水冲刷成淡色痕迹。 这场屠杀来的突然,洛祁殊此行本就是隐姓埋名低调前往苗疆,并未带多少人马。他潜伏在教内的人马很快都被墨拂歌随行的暗卫抓出,干净利落地取了性命。 多年来征战的本能让他素来浅眠,敏锐地嗅到了这场夜雨里的血腥气息。 心中的不安让他立刻穿衣起身,握剑便打算去瞧一瞧苗寨内的情况。 惊蛰时节,他推门时正值春雨的第一声惊雷,电光照亮门口那人的衣袍显出一种凌厉的苍白。 因着背对着雷光,看不清帷帽下少女的眉目,但在看见她一身白衣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墨拂歌——你还活着?” “我活着有那么让人诧异么?”墨拂歌微微抬高帽檐,借着屋内烛火勉*强能看见她单薄的颌骨与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洛祁殊在此刻稍微冷静了些许,是的,墨拂歌还活着这件事的确在预想之中。尽管她已经大半年没有任何声息,虽然外界都传说她死在了那场兵乱之中,但她消失得本也蹊跷,这种近乎妖异的女人,总是不容易死去的。 “果然,在他们禀报说与叶晨晚同行的还有一个白衣的眼盲女人时,我就猜到应该是你的。”洛祁殊眼中说不出是怨恨还是嫉妒,“你还是和她勾结在了一起。” “勾结?我不喜欢这个词,洛祁殊。”墨拂歌摇头,“我只是拒绝了和你的合作,而选择了另一个人而已。事实证明,你的确也是输家,不是值得合作的对象。” “输家?我一定是输家吗?”洛祁殊一手撑着桌面,冷冷地低笑着,斜瞥向墨拂歌,“如果我是输家,你就不会这样急匆匆地来找我了。” 拇指一拨,霁清明出鞘半寸,在雨夜下酽紫流光潋滟,“洛祁殊,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让你变成输家的。” “我的确算漏了一着,就是没有在当初就杀掉你。但是好在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 霁清明出鞘,短兵相接出激烈火花,“迦叶现在在何处?!” “杀了我吧,墨拂歌。”洛祁殊提剑抵挡着她的攻势,“即使杀了我,你也不会有答案的,今天就会是叶晨晚的死期。” “杀你?那未免也太便宜你了。”对方虽然眼盲,但剑术的凌厉反而超乎了他的预料。 随着霁清明猛地挥动,剑风一瞬间掀翻了烛台,蜡烛落在地面,烛火应声而灭,屋内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样深沉的夜幕里,眼盲的人反而有了更大的优势。 “洛祁殊,你该为你的野心,你的贪婪付出代价了。” “我会在你活着的时候,把你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会被写东西的时候自己的嬷味儿吓到。 和亲友说:很怕背地里其实有人骂我是那个傻x受抚慰,但我觉得我只是比较受控吧 亲友:受抚慰会因为吃三角买谷子都买三份吗? 呜呜,有时候当毒唯也挺好的。 183寻栖枝 ◎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黑暗中只有刀剑相撞擦出的激烈火光明明灭灭。 洛祁殊只能勉强地抵抗着墨拂歌的剑锋,衣料已经被划破割出几条血痕。 他知晓自己已是瓮中之鳖,墨拂歌显然不可能是孤身前来,外面一定还聚集着她的属下,只等将自己一网打尽。 但他还不甘心就这样成为输家,他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潜心谋划,难道都要这样毁于一旦吗! 墨拂歌现在来找他,无非是因为她寻不到叶晨晚的下落。只要自己坚持得足够久,叶晨晚便离死亡更近一分。 又是一次剑刃逼近他的脸颊,只有分寸距离,他听见墨拂歌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迦叶究竟带着她们去了何处?!” 他有片刻的失神,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墨拂歌这样失态的模样。 他近乎自刎式地向着霁清明撞去,果然对方在他的咽喉即将撞上剑刃时转开了剑锋,“你还是不敢杀我,是不是?” 墨拂歌冷笑着拽住他的衣领,“你以为你在这里装疯我就没办法撬开你的嘴了吗?”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江离推门而入,夜雨淋湿了他的衣袍,“小姐——我们寻到了!殿下带去的那支队伍里,有个人逃了回来。” 墨拂歌将剑刃抵在洛祁殊咽喉处,沉声道,“立刻带来见我。”剑锋嫌恶地指了指洛祁殊,“把他捆起来,出了任何意外我都拿你们是问。” 被叶晨晚和闻鸢送出的下属一路逃亡,翻越过草木丛生的山岭,连衣衫都被荆棘撕扯得破烂,终于在仙教外的地界遇见了四处搜寻叶晨晚的墨氏暗卫。 她捋顺气息,简单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给了墨拂歌。 “你现在还找得到她们被拘禁那个山洞吗?”墨拂歌沉声问。 对方急忙点头,“可以的,我一路逃出来都专门记下了方位,做了标记。” “好,清点人数,即刻出发。” 墨拂歌收剑起身,终于意味深长地转向洛祁殊,挑起一抹嘲弄的笑,“很可惜,看来这次你也还是要成为输家了,洛公子。” 洛祁殊颓然地瘫倒在地面,望着门外夜雨。“这个蠢货,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之前是玄旸,现在是迦叶,你会选择这样的人合作,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墨拂歌再懒得与这样的人浪费口舌,重新带好帷帽走入了雨幕之中。 “无论多少次,你都会输给我。” 、 面对叶晨晚的反问,迦叶并没有心情回答。他此刻的注意力都沉浸在与《万蛊录》签订血契之中。 只要他成为了《万蛊录》的主人,掌握了其中精妙的无上蛊术,整个苗疆谁敢不从?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权力与力量正在向他招手,沉浸在狂喜之中的他甚至忽视了指尖传来的阵阵刺痛,只以为是签订血契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但是随着血契所需的符文已经书写完毕,指尖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传来阵阵灼烧般的痛感时,他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神色平静的闻鸢,“你对这本书动了什么手脚?你这个贱人!” “我只是在这本书的血契之上又设了一层禁制,敢于与这本书签订血契的人,都会遭受反噬而亡。” “你疯了?!”他近乎咆哮着冲着闻鸢打出一道灵力,“你这样会毁了这本书!” 话音刚落,就看见这本书由内而外地焚烧起幽蓝色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手指,无论他怎样试图去扑灭火焰,这本书都飘浮在半空决然地焚烧着。 “这些年教内没有人修习《万蛊录》,大家的生活也可以很顺利地继续,反而是这本书的存在,让无数人觊觎,尤其是你这样不择手段不配为人的东西。”闻鸢平淡地看着这本数百年来被教内人奉若珍宝的书册被火焰焚烧成一堆焦黑的灰烬,“如果它的存在只会招来无穷的祸患,那不如毁掉它。它只是一本书,一件死物,在我看来不会比身边人的性命更重要。” 迦叶双眼充血,怒目看着地上这堆灰烬再无复原的可能,闻鸢设下禁制的反噬正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嘶哑着道,“你这个贱人贱人竟然觉得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杀了我” 他颤抖着拿出刚刚那枚罗睺蟒的内丹,竟是硬生生地生服了下去,顿时暴涨的内力在山洞内掀起劲风,掀翻了周围不少人。“今天你们所有人,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乌穆阁本就年老,竟是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他身边的护卫当即上前想要保护王上的安全,却是被迦叶直接掐住了咽喉,暴涨的内力游窜进了护卫的身体,被捏破了五脏六腑立刻爆体而亡。 眼见这一幕,乌穆阁身边的护卫立刻纷纷后退了几步,不愿以卵击石。 护卫只是工作,没必要为了工作丢了性命。 忽地有一只手扶起了摔倒在地的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捆束的叶晨晚。女人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南诏国的陛下,我可以救你。只不过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乌穆阁此时本就是走投无路,眼见迦叶那个疯子竟然打算把所有人都杀掉,自然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自然,只要能救下本王,本王库中宝物都随你挑选!” “有陛下这句保证我就放心了。”叶晨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着她伸手,远处的照雪庭光似有感应一般回到了她的手中。 随着长剑出鞘,依旧是皎月霁色,秋水剑光。 随着照雪庭光挥砍向迦叶,他却直接用手握住了剑刃,“还有你,跟个苍蝇一样,明明没有你的事,但哪里都是你!” “你凭什么认为你为了你的野心犯下的罪孽,就不会有果报呢?”叶晨晚一边说,一边感受着剑锋没入了他掌心的血肉的触感。 显然服下了罗睺蟒的内丹并不能让他短时间变作和那条巨蟒一样刀枪不入,只是麻痹了他的痛感或是让他的身体更加强健。 这样的结论让叶晨晚安心些许,她提剑与迦叶交手,内力相撞与山洞中激起层层波澜,惊落碎石坠下,雨夜里只有她的剑光明灭如月色。 眼见迦叶被叶晨晚牵制住,山洞内各方势力都纷纷出手,一时间混乱不堪。 洞内守卫的毒尸也听从着指挥,向着她们攻来。 闻鸢抬起竹笛抵挡毒尸的袭击,却发现向着她攻击的正是自己师姐被炼成的毒尸。 “师姐!” 可这一次无论她怎样呼唤,对方都没有回应,只是重复着攻击的动作。她只能叹息一声,执笛施术,术法打在毒尸身上,对方也像毫无痛觉一般,只会如野兽般扑杀撕咬。 照雪庭光横剑,又一次抵挡住迦叶蛮横的攻击,叶晨晚还是明显感受到腕骨处传来的阵痛,先前与罗睺蟒打斗留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而迦叶已经是满身伤口,无数次在他身体上留下剑伤,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但闻鸢在书中留下禁制的反噬又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只能狂躁地不断进攻。 眼见他伤口处流出的都是泛黑的血迹,叶晨晚更是小心地躲闪着,一步一步后退到了洞穴边缘的石壁。 正当退无可退之时,她只能抬剑准备背水一搏。 就在迦叶跃起准备猛地进攻时,脚腕处却忽然生出了藤蔓束缚住他的脚踝,藤蔓纤细,并没有造成多少实质的伤害。但正因来得突然,让他的动作明显停滞了片刻。 来不及去探究藤蔓的来源,叶晨晚抓住他动作的空档,立刻拔剑刺向他丹田处的位置。 当照雪庭光一剑捅入他的腹腔时,他身后也有一柄剑同时自后背将他捅了个对穿,两柄剑一起刺入他的丹田,将他的经脉搅了个粉碎,当即跪倒在地血流不止。 叶晨晚来不及去查看倒地的迦叶,只看向执剑的另一人。 此时长夜已过,正值破晓,下了一夜的惊蛰雨终于停歇,熹光照入山洞,落在那人衣袂。 她很明显是经历了一番跋涉,向来不染尘埃的白衣都被雨水沾湿晕开大片水痕,甚至连衣摆处都沾上了泥土,又被血迹晕开艳色痕迹。望向她身后,山洞外是横陈的尸体,霁清明的剑刃仍向下淌着血。 她难得流露出狼狈模样。 因为看不见洞内的情景,墨拂歌只能依靠着自己的听力去倾听每个人的呼吸。 她握着霁清明的手颤抖着,一字一顿地唤她的名字,“叶晨晚?” “我在。” 叶晨晚握住她的手,墨拂歌终于像脱力一般放松下来,指尖仍在颤抖。 霁清明哐当一声坠落于地,她只是这样握住叶晨晚的手,眼泪扑簌落入尘土。 像溺海者抓住浮木,飞鸟终于找到栖枝,她在握住这只手的时候,心间才终于安宁。 “还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瞎了三十多章终于快复明了,不容易啊墨拂歌。 下午才抱怨了说想写oc的娱乐圈梗但是根本不追星所以不会,晚上b站就开始推送相关了,无语。 不过以前倒是有这本书相关的娱乐圈脑洞,当红的是郡主,开车接圈外金主墨拂歌的时候被拍到了被媒体怀疑是不是在包养漂亮妹妹,实际上坐副驾驶的这位才是真正的金主哈哈哈。【?】 184同心铃 ◎不要哭。◎ 随着墨拂歌的赶到,洞内的纷乱混战终于落下帷幕。 眼见迦叶失败,他的拥趸自然也作鸟兽散,纷纷束手就擒。 乌穆阁看着两个站在他身边的影卫,心中忐忑,很显然围着他的这两个人并非善茬。“额,宁王殿下,你救下本王,本王心中感激,就是不知道现在这是要” 正在处理迦叶的叶晨晚回头,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乌穆阁一眼,“陛下不必着急,只是还需要陛下帮我一个小忙,而后自会派人将您送回南诏。” 她这样卖关子的说法自然是安抚不了乌穆阁的焦虑的,却听见墨拂歌调笑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你就这么糊弄他?” “杀猪前还得让猪吃顿好的呢。”叶晨晚不以为意,只轻轻去牵墨拂歌的手,“现在乌穆阁也在我们手上,离你复明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闻弦的声音响起在脑海中,“将他带回去之后,立刻就能开始准备阵法,万事俱备。” 只有闻鸢颓然地蹲在洞口处的位置,混战中被击杀的祭活尸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洞口,她的师姐也是其中之一。 尽管仍是乌青的皮肤,可怖的面容,但对方已无声息阖眼的模样,终究少了几分狰狞。 正在清理尸体的影卫在她身后小心地问,“闻长老,您师姐的尸体是” “火化了吧,也算是给她一个安宁。”她最终低下头,不忍再去看师姐这面目全非的模样。 “是。”影卫应答道,两人便抬起了她的身体准备一并运去火化。 正当尸体被抬起时,叮当一声,有物什坠地发出清越声响。 一个形制精巧的银铃坠入尘土,在晨光下闪烁着银白光芒。她收在腰间的,安夏留给她的铃铛似有感应一般,亦叮当作响。 闻鸢自尘土中拾起这枚铃铛拢入掌心,沉默地摸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目光被水光模糊,最后滴落在铃铛上。 、 等到整顿好人马终于回到圣教时,已经有了许多人围观。这两日的刀光剑影弄得人心惶惶,在看见完好归来的闻鸢与被重重包围,身后跟的是身带镣铐的迦叶时,众人都知晓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教中内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只有安夏在人群中努力地垫着脚,目光丝毫不肯错过归来队伍中的每一个人。 然而从开头看到末尾,都没有看到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另外几位长老呢,速速召来去议事堂,我倒要让全教都知道我们教中出了怎样一个败类。” 此语一出,满场哗然,都纷纷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迦叶,窃窃私语。 闻鸢看向他的目光阴冷,怨恨与憎恶如刀刃般狠狠剜在他身上,“迦叶,我曾想过很多次要将你如何千刀万剐,但到现在,我改了主意。”她低下头对上对方怨恨的目光,“活着吧,你该活着慢慢承受你的报应。” 墨拂歌与叶晨晚急于复明一事,带着乌穆阁道别后便匆匆离开,围观的弟子也被纷纷遣散。偌大的广场上一时间空空荡荡,只有安夏还在原地等待着闻鸢。 她用恳切的目光看向闻鸢,期待对方不要说出那个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但闻鸢只是拖着满身的伤痕与疲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将两枚银铃都放入了安夏手中。 精巧的银铃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女孩小小的掌心,倏然有风吹过,叮咚声声。 似同心永结。 “对不起。” 她听见闻鸢向自己道歉。 从前自己的父亲去世的早,闻鸢就像自己的第二个母亲,或者是自己的姐姐。当母亲忙于各种事务时,就会把自己交给闻鸢帮忙照顾。 其实闻鸢是教中长老,并无多少闲暇的时间,但在处理教内事务时,也会腾出精力照看,教导自己。 记忆中她很少道歉,她总是告诉自己,与其去道歉,不如去弥补,多去想自己能做什么。 她如是教导自己,也将这句话贯彻始终,所以闻鸢一直是教内最勤恳的那个人。 而那个永远站在自己身前的姐姐,此刻却是最无措的那一个人,只能不断地向自己重复抱歉。 安夏伸出手,替闻鸢拭去眼泪。在对方婆娑的泪眼间,将一枚铃铛放入闻鸢的掌心。 “不要哭,姐姐。娘会难过的。” 、 纵然是再愚蠢的蠢货,也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乌穆阁被五花大绑着扔在房间角落,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只案板前待宰的牲畜。“宁王,你究竟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同本王直说,但凡是本王有的,都可以给你。” 叶晨晚旋身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撑着颌骨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陛下放心,本王要的一定是你有的东西,不会让你上天揽月,下海捉鳖。” 叶晨晚五官生得本就明艳,笑起来时更是勾人心魄,日光落在她浅色眼瞳里,更勾勒出她眼底一点珀色。 可偏偏却看得乌穆阁冷汗直冒,果不其然对方接着就道,“不过是要你的一双眼睛而已。” “什么叫而已?!”乌穆阁急得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眼睛乃五感之首,岂能说给就给?” “是么?可本王瞧你脸上那对招子活像个摆设,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南诏百姓疾苦,苗疆蛊术残忍,你都视而不见,那就不如给本王,本王另有用处,你说呢?”她仍是笑吟吟地反问,似乎瞧着乌穆阁这惊恐的模样也饶有趣味。 “何必与他多言,不过浪费口舌。”知晓乌穆阁必死无疑,闻弦也懒得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身形,直接出现在房间内对叶晨晚道,“我马上把阵法需要的材料都整理给你,等到闻鸢回来之后,就可以立刻准备为她复明一事。” 乌穆阁本就受了刺激,再一看见闻弦这半透明的躯体甚至是以为见到了鬼,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你真准备只取他的眼睛?”在一旁不声不响的墨拂歌终于开口。 叶晨晚只笑着替她将鬓边碎发别好,“怎么,祭司大人有什么高见?” “你将他这双眼睛弄废了,再大张旗鼓送回去,岂不是给了南诏国许多人发难的借口?有心人要是在南疆宣扬说宁王残暴,也对殿下日后管理南疆无益。”墨拂歌将她放在自己鬓边的手笼在掌心,轻声道。 白檀木香忽然浓郁,很显然是叶晨晚坐在了自己身边,“噢,所以阿拂的高见是?” “苗疆多瘴气蛊毒,山林之间出了什么意外也是情有可原。他们之前不就打算用这种方法对付殿下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好。”她向来是步步无漏,比他人都会多算几着的人。 “我明白了,到头来还是要我去做这个恶人。”叶晨晚看似惋叹,心中也知晓墨拂歌说得不错。将乌穆阁一事做得太绝也不利于日后收拢对于南疆的控制。 “殿下功勋赫赫,悯怀天下,将来功绩也将彪炳史册,何来恶人一说?”她微偏着头,轻声反问,却被叶晨晚一伸指尖点在额头上打断了话语。 这女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奉承的漂亮话,倒是差点要把人唬到了。 “抱歉,各位,处理教中事务来得晚了一些。”就在此刻闻鸢面带倦色推门而入,但仍向着屋内众人温柔一笑。“我依约而来,诸位帮了仙教内这么大的忙,我也当为苏小姐复明一事出力。” “迦叶的事贵教打算怎么处理?”她虽没有明说,但教中事务显然是迦叶一事。 背光处闻鸢的眼中恨意汹涌成暗潮,但仍用平静的语气道,“四位长老讨论后,都同意将他关入万蛊血池中永世拘禁,受尽万蛊噬心之痛,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一旁的闻弦在听见“万蛊血池”时,不动声色地挑眉。万蛊噬心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承受,多数人被丢进血池中就会当场毙命,于他们来说,死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可迦叶一直追求至高蛊术,为此不惜服用禁药使用禁术,他在服下那枚百年罗睺蟒的内丹后反而身体异常强健,受尽万蛊噬心之苦也不能死去,只能在血池内忍受日夜不息的折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倒是自作孽,自有报。 “阵法所需的材料我都列好了,小鸢你去准备一下。”闻弦向着桌面上的纸张一扬下颌,“只是一个对墨临城阵法的仿造,用不了多少材料。” 闻鸢应了一声,当即拿过纸张外出准备材料。 闻弦目光落在墨拂歌身上,“你同我去隔壁屋子准备施术。” “去吧。”叶晨晚拍了拍墨拂歌的手,示意她跟上闻弦。 在那瞬间墨拂歌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收敛好了神情,跟上闻弦离开了房间。 目送着二人离开后,偌大的房间终于空空荡荡只余下她一人。 叶晨晚将身体陷入椅中,疲惫裹挟着隐痛浪潮般汹涌而来。这几日身上留下的旧伤的隐痛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 意识的最后,是她感觉咽喉一阵甜腥,地面溅开艳色血迹如梅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能复明啦。 预估大概这本书还有七八十章左右完结吧,虽然看着也挺多【确实很多】不过总的来说已经步入故事后期了。 我的剧情把控是真的有点拖沓,下一本书会努力改正。 下一本书是先开龙女还是青山霁后我要再做权衡,不过估计就这两天青山霁后约的封面就要画好啦。 185复如初 ◎所谓封王拜相,四海靖平,于我都不如你平安分毫。◎ 三月春,东风转绿苹。 她好像沉睡了许久的时间,醒来时周身都陷在柔软的床榻中,日光朦胧而柔和,如一段纤薄丝绸流淌。 目光环顾,床边坐着的人正翻看着一本书册,一头乌发垂落,在床榻上散开有如流瀑,她清瘦的身躯都笼罩在日光里,恍若身披鎏金。 叶晨晚笑了笑,伸手握住一缕她垂下的长发,感受到发丝被人拨弄,那人将书反扣在膝上,终于转过身来。 “殿下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冬日的碎雪拂过面颊。 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日光失色,光阴停滞,唯有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光影浮动似星河流淌。 四目相对,双方都没有立刻说话,叶晨晚只是伸出手将她的面颊带得离自己近了几分,以方便更清晰地看清她的眉眼。 日光将纤长而浓密的眼睫点染出金黄,墨拂歌只是温驯地低着头,任由她良久抚摸自己的眉眼。她的目光难得温柔,连往日里不散的冷色也尽数融化成脉脉眼波。 “能看见了吗?”她好像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墨拂歌伸手,带着她的手抚摸过自己的眼睛,“闻弦前辈亲自指导的阵法,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眼见她目视与常人无异,叶晨晚才放下心来。“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墨拂歌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闻鸢已经替你看过了,好在只是一些瘴气的余毒和留下的内伤,暂无大碍,多休养几日就好。” 言罢还是补充道,“但是身体若有不适,本就该早说,而不是忍着的,殿下。” “当时只是有些隐痛,想着你复明一事,也没有放在心上”瞧着墨拂歌越来越无奈的眼神,还是决定不与她争论,转移了话题,目光瞧向窗外,“外面好生热闹,是有什么事吗?” 窗外隐约传来人声熙攘,还伴随着鼓乐声响,似乎的确正在进行什么大型的仪典。 墨拂歌只淡淡扫了眼窗外,“今日是新任教主的继位大典,自然是教中一等一的大事。” 迦叶犯下如此大孽,自然是再无缘教主之位,如此闻鸢在接任一事上再无阻碍。教主一位空置已久,也不会再耽搁此事。 “原来是闻长老的喜事。”叶晨晚笑着半坐起身,拿着软枕垫在自己腰后,“教内难得的仪典,怎么也不去看看?” 墨拂歌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外界喧闹的锣鼓仿佛也寂静下来。她从来是这样,世上繁华万千,自有三重堆雪。“我并非教中人,新任教主的大典自然也对我无甚多余意义,看与不看都无妨。但是若我不在,殿下又该由谁照顾呢?”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留给下人照看就好。这难得的仪典,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叶晨晚仍然良久地注视着她,目光平静而温柔——墨拂歌能留下,她自然是开心的,刚刚所说的,不过也是些违心的客套话,她只是在期待,期待墨拂歌能给出更愿意在自己身边的回答。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终于将放在自己膝上的书册拾起,放到了一旁的书案上。 “伤心台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可见春水四十年来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墨拂歌缓缓开口,“花或有重开之日,但一些人错过了就是永远。叶晨晚,我不会容许自己再将你放在险境了。你没有音信的那几日,我很担忧。在那时我明白了,所谓封王拜相,所谓四海靖平,所谓荣华利禄,在我眼里都不若你安康喜乐分毫。” 她很少会这样表达自己的心绪,当初那几日所有的煎熬与惶恐在此刻也不过被寥寥几字轻巧地带过。即使在这样诉说时,她的神色也始终是平静的,只有最后抬眸时,叶晨晚才看见她眼底泛开的波光。 话刚说完,周身便陷入白檀木香的包裹,叶晨晚环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廓,“我也是这样想的,阿拂,不会有什么比你的眼睛更重要了。” 她听见墨拂歌的叹息,而后亦回抱住了她。 倏然风动,吹落窗外杏花如雨。 许久后墨拂歌才放开她,听得瓷器叮咚作响的声音,一碗弥漫着苦涩气味的汤药就端在了她的面前。“殿下,病还没好全,还是先喝药吧?” 但叶晨晚只是怔怔望着墨拂歌端着白瓷碗的手,墨拂歌诧异,用勺子舀了一点药汁用嘴唇试了试温度,“现在温度刚好,也不烫,再放就凉了。” 谁知对方偏着头瞧她,“我前两日昏迷的时候是怎么喝的药?” 墨拂歌这才发现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眉头微沉,直接便将药碗放在了她的手上,“既然醒了,还是自己喝药吧,殿下。莫像个三岁小孩一般还要磨磨蹭蹭了。” 叶晨晚终于磨磨蹭蹭地喝完了一碗药,抬眼扫视了一圈周围,“闻弦前辈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墨拂歌接过空空的药盏,“闻弦前辈今日去看继位的典礼去了。” “嗯。”叶晨晚含混地应了一声,“闻鸢既然已经顺利继位,我们来苗疆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 “我们这次离京已有两个多月,不便再耽搁更多时间,接下来回清河替闻弦前辈完成复生之事,就准备回京吧。” 一想到这次回京要给在京城翘首以盼的玄昭和玄明漪一点可以称得上惊吓的惊喜,叶晨晚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好,应该有不少人很期待再见我吧。还有一件事,”她说着,仔细观察着墨拂歌的神色,“洛祁殊要怎么处理?” “他活着也是个祸患,趁早处理了吧。”先前在京城时漏算一着让他逃回朔方,就生出了如此的事端,墨拂歌一直对他有所忌惮。 叶晨晚斜靠在床栏上,继续把玩着一缕墨拂歌的发梢,“此人狼子野心,背后翻出如此多的风浪,只这样杀了,不是太便宜他了?” “殿下打算如何?”墨拂歌平静地问。 “带回京城,在西市凌迟处死,也好杀鸡儆猴,免得那些有异心的人还在痴心妄想。再言之,七皇子现在还被他藏在朔方,若不将他定性为反贼,七皇子与反贼同流合污,到时候七皇子也是玄朝血脉,还很难处理。”叶晨晚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墨拂歌的神色。 洛祁殊是总会死的,只是不一定要选择凌迟这样的手段。她要把洛祁殊凌迟,更多是因为他竟然敢觊觎墨拂歌,那她就一定会把他的眼睛挖下来。 在听见凌迟时,墨拂歌的眉梢略挑,终究没有多做异议,只问,“那岂不是还要让他再多活一段时间?万一又生出什么意外来怎么办?” “把他手筋脚筋都挑了,不就生不了事了?”叶晨晚一手撑着颌骨,偏头看她。 “也好,如此也不用担心他还有祸心了,那便依殿下的吧。” 二人正在交谈时,叮咚珠帘拂动,有人缓缓步入房间。 “容小姐已经醒了么?看来是已无大碍。” 来人正是已经结束了继位典礼的闻鸢,她连典礼上繁复的礼服都未来得及换去,身上银饰叮当作响。在看见叶晨晚已经醒来时,面露喜色。 “仪典已经结束了么?看来闻教主一切顺利。”墨拂歌难得面露笑意,示意闻鸢随便找位置坐下。 “能继任教主之位,二位的恩情,闻鸢没齿难忘。”闻鸢对着二人行了一礼,这才坐下,“容小姐也是为了帮助圣教落下的伤,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亦心中难安。” “闻教主不必如此客气,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只可惜《万蛊录》一书被毁掉了。” “无妨的,此事我在很早前就做了决定,圣教已经不再需要这本禁书了。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只愿苗疆能与中原重归于好,永结棠棣。”闻鸢神色诚恳,能看出她是真的感激二人的帮助。 叶晨晚回以一笑,“闻教主能有此愿再好不过,等回京后自会亲派大臣来贵教商议此事。” “好,不知道二位接下来有何安排?如有什么需要,二位尽管开口便是。” “她的身体没有大碍的话,明日便要准备启程先回清河,准备闻前辈的复生一事。”墨拂歌说着,亦看向闻鸢身后,“闻前辈在何处?” “我在。”闻弦恹恹地应了一声,身形浮现。 “闻前辈在就好,您已经遵守承诺帮晚辈复明,我们也如约帮助闻鸢长老继位,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就是您的*复生一事了。”墨拂歌一如平日有礼的模样,温和道,“我们预计明日启程,要劳您同我们一同去清河了。” “此事我知晓,不必弯来绕去地说这么多。”但闻弦的心情显然称不上好,只这样回了一句话后,就转身看向窗外。 春日的杏花开得正好,或白或粉吹落成荼蘼。这样开得浓烈的花景总会让她想起清河城的景色,花叶恍若焚烧的火焰般不知疲倦地盛开着,永远盛放永远繁茂,永远不知何为凋零。 【作者有话说】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出自陆游《沈园二首其一》 终于复明了,太难得了【合手祈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某些发疯赛道上,墨拂歌是不如叶晨晚的。 但是论发疯一事,最厉害的永远是我的下一本书的女主。【越写越疯】 186意所钟 ◎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你我预想都要早上许多。◎ 两百年间风物,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在与闻鸢道别后,墨拂歌的车队往清河行去。一路上闻弦看着外界风物已经截然不同,终生出寂寥之感。转眼百年光阴,她已然对许多事物感到陌生。 注意到闻弦怅然的神色,墨拂歌柔声问,“闻弦前辈可是关心教内了?” 复明后墨拂歌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连眉眼都带了几分笑意。 笑起来的时候更像苏辞楹了。 看着那双截然不同的墨色眼睛,闻弦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淡淡道,“闻鸢凡事思虑成熟,她能接任教主之位我自然是再欣慰不过的。再言之如今这天下终究是属于你们晚辈的,我担忧再多,又有何用?” “前辈心性豁达,再好不过。”墨拂歌手中的扇骨轻挑起车帘,倏然有花香飘入车厢内。 她怡然用扇面接住落花,仔细端详,“清河城要到了。” 闻弦也随着一起看向车窗外,草叶长青,花落如雨。 她终究又回到了这个久远又熟悉的地方。 、 苏暮卿已经在苏府的大门口等候了许久。 墨拂歌的车驾归来时,她还未来得及下车站稳,苏暮卿就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双眼瞧了个仔细。 眼见这双眼黑白分明,清澈一如从前,还含笑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她才终于放下心来,“我在收到你的书信时就在等了,还好,你的眼睛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我一切都好。”墨拂歌任由她将自己仔细瞧好了才轻声道。“有闻前辈在,出不了差错。” “那就好。”苏暮卿这才放下心来收回手,看向墨拂歌身后身形悬浮的闻弦,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行了一礼,“见过闻前辈。” 以闻弦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能瞧出苏暮卿的玄机,“用创生之术做的木偶?” 苏暮卿眉头微挑,没想到对方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就看出了她的来历,最后还是平静地回应道,“是,闻前辈好眼力。” 谁知苏暮卿这丰富的表情落在闻弦眼中却是别样的意味,“情绪这么丰富,看来你们这些晚辈在她的研究上又增添了许多后续。” “暮卿在我眼中与常人无异,也是我的亲人。”墨拂歌不愿见闻弦为难苏暮卿,轻声在一旁道。 “与常人无异?”闻弦勾起唇角,只看着苏暮卿,目光却几近审视,“可一个木偶,就一定想懂喜怒哀乐懂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么?” 几人伫立在苏府的大门口前,这座古老的府邸早已在多年前的大火中被焚烧成灰烬,现在的不过是一座复刻的仿品。而当初那些鲜活的生命,也不过成为他人口舌中与笔下书页里的寥寥字句。 而苏暮卿的神色由悲怆到最后的怅然若失,许多旧事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最终都归于虚无。 “前辈是这样想的么?可我觉得既然来这人间走这一遭,总要去尝遍爱恨辛酸的。” 闻弦只深深地看了眼苏暮卿,不再言语,转而看向墨拂歌,“带我去见她吧。” 又补充道,“就你一个人,人多了吵得我难受。” “是。”墨拂歌伸手示意闻弦往后山方向去,“闻前辈请。” 、 二人同行过宅院回廊,闻弦环顾四周,景致与记忆中已经大有不同,“这整座府邸,是都重新修过吗?” “十四年前清河城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座府邸都是在废墟中重建的。” 尽管墨拂歌这样说时神色平淡,闻弦还是轻叹一声,不再多触及她的伤心事。 “这片桃林倒是没被大火波及,还是和从前一样。” 闻弦看着山林间桃花依旧盛开,远望去绵延成或白或粉的灼灼烟海,一如她记忆中的旖旎盛景。 那个人也曾牵着她的手走过花落如雨,在落桃片片间弹一首相思曲。 倏忽桃花纷然,吹落她白衣如雪。 可草木依然,却早已物是人非。 闻弦收回那些久远的思绪,跟随墨拂歌步入桃林,走入湖底封存着闻弦与苏辞楹身体的冰室。 厚重石门开合,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闻弦却已经无心去看整座冰室里凝结的万年玄冰与那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她只是怔怔地望向冰室中央玄冰雕刻的冰床间那刺目的艳红。她一步步走进山洞,明明只是灵魂体,脚步却都在发颤。她踉跄走到冰床前,整个人顿时僵住,扑通跪倒在冰床前。 鸳鸯戏水的锦被上两个女子大红嫁衣相拥而卧,一人右眼角下朱砂点痣,眉眼风华无限,正与闻弦五官一模一样。 而闻弦的目光只死死停留在另一人身上。 卧于冰床中央的女子身着繁复嫁衣,红绫赤色映出桃花姿色,即使阖着眼亦是风流蕴含,不禁让人想象她生了怎样一副温柔眉眼。 是她。 隔了两百年,再见到这张容颜,与记忆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所有的愤怒,猜疑,嫉妒,不甘,都在见到她时尽数瓦解。 闻弦感觉自己几欲泪垂,灵魂体却也没有眼泪。伸出手想要抚摸那张容颜,手指却只能徒劳地穿过身体。明明近在咫尺,却已经阴阳两隔。 而所有她以为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潮水般尽数涌上心头,清晰得恍如昨日。 她的音容笑貌,体魄花香,指尖相扣时的温热触感,亲吻时的缱绻柔情,都是那样清晰。 她一直记得那一年苗疆女娲大神的塑像前,她手握折扇展颜一笑,一双紫瞳桃花眼风华无限,风月无光,花瓣纷落如雨。 她说,“愿永结同心。” 闻弦只是坐在冰床前,轻声道,“你回去准备复生所用的事物吧,让我同她待一会儿。明日我仍在此地等你。” 墨拂歌知晓闻弦现在需要独自相处的时间,最后也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离开了此地。 在墨拂歌离开后,偌大的冰室内再无她人,闻弦安静地坐在床边,尽管触摸不到苏辞楹的五官,却还是温柔地沿着她的五官描摹。好像这样的动作,她在从前也做过无数次。 在夜明珠泛开的冷光间,万籁皆寂,仿佛时间也已经停滞。可苏辞楹仍是眉眼如初,如若生人。 “也好。从前总说,待到山河安定,去寻一处世外桃源。如今,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 等到晚间墨拂歌忙完诸多事务,洗漱完回到房间时,却发现在暖黄的烛光间,叶晨晚仍靠在床边翻阅着一卷书册,在看见墨拂歌归来时,眼露笑意,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一晚上没见到你,忙到这么晚么?” 墨拂歌在她旁边坐下,“去准备明日所需材料,花了很多时间。殿下怎么还不休息?很晚了。” “闻弦前辈呢?”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在后山冰室里,她说想独自静一静。”墨拂歌眼眸微垂,露出一点极浅淡的惆怅。 叶晨晚也知晓闻弦留在冰室的理由,最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有件东西要给你,阿拂。” “什么东西?”墨拂歌诧异地看着叶晨晚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 叶晨晚拨开檀木盒的锁扣,一根玉簪安静地躺在锦缎中。 玉簪色泽皎白,雕刻出朵朵重瓣木芙蓉盛开,随着叶晨晚小心地拿出簪子,在灯光的映照下,簪子的色泽由白至粉,再至浅红,正如木芙蓉一日三变,如白雪更似朝霞。 “我一直记得曾对你许诺过,会带一直木芙蓉来予你看。可惜朝花易逝,经不住由北至南的颠簸,我只能找人做了这支簪子,亦愿此情长久,朝夕相见。” 她将簪子递到墨拂歌面前,琥珀色的眼眸被暖黄烛光晕得温情而柔软,仿佛一片粼粼湖泊。 “”墨拂歌并没有掩饰自己神色的变化,由诧异再到惊喜,向来冷淡的面容在露出笑意时,便似春风拂雪消融。 “原来殿下一直记得。” 她并没有立刻接过玉簪,只是良久注视着叶晨晚,似乎斟酌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晨晚,我曾经或拒绝或回避过你许多次,其实都与钟情与否无关,只是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她伸出手,替叶晨晚别好鬓边碎发,“无论是我的身体状况,亦或是我的性别与身份,同你在一起之后都会给你带来许多困扰。” “但在看见苏辞楹与闻弦,即使彼此相爱,也会被命运作弄至阴阳两隔,百年含恨时,我亦终于明白一点。” 她如此说着,良久与叶晨晚对视,眼波脉脉,似有千万句欲说还休。 “世间有万千人,而人生轻若浮萍,能相知相守已是偌大的幸事。与其顾虑许多,不若遵从于心。” 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她眉睫,恍若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心间。 “叶晨晚,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的时间,或许比你我以为的,都要早上许多许多。” “我不想,再错过了。” 叶晨晚听见窗外淅淅沥沥落下一场夜雨,而她亦倏然泪流,在春分时节滴落在心间湖泊,泛开浅浅涟漪。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更新慢了一点。 去忙了一下隔壁预收,《青山霁后》的新封面和新文案都已经更新了!是关于慕容锦的故事,依然是在发疯的赛道上狂飙,感兴趣的宝宝也可以收藏一下! 187春宵短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为什么要哭?” 瞧见叶晨晚泛红的眼眶,墨拂歌无奈,只能伸手替她拭去眼泪。 “没有。”叶晨晚更匆忙地擦掉眼泪,仰头看她,“只是觉得,似乎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如果能早一些就好了。” “是么?我觉得此刻正好。”墨拂歌反倒是笑着垂眸看她,“如今大仇得报,身体康健,我才敢站在你身侧。” 叶晨晚仰起头,伸手揽住她腰间,“是,此刻也很好。” 窗外夜雨淅沥,敲得芭蕉叶片叮咚作响。 墨拂歌的腰肢依旧纤细,盈盈一握,甚至能感受到她身后长发刚沐浴完的湿润水泽。 叶晨晚揽过她的腰,感受着唇瓣柔软却微凉的触感,就像是春季潮湿的雨夜。但吐息却是温热的,周遭的空气也连带着升温,连带着暧昧的氛围也弥漫开来。 纠缠间整个人都倒在柔软的床榻间,叶晨晚的身体亦随之覆盖上来,长发垂落,激起些微的痒意。 墨拂歌抬眼时,那人的面颊就在咫尺之间,烛光在她眼底晕开一点莹润的波光。 “阿拂。”她捉起墨拂歌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耳畔,“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墨拂歌微垂着眼眸,“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唔”叶晨晚思考了一下,“更多是好奇吧。” 墨拂歌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那就让这件事当做我的秘密吧,殿下。” “好吧。”叶晨晚最终还是尊重了她的想法,唇瓣沿着腕骨的弧度向下亲吻。 在那一瞬间,墨拂歌的目光绕过叶晨晚,看向窗外朦胧月色。但雨声淅沥,阴云后的月光并不真切,只有夜雨声声落在海棠花上。 她最终收回所有思绪,凑近身边人耳畔,那人顺势将她揽住,相拥身影投射上素色床帏。 浪潮起伏,她也随之沉浮在海浪中,淅沥春潮夜雨,沾湿眼睫颌骨。 最后缓缓地,缓缓地搁浅在她的心之所向。 、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叶晨晚悠悠转醒时,还能听见雨声滴滴答答。 她揉着眼坐起身,下意识地想去寻枕边人的所在,却发现墨拂歌已经半坐起身趴在窗边,看着窗外这场春分胧雨。 清晨的空气湿润,还带着些许凉意,她却只松垮地披了件薄衫,一头乌发沿着肩廓垂落有如绫罗,隐约还能瞧见肩上细碎的红痕落在雪色肌肤上,似红梅闹雪。 叶晨晚自身后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偏凉的肌肤,“怎么这么早醒了也不再睡会儿?” “殿下忘了?我今日还要去找闻弦前辈,帮她施展复生之术。”墨拂歌向她怀里靠了靠,温声回答。“你若是困了,还可以继续睡会儿。” 叶晨晚应了一声,也随之看向窗外天色,不过是清晨的时间,墨拂歌应该也去不了那么早。“已经不困了。在看什么?” 墨拂歌只示意她同自己一起看向窗外,寝屋外的海棠开得正好,昨日春雨下了一夜,雨珠压得海棠花低垂,淡红衬着素白的海棠花朵朵垂在窗前,水珠映着娇嫩花蕊,正是朝露春花秾艳。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春雨。海棠花开得很好。”墨拂歌这样说着,回眸看向身后人,她面上还带着初醒时的三分困倦,浓密的睫毛纠缠着,半掩着那双浅褐色的双瞳,又被眼底的笑意晕出几分醉意。 正似海棠醉日,浅谈春山。 窗外那些开得正是时节的海棠也黯然失色。 墨拂歌垂眸笑了笑,伸手做了个掐诀的手势,便有一支海棠花在她手中盛放。 花开繁盛,正如她眼底绽放的笑意。 “只是觉得,殿下比海棠花还要漂亮。” 叶晨晚了然,弯下身子,正好方便墨拂歌帮她把海棠花别在鬓边。顺带调侃着问,“苏家秘术就是被你拿来这样用的么?” 对方不以为然,这样的把戏正是苏辞楹的最爱,据她所知自己的母亲与姨母也照样爱用。“既然能让你欢喜,就算不上浪费。并非所有秘术都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在我眼中你的喜乐也一样重要。” 叶晨晚听她所言,笑着凑近吻她鬓角。 又是一番缠绵。 直到雨势渐停,日光自乌云后露出头来,墨拂歌才面露倦色地坐起身,“殿下,耽搁不得了,我该去找闻弦前辈了。” 谁知那人动作比自己更快,已经下床来到了梳妆台前拍了拍椅子,“我来给你梳妆。” 墨拂歌无法,也只能来到妆奁前坐下,任由叶晨晚在自己的首饰里挑挑拣拣帮自己打扮。 她听着玉石撞击叮叮咚咚,叶晨晚已经替自己完成了梳妆,最后仔细地选出了自己送给墨拂歌的那支玉簪替她挽发。 “好了。” 墨拂歌看着镜中自己的眉眼,其实她之前并不习惯用这种粉白或是红色的首饰,但今日一看却也意外的适合。 “好,那我先去了,殿下。” “希望一切都顺利。” 叶晨晚注视着墨拂歌离开,虽然心里涌现出一种浓烈的不舍,但心底却始终是平静而安宁的。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她所惦念的人终将会归来。 、 墨拂歌还算准时地来到了后山冰室,进入冰室时,仍看见闻弦坐在冰床边,也并未做其余事情,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冰床上苏辞楹安眠的身体。 “前辈在此地待了一夜么?”她有些诧异地询问。 虽然闻弦只是一个感知不了温度的灵魂体,也不用担心在冰室里待久了损害身体,但墨拂歌还是没想到她会在苏辞楹身边待上如此之久。 闻弦神色平淡,“从前这样陪伴她的机会很多,当时我也只作寻常,后面永远失去后才知道,寻常也是最难得。这样的机会从前的我失去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墨拂歌看着闻弦平淡神色下掩盖的怅然,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闻弦前辈日后也可以回清河的。” 闻弦只是安静地看着苏辞楹,没有回答。 墨拂歌也只准备着阵法施行的材料,提起笔沾上朱砂,开始沿着冰床周围书写符文。 闻弦抬眼看着她书写的符文,终于无意间瞥见了她挽发用的玉簪。这样粉白色泽的簪子显然并非墨拂歌自己的风格,但细看去因为墨拂歌肌肤本就生得白皙,反倒是格外衬这样娇嫩的颜色。 稍微一想,闻弦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做好决定了?” 墨拂歌执笔的动作一顿,朱砂在幽蓝的冰面上停滞些许,最后又若无其事地书写下去,“是。” “也好,自己做好了决定是最重要的。”闻弦转念想,自己终究已经没什么立场去干涉晚辈的感情,再言之自己也未必是个什么好榜样。 “是,我想好了,前辈。”她如此说着,唇角流泻出一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相知相守难得,我也不想自己因为错过而后悔。” 闻弦也笑了笑,“我曾经也以为与她能够天长地久,但世事总无常。可见还是把握当下最重要。” “前辈现在还有机会去把握当下。”墨拂歌轻声道。 “她都已经不在了,过往如指间流沙,终究什么也没有握在手中,又能把握住什么呢?”闻弦看着苏辞楹的目光怅然,又透过她看见更多遥远的记忆。 “苏辞楹前辈虽然已经不在世上,但她总是希望您能好好活着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完成她的愿望的。死人的执念总是这样困扰生者。”眼见墨拂歌完成了符文最后的书写提起了笔,闻弦也安静地平躺在自己身体旁边的位置,“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随着墨拂歌在食指处割开一道伤口,点在闻弦灵魂体的额头处,她的灵魂体竟然也感受到了一股灼烫之意,连带着听见的墨拂歌轻吟的咒语也开始模糊,灵魂体似乎也被这样灼热的温度所融化,渐渐消融。 闻弦的灵魂体逐渐开始透明,模糊,融化进一旁原本属于她的身体。 “魂兮归来。异方不可以亲。蝮蛇九首。雄虺戴鳞。炎穴一光。骨烂魂伤。玄狐曳尾。赤象为梁。至日归来。无往此异方。” 随着墨拂歌念出咒语,在幽蓝的冰面闪烁着的朱红符文间,光芒四溢,灵魂体最终与躯壳融为一体。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那具在冰室内沉睡了百年的身体终于睁开了眼,眉目含情,眼角朱砂点痣,正与闻弦的容颜一模一样。 她缓缓坐起身,墨拂歌完成了施法,因为体力的大量消耗正喘着气,看见闻弦醒来,刚想询问她感觉如何。 却见刚醒来的闻弦只是怔怔注视着身旁苏辞楹的身体,感受着真切的触感,最后伸出手将那具早无声息的身体拥入怀中。 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就这样拥抱着她,红绫灯烛,在这样大喜的颜色间安静地相拥,仿佛要到时间的尽头。 而一滴泪水滚落,划过她眼角那点艳丽朱砂。 正如桃花泣血。 【作者有话说】 啊啊抱歉,之前感冒了一直没好耽搁了更新。[爆哭] 188红颜骨 ◎此生已然尝尽悲欢,来生不要再相见了。◎ 墨拂歌再见到闻弦时,是在第二日的午后。 春日花总是开得格外秾艳,在清河城犹胜。翩然紫藤飘落如雨间,闻弦分花拂柳而来,面色却始终是苍白的,不曾被这春日的暖阳融化半分。 墨拂歌放下手中杯盏,刚在心中措辞,就听见闻弦已经开口,开门见山直白地问,“苏辞楹的身体,你准备如何处理?” 没想到闻弦问的是这个问题,拿不准她心中是怎样想的,墨拂歌斟酌着道,“尽管苏前辈的身体做过处理,不腐不朽,但还是需要放在后山的冰室里才能保存。” “”闻弦沉默着与她对视,没有回答。 墨拂歌知道自己没说出她想要的答案,但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如何,又轻声问,“前辈可是觉得不妥?” “她已经死了,也没有再复生的可能。”闻弦阖眼,“纵然再如生人,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还是烧了吧。” 指尖颤抖,杯盏中的茶水不小心有几滴洒落在袖口,“在苗疆的习俗里,只有因病或是意外而亡的人才会火葬,避免灵魂成为恶鬼。” “不过是生者的迷信而已。两百年了,她若真成恶鬼,也早来寻我了。现在她早已往生,或许轮回都走了几遭,又何必对着这么一具空空如也的尸骸念念不忘?”闻弦如此说时,紫藤落在她肩头,她看了一眼,最终拂落花朵任由它们坠落在尘土之中。 墨拂歌哑然,也觉得闻弦言之有理,而且比起她们这几个晚辈,闻弦的确是最有资格处理苏辞楹尸体的人,“那依前辈的想法是——?” “”闻弦开口时,声音有种生涩的沙哑,但还是坚定道,“她从前爱美,最在意自己容貌,自然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身体腐朽着埋入尘土,还是火葬了吧。” 墨拂歌这才注意到,自从复生后,闻弦并没有穿那身太过显眼的大红嫁衣,而是将就着借了件自己的衣服穿着。 这件素白的衣裳穿在闻弦身上,正似一身恰好的丧服。 、 若说闻弦比起墨拂歌这样思虑深沉,万事必求稳妥的人,闻弦最大的优点应当是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 墨拂歌刚派人在后山寻了处空地准备好焚烧用的材料,闻弦已经抱着苏辞楹的身体来到了她面前,安静地将身体摆上了焚烧用的高台。 墨拂歌问,“不再看一眼么?” “何必将生者的执念带给死者。”闻弦已经走下高台,面无表情。 台上苏辞楹和衣而眠,神色安详,仿佛只是花间醉卧,小憩片刻。 闻弦却收回自己的目光,示意下人点火。 被浸泡了油脂的木柴一遇火便烧得极旺,火舌张扬着舔舐而过,舞动的火光将台中沉睡的人尽数遮掩,苏辞楹的面容再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妖异扭曲的绯色。 即使隔了些距离也能感受到火焰焚烧的温度,墨拂歌最终是不忍再看下去,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书页,只是无论怎样集中精力,纸张上的字句都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墨痕。 反倒是闻弦始终面色平淡地注视着那片火海,风吹得她衣袍上下翻飞,仿佛即将扑火的飞蛾——却终究一动不动。 “怎么在哭?”叶晨晚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墨拂歌身边,替她拭去眼泪,将书册阖上避免泪水打湿书页。 “你闻到香味了么?”墨拂歌没有回答,而是又问。 叶晨晚点头,她的确也闻到了那股奇异的花香,并非来自于这些春日盛开的花木,而是一种混合了多种气息的异香,并非自然所有。 墨拂歌重新看向那片焚烧的火海,轻声道,“这香味是因为苏辞楹的尸体在焚烧,她为了保存自己身体在死后不腐,定然是自临死前就开始服用秘药,这种药很痛苦。” “她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呢,她明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复生,连闻弦复生一事,在当时亦缥缈如水月。”墨拂歌的声音很轻,几近呓语,不知是在问叶晨晚,又或是在问自己。 “是么,我觉得或许在那时苏辞楹前辈就笃定闻前辈会有复生的那一日,所以才希望再见时闻弦仍能看见她面容如初,哪怕她自己已经见不到这一天了。”叶晨晚沉吟了片刻,如是安慰道。 “我们早不知当初人究竟作何感想,不过是可怜命运作弄罢了。”命运二字在舌尖泛开沉重的苦涩,墨拂歌来来回回咀嚼着这两个字,神色怅然。 不知她是为苏辞楹与闻弦惋叹,还是想到了更久远的东西。 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从午后直至日暮,才在如血的残阳下缓缓熄灭。 那种奇异的芳香仍未散去,在春日盛开的紫藤下,只有焚烧用的高台余下一片焦黑。 先前安然沉睡的女子连带着那身大红色的嫁衣都已经被焚作灰烬,唯余下残阳血色间那一具森然的白骨,在这样绮丽的盛景间落寞又可怖。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一直在旁边安静注视着这一幕的两人看向远处的闻弦,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枯站了整个午后的闻弦终于迈步来到苏辞楹的骨骸前。 她的眉眼一如当初,相爱的人却已是这样一具累累白骨。 红颜白骨。 她仍然一言不发,不顾焚烧后的焦灰,直接抽走了几根完好的骨骼转身离开。 临走前只丢下一句,“埋了或是烧成灰,你们自己决定,都不必与我再说了。” 墨拂歌却也只是良久地注视着残阳下的这具枯骨,轻声道,“若我有一日离开了,殿下也不必厚葬,将我的尸身焚烧成灰,埋在后山我娘和姨母的衣冠冢旁就好。” 叶晨晚只是自身后抱住她,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连以后同我合葬都不愿意么?” “不只是,殿下该长命百岁的。我不想殿下一直放不下。”墨拂歌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如果殿下真的舍不得的话,那让我的骸骨陪着殿下也是好的。”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种话了好么?这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好。殿下若愿与我死后同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叶晨晚将头埋在她的肩廓,感受着梅花冷冽的清香才终于能安心些许。她并不想在此刻与墨拂歌谈论百年之后的事,但看着残阳下苏辞楹的白骨,她亦感受到一种良久的怅然沉重地压在心头。 、 墨拂歌并不清楚闻弦在离开后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一晚她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无论如何,苗疆的事务也算告一段落,她与闻弦的交易也顺利完成,京城风波暗涌,叶晨晚终究不能久离京城。 在事务尘埃落定后,墨拂歌与叶晨晚收拾好行装,准备返回墨临,临行前还是去向闻弦辞别。 春日高悬花照影,在回廊间那片紫藤花下,很轻易地就寻到了闻弦的身影。 “闻前辈。”墨拂歌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轻声唤道。 闻弦淡淡地抬眼看她,“有话便说吧。” “今日来是向前辈辞行的,我与宁王殿下要准备回京城了。”她始终都是这样一幅温和有礼的姿态,挑不出错处,闻弦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却怎样都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她在言行上实在是影影绰绰有苏辞楹的轮廓。 眼见闻弦无动于衷,墨拂歌淡淡一笑,“看来闻前辈是不准备同我们一路了。” “我作甚要和你们一路?我对京城那些蝇营狗苟没有兴趣,几百年了还是一个样。”她轻哼一声,仍然保持着坐在廊间的姿势。 “那您是打算回苗疆还是再在清河住一段时间?” “都不。”闻弦有些厌倦地垂眼,“闻鸢继任教主之位我也放心,这地方待久了也让人不舒服。过几日我便出发随意走走,两百年沧海桑田,该好好看看现在的河山了。” 墨拂歌笑意温和,“闻前辈自己有打算最好不过,您若是想回清河,大门亦随时为您敞开,您若有事要寻我与晨晚,从苏家这边派人往墨临说一声便好。如此,还只有最后一事。”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放在闻弦身边,“这是苏辞楹的骨灰。” 闻弦终于看向身边的檀木盒,良久不曾言语,最后只说了句好。 在墨拂歌转身欲走时,她终于开口,“那株养魂莲,你继续带在身上,若有异常我能感应到。” “好,望与前辈日后还能再见。” 眼见那白衣身影消失在花叶间,闻弦才终于打开身边的檀木盒,看着里面细碎的尘灰。 当初多么生动的人影,现在也不过是掌中尘灰。 她终于捧着尘灰伸出手,看着这些骨灰随着春风被吹往远方。 闻弦取出腰间的那支骨笛,摩挲着它苍白的笛身,笛身被打磨得细腻光滑,点缀着紫藤花叶,本是森森白骨也显出缱绻温柔之感。 横笛至唇边,闻弦凭着记忆,吹出那把桐木冰蝉丝的七弦琴弹出的曲调。 百年沧海,却依然清晰如昨。 愿如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 “苏辞楹,此生已然尝尽悲欢,来生不要再相见了。” 【作者有话说】 算是给闻弦x苏辞楹这一对画上一个句号,有机会日后补上番外。 别的人:年纪大了看不得be 我:年纪大了看不得太温暖的纯爱,没有扭曲一点的女同吗? 爱人就是要拿着她的骨头吹笛子啊 闻弦苏辞楹这一对的构思要比官配晚几年出现,所以风格还挺不一样的。 闻弦最后说,来生不要再相见,其实并非对这段感情的失望,而是她发自内心地,希望苏辞楹已经去往的来生平安喜乐。 但人死后真有来生么,或许也不尽然。 189胭脂红 ◎祭司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 叶晨晚不在京城的这两个月内,滋生了无数暗流涌动。 群龙无首的日子总是易让人生出歪心思来,玄昭一开始以为叶晨晚的离开是她的什么新手段,在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确已经离开京城后,他顿时有种天高任鸟飞之感,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可惜他的翅膀还没有扑腾两下,就被繁重的政务拉回了龙椅上。 叶晨晚在离开的时候竟然没有处理政务,而是将这些半人高的奏折都留给了他——这样说来或许有些荒谬,处理政务才应当是他的本职。但玄昭在看见这堆折子时,还是倍感疲劳,尝试着翻开折子批阅,才看了几本,就更觉得头昏脑涨,急忙把政务都扔到了一边。 但在叶晨晚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的确有人心思叵测地在暗地里活动,寄荷公主玄明漪就是其中之一。 她当然想重振玄朝的荣光,可是坐在皇位上的玄昭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有能力反抗的皇室族亲要么被叶晨晚早找了各种借口铲除,要么就在严密的监控下。 而放眼朝堂,满朝文武都噤声俯首,无一人敢去反抗,更是可悲。 若不是无人可用,她何必同洛祁殊与虎谋皮? 可惜洛祁殊出发往苗疆去后就再无消息,再有消息传来,却是叶晨晚回朝的讯息。 玄明漪不禁暗骂洛祁殊,当初说得信誓旦旦,结果却是让叶晨晚手脚完好大摇大摆地回京了。 到头来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 叶晨晚回京一事安排得格外低调,在回到墨临后只稍微整理了行装便入宫面圣。 沉水香自铜鹤香炉中升腾起清甜香气,含元殿内金碧辉煌一如往日,而座上帝王也依旧是那副局促的模样。 叶晨晚依然悠悠啜饮着杯中茶,从容地看着玄昭飘忽的目光。 其实她这次回京并不想如此低调,她有心离开放任京中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在背后搞些小动作,自然也要在归来时好好鞭策下他们。 在她看来,此行能带着已经杳无音信大半年的祭司归来,并且让文武百官都看见向来能知天命的墨氏一族已经站在她这边,自然能让满朝知晓谁才是天命所归。 可惜墨拂歌坚持说她的失踪是一步极好的棋子,如今京中人心叵测,她还要去帮自己做几件事。 叶晨晚向来拿她无法,也只能任由她去,入京后两人分道扬镳,墨拂歌只低调回京不知要去做些什么。 玄昭偷偷打量着叶晨晚,很可惜宁王殿下自崇山峻岭危机重重的苗疆归来也依然身体健全,连半点受伤的痕迹也看不出来。相反,她眼底始终是那种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是玄昭最恐惧的一种神情,一种饶有兴致注视着猎物垂死挣扎的眼神。 玄昭讪讪地拍了拍御案上那堆高耸的奏折,“这都是近日比较重要的折子,朕想还需要给宁王过目一次。” 他如此说,叶晨晚也知道这堆都是玄昭懒于处理的政务,只笑了笑,“这些政务陛下若是都处理完了大可以直接将它们都分派下去,毕竟时间不等人,不必非要等到臣回来。不过既然陛下都已经整理好了,臣晚些时候便看。” “好,好。还有一事,之前说起的祭司一职已经空置了大半年有余,各种祭典无人主持也着实是件难事。之前派人去民间寻通易经术数的能人异士,现已经有了结果,宁王殿下要不要见一见?”玄昭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叶晨晚的神情。 叶晨晚的神色终于极轻地变化了一瞬,她心中诧异墨拂歌难不成是连这一步都被她算中了?这样想她执意要藏起自己回京的消息倒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然今天自己就欣赏不到这一幕好戏了。 “陛下有心了,既然人都寻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不知是何方神圣?”叶晨晚也坐直了身子,做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被宫女引入含元殿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尽管鬓发雪白,但面色红润,甚至五官也格外年轻,粗看去的确有几份仙风道骨,不似凡人的风姿。 “观和真人已在终南山闲云观中隐居多年,迄今已是耄耋之年。我们的人寻访了数月,才请得高人出山。” 道袍男人先向着玄昭行礼,而后再向着叶晨晚行礼,“见过陛下,见过宁王殿下,愿陛下万岁,宁王千岁。” 叶晨晚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一番,她对长生久视之道并无多少兴趣,也不相信这个男人已经耄耋高龄,但她乐于去看这些人这点拙劣的手段,遂笑着问,“到不知观和道长隐居多年,怎突然愿出山相助?” 观和真人一扬手中拂尘,恭敬道,“贫道本一心向道,不愿多过问世俗中事,但一日偶见山川间云气殊异,紫气东来,正好陛下的使臣来访,贫道想,此乃天道昭显,心有所感,遂愿出山一见,以尽绵薄之力。” “道长丹心可鉴,本王亦心存感激。只是祭司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道长要如何证明,你可以胜任呢?“叶晨晚姿态颇有些闲适地靠在桌边,这样的动作在帝王所在的含元殿内可谓是大不敬的行为,但她始终是那副漫不经心又眉眼含笑的姿态,偌大的殿内只有她腕骨处那只黄金手镯上镶嵌的石榴色宝石折射出奢靡的光泽。 “当然。”观和对叶晨晚的问题早有准备,他恭顺地向着叶晨晚躬身,“贫道可以为殿下卜上一卦,只是要容贫道看一眼殿下的手相。” “可以。”叶晨晚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爽快,直接向着观和伸出了自己的手。 眼见女人此刻似乎毫无防备地伸着手,观和强行掩盖住内心的激动,一步一步来到叶晨晚面前,准备观看她的手相。 就在他准备捧住叶晨晚手的那一瞬间,这只手却一瞬间捏住了他的腕骨,力道之大让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想要反抗,就会毫不犹豫地捏碎自己的手腕。 叶晨晚俯视着他摊开的掌心,看着他的手因为腕骨处的痛感而不断颤抖。 “本王倒是想起,曾经有位故人教过我相术,倒不如我来先帮道长看一看。”她并没有去看此人的手相,而是看向他掌心粗糙的皮肤与虎口处的老茧,最终嘴角噙起一点笑意,“地纹短而浅,戛然而止,道长算过这么多次,就从来没有为自己算一卦么?” 观和惊恐地抬起眼,正与叶晨晚的视线对上,她腕骨处的手镯上的那枚宝石在午后的日光下透彻无瑕,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里,迷人又危险。 但他意识到了,此刻攥着自己腕骨的这只手,修长而有力,虎口处有着一层薄茧——同自己一样,这是一只经年握剑的手。 “道长若是为自己算一卦,应该会知道,你今日将会命丧于此。”叶晨晚笑吟吟地更用力地捏住他的手腕,骨骼清脆的碎裂声回响在偌大的宫殿,伴随着剧烈颤抖与哀嚎,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哐当坠地。 殿内适时响起宫女的惊呼,想要呼唤侍卫护驾,叶晨晚却抬手示意不必惊动外面的侍卫。 她这才松开手,躬身拾起了这枚匕首放在掌心内把玩,“寒铁淬炼的匕首,当真是锋利,上面还涂了剧毒,要是被这把匕首伤到,恐怕是要当场命丧于此吧。诛九族这样大的罪过,观和道长竟然一点也算不到么?” 叶晨晚转过身,看向高位上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玄昭,瞧不出喜怒,“看来陛下寻的这位道长水平着实不怎么样,连自己的死期都算不到。” “朕不知晓朕不知晓!”玄昭早就被这一幕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这个神棍是玄明漪推荐上来的,他以为不过就是个有几分神通的道人,只要能接任祭司的位置不让这个空位落入叶晨晚手中就行。 谁知道谁知道竟然是个胆大包天敢在含元殿内行刺的刺客! 玄昭急切地向着叶晨晚辩解着,“人是他们推荐上来的,朕真的不知道这竟然会是一个刺客!!” 随着叶晨晚抬手,侍从当即拖着这个道人退下,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下她与玄昭二人。 玄昭坐在龙椅内觳觫着,颤抖着,因为逆光看去叶晨晚的五官隐没在阴影内,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他还在心中措辞着该如何解释,终于听见叶晨晚开口。 “玄昭。”这是叶晨晚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从前无论如何,她也还会做做面子,“我先前就同你说过,祭司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这些人,都不配与墨拂歌相提并论,更遑论接替她的位置。” “鉴于我们还要在日后再相见,你最好是少做一点蠢事,免得我为难。” 玄昭坐在至高的龙椅上,颤抖着注视着叶晨晚缓步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夕阳下她赤色裙摆铺陈,仿佛残阳坠地化开的血泊。 【作者有话说】 果然还是发疯的赛道比较适合我 190路殊途 ◎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如我对你知道的多。◎ 春末夏初的时间,正是墨临城最是温煦缱绻的时节,花叶生机勃勃,又未至夏季的灼热,一切都是正正好的温柔。 可惜春季的阳光却照不亮天牢内阴暗的牢房,常年见不到日光的地牢阴冷又潮湿,只有几盏灯烛火光幽微。 穿过错杂的牢房,打开沉重的牢门,通过层层禁制,才来到地底关押重犯的牢房。 素白衣袂是地底唯一的亮色,如雪般垂落而下,有人迤迤然行来,最终停在牢房手臂般粗壮的玄铁栏杆前。 她身后的狱卒姿态极为恭敬,鞍前马后地替她点亮牢房前的灯烛,又替她搬来了椅子让她坐下。 如此大的声响惊动一潭死水,牢房里蜷缩的人影终于抬起头,看向来人。 幽暗的地牢内,只有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熠熠如星子,清明得与昏暗的地底格格不入。 她的眼中未有情绪,只是俯视的目光略显悲悯。 “墨拂歌,她与你同去苗疆,果然还是为了你的眼睛。”在看见墨拂歌已经复明的双眼时,洛祁殊便已经了然了一切。 “是。”地牢内的空气浑浊,混杂着黏腻的血腥气,让墨拂歌颇为不适,只用手中折扇抵着颌骨,闻着扇面的熏香才能够缓解一二,“所以说,原本并不想对你动手,至少这个时候本没有功夫对付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墨拂歌看着洛祁殊只能跪坐在牢房内的一个角落,心中清楚叶晨晚应当是废掉了他的经脉免得他再生事端,不过瞧他精神似乎还不错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没受什么折磨。 当然,叶晨晚也没这么好心,之所以没对他下重刑,不过是为了在凌迟那天看上去更有观赏性而已。 她自知自己不是良善之辈,对叶晨晚的打算也不做干涉。 只是想起两年前初遇时,对方是何等的风光,端得一身风姿,现在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与自己已是云泥之别。可见朝堂上这局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幸而她不是输家。 “我自己下错的棋,自然是认的我也无话可说。”洛祁殊摇着头冷笑一声,却又忽然死死地盯着她,“但是你为什么要帮她呢?她许诺给了你什么?就凭她愿意给你治你这双眼睛?” 他近乎自言自语道,“我明明也能” “洛祁殊。”墨拂歌的神色有些疲惫,像是同他说话都耗尽了精力,“你凭什么总是觉得,所有人都该看上你,所有人都不能拒绝你,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我拒绝过你许多次,你都当做耳旁风。” “因为你总是自视甚高,觉得所有看上你的人都是高攀,你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人真的需要什么。” “我有什么错么?难道她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么?”洛祁殊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般,音量大了许多。“我从前就向你许诺过,无论我走到何处,身边的位置都会属于你。” “你给得了么?”墨拂歌直接地打断了他,沉声反问,“洛祁殊,我不缺金银,也不需要权势。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你却一厢情愿地去说钟意于我,只是因为我像你早逝的母亲。” 半晌的沉默,洛祁殊终于难掩惊诧,“你竟然知道。” 墨拂歌露出一点冰凉的笑意,“你瞧,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如我对你知道的多。” “不过我对你的了解,是因为我想杀你,你不了解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说着,瞥了一眼地牢天窗落下的一点天光,“也无妨了,洛祁殊,我们两个人不需要彼此理解,我此行,其实也不是来找你的,只是在等一个人。” “现在我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有什么值得人探望的。”洛祁殊冷笑一声,显然不认为墨拂歌能借他钓到更大的鱼。 “是么?”扇骨轻敲着下颌,墨拂歌只是安静地看向地牢的入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洛祁殊终于想明白了墨拂歌的打算。激动之下他想要站起身质问,却又因为被废掉的经脉重重跌落回地面,“墨拂歌,现在对玄朝皇室动手对你没有好处!” “我已经容忍过她许多次。”指节漫不经心地摩挲过衣料,只扫了一眼他狼狈坠地的模样。 “她是嫡系的公主,母族势力庞大,也没有在明面上与你们敌对。你贸然动手,只会让朝堂上人心惶惶。” 墨拂歌对他所言全然无动于衷,语气平淡,“嫡系公主,母族势力庞大,还不够我杀她的理由么?” “至于你说贸然动手她与反贼勾连,自然便算不上贸然了。” 幽深的地牢内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墨拂歌勾了勾唇角,“瞧,我等的人来了。” 全副武装的士兵押送着几个人来到她面前,“祭司大人,敢擅闯天牢和与这贼人勾结的守卫,都一并押来了。” “洛祁殊,你同我无论赌多少次,似乎都是你输呢。”手中折扇扇面张开,墨拂歌露出一点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笑容,重新看向被压来的数人。 那几个狱卒打扮的人并不值得多看一眼,这其中只有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尽管衣物粗糙却依旧掩盖不住周身的贵气。墨拂歌站起身端起旁边的灯盏,借着烛光照亮女人的脸,“怎么能说公主殿下是贼人呢,如此罪过,臣担待不起。” 但玄明漪在抬头看见女人清冷的眉目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毫不掩盖面上的震惊,活像见了鬼一般,“墨拂歌——你还活着?” “很遗憾,虽然公主殿下很想我死,但我的确还活着。”墨拂歌笑吟吟地垂眸看她。 “玄明漪,你为什么要来寻我——自寻死路!真是愚蠢。”牢房内的洛祁殊看见这一幕,深感颓败地阖上眼。 墨拂歌悠悠将灯盏递给旁边的狱卒示意他们掌灯,“自然是因为听说了你在天牢的消息,想着事情还有回还的余地,所以才想挑一个叶晨晚入宫不在的时间救你出天牢。洛祁殊,从玄旸到迦叶再到玄明漪,因为觉得便于控制,你每次都爱挑这种愚蠢的人作为合作对象,竟然还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么?” “墨拂歌,以她的身份出身,你动手只会让保皇党借机发难,你想让叶晨晚焦头烂额么?”洛祁殊咬着牙警告墨拂歌。 “正是因为她不愿焦头烂额,所以我才来做,区区骂名,也轮不到她来背。”烛光摇曳,而她的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眸光冷清,“如今人证物证确凿,寄荷公主勾结反贼,我想那几个老东西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墨拂歌说的话完美应证了之前宫廷间的留言,如果不是被后面的守卫死死压制着,她近乎要冲过来将她千刀万剐,“你果然你果然和那个反贼勾连,沆瀣一气!你这条喂不饱的狗,玄朝养了你们一族两百多年!” 折扇扇骨轻敲在玄明漪的人中处,她就当即闭上了嘴,骨骼传来的刺痛让她已经感受到了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 “勾连?我不太喜欢这个用词。”墨拂歌收回扇面,在牢房前来回踱步,白衣在烛光下皎白胜雪,“新的太阳就要升起,我只是为此铺好一条路而已。” 她终于一步一步走到玄明漪面前,浓重的阴影投射而下,“玄明漪,我容忍过你许多次。你应该庆幸你的身份可以给你最后的体面,否则你设计谋杀她多少次,我就会把你千刀万剐多少次。” 墨拂歌这样说完,神色显得有些厌倦,最终重新坐回了椅面,指尖慢慢摩挲着座椅的扶手。 其他的人也只能忍受着这样难捱的时间,任由沉默如迟钝的刀刃一刀一刀缓慢地凌迟。 直到有来人在墨拂歌耳边低声禀报了些什么,她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些许。 “看来公主殿下找的刺客还欠了些火候,可惜殿下也没有下次弥补的机会了。”她靠在椅背上,面露不耐地挥了挥手。 后面的侍卫理解了她的意思,当即要将玄明漪押送离开此地。 在离开前,天牢内都回荡着玄明漪凄厉的诅咒,后面似乎又是被谁堵上了嘴,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渐渐复归于平静。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才有人恭敬地端上了一个瓷盘,盘上有着一串已经被扯断的玛瑙手串。隔着手帕拾起了这条手串,观察着玛瑙温润透彻的质感与鲜红的绯色,包括着珠串中镶嵌的各色宝石,都表面着手串主人显赫的身份。 她面无表情地用手帕随手包住手串收好。 “何必做到如此地步。”洛祁殊的声音幽微,低低地响起在身后。 “你在同情她?洛祁殊,如果不是你向她发出这么愚蠢的邀请,她未必会是这个下场,现在倒是谴责起我了。”墨拂歌终于匀出一点目光看他。 “”洛祁殊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借着模糊的光线看向远处的墨拂歌。 还是那样墨发白衣,不染尘埃,岁月似乎并没有怎样改变的气质,即使在这样污浊的地牢内也依然有如谪仙。 可是他终于明白了,那双冷淡的眼里掩藏的却是恶劣与冷漠。 “是啊,如果我一开始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就不会靠近你了。” “没有人在意你怎么想,我也不需要。” 她站起身,转身向着天牢外走去,倏忽灯烛熄灭,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 “我知道还有人一直都会等我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四月底的安排,复习和跑医院,比较忙【阖眼】 洛祁殊也写到了结局,其实在很多年前这个角色刚出现时,我也没想到我最后会给他这样一个结局。【无同情男角色,纯属岁月流逝的感慨】 但政治方面的敌手,最后自然也要为他的失败付出代价。 半题外话,关于最近发售的某款百合游戏。 玩之前的我:没事啊我就喜欢这种一看脑子就有水的病娇女人啊,做女同就是要有精神病啊 玩了之后的我:我服了精神病别缠着我谈恋爱啊!!!! 写小说的时候最爱什么脑子有病的,等到自己真遇上就老实了。 但很可惜,后面的小说女主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病情,以前从没觉得,现在开始感觉万分愧疚另一位女主,应付精神病真的很累的。 后面的小说女主属于,放剧情里我很爱,现实里真遇见了建议报警,远离精神病。 啊这本书没有,请放心,两位女主还都算正常,毕竟很多年前的设定,那时候我也挺正常。 190-200 191何处去 ◎自知问心有愧,却又贪念作祟。◎ 墨拂歌归来时,夜色已沉,衣袍间沾上了夜里湿润的风露。 但叶晨晚依旧靠在桌案前,来来回回翻看着一份奏折,眉梢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儿上的折子,让殿下这么困扰?”墨拂歌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坐下,借灯烛去看她略显困扰的眉眼。 “南诏的。”叶晨晚向她解释。“新王登基,派了一队使节入京。” 墨拂歌略显出一丝困惑,“乌穆阁已经死了,南诏那边这么快就有新王登基了?” 叶晨晚并不避讳,直接将奏折递给了她,“是,我刚回京腾出手想管管南诏国的事,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新王登基了,这不,连折子都送到京城来了。” 这数十年来玄朝都与南诏关系紧张,已经许多年没有官方的往来。 墨拂歌接过奏折粗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也难得诧异,“新登基的南诏王,竟然是乌穆阁的女儿云溪公主么?” 连她也在脑海中搜寻了半晌,才想起乌穆阁的这个女儿。墨拂歌对女子掌权一事自然并无成见,但在如今的世道,男人哪怕什么都没有,也能凭着性别获得优待。云溪虽然是王后所出的公主,但乌穆阁显然也没有将王位传给女儿的想法。比起她的那一堆排在前面的兄弟,她的确不算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可能从一众人中杀出的黑马,才是自有她的能力。 “是,乌穆阁的死讯估计刚传回南诏,她就发动宫变清扫了衷心于乌穆阁和她王兄的势力,把持王城登基了。现在她那几个兄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活着的也都安静着学会闭嘴了。” “”墨拂歌偏着头在心里盘算,“算算这个时间,她怕是在乌穆阁一离开南诏就在谋划此事了,动作如此迅速。” “恐怕是谋划了许多年吧。”叶晨晚无奈地笑了笑,“这才刚登基,使臣也来得如此之快,送来了自称属国,愿与玄朝修好的诏书。” 云溪这一步棋无疑是打乱了叶晨晚的安排,她本打算着借机在南诏扶持一个更好掌控的傀儡,谁知道使臣已经就来到了京城,态度放得如此恭敬,倒是让她不好再插手南诏内政了。 “乌穆阁能来到玄朝境内自投罗网,背后也未尝不是没有她的推波助澜。”墨拂歌仔细观察着南诏国呈上的奏折的陈词,忽地开口问,“使臣已经来找过你了么?” “来过,但今日没工夫应付使臣,便没有见。”叶晨晚回答。 墨拂歌指着奏折上写的“问宁王殿下安”几个字上,“这奏折上的要求也并不过分,殿下恐怕要答应她了。她看上去比她那作死的爹清楚中原的情况许多,也知道玄昭不过是个傀儡。这折子是冲着殿下你来的。使臣知道你才是话事人,故而也是来找你的。” “自称属国,每年朝贡,希望能互通关市,的确不是过分的要求。”叶晨晚接回奏折,“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和乌穆阁比起来,她是个聪明人,一个有野心的聪明人。” “是聪明人未尝是一件坏事,蠢人就算能掌控,也不知道会背着你闯出什么祸事来,聪明人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她至少不会与殿下作对,殿下之后要做的事,最忌讳外界的人嘴巴连不上脑子。” 墨拂歌所言的确不差,最近诸事缠身,北方的魏国虎视眈眈,并没有多余的钱财与兵力在南方大兴兵戈,南诏安安分分的确能让她少花许多精力。叶晨晚将这封折子合上,专门放在一边,“那就如她所愿吧,明天再见一见使臣。” 处理完南诏的事务,叶晨晚这才想起墨拂歌今日出去了一整天,直到晚间才回来,“你今日去天牢做什么了?” 对方只是趴在桌边,抬起的眼眸微含笑意,“天牢里关的是谁,殿下自然是很清楚的,你可以问得直白一点,问我今日去找洛祁殊做什么。我们的关系并不需要这么多试探,殿下。” 墨拂歌说得如此直白,倒是让叶晨晚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与她对视。“那你去找洛祁殊做什么了,还耽搁了这么久?” 她承认自己的那点吃味,知道洛祁殊究竟有怎样的心思,自然就不乐意见他与墨拂歌有所接触。 “并非是去找他,笼中困兽,自然是已经没有价值了。不过是去等一个人,顺带和他聊了几句而已。”墨拂歌神色坦荡,失去价值的洛祁殊自然无法在她眼中泛起任何波澜,“虽然等得有些久,不过好在是等到了。” 叶晨晚注视着她从容地从袖口拿出一方包裹着物什的手帕,剥开包裹之后,她便看见了躺在丝绸间的,那串已经断裂的红玉玛瑙手串。 玛瑙鲜红的色泽在烛光下格外刺眼,伴随着反射的光芒,仿佛一滩血泊。 “这是玄明漪很珍稀的那串红玉手串。”叶晨晚也对这条手串有印象,毕竟这是天竺进贡的血玉玛瑙,由宫廷御匠雕琢而成,当初宫内后妃为了这串玛瑙争破了头,玄若清却将其赏赐给了玄明漪,故而玄明漪常年戴着这条手串以彰显天恩。“你动手了?” “她是玄朝皇室里最想杀了你的人,自然也最该除掉她。”墨拂歌只是随手将这条手链抛在桌面,叮咚作响,而后牵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有无伤口。 今日安排的刺杀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默许了这场刺杀,但难免还是担心叶晨晚会不会在其中受伤。 “我无妨的,那个刺客没能伤到我。”叶晨晚温言解释。 “查出来是什么来头了么?” “没审两下就招了,自然也不是什么终南山修道的道士,只是个武林中人,有几分武功,被寻来做刺客。可惜第一次进皇宫,实在是太紧张,就被我逮住了。”叶晨晚对这种程度的刺杀并不放在心上,想杀她的人很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实力。“玄昭倒是吓得魂飞魄散,抖的跟筛糠似的,瞧上去到是应该不知情。” “她的手段再拙劣,也该处理掉。我们离京的这段时间,有这么多人蠢蠢欲动,多是她在这当中挑唆的结果。” 玄明漪自然是应该除掉的,她是直系皇室,母族有着相当庞大的势力,几次蠢蠢欲动在背后搅出不小的风浪。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身份,让叶晨晚有所顾虑。 对嫡系皇室动手,难免让这些朝臣与贵族草木皆兵,若是弄得他们狗急跳墙又做出些什么蠢事来,也是她不愿意见的。 权力的更迭,自然是越平稳越好。 故而她将此事一推再推,只想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除掉玄明漪。 “我没打算留她。只是就这样动手,若是有人借此对你发难”叶晨晚皱眉沉吟,语气有所游移。 “那就来便好了,夸夸其谈的大有人在,又有几个人真的敢对我动手?”墨拂歌不以为意,只漫不经心地倚靠着桌面,“洛祁殊是反贼,她与反贼勾连,人证物证俱在,抵赖不得。谁若是敢上书求情,便一并打作洛祁殊一党处理掉。” 叶晨晚只是伸出手,轻轻替她别好鬓边发丝,“我本不想你来帮我做这些脏事。” 那双手掌心温热,带着白檀木浅淡的清香。 回想从一开始,她只是希望墨拂歌能平安喜乐,再不必被这些沉重的东西所束缚。 但此时墨拂歌还是在她身边玩弄着权术,待在皇城里,不过是没有有形牢笼的囚鸟。 “总要有人去做的,但殿下,这些琐事不该是你来做。”她偏着头,就这样将面颊放入了眼前人的掌心中,“我希望你的来路光明坦荡,不为这些不值得的人事停留。” 在摇曳的烛光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溢满了粼粼波光,仿佛千万句欲说还休。 叶晨晚却有一瞬的失神——她在用感情束缚墨拂歌么? 这样的认知沉重地在她心头敲响,她一时不敢与墨拂歌对视,却又欲念作祟,只是俯下身吻住墨拂歌的嘴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墨拂歌一时间没有准备。 “殿下”还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已经被吞没在唇齿间,后背传来坚硬触感,她已经被抵在了桌边,而白檀木香细密而沉重地落下,包裹着她的感官。 这个亲吻尤其漫长,拥抱的动作也格外用力,似乎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布料摩挲窸窣,连带着衣袍上的挂饰也叮咚作响。叶晨晚最后听见墨拂歌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殿下,要开心一点。” 她如是道,“属于你的时代要来临了。” 叶晨晚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夜色下两个人的吐息悠长,唯有此刻才是真切,所谓的荣华与权势,在她眼中都虚无如云烟。 “我只是,想你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已经悟了自己很爱一些占有欲作祟爱得面目全非的梗 这本里面有一点这种倾向但两个人的感情还是相对健康的,选择这一段感情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墨拂歌是考虑得非常清楚后才会答应的。所以她也并不会离开。 但这种梗我真的好爱。 “剥开光风霁月的清高外表下还是占有欲作祟,为了得到你我也会面目全非 你看啊,道德与良知都无法让我得到你。 那就去争,争不到就去偷去骗去抢。 因为喜欢,所以一定要得到。” 【只是xp,现实请遵纪守法。】 192残日坠 ◎她的眼里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报复。◎ 叶晨晚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只回来了短短一日,朝野间间便已经知道了她归来的消息。更有些消息灵通的人,自然是知晓了含元殿内那场愚蠢的刺杀,是以今日的早朝自然又变成了一场各怀鬼胎的鸿门宴。 有人惴惴不安,而有人已经准备好了看这一出好戏。 今日的早朝,叶晨晚来得尤为的早——她来的这样早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事。 她惯常一身朱红蟒袍负手而立,从容站在离御座下最近*的位置,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笑意却不入眼眸。 有朝臣战战兢兢地同她问好,她也只是笑着一一应答,众人也猜不准她是什么心思。 等到朝臣陆陆续续到齐,终于有眼尖的人发现,叶晨晚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正当众人交换着眼神猜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墨临城春日的清晨尚还带了两分凉意,来人步伐施然,牵动腰间玉珩珑璁作响。 素白衣袂恍若天地之间苍茫一片雪,自有冷梅花香开满云崖山巅。 她目不斜视地走入太极殿内,全然不在意周围人各色目光,一步一步走到叶晨晚身边,终于在她身侧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满殿哗然。 但墨拂歌在殿中目光的焦点中心,仍然从容而立,一如从前一般的神色淡漠,不曾为凡庸施舍分毫眼光。 这下再蠢钝的人,也会知道叶晨晚消失的这几个月去做了什么。已经失踪了数月的祭司此刻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朝堂上,自然是说明叶晨晚本就是为了寻她而去的。 有胆子大的人想要验证一下是不是祭司本人,鼓起勇气去向墨拂歌搭讪,“祭司大人,好久不见。” “诸君,真是许久未见了。”对方开口时,音色亦如从前般清冷,只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看向高处的龙椅。“时辰到了。” 随着钟鼓司奏乐,宦官唱到——“陛下驾到,早朝入班——” 玄昭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上了龙椅,他双眼浮肿,面色憔悴,很明显昨日的刺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但随着他看见殿下跪地行礼的群臣,看清叶晨晚身后那个白衣身影时,他很明显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几乎是跌坐入龙椅里,过了许久才抬手,“诸卿平身。” 在跪地的诸臣起身,看清白衣女子的眉眼时,玄昭更是几近昏阙。 他虽然没有与墨拂歌多接触过,对她并不熟悉,但凭着万中无一的清冷气质,玄昭还是立刻判断出这就是她本人。 她怎么还活着! 这岂不是意味着叶晨晚一直都知道墨拂歌活着,还在装傻充愣,即使自己提出遴选新任祭司也装作中立的态度引诱着自己继续他越想越是脊背发寒,几乎掩盖不住面色的苍白。 而朝臣也一样观察着君王的神色。 须知除了失踪已久的祭司重回朝堂,即使还在当初先帝在位时,祭司出现在早朝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这是君王对祭司的默许——毕竟祭司一职,是不会干涉朝政的。 但墨拂歌只是站在宁王的身后,不言不语,她的态度也已经明了。 “许久不见祭司,今日来早朝,怎也不与朕和鸿胪寺知会一声?”对于这一幕,玄昭也不好视而不见,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墨拂歌只行礼道,“前些时日身染恶疾,只能离开墨临静养,大夫嘱咐需静心调养,少与外界往来,此次归来时,本想禀告陛下,但昨日没有机会面圣,遂只能今日先来早朝。” 虽摆明了是敷衍之词,但再追问下去对自己也没有好处。玄昭识趣地没有继续刨根问底,“现在身体可还好?” “谢陛下关心,一切都好。” 玄昭颔首,示意诸臣启奏。 众臣依次启奏,朝臣在下方禀报,叶晨晚一一回应。对此众人已经习惯,龙椅上的不过是一个只需要点头的傀儡,国家大事都需要给叶晨晚过目。 玄昭机械地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朝臣一唱一和的勾心斗角,心情麻木,直到叶晨晚忽然道,“臣有一事启奏。” 玄昭一愣,狐疑地看着叶晨晚,若真有什么大事,叶晨晚早就自己做了决定,何必多此一举来向自己禀报。 但对方神色严肃,他也只能点头,“叶卿说吧。” “臣此去苗疆,意外带回了一个人。”叶晨晚迈步出列,唇角仍是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着玄昭。 恐惧沿着脊髓细密地攀附在后背,玄昭强作镇定地问,“何人?” “反贼洛祁殊。”叶晨晚一字一顿地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去往苗疆,解决南诏一事时他异想天开,想要刺杀我,可惜技艺不精,被我生擒。”她的语调放得缓慢,目光扫视过殿内众人。“现在已经被拘禁在天牢内了。” 朝臣面面相觑,叶晨晚不是什么好人,洛祁殊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落马未尝是一件坏事,但也意味着叶晨晚在朝野间再无对手,朔方也即将落入她的掌控。 玄昭的面色很是精彩,只能拍掌道,“逆贼落网,这是偌大的喜事啊,不知叶卿打算如何处置他?” “依大玄律,谋逆者当凌迟,诛九族,女眷流放三千里。” 殿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引火上身。只有心怀鬼胎的人开口道,“如此大事就这样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也无妨,如此大罪,的确该交由三法司会审。”叶晨晚笑意冰冷,她并不介意借此事顺藤摸瓜再抓些人出来。 诸臣无话,生怕再因违逆她生出许多祸事来。再无人启奏,玄昭只能挥手示意退朝。 在大臣依次告退的时候,玄昭终于在那一瞬间与墨拂歌四目相对。他从前与祭司接触的机会很少,是以对她也并不算了解。但只这样目光的短暂相接,他在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看见了讥笑与嘲讽,还有一种鲜血淋漓报复的快感。 殿外旭日初升,照得太极殿内攀龙附凤,是惯常的金碧辉煌。 在这样耀眼夺目的鎏金间,他终究意识到,自己的太阳已经不会再升起了。 、 洛祁殊的结局,其实已经板上钉钉,所谓三法司会审,也不过是给了叶晨晚一个铲除同党的机会。 京城里又是一片血雨腥风,无数人自高处跌落到尘埃,最后变作刑场上那滩模糊不清的血肉与污泥混杂不清。 谁都知晓,这不过是改朝换代前的准备。 洛祁殊被押上刑场的这日,西市的刑场前水泄不通地围了一层又一层围观的人。多数人对他既无同情也无憎恨,不过是想看曾经风光无限的角色落得如此下场。 在围观的人群里,仍有一人将堇色穿得风姿缱绻,衣袂与春风纠缠不清,全然没有沾染半分刑场上的血污。 她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人被屠刀一刀一刀割至血肉模糊,还不忘咬下一口手中梨的果肉。他一开始还能忍住疼痛,但随着一刀一刀割下血肉,终于还是克制不住本能地惨叫起来,再到后面,连惨叫的声音都开始低微。 可惜,虽然能尝出新摘的梨的确汁水充沛,但果肉入口还是一如既往地寡淡无味。就像台上如此残酷的一幕落在她眼中,也一样平淡到无趣。 慕容锦仿佛春游一般,一边吃着梨一边看着台上行刑,咬下最后一块果肉时,台上不成人样的人也终于没了声息。 不知是觉得行刑的过程太无聊,还是口中的梨太过寡淡,她露出了无趣的神色,转眼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走出人群时,慕容锦发现鹿其微还抱着那一袋梨在人群边缘四处张望着寻找自己的身影。 “还在看什么?”慕容锦捋了捋帷帽的轻纱,“日头这么烈,还在太阳下面站着干望。” “小姐,您终于出来了,那我们回去吧。”眼见这个祖宗终于出来了,鹿其微舒了口气,急忙道。 “嗯。”慕容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着鹿其微被晒红的脸,问,“被晒成这样,口渴吗?” 被这样一问,鹿其微才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吃梨?”她指着对方怀中那一袋刚买的梨。 “诶我可以吗?”毕竟在鹿其微眼中,她是服侍慕容锦的下人。 “为什么不行。”慕容锦不耐地阖眼,她在不想解释时总是这样厌倦的模样,“我买这么多又吃不完。虽然对我来说可能寡淡了,不过你吃应该还挺甜。” 鹿其微怯怯地拿出一颗梨咬了一口,的确果肉软嫩,入口甘甜,她跟着慕容锦的脚步,听见对方突然说,“你回去之后,从账房支笔银子,自寻出路吧?” 她刚咬了一口的梨滚落在地,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事,“小姐为什么?” “我有事要离开京城了,不仅是你,府里别人我也一样遣散了。”对方简短地解释。 “为什么您要离开京城?”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收到了消息,前几日失踪近一年的祭司已经同宁王共同出现在早朝,墨氏的态度显而易见,这场持续了两百年的仇怨终于要拉下帷幕,谁是这场厮杀的赢家,已经显而易见。 她自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了。 “没有为什么。”但她自然是懒得向一个小小的侍女解释此事。 “那您要去哪里?”记起墨拂歌的嘱托,鹿其微自然不愿意在此时与慕容锦分道扬镳。“您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还是让我跟着您吧!”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饶有趣味地斜睨着她,“要出关去魏国,你确定要跟着我?” “您还会回来么?” 慕容锦沉思了不过片刻就给出了答案,“只是出关办事而已,谁想在那个茹毛饮血的野蛮地多待。不过归期未定,有机会自然还会回来。” “其微愿与您同去。” 慕容锦上下扫视了她一阵,心想自己这些时日的确对她的服侍颇为满意,路上多带一个人也不是问题。“也罢,你便跟着我吧。” 这个王朝自然是已至陌路,只是新生的太阳,一定会如同墨拂歌的预想么? 为命运挣扎到遍体鳞伤的桥段,总是她爱看的。 毕竟,墨拂歌,如果我们有相似的命运,那你要和我一样痛苦。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因为一点私事耽搁了更新。 好久不见慕容出场,虽然出场也没什么好事就是了。 193惊变起 ◎至高之位永远血流不止。◎ 北魏皇都大晏城 北地的春日来得尤为的晚,春夜也浸满了寒意。 深夜的养心殿暖阁内仍是灯火通明,只有龙床边的那盏灯烛烛焰摇曳着明灭,正如床上那人似有若无地呼吸。 拓跋雍拼尽全力地呼吸着,也只有如风箱般破碎的声响。 从少年时的诸子夺嫡,到父皇病逝时叔叔的叛乱,再到好不容易登基后应对各怀野心的部落与贵族,操劳与焦虑压垮了他,不过中年的他已经鬓发花白。 “盛安。”拓跋雍咳嗽着,呼唤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服侍了他几十年的宦官躬身走到了龙床边,“陛下。” “叫太子来。” 今日他心中尤为不安,不知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还是因为这死寂又冰冷的夜色。 深夜召见太子意味着什么,盛安当然知晓,他不安地询问,“可要奴才先去召御医来?” “叫太子来!”拓跋雍只是拍着床板,勉强地重复道。 “是,奴才这就去。”盛安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急忙领命,小心地离开了养心殿。 在盛安离开后,养心殿又陷入了死寂中。病重的帝王多疑,自从身体愈发不适后,他便隐于深宫内,极少与朝臣接触,更怕自己时日无多的消息泄露出去。 拓跋雍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更显得宫内辉煌的灯烛也如此冰冷。 离去的人迟迟未归。 “来人。” 无人应答。 “来人。” 寂静依然。 不安的恐惧笼罩了拓跋雍,他勉力支撑起病重的身体,从床上坐起身,“羽林卫何在?” 话音刚落,传来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血液飞溅在明瓦窗上,划出一道可怖的血痕。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暖阁的大门也被粗暴地推开,一队士兵闯入了内殿。 “放肆!”拓跋雍扫视一眼闯入的人群,其中有不少他熟悉的面孔,“斛律孤,朕信任于你,才将护卫京畿的指责交到你手上,没想到你却做了这个逆贼。” 手执刀刃的将领看着自己的君王,没有行礼,也没有回应,但嘴唇扯出一点讥讽的冷笑。 “陛下还是莫要苛责于他,可能你已经忘记了,但当初叱罗部屠杀斛律部时,你和你的父亲可是默许了此事。”有人从人群中步出,笑意牵动眉梢处的伤疤。 当真的见到拓跋诩的时候,拓跋雍反而并不吃惊,只是痛心地看着斛律孤,“部族间的冲突,持续百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当初叱罗部势力庞大,这也是父皇当初的无奈之举。但斛律孤,你怎能与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勾结?” 斛律孤只是漫不经心地将刀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那我的血仇,应该向谁去寻仇呢?” “拓跋雍,你总觉得自己有恩于他,但他当初部族被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我帮了他。”拓跋诩冷笑着道。 “他只是为了利用你!”拓跋雍知道,若是现在还能让手握兵权的斛律孤回心转意,他或有生还的可能,若是他打定主意要帮元诩,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也要和他与虎谋皮?” 斛律孤不耐地阖上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辩论。拓跋诩看见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更是心中狂喜,“你错了,我的好侄儿,什么仁义道德,只有那些虚伪的中原人才爱说这些东西。我们唯一信奉的,只有成王败寇。”他扬起刀刃,“而现在。你输了。” 随着他拍手,身后的士兵提着一颗头颅走上前来,透过那些模糊的血痕,他认出了这正是自己的大太监盛安的头颅。 “你杀了他!” “是啊,是啊,我杀了他。”士兵手上的头颅还在向下渗着血,老宦官死前最后惊恐的神色定格在面容上,“你还在等什么呢?等你的好儿子能收到消息来救你?他不会有机会了,现在整个皇宫都在我们的掌控里。” “你这个畜生!”愤怒终于让拓跋雍站起身,想要与拓跋诩搏斗。 但长期的病痛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只被轻轻一推他就跌落在地。 随后刀锋就划过了他的咽喉,刺目的血色染红龙床上攀龙附凤的床栏,又在光洁地面汇成一条殷红河流。 金碧辉煌间的刺目血色点缀。 拓跋雍跌倒在地面,双眼不甘地瞪大,以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瞪着拓跋诩。 但拓跋诩只是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更激起伤口处的血液四处喷溅,“没关系的,我的好侄儿,你的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的,你的儿子女儿晚些时候也会下来陪你。” 拓跋雍嘶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一刀砍下了头颅,咕噜噜地在地砖上滚动着。 殿内人多数对这一幕都无动于衷,只有拓跋诩不顾飞溅的血痕,转身就坐在了龙床上,抚摸着绫罗绸缎顺滑的触感。 他曾经在离这里最近的时候被人推下高台,而现在,他终于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夜已深沉,跟随拓跋诩与斛律孤发动宫变的士兵已经离开去维护皇宫内的秩序,只有他们二人还留在养心殿内商议对策。 “你打算如何做?等到明日天要亮了,那些效忠拓跋雍的贵族,自然就会知道他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的兵力可不足以对付那几家的贵族连手。”斛律孤皱着眉询问拓跋诩,领兵打仗他或许是个好手,但这些宫廷之事就非他所长了。 “立刻准备登基大典,等到明日早朝先坐上龙椅,未必他们还敢在皇宫造次?”这些贵族即使想要反抗也需要时间召集兵力,他先手登基把持了朝堂,就能占据先机。 “登基?我本以为我来的时间早了,原来是差点来晚。元诩,数月不见你还是这么蠢。” 伴随着一声讥讽的冷笑,滴水般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殿内,起先还在很远的位置,转瞬间脚步声已在耳畔。 斛律孤立刻谨慎地握住了刀柄——怎么会有人来时毫无声息,他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但那人已经嫌恶地一脚踢开地面上拓跋雍已经冰冷的尸体,寻了处干净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拓跋诩定睛看着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颐的女子,惊诧地瞪大了眼,“慕容锦——你怎么来了?!” 女子神色怡然,全然没有千里跋涉的模样,仍是一身华丽的衣衫,只因北地夜晚冷寒,随意多披了一件披风。灯烛煌煌,将她本就精致的眉眼点缀出惑人弧度,甚至掩盖了她那似笑非笑的眼里那种危险的气息。 “我不来,就等着你把煮熟的鸭子踢飞么?” 慕容锦嗤笑一声,以一种嫌弃的目光上下扫视了拓跋诩一眼,“立刻登基,勉强算你想对了一半。可惜在这种事上,想不到周全就是死无全尸。” “你是该立刻登基把持朝政,可你凭什么登基?是个人都知道是你杀了拓跋雍,支持他的人反对你就是名正言顺。” 慕容锦在心中叹息,虽然知道元诩和斛律孤是两个莽夫,但真没想到这两个人能一路莽进皇宫,用直接宫变杀掉皇帝这种最下策的方法。 用这种野蛮手段亲伦相残夺得的皇位,自然是很难稳固的。但转念一想这些野蛮的异族人长期父子兄弟相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虽然在权力面前中原人也未必有多干净,但总会做做面子工程的。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去宫中找太皇太后请罪,无论是说拓跋雍因病暴毙,还是找些什么脏水泼到他身上,总之你是无辜进宫护卫的,而不是你杀了皇帝。拓跋雍的太子不过是几岁的黄口小儿,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治国?你在中原多年,最了解玄朝的内情,只能奉太皇太后懿旨临时接任重担登基。” 她叹了口气,还是为拓跋诩指了条明路。 “太皇太后”拓跋诩终于想起这个隐于深宫不问世事的老人,“她的背后是仆兰家,我本来是想杀了她的” 太皇太后便是拓跋雍父皇的生母,并非拓跋诩的生母,他本不打算留着此人。 “很多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慕容锦无奈地点醒他。 “但她不是我的生母,如何愿意帮我?” 慕容锦觉得他简直蠢到无可救药,“刀在你手上,进宫去抢了她的印玺还不会吗?她这么多年在深宫里明哲保身,不至于蠢到和你作对。她的态度就是仆兰家的态度,有了她的懿旨登基,至少这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你。” 拓跋诩深觉她所说有理,立刻准备带一支人马去觐见太皇太后。 拓跋诩匆匆离开了,只留下斛律孤与慕容锦二人。 斛律孤曾经在拓跋诩嘴里听过许多对这个女人几近妖异的评价,今日一见她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女人,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的手紧握在刀柄处,追问道。 但慕容锦始终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他却感觉自己的手腕阵阵发痛几近不能握稳刀柄。 “别太信任你的刀了,不然你有朝一日会死在你的刀下。” 【作者有话说】 一个剧情过渡章。 这一卷也快要结束了,下一卷目测就是终卷了,也终于要写完了。 虽然我知道我的更新速度,但是真的比较忙在努力写了。 再下一本书是写慕容锦的还是龙女的我还要斟酌,慕容锦这篇内容不会太长,龙女那篇世界观比较大我还在构思。 194明玓瓅 ◎你以后便叫赵明玓,为女子则当知书明义,心如琉璃。◎ 前些时日墨临城内的清洗让朝堂上下都安分了许多。 洛祁殊倒台,连带着寄荷公主的母族也被牵连落马,对外所传的消息是寄荷公主畏罪自戕,算是一点最后保全的脸面。 有投机倒把的洛祁殊旧部,眼见洛祁殊死掉,便一刀砍下了洛祁殊拥立的傀儡七皇子玄昀的头颅。玄昀不过总角之年的孩童,被稀里糊涂地拥立,又被稀里糊涂地砍下了人头,最后被当做献媚的筹码交给了叶晨晚。 叶晨晚对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提不起兴趣,自然也让人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暗处。 自此树倒猢狲散,朔方又落入了叶晨晚的掌控之中。 朝野间安静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等待着这个迟暮王朝的命运。 面对这些事,墨拂歌始终都在暗处,她并没有兴趣在明面上煽动些什么,她的出现也只是向外界表明,属于天命的庇护,已经不再独属于这个王朝。 当然在这些时日里,她也在背后替叶晨晚分担了相当繁重的政务——对此事她早有预料,也算是自己自找的苦吃,怨不得别人。 直到这两日才终于得闲,去往扶风楼看望折棠。 折棠在熟悉了楼内事务后,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她于经营一事上颇有见地,叶晨晚遂也将扶风楼放心交到了她手中。 自折棠接手扶风楼后,楼内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尤其是墨临城内的小姐,最爱来看这位知书达理,容色倾城的掌柜。 重回昔时她在扶风楼常坐的那间雅间,屋中陈设一如当初。墨拂歌指尖过琴案上檀木制的琴身,神色略有怀念。 “祭司大人想喝些什么?”随着大门敲动,走入一个身形清瘦高挑的的少女,眉眼舒朗,碧玉成妆。 好一副清雅的水墨眉眼。 墨拂歌一时诧异地看着她,直到身后的叶晨晚小心提醒,“这是疏星。” 见墨拂歌恍惚的神色,疏星也知道墨拂歌这是没认出自己,重复着解释,“祭司大人,我是疏星,算来也有许久未见了。” “”她垂眸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孩子已有两年未见,疏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个年岁的孩子总是一天一个样的。“我晓得的,只是觉得你长变了许多。” 疏星只赧然一笑,“这世上又有几人是一成不变的呢,在我眼里您也变了许多。” 墨拂歌的气质相比从前显得温柔了些许,而且眉眼间那种挥之不去的忧愁也终于散去,倒是让人想亲近许多。 墨拂歌点头,她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在她人眼中究竟是何模样。“折棠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棠姐姐一切都好,她处理完楼内一些账务后马上就来。” 坐在墨拂歌旁边的叶晨晚一手撑着颌骨,噙着笑看她,“今日来之前同阿拂一起挑了几本书带给你,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书,可以多看看。”她又叮嘱道,“让皎皎和小赵也多读书。” 听见有书看,疏星自然是难掩笑意,但想起了皎皎和赵娣,她还是面露忧色。 皎皎从小被折棠偏爱,又有疏星照顾,似乎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模样。而赵娣满心只有入伍从军,心思从没放在书上。 “瞧上去殿下倒是常来此处。”墨拂歌的声音不咸不淡地飘进耳中。 叶晨晚笑吟吟地自桌面下去牵她的手,因为还有外人,那双略显冰凉的手只在她掌心停留了片刻就抽了出去。 “对小孩子难免多操心些。” 就在此时,折棠敲响了大门,她走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怯怯的女孩,拉着折棠的衣摆。 “抱歉,殿下,我来晚了一点。”折棠牵着女孩的手走入房间。 叶晨晚看着女孩,正是当时在非鱼城收留的那个敢一人渡江的女孩赵娣,她猜得出这个女孩的家中人更偏爱她的弟弟,遂将她留在燕云军中照顾。一来二去,赵娣倒是和燕矜熟了起来,几次向自己提出想要加入燕矜麾下,但叶晨晚念起她的年纪,还是屡次拒绝了她,最后将她送到折棠这边抚养。 数月不见,比起初见时瘦得如麻杆般的身材,赵娣此刻看来倒是白胖康健了许多,像这个年纪正常健康的孩子一般。 “小赵,我同你说过了,如果是参军的事,我是不会答应的。等你再读几年书来。”叶晨晚知晓她来寻自己是想做什么,直接拒绝了她,转头顺便与墨拂歌简单说了与这个女孩相遇的始末。 赵娣一手搓捻着衣摆,“可是殿下,我也想像燕将军一样证明自己。我也想上阵杀敌,从前家里人都看不起我,他们告诉我家里的钱都是要给弟弟读书习武的。” “你觉得,上阵杀敌,就能证明自己么?”叶晨晚神色忽然严肃许多,倾身向前看她,“我之前给你的那卷诗集里,让你背的诗,你可还记得?”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后面是什么?”她问赵娣。 “”女孩面色恍惚,茫然地挠着脑袋,显然书卷里的字都没有进过脑袋。 “”叶晨晚轻叹一声,用茶盖撇去盏中浮沫,“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这才是战争。”叶晨晚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因为经年握剑已经生出了一层茧,身上也在多年的征战中落下了大大小小的隐伤,在雨夜隐隐作痛。“所谓战争,不过是用一种并不光彩的手段去战胜另一群人而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没有一个人最后会踏上战场。” 话题严肃了许多,雅间内的人纷纷沉默,只有那双略显冰凉的手轻轻牵住了她的手,用拇指摩挲过虎口处的剑茧。 叶晨晚抬头时,墨拂歌却若无其事地看向赵娣,“你是叫赵娣,是么?” “嗯。”赵娣回答时神色有些低落,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在每次被人问起时,都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这个名字会将那些灰暗的记忆翻出,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 “既有机会,为什么不重新取个名字?现在这个名字有些”她略垂眸,斟酌了下用词,“太恶毒了。” 赵娣神色有些迷茫,很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受之母父的名字是自己能够更改的,“我可以改名么?” “为什么不可以?这是名字是属于你自己的。”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想叫什么。”她又开始搓捻着衣摆,红了脸颊,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多读几页书,不然也不至于给自己取名也取不出来。 叶晨晚看着墨拂歌,“那便给祭司来取吧,看她这模样,应该是已经有主意了吧。” 墨拂歌从容一笑,就近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了墨,只斟酌了片刻就在纸上写下三字,行云流水,入木三分。 叶晨晚凑近一看,原是“赵明玓”三字。 墨拂歌用指尖将薄薄的纸张推给女孩,神色柔和,“便唤作‘赵明玓’,如何?玓与娣同音,再加一明字,《上林赋》有言‘明月珠子,玓瓅江靡’。玓瓅为明珠色泽,为女子则当知书明义,心如琉璃。愿你心静如水,眼明如玓。” 女孩并不能完全听明白墨拂歌过于文雅的言辞,但却也能明白这是一个精挑细选,寓意极好的名字,她急忙接过纸张用力地点头,“好,我很喜欢。以后我就叫赵明玓!” “明玓着实是个好名字。”在一旁的疏星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有几分艳羡。 倒是叶晨晚以手支颐,看向墨拂歌的眼神不掩欣赏,“倒还是阿拂阅书千卷,取的名字着实寓意极好。我本来也是想过给你取个新名字的,只是想了半天你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从军入伍,不如叫赵无敌来着,嗯,寓意也不错,就不必有弟弟了。”她笑吟吟地看向赵明玓,“不若你小字就叫无敌,如何?” 屋内所有人都笑出了声,这个直白的小字倒是很讨她的欢心,赵明玓大方的点头,“也好,我很喜欢殿下赐的这个小字。” 正当屋内氛围其乐融融时,脚步匆忙打破宁乐氛围,一身黑衣的江离匆忙奔入房间,径直在墨拂歌面前跪下。 “请小姐恕罪,北地千里急信,不得不在此刻打扰小姐与殿下。”他跪地,双手捧出一封火漆封印的信递给墨拂歌。 此事非同小可,叶晨晚一拂袖,其他人便尽数离开了房间,只余下她们三人。“看来这次阿拂的消息还要比我灵通些。” 她那边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这边的密信倒是已经传到了墨拂歌手上。 墨拂歌面无表情地接过密信,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询问,“北地出了什么事?” “十日前,魏皇深宫暴毙,元诩发动宫变,已经登基继任皇位。” 【作者有话说】 墨拂歌取名那一段自己也很触动。 在那一瞬间真的会爱上这种温柔又很有书卷气的人。 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是基于一个恶毒的名字改来的祝愿很好的名字,愿女孩如珠玓般闪耀。 当然叶晨晚送的那个小字更缺德就是了。 195风融雪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元诩?”墨拂歌略偏着头拆开信封,神色却并无诧异。“他乘上了谁的东风,竟然愿意帮他篡位。” “现在是拓跋诩了。”江离小声提醒,“他与斛律孤勾结,发动了兵变。” “拓跋雍久病,死了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是元诩上位。”叶晨晚感慨道。 目光粗略地扫视密信上的内容,“拓跋雍年轻,太子也不过几岁的年纪,皇位自然是很难稳稳当当传到他儿子手上。斛律孤幼时因为魏国内部的贵族内斗家族被屠,老皇帝不敢得罪这些贵族,和了稀泥,只是拓跋雍即位后见他是个人才,重用于他。他这些年安安分分,我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这些仇恨。” “你瞧元诩费尽心力都要逃回去,杀兄弑侄,就该知道魏人都是喂不饱的野狗。斛律孤能和他混在一起,自然是一路货色。”叶晨晚*冷笑一声,北地与魏人争斗多年,她对魏人,一向以最恶意的眼光看待。 墨拂歌没有立刻回答,在扫视过信纸上的内容时,终于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瞧出墨拂歌的游移,她问道。 “拓跋雍是在宫变里被杀掉的。”魏国对外称拓跋雍是深夜病情突然加重,药石无医而亡,墨拂歌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这个手段太蠢。” 无论如何,直接弑君都是下下策,这是遗臭万年的罪名,更何况杀死的还是自己的侄儿。 他在外多年回到魏国,本就根基不稳,这是现成的,足以让他的反对者光明正大起兵的借口。 这倒的确像是元诩和斛律孤两个莽夫能做出来的蠢事。 “但他在宫变后立刻去向太皇太后请罪,奉太皇太后懿旨登基,甚至还给拓跋雍的儿子封了爵位。登基后大赦天下,封赏了各部贵族,扶持他们彼此制衡”指节不自觉地将信纸捏出了折痕,“这些手段太漂亮了,不像是元诩能做出的手笔。” 毕竟这个人徒有野心与狠毒,却并无与之相配的智慧和手段。 “你是想说,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一定有。”墨拂歌语气笃定。 “那我立刻派人去查。” “往魏国那边加派些人手,任何消息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晓。”墨拂歌嘱咐江离。 江离领命而去,她也不再言语,只缓慢地摩挲这张信纸。 一月余前,鹿其微传信于她,说派她去监视的那位元诩的客卿慕容锦遣散了诸多仆从,要前往魏国,她也一并同去。只是此后或许是她初去魏国,人生地不熟,没找到安全的联络方式,便再没了讯息。 现在看来,慕容锦的动身时间正好能与元诩发动宫变的时间吻合上。 他们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她只是在心中思衬,并没有明说出此事。 “我还有一事担心。” 叶晨晚的声音拉回墨拂歌的思绪。 “元诩篡位登基,北魏很多人对他不满,他总会借一个理由去转移国内的目光。” “殿下在担心北境战事?”记下了信纸上的内容,墨拂歌将纸张折好,放在灯焰边引燃。 叶晨晚垂眼,“我如何不担心呢?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薄薄一张信纸被灯焰吞噬,扭曲着焚烧成灰烬。“那便也耽搁不得了。” 四目相对,她却看不清墨拂歌那双墨色的眼瞳里浮动的情绪。 “你很难同时应对京城的暗流和边境的战事。”墨拂歌沉声提醒,“你与元诩这样的篡位者不同,殿下。你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声望,拥有了足够的势力,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烛光映在她眼里,燃烧着野心与仇恨,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几近热切的期待。 叶晨晚却有一瞬游移。 因为她知晓,至高之位是枷锁,于她,于墨拂歌都是如此。 但那个人向她伸出手,她的五指修长,掌心冰凉,在十指相扣时,却像是如此便会至天荒地老。 她吻过指节,又将那具清瘦的身躯抵在桌案前。 环佩珑璁,墨发流泻,那人的吐息也是清淡的,冷梅花香盈满怀袖,恍若就开在眼前,而她一伸手就能攀折。 她终于听见那人的气息变得凌乱,水泽沾湿了从来不染纤尘的白衣,似三千重雪飘落又融化在掌心。 在情动时她嘴唇吐出的字句也是破碎的。 落在耳中时却是清晰的,叮咚敲在心扉。 “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说,“不会离开。” 、 当明黄衣袍加诸于身,诸臣为他三叩九拜时,从未有过的狂喜澎湃在拓跋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终于成为了九五之尊,夺回了属于他的一切。这一切,本就是该属于他的! 虽然现在魏国的疆土还只有北地,但是他已经完成了太多他人眼里不可能之事,从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好他,他也坐上了龙椅,将来迟早也会统领中原那片广袤的土地。 “陛下,先帝的东西,都已经全部清理出来了。”宫人来到拓跋诩身边时,发现他正坐在椅子里目光飘忽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扬起一个飘飘然的诡异弧度。她只能开口扰醒了君王的白日梦。 “理出来了都扔了就行。”拓跋诩不悦地扫了她一眼,摆手示意她退下,别打扰他对光辉未来的畅享。 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大肆修皇宫,想要抹去前两任君王留下的痕迹,这些时日无数前任君王的遗物都被焚烧殆尽。 “是只是这些东西是在先帝的书柜搜出来的,还都放在一个带锁的柜子里,奴婢害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来向陛下禀报一二。”她只是个小宫女,可不想事后怪罪下来背锅。 拓跋诩还没回答,殿内座椅里那个身姿婀娜的女人先开了口,“都是些什么东西?” 慕容锦原本只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文书,对拓跋诩这些愚蠢且幼稚的行为并不感兴趣,直到宫女说起这事先帝仔细保存的东西,终于开口询问。 宫人也知晓这是一位身份贵重的客卿,遂行礼后道,“奴婢也不敢贸然翻看,只能看出似乎是些仔细保存了的文书。” “文书?有意思。”那只白净的手对着她勾了勾,“拿来我看看。” 侍女应声,转身去取那些清理出来的文书。拓跋诩坐在高位,极力压抑着心中的不悦,冷冷问道,“不过是点文书,怎么这么感兴趣?” 自从自己登基后,慕容锦俨然把自己当做了半个主人,在这皇宫里出入自由。 若不是登基后还有诸多事务要仰仗于她,他一定会把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大卸八块。 但忍耐一直是拓跋诩的优良品质,他已经忍辱负重许多年,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也不缺这一时半会儿。 “能被拓跋雍精心保存的文书,说不定就有什么秘密呢。”慕容锦结果侍女呈上的一沓纸张,细细地翻阅着。 她翻过了其中几页纸,里面似乎都是一些书信与暗卫的密报,但拓跋诩的目光仍然像苍蝇一样黏在她身上挥之不去,她不悦地开口,“你很闲么?没批的折子堆了这么多,还有心思看我。” 拓跋诩冷哼一声,想起堆积的政务,不情不愿地翻开了御案上堆积的折子。 又听见女人那幽幽淡淡的嗓音,“既然已经登上了皇位,就要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元诩。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可不要让我久等。” 执朱笔的手一顿,在奏章上狠狠晕开一片朱红,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呼吸,“你嘱咐过我的事,我在派人去做了。你所说的那种矿脉,正在境内寻找,那些阵法,我也在找奇人异士来仿造着搭建了。” 拓跋诩那些不满的小动作都落在她眼里,慕容锦只笑了笑,懒得多加计较。爱咬人的狗自然也爱龇牙咧嘴,她不必把畜生的行为放在心上,但敲打一二也是有必要的。 “那最好不过。如果完不成的话”慕容锦从纸张中抬起眼,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明明是含笑的,目光却像是冰冷的海水一般将他拖拽入海中,“你可以有幸在现世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不要忘记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谁给的。” “”他几乎要将牙都咬碎,还是生生忍住的怒火。从某种意义上,他知道慕容锦的确能做到。“我知道。” 慕容锦笑了一声,又继续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纸张上。 在一堆北魏语书写的书信中,几封中原字迹的信纸显得尤为显眼。慕容锦仔细翻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嘴角忽然扬起,“真难得啊这么有趣的书信,竟然差点就被你这么个蠢货毁掉了。” “你说什么?”拓跋诩不解地看着她。 但慕容锦却仔仔细细地将其中的几封书信折好放入袖中,并未回答拓跋诩的问题。 再转眼时,她已经消失在了宫殿之中,唯有几缕春风吹绿殿门外的杨柳。 北地的雪终于要化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很爱写慕容锦,原因无他,只因为爽,想骂就骂.jpg 196青梧碧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五月小满,江河渐满。 宫城内的榴花新生了绿叶,新沾了雨水的红花悠悠吐蕊,为宫墙又添几分朱红浅碧。 马车声辘辘,行过幽长宫道,一直到了内宫的宫门前才停下,急忙有数名宫人已经恭敬地围在马车旁,对着华丽车帘后的人道,“祭司大人,已经到内宫了,再往内实在不准任何车马进入,要劳烦您亲自前去了。” 车中传来清冷音色,“无妨的,我自己去就好。” 推开车门,白衣女子只避开宫人谄媚的想要搀扶她的手,独自下了车。几滴雨水落在银丝绲边的袖口,晕开淡色水痕。 看了眼雨势,她轻声道,“劳烦给我一把伞。” 宫人又急忙殷勤地为她撑伞,“奴婢为您撑伞。祭司大人请。” “不必。”她的嗓音依旧清淡,只从宫人手里接过了伞自己撑起,袖袍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骨。“我自己去。” 几个宫人紧张地看着她,又不敢违逆于她,最后只敢看着她走向了正确的方向,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雨水滴答,打落梨花。 、 这座宫城她曾来过千百次,早已算得上轻车熟路,这些宫人本不必如此诚惶诚恐——想来是叶晨晚敲打了太多次的结果。 不过是入宫面圣而已,叶晨晚也不必如此紧张。 昨日宫中忽然传来圣上口谕,说陛下请祭司入宫一叙。这并非是谁的授意,而实实在在是玄昭的旨意。 叶晨晚对此很是警惕,害怕这是谁人想出来的招数。但墨拂歌全然不觉一般,轻松地答应了玄昭的要求。 她很清楚玄昭来找她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前些时日东边传来的消息。 五月初九,东岳泰山震。 泰山之气化,攸先天下,泰岳地震显然对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是个沉重的消息,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偏偏司天命的祭司对此一言不发,他自然是惶恐不安的。 墨拂歌拦住了叶晨晚想要阻拦的手,对宫中来人说,她明日会准时入宫面圣。 叶晨晚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解,她却从容一笑,继续翻看手中书册。 “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牲畜想知道自己的死期,殿下何必紧张?” 是以在今日,她终于再入宫面圣,而这一路显然都是叶晨晚有心敲打的结果。 墨拂歌并不担心今天会出什么意外,毕竟玄昭不是个敢惹事的性子,她本通武艺,寻常刺客伤不得她,这宫中也尽数都是叶晨晚的眼线,生不出什么变来。 宫墙高深,抬头望去只能看见灰蒙的雨云压在红墙白瓦之上,但宫道边的花叶倒是仍开得正好,叶绿花红,是春日浓墨重彩的落笔着色。 或许是再回此地,心境已不同往日。 今日未去帝王素来接见臣下的含元殿正殿,反而是被宫人带到了殿后的庭院中。 庭院内正中央,有植一棵梧桐树,树高参天,干粗数人合抱有余,枝繁叶茂,在宫闱间撑开一片碧色绿荫。 宫人进入后殿向帝王通报祭司觐见,墨拂歌独自伫立在树下,静静凝视着这棵碧梧。 直到帝王匆匆走出内殿时,落了一个清晨的雨恰巧停歇,日光自云层后探出头。春夏之交的日光灿烂,洒落在琉璃红瓦上,更将梧桐树的树叶都染作金黄,倏然风动簌簌吹落,惊动那人白衣。 墨拂歌终于收伞,信手抖去伞面雨珠,那人依旧是雪色的肌肤,素白的衣袍,被日光一照,白皙得如同不得触及的天山一片雪。 “祭司来了怎么不去殿里等着,还在外面雨里站着?”玄昭几步走出殿外,赶紧迎她往殿内去。毕竟祭司体弱,万一风吹雨淋染了个什么风寒,叶晨晚又要来找他的麻烦。 “瞧见这株梧桐树,想起了些旧事,遂多看了会儿。”墨拂歌淡淡解释,还不忘伸手示意玄昭走在她前面的位置,“陛下请。” 含元殿的后殿是帝王书房,陈设氛围都要随意许多,墨拂歌在玄昭对面坐下,神色始终平淡,瞧不出半分疏漏。几近让玄昭怀疑那日他在朝堂上看见的,那种怨恨又残忍的目光。 比起叶晨晚这样一眼就难对付的刺头,墨拂歌的态度却是最捉摸不透的,喜怒不形于色,也并无多余表情,甚至随时都保持着那种温文有礼的姿态,但眼底始终是冰冷的。 玄昭斟酌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捡起墨拂歌刚才所说的话,“瞧祭司刚才在看庭院里那棵梧桐树,这梧桐树有什么来历么?” 墨拂歌反问,“殿下可知,这棵梧桐树的来历?” “这”玄昭仔细思索了一阵,发现记忆里这棵梧桐树便一直种在含元殿的后//庭院内,“这树起码百余年了吧,朕记忆里小时候这棵树就这么高大了。” 墨拂歌不动声色地将一旁的窗扉稍微推开了些许,正好可以看见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这棵树已经三百年有余。”她对着玄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就是说,早在大玄开国前,这棵梧桐树便已经种在此地了。” 察觉出她话里有话,玄昭安静地等待着后文。 “墨氏已经在墨临城定居千年有余,早在玄朝定都墨临之前。原本,前朝梁国定都于江陵,江陵地处江汉腹地,倚靠沧江天堑,本的确也是适合建都的富庶之地。只是玄靳深感江陵世家盘踞,有太多的前朝势力干涉,遂毅然决定将国都定在墨临。” 莹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汝窑瓷杯的杯沿,“他选择定都墨临,除却为他提供支持的墨氏在墨临势力深厚,墨临也同样倚靠沧江,乃江南最富庶之地,并且港口林立,四通八达,又是个前朝势力极少能干涉的宝地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墨临依山傍水,藏风蕴气,乃龙气氤氲之地。” “墨临这处龙气氤氲之地,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的指尖向着窗外一抬,“城中遍生梧桐。” 玄昭面露诧异,“据我所知城中梧桐似乎并不是许多。” 墨临城内当然有梧桐,但很显然没有到遍生的地步。墨临乃江南水乡,气候温润,城中花木亦有盛名,虽不及清河的名声,但城内的桃花,榴花,或是梨花,再或是四季花木,都是绝色风景,却偏偏不曾以梧桐闻名。 “因为我说的是数百年前之事。”墨拂歌微垂下眼眸,饮了口杯中茶,眸色在茶盏升腾的水雾里朦胧不清,“在玄靳登基前,墨临城都曾以梧桐闻名。” 玄昭终于听出了墨拂歌的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是太祖铲除了京城的梧桐?” 墨拂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陛下没有仔细想过么,墨临是龙气氤氲之地,故而遍生梧桐。可梧桐真的引来的是龙么?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梧桐能引来的非龙,而是凤凰。” 她终于噙起一点不到眼底的冰凉笑意,“是问陛下,若提起两百余年前的凤凰,陛下会想起谁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略一思衬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凤凰总是明艳的,夺目的,浴火而生的。 两百余年前,叶照临也是在霜华岭的那场大火中杀出一条血路,鲜血将她的白衣点作灼灼绛色。 他虽不曾能亲眼见过叶照临当年的风姿,却也是见过叶晨晚红衣翩飞的身影。 似乎一切都能说通了——叶照临与叶晨晚连成一线,正是偏离的命运终于拨回正轨。 在想通这一刻时,玄昭面色苍白,汗水自颌骨滑落。 他本非嫡出,若非这横生的意外,是没机会继任皇位的,自然也对玄朝建国时的秘辛并不了解。但当他知晓真相的这一刻起,他所坐的龙椅,他所握的玉玺,都如齑粉般摇摇欲坠。 偏偏那人的语气仍然平淡地诉说着事实,“所以出于恐惧,玄靳派人去铲除了墨临城内的梧桐。除了皇宫内的这一棵实在是太过高大繁茂,人力若是强行铲除,恐怕会破坏皇宫这处风水宝地的气运,所以才留下了这棵树。” “说来还有件秘辛,陛下应当是不知的。”墨拂歌说着,已经完全推开了窗扉,她的目光幽深,只看向梧桐树下整齐的青砖,“当初西域蛮族进犯,太祖执意派萧遥迎敌,却堪堪只拨了一千兵马于她,让她以一千兵马迎战西域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很明显是永无归期的一场仗。先祖墨怀徵为了求太祖收回成命,在含元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太祖多加兵马于萧遥。” “三天三夜啊”墨拂歌看着殿外冰冷坚硬的砖石,“她跪到双腿麻木,膝盖渗血,血都染红了这些千百次烧制的青砖。” 当玄昭的视线也随她看向殿外的砖石时,墨拂歌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陛下不必看了,已经过了两百年,当初墨怀徵跪的那块砖,也早不在殿外了。” “先前还撑伞在树下,算来实在是辜负先祖苦恨。”墨拂歌也极为疲倦地阖眼,眼底余恨未消。 她最终还是站起身准备离开,只留玄昭呆坐在桌边怔怔看着殿外那整齐砌下的石砖。 “陛下,我今日所言,未有半分虚言。你大可慢慢去想,你是否承受得住这座皇宫里的血泪,玄氏又是不是梧桐所迎的凤凰。” 她离开了这座沉淀了太多血泪的宫殿。 正当她从大门走出时,倏然风动,吹落梧桐碧叶簌簌。 在骄阳间,在春夏之交的煦风里,有人站在碧梧树下,身姿比梧桐更挺拔,衣袍比耀阳更明艳。 那个人向她伸出手。 是她所等的凤凰。 【作者有话说】 真的在非常努力地更新【拉磨的驴】 最近在玩的某文游虽然权谋很像过家家但感情线实在好味【我知道权谋真的很难写所以纯调侃,本人并不是很介意这一点,只要剧情没有大纰漏就行】 感情线实在是太细腻了真的很好味,自己看完也很爽地来更新了 【所以本章是听歌+灵感来了的时候写的,很多时候会出现文笔描写过多的情况】 本卷最后会有叶晨晚的个人番外,内容我自己还蛮喜欢的,现在就已经想写了。 197登高楼 ◎心上人就在眼前,便是人间风月最无双。◎ 墨拂歌的确没想到叶晨晚会专程在此处等她。 “殿下怎么来了?”她诧异地问,“只是见一见玄昭,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不是担心。”叶晨晚笑着摇了摇头,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墨拂歌这样不解风情的思维模式,重新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只是很想见你。” 面前人神采奕奕,眼里只倒映出她的模样,仿佛日光都黯然失色。 墨拂歌将手放入她的掌心,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是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么?” 高兴的事的确是有的,因为思念,所以想要见她,而心上人就在眼前,便是人间风月最无双。 叶晨晚最后没有多说,只牵起她的手,“和我来。” 她就这样牵着墨拂歌的手,快步行在宫道间,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但她也全然不在意,只维持着这样亲昵的动作,走过宫墙折柳。 “你不问要去何处么?”叶晨晚回过头看那个跟随着自己的身影。 掌心中的手只是更用了几分力与自己紧扣,“若是在你身边,去何处又真的重要么?” 似乎行了很久的路途,也全然不觉得漫长,终于来到皇宫僻静的摘星楼处。 此处本是墨临城皇宫建成时一并落成,用于观星眺望的高台。 她带着墨拂歌一并登上高楼,登高临远,春日墨临的景色一览无余。皇宫内碧瓦朱甍,琉璃瓦盏,再到京城内林立的青瓦白墙。沧江蜿蜒将这座古老的城池环抱其中,而远山青碧,杨柳堆烟,似一场温柔梦境。 “从前因为忙碌,一直没有机会来看,今天终于和你一同来看看墨临的景色。”叶晨晚一手撑在栏杆上,示意墨拂歌同她一起看此地风光。 但那人对眼前风景也并不感兴趣,只静静望着面前看风景的人。眼前风光万千,却只有一人入眼。 “不必遗憾于往日,现在殿下能有心带我来看,我也很开心。” “阿拂会想去看这广袤河山么?”她状若随口地问,仿佛只是寻常情侣间问起一二喜好。 若是往日叶晨晚问起这种问题,墨拂歌定然会警觉许多。但叶晨晚此刻的神色相当平静,似乎只是好奇她的答案。 只沉吟片刻,墨拂歌就如实答,“天下风光虽好,我只寻心安处一隅。” 叶晨晚却仍深深望着她,墨拂歌看她狐疑地神色,淡淡一笑,“怎么,觉得我在糊弄你么?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殿下。” “”叶晨晚垂眼,摸索着栏杆处经年磨损的痕迹,“明明离至高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我最近却在犹豫。” “阿拂,我知道那个位置是枷锁。”她终于说出那个自己早已意识到却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在我身边,也不会有自由。” 高台上有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墨拂歌眼中闪过一丝极轻的诧异。 她的确没想到,叶晨晚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一点。 “我很害怕,你在我身边会不快乐。” “没有,殿下。”墨拂歌终于开口打断了她,怕她再胡思乱想,又重复了一遍,“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不快乐。” “是么?”叶晨晚有些不相信,“可我知晓,你其实不喜欢宫廷争斗,也不喜欢政务纷杂,金银权势对你如尘土,你想回到清河,守着花鸟书画过清逸的生活。” 经过这些年对墨拂歌的了解,叶晨晚知晓,在京城玩弄权术不过是她身上所背负的血仇逼迫,她其实不爱与人往来,也不爱红尘声色。 “我的确不爱这京城里的人心争斗,但”墨拂歌轻点着下颌,斟酌用词,“这不代表我在你身边不快乐,殿下。这二者并不冲突。” “玩弄权术并非我所愿,但这若能为你做些什么,便都不值一提。”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无比坚定,溪流般流过心间,“因为喜爱,才总觉亏欠,总想尽力为你解忧一二。” 那个人站在自己身边,红衣翻飞,似天边被染红的云霞。 “因为喜爱,才总觉亏欠么?”叶晨晚忽然在这一刻很理解这样的感受,“的确如此,阿拂,所以我总担心你不会快乐。” “你还记得从前在太学的时候么?那时我便觉得,明日能见到你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她抬眼时面带笑意,就连春风也为之停留,“从前如此,现在亦然,在你身边,便是快乐的。” 提起孩童岁月,叶晨晚也神色颇为感怀,“若是孩童时代,快乐总是简单很多的。” “现在也可以很简单。” 那双微有冰凉的手捧起她的脸颊,叶晨晚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晰倒映出自己眉眼。 她任由那双手带过自己的脸庞,而后唇瓣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像是一片飞雪悠悠落下,又被春风融化。 耳畔只有高台上的风声簌簌。 叶晨晚神思飘忽的瞬间,内心闪过些许因愧疚折磨的隐痛。 她明白自己心中惦念过许多东西,既爱看河山广阔,又想要那至高之位,最后又贪念作祟,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旁。 但在此一刻她明白,若能与她携手,泛舟芙蓉,醉卧南山,江山又何足轻重? 若能携手,繁华万千抛却,也不足惜。 但她好像从来都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殿下,我不希望你在我与江山社稷间难得两全。” 墨拂歌向前迈了一步,正是并肩而立的位置,“于世间多数君王而言,真心与权力不能兼得。但如果只是牺牲我的一点自由,能换得你的两全,我觉得从来值得。因为若要用你的锦绣前程与江山社稷来换我这一点自由,才是不值得。” “况且自由与否,只在人心一念。是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又何来囚笼一说?”她笑着伸出了手。 像是邀请,又像是一个誓约。 那双手就在自己面前,只需伸出,便能携手。 叶晨晚未有游移,当即握成十指相扣的手势。 春风吹动江山万里。 “我曾想过千万次,若一定要登高台,也只愿与你携手,只有你配与我并肩。” 若红尘无你,人间也失色。 、 当给皇宫中那位客卿送东西这个烫手山芋被你推我推最后扔给太监小祥子时,他在心里把这群老油条骂了无数遍。但他背无依靠,资历又浅,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陪着笑接过那个气息格外诡异的盒子,往那位客卿的住处走去。 他的害怕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些时日去给这位客卿送东西,被斥责一番都是小事,更有从此人间蒸发再寻不见踪影的。 小祥子一边小心地捧着这个木盒,一边在外面仔细打量着木盒的外观。 实在是瞧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只是让他去送货的领事太监告诉他小心些,里面都是名贵的矿石。 他脑海中不禁闪过许多童年时听过的聊斋志异,又想起那些凭空失踪的同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中闪过许多恐怖的猜测。 送货的路途并不算长,很快他就来到了那位客卿暂居的宫殿。 宫内空无一人,只有素色的荼蘼花开得繁盛,花香袭人。他一边小心地往里走,一边唤道,“慕容姑娘?您要的东西小的给您送来了。” 院内才终于响起一声冷淡的应答,“拿过来吧。” 他急忙循着声音跑去,终于在荼蘼花树下看见那个在藤椅上半卧的女子,她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竹制烟杆中青烟缓缓升腾,眉眼也在烟雾里朦胧不清。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虽然心中好奇,但恐惧还是想让他尽快离开此地,“小的把东西给您放在这儿?” 慕容锦眉眼不动,“把盒子打开。” “啊是,是。”小祥子应着,拨开了木盒的锁扣,打开了盒子。 只见檀木盒内躺着几枚玄黑色的矿石,大小形状不一,但都流淌着赤色的纹路,看上去格外诡异。只是有的矿石中赤色的痕迹浅淡且杂乱,只有零星几枚纹路赤红,像是流淌的血色。 即使是白日,也掩盖不住这种黑色矿石阴冷的气息。 慕容锦从榻上起身,端着烟斗打量着盒子里的矿石,最终皱着眉深吸了一口烟雾,“怎么都是杂质这么多的次品。” 烟杆在盒子里拨弄着,终于挑出一枚成色较好的矿石,慕容锦拿出这枚矿石递给小祥子,“拿着。” “啊,我么?” “拿稳。” 见她的语气已有不耐,小祥子无奈,只能用手握住了这枚矿石。手感冰凉,到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慕容锦的手指虚空一划,小祥子便感觉一阵刺痛,只见自己的掌心已经被划开一道浅浅的伤痕。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伤口的疼痛,随着慕容锦口中念咒,矿石就在他手中震动起来,自己掌心的血痕都被尽数吸收入矿石之中,不仅如此,还没有半分停下的征兆。 小祥子惊恐地想要扔掉这枚矿石,这妖异的石头却像是黏在他手上一般甩也甩不掉。不仅如此,还无休止地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的血液。 他的手掌由红润到苍白再到干枯,竟然短短的事件内就变得如老人的手掌一般枯槁! 慕容锦只是在一旁冷眼注视着小太监的惨叫,直到矿石吸收够了精血,他的手已经是死黑色的肌肤包裹着枯枝般的骨骼,格外可怖。而这矿石吸足了血液,赤色俨然,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她随手把矿石扔回木盒里,漫不经心地留下了其中几枚成色较好的矿石,剩下的次品随着她指尖一点都顷刻化作齑粉,“去告诉元诩,矿石都要按照这个成色的开采,剩下那些次品垃圾不用给我浪费表情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写这篇文的时候时常觉得这本书脑洞太老了,我自己的审美也有很多变化。 但是不得不承认墨拂歌的恋爱三观有点太正常了,她的恋爱观是我小说里诸多主要角色中最正常的一个,没有角色能比她更好地平衡奉献和自我。她既可以诚挚地奉献,也不会因为爱情迷失自我。 后面的角色就能看见神经病搏击大舞台了,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包括但不限于: “你喜欢哪种类型我去演不行吗?” “虽然我骗了你感情拿了你的钱权还想杀了你但我爱你啊!” “虽然我是控制狂但你不跑不就没关系了吗?”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我就爱做小三怎么你了,小三或许是个不好的词汇,那换成:我心爱的人被她抢走了,听起来是不是就悲情很多?” “遇见一个控制狂神经病就已经够倒霉了能遇见两个那更是这辈子有了,她们固然是神经病吧但是喜欢神经病的也没多正常。”[鼓掌] 198旧南柯 ◎那便让我做一次佞臣吧,我的陛下。◎ 玄昭从来是个识时务的人,选择他来做这个傀儡,便是考量到了这一点。 他或许懒惰,或许愚钝,又或许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叶晨晚都可以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是识时务的。 和这样的人沟通,总是能省下许多精力。 在那一日墨拂歌的敲打之后,过了一月,他竟*然就自己写下了禅位的诏书。 诏书中有言,“玄道陵迟,世失其序”,“幸有宁王神武,靖平四方,绥我宗庙”,“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宁王”。 此诏一出,朝野在短暂的震惊后,又都复归于平静——谁都知晓叶晨晚不是来做慈善的,迟早会有这样一天,不过早晚而已。 当然,禅让一事讲究三让三辞,这第一次的禅让,被叶晨晚眉眼不动地推辞了。 “你那日都同他说了些什么?怎么玄昭诚惶诚恐的连禅位的诏书都写了?” 自玄昭的禅位诏书一写,有不少朝臣也连带着上书,有劝她上位的,也有大肆吹嘘何处有吉兆,劝她顺应天命的。不过都是些通篇溢美之词的马屁文章,让她不得不浪费许多精力来应付。 “殿下觉得我说了什么?”坐在一旁饶有趣味看着叶晨晚打发这些废话奏折的墨拂歌抬头,“我可没有恐吓他,不过是向他讲了些当初的故事罢了。” 叶晨晚自然知晓墨拂歌不会真的去威胁他什么,敲打他的方法有许多,以墨拂歌的手段不必用这种粗鲁的方式。 只是提起往事,叶晨晚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的确想起许多陈年旧事。“此情此景是否似曾相识?昔时玄靳也是如此逼迫梁献帝禅位与他。” 墨拂歌用书脊抵着颌骨,嘴角牵起一点讥讽的弧度,“江山更迭,历来如此。殿下不曾以燕云铁骑踏平他玄家河山已是仁慈,怎又为此伤怀?” “伤怀?不至于。”叶晨晚摇摇头,“只是略有感慨,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也要做这窃国之人了。” “帝王高位,能者居之。桓帝尚能善终,灵帝都做了十几年君王,殿下为何做不得?难不成玄昭还会比你更有资格坐在龙椅上?”墨拂歌放下手中书册,倾身看她,“再者就算玄靳对前朝皇室刻薄,对开国忠臣寡情,也不妨碍后世也说他是一代明君。” 此话的确不错,玄靳出身平平,在墨氏的托举下从平平无奇的地方官员做到梁国权臣,最后在梁献帝与太后外戚良久的拉锯下赚尽了好处,坐收渔翁之利。 他也是同样的手法,逼迫已经沦为傀儡的献帝禅位于他,可在禅让后不过几年时间,梁国剩下的皇室便已各种借口尽数诛杀,连这亡国之君也被赐了一杯鸩酒。而他对于开国功臣的手段也不必再说,墨拂歌与叶晨晚俱是其中的受害者,血痕斑驳,罄竹难书。 可他作为玄朝的开国之君,励精图治,抚平了中原自云朝覆灭后的百年涂炭,现今还被人赞为一代明君。 可见历史不过成王败寇,垂青的永远是赢家。而背后血痕累累多少爱恨,史书上不过轻描淡写一点墨痕。 叶晨晚将手中那些通篇废话的折子扔到了一边,眼中神色玩味许多,“祭司似乎比那些佞臣还要希望我登基许多。” 墨拂歌听了这话却也不恼,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身上环佩璁珑作响,转眼间已叮咚轻敲在耳畔。 她的指尖很轻地点在叶晨晚肩廓,有几缕发丝垂落而下,在肌肤上泛开细密痒意。梅花香冷,浅浅自鼻尖萦绕入肺腑。 “是啊,我曾想过许多年,许多次,千千万万遍。” 叶晨晚伸出手揽住她的腰间,那具腰身便轻巧旋身,顺势坐入了她的怀中。 墨拂歌的手依然是冰凉的,极轻地用指尖抬起她的颌骨,让她与自己能够对视。 闪烁的烛光落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是星子熠熠,有星河流淌于眼底。 叶晨晚恍惚间看了眼窗外,朗月皎洁,无星也无云。 或是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底,又或是海底心上月在此,纵有千千晚星,从此视而不见。 她的吐息近在咫尺,带着唯有潮湿的热意,“那便让我做一次佞臣吧,我的陛下。” 此时怀中人不再是山间月下雪,更像是披薜荔而来的山鬼,如精似魅。 叶晨晚不得不嗤笑于自己的贪恋,君王还未做得,却已经明白了昏君是何模样。 “阿拂想做佞臣,我又如何舍得?” 、 眼前男人的模样还是一如记忆中的冷峻,眉目冷硬薄情,如同雪山里永不融化的黑曜石。 真奇怪,为什么会是记忆里——墨衍已经死了许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父亲长什么样子。 府内陈设一如儿时模样,那张厚重的桌案后是男人冷淡的眉眼,即使是在看向自己时,冰冷的眼神也与看向路人时并无差别。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他的质问也是冰冷的。 “我知道。”她同样用冷淡的语调回答。 “墨怀徵种下的苦果,你还没有吃够,还能愚蠢到再去扶植一个新的君王?”墨衍冷笑着看她。 墨拂歌想,其实墨衍从来不觉得自己令人生厌,即使是对自己的女儿,也总是这样一种凉薄又讥讽的态度。 “她不一样,你不必如此看待她。”她不耐地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呢,在权力与贪欲面前,众生都一样。”墨衍看她的目光讥讽,却又带了几分怜悯,“你又凭什么觉得她是特别的?在尝过权力的欲望后,没有人能拒绝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袖口下的指节因烦躁与厌倦不自觉地扣紧,墨拂歌皱起眉头,“若世间人都像你一般,的确是如此。但她不是你,也不是玄靳,不必如此揣度她,也不要在我面前诋毁她。” “哈,我怎会把你教得如此天真到愚蠢。” 那双漆黑的眼睛在看向她时,露出一种阴冷的审视感。 只这样对视一眼,墨拂歌便感觉寒意沿着脊髓攀附而上。 “你自己也清楚,你既问心有愧,又凭什么在她身边呢?”毒舌张开了獠牙,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她。 他的话语千斤重般蓦然重击在心头,墨拂歌猛然抬眼,面色苍白如纸。“我会弥补她。” 书案后的男人冷笑着,似乎是因为她的执迷不悟,面有怒容,“真是混账,竟然现在想的还是这些儿女情长。跪下!” 记忆与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重合,她在从前也是因为妥协跪下,所以没有违抗自己的命运。 “我不会。” 她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她挺直了脊背,向着那个男人扬起了下颌,“我不会再听从你所言,也不会让自己再去后悔。” “你知道你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他因为恼怒掀起桌案上的书册,纸张满天翻飞,又纷扬着落下,像是葬礼上飘落的纸钱。 记忆里也是相似的一幕。 “我做错过许多事,也付出过许多代价。但我不会错第二次,也不会向你妥协第二次。” 她如此回答。 男人的面容也模糊在纸张里。 、 夏季的夜晚总带着挥之不去的些许闷热,潮湿的水润细密地黏附于肌肤。 墨拂歌睁眼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凌乱的喘息着,感受到夏夜微有潮湿的空气与身侧人的体温,才感受到了此刻的真实。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境。 当然应该只是一场梦境,毕竟墨衍早就死了,坟也被自己刨了,这个男人应该去地狱继续坚持着他的仇恨与报复,而不是因为命运的不公而伤害的尽是身边将他珍视的人。 身侧人睡得仍然沉沉,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墨拂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足站在地砖上,冰凉的冷意让她心情平复些许。 窗外天色不过泛起极浅淡的青色点缀夜色,看上去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还能再休息一阵。 蝉鸣声声嘶哑,夏夜扰人烦躁的虫鸣在此刻也给了她些许真实的安慰。 只是一场梦境而已,那些久远的事情,都随着当事人一起埋入尘土罢了。 她走到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水饮下,安抚着自己的心绪。 正当她饮水时,床上沉眠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身边空空,不安地翻了几个身悠悠醒来,语调还仍有朦胧,“阿拂?” 她含含糊糊地问,睁开眼时发现墨拂歌不在,急忙寻找着她的所在。 “我在。”墨拂歌急忙回到床边。 叶晨晚的意识显然不算清醒,只含混地问,“去做什么了?” “无事,只是醒了有些口渴,去喝了点水。”她如此答,重新睡回了叶晨晚身边。 天未明的房间仍然昏暗,叶晨晚也因困倦不够清醒,她并没有注意到墨拂歌苍白的面色与鬓角的冷汗,只看见枕边人回到身边后,重新心满意足地睡下。 “那便睡吧。” “好。” 在她意识昏沉着又沉入梦境时,似乎有人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来,强调一下,慕容锦抽的不是烟!她不抽烟! 只是一种镇痛的药物。 199凤栖梧 ◎她与她并肩立高台,今日如是,往后千秋万岁亦如是。◎ 自玄昭写下第一封禅让的诏书时,诸臣都知晓,这个古老王朝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在叶晨晚的第一次推拒后,时隔三月,玄昭准时写下了第二封禅让诏书,又一次推拒。 于是再时隔三月,他写下了第三封禅让诏书,在众臣殷切的目光里,叶晨晚面不改色地推拒了第三次。 三辞三让,这是最后一次。 又过三月,第四封禅让诏书写下时,在朝臣殷切的目光里,在各种或真情或虚伪的劝说中,叶晨晚也陪着演了出无可奈何的戏,终于显得自己实属无奈一般,答应了禅让的请求。 谁都知晓每个人是怎样的心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在舞台上演这一幕戏。 玄元昌二年三月,玄帝昭深感天下荡覆,而玄氏无德,遂下诏退位,禅位于宁王。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的时节,万物初发之时,这个古老王朝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迟暮。 宗庙肃穆,群臣伫立,连带着四海他国的使臣,都来见证新星的升起。江南的花在三月开得正好,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 钟鼓奏鸣,玄昭手捧着传国玉玺,一步步登上高台。帝王衣袍繁重,从前他不喜欢,但今日却有些怀念。他知晓,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背负这样沉重的负担了。 而面前等候的人白衣繁复,银饰点缀,那张白玉面具遮住了半张面容,风吹得她衣袍猎猎,恍如天际流云。 无论王朝更迭,世事兴衰,她都是这样不染尘埃的清绝风骨。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玄昭竟然在那张面具后的漆黑眼瞳里看到了些许笑意。 或许是宿命轮回作弄,昔时玄朝立国,也是祭司送上的开国玉玺。而现在王朝末路,仍是祭司收回玉玺。 数百年来,墨氏勤恳地主持着玄朝的每一场祭典,从开国时的万千辉煌,直到这最后一场谢幕。 “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 “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贯之百王,由来尚矣。玄道陵迟,仍世多故,爰暨承佑,祸难既积,至三光贸位,冠履易所,安皇播越,宗祀堕泯。则我元昌之祚,永坠于地,顾瞻区域,翦焉已倾。” “朕虽庸暗,昧于大道,永鉴废兴,为日已久。念四代之高义,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逊位别宫,归禅于宁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他如实背诵出早已写好的说辞,恭敬地将手上这方传国玉玺交到了墨拂歌手中。是真心或是麻木,他早已感受不出。他不过是被强送上台的傀儡,被提着线配合这一场演出。 在玉玺被接过的瞬间,他终于感受到了长久的解脱,身上无形的包袱也被卸下。 祭司神色平静地接过这一方百年传承的玉玺,在祭坛中熊熊焚烧的烈焰下宣道,“相国宁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雕颜卉服之乡,龙荒朔漠之长,莫不回首朝阳,沐浴玄泽。故天之历数,实有攸在。” 她捧着这一方玉玺,静静望向自另一方台阶缓步走向高台上的人。 赤红衮服迤逦,艳色铺陈,灼灼如火。上有龙凤朝阳,衔珠吐月。 刺目又灼眼的红,如朵朵盛开的红莲,仿佛要把过往的所有腐朽都焚烧殆尽。 远处钟鼓声响,人声欢呼,都在耳畔远去着并不真切,墨拂歌只是静静看着她迈过长阶,登上高台,走过漫长路途一步步向自己行来。 冕旒珠串相撞,叮咚作响,她眉眼亦在珠玉后看不真切。 直到叶晨晚走近时,墨拂歌才看清她眼中的笑意。 一时间心慌神驰,她曾主持过无数次祭典,本不会在这种时刻走神,但在四目相对时,却几欲泪流。 像你所钟爱的飞鸟终能翱翔之时,她却选择为你停留。 有凤栖梧。 墨拂歌收回飘散的思绪,将玉玺呈在她面前,“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那双手在接过玉玺时,却隔着宽大的袖袍握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行礼的动作。 墨拂歌不解,仍打算依照礼节对叶晨晚行君臣之礼,但那双手固执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冕旒后的那双眼始终是温和含笑的,纵使走过北地的风雪与江南的烟雨,依然明净如初,一如初见模样。 她最终站起身,保持着与叶晨晚并肩而立的位置。 叶晨晚手执玄朝传国玉玺,向前迈步,看着高台下的攒动人头,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众生都渺小如蝼蚁,却又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她终于开口。 “玄历世十有四,践年二百七十有六,四海困穷,王纲不立。天之历数,运终兹世。” “今朕承帝王之绪,其以元昌二年为大景长安元年,议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同律度量,承土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诸不当得赦,皆赦除之。” 话音刚落,铜钟敲响,一声声回响着传远。 是这个古老王朝的丧钟,亦是一位君王的新生。 从无人会置疑长安帝的美貌。 昔年她还在墨临城为质时,便有传昭平郡主是皇都内有名的美人。 初观她眉目,眉如远山,朱唇点绛,生得雪肤花貌,每一处都是上苍垂怜的手笔,一袭绛衣拥出牡丹般的倾城国色,众人见她皆为之倾目。 而此刻她站在高台上,眼角噙着不入眼眸的笑意,看着末帝战战兢兢承上的这枚玄朝传国玉玺。玉螭虎纽的印玺安静地躺在女子修长的手中,动作随意得仿佛贵小姐打量新拿到的珠钗首饰。 这一方玉玺承载着前朝两百余年的厚重,让殿内百官都不禁低眉颔首。又或许是高台上的女子虽是眉眼含笑,但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出冷硬的薄情,就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这殿中无人不记得两年前墨临城那场倾盆大雨,鲜血将她白衣染作朱红,她身后是身着银白铠甲的如云铁骑,用刀刃撞开了这座古老城池的城门。 那柄皎如雪色的照雪庭光,也被赤色点缀,她执剑立在含元殿大门前,身后白骨哀嚎,让人不禁仰望,猜想两百年前的叶照临,是否也如她这般风姿,山岳拱手,四海敬服。 “这玉玺是前朝旧物,玄朝既是寿终正寝,这传国玉玺亦当如是。”叶晨晚缓缓站起身,“孤用不上它。大景承应天命,前路光明坦荡,诸卿当与孤共往前看。” 言罢,她松开手,那枚和田玉制,传承百年的玉玺自她手中滚落,坠落于地,伴随着掷地有声的清脆碎响,四分五裂。 而很快这玉碎的回响就被跪拜匍匐声淹没,随后扬尘舞拜,山呼万岁。 在所有人的欢呼朝拜声中,玄昭安静地立在建筑的阴影下。在完成了仪式最后需要的流程后,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个被遗忘的好用工具。 没有人再去注意到这个亡国的君王,他年少时无人在意,却又偶然地被挑选做了傀儡,在舞台上扮演着这个腐朽王朝最后的体面。 就连在此刻,他也只能在阴影里看着一位耀眼君王的诞生,此刻正向从前对他跪拜的群臣描绘着她盛世的图景。 恍惚时他也会想起,自己那些光辉的祖先,是否在当初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样光芒万丈地享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但所有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他是这个古老王朝将死躯体上最后一道永远不会再愈合的疮疤。 玄昭看着叶晨晚的背影,又看着那个与她并肩而立的身影,忽然觉得阳光刺眼,让他流下泪来。 都说至高之位亦是至冷至孤之处,但她也并不孤独。 叶晨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朝拜的群臣,却用很轻的声音问墨拂歌,“看见他们的朝拜了么,阿拂?这也是属于你的。” 墨拂歌只是转头看向她,面具后的目光却是灼烫的,“我从不在乎这些。” 她只是虔诚地提起衣摆,极其恭敬行云流水地向她行君臣之礼。 她从来笔挺的脊背,从来清高的头颅,都只为这一人臣服。 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赤忱与深情。 “你的时代从今天开始了,我的陛下。” 可眼前人只如从前的无数次一般,牵起她的手。 “是我们的时代。” 她曾与她并肩立高台,今日如是,往后千秋万岁亦如是。 ———— 元昌二年三月初三,玄闵宗玄昭禅位于宁王叶晨晚。 大玄享国祚二百七十年有六,自高祖玄靳灭三国,统中原,后经高宗励精图治,又有僖宗三王之乱,幸有仁宗临危受命,中兴国祚,然仁宗后继无人,江河日下,历世十之有四,终于此寿终正寝。 这背后多少兴衰荣辱,爱恨情仇,都随着它的灭亡封尘入土,只等后世史家评说。 叶晨晚登基,改国号为景,改元长安。 属于她的时代已经开始。 卷四《凤栖梧》,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一章了,太不容易了 文中多数文绉绉的用词都是摘改自汉献帝禅位诏与晋恭帝禅位诏,请原谅本人有限的文辞,不过晋恭帝那篇诏书确实写得挺不错的。 嗯,叶晨晚今天才走到这一步,也太不容易了。 第四卷正文这章结束,然后下一章是叶晨晚的个人番外。 再后面第五卷应该就是终章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能陪我的两个女主走过这么远的路。 200叶晨晚番外江南可采莲 ◎我或许成全不了自己,但可以成全你。◎ 虽然知晓接手玄朝这个烂摊子后自有一堆麻烦事等着我,但真的忙起来时,还是有几分焦头烂额的感觉。 内官监的宫人觐见之时,我还在批阅奏折,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小心地提醒我,“陛下,凤印与后宫妃嫔的印玺都打造完成,还请您过目。” 我这才想起此事。 自登基后,前朝后宫的嫔妃也被尽数遣散,有自愿去寺中修行,又或有请旨归家的,我都一一应允。唯有玄若清的皇后楚媛每日疯疯癫癫地辱骂祭司,我本想派人哑了她的喉咙寻个清净,但谁知她在知晓新皇登基的消息后,竟是一条白绫去了。 阿拂对此并无什么感想,来路光明当往前看,她已不愿为这些陈年旧事多费情绪。我也懒得再计较她的不敬之举,命人以太后的礼制匆匆下葬了。 前朝后宫被尽数遣散,我亦未有婚配,是以后宫空空,关于后宫器物印玺的打造也被一拖再拖,直到登基两月有余后,内官监才打造完毕。 “拿来朕看看吧。” 我示意宫人呈上凤印,仔细把玩着这枚印玺。和田羊脂白玉雕刻,玉质莹润无瑕,触感冰凉,玺钮雕工栩栩如生,雕琢出百鸟朝凤的纹样,正衬印玺线槽内的朱砂。 内官监对此事还算上心,这枚印玺雕工精致,并不输帝王所用的玉玺。 只是不知为何,我看着这印玺上百鸟朝凤的纹样,总觉下方百鸟似监牢,上方的凰鸟也不似能展翅高飞的模样。 宫人见我迟迟不语,以为我是有什么不满,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这印玺有何处做的不好?” “并非。”我只摇头,继续把玩着这枚印玺。 我只是在想这枚印玺该归于谁手——此事在我心中自然无第二人选,只是她似乎也并不会对此物有什么兴趣。但将这枚凤印交到她手上,自然又会让百官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我已给过祭司无限的尊荣,滔天的权势,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我的一封诏书,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却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 帝王之爱,确让人两难。 况且我知晓,她既不缺金银,也不缺权势,她真正失去的东西我给不了,不过只能拿这些俗物徒劳地弥补一二。 她真的需要此物么? 我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又有宫人向我禀报,说汝南王妃有事觐见。 玄昭禅位后,被封为汝南王。他天资庸碌,又无野心,当傀儡的那段时间还算识相。现在朝廷中还有许多玄朝旧臣,是以我也不想将事情做绝,遂封了个并无实权的王爵,以堵悠悠之口。 刚登基后的政务总是格外繁忙,以至于当宫人禀报时,我的第一想法是先推拒。毕竟桌案上的折子还未批完,还有批未见的大臣等候,而汝南王妃并不参与政事,她的事未必有这些奏折紧要。 但转念一想,玄昭刚禅位没有多久,汝南王的身份颇为敏感,他的王妃也并非多事之人,此时来找我,或许的确有要事相求。 念及此,我放下手中凤印,吩咐宫人道,“让王妃去暖阁吧,朕一会儿便去。” 那枚刚雕刻好的凤印被我放在了桌案上,我披衣去往暖阁。 靠窗边的位置日光正好,眉眼温柔的女人正颇有些拘谨地坐在座椅上,在看见我步入时急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我示意她坐下,而后随便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我记得端阳之后王妃便要与汝南王一同回封地了。临近佳节,王妃突然来寻朕,可是有什么事么?” 在听见回封地时,汝南王妃的面色明显一滞,“臣妾,便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我竟一时不知她有什么事会为此来寻我,“直说就是。” 她竟是起身径直在我面前跪下,行叩首的大礼,“还请陛下,准许我与汝南王和离。” 手腕一颤,杯中茶水泛开一圈涟漪,我伸手想扶起她,但她却执意跪在地面。我无奈,只能问,“为何?” 我记得玄昭身边的王妃,名曰江欲然。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倒是个好名字。 她是玄昭还是陈王时,皇室中安排的婚姻。彼时玄昭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生出的不受宠的皇子,玄朝宗室内对他的婚配也并未有多用心,不过是随意挑了个身世清白的官家女子指婚。 他们婚后的生活也相当平静,哪怕是后面玄昭作为傀儡登基,她也成为皇后,安静地操持着后宫事务。 因为从未听见过他们夫妻之间有何龃龉,我自然也以为他们的生活也能算和睦,想不出江欲然执意和离的理由。 江欲然斟酌了许久的用词,最后轻声道,“若臣妾说,臣妾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陛下会生气么?” 厌倦——?坦白说,听见衣食无忧的王妃告诉我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的确有些惊诧。 但子既非鱼,我亦不好揣度,只道,“你且说得仔细一些。” “臣妾生于苏州,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员,您大抵不记得他的名字。臣妾母家有些许资产,在苏州有百亩荷塘。臣妾母父感情和睦,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称得上溺爱,哪怕臣妾告诉母父,女儿一生不愿嫁娶,只想与诗书为伴,日后继承母家的荷塘,做一个采莲女,母父也是欣然同意的。” “在从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天家有何关系,直到前朝一封诏书,将我指为陈王妃。”她抬头时的目光茫然,还残留着些许水光,“臣妾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陈王,都未曾与他见上一面,却要与这人结为夫妻,陛下不觉得荒唐么?可这偏偏是圣旨成婚,臣妾也不得违抗。” “我与他婚后虽无矛盾,却也无话可说,如陌生人一般,生活只剩下替他操持王府繁重的事务,看着他再纳侧妃。我甚至希望,他愿意把宠爱的侧妃扶为正室。” “再后来,是他登基,臣妾作为皇后,还要打理宫内的各项事务,和离更是无望。”江欲然一边说一边笑,笑意却显出几分凄凉,“就算他不过是个皇位上的傀儡,却也要维持皇家的脸面,这世上何来帝后和离之事?” “您或许不相信,从他登基起,臣妾就在等这一天,他只是一个傀儡,等到他从皇位下来的这一天,我就能与她和离了。”她以一种恳切的目光看向我,“陛下,我想到若我要在这深宫,这王府内与一个陌生人相对一生,我的确心有不甘。臣妾不愿如此碌碌蹉跎一生,只愿放弃荣华富贵,回江南采莲。” 说着,她再对我一叩首,双眼含泪地望着我。 我诚然是理解她的,世人或许觉得她身为王妃,衣食无忧,身份贵重,与丈夫虽无感情,但也无矛盾,已是许多人羡艳的圆满。 但我知道这幽深的宫廷,这没有期待的漫长生活有多么将人磋磨。因她心有愿望,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所以才更受不了这日复一日死水般的生活。 我又在那双泪眼婆娑的清澈双眼里,看见了谁的影子呢? 临近端阳,蝉声总是嘶哑着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午后的日光照得窗扉明透。 她的愿望很简单,已经是汝南王的玄昭自然也不用再去维护什么皇室的脸面,而我只需要点一个头,只需要玄昭失去一点小小的脸面,就可以给一个女子下半生的自由。 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望着我,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意思。我只能解释道,“江小姐,起身去写你的和离书,然后交给朕吧。” 她一时间不敢相信我如此轻易地就答应她了,诚惶诚恐地扶着我的手起身,“陛下,答应我了?” “此事并不算什么大事,答应你,于你,于玄昭都是一种解脱。”我如实回答,看着她的眼睛,最后笑了笑,“我想过许久,朕的心上人,为朕付出了许多,但朕却给不了她自由。我们俱在高位,身不由己,成全不了自己,但可以成全你。” 她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递给我,我拿出自己的私章,蘸了朱红的印泥为她盖上,“拿去吧。玄昭若是问起,你如实说是朕应允的就好。” 她满脸欣喜地接过这封和离书,对我连连道谢。 “你早就准备好了这封和离书,是笃定了朕会答应你么?” 她收回面上的笑意,严肃对我道,“臣妾不敢妄自揣度上意。只是臣妾听闻过,从前灵帝也想为您指婚,也有许多贵族想与您联姻,俱被您推拒了。新皇登基,本该选秀充实后宫,您也未做。臣想,您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也不愿将自己的终身草草随意托付。” 我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庸碌如玄昭,能有这样一位王妃属实是他高攀。 “你说的话,朕也赞同。如此在深宫后院里碌碌一生,的确会心有不甘。是玄昭配不上你,故而朕愿意成全你。” 她终于不似初来时那么紧张,小心地摩挲着这封能给她带来自由的和离书,“臣妾冒昧一问,您的心上人,可是祭司大人?” 我起先诧异于她竟然能够猜到,转念一想,若是连她都能猜到,这件事在朝野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没有否认。 “朝堂凶险,祭司大人愿意为了您留在您身边,那说明在她眼中,您是比自由更重要的存在。”她对我扬唇,笑意嫣然,“虽然臣妾更喜欢自由,但若能有这样的人相伴,是一生幸事。” “朕知晓。”这下轮到我在她面前惭愧了,“所以朕总觉得辜负于她,能给她的太少。” “也许她所求的并不是这些世俗之物呢?”江欲然如是道,“祭司大人惊才绝艳,想必金银俗物也入不了她的眼。她这样的人要是空守着一个所谓的名分,才是蹉跎岁月,浪费光阴吧。” 我看向窗外,梧桐叶青碧,日光正好——很适合出去走走。 我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你说得对。我能给她的已然太少,这些许的自由,却也不能再拿走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江欲然的肩廓,“回江南采莲,做你想做的事吧。” 、 江欲然离开时,在含元殿前再行了跪拜的大礼。 我重新把玩着内官监呈上的凤印,玉质温润,触感冰凉。 总让我想起那个人的双眼,眼波脉脉温柔,却又落下一场春山夜雨。 我最后下定了决心,将这枚凤印自手心抛出,和田玉制,价值连城的印玺叮咚坠地,四分五裂。 心间的一处囚笼亦应声而碎。 玉碎之声惊动了殿外守候的宫人,她们走入时,只见到地面上碎裂的玉石,以为发生了什么,诚惶诚恐地跪在地面问可是这印玺我有何不满?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并非,只是朕,不再需要这枚凤印了。” 如今骄阳正好,我一刻也不想再耽误。 “备马,朕要出宫。” 、 马蹄哒哒,一路赶到墨府时,我连额间的汗都未来得及擦去。 白琚在开门见到是我时吓了一跳,急忙问我有何要事,怎一个人来了墨府? “我要见墨拂歌。” 她以为我有什么急事,急忙入府通报,不一*会儿墨拂歌便脚步匆匆地行来,看得出近日她亦是公务繁忙,未有梳妆,一头长发只随意地沿着肩廓披散而下,着了身素白薄衫。 但她看向我时,眉眼依然是含笑的,“陛下可是有什么要事,怎么突然来寻我?” “不,只是我想来见你了。”我摇摇头。 “若是想念臣,那可以召臣入宫,不必亲自出宫来一趟。”她仍是不解,在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已然习惯了迁就我。 她伸出手想要替我拭去鬓边的汗水,我却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是我来找你。阿拂,收拾收拾东西,同我走吧。” “陛下想去何处?朝堂又怎么办?”自我登基后,她倒是比我还要关心朝堂之事了。 “马上便是端阳,朝堂上下皆休沐三日,用不着担心政事。”我向她解释,“这三日你想去何处?去苏州如何?端阳五月,正可采莲。” “好。”不过片刻的思索,她便握紧了我的手,并未掩饰眼中但惊喜,“只要是同你一起,何处都可以。” “那就出发吧。” 我就这样牵着她的手,从不怀疑我还将与她同行过未来无数风霜雪雨。我能给她的从来太少,但至少在此刻,无关政事,无关君臣,只有她与我。 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 【作者有话说】 “官道城南把桑叶,何如江上采莲花。”出自王勃《采莲曲》 叶晨晚的个人番外,关于自由与尊重一事,她从前或许不算懂,但现在明白了也从来不算晚。啊,要是后面书的女主像她这样就好了。 叶晨晚摔碎了凤印(从玄朝玉玺摔到凤印你是真舍得),当然也就代表她和墨拂歌后续也不会有一些关于成婚的剧情。 并不代表她们不相爱,只是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父权制下的婚姻模式,我觉得她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些。 她们二人间有个很频繁出现的意象:牵手,因为这代表着一种并肩同行的地位,我觉得这更符合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同谋,是知己,是爱人,是永远并肩而行的同路人。 不需要婚姻的绑定,也不需要世俗的关系。 这是本人的一些理解,同时以后每本书,都会是这种设定,女主之间不会有婚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生小孩养小孩统统不会有,看玛丽苏谈恋爱就行了,希望大家看的开心。 终卷羡南山 200-210 201燎原火 ◎也许这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但终究是在向前。◎ 终卷羡南山 「霁景百年落,不见南山摧。」 再用力些,握紧你的剑!” 兵刃撞击声铿锵,惊起庭院凌霄花摇动,花叶簌簌飘落。 花树下的玄衣女子手中只随意握着一柄木剑,信手格挡着女孩的攻势,面对女孩竭尽全力的攻击,整个人也不曾后退一步。 “祭司大人如何看?” 远处避阳的凉亭中,折棠斟上了一杯新茶,一边看着庭院内燕矜与赵明玓比武,一边询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墨拂歌。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仍是一身白衣,明明是盛夏时节,也仍是衣着妥帖繁复,她略低头时可见肌肤白皙如雪,颌骨弧线清瘦,仿佛一片永不融化的莹白冷玉。 “她根骨上佳,是习武的好苗子,燕矜也愿意教导她,再好不过。”在仔细观察过赵明玓的每一次出招后,墨拂歌极难得地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她朝思暮想,便是想跟随燕将军从军,如今心愿达成,我也为她高兴。”在听到墨拂歌也给出肯定的评价后,折棠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在叶晨晚之前的劝说下,赵明玓终于是用心读了一年书,见她此心诚恳,叶晨晚终于还是准了她去跟随燕矜入伍一事。 燕矜倒是很诧异,没想到当初随意救下的女孩竟然这么多年始终想跟随自己从军。在接触后,她到是对这个女孩身上的坚韧很是满意,爽快地答应将她带在身边教导。 “折棠姑娘如何看呢。”墨拂歌看着她们二人的目光平静,却掩藏着诸多看不清的思绪,“从军者,有习武的根骨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不是所有有根骨的人,都适合从军。战争残酷,军营艰苦,能从沙场中崭露头角的人,皆是万里挑一。” 折棠微一沉吟,自然也明白墨拂歌想说些什么。她笑了笑,“祭司大人思虑的还是太多了。这终究是她的人生,她选择的路,明玓已经是知是非的年纪,您说的这些东西她难道不懂么?只是这不过是我们的想法,她未必是这么想的,她正是最好的年华,若不让她去真正尝试过,才会让她后悔终身。”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将利害陈述于她,但她的人生,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 指尖摩挲着杯沿,良久后墨拂歌嘴角扬起一点笑,“你一直与这些孩子相处,在这些事上,想得比我清楚许多。” “不过是多操了些心罢了。”折棠四处张望一圈,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陛下今日不来么?” 午后的时间,叶晨晚竟然还没有出现在墨拂歌身边,这倒很是难得,平日里这二人总是一同出现的。 墨拂歌唇角笑意更深,“她今日政务缠身,要应付些难缠的东西,怕是腾不出身来了。” 经墨拂歌这样一提醒,折棠也想了起来,压低了嗓音问,“可是红绡阁一事?” 对方颔首。 折棠面有愧疚之色,“是不是我的提议让陛下头痛了?” 墨拂歌安抚道,“并非,况且这是必须要做之事,不过是借你起个由头罢了。” 前些时日折棠做了一件震动京城之事——凭着这些年经营扶风楼的盈利,她一掷万金,要买下京城中的青楼红绡阁。 红绡阁作为京城最大的青楼,是背后多方势力斡旋的暗桩,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用金钱就能买下的。 但折棠凭借着这些年耳濡目染的手段,在叶晨晚的授意下,成功把几位爱去京城秦楼楚馆的大人拉下了水,于是此事越闹越大,竟是直接闹到了御案前。 “此事有晨晚授意,红绡阁自然是留不住的,你大可放心。”墨拂歌对这一点并不担心,“想拆毁一栋楼,总是简单的,难的是后面。红绡阁若被拆毁,楼里那些姑娘的去处,你可想好了?” 此事她已经想了许久,沉吟着缓缓道,“我想先尊重她们的想法,若有想归乡的人,也会给她们一笔路费。若是无处可去,扶风楼这边正好也还缺些人手。我会尽全力给她们每个人都安排好去处。” 墨拂歌听着折棠的陈述,指节轻敲着桌面,“此事,你也不必过于迁就她们。能落入烟花之地的女子,不是家道中落没入贱籍,那就更是因为家中人混账,敢在私下买卖女子,若是有家可回,怎会流落青楼?你务必要将她们都安置好,懂些诗词风月的,靠着替人抄写公文也能谋生。若是不懂的,便教她们认字识文,多少学会一门手艺,让她们有能依靠的谋生手段,这样才能自己生活。否则若是在将来她们无路可走,还是会想到依靠出卖色相为生。” 听墨拂歌如此说,折棠起身向她再行一礼,“您考虑得如此周到,那容折棠还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 “此事,折棠也想了许久。买下红绡阁后,折棠想将它改造成书院,这样将来招收学子经营时,她们能在书院中帮忙。这样若有些不识字的姑娘,也可以一并在里面学习。”折棠抬头时,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微光,向墨拂歌描绘她设想了许久的内容,“只是开设书院一事需要许多人力物力,还需要陛下与祭司大人的帮助。” 这个设想的确不错,墨拂歌当即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人力物力,都只是小事。日后如何经营,对你而言才是一种历练。你且放手去做,有什么缺的都可以来寻我。” “还有一事。”折棠再道,“这书院,我想只收女子。” “这样更好,也会少掉许多隐患。授课的女师,我也会派人仔细挑选,你不必担心。” 墨拂歌应允得爽快,最后嘱咐道,“我和晨晚,都希望你能做好此事,这些姑娘离开青楼,能有更好的生活,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毕竟红绡阁只是一个开始,这件事做好了,才可以拆掉墨临城内所有的青楼,继而让全天下都不会再有这种靠女人血肉为生的风尘之地。” 折棠在坐回座位时,心中仍感觉不甚真实,从前只能在风月地陪客卖笑的时候,她脑海中只想逃离此地。当她真的带着挚友的血脉离开红绡阁时,她想,她唯一的愿望是能将这几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 而当现在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从前的困苦,甚至真的能去毁掉这个从前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地方之时,她心中又有了更多的愿望,希望这世间再不会有这样吃人血肉的地方,也不会再有女子经历她的过去。 “您还记得我与您初遇没多久的时候么,那时您告诉我,律法也可以更改,如果没办法更改律法,那就去换掉设定律法的人。”她看着庭外孩童奔跑的背影,语气感怀,“其实在那时,我从未想过会有这竟然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墨拂歌眼角终于展露笑意,白玉骨的折扇一张,便自带雅致风流。“那时我还同你说,从此以后再不会有贱籍奴籍之分。虽然现在还未做到,但既然已经向前在走,那总归是离目标越来越近的。” “其实女子能去书院学堂读书,也是三百年前重光帝在位时,晏相力排众议,从此学堂才有了女子的一席之地。”折棠目光扫过桌案上随意摆放着的几卷书册,“而现在,竟然也能开办只收女子的书院了。” “可惜……”折棠略垂下眼眸,露出惋惜神色,“重光帝实在走得太早了,不然这一日或许会来得更早一些。” 在从前千年的岁月里,朝堂与学堂,都只属于男人。只有少数家境富裕贵族出身的女子,才能读书习字,却也还要被院门禁锢一生。一直到重光帝登基,力排众议立晏珩为相,这是数千年来的第一位女相,二人君臣合力,才允许女子进学堂读书,入朝为官。 但重光帝盛年早亡,抛下了这大好河山,那位惊才绝艳的丞相亦失踪在了战火之中,原本欣欣向荣的一切都就此破灭。 但她们留下的宝贵事物并未全然磨灭,三国鼎立之时,亦有叶照临这样的惊艳之辈,数百年来,虽然能读书习字的女子还是少数,但朝堂上却多出了许多女性的身影,也有仁宗皇帝这样的中兴之主,似终可燎原的星星之火,又像终汇百穿的涓涓细流。 “也许这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我们始终是在向前走的。”墨拂歌抬眼看着庭外随着时间流逝渐晚的天色,夕阳亦向西沉去。 但她却难得地期待起了明日——因为她知道朝阳一定会在第二日升起。 只是脑海中想起折棠先前的话语,世人若谈起重光帝,必然也会想起与她并称君臣双璧的那位晏相晏珩。 若说重光帝是天妒英才,那晏珩又如何不是——? 墨拂歌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 一时间眼前再没有绮丽的云霞,也未有盛放的凌霄花,只有冰冷的思绪将零碎的片段连成一线。 晏珩,容珩……慕容锦。 【作者有话说】 再改了一下新书《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的预收文案,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终版的文案了。关于慕容锦的故事。 感兴趣的话可以点点收藏! 演技超群偏执白月光x天生病骨冷漠黑莲花 慕容珩以女子之身坐上丞相之位时,面对的是朝野间质疑的目光,与纷飞的流言。 流言说,她是新皇所宠爱的情人。 其实也并非算是流言。 在深夜宫中摇曳的灯烛下,在吐息的纠缠间,新帝的面容就在眼前,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容,“阿珩,有困难的话,你可以依赖我的。” 她无奈道,“阿珩,你从前不会这样看我的,是我哪里让你不喜欢了么?” 她又露出了然神色,转瞬间已经换上了一副皎如明月,温柔情深的模样,“姐姐是不是更喜欢从前的我?若是姐姐喜欢的话,我可以演。” 慕容珩曾痛恨过命运作弄,对她有万千不公。 她恨天生寒毒入体,只能缠绵病榻。 她恨兄长庸庸碌碌,却是应有尽有。 她恨命运从不垂怜,曾给予过希望,却又狠狠砸碎。 若上天不怜,她便自己去取。 初霁人如其名,继承了她母亲绝色的容貌,生了一副光风霁月的好皮囊。 很多人都觉得,倚靠着老皇帝对早逝宠妃的无限怀念,她大可以安然无恙作为公主度过优渥的一生。 她是温柔的,无害的——是慕容珩精挑细选的一枚,最好用的棋子。 可惜当棋子坐在棋盘前之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从未看尽那双清风明月的眼。 “还请公主殿下垂怜。” 一言便成心魔。 青山霁景在,百年南山摧。 202暗流涌 ◎你一定会想保守这个秘密的。◎ 这并非这群玄朝旧臣第一次进入含元殿,但却是他们头一次这样如坐针毡。 主位上斜靠着椅背的君王坐姿慵懒,玄黑色的袖摆以金线绣出重瓣莲花,自有一番庄严气度。她只是一只手撑着颌骨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文书,任由午后日光将眼睫染成金黄。 明明是正静谧的场景,几个臣子却觉得战战兢兢。 毕竟与叶晨晚打了交道后才会知晓,从前领俸禄混日子的好日子已经到头。昔时最知晓这些把戏的同僚已经变成了上司,那这些糊弄人的把戏自然是再做不得数了。 “朕不明白。”一边批阅着手上的文书,叶晨晚一边道,“红绡阁一事,那扶风楼的老板既然出得起这个价,青楼也接受这个价码,两方你情我愿,你们这几个外人到底在急什么,还非要为这些琐事闹到朕面前?” 座下一个臣子咬牙道,“陛下,可是那红绡阁内的女子,都是族人有罪,被全族抄家,没入贱籍的戴罪之身。怎能就这样轻易买卖了?若是都这样,还何来王法?” “朕知晓,所以前些时日登基大赦天下,朕一并免了那些姑娘的贱籍,她们已是良民之身,可以自寻生路,倒不用你们几位朝廷命官日日这么惦记几个百姓。”叶晨晚连眼神都未分给他们几人,语气平淡地道。 “陛下!”其中一人提高了些声量,语气焦急,“依律法,一旦没入贱籍,子孙后代则世世都是贱籍,怎能就这样轻巧给这些罪臣之后自由之身?” 此话终于让叶晨晚停下书写的动作,朱笔的笔杆轻点着颌骨,帝王很少显露情绪,多数时候都是眼眸含笑的。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午后日光也不过将她眼底勾勒出一点亮色,“爱卿说的是哪朝的律法?” 她的语气中虽然未有怒意,却让殿内的几个人脊背发寒,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当即纷纷跪地叩首,“陛下恕罪!臣等未有冒犯之意!” 毕竟这条律法,是玄朝的律法,叶晨晚登基后从未承认过这条律法。 叶晨晚冷笑一声,任由他们跪在冰冷的地面,“顺带一提,日后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但不会有没入贱籍这个惩罚了。明日昭告天下,前朝这条律法到此为止。” “陛下,何必无条件地这样宽恕这些罪臣之后?”又是劝阻之声。 叶晨晚的目光在反对的众人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反对得最激烈的一名朝臣上,“李卿,朕是真的很好奇,这红绡阁里是有你仇家的女儿么,你作甚对一群青楼女子死咬着不放?” “还是说,这青楼中有你惦念的人?”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问句,他自然不敢承认他在阁中的分红,靠着吃女人的血肉赚得盆满钵满。更不愿相信他从来瞧不起的,娼妓也能有朝一日摆脱贱籍的身份。但拥有更高权力的人在质问他时,李骏当即否认,“臣不敢,臣只怕这些罪臣之后不感激陛下的恩情,成为祸患!” “有罪之人自有刑法惩治,为何偏要罚她去做娼妓?”叶晨晚反问,“还是说李大人也能接受日后若是家道中落,你的好儿子也被送去青楼?” 这种幽深的目光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叶晨晚又重回了素日里眉眼含笑的模样,“不过李卿兢兢业业,倒的确不用担心有这一天。” 跪在地上的李骏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知晓自己算不上清白,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是闯下了一堆的祸事。叶晨晚若是有心去查,别说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全族都能被丢进大牢。就算没有罪过,他全族的生死也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何必为了几个女人在此处忤逆君王呢? 他见风使舵,当即改了口,称颂着帝王的仁慈圣明。另外几个反对的人一看李骏都已经倒戈,自然也顺风倒地对此事没了异议。 正当他们准备行礼退下时,叶晨晚却将几本批好的奏折与一封诏书递给了身旁的女官,“这几个被参了流连烟花之地,还在里面欺女霸女的,一并廷杖三十,发配百越充军,永世不得回京,朕嫌他们碍眼。再派刑部的人查一查,哪来的这么多钱花在这些地方。” 她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传朕口谕,行刑之地便挑在午门早朝前,百官皆要来看,无故不得缺席。” 含笑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开的几人,“几位爱卿也要记得来看。” 这几人的罪状其实都在折棠搜罗好的卷宗里,但现在还并非合适的处理他们的时间,明日先杀鸡儆猴,日后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这些人在之后自然为所种下的恶果付出了代价,连罪名都用不了什么功夫搜罗,死得轻若尘灰,自然也不值得几滴笔墨着墨。 而被廷杖那几个人,廷杖三十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还有叶晨晚用心打的暗示,行刑的士兵不敢怠慢,第二日几人的惨叫声响彻了午门,直被打得血肉都溅到了围观的大臣脸上。 这当中有好几个人被抬下刑场后,伤未养好就一命呜呼,再不用受充军之苦,而侥幸活下来的两人也落下了残疾,还是被送去了百越蛮荒之地发挥余热。 叶晨晚叹息一声,不再为这群脏东西劳神,收拾这群东西算不上什么难事。在他们都离开后,转而终于打开了御案上一直被搁置的,来自北方的奏折。 、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派使节去出使中原?”龙椅上的男人面露不解,嫌弃地翻阅着手上的奏章,“叶晨晚恨透了魏人,谈也谈不出个名堂。” 慕容锦强忍住心中的不耐,她向来讨厌和蠢货说话的原因便在于此。蠢人的理解力太有限,每次都要让她多浪费许多口舌去给他解释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没让你去谈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些外交的往来。新皇登基,总该去瞧瞧景朝的虚实。” 拓跋诩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横竖派几个使节去也掉不了几根毛,遂点了头,“那便派礼部准备一下吧。” “我也要一并同去。” 慕容锦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吓得拓跋诩差点丢下手里的笔,“你去做什么?!” 他害怕这个女人一去不复返,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狂妄的女人,但正是计划的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自然是去见墨拂歌。祭司身份贵重,若没有些合适的身份,可是见不到她的。” 叶晨晚从前的根基终究来自北地的宁王府,她自带兵南下后能在京城迅速地站稳脚跟,还是要多亏于墨拂歌的帮助,依靠墨氏在京城的百年经营,才能掌控朝堂百官。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她快再也受不了这个终年落雪的苦寒之地了,能回江南待上一段时间也不错。 她的身体,终究还是讨厌这样冰冷的温度的。 “这么快?你也不怕打草惊蛇?”拓跋诩狐疑地看着她。 “万事俱备,算不得快。况且能惊动的都是一惊一乍的蠢人,她是聪明人,没有必要将此事闹大。”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她在新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会愿意背叛叶晨晚?” “为什么不会呢?”慕容锦信手把玩着手中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其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张扬,细品倒是颇为漂亮的字迹,“她会想保守住自己的秘密的,钝刀割肉,从一开始的一些小小的要求,再不断地加码,她愈难拒绝,就越无法回头。” “你只需要答应她,最后会留叶晨晚一条命就是了。”慕容锦当然理解不了墨拂歌会愿意做到这一步去捧出一个新的君王,像是墨怀徵的结局还没有让她长记性一般。 既然喜欢,要将她留在身边,那就一定要折断翅膀,才会便于掌控。捧出一个君王,不过是给自己招来祸患。 被慕容锦这样一肯定,拓跋诩也飘飘然地陷入了一统中原的幻想。“如此大事,不若我亲自前去,更有诚意。” 一想到那个女人从来冷淡的清高能被自己亲自毁掉,就更让人愉悦了。 慕容锦对他这种找死的行为并不做阻拦,“你要是不怕被人发现,丢掉自己的性命,自然也随你。” “慕容锦,我的命可比多数人想的都要硬。从前有许多人想我死,可惜他们都没活到见到我死的那一天。”拓跋诩哈哈大笑,起身准备招大臣来制定出使一事。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你。” 她已经懒得和这种最爱飘飘然得志的蠢货多交流,事实上,她也没打算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元诩这个破烂的篮子里,凡事还是要做两手的准备。 她相信,比起元诩的威胁,墨拂歌会更乐意和她来做这个交易。 毕竟 她垂眸看上信纸上的落款。 你一定会想保守这个秘密的。 【作者有话说】 后面几本书的人设卡至今还没开始画,骡子已经要拉不过来了。 既然有读者想猜墨拂歌的秘密究竟是——那么请猜。 作为全文长线大伏笔,在我更新到这一段之前猜中了都可以自选红包或者在我这里点菜吃(不是什么都可以写,你提的梗我有灵感我就写) 毕竟作为全文重要伏笔你猜对了说明你真的看得很仔细,这是你应得的。 提示:伏笔不止一处,比较零散地分散在前文,从很早的剧情就开始是有暗暗埋伏笔。 203芙蓉浦 ◎不许反抗,这是君令。◎ 六月暑季,烈日炎炎。午后日光透过青碧藤叶投射在桌案上,彩漆莲纹缠枝的紫毫笔蘸了朱砂,在奏折上行云流水地走笔而过。 桌案前的女子一手撑着案几,另一手执笔,眉眼间尽是从容,偶尔伴随着眉梢抬起或下压,案上的一摞摞奏折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低。 博山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腾,偶尔有风吹得窗外藤叶摇摆不定,光影也随之破碎在她玄黑纹金的长裙上摇曳出浮动光芒。几声嘶哑蝉鸣似是不知疲倦,伴随着走笔摩挲声,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叶晨晚看完手上的奏折,终于抬起头,瞥向书案旁摆着的软榻。榻上少女似乎原本正在看书,但午后困倦不小心睡着,手中握着的书都难得形象尽失地都搭在了脸上,宽大的袖摆与一头未束青丝随之垂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腕臂,在日光中白皙犹胜美玉。 美如画中,让人不忍惊扰。 叶晨晚却偏偏打算做这个恶人。她就着手中朱笔,放轻脚步轻轻走至墨拂歌身边,颇为幼稚地打算在对方额头上留下几笔。 就在此时那本《太平广记》下忽然传来清冷声音,“以前从不知道你这般幼稚的。” 她只得收回笔,唇角扬起笑,“原来你没睡着的?” “本是睡着了,你过来便醒了。”那本《太平广记》被她拿开,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眉如远山,眼含风月。 “噢,那和该怪我,扰了阿拂清梦。”虽这样说,但她显然并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侧身坐在榻边拿过墨拂歌手中的书册信手翻了两页。她觉得墨拂歌最近的确是闲了,都有心思看这种杂书。 对方翻身寻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你现在安静也还来得及。” “所以你便忍心我看着那堆折子,自己在这儿睡觉?”叶晨晚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止住她翻身的动作。 墨拂歌眼角的笑容几近难以察觉,但她上扬的眉头却表明她此刻心情的确不错,“批折子是陛下的事,不是我的,为什么不忍心?” 不知到底是为了避嫌还是出于墨拂歌的趣味,她很少唤自己名姓,反而总是用尊称称呼。叶晨晚深知墨拂歌并非拘泥于礼数之人,自己与她的关系也并非桎梏于君臣,但她偏偏就有着这样的乐趣。殊不知这句“陛下”在叶晨晚耳中总有更多别样的意味。 那本《太平广记》被叶晨晚轻巧地掷回书桌,“啊,祭司说得对,批折子的确是孤该做的事。”转身俯视着墨拂歌,逆着光她眸色看不真切,只看见她的指尖划过自己涂了唇脂的唇瓣,又点上墨拂歌嘴唇,在对方淡色的唇瓣上晕开一抹嫣红,“但有些事,却是只能和祭司做的。” 墨拂歌当然听得懂叶晨晚话中之意,准备坐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但一只手摁在她的肩上不允许她发力,那人的面庞近在咫尺,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回避的眼神,似笑又非笑。 “现在还是白天。”她终究是被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心虚,别开了视线。 “所以?”凤眸弯出好看的弧度,叶晨晚神色无辜,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 “会有人来。”墨拂歌叹气。 只听得清越笑声珠玑般落入玉盘,那眼神更多了几分玩味,“这宫内有几个人不长眼睛,敢进祭司所在的扶光殿。” 这话倒的确不错,景帝登基后为了避免皇宫内玄朝旧制惹祭司不悦,专门在皇宫僻静处修建了这座扶光殿,皆是仿造墨府陈设。宫中人皆知祭司喜静,平日里自然除了必要的仆从都无人往来扶光殿。 对方面不改色地装聋作哑,自然也就轮到墨拂歌无话可说。她或许可以说礼数,说兴致,或者是别的更强硬的拒绝方式。但她少有的宽容好脾气都给了这个人,也便很难做到拒绝。 墨拂歌沉默,她自然了解这是对方的暗示。 只这样片刻的沉默,她便感到腰间被人环抱着将她放在了桌面。白檀木香清幽,伴随着一个吻落下,墨拂歌只能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桌面。 “别在此处。”好不容易自这个亲吻里抽身,墨拂歌开口道。 然而指尖只在唇瓣处轻轻一点,就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语。夏季的衣衫本就轻薄,用不上多少力气,就听得珠玉叮咚坠地,轻纱流云垂落。 夏风吹拂摇落半帘青色,树影斑驳摇晃,投射在桌案上那幅未画完的春游图,砚中朱砂半干未干。倚在桌案边的吻绵长而温柔,盈满怀袖皆是草木清香,像是花树开了满株。 缠绵间桌上书卷凌乱,她的发丝垂落缠绕,纠缠不清。她就这样伸出手握住那人四指,温热而修长,俯下身亲吻她的指尖,缱绻又虔诚。 琴音嘈嘈,声声切切,雨声渐急恰似耳畔温热吐息,落梅拂了满地。 纠缠间殿内空气也被暧昧的氛围蒸腾得灼热,连带着湿热的吐息也落在肌肤之上。 指尖沿着颌骨下滑,也拭去了肌肤上些许的薄汗,叶晨晚神色似笑非笑,吻在她锁骨上,“热么?” 墨拂歌自迷蒙中抬起眼,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算得上狼狈,但叶晨晚仍是衣衫妥帖的模样,那双琥珀色眼底的笑意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意。 她不轻不重地推了对方一下,“还好。” 叶晨晚却笑了一声,衣料窸窣不知在做些什么,忽然脖颈处一凉,竟是从一旁乘凉用的冰鉴里取了一小块冰放在她的锁骨处。 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得墨拂歌颤抖了一下,但那人却将冰块来来回回地沿着她的锁骨滑动,“这样会凉快些么?” 但她却有些不适地向后避开,想要叶晨晚将冰块拿走,“冰化了都是水,太湿了。” “那也不缺这一处。”她松开手,将冰块搁在了墨拂歌的锁骨处,“放好,掉了的话可是有罚的。” “……!”她如梦初醒地抬眼——这怎么可能放得稳? 有些微恼地将这冰凉的物什扔去了一边,“多大年纪了还爱这些把戏?” 但她的腕骨已被捉在了掌心,她似笑非笑的眼就在身侧,“我是不是说过,掉了是有罚的?” “”墨拂歌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腿间触感冰凉,冷冰在肌肤上拖曳开一条水痕。“别” 她想要反抗的动作很快被强硬地摁住,那人咬着她耳垂,“不许反抗,这是君令。” 搭在叶晨晚肩头的五指僵硬了片刻后最终用力收紧,却终究并无多余反抗动作。 那尾冰冷的游鱼终于入海,耳边的吐息也由凌乱至破碎。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将眼睫漉得湿润,眼中尽是水雾朦胧,像那片清澈的星夜终于落下夜雨。 但眼角余光看去,她侧脸的弧线依旧清冷,连神色都可以称得上冷淡。 总是想让人摧折的,就像想要折下枝头最孤高的花,想要夜空高悬的明月坠*落,想要天山雪落在自己掌心。 那尾冰冷的鱼终于融化在海浪间,再无处可寻,只留下些许冰凉的痕迹。 而墨拂歌脱力般瘫倒在御案上,任由衣袍发丝在桌上的公文间铺陈。 叶晨晚一手撑着桌面,以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从容俯视着她狼狈的模样。 她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张艳胜海棠的面颊,伸出的手却拢入对方鬓发间,指尖轻拨,便听得珠钗叮咚坠地,满头长发流瀑般倾斜而下,穿过她指缝垂落至肌肤上。 眼前人却眉眼含笑,俯身与她亲吻。 她本刚从这片浪潮中起身,又被拉拽着沉入海浪之间。 两人已无心去管桌上的大片水痕,纠缠至了床榻,直到日渐西落,夏日的暑热也缓缓散去。 墨拂歌半伏在榻上,眼睫半垂未垂,瞧得出此刻已经格外困倦。叶晨晚洗净了手随意坐在榻边,这才想起桌案上的那堆公文,闲聊般开口,“北魏那边的使节送来了文书,派了一支使节入京,说恭贺新皇登基。” 对方好不容易自困倦里抬眼,只沉思了片刻,并未太放在心上,“是么?其实与魏国也无话可谈,仔细排查一下使节的身份,随便应付一下即可。” 外交总是如此,哪怕两国兵戈相见,在朝堂上相见也总是要说些虚伪的客套话的。 叶晨晚也没把此事当做一件大事,应了一声。 墨拂歌不知想起了什么,倒是轻笑一声,“不过这种文雅的方式,倒是不像元诩的手笔。不得不说,他最近这些行为看上去像是终于长了脑子。” “你怀疑他背后有人?” 对方笑而不语,只是睡在榻上,很轻地用指尖勾着叶晨晚的手指。 “我困了,陛下。” 身旁的人动作轻柔地为她捋顺鬓发,最后掖上被角。 “睡吧。” 夕阳将殿外湖面融化成鎏金,晚风拂动,吹得湖面莲叶丛丛摇动,而芙蕖盈盈,殷红如许。 她缓缓沉入那片遥远的梦境。 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想起一个很好笑的说法:在嬷嬷手上做0未必是件好事。 [吃瓜]猜墨拂歌的秘密在剧情更新前都是有效的。[垂耳兔头]可以继续猜。 204旧风雪 ◎五日亥时,城南一叙。◎ 墨临城的夏季总是花开繁茂,碧叶连天,仿佛长夏永无尽头。 自遥远北境而来的队伍身着异服,带着北地的风霜走入了新朝的京城。 叶晨晚对魏国与鲜卑人从无什么好感,两国交战已久,从前宁王府卫戍北境,她有无数亲朋先祖,都埋葬在无边的风雪之中。 可惜一国之君总有诸事身不由己,叶晨晚再不喜欢这群魏人,亦还是盛装出席在了宫宴之上。 丝竹管弦悦耳,歌舞升平不休,灯烛照得菱阳殿内彻夜通明。 高位处的君王身着华服,便自成一处风景。她眼角那点笑意称得上无可挑剔,却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只这样静静注视着殿内灯火辉煌。 今日接见魏国使臣,也并未谈出个什么结果。 叶晨晚并不对此抱有多少期待,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应付来使。 座下的使臣几杯酒下肚后,似有几分飘飘然地起身向她敬酒,“臣见过陛下,恭贺陛下荣登大宝。” 座上的帝王只是笑着应了一句,就摆手示意他坐回位置。 但使臣在坐回时,开口感慨道,“没想到臣十余年前曾见过陛下的父亲,今日还能有幸见到陛下。“他面色感怀,“陛下当真是与您的父亲很相似啊,尤其是这双眼睛。” 殿内众人寂静,连丝竹声似乎都停滞片刻,殿内歌舞升平,也遮掩不住冰冷而压抑的气息沉重地笼罩下来。 毕竟谁都知晓,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但君王依然不见半分怒色,只平静地俯视着殿内,“没想到张大人竟然还记得朕的父亲。” “陛下父亲昔时一人也敢于大魏朝堂上与诸臣辩论,故而臣实在记忆犹新。” 隔着满殿灯火,叶晨晚的眸色模糊不清,她只淡淡垂着眼眸,却迟迟没有开口。 这种宫廷酒宴呈的不过是些助兴的果酒,叶晨晚自然不觉得使臣是酒后失言,相反,她很清楚这些人敢说这些狂悖之言,背后有谁的授意。 她的沉默像一把冰冷的刀刃悬在众人的头颅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听到叶晨晚缓缓开口,“可惜朕的父亲死于祁连山的风雪之中。”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扫视过玄朝使臣所坐的位置,“不过诸位魏国来使大可放心,大景境内,不会发生使臣伤亡的荒谬之事。” 叶晨晚这句话说得漂亮,让殿内如坐针毡的景朝大臣终于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得了叶晨晚不斩来使的保证,使臣竟是还未收敛,继续道,“哎,昔年容大人在大魏朝堂上谈苏武持节,风骨气节亦不输苏武,真是让人怀念。” 话音刚落,他便成为了殿内目光的焦点。或有忠于新帝的大臣对他怒目而视,又或有领着新朝俸禄的玄朝旧臣惭愧不堪。 毕竟容应淮忠的是哪位君,哪个国,而他的女儿却又踩着他所效忠王朝的森森白骨坐在帝位之上。 终于有臣子按捺不住,起身怒斥,“陛下的父亲是忠义之士,但灵帝凶残昏庸,恶比桀纣,陛下顺天应人,清君之侧,此乃天经地义,天下士民无不心服。遂闵宗效尧舜之事,禅位于能者,实乃天下之幸事。” 叶晨晚看着殿下大臣争得面红耳赤,神色也依然平静,走上这条路时,她便知晓荣光当与诋毁并存,几个使臣在下面空磨嘴皮子,并不值得她为此多看一眼。 她终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看向魏国使臣,“朕的父亲出使魏国时,昔时文帝还与朕的父亲提起贵国皇室和睦,兄友弟恭。却不知宣帝崩逝,其子年幼,魏皇既自诩忠孝,何不效仿周公,辅佐幼主,七年还政于成王?” *文帝:拓跋雍之父,拓跋诩之兄*宣帝:拓跋雍 冕旒珠玉相撞之声清越,而珠光后的那双琉璃眼眸笑意浅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话到让魏国使臣如坐针毡起来,拓跋诩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偏偏夺位后他自己心虚,还要四处宣扬自己如何忠孝,是迫不得已为社稷登基,这下倒是将把柄送到了叶晨晚手上。 叶晨晚无非是父亲是个忠臣,女儿却做了新朝的君王。 和拓跋诩这种弑兄弑侄的人比起来,倒也是眉清目秀起来。 要将拓跋诩比为姬旦,行周公辅政之事,不过是让天下人嗤笑罢了。 殿内甚至掩盖不住窸窣的笑声,叶晨晚才终于挥手,“今日佳宴,何必多谈朝政?诸君还是莫要辜负良辰。” 丝竹声起,菱阳殿内又复归歌舞升平的模样。 在魏国使臣的座位后,慕容锦依然安静地扮演着斟酒的宫人,安分得如一片尘埃。她用了易容之术伪装成魏国使团的侍女,混入这场宫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对这种两方说些没意义废话的行为显然是不感兴趣的,这些使臣敢在宫宴上如此挑衅叶晨晚,自然背后有元诩的授意。可惜他自认为提起容应淮是在戳对方的脊梁骨,倒是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沾着亲侄儿的血。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宫殿内衣衫各异的众人,只为了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可惜并不在。 看来祭司大人对这场宴会的态度是和自己一样的——无趣的口舌之争罢了。 有了叶晨晚的纵容,墨拂歌就更少出现在这些无趣的宫宴与朝堂之上。 但所有人都知晓,她是君王身后无处不在的影子。 、 墨临城邀月楼 新皇登基,旧朝覆灭,伴随着对无数旧贵族的清洗,亦有他们府邸内的无数宝物流入了京城中的拍卖场里。 面对前面拍卖的无数奇珍异宝,雅间内的女子都不曾多看一眼,直到一楼的看台上呈开一副卷轴,其上笔墨入木三分,笔力遒劲,自成风骨。 “诸位请看,前朝水月居士江月明的真迹《西北高楼序》,笔画如行云流水,自有气韵风骨,确是她的真迹无疑。” 此言终于让白衣女子起身,用扇骨轻挑起垂幕珠帘,叮咚作响。 自二楼远眺,粗略看去,的确是江月明的真迹无疑。 这也是她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楼内唏嘘声不已,江月明因书画享誉盛名,流传于世的作品却少之又少,是以不少人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真迹。不知是哪家的传家之宝因故流落,才出现在了这座拍卖场内。 一楼看台上的拍卖师仍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副作品,“江月明流传至今的作品寥寥,《西北高楼序》更是她的成名之作。诸位万莫错过。” 木锤敲击在台面,“五千两起拍——!” 竞价声四起,可惜书画之物,终究不似奇遇珍宝,最需能欣赏的有缘之人。 随着价格喊到接近十万两时,已是大浪淘沙,只余下了两位天字雅间的客人竞价。 “小姐,对面天字二号雅间出价九万六千两,您还要加价么?” 留给侍女的不过是白衣墨发的冷淡背影,墨拂歌面上并无多余神色,她只是有些诧异,自从新皇登基,清算了无数旧臣,如今的墨临城能,或者说敢与自己竞价的贵胄少之又少。对面雅间与自己竞价时,每次都只在自己的价位上多加一千两。 就像是挑衅一般。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十万两。”她沉声道。 可惜她看上的东西,便是势在必得。 随着十万两的价格报出,满楼寂静,座下人眼神交换,能出得起这个价码,又爱为书画一掷千金,一号雅间内坐的是哪位,他们心中自然也是有猜测的。 何必在这位陛下的红人面前如此高调呢? “十万两,可还有人加价?” 仍然是满楼寂静。 二号雅间里的那位客人也没了声响。 “五——” “四——” “三——” “二——” “一——” 一锤定音,拍卖师向着一号雅间遥遥行礼,“那就恭喜一号雅间的这位贵客以十万两拍下这幅《西北高楼序》了。” 邀月楼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之后,便将包装完好的卷轴送来了一号雅间,“小姐,这是您拍下的《西北高楼序》。” 墨拂歌应了一声,抬眼时正看见侍女怀中除了卷轴,还有个精致的木盒,“这是什么东西?” “噢,这是对面天子二号雅间的客人,一位姓慕容的姑娘,说恭喜您拍下心仪之物,送给您的一份小礼,请您务必赏光收下。”侍女面色恭敬地呈上木盒。 在听见“慕容”二字时,墨拂歌眉眼微沉,不动声色地收下了这份本打算拒绝的礼物。 屏退众人,雅间内终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此刻无心去看自己高价拍下的前朝真迹,只小心地打开了这个精巧的木盒。 随着拨开锁扣,连夏季的闷热也被盒内冰冷的气息驱散。 暗红色的光芒流淌,玄黑冰冷的矿石安静地躺在盒内,只有那诡异的血色泛开幽冷的色泽,映得她漆黑的眼眸里一片血色。 盒内角落还有一枚纸条,打开纸张,上面是陌生的漂亮字迹。 “五日亥时,城南一叙。” 【作者有话说】 我问亲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吃的妹宝0饭给我吗,那种会喊姐姐的妹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龙女做0吗,那种会掉小珍珠的小龙女。 亲友:你别问了,再问又刷到长把的你就老实了。 我:赫赫你怎么知道这辈子见到别人写龙女永远是长把还长两个,永远是龙性本x。 我受够了这辈子只能反刍自己东西的日子了。 205遇豺狗 ◎说吧,你想要什么。让我看看你能狮子大开口到什么地步。◎ 五日亥时,墨拂歌准时赴约。 纸条上约定的地点在城南朝阳门的城墙上,深夜时间,连守城的士兵都也不会途径此地。 即使是独自夜行,她也仍是经年不变一袭白衣。自城墙上眺望,澄江如练,在月色下泛出粼粼波光,安静地自城墙下蜿蜒而过。 “从此处看,沧江很像瑙川河。过瑙川河,则为魏界,沿河往南可至大魏皇都大晏城。”微带沙哑的男声有着金属般的冰凉质感,突兀地响起在夜色下。 眼角的余光瞥向声音来源处,他恰好站在城墙的阴影下,黯蓝衣摆垂落,一袭夜行服融入在夜色里。也只是一眼,墨拂歌就收回了目光,“陛下,这里是景界。我真不知您有如此大的胆量,竟敢亲入大景皇都。” 她确实诧异了一瞬,她以为来人应当是慕容锦,但没想到会是元诩。 无视了墨拂歌的提醒,男子向前迈了一步走出阴影,自顾自地继续道,“瑙川河直穿晏城,再沿河往西,可至祁连山。瑙川河养草原,天苍野茫,可现牛羊。”指节甚至起伏着打起了节拍,“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拓跋诩眼角余光看向身旁的墨拂歌,月光落在她素色白衣,泛开清浅涟漪。而她仍然垂眸看着城墙下河水流淌,不停不息,仿佛对他所言没有半分兴趣。见此,他终于抛出了那个蓄谋已久的问题,“但是祭司可曾见过祁连山的冬景?” “陛下说笑,祁连山于魏国腹地,拂自然不曾去过。”依然是拿捏的刚好的语气,遣词称得上恭敬,却带着她一贯的疏离冷淡。 他却自己回答了问题,“祁连山的冬季,大雪纷飞,寸草不生,莫说牛羊,千百里鸟飞绝廖无人烟,是苦寒之地。祭司不知,景帝却该是知晓的。” 墨拂歌终于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眸若深潭,“你想说什么?深夜亲自入景界找我,就为了提起晨晚忌讳之事。” “叙叙旧而已,祭司何必如此冷漠。”拓跋诩只笑,负手而立,一副悠游态度。 “我与你并非故人,无旧可叙。”只一眼,墨拂歌就全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拓跋诩打的算盘绝非好事,和这种人还是不要有任何纠缠的好。 对方却又迈步离她更近,强行进入她的视线,“怎会。你不觉得感慨么,祭司,并未过去多少年月,九州已是天翻地覆。玄朝灭,景朝立,大魏易主。”而正是这个女人,搅弄着其中大半风云。“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当初的质子也贵为九五之尊,而偏偏当初的玄朝祭司,现在还是景的祭司。” 拓跋诩的目光离她那般近,鹰隼般的目光钩嵌在她身上,像是随时可以剥下血肉来。“为什么呢,墨氏的家主,你盘算了这局棋,没有人比你更接近那把龙椅,你却要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而甘心仍旧屈居祭司。” “王朝兴灭,自有定数。墨氏只是顺承天命,无意纷争。”而她只留给拓跋诩一个毫无表情的冷淡侧脸。 拓跋诩唇角的笑蓦然变得讥讽,“墨拂歌,你觉得你说的话,会有人信吗?”开口亦是直呼她名姓,“我不知道当初你们和玄朝有多少积怨,也不知道你们究竟谋划了多久,但是你的父亲墨衍可看不出半分为玄效忠的模样。否则,又怎会处心积虑地要谋害掉玄朝忠心耿耿的使臣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气氛降至冰点。眉头微微下压,墨拂歌仿佛终于在此刻对他有了些许兴趣,“你在威胁我,因为自诩拿到了我的把柄?” “一些当初被掩盖的事实罢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皇城的位置,“只是不知道这些事实让当初也算当事人的某些人知晓,会作何感想。” 墨拂歌做出沉吟姿势,单自面色看不出她的情绪。“元诩,你费尽心思派使臣出使,又处心积虑地乔装混入墨临,只是为了见我?”眸光浅淡地扫过来,他终于赢得此人的注视,“说吧,你想要什么。让我看看你能狮子大开口到什么地步。” 他的手在半空从右至左划出一道线,“朔河以北,燕云十六州。自此景魏互通商市,永为棠棣之国。至于归还人质,互为姻亲种种,一切都可以谈。” 话到此处,连墨拂歌也不禁嗤笑。“昔时秦晋也于漓水边立誓互结为棠棣之国,而结果如何?虽有言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与其说是外御其侮,兄弟阋于墙到是更多。”她终于好似笑了起来,浅淡的一分讥讽,“说想结为棠棣之前,不先擦擦你剑上亲人的血吗?况且燕云要地,我一任祭司如何做主。” “祭司觉得朕的要求太荒唐?那朕可以换一个。”拓跋诩踱步至她身边,似乎是伸手想抚她衣摆,又被对方一个旋身避开,“朕望与景百年相安,愿双方互换质子,以示诚意。啊,朕知道,景帝未有婚配,亦无子嗣,不如派祭司来魏,既可显景帝诚意,又不失大景身份。” 他的笑声低沉喑哑,如若刀锋划过砺石,“质子,多么熟悉的词语,对于叶晨晚来说——江山和美人,该如何抉择呢?” “元诩,你既高看亦低看我。我既比不上燕云十六州江山社稷,却也不至远赴北魏沦为人质。”入夜的江边有些冷,夜风扑面而来,猎猎吹起衣袍。 “但这对她而言依然很难抉择。墨拂歌,玄朝的朝堂里,要么是些庸人,要么是些哑巴。我却不瞎。玄承佑十六年,焘阳起兵,天下乱,你虽被软禁看似不知动乱,而实则多为你之手笔。那时还是宁王的叶晨晚虽带着亲兵入主墨临,但是短短时间她便敢自封摄政王,而后扶植傀儡再禅让称帝,必是已拿捏百官。她于墨临为质十余年,一举一动都在灵帝的监控下,势力断然到不了如此地步,想来多是墨氏的手笔。你既已然能在朝堂里只手遮天,却还将位置拱手相让,而她登基之后敢留着墨氏酣睡卧榻旁,还将你捧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能说,你们二人都疯得可以。” 拓跋诩扫她一眼,唇角上扬,仿佛淬了毒的倒钩,锋利而致命,竭力想要撕开那副看不出神情的冷淡表皮,“你虽自认为比不上燕云十六州,但是对于叶晨晚而言却依然是个难以衡量的选择。你说如果这时候她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又会怎么样呢?这时候你与燕云十六州孰轻孰重,对她又是否不言而喻?” 上扬的语调已经显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愉悦,自诩已经完全把握住了主动权,“祭司,燕云之地难得,毁掉你却很容易。而至于怎么得到那片土地,是你要去思考的问题,与我无关。” 拓跋诩的目光未曾从墨拂歌身上挪开过半分,他极力想看见这个从来平淡的人面上浮起波澜,等待着她的惊慌或是恼怒,而墨拂歌眉头上挑,却是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承佑十五年春狩,百官随行,你也在列。” 不知她为何说起当年旧事,拓跋诩还是颔首,“确有此事。” “春狩设宴时,灵帝说听闻鲜卑人善舞,望能一见。而你,主动出来跳了一曲胡舞。”那双眼眸比夜色还沉两分,看不出喜怒。“那时燕矜诧异,说北魏皇族屈膝也如此容易,此般大辱也甘心俯身为犬。叶晨晚却摇头,说你既敢逼宫,而此时又能忍下大辱,狼子野心却能屈能伸,玄帝把你从笼中放出,养虎为患,将来必有祸事。” 听见这个评价,拓跋诩到是极为满意地笑了起来,“景帝好眼光,到能识人。说到此,我很好奇祭司对我的评价了。” “你是豺狗,不得势时是最奴颜婢膝的狗,但赏多少块肉都得不到满足,一旦时局变换,啖肉饮血,连骨头都不会剩一根。”墨拂歌拂袖,斜靠在墙垣上,眸色冷淡如霜,“玄若清蠢钝却刚愎,觉得你是好豢养的鹰犬。而你关在笼子里却也后患无穷,留着你的命就是错误。” 听着墨拂歌言语,拓跋诩眉头蹙起,最后不怒反笑,“想不到和燕将军与景帝相比,祭司到是最狠毒的心。听你言语,这事是没得谈了?” 月光只照亮她半张侧脸,另一侧融入夜色中,明暗相接正如她在叶晨晚身后的位置,明如祭司万人敬仰,暗如那个背后搅动乾坤的谋臣。而她依旧一身皎皎白衣,仿佛其余纷扰都与她无关。 随着她开口,先前不染尘埃的气质仿佛都是错觉,冷淡的语调透出两分狠意,“拓跋诩,你不会有命说出这件事的。在这之前,魏国趁乱夺去的三州,都要连本带息地吐出来。” 拓跋诩先是一怔,随后朗笑出声,“哈哈哈——墨拂歌,我已经在鬼门关走过许多来回,可惜阎王不收。那就比一比谁的命更长吧。” 最后一句话飘散在北风中。 “你最好,活着看见你是如何被毁掉的,祭司。”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放一下前期比较重要的伏笔点,帮助大家捋一下这条线. 1.34章第一次提起叶晨晚的父亲容应淮,当然她平时在外用的化名容朝暮,也是用的父亲姓氏+朝暮对应晨晚. 2.67章提起过叶父是忠臣. 3.68章其实很早就暗示了墨拂歌的态度,她当真不认识那种诡异的矿石么,不,仔细看她的表现,她其实是认识的。她当然是会骗人的。原文中还提到过“当年若不是容应淮非要横插那一脚”. 4.85章,123章提起过容应淮的死因. 5.154章,墨拂歌为玄旸的事情道歉,她为什么会道歉呢?其实她是在为叶晨晚从前被囚禁在冷宫的事情道歉. 6.146-148,浮屠两面下的三章,其实就是为了写叶晨晚从前冷宫被囚禁的暗线。 还有很多细节,就不一一提起了,文章里很多次强调墨拂歌问心有愧,她一开始在叶晨晚面前就背负着相当沉重的愧疚。 她能恨到去刨了墨衍的坟,自然是有很多原因叠加的。 再叠甲,本文是几乎不写好男人的,确实文章一开始出场的男的也都挺多,但那是22年的存稿且看到后面也都明白了开始的剧情就是男反派一览,现在杀得差不多了也就没什么男出场了。 叶父也基本没用什么笔墨描绘,出场纯属剧情需要+强调叶晨晚的家庭状况很健康,所以她本人心理状况也挺正常,仅此而已。 206慕容珩 ◎做我的同谋,我可以与你分享我的所有秘密。◎ 披着深夜的风露回府时,墨拂歌的神色依然平淡。 元诩的条件狮子大开口,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不如说,知晓她秘密的人始终是个祸患,而她只相信死人的嘴巴。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竟一时间没有察觉周遭潜伏的陌生气息,直到庭院内的紫藤花叶簌簌摇落之时,霁清明才猛然出鞘,在月色下划开一道冷弧。 “什么人——” 剑锋被一个力道不轻不重地抵挡,荼蘼花香馥郁着将人浸没,有人自身后按住她的肩廓,指尖轻点在唇瓣之上,“嘘,小声一点,你也不想,被别人听见吧?” 女人的声音轻缓,微勾起尾调让人想起海沫中的精魅,只需一句歌声,便可让无数人沉沦入海。 但墨拂歌的反应异常平淡,仍然将手中剑比在她的咽喉处,“晏珩。”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她的表情明显冷了一瞬,无视了贴在咽喉处的剑锋向前迈步,任由锋利的剑刃在她咽喉处擦出一道血光,她却伸手贴近墨拂歌,几近看去是一个自身后相拥的缠绵姿势——除却她的手就扣在墨拂歌的咽喉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冰凉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花香浓郁得几近要将人淹没,墨拂歌皱起了眉——她并不喜欢这种气息。 二人如此僵持,剑锋贴在她的咽喉,而她的手扣在墨拂歌的脖颈。 直到晏珩终于笑了一声,指尖沿着她脖颈下的血管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墨拂歌,我对你如此友善,如果你再拿苏辞楹的剑比着我,再用这个姓氏称呼我——那么明日全天下都会知晓你的秘密。”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处宅院自窗扉透出的那点烛光,“我知晓你可以不在意天下人的眼光,但,你总会在意某些人的。” 闻言,比在咽喉处的剑终于收剑入鞘,晏珩亦松开了手,于月光下盈盈而立。 这是墨拂歌第一次看清这个本只该出现在史书中的人。 月光将她发丝衣衫笼上薄雪一般的霜色,只不过是倚着花树而立,便似一尊玉人,肌肤白皙,骨骼清润,泽如玉髓。 偏偏这落雪般的肌肤上又有眼尾上点缀的些许绛色,将她周身勾出数笔风情,如仙更胜魅。 但她眼底泛着冷淡的灰蓝,对视时如海上终年不散的薄雾,冰冷又湿润。 在亲眼见到晏珩之前,在墨拂歌的预想里,那个史书中惊才绝艳的晏相应当会矜持淡漠许多,而非这样芳如杜若,眼含春雨般的山鬼模样。 可三百余年前的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更多是恐怖的意味。 她终于迈步,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无论是我的本名慕容珩,还是你所憎恨的仇人容珩,亦或是你所好奇的慕容锦,都是我。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称呼。” 她眼底还含着笑意,显得整个人友善又温和。若非知晓她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大抵会给墨拂歌留下一个很不错的印象。 “为什么不是晏珩?”墨拂歌沉声问,她的确有些好奇,因为此人于史书上留下的,便是晏珩这个名字。 晏相辅佐重光帝开太平盛世,当属千古名臣。她毕竟是这千百年来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坐上丞相之位的人,自然也是这百年来在书册上占尽风光的角色。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厌恶那个姓氏,就和你厌恶你的姓氏一样。”慕容珩漫不经心地解释,眼中的笑意也显得敷衍了许多。 “厌恶称不上。它可以是墨衍的姓氏,但也是墨怀徵的姓氏,于我而言,只是一种责任而已。”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虽然不愿接受自己是墨衍的女儿,但既然承袭了观星的天赋,背负了沉重的血仇,很多东西,就成了责任。 慕容珩已经在庭院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手撑着下颌,颇为不解地看着墨拂歌,在她眼里墨拂歌年纪轻轻却相当迂腐,有许多麻烦都是自找的。“和元诩聊得如何?” 按照墨拂歌的推测,这个纸条显然是慕容珩的手笔,元诩的狗爬字可写不到这么漂亮。 “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我想见你如此简单,何必那般大费周章?”慕容珩不屑地挑了挑眉头,“不过是他很想见你,我大发慈悲帮了他一把。”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墨拂歌,“况且他开的条件实在是天方夜谭,你不听一听他的狮子大开口,如何能明白我给你条件的丰厚呢。” 元诩提的东西固然是在做白日梦,但她也并不认为慕容珩会有多么好心,“我并没有做千古罪人的打算。” 慕容珩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墨拂歌,你要搞清楚,你本就是乱臣贼子,不过是你扶持的皇帝比起前面几任像个人,所以免于骂名。可见世人并不在意过程,只看结局如何书写。” 坐在桌边那人脊背始终是笔直的,孤高得如同千山月雪,“世人的口舌我不在乎,后世说我乱臣贼子或是开国功臣都罢,于我不过几点笔墨而已。但凡事我有自己的原则,请回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不用把话说得这么笃定。”慕容珩整个人半倚在石桌上,并没有因为墨拂歌的拒绝而沮丧,“墨拂歌,你都不知道我要什么,何必就立刻拒绝我呢?” 果然,这话终于引得墨拂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我和元诩不一样,他不过是自诩拿捏着你的把柄来勒索你,我对这些没有兴趣。说到底,把你的秘密捅出去,对我没有好处。叶晨晚当她的明君,你要当那个死心塌地的忠臣,是天下人喜闻乐见之事,我也一样。” 她取下腰间那根烟斗,漫不经心地点燃,任由花香焚烧升腾,隔着袅袅烟雾看墨拂歌朦胧不清的眉眼。 “我只是来同你做一个交易的,一个双赢的交易。” 淡色唇瓣终于牵起一点讥讽的笑意,“慕容珩,我不会帮你打龙脉的主意。” 女人胸有成竹的神色终于僵硬了片刻,看向墨拂歌的眼神也严肃了些许,“你知道的到不少。” 这一点也不难猜测,慕容珩当初借助玄靳的人力物力,在墨临城的皇宫地底建造如此庞大的阵法,定然是要需要龙脉做逆天改命之事。 在亲眼看见慕容珩从未被岁月侵蚀的眉目时,她心中的猜测有了佐证,“你需要靠龙脉维持长生,是么?” 慕容珩嘴角的笑容维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弧度,她轻嗅着烟杆中药物焚烧的青烟,最后开口道,“你看,我总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流的。你既然知晓,那我也不用浪费口舌。我与你做个交易,墨拂歌,我需要借助你的血脉重启阵法,事后我可以从此消失再不出现,而你的秘密我也可以让它从此埋在地底。”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加重了后面的音调,“包括其他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听见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件事时,墨拂歌的指节扣紧了冰冷的桌沿,指节都泛起青白,“你疯了么,慕容*珩,你还想妄图逆转天命,又要让墨氏去承受血脉的诅咒!” 她终于站起身,灰蓝色的眼瞳俯视着墨拂歌,冷淡又悲悯,如同欣赏一件易碎的器物,“这点代价比起你获得的,不值一提罢了。再言之,前十几年,你不也一样这么承受住了么?墨拂歌,你知道你能得到的是什么吗?是叶晨晚的朝代千秋万代。我的阵法是完美无缺的,只要你别和墨怀徵还有苏辞楹一样,蠢到不惜承受反噬也要去毁坏阵法,你所效忠的人,她的王朝就能万世千秋——” “够了,我扶持她,只是为了将她的命运拨回正轨,只是因为她会是好的君王。而不是为了千秋万代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墨拂歌起身欲走,不愿和这个疯子再做交流,却又被慕容珩生生摁住了肩膀。 “虚无缥缈?我既能够做到,凭什么就算虚无缥缈?我可以帮你除掉元诩,只要我想,他马上就能在明日曝尸荒野,变成被野狗啃食的尸首,再用点手段,魏国的国土就可以双手奉上。而你们要处理他,怕是要花上不知道多少财力兵力吧?”慕容珩的面颊贴近她耳畔,“我还能给你许多别的东西。苏辞楹和闻弦,还有她帮助萧遥墨怀徵所延续血脉的方法,虽然现在已经失传,但我可以复现。” 她的语调轻柔而蛊惑,就贴在她的耳廓,“你不想拥有么?和叶晨晚共同延续的血脉继承皇位,这样就不会有怀有异心的祭司,从此景朝的皇帝都能预知天命,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慕容珩,我迄今已经受过太多苦痛,也见过祖辈无数的悲剧,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条血脉到此为止。而且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不需要你的垂怜。”她避开慕容珩热切的目光,用力想将她推开,“况且你自己清楚,你是容珩,我们之间还有无数没料理清楚的仇。” 但她的手在接触到慕容珩时,却忽然在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她捉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推,腰间便重重磕在了石桌的边缘。 墨拂歌只能背靠着石桌边缘,任由她堵住去路。 夜色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海潮汹涌,连洒落的月光也被海潮吞噬。 却又焚烧着滚烫的疯狂。 “如果你觉得这些都虚无缥缈,那你还有一个机会,来做我的同谋,我可以向你分享我的所有秘密。”慕容珩的手像是在抚摸墨拂歌的颌骨,却又毫不吝惜地掐住她的脖颈,感受着跳动的脉搏,“你最好仔细考虑,毕竟上一个不识抬举的人,叫做叶照临。” 她笑意嫣然,连满庭花树都沦作陪衬。 “她的下场,你也知晓。” 【作者有话说】 有人会问,啊慕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失去了爱人才会这样纯恨呀。 不是的哈,在这里再强调一遍,她一直就这种恨天恨地的疯子精神状态。 和什么失去爱人无关。 怎么会两本书的女主掐得这么你死我活呢,怎会如此呢【擦汗】 207霁清明 ◎慕容珩,我不屑于苟活。◎ 慕容珩手上的力道并不算小,不过堪堪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做我的同谋吧,墨拂歌。”她似乎在看向自己,但又透过她看向更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可以与你分享,长生的秘法,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月光下她的肌肤无瑕,五官精致,岁月的磋磨没有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在向自己发出邀请,完成一个古往今来帝王穷其一生,穷尽所有也追求不到的愿望。 慕容珩终于松开了对墨拂歌的钳制,指节摩挲着她的颌骨,欣赏着面前人年轻的五官。“等你和我一样拥有长生之后,等你度过了百年的光阴,你就会知晓,你之所爱不过是岁月一隅,王侯将相在时光里都渺如尘烟。你现在所有的忠诚,爱慕,贪恋,都不过是一叶障目。” “古往今来,世间人莫不求登仙长生,而只有你我能够做到。”她语调蛊惑,荼蘼花香浓郁到几近要将人淹没,“我们可以去扶持新的君王,让他来做你脚下的傀儡,等到厌倦之后,又可以随意毁弃,去挑选新的玩物。什么江山,什么社稷,都只是你我的掌中之物。” 但白衣女子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纵然她拿出世间无数王侯将相趋之若鹜的筹码,她依然如一片亘古不变的雪色。 “你曾说,你去寻过叶照临,来找她做你的同谋。”墨拂歌看着慕容珩,只说出这样一句不知目的的话语。 “是。” 慕容珩并未否认,久远的记忆里,那个面色冷淡的女人,面对自己的拉拢不为所动。 她或许的确是那个时代的天骄,但那又如何?在岁月的洪流里,也不过化为了一片尘埃。 “我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来做终结这百年乱世,流芳千古的君王,这明明是双赢之事,你说是不是?”终于自那些落灰的尘封记忆里想起叶照临冷淡的嘴脸,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可惜她不识抬举,她说,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又为何要从我手中去取?” “真可笑。”慕容珩用指尖点着墨拂歌的肩廓,“她不知道,纵然这天下都是她的囊中之物,我也可以让她一无所有。很遗憾,她最后的确什么都没能握住,无论是她的江山,还是她的所爱。” 她唇角的弧度锋利,如同淬了毒的弯钩,在她有意的刺激下,终于看见墨拂歌眼底的情绪浮动了一瞬。 但墨拂歌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为了继续刺激她的情绪,又或者是自己的确想起了许多往事,慕容珩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三百年前,初霁死后,云朝大乱,诸王混战,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初霁的妹妹初云找到了我,说她想坐那个位置。” 她重新拾起先前被搁在桌面的烟杆,开口时的目光不知是讥讽还是悲悯,“我答应了她,帮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可惜,她不过空有皮囊,实在是太蠢了,坐不稳那把龙椅,所以她跌下去了。” 墨拂歌仔细听着她所言,史书上自从重光帝死后,晏珩此人也随之消失,没有人知晓她的踪迹,多数人都以为她死于百年的战乱间。 但或许慕容珩确实没有骗她,因为依照史书记载,初霁的妹妹初云确实短暂地登上皇位,但是在那个时代,龙椅上的人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她很快又被反对者推翻,淹没在了乱世的滚滚洪潮里。 “再然后他们都太蠢了。”慕容珩厌倦地吐出些许青烟,“直到梁国的开国皇帝,还算个聪明点的人,可惜也不够聪明,我给了他那么多时间,居然做不到统一三国。而他的后辈不怎么听话,又贪得无厌,竟然还敢在我这里大放厥词,说我也要对他俯首称臣。” “这些人要是履行与我的约定,我本来是不关心他们爱做什么的。但贪得无厌想骑到我头上,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我只需要挑唆一下他宫里那些不安分的妃嫔,他就死在了他的龙床上,被他的妻子们乱刀分尸。自此孤儿寡母,垂帘听政,这梁国自然也不是他们宋家的了。” “我实在是厌倦了,我等了这么久,居然这群梁国的蠢货连统一三国这么小的事也做不到。”她无奈叹息一声,月光将她浓密的眼睫投射出一片阴影落入眼瞳,竟真有几分疲倦的落寞之感,“所以我找到了叶照临。啊,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叶照临不识抬举,所以她成了一无所有的输家。” 她耸了耸肩,“我原本是不想找的玄靳的,毕竟他也算不上聪明,还喜欢咬人。我不喜欢他眼底的野心,不过唯一的优点是,在我面前还算一条听话的狗,说什么做什么。” “很遗憾,他在背地里算不上听话。我曾劝过他不要对萧遥动手,墨怀徵性格温吞,若能和萧遥相安度日,她不会多事。但把她逼急了,她也会玉石俱焚。” “他不听,所以他亲手为他的王朝埋下了祸患。” 手中烟杆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墨拂歌。 “不过呢,他也让我安心度日了两百年,也算是尽到了一条狗的指责吧。” 慕容珩安静地凝视着墨拂歌,“墨拂歌,我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只需要聪明的合作者,或者是听话的狗,你显然是前者。你瞧玄朝这两百年,我也几乎不会过问其中事务,能得龙脉长生,我不会对其余凡庸之事多做干涉。所以你与我合作,我不会干涉你与叶晨晚的种种。” “你若想得长生,我们就可以是最亲密的同谋,自此天下社稷,万里河山,谁主天下都可以在你我的一念之间。” 她笑起来,似乎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毕竟,我的确可以做到,不是么?” “元诩又蠢又不听话,我本来也不准备留着他。我可以把魏国广袤的北地尽数奉上,当做我们合作的见面礼。要发兵平魏,又是多年征战,要花费无数钱财兵力,不如与我合作,叶晨晚也可以做这三百年来第一个收复北地的君王。这可是无论叶照临,或是玄靳,又或是仁宗玄安妤都没能做到的事,多么无上的荣光,唾手可得。” “只需要你一个点头,又可以避免一场战事。” 她向墨拂歌伸出了手。 墨拂歌始终安静地倾听着,直到此刻才终于抬起眼。 她唇角浅浅弯起一点笑意,沉吟片刻后才开口,“慕容珩,你的意思是,这三百年来,你为了你的长生,你的贪欲,挑唆了无数的征战,百年的战火,杀害了无数无辜之人,却在此刻与我说,只要我与你合作,就可以避免一场战事?” 墨拂歌终于伸出了手,却没有握住慕容珩的手,相反,她只用指尖扣住了慕容珩手腕的脉搏处,流光绽放,灵力顺着经脉游走,感受着她紊乱的脉象,“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同我说,长生不老所带来的痛苦呢?你的脉象相当紊乱,身体也承受着相当痛苦的反噬吧。” 她松开手,指尖轻轻一弹慕容珩手中的竹制烟杆,“一年春事到荼蘼,与留春住莫教归。你所用的药,是荼蘼春吧,一种镇痛所用的禁药。你宁愿去忍受这种药带来的幻觉,也不能忍受长生给身体带来的反噬,可见这是一种多么长久的苦痛。” 那双眼中的海潮终于破碎地翻涌着,慕容珩攥紧了手中的烟杆,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动着,“你是在嘲讽我么?墨拂歌,想活着又有什么错呢?你在承受阵法的反噬时,你就不想活下去么,你就不恨为什么上天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愿给么?!天不怜我。我就自己去取。” “想活下去当然没有错。”她疲倦地阖上眼,不去看慕容珩眼里那些汹涌的恨意与疯狂,“但我做不到去背负着千万人血恨,去背负着天谴,承受着如此多的痛苦苟活,这样的长生不死,我不屑于拥有。” “你在我面前说这么多,只不过是为了苟活长生,让我觉得很可悲。” 她轻叹一声,神色厌倦,“我一生有无数遗憾,受过无数痛苦,见过无数血恨,我知晓为了我的复仇,我做过许多违心之事,犯下诸多杀孽,手中有无数血债,若有一日因果循环,我自会有我的果报。此生至此,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若因果报偿寻我,我不会有怨言。只不过遗憾人生苦短,不得相守而已。” 她站起身,轻抬起头,脊背始终笔直,一如风霜雪雨不曾摧折的松竹,自有一番风骨。 她始终是这样清高的,骄傲的,不容摧折,濯清涟淤泥不染。 “慕容珩,我不屑于苟活。” 慕容珩看着她坚定的神色,好像觉得有些刺眼,最后只从唇角溢出讥讽的笑意,“很好,你们墨氏是这样喜欢抱着这可笑的清高自寻死路的。墨拂歌,你确定也要做这个不识抬举的人是么?” 墨拂歌只重新握住了那柄伴随她多年的长剑,月色下的硕大宝石透彻无暇,折射出的光芒夺目更胜月华。 满庭紫藤摇落,剑刃似乎也因为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剑鞘中震鸣出声。 “你是容珩,我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拇指拨出一段剑刃,酽紫流光溢彩,她立于紫藤花树下,身影影影绰绰与那个记忆中厌恶的身姿重合。 “霁清明,曾经也沾过你的血,是么?”墨拂歌感受着霁清明在鞘中震鸣,“这说明,你并非不死不灭,刀枪不入。” “我曾拿这柄剑手刃过无数血仇。” 她隔着月色与她对视。 “我也会拿霁清明取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其实慕容珩给的条件真的很丰厚啊她是真的欣赏墨拂歌所以想要拉拢的。 可惜,油盐不进.jpg 毕竟墨拂歌的确清高,并且将她的清高贯彻始终。 不过若说这个角色,这么多年我的确最喜欢她的清高。 可能接下来要休息两天,打磨一下后面的剧情。 以及祝我自己生日快乐[好运莲莲] 208心归处 ◎臣本非君子,亦非良人,只是得陛下偏爱而已。◎ 在初听见墨拂歌所言时,慕容珩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 毕竟她已经习惯了无数人对她的恐惧或是臣服,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说,将会来取她的性命。 “真是有趣,这般不识抬举又不知死活的,你是第一个。”她笑出了声,“你大可以来试试忤逆我的下场。” 倏然风动,她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下。 慕容珩消失得悄无声息。 花叶摇落,紫藤花仍然开至荼蘼,仿佛她从未来过。 除了掌心忽然出现的一朵荼蘼花,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信手将这朵花拂落至尘土中。 墨拂歌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自己的居所,踏入院落时,屋内的烛光透过窗牗在夜色里泛出暖黄光芒。 像风浪间的唯一一盏孤灯。 其实她知道,这盏灯已经亮了许久,但她在推门而入时,还是做出了诧异的神色,“陛下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 坐在房间内的女子起身,脚步匆匆,“晚间正好无事,就想来看看你,没想到白琚说你出门了,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 “怪我,不知陛下会来,让陛下久等了。”墨拂歌笑着牵她的手,同她往里间走去。“有些事耽搁了,回来得晚了一点。” 叶晨晚看着她,她的神色是一贯的温柔,但眉眼间弥漫着些许忧愁,隐没入眉间山色。 这样的神情总让她想起从前玄朝未灭的时间,墨拂歌也总是这样,眉眼间的忧色挥之不去。 她知道墨拂歌从来是一个有秘密的人,就像此刻对方只是用“有事耽搁”轻描淡写地盖过了她今晚究竟去了何处。 可既是爱人,总该互相信任,她既然相信墨拂歌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就应该选择相信她。所以,叶晨晚最后选择了没有追问。 跟着墨拂歌回到里间,又听见她问,“都这么晚了,明日要早朝怎么办?” “所以今夜就宿在你这里了。” 叶晨晚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卸去身上的珠钗首饰。 一只手轻柔地接替了她的动作,为她取下挽发的玉簪,乌发如瀑垂落,于指缝纠缠不清。 叶晨晚也阖上了眼,眉眼间隐有倦色。 “看上去陛下近日也遇上了麻烦事。”墨拂歌轻柔的嗓音响起在耳畔。 叶晨晚顺势靠在她的怀里,“麻烦么?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是那些魏国使臣,看着让人生厌罢了。好在再应付几天,他们就也该准备返程了。” “怪我,不该让这些狂妄之辈在宫宴上大放厥词。”前两日宫宴上的事,她虽并未出席,也听说了宫宴上发生了什么。 此事稍微动脑子一想,也知晓这背后若无元诩的授意,这几个使臣是不敢在宫宴上大放厥词的。大抵耍这个嘴皮子是他少数能获得优越感的地方吧。想敲打他们,有许多方法,该让这群口无遮拦的人知晓,此处是景界,是容不得他们放肆的。 “你何必去和这群东西浪费表情?和他们多辩驳一句都是掉价。”叶晨晚皱着眉,厌倦地摆了摆手。让墨拂歌接触这群人,不过也是惹一身腥罢了。 “那也不该由着这群人这样诋毁陛下的父亲。” 在幢幢灯烛里,墨拂歌微垂下眼睫,睫毛在本就浓黑的眼瞳里落下一片阴影。 在提起容应淮时,叶晨晚的神色悠远了些许,她安静地在墨拂歌怀里依靠了许久,才开口道,“其实我近日偶尔会想,倘若父亲还活着,今时今日又该如何看我。” 她毕竟走上了一条,与父亲意愿相违背的道路。 那双环抱着她的手臂也僵硬了片刻,身后人似乎斟酌了许久的用词,才轻声道,“为人母父,能看见女儿有所成就,总会为之自豪的。陛下要功炳千秋,是天下人的幸事。” 叶晨晚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墨拂歌从未见过容应淮,所说的也是安慰之言。但容应淮虽然逝去多年,他是个怎样的人,叶晨晚总归是有记忆的。 “他毕竟,效忠于玄朝,觉得玄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叶晨晚语调淡淡。 毕竟,昔年玄帝赐婚叶珣与容应淮,本就是为了监视叶珣为多,两人感情和睦,应当算是意外之喜。 哪怕是现在登基后,容氏一族也始终态度淡淡,大抵在内心并不认可这位新君。叶晨晚也索性有意在封赏之时漏过了父族,将朝堂中尚在的几个容家人全调去做了闲官。 既然爱做书香门第,那便去吧,也免得被言官嚼舌头,说她偏爱父族外戚。 记忆里父亲在儿时总会说许多圣贤书中的话语,说的都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她幼时听得不算认真,更爱玩手里新得的玩具。母亲在一旁看着,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再后来,母亲抱着他的尸骸自祁连山的风雪里归来,那些书中的话语,她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她也不必再听了。 “为臣者,忠君忠国虽是本分,但更应以百姓社稷为己任。若君王昏聩,众生悲苦,还盲目效忠,岂非本末倒置?”墨拂歌将头靠在她的肩头,梅花冷冽的香气浅浅萦绕而来,安抚着烦杂的心绪。 闻言,叶晨晚先是一笑,随后点了点她的面颊。“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总有几分怪异的感觉。” 毕竟她知晓,墨拂歌本是不爱谈这些修身治国之事的,对这些君臣条框更是不感兴趣,能说出这种话,还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 墨拂歌只垂眸一笑,“臣本非君子,亦非良人,只是得陛下偏爱而已。后世如何评价,我是开国忠臣抑或是乱臣贼子,于我都不过云烟而已。” 叶晨晚被这话哄得嘴角上扬,心间那些挥之不去的阴云也终于释然着飘散。 “其实我后面也会想,或许也是命运使然,让我不必在父亲的立场与自己的愿望之间相抉择。”她叹息一声,掌心覆上了墨拂歌的手背,“已成定局之事,大概本就不值得为此伫足。” 掌心中的手在夏日也是冰凉的,墨拂歌的指节不动声色地僵硬了片刻,随后温声回答,“陛下能这样想,最好。” “倒是你,“叶晨晚将她的指节也拢在掌心中抚平,“怎么像受了委屈一样?” “怎会,陛下太担心我了。”墨拂歌很淡地勾了下唇角,“谁有胆子来给我委屈?” “真的么?”叶晨晚坐直了身子,与墨拂歌对视,双手捧起她的面颊。 烛火照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透彻明亮,眼底仿佛一泓秋水,倒映出她的眉眼。 可她看不清墨拂歌眼底的情绪。 对方的面颊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笑意也是温软的,“自然是真的。如今我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还有谁能为难我?” “噢?”叶晨晚捏了下她面颊上薄薄的一层肉,“听阿拂的意思,是在怪我了?” “没有。”她略偏着头,侧脸就倚靠入掌心,“陛下是世间最好的人。” 叶晨晚一时怔忪,墨拂歌总是内敛的,很少会听她说出这样直白表述的话语。 很快她面上浮起一点绯红,“哪有这么夸张。” “都是肺腑之言,并非夸张之词。”墨拂歌却又再一次重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恳切。 可她总在那人浮动的眸光里,看见一种悲伤,连叶晨晚自己都快分不清是不是错觉,只感觉那种悲伤的气息像是雨水里升腾的雾气,潮湿又轻薄,却挥之不去。 “你既觉得我是世间最好的人,那遇见什么委屈,一定要同我说,好么?” “”墨拂歌眼里的波光浮动了一瞬,沉默了似乎一瞬,又似乎隔了许久,才终于听见她开口,“若有朝一日,我也会因为无法违背命运,而做违心之事,陛下会原谅我么?” “会。”只不过片刻的思索,叶晨晚便给出了回答。 面前人的目光是温柔的,是坚定的,正如她从来一往直前的勇气,将灯烛都映衬失色。 墨拂歌近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快地回答自己,错愕着问,“陛下不问问,我会做什么吗?” “很重要么?”叶晨晚将她的手拢在掌心,神色陈恳,“既是命运无法违背之事,便不是你的本心。这世间种种事,论心则无完人,论迹则无完美,论心论迹,都显偏颇。而于你,我希望你能得我的偏爱,不必被放在天平上衡量,也不必被口舌评论是非。” “我希望你能有,世间他人所不能有的偏爱。” “如果是你的选择,那我总会包容你,无论何时何地。” 墨拂歌眼底的潮湿终于氤氲成一场夜雨淅沥落下,她伸手与眼前人相拥,直到此刻,心间惶惶,终于停息。 白檀木香浅淡又温柔着将她包裹,夏夜宁静,万籁皆寂,她亦终于寻得心间安息之所。 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妄念所至,是她千机算尽只想求得的一份圆满。 【作者有话说】 [红心]很好的纯爱,精神病写多了再看正常人真的会流泪。 209万家灯 ◎若这连城天灯能让你停伫一眼,于我已是得偿所愿。◎ 夏日的清晨沾染着未干的露水,太阳还未升起,温度也算得上清凉。 可惜拓跋诩全然没有心情去感受清晨清新的空气,脚步匆匆地走过安置各国使节宅院的庭院。 当他走过其中一处院落时,正看见檐角下的阴凉处摆了张藤椅,树影摇动,掩映的花叶下,有人正舒适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察觉到脚步声,慕容珩懒懒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一眼拓跋诩,懒懒开口,“今日是万寿节,你不该去安排使臣朝贺的事宜么?在这儿盯着我做什么。” 今日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也是新帝的诞辰,是以又是万寿节。 闻言,拓跋诩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万寿节也是要休沐一日的,叶晨晚只有早晨会露面接受群臣和使节的朝贺,晚间的宴席一概不会出席,也不知在装些什么。” 面是不会露的,但礼却是要收的,拓跋诩自然是越想越气。 他本就不愿意给自己的仇家送礼,但偏偏万寿节有各国使臣来贺,他又不愿堂堂大魏朝的礼物被那些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边陲小国比了下去,只能下重金去准备贺礼。 一想到自己生辰时,可不见里面诸多小国朝贺,就更是气愤了。 慕容珩一听,自然是知晓叶晨晚在万寿宴寻不到人影是为了什么,“哎,她不露面,自然是七夕佳节有佳人要陪,陛下孤家寡人,当然不能理解。” “墨拂歌?”他花了两秒才想明白慕容珩所指的人是谁,随即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甚至忽略了慕容珩对他那点刻薄的嘲讽。“两个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也攻击到了身边的某个人,慕容珩冷笑一声,“我以为陛下见识多广,魏人民风开放,害兄弑侄的事都见过了,两个女人的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拓跋诩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招惹到了这个女人。但慕容珩此人脾气古怪,和疯子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咽下这口恶气,冷冷道,“墨拂歌油盐不进,千里迢迢赶来算是白跑一趟,又该怎么办?” 提起墨拂歌,和拓跋诩一样在她那儿吃了闭门羹让慕容珩顿感挫败,但她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只看向拓跋诩,“凡事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她不识抬举,我们也当做两手准备。” 慕容珩又问,“祭坛与阵法都准备好了?” “嗯。”一想起登基后这段时日为了这些阵法,可谓是大兴土木,耗尽了人力物力,他还是觉得无比肉痛。但为了达成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不就对了?”慕容珩阖上眼,继续感受着清晨温暖的日光,“回去准备着吧。” 拓跋诩在转身离开时,听见女人轻柔的嗓音缓缓哼唱起来。她的歌声清浅,像海雾弥散又似珠玉叮咚,只这样哼唱着,就从她的歌声里窥见一幅如画江南。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 “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 应付络绎不绝的使节与大臣耗费了叶晨晚大量的精力,在回宫后她只想靠在椅子里放松。 桌边人倒是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堆积如山的礼物,仿佛收到礼物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伴随着一件一件拆开封装看见礼品时,还伴随着专业的点评与赞叹。 “陛下不瞧瞧这些礼物?里面可有不少罕见的东西。” “都不是你送的,无甚值得看的。”叶晨晚仍是兴致缺缺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墨拂歌翻看礼物。 墨拂歌却笑了笑,拆开了其中一个礼盒,拿出里面的一块乌木递到了叶晨晚面前,只这样轻嗅就嗅到了木料淡雅宁静的香味,顿觉心旷神怡,灵台清明。 叶晨晚也知此物珍稀,问道,“这木头是什么来历?” “此木是扶桑木的木心,相传扶桑在东海之东岸,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但此为志怪传言,据说此树早已灭绝。而这般成色的木心,起码出自数千年生的扶桑木,不仅能够凝神静气,驱虫辟邪,更传取此木焚香,能神游海蜃,清解百毒。” 墨拂歌小心地将这块扶桑木放回礼盒之中,“虽然或许有夸张之词,但的确是散尽千金也求不来的珍贵之物,陛下好好保存吧。” “这般珍贵的东西,是谁送来的?” 墨拂歌有些诧异的瞥了她一眼,大抵是明白这人在应付使臣时早已心猿意马,遂答道,“新任南诏王云溪的贺礼。” 此话终于引得叶晨晚的目光在礼盒上停留片刻,“她的确是用心了,能有这样的态度,日后和南诏国的往来也会轻松许多。” 她这样说着,却是始终看着墨拂歌的,“倒是不知阿拂送的什么礼物?” 面对对方灼烫的目光,墨拂歌只不动声色地继续清点礼物,“时辰未到,到时候陛下便知道了。” 虽不知墨拂歌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但对方这样说,她也只能安静等待着。 趁着墨拂歌清点礼物的时间,环佩叮咚,叶晨晚已经卸下了身上繁复的珠钗首饰,褪下宫装,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裙。 墨拂歌抬头时,正见那人一袭水红衣裙,娇艳好似芙蓉花开,眉眼笑意盈盈,正像哪家要去春游的贵家小姐。 她一时恍惚,仿佛和此人还是无邪少年时候。 而她向自己伸出手,“好不容易终于有了空闲时间,阿拂,同我出门看看吧?” 她一笑,最后将自己的手放在面前人掌心,“求之不得。” 、 万寿节正逢七夕佳节,墨临城内格外热闹,无数青年女男出游,都沉浸在暧昧氛围内。 算来她与墨拂歌这样轻松出游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从前二人各有包袱,况且能见到祭司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即使见面也总是为了野心各自谋划。而现在却又政务繁忙,极难腾出时间过寻常人的日子。 比起墨拂歌的内敛,叶晨晚并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或许说,能看见自己治下的太平场景,心中也总是自豪的。 眼见着叶晨晚怀抱着的诸多物什,还在摊贩前挑选糕点,墨拂歌有些无奈地替她接过其中一些包裹,“晨晚,不要做得像第一次出宫一样好么,明明许多东西从前都见过。” 但对方却全无帝王的架子,在人头攒动的云梦阁门前拥挤着排了许久的队,而后好不容易买出了一袋糕点。 墨拂歌自是不愿意靠近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只找了个僻静处安静地等待着叶晨晚抱着个纸袋子走出来。 因为今日佳节,墨拂歌终于没有如素日里一样穿一身白衣,而是穿了身浅鹅黄色的长裙,上纹九华花簇重重。 “这是”她诧异地看着叶晨晚花了大力气就为了买到的这样一包糕点。 她确实没有想通,云梦阁的糕点虽然在城内闻名,素日里生意兴隆,但也未必比得上宫内御厨的手艺,作何值得她专程去买。 “尝一尝?”叶晨晚笑着将纸袋向她扬了扬。 “我不太爱吃甜点心” 她刚想推拒*,叶晨晚指尖一推,已经飞快将一块糕点塞进她的口中。 墨拂歌无奈,只能小口咀嚼着糕点,但在接触到榛子糕清甜的口感时,她咀嚼的动作忽然变慢了,抬眸与那人含笑的眼眸对视。 她终于咽下了这块糕点,叶晨晚笑着用指尖擦去她嘴角的些许碎屑,“感觉怎么样?” “”墨拂歌似乎斟酌了许久的用词,而后才开口,“这是陛下喜欢的口味。” 那双眼里浮动着波光,流淌着脉脉情愫,“你一直记得。当初燕矜来看望春狩受伤的我,带的那盒糕点和伤药,其实是你准备的,是么?” “陛下聪慧。”墨拂歌垂眼。“你看来早就知道了。” 夜幕四沉,七夕佳节灯火通明,人流也越发密集,穿行在沧江水岸的人潮中,被突如其来的行人推挤着,叶晨晚便不小心与墨拂歌分开在人群中。 叶晨晚心中焦急,当即眺望着去寻墨拂歌的人影,可惜在夜色的人潮里,那个人也很快被淹没在人海中。 她似乎从没有这样焦急过,花灯通明,街市熙攘,都无心去看。 只这样匆忙地不断在无数人中去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而千百张面容擦肩而过,却都不是她寻的那个人。 好似大海捞针。 就这样徒劳地在街道里穿行了许久,她才一拍脑门,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若是人找人,何时是个尽头?她应当立刻回失散的地点等待的。 她凭着记忆一路走回她与墨拂歌失散的河岸边,就正好看见有人长身玉立,正站在石桥的灯盏下,暖黄烛光落在她鹅黄长裙,更显身形颀长,将她白皙的颌骨勾勒出一点温柔弧度。 周遭人莫不成双成对,却独她一人安静地抱着一盏天灯站在灯烛下,寂寞得遗世独立,与节日喜庆的氛围划开一道天堑。 叶晨晚急忙迈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你原来一直在原地等我么,阿拂?” 在看见她终于寻到自己时,墨拂歌眼中闪过一瞬惊喜,但面色始终是平静的,“还没等到陛下来寻我,我自是哪里都不会去的。” “如果有一日寻不到我,我都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她只觉咽喉干涩,刚想说些什么,墨拂歌却已经将怀里的天灯递给了她,“来放天灯吧,陛下。” 叶晨晚没有推拒,接过了这盏天灯,同墨拂歌一起点燃蜡烛,等待着灯罩撑开,可以放飞明灯。 她先前的注意力全在寻找墨拂歌身上,后面又全心全意地与她一起点燃天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过周围的环境,直到此刻才发现周遭行人纷纷驻足,惊呼声声。 “快看天上!” 叶晨晚抬起眼,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何处,一盏盏天灯飘向夜空,霎时间灯火通明,如若置身星海。 明月失色,星辰隐没,只能看见无数天灯燃烧着飞向天空,照得七夕良辰的夜晚明明如昼。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观望着这几近奇异的盛景,猜测着又是哪位权倾天下的角色不惜一掷万金,只为博得心上人展眉一笑。 而眼前人只安静地捧着这一盏天灯,灯烛映在她漆黑的眼瞳里,像是安静,又焚焚燃烧始终的爱意。 她只这样轻轻松开手,手中灯也这样轻缓又奋不顾身地飞向天空。 “这些灯都是你安排的吗?” 叶晨晚听见自己几近呓语着询问,眼前水光湿润,将灯火模糊成暖黄的星海。 冰凉的手指只是很轻地为她拭去泪水。 “不要哭,陛下。” “若这连城天灯能让你停伫一眼,于我已是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鷁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出自纳兰性德《梦江南》 “扶桑,在东海之东岸,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广狭浩瀚,与东海等。扶桑在碧海之中,地多林木,叶皆如桑,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出自东方朔《海内十洲记》 [熊猫头]因为电脑突然坏了耽搁了更新,这一章的字数多补偿一点,祝大家端阳快乐。 PS:请勿计较本章的火灾风险,实际可行性,环境污染等等问题,氛围最重要。 210麒麟血 ◎麒麟泣血,山河一哭。◎ 闻弦自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未再踏入墨临城。 她对这座外人所钟爱的江南温柔乡提不起多少兴趣,或许这座城池承载了太多悲欢离合,又埋葬了她太多亲朋的性命。大抵再提起时,都是一些伤心事。 这一年之间的天翻地覆,她在云游时也曾听闻,心中最后只长舒一口气。 血仇在两百余年后终于得报,命运亦终于拨回正轨,可她终究意识到,属于她与故友的时代早已结束,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旧日的影子。 但在收到墨拂歌的传信时,闻弦还是出发赶往墨临。 再见的地点是在皇宫西苑地底的那座巨大阵法中。 自那次宫变后,叶晨晚不愿地底阵法的秘密公之于众被有心人利用,是以在确定没有坍塌的风险后,就将入口封锁了起来。只是这种程度的封印,对闻弦算不上什么阻碍。 穿过幽深地道,墙面符文依旧光怪陆离,但中心的阵法已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昔时墙内囚禁的那条游龙也不知去了何处。 在这片破败的废墟里,只有墙面上古老的符咒闪烁着幽蓝的荧光,地面的祭坛破碎一地,玄黑色的晶石像是大地经年不曾愈合的疮疤,而其上殷红的纹路便是流淌的血痕。 墨拂歌就这样站在祭坛的中央,墨发如瀑垂落,素白衣袂堆积如重雪,清寂如天山明月,在这片诡异的情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听见闻弦的脚步声时,墨拂歌终于回头,攒起一点单薄的笑意,“闻前辈来了。” 再见闻弦时,她并未着苗疆服饰,堇色长裙上点缀银饰,只有那支缀有紫藤花的骨笛仍被她别在腰间,显出几分诡异的凄美。 “寻我何事?”闻弦开门见山地问。 墨拂歌双手背在身后,只寒暄般问道,“前辈近日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她淡淡答道,“你若不找我的话,会更好一些。” “原是我叨扰了。”她垂眸,神色显得有些许落寞。 “约我在此处见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有何事相求,不若直说。”闻弦眉头向下压了压,直白地说。 墨拂歌收敛起落寞的神色,开口问,“前辈对容珩此人,了解多少?” 提起容珩二字,闻弦的面上顿时笼罩了一层霜色,久久不曾回答。 “看前辈的样子,应该是认识此人的。”墨拂歌仔细观察着闻弦的神色。 闻弦像是从一场可怖的梦魇里挣脱出来,过了许久才道,“她差一点杀掉苏辞楹。” 墨拂歌安静等待着后文。 “梁国熙和十七年,梁国与晋国交战于连云关,此事你也知晓。叶照临亲自率领十万精兵压境,势要以此战大败梁国,就连梁国境内,也没有多少人看好此役。” “但最后的结局你我都知道,偏偏晋愍帝已经受不了被叶照临当做傀儡拿捏的日子,宁愿输掉此战,割让边塞,也要让叶照临死在连云关。因为他的出卖,晋国在连云关一役惨败,十万精兵全军覆没,叶照临无力回天,只能仓皇出逃。” 这是史书中所载,天下人皆知之事,墨拂歌只颔首表示知晓,听闻弦继续讲述。 “这一役背后,是苏辞楹往来梁国的商队,在开战前无意中探听到了一些晋愍帝卖国的风声,以及与梁国背地里的往来,遂找到墨怀徵仔细调查此事。借助墨氏在梁国的势力,两人才知道了晋愍帝卖国的真相,但为时已晚,此时晋梁两国已经在连云关开战,等到墨怀徵与苏辞楹昼夜奔赴至连云关时,见到的只是尸山血海修罗场的炼狱,与晋国营地的熊熊大火。” “对于这件事,所有人都无力回天,苏辞楹只能在火海里寻找叶照临的身影,想要救出她。好不容易在火海里救出叶照临,苏辞楹只能匆忙带着她她逃离晋梁两国的追杀。” “晋梁两国都将叶照临视为眼中钉,与将她除之而后快,只能带着她向秦国逃去。但就在逃亡的路上,遭到了容珩的追杀。这场追杀只有她一个人,在梁国与秦国的边境布下了阵法,车队都只能在边境的树林里一直打转。” “这个人极其擅长奇门阵法,布阵精妙,结合山川风水,阵法浑然天成,一人便困住了整个车队。苏辞楹寻了整整半日,才找到了阵法的阵眼,就在要破除阵法时,见到了容珩。” “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是什么身份,她不仅想杀了叶照临,连苏辞楹的性命也想一起取下。万幸的是,她并不精于武功,近身后反倒是没那么大的优势,霁清明成功伤到了她。可惜,她们二人两败俱伤,苏辞楹也不过是借助树林草木茂盛坠崖才逃过一劫。” 闻言,墨拂歌记下了这一点,仔细回忆,确实没有见过慕容珩拿武器的情景,若是这个人不精于武功,倒的确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弱点。 闻弦说着,也紧皱起了眉头,很显然这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我也是在之后才得到消息,赶往清河。虽然侥幸从容珩手上逃脱,但她也受了重伤,一直高烧不退,昏睡的时候总在抽搐。” “是因为受伤感染了吗?”墨拂歌追问。 “不。”闻弦摇头,“这不是寻常的病症,当时请遍杏林中人,都说这并非病症,故而药石无医。” 她阖上眼,当时在高烧昏迷不止的苏辞楹身边束手无策的恐慌感又真切地浮现在脑海里,“这不是病症,这是一种诅咒,一种巫术。容珩趁她不备,在她身上下了一种恶毒的秘术,会让人高热昏迷,沉浸在梦魇幻觉中永远不能醒来。” “那这诅咒是如何破解的?” 苏辞楹的手札中只轻描淡写提起她自连云关救回叶照临,叶照临便在清河隐姓埋名修养了两年,她全然不知这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闻弦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了些许,“破解的方法没有参考的价值。我在她身边研究了许久,也寻不到解除诅咒的方法,无奈之下,只能动用秘术将诅咒引到了自己身上。我因为出身苗疆的缘故,自幼百毒不侵,用以毒攻毒之术,饲以蛊毒,才解掉了这个诅咒。”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墨拂歌听她所言,也知道生生将巫术诅咒过渡到自身,再去承受万蛊噬心之痛解毒,其中痛苦不逊于刀山火海走上一遭。 “巫术的过渡,需要秘术血统的人才能承担,而万蛊噬心之痛,世间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闻弦瞥了她一眼,“你若是中了这种诅咒,也很难找到人为你解毒,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住替他人解毒。不要打这个方法的主意了,你做不到。” 她没有料到,慕容珩除了擅长于奇门阵法,竟然还会这样恶毒的巫术。“那之后呢,前辈可还有找到她的消息?” “呵。”闻弦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她给苏辞楹种下这样恶毒的诅咒,我当时自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是我们几人用遍人脉势力,竟然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路,只知道她是梁帝最信任的客卿。她与玄靳有所勾连,都是许久后才知道的事。再后来我死去了,自然也不知道往后发生了什么。” 她这样说着,在阵法内缓缓踱步,观察着阵法的构造,“即使不用你说,我也知晓这座阵法是她的手笔,这就是她常用的手法。无论她多么恶毒,这世间能有如此手笔的人,千百年也难见一个。” 墨拂歌拾起地面上碎裂的玄黑色矿石,放在手中感受着冰凉的触感,“你觉得她所精通的秘术,会与魏地的流行的巫术有关么?毕竟她在这个阵法里,也用到了这种名为麒麟血的矿石,这是只有魏地才会产出的秘术媒介。” “你竟然也识得这种稀有的矿石?”闻弦也凑近了观察墨拂歌手中的矿石,“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多数人都对魏地的巫术知之甚少,现在灵气稀薄,秘术也接近失传了。” “因为这个阵法,对矿石略有研究罢了。”墨拂歌眸色幽深,握紧了手,感受着矿石坚硬的棱角嵌入血肉传来痛感,随即又松开手将它随意丢回地面。 “这毕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许多证据已经无从考证,我对她的了解也相当有限。”闻弦无奈地摇头,“你今日来寻我提起她,又是想知道什么呢?” 良久的沉默,墨拂歌最终走上了祭台残骸的中央,随着她的指尖轻点过石台上残存的祭文,淡蓝流光飞舞,墙面上硕大的夜明珠光线幽冷。 “若我说,容珩便是三百余年前的云朝丞相晏珩,她长生不死活到了现在,就是依靠的这个阵法呢?” 几近死寂的沉默,许久后闻弦的惊呼终于打破了这潭死水。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儿童节快乐。[可怜] 210-220 211女娲玉 ◎剔之神骨,生生世世受其天罚。◎ “你说什么——?容珩还活着?!” 闻弦又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这一生也算见识多广,但长生不老真实存在,也是第一次听闻。 “是的,她的确还活着,长生不老,貌若青年。”墨拂歌再一次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她这样言之凿凿,显然并非臆想,“你见过她了?” 墨拂歌点头。 闻弦的面色显得很难看,“她来见过你了?” “是的,她来主动找的我。”她抚摸着祭坛冰冷的石砖,“她希望与我合作,重启这个阵法,借助龙脉延续长生。” “借助龙脉长生不老?有趣。”闻弦很快找到了阵法中早已被毁坏的阵眼,“墨临城是沧江澜江汇海之处,有九龙聚首之势,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以龙脉之气为自己续命,的确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墨拂歌一手撑着下颌,说出自己的推测,“晏珩在云朝灭亡后,史书中就再没有她的身影,无人知晓她的结局如何。她曾向我夸口,说江山兴废都在她的掌握之间。如果她所说属实,那么云朝灭亡后的动乱,梁国的颓势,包括玄朝的建立,都有她在背后推手。” “她去参与这些王朝的兴废,其实都是因为要借助龙脉延续长生。和玄靳一样,之前的这些君王都与她达成了交易。”闻弦接过了她的话,“可现在玄朝覆灭,她自然没办法借助玄朝龙脉长生,如果她想要续命,她应该去找的人是叶晨晚,为什么会先找到你?” 明灭的幽光恰好遮盖住了墨拂歌苍白的肤色,她轻声道,“按照晏珩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叶照临曾拒绝了她的邀请,她才找到玄靳。或许是因为叶照临拒绝过她,所以她觉得叶晨晚也不会应允她。况且按照这个阵法的原理,本就要再寻一支特殊的血脉来替她承受天谴,我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她的长生之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闻弦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但现在看来,既然你和叶晨晚都会拒绝她,那她也无法利用阵法长生,自然会烟消云散,你又在担心什么?” 墨拂歌唇角的笑容苦涩,“前辈莫不是忘了如今天下二分,占据龙脉的,也不止有大景朝。” “她连魏人都能勾搭上?”这下轮到闻弦诧异了,“她与元诩勾结了?” “虽然不止他们在何时有所勾连,但很明显现在元诩已经是她手中的棋子。”墨拂歌斟酌了一下用词,感觉把元诩称为晏珩的合作伙伴,属实是有些抬举元诩了。 “哈进若能与你合作,就可以安享长生,若你拒绝,退则可以借用魏国龙脉续命。真是一手两全的好棋。”闻弦也不禁叹息,“她是个难缠的角色,这样看来无愧于史书中对她一步三算的评价。” 若要说晏珩此人,的确是一个让墨拂歌感到些许恐惧的角色。不善弈者谋子,善弈者谋势,目光能够长远者终究少之又少,这三百年间王朝兴废,背后都有她推波助澜,究竟是她的目光足够长远——还是她的落子足够周密? “但我有一事尚且不明。”墨拂歌与闻弦对视,“我不相信,古今帝王将相趋之若鹜的长生之法,竟然被她如此轻易地获得。除了将天谴转嫁到他人身上,她竟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么?我见她时,她仍是青年模样,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衰老痕迹。而她身法轻盈,也不见任何迟钝。逆天改命,会是如此轻易之事么?” “当然不可能。”闻弦立刻回答,“无论她的阵法多么精妙,都是一种秘术的施行,秘术本质上是一种等价的转换。况且龙脉之力,以山为骨,以川为血,背负天地兴亡,这样巨大的力量,被人体所背负,是一定会承受反噬的。只是这种反噬足够隐秘,你肉眼无法察觉罢了。” “还有一点,如今天下二分,无论是魏还是景,都只不过占据了一部分龙脉,无论如何,整个中原还是都在景朝之手,魏国不过占据昆仑山一脉,他们的龙脉能提供的效力更加薄弱,晏珩现在利用魏国龙脉续命,会承受更严重的反噬。” 听见闻弦所言,墨拂歌眼里漾开一瞬的光彩,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这或许算不上一件好事。” “放乐观一些。”看见墨拂歌落寞的神态,闻弦终究开口安慰她,“至少你已知晓她并非神魔仙鬼,也不过是个借助龙脉续命的凡人。既是凡人,那就总有弱点。” “是。”她来来回回抚摸着墙面上冰冷的符文,“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 桌面上的糕点琳琅满目,都是墨临城中知名点心铺子中最热销的甜点。 奈何女子每一块都不过咬了一个小缺口,就顿感索然无味地将糕点抛回了匣子里。 味如嚼蜡,连最基本的咸淡都已经感受不到。每一块糕点在嘴里都只剩下寡淡的口感,像是在咀嚼最干瘪的蜡块。 鹿其微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慕容珩的神色,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能够揣摩得出慕容珩的一部分情绪,显然她这微皱的眉头代表着并不满意的态度。 “小姐,如何?”她轻声问。 慕容珩偏着头思索了半晌,“不好吃。” 她面上终于难掩诧异,颓丧着脸道,“小姐,这已经快跑完墨临城所有有名的点心铺了,这里面有几个还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点心,您若是一个都瞧不上,奴婢也是真没办法了。” 慕容珩仍然再重复了一遍,“不好吃,你都拿去赏给下人吧。” 言罢又补充了一句,“日后也都不用再买给我了。” “哎是。”鹿其微应了一声,失落地将这些糕点都收好准备撤走。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慕容珩却忽然叫住了她,“晚些时候,记得回来服侍我。” 鹿其微有些掩盖不住面上的惊诧,“可再晚一点不是您午休的时间吗?奴婢不会打搅您么?” “不会。”女人在软榻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着,眼中含了两分笑意。 “可”鹿其微还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你晚些时候还有什么安排?”她笑意更深,眸色却如一片深海透不入半分光彩。 “没有。”鹿其微急忙摇了摇头,不敢与慕容珩对视。 慕容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既然没有事,那便坐着吧。这些琐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鹿其微忐忑不安地在慕容珩身边坐下,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这墨临城立城千年,墨氏就在墨临城长居了千年。你可知,墨氏由来的一个传说?”她神色平和,只如闲聊家常一般随意提起。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鹿其微的心脏就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但她只能强作镇定地摇头,“奴婢只知道墨氏是京城中的名门,多的,却是不知晓的。” “传说,墨氏的前身,是女娲大神身边的一块白玉。女娲本取黄土捏人,但这块白玉被她带在身边,经年累月沾染了灵气,遂也将这块白玉雕琢成人,取名墨白,取之阴阳两衡之意。” “可墨白此人,在神祇身边耳濡墨染,竟也学会了与天地通灵之法,能观星辰,知天命。更甚之的是,她因知晓了天命,垂怜凡人困于疾苦,竟偷偷将天谕传给凡人。” “此事为众神发现,神皆震怒,欲将她抽骨剔魂,受永世神罚之苦。女娲护她不得,最终只能让她剔除神骨,贬入凡间。但她还是残余了观星知命的能力,却也要世世代代承受窥探天命的惩罚。” 慕容珩语气幽淡地讲完了故事,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鹿其微,“此事难道不荒谬么?众神竟不如一块玉石怜悯凡人,它却要世世代代承受天谴。” “”冷汗已经浸透了鹿其微的后背,她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慕容珩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内幕。 看着鹿其微苍白的面色,慕容珩却是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倘若这世间真有神明,现在也早已死去,这世上早就寻不见半分神的踪迹了。” “我知晓你是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内奸,因为现在是北魏使团在墨临逗留的最后一天,明日便要启程会魏,你急于在最后一天去告诉她我的消息。非要说,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究竟是从何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的何处纰漏,让她察觉到了我。” 慕容珩神色淡淡,从榻上起身,不知道在桌面翻找些什么,“不用如此紧张,我若想杀了你,你活不到现在。这段时间我身边缺个伶俐的人服侍,你也没做出什么害我的事。更重要的是,不要和你家小姐一样,把我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 她最终将一朵荼蘼花放入木盒里,递给了鹿其微。 “告诉墨拂歌,她可以通过这朵花找到我。”倏然春风摇动窗外落花,而她笑意嫣然,“我等她回心转意的日子,毕竟她那么努力想违抗她的命运,就像蚍蜉撼树。”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再听另一个老祖宗讲一个故事。 212花荼蘼 ◎你对我的每一次欺瞒,都是有代价的。◎ “这就是她同我说的全部。” 鹿其微一手捏着裙摆,努力回忆着慕容珩所说的每一句话,完整地复述给了墨拂歌。 依靠在窗栏边的女子神色严肃,听完了鹿其微的复述,一手撑着颌骨,迟迟没有回应。 “小姐,奴婢还要回去么?”慕容珩只让她将这朵荼蘼花带给墨拂歌,却没有指明是否还要自己回去。 “她已经知晓你是内奸,你回去,岂不是随时都在危险之中?”墨拂歌摇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鹿其微讪讪点头,又瞧瞧打量墨拂歌的面色。她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墨拂歌,现在细看来,她的气色比从前那副病症缠身的模样要好上许多,但眉眼间的忧色始终挥不去。 “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忧愁的样子?其微还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她关切地问。 墨拂歌却没有回答,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反而开口问,“这段时间相处,你觉得慕容锦这个人怎么样?” “啊”鹿其微没想到墨拂歌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斟酌答案时仔细瞧着墨拂歌的面色。 “但说无妨。” 鹿其微还是如实回答,“其实我觉得她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她很少苛责下人,也从没有指使我去做些什么粗活累活。她对下人很宽松,赏银也很大方。” 她仔细回忆着慕容珩的一言一行,“只是我觉得比起仁善,她更多是一种冷淡的态度,她不在乎身边人在做什么。我在她身边服侍许久,也不知道她口味如何,喜好如何,喜欢吃些什么,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她好像没有喜欢的东西。” “但讨厌的东西很多,尤其讨厌不聪明的人,我们服侍她时,她最讨厌一句话重复第二遍。就连元诩每一次来见她,都很容易被她冷嘲热讽甚至责骂。”鹿其微又补充道。 讨厌的东西很多,这倒是在意料之中。天才常常恃才傲物,只和慕容珩有过一面之缘,墨拂歌也能瞧出她显然不是什么谦逊的角色。 不过连元诩都会被她冷嘲热讽,可见元诩的确称得上忍辱负重,定然是有诸多事有求于慕容珩,才能让他如此忍耐对方。 但没有喜爱,这便显得罕见了。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连喜好都不会有的人,自然不会将事务与她人看得珍重。 “小姐她真的”鹿其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向墨拂歌寻找答案。 “若我说,她曾挑唆过许多战争,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呢?”墨拂歌轻声问。 鹿其微显得不可置信,“这是吗。奴婢不敢想象她是这样的人。” “人总是复杂的,尤其是她这样的人。小善何能知其大恶?反之亦然。你我所见都不过一隅,以此猜测她都是管中窥豹。”她倚靠着窗栏,看庭院摇曳的紫藤投射下光影斑驳。 毕竟史书上晏珩曾与重光帝并肩而立,开太平盛世,明君贤臣,又是一段君臣佳话。 谁又会知道,她有这样一幅神佛不渡的面孔? 其实最让墨拂歌感到莫名的是慕容珩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是,墨氏的确有这样一个传说,相传是女娲身边的白玉化形,因怜悯凡人偷传神谕,被剔除神骨贬下凡间,世世代代受窥探天命的反噬,故而历代单传,每一代传人都并不长命。 但墨拂歌自己也未曾把这个故事放在心上,传说久远,难免多是臆想,又添几分鬼神之说,早已分不清真真假假。更何况这世间何来鬼神?倘若真有神佛,这世间许多冥冥果报,也不会姗姗来迟。 墨氏承受的反噬,也不过是窥探天机的代价,与神罚也没什么关联。 没想到慕容珩却把这么个早就无人在意的传说转告给自己,到底有何目的呢?她想讽刺墨氏为命运所困,自己被宿命所扰,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打破了所谓宿命么? 墨拂歌垂眸把玩着慕容珩送来的那朵荼蘼花。 素白的花朵在掌心开得繁盛,这种盛放在春末的花,本该在夏季枯萎。 很显然慕容珩也用了一些手段让这束花常开不败,上面还留存了她的灵力,只要注入自己的灵力与之共鸣,她便能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她如此锲而不舍地想拉拢自己,想必是因为魏国的龙脉,并不是续命的最佳选择吧? 正当她思索时,有人推门而入,正看见了墨拂歌掌心那朵荼蘼花。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对这样一朵小花瞧得这么认真?” 、 叶晨晚知晓,墨拂歌近日显然相当忙碌,总寻不见她的身影,更遑论进宫来找自己。 这也无妨,大家都不是闲人,忙于诸事也是正常的。等她得闲,来寻墨拂歌也是一样的。 但她没有想到,刚踏入墨府,见到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闻弦正坐在庭院回廊里,翻阅一本已经泛黄的古籍。两人四目相对,显然都没有预料到双方的到来。 相对良久,还是闻弦先笑着开了口,“新帝登基,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恭喜?” “前辈太客气了,把我当成寻常晚辈看待就好。”叶晨晚知道闻弦之前离开清河,一直在云游四海,没想到现在竟然到了墨临,“不知前辈怎么来了墨临?” 闻弦亦沉默片刻,没想到墨拂歌竟然没有与叶晨晚说过她传书信来到墨临之事——是不愿让叶晨晚知道地底阵法的相关么? 这样简单地猜测了一下,她最终还是选择帮助墨拂歌遮掩了过去,“偶然云游到了附近,顺便就在墨临停留一段时日。” 叶晨晚不疑有他,与闻弦寒暄了几句后,就继续去往墨拂歌的院落。 刚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墨拂歌不知在与一个有些面生的侍女聊些什么,手里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一朵荼蘼花。 真奇怪,荼蘼花不该开在这个时节的。 在瞧见自己进入时,二人就停止了交谈,墨拂歌一挥手,鹿其微就安静地行礼退下,房间中只余下她们二人。 叶晨晚拉开椅子在墨拂歌身边坐下,也瞧着她掌心里的那朵荼蘼花,“这花开得倒是挺好。以前倒瞧不出你这么喜欢荼蘼这种花。” “不喜欢。”墨拂歌淡淡摇头,握紧掌心,再松开手时,这朵荼蘼花已经被内力碾作尘灰随风飘散,“不过是不喜欢的人送来了一件不喜欢的礼物,不值得多看。” 她没有说起这个不喜欢的人是谁,叶晨晚的唇瓣抿起复而松开,最终没有纠结这个话题,只又闲聊般地道,“我来的时候,撞见闻弦前辈了,她竟会主动来墨临么?” “”深墨色的眼底泛起极浅的波澜,但很快被她遮掩得仔细,“秘术上有些困惑,想得到前辈的一二指点,所以与她一见。她也不过是这两日刚到墨临,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良久的沉默,叶晨晚面上并无多少神色变化,只安静地与墨*拂歌对视。 祭司的神色是一贯的无波无澜,对视时眸光坦荡,清澈见底——却也瞧不见多余一分一毫的情绪。 只是对视的时候离得太近了,白檀木香浅淡,环绕在二人之间。 一个水到渠成的亲吻。 墨拂歌的反应依旧是温驯的,恰到好处地迎合着这个亲吻,指尖似有若无地停在她的领口处,暗示性地拨弄着她的衣领。 唇齿纠缠到气息紊乱,她的面颊亦泛起浅淡的薄红,但目光依然是清明的。 她何时才能看透这双眼睛呢? 叶晨晚一时恍惚,指尖细细摩挲着她颌骨的弧度,借着窗外透入的午后日光去看她的眼睛,却只看见日光在那双深墨色眼底晕开的一点光斑。 对视良久,久到墨拂歌主动凑近送上一个亲吻,即使是她恶意地啃咬过唇瓣,直到口腔内泛着血液的铜锈甜味,对方也依旧是这样顺从的姿态。 叶晨晚顺势抱起她,绕过书案后的屏风,将她半扔在了屏风后的软榻上。她的动作称不上怜惜,墨拂歌能感受到骨骼磕在床榻上的痛感。 但她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只是这样静静抬眸看着对方,眼中晕着些许水雾,面颊上还有未散去的薄红,而唇瓣上残留的血迹恰好为她淡色唇瓣点染出妖异绯色。 我见犹怜,又让人更想摧折。 她就这样将这张面容把玩在掌心,又落下一个惩罚性的亲吻。 裂帛之声响起在书房之中,雪色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又被烙下殷红痕迹。君王在这场欢爱里并不算温柔,拖拽着她沉溺入深海不得挣脱。 除却一点含混的气声外,她始终不发一言。 只在眼里模糊的水光间,看见君王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 “阿拂,我允许你有自己的秘密。”叶晨晚如此说着,指尖拥立抬起她的颌骨,唇瓣相贴,正是缠绵模样。“可你对我的每一次欺瞒,都是有代价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嬷阴身发作了对不起毕竟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说谎被发现了被撅不是很正常吗! 213血月夜 ◎世界从此一片死寂。◎ 虽是晚秋时节,但北地的寒冷总是来得格外地早,日暮四沉,北风凛冽,夹杂着远方的零星风雪。 冷风带着碎雪刮在脸上有些生疼,又在睫毛上结成霜花。守城的卫兵擦去脸上的积雪,努力将眼睛睁大。 在这样一个冷天的深夜值守固然是一件辛苦事,但此地是燕州,已经是与北魏接壤的边城,边防尤其重要。 从前的宁王殿下现在已经是京城中的九五之尊,为了稳固京畿局势,抽调了不少燕云军中的精锐去往京城驻守,是以落在他们这些寻常士兵身上的负担更重。 手里的长枪一片冰冷,冻得手掌有些发痛,士兵搓了搓掌心,看着天空中的月色,在心里估算时间——还好,这一次执勤终于要结束,马上就可以换岗回住处休息了。 更漏声滴答,时辰已到,铜钟敲了三次,却迟迟不见来换岗的人。 他看向身边的同僚,很显然他的队友也是一头雾水。 夜色渐深,终于听见甲胄声响,有人匆匆行来。却不是换岗的队伍,而是全副武装的百夫长。 百夫长行色匆匆,来不及寒暄,径直便问,“今天上午出城巡逻的那支骑兵队,还没有回来么?” 士兵急忙摇头,“没有,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骑兵队进城,我还以为他们已经从别的城门进城了。” 百夫长的面色又严肃些许,夜风又寒冷几分。 “百夫长来换岗的人,也没有到。”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沿着城墙看去,夜色深沉,北地广袤,远方的风雪荒野,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只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听见了些许轰鸣声。 “大人,这是什么声音!”有人询问道。 “哪有什么”心烦意乱的百夫长刚想呵斥身边的士兵,却发现自己也听见了那种杂乱的轰鸣声。 人声嘈杂,马匹嘶鸣,伴随着杂乱马蹄声,自远方传来,愈发清晰。 马蹄猎猎,在月色下逐渐看清甲胄冰冷的光泽,与马刀反射出的冷光,如同一弯一弯的月牙。而马蹄扬起的尘土飞扬,看不清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只能看见纷飞的尘土要将月光隐没。 “是魏人!!”这些常年在边境驻守的士兵在看清来人的第一眼,就已经辨识出了他们的身份。 报警的铜锣被飞快地敲响,军官迅速组织着城内的守军守城。 转眼间北魏军队的先锋已经接近了城楼之下,有数人在城楼下大喊道,“投降不杀,攻城屠城,不要不识抬举!” 他们身后的士兵也不断重复着,“投降不杀,攻城屠城——” 守城的军官看着城楼下那堆黑压压的人头,不禁骂到,“这群畜生,不是前两个月还派了使臣进京,说什么两国修好吗?怎么就又来抢劫了。” 况且还有一点蹊跷,以前这些人来烧杀抢掠,从来不会说这么多话,怎么今天还开始劝降了? 但是战事紧急,耽搁不得,他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迅速招手,“弓箭手,放箭!放箭!!!” 面对着城墙上飞落的箭雨,魏军的将领抬起马刀匆匆砍掉箭矢,“真是不识抬举。” 魏军挥舞起旗帜,“攻城!攻城!城破后一个不留,金银财宝抢到了全归自己所有!” 在轰隆声中,巨大的登云梯被推着靠上城墙,魏军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向上攀登。 守卫的景军不得不一边防御着下面攀登的士兵,一边与已经登上城楼的魏军肉搏。 火光四射,终于照得夜色通明,这群魏兵不知是被下了什么魔咒一般,不顾性命地向上攀登攻城,哪怕尸体都已经在城墙下堆成了小山,却还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这场夜袭来得突然,在夜色的鏖战下,终于还是有相当数量的魏军登上了城楼。 血迹染红了燕州城墙上的石砖,魏国军队在城头已经与守军僵持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 守军将领亲自披甲上阵与魏军厮杀,却也察觉到了这次袭击的诡异之处。以往这些魏军不过是来抢劫一些过冬的物资,是万万不会如此亡命的,要是察觉到城防严密,就会立刻撤退寻找新的劫掠对象。 但像今天一样死磕着非要攻城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她晃神的这一瞬间,已经是白刃相接,她不得不回神提剑与身边的魏军格斗。 这个敌军的盔甲精致,刀术亦有章法,很显然亦是一个将领。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魏军将领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似乎在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抵抗。 “滚回你们魏国,休要异想天开!”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手臂爆发出强劲的力量格挡开眼前的刀刃。 燕州是北境的边境重城,一旦沦陷,魏军就可以直通焘阳。 “真是自寻死路!”他狠狠唾骂了一句,挥手道,“上家伙!” 魏军听见了将领的指挥后,竟然都停下了进攻的动作,任由后续的队伍投掷着不知什么物什,丢上了城楼。 随着着一大袋东西掉落在城楼上,竟是有血红色的雾气漫散开来。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麻袋被透支上城楼,血红色的雾气愈发浓重,连天上的明月都被映得血红。 接触到这片雾气的人,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感觉浑身麻木,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血液一般,连皮肤都迅速地干枯灰败下去。 只有一些魏军将领还能在这片红雾中行动,其余所有人都在这片猩红中呼吸困难,挣扎着纷纷倒地,变作枯槁的尸骸。 而血雾愈红。 守城将领只能不顾一切地推搡着身边亲信,“快去快去点燃烽火!!!” 亲信最后看着她在这片血色里倒地,不敢回头再看,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烽火台奔去,匆忙地点燃了狼烟。 汩汩黑烟冲天而起,就在这一刻,那片吞噬一切的血雾也终于追上了她。 她只能瞪大了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她想要呼救,却只能浑身僵硬地摔倒在地,血液停止了流淌,身体也冰冷下去。 世界从此一片死寂。 而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着落下,被北风裹挟的鹅毛大雪飘然而落,落在这片猩红又死寂的血雾中。 、 离燕州有百里的凌云城此刻还不知这座城市发生的惊变,只有守城的卫兵看见北方似乎闪烁着星点火光。 年轻的士兵尚不知这代表着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点火光,推搡着身边资历更老的前辈,“诶,北边是怎么了,是哪里着火了么?” 而火光却越来越近,接连亮起,连带着汩汩黑烟焚烧在这片雪夜。 年长的士兵看着这冲天的黑烟,不敢怠慢,“不是不是着火了。这是烽火!” 他当即敲响了报警的铜锣,“快去,这是烽火,敌袭来了!” 自此警钟声声,烽火连城照亮了北境的边城。 、 而在这片血雾中,终于有人身骑快马,逃离了这片吞噬一切的血雾向着南方奔袭而去。 她已不知晓跑死了多少匹骏马,只这样不知昼夜的一路奔袭向南方,暗卫岗哨一路接力,终于在七日后连夜赶到了京城的皇宫前。 宫门连夜为之开启,惊醒了深宫内沉睡的君王,也惊破了温暖江南的这一场温柔梦境。 、 燕矜是在深夜被唤醒的,在看清一旁候命的暗卫是叶晨晚与墨拂歌的亲信时,她深知一定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遂没有耽搁任何时间,立刻穿衣前往宫内。 等她踏入含元殿时,殿内已是灯火通明,除了叶晨晚坐在主位,还有几位心腹重臣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每一个人都神情严肃,没有半分倦容。 就连墨拂歌也顾不得避嫌,看得出她不过匆忙披了件外衫,一头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坐在叶晨晚身边的位置。 她一手撑着颌骨,倒像是素日里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她平日的神色都是云淡风轻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这是燕矜头一次看见她这样严肃的模样,眉间沟壑压着沉重的阴云,眼里也尽是忧色。 燕矜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问向叶晨晚,“出了什么事?是有什么军情么?” 主位上的叶晨晚阖眼,像是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刚刚传来的消息,七日前的雪夜,魏军夜袭攻城,北境燕州,凌云城,怀远城,均州,四州已全部沦陷。” “四州沦陷,焘阳的屏障全无,若焘阳再失守,北境便只是魏国的囊中之物。” 燕矜皱着眉,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叶晨晚入主京城后,的确抽调了一部分燕云军的兵力驻守京城是不错,但是北境要地,接壤魏国,边防之事不敢怠慢,北境依然有相当数目的驻军,驻守的将领也都是亲信,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沦陷了? “四州战况如何?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沦陷了?是被策反投降了吗?” “不”叶晨晚摇头。 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没有人知道这四州战况如何,没有活口归来。” “魏军屠城了。” 【作者有话说】 [摊手]稍微晚了一点的更新,抱歉抱歉。 214征途远 ◎夜色苍苍,风雪茫茫。◎ 此语一出,满堂静默。 殿内所有人都露出恻隐神色,压抑的氛围沉重地笼罩在殿内。 “屠城也一个活口都没能逃出来吗?”燕矜仔细揣摩,还是觉得这场袭击来得突然,也到处充满了蹊跷。 叶晨晚摇头,“今夜才接到北地急报,逃回墨临报信的人也并非这四州的守军。但除了焘阳有急信传来之外,这四州确实没有任何消息,就像一座死城一样。” “这件事太蹊跷了,在这儿谈也谈不出个名堂,还是让我先带兵去北境查看情况再做定论。”燕矜向来不是一个喜欢空谈的人,当即已经做了决定,准备领兵去往前线看个究竟。 叶晨晚召她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她拿出桌面上已经写好的诏书递给燕矜,“已经盖好章了,你直接拿着去兵部接取虎符,准备领兵前往吧。” “陛下,此事不在早朝上再商议一下么?”座下有位大臣轻声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有什么好再议的?不领兵迎敌,难道是想和魏人何谈,谈割城让地,年年朝贡,自此蜗居沧江以南苟延残喘?”叶晨晚只扫了一眼发声的人,目光寒冷得像腊月凝结的霜,表情不耐。 座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叶晨晚的话激起了他们的恐惧,毕竟放弃广袤北方,只能龟缩在南方的后果,史书中的前朝早已说明了代价。 这样的千古骂名,不是每个人担得起的。 叶晨晚是亲自下座,将这封诏书郑重地放在了她的手中。 借着灯火看去,叶晨晚的神色疲惫,却又格外坚定,她用很轻的语调在燕矜耳畔低语,“我将这江山社稷与万民,都交到你手中了。” “定不辱命。”她郑重地向叶晨晚行礼,转身离开含元殿走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天地偌大,她离开的背影像沧海一粟,很快就被暗色吞没殆尽。 出兵的决定已经做下,众臣也纷纷行礼,离开了殿内。 偌大的含元殿内,一时间只有墨拂歌与叶晨晚二人。 灯烛通明,却照不亮殿外茫茫夜色。 叶晨晚回眸看,墨拂歌只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目光幽深地看着所有人离开的方向。 “阿拂,你如何看呢?”叶晨晚缓步走到她身边,“从始至终你没说一句话。” 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做所有决定都要过问一次墨拂歌的看法,墨拂歌思维缜密,千算无漏,凡事有她在,都会轻松许多。 “燕矜出征,是最好的选择玄朝积弊,国无良将,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陛下。”墨拂歌这才开口,显然对此事的选择早有预料。燕矜的出征是意料之中的选择,她也并无异议。 玄朝积弊腐朽,自然也影响到了刚开国的新朝。良将或许有,但是能当统帅的,却只有燕矜一人。 “现在这件事太蹊跷,先等她去焘阳了解了情况,再做之后的打算。”叶晨晚对选将这件事也并无他想,“我只是好奇你对这次魏国出兵的想法,为什么明明几个月前才派使节和谈过,连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做了,也要撕破脸皮攻城?还要做出屠城这样残忍的行径”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着种种蹊跷之处,“北魏寒冷,常年缺少人丁,以往都是来我们这里掳走青壮年的,这次却选择了屠城而且元诩登基的时间也没多久,北魏的国库真的撑得起这场征战?” “如果,上一次他们派使节来京,本就只是打着和谈的幌子入京刺探情况呢?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和平。”墨拂歌给出另一种设想。 她站起身,走向墙面上挂着的地图上,指尖轻点着已经的沦陷的燕州,凌云城,怀远城,均州四州。 “陛下还记得宁山么?”她开口问。 墨拂歌这句话一瞬间激起了叶晨晚的许多回忆,她快步来到墨拂歌身边,同她一起看向墙面上地图的北边,宁山正位于四州位置的中心。 “之前他们在宁山也选择了屠城,只是还留下了些许活口。你是想说,这次他们屠城的原因,和宁山是一样的?” “按照你之前所说,宁山的阵法,也选择了用活人祭祀。那么他们这次,也可能是同样的缘由。北境防卫严密,不可能就在一夜之间尽数沦陷。定然是用了什么残忍的手段,才会让这几座城市变为死城。”墨拂歌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面色阴沉,“所以我很担心燕矜。” “她虽骁勇,但终究是血肉之躯。若是遇上什么人力所不能敌之事” 叶晨晚的神色也变得阴沉,“你之前一言不发,是因为这些推测么?” “是。”良久后,她终于极轻地颔首,“秘术一事,于现在的人来说,还是太过遥远,在多数人心中与鬼神无异。这些推测说给他们,也不过是徒让人心惶惶。” 叶晨晚叹气,坐回了座椅中,重新翻看着桌面上信息寥寥的军报。 窗外夜色仍是深沉,黑夜沉沉笼罩在金碧辉煌的宫阙间。 墨拂歌轻声劝道,“离凌晨还有些时间,陛下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叶晨晚摇头,“早就清醒了,如何睡得着?”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陪我坐一会儿吧,阿拂。” 墨拂歌无言,只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任由叶晨晚靠在她肩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 清晨的早朝,北境四州沦陷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 朝野人心惶惶,都在担心魏人会不会做出更为残忍之事。 好在燕矜出征的消息安抚了众人些许,这些年的征战中,燕矜对上魏人无往不利,定然不会再让这样的惨剧发生。 墨拂歌负手站在朝堂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朝臣纷纷讨论着魏国人突然发难的缘由,但她自然能轻易猜到背后的因果。 慕容珩的影子无处不在,魏国的龙脉只能勉强维持她的长生,而自己又拒绝了她的合作,那么她自然要统一南北,让龙脉复而归一。 墨拂歌又不禁叩问自己,如果自己答应了她的邀请,是否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 但慕容珩是一个疯子,对她的第一次妥协,只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只是她本该对一切胸有成竹的。 此刻却觉得有什么正摇摇欲坠。 抬眼看时,龙椅上的君王神色严肃,隔着冕旒珠玉看不清她的眼眸。但她却像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恰如春风拂面。 、 燕矜无心去关注自己此次出征承载了多少人的期冀。 等不及大军调度,她先率领一队轻骑快马赶向焘阳。 等她快马赶到焘阳时,这座北方重镇已是全民皆兵,天色灰蒙,细碎的雪花落在全副武装的士兵盔甲上。广阔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能看见灰白的白桦树枝隐没在雪色里。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座记忆中的繁华城邦如此萧索了。 柳问春清晨时就在城门口等候迎接燕矜,两人刚一见面,燕矜就追问她,“四州的情况如何了?” 柳问春却面露难色,显然室外并不适合谈论这样机密的问题,一直到了军营中,她才开口道,“四州,目前没有任何活口回来。我们的人曾偷偷去燕州城郊看过,魏军的守卫相当严密,很难突破进去。” “尸体呢?”燕矜不可置信,“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屠城了,总不可能放任这些尸体在城里发烂吧?”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柳问春压低了声音道,“斥候在城外看见有些零星抛弃的尸体,但已经都是白骨,不见血肉。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不可能就腐朽得没有血肉了。而且看身上的衣着,这里面不止有景军和百姓,也有魏国的士兵。” “这”这下轮到燕矜迟疑了,她也听说过魏地的一些巫术作祟,“意思是,这些魏国人对自己的人也动手了吗?” “有没有办法搞一具尸体过来?”在这儿讨论也讨论不出个名堂,燕矜还是更注重落在实处的东西。“瞧不见尸体,连死因都不知道。” 以往按照她的性格,现在就会组织一支军队夜袭摸摸魏军的虚实,偏偏就是这蹊跷的事情让她不敢冒进,只能先去确定他们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法门能够这么快攻下四州。 柳问春摇头,“城郊也有巡逻的魏军,而且那些白骨看上去太过诡异,斥候没敢接近细看。” 燕矜皱眉,显然是觉得这几个斥候太过胆小,也指望不上他们。她摆了摆手,“我自己去想办法搞一具尸体来。” “不可!”柳问春急忙阻止,“没人知道现在这四州是什么情况,您怎么能亲自冒险!” “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这四州还驻扎着魏军,就不可能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她挥手时神色坚定,示意柳问春不必阻拦。 “再说了,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要闯上一遭。” 【作者有话说】 [心碎][心碎][心碎]卡文卡文卡文 不过也确实要完结了。 215夜探敌 ◎弩箭飞射,没入夜色。◎ 燕矜用兵,一向秉持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兵贵神速,她当初不过十五日就能带军突袭至大晏城,现在也依然。 在作出决定后的当晚,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潜入燕州一探究竟。 潜入之事,人多反而是累赘,她只让两个亲信在城郊外接应,孤身一人在夜色的掩映下潜入燕州。 燕州城郊外的确如柳问春派出的斥候所言,时有军队手持火把巡逻。河岸边雾色未散,在朦胧间的确隐约可见零星白骨散乱在地面无人收敛。 这种程度的士兵巡逻自然是拦不住她,寻到巡逻的薄弱处,她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翻入了城中,连树枝上栖息的夜鸦也未曾惊动。 进入城内,她还是忍不住诧异。在之前的推测里,她不认为魏军能有这个能力快速屠城且处理尸体,但进入深夜的燕州,这座边防重城却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整座城市都隐没在漆黑的夜幕里,连一点灯火也无,城里唯一的亮色是士兵巡逻的火把。 她不敢相信,向着城内居民居住的街坊寻去,街巷内也是空空如也。 但她留了一个心眼,蹑手蹑脚地翻入一户民居内检查。 住所内的陈设依然完好,可以看见寻常百姓生活的痕迹,院内的支架上还晾着衣物,她去翻了翻民居的柜子内,甚至还找到了这户人家攒下的些许碎银与贯钱。 看着屋内一切正常的摆设,燕矜蹙起了眉,这反而是不正常的地方。 这户民居完全瞧不出任何暴力破坏与闯入的痕迹,代表着他们没有被劫掠,也没有反抗,整个一家人就凭空消失了。 而这些银钱都被留在住处,意思是魏军甚至没有来这些人家洗劫——这怎么可能?!以燕矜对魏人的了解,这些豺狼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她不可置信地又去检查了好几户民居,发现都是相似的状况。 这下她不得不相信,这些燕州城内的居民并没有抵抗就被屠城了。 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城池里探查唯一的好处是,任何有人活动的痕迹都格外明显。 她很快就顺着城内巡逻士兵的轨迹寻到了安排这些士兵活动的中枢。 燕州城的官衙在夜晚也依然灯火通明,且有重兵把守,显然,魏军将领已经将此处改造成了主帅指挥的居所。 官衙外严密的守卫并没有让她退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些魏军的将领一定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若能听见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对之后的作战大有裨益。 念及此,燕矜在暗处仔细观察着巡逻队伍交接的空隙,趁着他们换班的间隙,身形如鹞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官衙的后院内。 后院的房间仍有灯烛透过窗扉泄出明光,很明显屋内有人。 或许是担心军情泄漏,驻守的士兵反而少了许多,只在院内的原处巡逻。燕矜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潜入了院内,借着屋外的一颗槐树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屏息凝神,催动内力,屋内的交谈声逐渐变得真切。 、 燕州城的官衙已经被魏军改造成了军营议事的中心,堆积着成堆的军报与擦拭得光亮的铠甲。一只偌大的狼头高悬在牌匾上,碧绿的眼睛泛着幽深的光泽。 倚靠在柔软座椅内的女人神色恹恹,无论男人费尽口舌说些什么,她都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这些时日和慕容珩的相处,让斛律孤的确理解了拓跋诩的难处。 很明显拓跋诩和她相处时,的确忍受了非同寻常的折磨。 他并非一个脾性很好的人,幼时族人被屠,他忍辱负重在少年时就斩下了仇家的头颅,成为北魏大将,魏国内无人不对他敬服。 但慕容珩很显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下属,不,牛马,呼来喝去,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不仅如此,说话时也是这样一幅很厌倦的模样,仿佛屈尊纡贵在为蠢人指点迷津,好像该委屈的人是她一般! “这几日已经日日派军进攻焘阳,但焘阳坚壁清野,拒不应战。焘阳是北方重城,城防严密,若是只守不战,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他咬着牙向慕容珩解释近日的战况。 慕容珩靠在椅背,不知在翻阅什么东西,懒懒回答,“景军主帅未到,自然不会贸然迎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讥讽地笑了起来,仿佛他们并非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一般,“若是再拖下去,等到景军主帅赶到,燕矜来到北境,你们更有棘手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但是焘阳本来就是叶晨晚的老巢,叶家和燕云军经营百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拿下的!”斛律孤只觉得额间青筋直跳,最近的战事本就让他焦头烂额,这个女人还在泼冷水,他瞪着慕容珩咬牙切齿地回答。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慕容珩撇了撇嘴,可见世事流转,倒也是轮到她落魄了。不过留着斛律孤还有些用,他们二人看来都还要彼此忍耐一段时间,“你觉得你最愚蠢的地方是进攻焘阳无果吗?你最愚蠢的地方是,居然觉得焘阳就可以这样轻松被攻下,尝试一两次也就算了,竟然失败了三次还不死心。” “四州沦陷,北境人心惶惶,你现在该做的是抓住他们惶恐的时间,扩大战果,将焘阳变成一座孤城。再过一个月,北方的寒冬就要来了,你觉得焘阳作为一座孤城,能撑过这个冬天么?” “”斛律孤沉默了片刻,或许也是觉得慕容珩言之有理,这个女人的眼光称得上毒辣无比,却总给人一种事后诸葛的不适。“焘阳的粮草运输,也是靠后方的城镇保障,绕过焘阳去进攻,并非易事。” “并非易事并非易事,你开口闭口都是并非易事要你何用?这是你该去考虑的事,不是我的。”慕容珩的面色更加难看,鄙夷地看着斛律孤,“这些后方的城镇城防远不如焘阳,如果它们都攻不下,就别在这里谈攻下焘阳,更别谈什么墨临和天下了。” “之前进攻四州的时候,用了你那诡异的法术,我们的士兵也损失惨重!除了提前服用过解药的军官,普通士兵近乎全军覆没。现在军内人心惶惶,士兵士气大跌。”斛律孤摊手,这烂摊子是这个女人搞出来的,现在士兵士气大跌,都害怕自己也像之前阵亡的军士一样死在那片诡异的红雾里。结果她拍拍手把自己摘得干净,这烂摊子还不是要他来处理。 “这也怪上我了是么?”慕容珩冷笑,“我们之前是不是谈好了,三鼓之后若还不能攻城,我才会动手?整整两个时辰,连城头都没有攻下,你这些士兵就算不用阵法也会被景军杀死,不如去做阵法的养料,还算死得有些用处。” 她面色平淡,仿佛完全不觉得造下的这场杀孽有何不妥。 “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焘阳或者焘阳附近的城市都杀干净。”斛律孤一咬牙,心觉不如把事做绝。 “我说过不行。”慕容珩厌倦地将手上的军报扔在桌面,“你难道要靠这种方法一路杀到墨临去吗?把整个中原都杀干净?而且我说过了,阵法对这些更远方的城镇影响会变小,焘阳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要想用血雾屠杀干净,所需的麒麟血不可估计,哪有这么多麒麟血给你挥霍,你又哪来这么多士兵。剩下的材料都要用在之后再建重铸地脉的阵法中,没有这么奢侈。” “杀区区四州事小,但是把焘阳都屠城了,那攻下城池何用?要一座空城何用?日后建阵还需要无数劳力,后方的粮草供应也要依靠他们,人杀光了,你去种地还是你去挑砖?”她不耐地摆摆手,“这种蠢话不要在这里说着浪费我的精力了。” “无论你如何攻城,还是派人每日去截断送往焘阳的粮草,还是散布谣言说粮草已断,怎么拿下焘阳,这都是你去考虑的事。这些都做不到,你不如等着燕矜把你的头颅砍下来。”她又露出那种厌倦的神情,“之后只用给我禀报两件事,攻下城池,或者是你的死讯。” 斛律孤瞪大了眼刚想和她争论些什么,慕容珩神色却忽然严肃起来,做出噤声手势,从椅子旁拿出了一把做工精致的手///弩。这把手///弩工艺精湛,形状小巧,一只手也能很轻易的瞄准发射。 斛律孤顿时冷汗直流,他和慕容珩相处了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竟然随身带着一把手///弩! 看着弩上乌金玄铁制的箭头泛着冰冷寒光,如果被这弩箭射中,定然会骨断筋折。 看着窗户上映出的树影,她面色冷淡地端起手///弩,瞄准了其中一道影子,按动了弩机。 乌金玄铁制的弩箭呼啸而出,穿透窗户直射向窗外沉沉夜色。 【作者有话说】 [合十]要期末周了,更新频率会降低一些。 虽然慕容的确不擅长武功,但从没说过她是省油的灯.jpg 不是为什么*手////弩会被口口 216进退难 ◎身在囹圄,进退两难。◎ 燕矜掩盖着自己的所有气息,隐藏在槐树的枝叶间,屏息凝神地听着屋内一男一女的交谈。 男人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听出是北魏大将斛律孤,但女人的声音相当陌生,她完全猜不出身份。 更怪异的是,这个女人的地位看上去似乎比斛律孤还要高上许多,连他都要对这个女人忍气吞声。 这就让人有些奇怪了,燕矜脑子里也一时想不出北魏中能有如此身份的人。 他们的交谈,燕矜并不能完全听懂,只能大概猜测出,北境四州会在一夜间沦陷,是因为魏军使用了一种残忍的法术,只是这种法术也有巨大的缺陷,就是会无差别的让所有人死亡,只有提前服用了解药的魏国军官免于一难。 为了拿下四州,魏国也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少数的好消息在于,暂时不用担心他们会用这种残忍的法术来进攻焘阳,虽然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麒麟血是什么东西,但很明显他们也一样负担不起这样的成本。 至于他们后面所商讨的战术,倒是让燕矜头疼许多。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眼光要比斛律孤毒辣太多。 已经失去四州屏障的焘阳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在北地漫长的冬季变为一座孤城。 她在心中权衡着如何去抵抗这样的战术,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房间内竟然突然停止了交谈声。 而下一瞬间,弩箭已经穿破了窗扉,携着呼啸的利风直射她的命门! 这支弩箭极准,极狠,仿佛带着千钧重的力量一般,穿林过叶直冲她的额心。 燕矜只能靠着本能向一旁侧身,却还是不能完全躲过这支弩箭,匆忙拔剑格挡,只听见铿锵一声,剑锋撞向弩箭,嗡鸣阵阵,撞得她虎口发麻,整只手掌都在发痛,但这支弩箭也不过堪堪格开,擦着她的面颊飞逝而过,嗡地一声没入她身后树木的树干。 入木三分。 直到此刻面颊上才传来些许痛感,箭矢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极细的血痕。 她穿着粗气,不敢置信地握着手中剑,意识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了一次。 她一生戎马,行走在生死边缘,却也从未有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 是斛律孤? 不不可能,他的箭没有这样的准头。 那就只可能是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了。 但她更快意识到屋中人已经知道了她在偷听,此地不宜久留。 一个点踩,她已飞速踏上围墙的砖瓦,极速地融入在夜色里。 、 在慕容珩出箭的一瞬间,斛律孤就已经意识到了屋外有人在偷听,他迅速提起座椅旁的刀刃破窗而出,只看见屋外那棵槐树的树枝颤动,林叶簌簌摇落,惊起夜枭振翅纷飞。 却已不见人影。 直到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驻守的士兵这才意识到有人闯入,急忙赶来。 “在这儿傻站着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追!立刻封锁城门排查!”他怒从心起,斥责道。 士兵领命而去,慕容珩这才施施然从正门走出,从容走到了树干边,拔下了刚刚自己射出的那枚箭矢。 “何必白费力气?她已经逃了,追不上的。”她看着箭矢上那点几乎微不可见的血痕,“她最多只被擦破了点皮。” “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敢来军营腹地偷听。”斛律孤皱着眉,不敢相信就这样转瞬的时间,竟然已经让偷听那人逃掉了。 “还能是谁?”慕容珩冷笑一声,“景军的主帅已经到了,正身先士卒来探听军情。” 斛律孤垂眸,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刀柄,“来得竟然这样快。” “她来得再快,大军也不可能跟上她的速度。”慕容珩淡淡拂袖,“不知道她到底偷听到了多少内容,但只能假设她已经全部知晓。无论如何,我建议你立刻出动,趁大军未到,也趁她还没立稳脚跟。” 慕容珩难得语气平淡,但斛律孤瞥向她时,她始终端详着箭矢上的血痕,眼中沉淀着许多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明白,这并非是一个劝告,而是一个不容违背的命令。 “燕矜,我会替你解决,余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好。这些时日我有事要忙,别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拿来烦我。”她仔细地收起这枚箭矢,转身离开,只将斛律孤一人留在夜色中。 、 在燕矜逃回焘阳后,她将所见所闻连夜修书一封,装入密报匣内派人快马送往墨临。 密信送到时,叶晨晚仍在挑灯处理军务。 御案上堆积着繁重的政务,执起朱笔的手白皙修长,帝王明艳的眉眼却也压不住眼底那圈浅淡的乌青。 在几眼扫完信笺上的内容后,她将信纸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墨拂歌。 “和之前的推测一样,魏国的确是使用了一些残忍的法术才攻下了四州。好消息是这种秘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也不敢再用。” 倒是墨拂歌用更长的时间仔细看完信上内容后,将信纸仔细折好,“话虽如此,但是他们都掌握了这样恶毒的秘术,也未必不会还有什么更阴毒的东西。” 叶晨晚知道她话中有话,继续问,“你如何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墨拂歌的面庞在灯烛下格外苍白,像是将融未融的薄雪,遮不住脖颈淡青色的血管。 “此事或许听来天方夜谭,但陛下或许不得不该信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与叶晨晚四目相对,“容珩还活着,而且就在魏军营中。她就是这些残忍秘术背后的主导者。” “燕矜信中提到的麒麟血,就是一种秘术所用的媒介矿石。这种矿石,曾经用在墨临逆转龙脉的阵法中,而现在,出现在了北境。这种秘术相当复杂,不是什么人都能掌控。而且燕矜还在信中提起了他们在讨论逆转地脉,就说明这也是她的手笔。” 这种事显然对叶晨晚来说还是显得太过遥远,“那她帮助魏国,所图为何呢?” “长生,借助龙脉长生不死。” “当初她帮助玄靳,就是为了长生,现在帮助拓跋诩也一样。” 墨拂歌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确认了此事。 叶晨晚一时间没有心情去询问墨拂歌为何如此笃定,为何她们彼此已然亲密无间,但自己却仍有这么多不曾知晓的秘密。 四州沦陷或许是秘术所为,但现在焘阳的困境却是实实在在的人为。 她扫了一眼桌面上四散的军报,大多都是北境传来的。 斛律孤采取了慕容珩的建议,频繁地骚扰着焘阳后方为前线输送粮草军械的城市。 游击的方法成本低,但的确有效。北魏的骑兵日日游荡在北地的旷野,专挑景军运输的辎重抢劫,抢完就跑,等到救援的队伍赶到,这群骑兵早就跑没了影。 一时间焘阳对此痛苦不堪。 “燕矜在信上说,魏军也承担不起频繁使用那种秘术的损失,而且阵法对焘阳的影响是有限的,目前看来也还算一件好事。”指尖掠过纸张上的字痕,“但北境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燕矜分身乏术,没有办法同时应对斛律孤与藏在暗处的容珩。” 叶晨晚如此说时,墨拂歌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叶晨晚,“陛下的想法是?” “亲征。” 她如此轻松地吐出两字,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下了怎样的决定。 “这些游击抢劫的军队是不可能铲除的,只有抓住他们的头目杀鸡儆猴,才能让他们畏惧。我亲自护送粮草辎重去焘阳,这群不知死活的魏人死在我剑下,才会知道收敛。” 墨拂歌在听见她的决定时,急忙起身,焦急地快步走到她身边,“陛下,这太冒险了,谁都不知道北境有怎样的危险,你怎么能亲自前去?” “难道燕矜就不危险吗?还是说若有危险,我身为一国之君,就要龟缩在南方?”叶晨晚一字一顿地道,“阿拂觉得我鲁莽了?不,我想了很久,从北方的消息传来时,我就一直在权衡此事。这是最好的选择,我要去亲自面对这件事。” “陛下。” 墨拂歌本不愿意讨论所谓命运,但血脉所致,她不得不去相信她的预感。 就像此刻,无论是她的理智,还是她的本能,都在叫嚣着告诉她,不能允许叶晨晚就这样前往北境。 慕容珩就在北方,她不仅想取燕矜的性命,也一样想取叶晨晚的性命。 叶晨晚不懂秘术,也不知晓慕容珩的身份,和她究竟是多么疯狂的疯子。自己怎么能让她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呢? 她也不愿意将燕矜与叶晨晚放在天平两端权衡,说出残忍的话语。 身在囹圄,进退两难。 噗通一声,她跪倒在冰冷的砖石上,再一叩首。 “还请陛下三思,臣愿替陛下亲征,前往北境。” 她看见墨拂歌抬头时,一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万劫不复。 而倏然夜雪悄然落下,连墨临城也步入了这场漫长的冬季。 【作者有话说】 [裂开]写着写着某些东西总会莫名其妙开始控制脑子然后开嬷 217泽水困 ◎纵然千机算尽,也参不透命数无端。◎ 江南初冬的深夜,寒意如水雾一般透过肌肤浸没至骨髓。 叶晨晚知晓夜晚的地砖寒凉,伸出手想要拉起她,但墨拂歌仍然固执地跪在地面,以一种恳切的眼神看她。 她的手就伸在墨拂歌面前,对方亦不为所动。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晕着水雾,仓惶着落下秋水夜雨,又似芙蓉泣露。 泪水一颗一颗沿着她的面颊滑落着滴下,好像连窗外月色都因此黯淡三分。 叶晨晚是第一次看见墨拂歌露出这样无措又悲恸的神色,素日里她都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淡漠模样,任由风波翻涌,亦沉静得如亘古不化的积雪。 她知道,墨拂歌在隐瞒着什么。 可就是如此,她也不愿坦诚相见。 这样的认识让叶晨晚有些恼怒,她的语气也冷淡了两分,“北地苦寒,战事凶险,我如何舍得你去呢。” “臣亦如此,陛下万金之躯,更经不起任何闪失。”墨拂歌仿佛没有听出叶晨晚语气的变化,仍然固执地劝道。 但君王眉睫微垂,看不清眼中情绪,琥珀色的眼底沉淀着些许暗色。 她的手仍然停在墨拂歌面前。 最后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墨拂歌捧起那只手贴近自己的面颊,她的面颊是冰冷的,还残留着未干涸的泪痕。 叶晨晚用拇指轻轻拭去了她面上的泪水。 墨拂歌的姿态是温驯的,但态度却仍然是坚决的,“还请陛下三思。” 她只是摩挲过掌心中的面颊,最后沿着颌骨的弧线指尖停留在她的下颌,“阿拂,你怎么就不相信这也是我三思的决定呢。” “你与我们总是不一样的,既是君王,你若有三长两短,于中原无人庇护,都是一场生灵涂炭。”墨拂歌安静地靠在她的掌心中,轻声道,“我可以死,燕矜也可以死,但是你不能。” 叶晨晚若有意外,则中原无主,而外有北魏虎视眈眈,这样一个偌大的国家必然又是生灵涂炭。或像三百年前重光帝盛年早亡后,皇位空悬,中原又是百年战乱流离。 能杀掉叶晨晚,也会对慕容珩的目的大有益处,她如此敏锐一个人,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可这样诸多的情绪,诸多的猜测,她都只能压在心底。 而叶晨晚闻言,却皱起了眉头,“不许再说这种话。我下定决心去亲征,自然是已经立下誓言,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平安归来,要北境再不会如四州沦陷时一般生灵涂炭。” 墨拂歌弯下身,安静地伏在她膝头。 “陛下若是真想护佑家国百姓,才更应该注重自己的安危。容珩意图篡夺龙脉,更改地脉,杀掉陛下是最简单的方式。” “她想杀我再正常不过,这全天下有无数人都想取我的性命,我难道就要为此龟缩不出么?”但叶晨晚不为所动,目光灼灼,似明火又似山峦。 她知晓,她并没有办法干涉叶晨晚已经做下的决定。 “陛下既已做下决定,但北境太过危险,还是容我与您同去吧。”她只能退让一步,务必要陪同叶晨晚共去北境。 叶晨晚低头,看墨拂歌伏在自己膝头,指尖抚摸过她披散的乌发。 但膝间却传来些许湿润的感受,她的眼泪浸湿了针脚细密的名贵布料,晕开一片深色水痕。 她在流泪时亦是安静的。 可叶晨晚知晓,她从来没有看透过那双悲伤的眼睛。 她在今夜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悲恸又仓惶的,似雪落,似玉碎,似巴山夜雨凄清,一夜涨秋池。 似是有什么东西再将失不复得。 “你在为什么而哭呢,阿拂?”她拿出手帕,捧起那张面颊细细替她擦拭泪痕,“君王出征,理应万民同心。若此战能大败北魏,便可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此乃千秋功业。” “陛下在怪我没有和陛下同心?”墨拂歌嘴角终于攒出一点苍白的笑意,“但我不在乎,陛下。我可以不在乎江山社稷,也可以不在乎苍生死活,但我承担不起失去你的代价。” 捧起她面颊的手一僵,叶晨晚微蹙起眉梢,她好像在此刻终于看见了墨拂歌从前的影子,那是会燃烧的雪,在冷漠的掩饰下焚烧着偏执,她才是那个永远不会改变自己决定的人。 那双手终于强硬地扶起跪地的墨拂歌,叶晨晚叹息一声,将她抱上了桌案边的软榻。 “你自然是不在乎的。毕竟”叶晨晚两手撑着床榻边,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似是欲言又止,却也终究没说出后面的话语。 毕竟,你一直只相信自己的选择。 但她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只能感受着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唇瓣的轮廓,最后落下一个吻。 白梅花香浅淡又冷冽,一如那个人从来淡漠的神色,叶晨晚抬眼时,正看见那双眼中的夜雨停歇,像是清秋时节碧梧坠下清露,滴答着落下冰凉触感,让人一时间忘记了窗外那场夜雪纷飞,与冬夜寒凉。 只能看见她眼中那样悲伤的神色。 而玉石叮咚坠地,吐息凌乱。在纠缠间终于看见这双眼由清明至迷蒙,对视时眼底浮动的钟情,都不似作伪。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去隐瞒些什么吗?” 肩头传来被啃咬的些许痛感,她听见叶晨晚像是追问,又像是困惑的声音。 她们明明是同谋,是爱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存在。 但那人只是牵起她的手,于指间落下一个吻。 “陛下” “陛下。” 夜雪不止。 、 叶晨晚是个敏锐的人,很多事她看得见,只是未必会去说透。她懂分寸,知礼节,这是她在墨临城为质十年所养成的习惯,但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晓。 墨拂歌深知这一点。 自己的秘密又藏得住多久呢? 是纸中包火而已。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般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不安,明明她已步步算尽,却也还是会有意外脱离她的控制。 既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也理应会有偿还代价的一日。 不过是自己贪念作祟,妄想这一日来得更晚一些,或者不会来临。 倘若她步步算无遗漏,倘若她的抉择足够迅速,倘若她能让这些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先一步去黄泉路,那这个秘密也会随着他们被埋在地底。 但取慕容珩的性命谈何容易,她能活上三百余年,连最无情岁月都未能取走她的性命,又何况自己? 这样一个人,没有亲眷,也没有软肋,有的只是纯粹的野心和欲望,并不是能轻易妥协或被自己说动的存在。 最近这些时日能不引起叶晨晚怀疑地回墨府一趟并不容易,在推开后山那座尘封已久阁楼的大门时,她还是叹息了一声。 星光透过特制的窗面投射入阁楼,照亮地面巨幅的星图,阁楼内尽数是占星起卦所用的精密仪器,她穿行其中,在朦胧光影的浮动间,白衣迤逦仿佛行于星海。 墨拂歌沉默地摆弄着素日里用来观星的仪器,最终拿出了柜中已经传承数百年的那副白玉卦盘。 她已有许久不曾再做占卜之事。 窥探天机有违天理,是折损寿数之事。她从前可以不在乎用性命去换天机,但也不愿多依赖于占卜的结果。 天命并非不可违逆,而这些年的多少算计谋划,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手笔,从接任祭司之位起,她只靠着自己让仇家血债血偿,让所爱执掌河山,若轻描淡写只说这都是天命所归,也未免辜负自己。 自大仇得报后,她已不再叩问天命,往事已然尘封,她也不必依靠所谓天谕行事。 未来的路在自己手中,迄今每一步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将来也亦如是。 但今时今日,慕容珩步步紧逼,叶晨晚执意亲征,她已是进退两难之境。 纵然千机算尽,也参不透命数无端。 她不得不去问天机与星辰,此一役究竟何去何从。 随着卦盘拨动,卦象显现,女子的面色却更加苍白。 伴随着清脆的玉碎之声,这枚传承百年,伴随着历任祭司占卜所用的卦盘,竟然由上至下碎裂了一道裂痕。 在她低头看清卦盘上的卦象时,不知是情绪一时刺激,还是窥探天机所受的反噬,墨拂歌只觉心慌神乱,随着心脏一阵被拉扯般的抽痛,胸腔内血气翻涌,咸腥的铜锈气息漫散,鲜血沿着唇角滴落染红了白玉卦盘。 像是在那素白的玉面上,开出的朵朵石蒜花。 而她手里那几枚伴随她多年用以起卦的镶金玉铜钱,也叮咚坠地。 坎上兑下,为泽水困。 水在泽下,中存巽离。泽中无水,泽无水为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颤抖着拿起了平日里记录卦辞所用的玉签,在执刀刻玉之时,她的手也是颤抖的。 卦辞被仔细雕刻上玉签,又再填以朱砂,浮现的殷红字迹恰如血痕写就。 “犹有煞星隐东北,未能遍唱太平歌。” 山泽无水以困龙。 此卦大凶。 【作者有话说】 [合十]时常写着写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嬷字。 218闻血引 ◎生死边缘,近在咫尺。◎ 四州沦陷已有一月有余,北境也迈入了漫长的冬季,大雪苍茫,落在北境连绵的旷野。 行军已至焘阳,在燕矜的护卫下,焘阳的防线严密,魏军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再前进一步。 但慕容珩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毕竟北方的冬季总是这样漫长又难熬,后方补给困难,那么燕矜总会比她更着急的。 她安心地去做那个垂钓的人,等待着收网的机会。 而夜深时焘阳的营帐里,燕矜正仔细清点着列队的部队,烛光照在银白的薄甲上,光芒夺目,像是在暗夜中燃烧的火焰。 列队的士兵虽然面色清减,但在深夜里都神采奕奕,整装待发。 如今的气温愈发冷寒,但供给的粮草物资不足,城内的环境困难。她知晓魏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将焘阳变作一座孤城,瓮中捉鳖。 破局之法于她而言,不在如何突破封锁,而在于,魏军敢来抢她的粮草,那她就去抢魏军的。 “再说一次,轻装简行,去往魏军的粮仓,不在于要杀多少人,但一定要烧掉他们的粮草。”她再一次面色严肃地重复。 “将军,我们都知道了!出发吧!”士兵在此刻士气高涨,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燕矜瞥了一眼天色,今日夜雪风急,阴云密布遮住了月色,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那么,诸君,随我出征吧!” 她一挥刀刃,翻身跨上马背,策马奔袭入夜色之中。 呼啸的夜雪掩盖了行军的声音,偌大一支军队在雪原中只有马蹄没入积雪的声音。 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夜,看守粮仓的魏军也撑不住深夜的冷寒,三三两两坐在篝火堆边打起了瞌睡。只有被军队豢养的几条狼在军营内穿行,眼眸幽绿如鬼火。 景军远远来到魏军守卫的粮仓时,准备好了锅煮熟早已备好的牛肉,再用钩子勾着肉块伸入营地之中。 看门的狼被肉类吸引,走出了营帐的大门,就当它们咬上肉块时,就被一双手无声地扼住了咽喉,拧断了脖子,丢弃在了雪地中,尸体流淌出的血迹融化了积雪。 眼见被魏军豢养着用来看门的狼都被处理掉后,燕矜挥手,士兵纷纷上马,随着马蹄一声嘶鸣,冲入了魏军的营地! 魏军被喧闹声惊醒,就只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景军挥舞着刀刃,冰冷的刀如一泓银月飞速割下了他的头颅! 这场夜袭突如其来,在梦中被惊醒的魏军顿时陷入了恐慌,连武器都来不及拿就四散逃窜。 军营中的混乱惊动了并未入睡,还在擦拭短刀的斛律孤。 他这些日子都不敢在深夜陷入沉睡,便是因为知晓燕矜爱夜袭的习惯,提防着她的到来。 听见外面喧闹的人声与刀剑撞击之声,他意识到了燕矜的到来,当即披甲执刀走出了营帐,看见的就是军营内仓惶逃窜的士兵,目光简单地搜索了一番后,他伸手拽住了其中一个下属的衣领,“都像个老鼠一样跑什么!还不快组织士兵迎敌?!” 下属面色仓惶,慌乱中瞧见是斛律孤时,才稍稍稳住了心神,“将军这但是现在他们都忙着逃命!” “逃什么!燕矜夜袭,不可能带大军出征,这只是一支夜袭的先锋队而已!”斛律孤近乎咆哮起来,“立刻滚去组织士兵,本将亲自督战!” 他随手挥刀,就砍下了路过逃命士兵的头颅,“后退者斩,军法处置!” 在看见斛律孤亲自执刀督战,军营内蔓延的恐慌终于被扼制,士兵陆陆续续拿起武器迎敌。 景军夜袭本就是为了毁坏魏军的后方军备,很快营地内就火光冲天,舞动的火舌舔舐着夜幕。 在熊熊火光间,领头那人的身姿总是格外显眼的,她手中执剑,身边围攻之人就如草芥般尽数跌落,而剑光如雪映衬着火焰与血色,在雪夜中凄艳又夺目。 即使是只带着远少于魏军大营士兵的兵力,燕矜依旧无人可挡,在魏军的营地里如若出入无人之境。 直到斛律孤执刀挡住她的剑刃,才终于让燕矜垂眸看他一眼。 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剑刃翻转狠狠敲在刀柄上,虎口处传来阵阵痛感,“刀太慢了啊,斛律孤。” 斛律孤心中怒火焚烧,手中刀刃挥舞,两人转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燕矜手上沾了无数魏人的血,是与魏国不共戴天的仇人。 剑刃相撞擦出激烈火花,出手时招招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虽然燕矜并没有把斛律孤放在眼里,但看着他身边严密的防备,心中也知晓并没有机会拿下他的性命。 况且,她只是来夜袭粮仓的,见好就收才是正道。 耳畔响起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层层热浪袭来,远处爆炸的火光照得夜色通明,整个粮仓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眼见粮仓着火,许多人心中更加焦急,甚至不顾眼前的战况想要前去救火。 目的达成,燕矜便打算趁着此刻的混乱撤退。 撤退的号角吹响,燕矜并不恋战,当即准备离开,斛律孤却横刀阻拦,“想逃?” “我想走,你凭什么拦得住?”燕矜冷笑,执剑格开他的刀锋。 但斛律孤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反而有些近乎不顾一切地出招阻挡燕矜的退路。 燕矜被他缠得无奈,出招间终于察觉到了他那些细微的蹊跷小动作——明明他们二人正在交锋,斛律孤的目光却总是越过她看向她的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想明白了斛律孤不顾一切也要阻拦自己的缘由。 明明周围都陷入了火海的混乱,但身后却感觉如芒在背,冰冷的视线像是刀锋般钉在自己身后。 征战多年的本能让她确定,自己被人盯上了。 来不及细想,燕矜本能地转身,正看见远处一座山坡上,有人手持一把弩箭,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地瞄准了自己。 在阴影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弩箭的箭头却泛着冰冷的银光,虽然并不知晓此人是何身份,但只看见这把弩机,燕矜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立刻攥紧,只能听到自己如若擂鼓般的急促心跳。 她很少能这样仔细地品味到恐惧的滋味——但此刻她的感受的确是真切的。 这就是那个差点将自己射杀的人! 对方持弩的手稳若磐石,这样的对视只在分秒之间,她已然准确地瞄准了燕矜的心脏,扣动了悬刀。 弩箭呼啸而出,划破夜风携着穿山碎石的千钧力道飞射而来。 燕矜当即用剑格挡冲她而来的弩箭,剑刃撞上箭矢的那一刻,她本来松了一口气,心想好歹是挡下了这一击。但是感受到弩箭身上的力道时,她心中大骇——这弩箭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蛮力! 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格挡开了箭矢,但只这样让箭矢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些许,这弩箭竟然就诡异地重新转向继续向她射来! 冰冷的金属撕裂衣衫,穿透了她护身用的软甲,没入血肉。 刺痛钻心,腹腔内的五脏都像是要被这根箭矢搅碎。燕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根射入了自己腹部的箭矢——怎么可能,她明明格开了这根箭,为什么它还是能射中自己?! 她一咬牙直接拔出了这根弩箭,还来不及细看清楚箭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身边的敌军见她受伤,就纷纷像饿狼一般向她扑来。 一直在她附近的赵明玓在看见这一幕时,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燕矜身边,用刀剑护卫出了一条让她撤离的路途,“快走,将军!快走!” 燕矜忍痛翻身上马,在亲卫的护卫下飞速撤离了此地。 临走时她最后抬眼看了一眼箭矢源头处的那座山坡。 阴云吹散,月光洒落,在熊熊的火光间对视一眼,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像一片冰冷的冬季死海。 、 蔓延的火势一直到天将明时才被扑灭,斛律孤踏着满地的焦黑登上山坡,顺着慕容珩伫立的方向远眺,只能看见北境的大雪又将一切都掩埋成一片素白。 “派出去的骑兵队没有追上他们。”他沉声开口。 慕容珩负手而立,北风吹得她衣袍猎猎,直到天明时才有人注意到,她其实仍然着的一身青碧衣衫点缀着浮花碧蝶,像是神明遗落人间的半抹春色。 闻言,她的眉目只是微沉了一下,最终没有多言。 毕竟她知晓,燕矜不过是快马轻装的一次突袭,想追上她们始终不是一件易事。“趁燕矜受伤,立刻准备突袭焘阳。” “看她的伤势好像不是很严重,竟然没有取下她的性命。”斛律孤回忆起那支力透千钧的弩箭竟然没有杀掉燕矜,也让他有些诧异。 慕容珩对这点失利并无多少反应,“那点血太少了,不足以制成足够准确的血引射中她。” “那为什么不在箭上涂毒”斛律孤不解地问。 “还用得着你指指点点?”冰冷的目光冷冽地扫来,“毒物会影响血引的追踪,你以为寻常淬毒的流箭能近她的身么?” 她阖上眼,不耐地摆了摆手,“去做你该做的事。” 斛律孤知晓良机难得,最终难得没有与她争辩什么,转身去安排进攻的事宜。 只有慕容珩仍然伫立在山头,感受着几缕碎雪落在眉间,最后化作冰冷水痕。 【作者有话说】 因为太忙了没时间画画,所以把人设卡都交给了亲友约稿,以后的人设卡就全都是她画了! 苏晚照的人设卡精草图已经发wb了,感兴趣地可以看一看。她真的很能get我的描述,嬷嬷爱苏1这句话太对了,无法抗拒这种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一脸死装的精神病1 以前的我:只爱看纯爱 现在的我:只爱看纯粹的女人的爱,至于几个女人?你别问。 219风雪长 ◎焘阳迎来了百年来最漫长的冬季。◎ 燕矜负伤的消息虽然被有意隐藏,但她再未出现在战场上,面对着几近疯狂如潮水般进攻的魏军,还是让军中人心惶惶。 冬日的大雪纷纷扬扬,却不见素日里北境无垠的银白,放目望去只有漫山遍野无人收殓的尸骸将雪地染得一片污浊。 长安元年,焘阳迎来了百年来最漫长的冬季。 在去往焘阳的必经之路上,一支护卫辎重粮草车马的卫队在雪地上骑行,层层护卫的牛车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一片深深的车辙。 潜伏已久的魏军兴奋地搓了搓被雪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终于等到了劫掠的目标,就如同饿狼看见牛羊一般。 按照他们从前的经验,劫掠这样护送粮草辎重的队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眼见车队进入了伏击的地点,魏军已经按捺不住兴奋之情,驱使着马匹自山坡上借势直冲而下,在弓箭的掩护下直冲车队。 但这支护送的军队似乎有些反常,并不似之前那些待宰的牛羊一般,看见他们就惊慌逃窜,反而相当冷静地持盾抬枪抵抗骑兵的冲锋。 在骑兵的几个来回冲击都没有结果后,魏军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车队的护卫军冷静异常,精于对抗骑兵。甚至坐在牛车上的一些打扮寻常的农夫,都从容地拿起了藏在牛车中的武器与之搏斗。 领头人意识到了蹊跷,急忙整理队伍想要撤退。 “撤!*先撤!”领队挥着手示意队伍撤退。 劫掠事小,要是为此损兵折将,就是得不偿失了。 就在此刻,一柄泛着银白冷光的长剑横在他的前路,骑白马的红衣女子面色冷淡,眼中寒意比她手中剑刃还要清冷三分,“来了还想轻易离开么?” 他看着横挡住他去路的长剑,心中不忿,横刀便迎上她剑锋。 而女子执剑的手更快,铿锵两声不过几次交手,腕口处一阵剧痛,手中马刀已经被她击飞,在半空中划出踉跄弧度,狼狈跌落在雪地中。 下一瞬,长剑已经比在了他的咽喉处,能够通过肌肤清晰感受到剑锋冰冷的温度与锋利的边缘。 他咽了一口唾沫,万分忐忑地看向对方。 在看清她的眉眼时,他才意识到这人与寻常士兵完全不同的衣着,与鹤立鸡群的卓然气质,很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在飞雪中赤色红衣翻飞,如同焚烧的烈焰,仿佛这片天地间只有红白二色。 他在脑海中搜索了半晌,此情此景终于让他脑海里想起了一个词,“绛绛衣雪尘!” 但对方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半分,只看向身边的士兵,“只用留他一个活口,其余所有人格杀勿论。” “是!”士兵领命飞速散去,追击逃散的魏军。 不过多时,劫掠的魏兵就被尽数斩于马下,血迹染红了雪地,将雪水融化成殷红水痕流淌。 只有领头的士兵浑身觳觫着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杀戮的下属,惴惴不安,不知道叶晨晚留着他的性命是要做什么。 终于他看见叶晨晚骑在马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摆手道,“回去告诉斛律孤,此处不是你们烧杀抢掠的乐土。他和元诩,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眼见一直钳制着自己的士兵终于松手,似乎的确是准备放他离开。他来不及多问一句,就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雪地里,生怕她反悔一般逃命般地离开了。 叶晨晚只表情冰冷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下属来到她身边询问,“陛下,接下来” 她终于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眺望向北方。 阴云笼罩的远方一片昏暗,只有绵延的大雪将天地染作素白。 “驰援焘阳,夹击魏军。” 、 焘阳城内也可以听见城外厮杀声连天,连阴冷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焘阳城的围攻,已经旷日持久。 王城府衙里,药材清苦的气息也按压不住伤口的血腥气味。 侍女端上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碗汤药,递给帷幕后的女子,却迟迟不见床榻上的人接过,反而又听见剧烈的咳嗽声,在地面溅开斑驳血痕。 “将军您”侍女急忙放下药碗,拿起手绢想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燕矜却只是摆摆手,自己接过手帕擦去嘴角的血痕,“战况如何了?” 侍女忧心忡忡地回答,“并不好,魏军虽然死伤无数,但已经靠人数攻到了城墙脚下,开始攻城。城墙的死角,弓弩和火炮都攻击不到。” 燕矜沉默了片刻,才道,“用火烧。” 她向着侍女比划了一下,“用棉絮裹上火药,点燃了扔下去。冬天魏军的铠甲下面是有棉衣的。” “好,我一会儿去告诉柳将军。”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叮咚珠帘声响,有人拂开门帘缓缓步入,身携北地寒凉的风雪。 侍女抬眼,只见步入的女子头戴帷帽,身披狐裘,随着她轻轻摘下帽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又清冷的眼。 已有数月不见,墨拂歌看上去又消瘦几分,衣袍上还残存着未拂去的风雪。房间内的灯烛照得她肤色苍白,眼底泛起的乌青带着明显的倦色。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盏,摆手示意她离开。侍女虽不识得京中祭司,但也知道此人定然来历不凡。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墨拂歌在床边坐下,终于看见了受伤的主将。 燕矜半卧在病床上,肤色带着倏无血色的苍白,她腰腹处缠着的绷带渗出一片血痕。她受伤已有数日,伤口却仍然不曾愈合。 墨拂歌握着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两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燕矜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种地步么?魏军已经攻城五日了,就算拿人头堆,也够堆到焘阳的城楼下了。”燕矜勉强从床榻上坐起身,又咳出星点血沫。“你来焘阳的路上,应该也看见了。” 墨拂歌沉默着拿着手帕擦去她面上的血迹,而后才开口,“我看见了。若援军再不来,焘阳沦陷是迟早的事。” 燕矜叹息一声,“叶晨晚舍得派你来?战事如此凶险。” “非也。”对方轻轻摇头,“是御驾亲征。只是我先行一步,来焘阳城中看看情况。她要先率兵清理那些劫掠的魏人,安定后方。大约半日后与大军会和。” 听见御驾亲征四字,燕矜也不可置信地坐起身,又牵动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她亲征?朝臣可允了?” “朝臣再不允,也总要有个人领兵。朝野中,也无人可选。”墨拂歌神色淡淡。“行军至半路,就收到了你负伤的消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等到你负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再调兵支援,恐怕要错失良机了。 叶晨晚御驾亲征一事,当然没有墨拂歌说的这样轻松。君臣之间拉锯许久,朝堂上自然是反对君王亲征的。直到叶晨晚丢下一句,谁再拦她亲征,便替她去北境领兵。 朝野间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反对。担心君王固然是担心,但也不值得为此自己去往凶险北境。 “也罢她来得及时,如此,焘阳之围可解。”燕矜知晓现在她已经负伤,能接过这个担子的,除了叶晨晚,也再无他人。 墨拂歌拉过她的手腕,直接搭在脉搏上检查她的脉象,“大夫如何说?看起来你伤的很重。” “万幸是没伤到要害,但那支箭射穿了腹部,伤口太深,很难愈合,调理所需的时间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燕矜告诉了墨拂歌大夫的诊断。 墨拂歌闻言,蹙起了眉头,“伤你的那支箭,可还留着?” “自然。”燕矜思来想去,也觉得射向自己的那支箭蹊跷无比,便仔细保存了下来,就放在枕边的匣中,闻言,当即打开匣子递给了墨拂歌,“我仔细瞧了这支箭,这上面,是不是被魏地的巫术动过手脚?” 墨拂歌用手帕包着手,以一种万分谨慎的姿势拿起这支箭。 乌金玄铁的箭身锋利无比,刀枪不折,而箭身上被细细刻满了古老繁复的符文,其中沟槽内被浸没了血迹,泛出死沉的黑色。 哪怕是隔着手帕,也能感受到整支箭阴毒的气息。 她的面色凝重,侧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眼底浮动的情绪。 “这支箭,是不是一个女人射中的你?”她询问燕矜。 一提起那个女人,燕矜立刻凑近了墨拂歌,追问道,“你也知道那个女人?太诡异了,我明明格挡下了那支箭,这箭却还是拐了个弯射中了我但她的射术相当厉害,先前我在外面偷听她和斛律孤的交流时,她在房间内就险些射中了我。” 白皙的指尖轻点着箭身上的符文,“这箭,被动过手脚,上面附着了血引。血引是一种秘术,只需要采到一些你的血液,就能记住你的气息,从此轻松追踪到你的位置。她把血引附着在箭身上,这支箭就能准确无误地射中你。” “只是万幸,毒物会影响血引的追踪,所以她没有在箭身上涂毒。否则”墨拂歌疲惫地将这枚箭矢重新放入匣中,不敢去做这个最坏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合十]如果七月份不出去旅游的话,应该这本书能在七月完结。[化了] 完结之后可能会有一点番外,不过番外多数不是关于两个主角的了,做世界观补全,可能是开国组,和墨拂歌母辈,还有一些之前的故事。 220木芙蓉 ◎我说过,要带北地的木芙蓉来予你看。◎ 在墨拂歌提起那些古老而阴毒的秘术时,燕矜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墨拂歌,你如实与我说,这一次两国交战,是不是并不似表面这样简单?” 墨拂歌却只是微偏着头,借着那些许微光看去,侧脸苍白又易碎,“所有战争都不过是欲望与野心的结果,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一次也一样。” “不要用这种词糊弄我,定然是相当棘手的是不是?那个女人我虽然不认识,但一定不是省油的灯。”燕矜追问。 “是。”墨拂歌终于承认什么一般低下头,“但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了燕矜,“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她眼中星点的微光,像是将息未息的烛火。 燕矜能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晓的地方,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已经摇摇欲坠。 “你先说,要我帮你做什么?” 墨拂歌的双手按在她的肩头,目光只良久看着她腰腹处的伤口,最后叹息一声,“罢了。你先把伤养好。这段时间务必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体状况。” 墨拂歌按在她肩头的手格外用力,以至于燕矜能从骨骼处感受到痛感与她身体的颤抖。 “墨拂歌”燕矜开口时声音干涩,“你是不是瞒着我” “我曾犯下过悔恨终生的错误,而我会竭尽一切去弥补这个错误。”墨拂歌的回答打断了她的询问。 她的叹息很轻,如轻烟般飘散在昏暗的房间内,“只是我时常也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她的背影也是如此单薄,周遭的暗色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廓。 “为什么偏偏是我来承受呢?” 、 在处理完粮道上劫掠的士兵后,叶晨晚立刻去与后续赶来的军队会和,快马驰援焘阳。 这次除了各地征调的精兵,还有一直跟随她征战的燕云铁骑,尽数赶往北境。 她太清楚焘阳失陷的后果了,一旦焘阳沦陷,北境也岌岌可危,没有北方的屏障,整个中原腹地都将暴露在魏军的铁骑之下。 这是没有人能承担的千秋罪孽。 等她快马赶到焘阳之时,见到的就是厮杀漫天,尸横遍野,在寒冷的深冬,无数魏军在攻城器械的掩护下,不顾冲天的炮火冲向焘阳城的城墙。 炮火轰鸣,火光坠地,地面尽数是糜烂的花朵。自城墙上丢下的易燃物轻易就点燃了魏军铠甲里保暖的棉衣,惨叫声湮灭在熊熊火光里,有如流火纷纷坠落。 空气中都弥漫着焚烧的焦臭气息,再不见从前北境最繁华重城的繁荣,只能看见遍地的尸身与焦黑。 人间地狱修罗场。 即使是这样,魏军也凭借着人数的优势摸到了焘阳城楼下,已经能够清晰看见雄伟的城墙上被魏军甚至徒手用刀刃砍出了巨大的豁口,只是幸而冬日天气冷汗,城墙尚还能防守。 叶晨晚心中大骇,自己若是再晚到几日,按照魏军这样疯狂的劲头,焘阳恐怕真的要失陷了。 她当即挥剑指向魏军旗帜,“全军冲锋,靖平贼寇,解焘阳之围!” 燕云军中有许多人本就生在北地,看见自己的家乡被敌寇围攻,早已怒火三丈。叶晨晚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后,都全军冲锋直扑魏军。 魏军这几日都沉浸在攻城一事中,眼见城墙终于被砍出了豁口,见到了城破的希望,更是前仆后继地向着城墙冲锋。 在远方连绵的大雪中,有身着银铠的士兵骑马奔袭,扬起雪花飞舞,远看有如雪崩滚滚。 而领头人红衣白马,是这满天苍白中的唯一一抹亮色,比血色更夺目。 她手中剑皎如雪,冷如月,在魏军第一眼与她四目相对时,照雪庭光已经先一步砍下了他的头颅,只有他惊恐的眼神永远停滞在脸上。 在攻城时侧翼被突袭,魏军阵脚大乱,胡乱地仓促迎敌,顿时阵型被冲得溃散。 正在指挥士兵攻城的斛律孤在发现自己的侧翼被突袭时,很快就看见了纷乱中的那个红衣身影。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了那人的身份,“叶晨晚——她竟然亲征了!” 她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明明燕矜负伤还没有几天——?他虽预料到燕矜受伤后定然景朝会有援兵,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指向人群中的叶晨晚,“景帝亲征,斩其首赏万金,封万户侯!” 听闻帝王亲征,所有人贪婪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不顾一切地潮水般向她涌去。 但帝王眉眼仍然冷冽,于万军中岿然不动,剑光所至,敌军溃败如草芥。 她是冬日最冷冽的风雪。 这些时日一直坚壁清野守城不出的柳问春在看见敌军侧翼被突袭时,断定是景朝援军已经来到,当即组织兵马出城增援。 两军夹击,魏军溃败纷纷,终于是经不住两方的夹击,斛律孤最终只能下令退军至十里开外。 这一场逼近焘阳的危机终于暂缓了些许,叶晨晚站在焘阳城外,看漫天大雪纷纷,焦黑的旷野上尽是无人收殓的尸首,最终叹息一声。 下属问她有何吩咐时,她只是叹息一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魏军营帐,“把这些尸骸收敛了吧。” 回到焘阳,立刻就要接受燕矜手上繁重的军务,这次增援只是暂时解下了魏军的围困,但他们仍未退军,也未放弃,仍盘踞在城外虎视眈眈。 接手军务,商议战事,等到叶晨晚勉强处理完军务,从焘阳宁王府的主殿步出时,已是夜至三更。 冬夜依然大雪未停,殿外的积雪几近没过脚踝,扑簌的夜雪遮盖星月,晚间唯一的亮色是殿外被风雪吹得明灭的宫灯忽明忽暗。 而有一人撑伞伫立在殿门外,身姿笔挺,如鹤如竹。她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久到伞面堆满积雪,久到风雪已经落满她的眉梢肩头,久到她的衣摆都没入积雪,但她依然保持着这样撑伞而立的姿势,安静地等待着。 叶晨晚几步踏入积雪,跑到她身边接过纸伞撑在二人头顶,她的指尖触摸到墨拂歌五指,已是一片冰凉,“等了多久?” “未曾有多久,估计着陛下应该处理完军务才来等候一二。只是没想到风雪这么大。”墨拂歌垂下眼眸,神情温顺,轻声回答。 “焘阳不比墨临,这样深冬的雪总是很大的,以后不用这样专程等我,着凉了如何是好?”叶晨晚虽这样说,但也知道墨拂歌的固执,最终只道,“陪我走走吧,阿拂。” 对方不语,只是安静地跟上叶晨晚的脚步,并肩行在宁王府内。 “燕矜如何了?”叶晨晚开口问。 “伤口没有危及性命,但是也仍需要好生调养。她现在不能劳心费神,早早便睡下了。”对方回答。 叶晨晚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她无事就好,我就先不去打扰她了。” 一时相对无话,两人沉默着并肩同行了好一段时间,才听见叶晨晚开口,“其实我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同游焘阳,却是如此情景。” 墨拂歌转过头,看叶晨晚的神色被宫灯照出几分寂寥的落寞。 她叹息一声,“其实我一直想带你回焘阳看看,瞧一瞧我的故乡,看北地与江南不同的风光。但我没想到你与我来到焘阳,是因为遇见了百年不见的战事。” 她又想起已经化为荒野的城郊,想起千疮百孔的城楼,想起了走入焘阳时荒凉的街道与恐慌的百姓。 她的故乡,本不是这样的。 “陛下不必遗憾,等到战事平定,山河安定,总还有机会再重游焘阳的。”墨拂歌温声安抚,神色的确不见遗憾,反而有一种平静的安宁,“陛下既在我身边,我便再无他求。” 叶晨晚知晓这是她的安慰之言,她心中有千万句言语想要诉说,最后却只是笑了笑,牵起她的手。 “你同我来。” 叶晨晚的掌心依旧是温暖的,牵着她的手快步穿行在宁王府内。 晚间府内的灯光昏暗,而夜色浓重,墨拂歌走在深深的积雪内,有些跌跌撞撞。 但叶晨晚牵着她的手很稳,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不需要光照,她也依然熟悉每一条通路。 墨拂歌被叶晨晚牵着手带到了一处宫殿前,才终于松开了手。 正当她不明所以时,叶晨晚已经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从一旁取下一盏照明用的风灯。 “这是我娘从前的住处。” 她提着风灯走到墨拂歌身边,暖黄的灯光照亮回廊,也照亮了廊中的丛丛盛开的花簇。 “她从前就很喜欢种这些花,专门在住处引入地热,也是为了让这些花开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暖黄的灯烛照亮了层层叠叠盛放,或红或粉的木芙蓉,为这片素白天地点缀上艳丽春色。 而捧着花簇的人面上含笑,更胜朝露春花,连芙蓉也为之黯然失色。 “阿拂,我说过,要带北地的木芙蓉来予你看。” 【作者有话说】 [可怜][可怜] 220-230 221天地哭 ◎天地都为之哀哭。◎ 自叶晨晚亲征驰援焘阳后,两方就陷入了良久的僵持。 魏军退至焘阳十里之外,景军却也迟迟不能突破魏军的封锁,战局就此陷入了僵局。 焘阳宁王府内,已是不知道第多少次讨论战局,将领们七嘴八舌地提出无数想法,又被一一否决,主位上的君王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只偶尔说出两句自己的看法。 她身边位置的白衣女子更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一手撑着颌骨,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根空白的玉签。 白玉签在她纤白的手指间转动,座下许多人眼角的余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她手中玉签。这场战事来得突然又莫名,许多人都惴惴不安,期望祭司能给出些许指点迷津的预言,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殿内所有人的讨论。 “现在坚守焘阳未尝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等到春日雪化后,我们也不必被魏军的封锁掣肘。”座下有将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座的将领有人反对也有人赞同,意见不一,直到此刻叶晨晚才终于开口,“但等到雪化后我们有的优势,魏军也一样有。” “魏军多骑兵,等到雪化后,骑军再无阻碍,而我们已经没有固守焘阳的优势。” 君王言之有理,座下的将领目光相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一群人争论了许久,也迟迟没有个结果,叶晨晚最后厌倦地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只余下她们二人时,墨拂歌才终于开口,“陛下想尽快解焘阳之围?” 叶晨晚的想法,墨拂歌自然是能瞧得出的,她虽未明确表态,但其实并不赞同坚守焘阳。 叶晨晚叹息一声,将墨拂歌的手握在手中才开口道,“此事不宜久拖,只守不攻,亦非兵家上策。” “但他们似乎并不这样想。”墨拂歌安抚性地将她的手笼在掌心,抚摸过她的手背。 “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叶晨晚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无非是固守总比反攻容易,守住焘阳定然无过,但反攻魏人,若战事不利,定然有过。” “只是就算熬过了这个冬天,我们也未必能在和魏人的战斗里占优。”敲动的指尖显出她的焦虑,“但现在君王亲征,又在前几日大败魏军,如今士气高涨,正适合乘胜追击。若还要在焘阳里固守上一月等到开春,恐怕会将士气都消磨殆尽。” “陛下言之有理。”墨拂歌也不得不承认叶晨晚的看法是相当正确的。 多数人都在想等到开春后天气回暖,焘阳就不必再受魏军围攻粮草物资供应不足的问题,但等到春日后,魏军的粮草供应也会充足,这算不上是优势。而且等到魏军的马匹吃饱了草料,骑兵也是相当难应付的存在。 “但你没有与他们说起宁山那座诡异的阵法,这才是最需要提防的东西。”墨拂歌站起身伫立在沙盘前,看着其间起伏的沟壑与棋子。“只是现在可以确定的万幸之事是,阵法启动需要的代价很大,魏人负担不起频繁启用阵法的代价,但如果我们率军反攻,他们狗急跳墙,焉知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所以我想的兵分两路,一支进攻燕州魏军驻地,一支进攻宁山毁掉阵法。”叶晨晚将旗帜插在了宁山与燕州两座城池上,“其实真正的要地,也只有这两处。” 墨拂歌垂眼看着沙盘上战局的演算,并未有多余神色,“陛下说的不错,能攻下燕州的魏军大营,或者是毁掉宁山的阵法,都能让战局顿时倾斜。只是这一点你能想到,容珩一样能想到。” “你如何看?”察觉到墨拂歌话中有话,叶晨晚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若我说,我想请陛下坚守焘阳,再多等候一段时间呢?”墨拂歌抬眼看她,神色郑重。 叶晨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燕州与宁山,都是此次的战略要地,魏军定然也能预料到这一点,派重军驻守。这两步并非奇兵,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收回四州,但四州被屠城,人心惶惶,我们竭尽全力收回四州,其实还是算大景败了。” 叶晨晚微垂下眼眸,思索着墨拂歌所言,“那么你在等的奇兵是什么?” 墨拂歌从容地拿起一枚象征骑兵的棋子落在沙盘上,直跨剑门关,如一柄利刃一般指向北魏的皇都大晏城。 “我在等,一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奇兵。” 、 北地冬日的暮色来得尤为的早,昏黄的霞光下风雪簌簌,落满砖瓦台阶。 赵明玓坐在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女端出被血色晕开的水盆,眼眶一阵滚烫,最后泪水滴落在雪地里晕开一片水痕。 “为什么在哭?”窸窣脚步声响起,踏过层层积雪走上台阶,抬伞至她头顶,撑出一片无风也无雪的天地。 赵明玓抬头,看见墨拂歌正撑着伞,飞雪落在她二十四骨的纸伞上,伞面红梅白雪,正衬天地苍茫雪色。 她依旧是这样,素白的衣衫,漆黑的发,黑白两色衬出水墨画般疏淡又清冷的眉眼,这纷纷落雪都是她身后陪衬。 赵明玓没想到墨拂歌会在此刻出现,一时间忘了言语,只怔怔地望着她。 “你瞧你,肯定是把人家孩子都吓到了,看见你都不知道说什么。” 有人负手脚步从容地跟在墨拂歌身后走来,尽管逆着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赵明玓还是从她的声音依旧那身颜色鲜艳的衣裳认出了她的身份。 正是那位常出现在扶风楼的医鬼游南洲。 赵明玓急忙擦干眼角的眼泪,摇着头否认,“不不是!” 她虽然从前有些害怕从来不苟言笑的祭司,但是自从墨拂歌为自己取了新名字,摆脱了那个让自己厌恶的旧名字后,她发自内心认为墨拂歌也是一个温柔的人。 “我只是很担心将军的伤。” 闻言,墨拂歌的神色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淡淡道,“她的伤并没有伤及要害,修养一段时日,是可以痊愈的。” 赵明玓却仍然颓丧地垂着头,“将军受伤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我明明看见了,看见了有人要害她,但是我没有帮她挡下那支箭。如果我当时敏锐一些,早点提醒她,是不是她就不会受伤了?” 三人寂静,只能听见飞雪落在伞面的簌簌声。 墨拂歌叹息一声,她本以为,这样一个孩子,是在为第一次上战场而恐惧。却没想到她竟然反反复复为自己没能为燕矜挡下那支箭而愧疚。“那支箭连燕矜自己都没有挡住,以你的武艺,又如何能够替她挡下这支箭呢?不必为此自责。” “我已经看见了那个想要射杀她的女人我要是早一点提醒她,也许也会有转机?如果将军没有受伤,您和陛下是不是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亲征?”这些时日燕矜中箭的情景总是来来回回浮现在她的脑海,赵明玓不停地去设想,如若当初做的好一点,是不是战局已经天翻地覆。 墨拂歌怔忪片刻,没想到赵明玓还会思考得如此细致周密,已经超过了多数的同龄人。 现在回想,慕容珩已经将所有赌注压在了这一场战争,此事也非燕矜一人能够解决,就算燕矜没有受伤,她与叶晨晚也会亲到北地。 她最后只是拿出一张手绢递给赵明玓。 “你已经尽到了全力,便不必自责。错不在你,这些东西也不该是你这样的孩子来承受。错的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不顾天下苍生去发动这场战争的人。” 这话听得游南洲一愣一愣,大概没想到墨拂歌寡淡这样寡淡又无情的人还能说出这样义正言辞的话语。可见她这两年确是脱胎换骨,像个人了。 赵明玓接过墨拂歌递来的手绢,擦干了眼角的眼泪。 游南洲笑着安抚她,“不用这么担心燕矜,你瞧,现在我不是都来了么?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医好她,好么?” 赵明玓的面容这才终于升起一点笑容,驱散了面上的阴霾。 她想,一切都会变好的,游南洲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她都亲自来为燕矜诊治,那燕矜的伤势痊愈,定然是指日可待的。 她就这样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游南洲与墨拂歌一边交谈,一边走入了燕矜养伤所住的偏殿。 虽然为燕矜诊治的医者与侍奉的侍女少了许多,但是殿内依旧弥漫着血腥味与药物挥之不散的苦涩气息。 赵明玓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殿外的风雪中等待着。 直到殿内人的生气愈发微弱,燕矜的死讯传出。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被放入厚重的棺椁,侍女哭泣着扶棺而出,满殿尽是压抑着的哀恸哭声。 而那些纷纷扬扬的素白纸钱被高高抛起又落下,与北地不知停息的风雪纠缠不清。 像是天地都在为此哀哭。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回来了,会尽量把这篇文在七月份完结,再迟也不过八月份完结了。 最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搞oc的而不是写小说的,我只是为了搞oc在写东西。 主要是我开始写作的时候太早了,那时候根本没有oc这种概念。 但是回想起来这些作品确实都是oc衍生来着。 222春日近 ◎数百年光阴匆匆,连春去秋来都已经麻木。◎ “你说燕矜死了?” 正埋头不知忙于何事的慕容珩抬起头,难得露出惊诧的神色。“燕矜——?她真的死了?” 禀报的斥候点头,“是的,焘阳城内已经挂起了白绫,我们的人亲眼看见棺木都被送回南方了。” 但慕容珩的神色显得相当谨慎,“棺木?只看见棺材不代表人真的死了。” 斥候又补充道,“但是看这些人的反应不像是假的,还有几个她的下属扶着棺木哭得都昏过去了,此事在焘阳城内搞得人心惶惶,叶晨晚花了不少精力维护城中的人心。” 慕容珩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一只手轻点着颌骨。 那支施过血引的箭矢虽然命中了燕矜,但是慕容珩并不能确定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原本瞄准的是燕矜的心脏,最后却只命中了腹腔,在燕矜中箭后,她的下属就立刻救走了她。 这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燕矜的出现,也探听不到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定然伤的不轻,否则不会在战事如此紧急的时间就此消失。 随后叶晨晚亲征焘阳,立刻接手了战局,也应证了她的猜想——燕矜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支持她继续主持战局。 伤势一直不能痊愈,反而恶化死亡,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听说了吗,燕矜伤重而亡了。”就在此刻,斛律孤掀开帘幕推门而入,看见殿内禀报的斥候和慕容珩思索的神色,心下了然,“看来你也知道了。” “不知道真假的传言,况且燕矜现在死没死没有区别,她已经没有能力统率军队了。”慕容珩并没有像斛律孤一样面露喜色,“只是现在叶晨晚亲自督战,她未必是一个比燕矜更好对付的角色。” “这也是件好事,军中有不少人极度恐惧她,几年前她率兵突袭大晏城的事,还是给很多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听说她死了的消息,军中士气大盛。” “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就蠢货听得认真。”慕容珩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现在已经停歇,却仍有碎雪落在枝丫,被日光一照,积雪消融,雪融滴答作响。 “我要带兵去宁山,这段时间务必坚守燕州,提防叶晨晚。” “这样关键的时间,你要分兵去宁山?”斛律孤皱着眉头提出异议,“我们的粮草刚刚运到,攻城的器械也在运往前线,现在马上开春,正是进攻焘阳的好时机!” “你能想到的东西,叶晨晚自然也能想到。”慕容珩厌倦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景军坚守焘阳这段时间,是在无所事事吗?准备好她们反攻的突袭吧,叶晨晚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已经亲征,就不仅仅只是想收回四州这么简单。” 慕容珩看着窗外融雪,难得严肃地皱起了眉,“燕州与宁山,一处都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有,你我,还有元诩,都是万劫不复。” 慕容珩抬眼看他时,那双眼幽深得如同冬*日寒雾散漫的深海,让他脊背生寒。 斛律孤再不喜欢慕容珩这个人,知晓对方所言不错,燕州是进攻焘阳的战略要地,宁山则是阵法的中心。这两处任何一处失守,他们这些年耗尽无数人力物力的谋算都将付之东流。斛律孤最后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我会去安排”后离开了慕容珩的住处。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伴随着些微的颤抖,慕容珩才脱力一般地跌坐在最近的位置里。 痛。 在四肢百骸里肆意蔓延的剧痛。 她很勉强地拿出袖口里的白瓷瓶,服下两粒药丸后,颤抖着点燃了那杆竹制的烟斗。魏国的龙脉只有北方一隅,用在续命一事上,还是太勉强了。 荼蘼花香升腾,在袅袅烟雾里一切都朦胧不清。 闻着花香,身体的阵痛终于缓解些许,慕容珩生生咽下口腔中的血腥气,捋顺了气息,将烟杆抵在唇边。久而久之,她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经年不散的隐痛。 她安静地看着窗外积雪融化,露出枝丫上嫩绿的新叶。在这样寒冷的北方,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总是很难得见的。 春已将至,数百年光阴匆匆,这样的情景她已看过无数次,连春去秋来都已经麻木。可似乎久远的岁月前,她也曾期待过春日的一场花开。 而现在,她又在等待谁的灭亡呢? 、 终于熬过了焘阳这个漫长的冬日,晚间已不似先前冷寒。灯烛摇曳,将桌边女子的眉眼晕出暖黄光晕。 桌面上的器具纷杂,多数物品都瞧不出用途,墨拂歌埋首于这些器具间,小心地抬起一盘瓷盏,瓷盏中盛放着红黑色的矿石粉末,即使只是这样一点,也让人心绪不宁,正是麒麟血研磨制成的粉末。 随着她小心地向盘内滴入白瓷瓶内的液体,接触到液体后,盘中红黑相间的粉末很快就失去了鲜红的色泽,最后变成了一堆黯淡的黑色粉末,就如同路边平平无奇的尘灰一般。 连同矿石自身那种阴冷又诡异的气息都消失不见。 “如何?”叶晨晚在远处也瞧见了这一幕,关切地询问。 墨拂歌在仔细观察麒麟血已经失去了功效化作尘埃时,终于长舒一口气。“按照前辈的指点制出的药物确实是有用的,能够让麒麟血失去功效。麒麟血本身是一种秘术的媒介,倚靠吸食人的血肉来完成转换,也是宁山阵法运行的关键。但是服用此药后,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不受麒麟血的影响。” 她虽这样说,但还是叹了口气,“可惜制作的流程太复杂,成本也太高昂,只能给少数人使用。” “药物有用就是最好的,所以真的不再多带一些人去宁山了吗?”叶晨晚眉间隐有忧愁。 明日便到了准备反攻的时间,她将领兵进攻燕州,而墨拂歌将去宁山毁坏阵法。 墨拂歌此行并未带多少兵马,只精挑细选了少量精锐和墨氏亲信的暗卫。 “要毁灭宁山的阵法,需得能扛过麒麟血的血雾,但是药物有限,不可能兼顾每一个人。带的人再多,也不过是平白让他们送命罢了。”墨拂歌回答得相当平静,在毁坏宁山阵法一事上,她已经设想过千百次,自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况且陛下进攻燕州,面对的会是斛律孤亲率的魏军主力,我怎能将精锐尽数带走呢?” 但她良久都没有听见回应,只有一双手自身后环抱住她,轻轻倚靠在她的肩头,白檀木香温柔地将周身包裹,抚平所有不宁的心绪。 墨拂歌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听着叶晨晚的呼吸声,在深夜里万籁俱静,只有呼吸带着体温真切地熨烫在肌肤上。 叶晨晚叹息一声,“阿拂,我很担心你。若是这些寻常的士兵,我都可以去相信他们伤不了你。但你面对的是这些精通秘术的阴毒之人,若是四州沦陷,百姓被屠,都是此人恶毒的手笔,那我总会担忧你的安危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容珩一日不除,迟早再生祸患。她为了谋求自己的长生,已经将注意打到了陛下的江山社稷上。就算没有今日,来日也终有一战。”墨拂歌用手覆盖在叶晨晚的手背上安抚着她。 “那你有把握么?”对方又询问。 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凉,墨拂歌陷入了很明显的沉默,她最后没有隐瞒,如实回答,“没有。” 她的确没有战胜慕容珩的把握,此人一步三算,更精于秘术,自己在秘术上不过是半路出家,如何能够和她交手? “但此行只是为了毁掉宁山的阵法,并非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感受到叶晨晚顿时变得急促的呼吸,墨拂歌又继续安抚她。 但转头与叶晨晚对视时,对方眉眼间忧愁不减,琥珀色的眼眸里溢满了担忧。 墨拂歌站起身,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霁清明,细细抚摸过剑鞘上繁复的花纹,“容珩此人,纵然长生不死,但终究也是血肉凡胎。两百年前苏辞楹与容珩交手时,也曾用霁清明伤过容珩。此人虽通晓许多阴毒的秘术,但并不精于武功,能近她的身也并非没有机会。” 她轻轻将剑身拔出半截,细细抚摸过冰凉的剑身,霁清明伴她多年,已与她剑心相通,剑身光华流转,“陛下不相信我么?” “并非。”叶晨晚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却又沉淀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她只是伸出手,细细地替墨拂歌将鬓发捋好,“只是,身安最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墨拂歌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了些许,只是她很快收敛好了神色,重新抬起头与叶晨晚对视。 “我向陛下保证,只要你在等我,我便一定归来。”她目光珍重,许下一个承诺。幢幢烛火映在眼中,熠熠如明星。 【作者有话说】 抱歉,感冒了耽搁了更新。坐在电脑面前简直是头痛欲裂,脑子里都是“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化了]而且还卡文,越到临近完结越卡。 223山陵崩 ◎我说过会用霁清明取你性命,绝非戏言。◎ 今夜阴云密布,星月都隐没在了云层之后,正是适合潜入的夜色。 阵法本就位于宁山的城郊的山谷中,潜入并没有花费多少的力气。相反,整座山谷中万籁俱静,唯有夜鸦嘶哑啼鸣。 “她在等我。”墨拂歌张望了一圈看着可以说是毫无防备的宁山阵法门口,做出了论断。她翻身下马,只自己拿着霁清明准备进入地下的阵法。 江离急忙拉住墨拂歌的衣摆,“小姐,您怎么能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她知道我会来,这副模样自然是带多少人都没用的。既然在等我,我独自去就好。”墨拂歌神色平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江离知晓墨拂歌的倔强,自己是更改不了她的决定的,只能面带担忧地松手。“那小姐务必万事小心。” 墨拂歌点头,只在他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向着江离比了个手势,就独自手持霁清明走入了山谷深处。 进入宁山的矿坑深处,其中阴冷又诡异的气息与皇宫脚底的那座阵法给人感觉如出一辙。但似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金矿内灯火通明,照亮蜿蜒着通往地底的路途。 脚步声伴随着滴水声滴答回响,辉煌灯火映照着墙面上血红色的符文,自有一种奇异的鬼魅。 只看见这些符文,墨拂歌便确定这座阵法与皇宫地底的阵法一样,都是出自慕容珩的手笔。 走过回旋的廊道一路往下,地底厚重石门的门扉早已为她敞开,忽有异风吹得墨拂歌手中风灯明灭,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风源,再睁眼时,在那座流淌着殷红纹路的阵法中央,有人负手而立。 身着浅碧色衣衫的女子悠悠转身,似笑又非笑。面若芙蓉,眼含春雨,但映着身后巨大的血色阵法,却又如若鬼魅。 “纵然你千百般不愿意见我,但你总会主动来找我的,墨拂歌。” “我来找你又能算好事么?如若战事顺利,你早已攻下焘阳南下来取我的人头,何必在此处专程等我。”墨拂歌对她的讥讽无动于衷,只安静地与她对视。 “倒不如说,你既然知晓我会做什么,还敢孤身前来,不知是愚蠢还是自信。”眼看墨拂歌身后空无一人,偌大的矿坑中只有她们两个人,慕容珩开口冷笑。 对方只是一直紧握着霁清明的剑柄,“带再多人,也不过是给阵法中的麒麟血徒增饵料而已。我一人足矣。” 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慕容珩的神情由惊诧到讥笑,“就凭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赢过我?” “慕容珩,我曾说过,我会用霁清明取你性命,绝非戏言。”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酽紫华光流溢,一扫洞窟内阴冷的气息,她一身白衣肃杀又清冷,衬得剑光泠泠如水。 她眼神平静,只闪烁着如金石般坚定不移的目光。 “呵”慕容珩垂眼,唇角最终溢出一点冷笑,“蚍蜉撼树。” 随着她手中动作结印,淡蓝流光四溢,尽数汇向阵眼中央。她脚下的阵法感受到她的召唤,伴随着轰鸣之声,猩红色的血雾自阵法中吐露,顿时漫散在偌大的矿坑之内。 有人身形如鬼魅,身影消失在这片血雾中,再浮现时已至墨拂歌身后,手中流光凝聚为刃直向她身后命门劈去。 墨拂歌的反应很快,立刻提剑向后格挡,铿锵一声剑刃相撞,震得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慕容珩看向墨拂歌,她在这片血雾中状态如常,甚至血雾似是有所顾忌一般,始终不敢接近她手中霁清明。 她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手,“不错,看来你也知道了,用伴生在麒麟血矿石旁的灵犀草做药,可以让人暂时免于麒麟血的侵蚀。你比我想象中更了解这种矿石嘛,也是”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墨拂歌,“毕竟你们为了探究麒麟血,不惜杀了容应淮灭口。” 闻言,墨拂歌的眉头也只是极轻地蹙了一下,挥剑劈砍向她,“轮不到你置喙。” 语句结束的转瞬,两人又过了数招,霁清明攻势凌厉,逼得慕容珩只能后退避其锋芒,观察中她敏锐地发现麒麟血的血雾似乎对这柄剑始终有所顾忌,霁清明自隔离出一小片区域不受血雾侵扰。 “有意思相传霁清明铸成时,剑骨中有融入白泽身骨,能辟百邪,故名清明,没想到并非传言。”短暂的交手后,慕容珩就意识到了对方剑术精湛,与她近身交手并不是明智之举。 念及此,她向后迈步,整个人顿时就隐没入血雾之中,只能听见她缥缈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但那又如何呢,灵犀草的药效能保你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在此之后,你又该如何呢?” “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墨拂歌伫立在原地,只手捏出一个剑诀,“你觉得,我看不见你,就寻不到你了么?” “说来,还要感谢你。若不是失明的那段时间,或许现在我还真的寻不到对付你的方法。”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用剑刃割破了手指,借着血液写下符文,剑身震鸣,光芒大盛,而墨拂歌只是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空气的流向,与所有细微的气息,都如同无数脉络将她引向目标。 抬手,出剑,铿锵震鸣,手上传来的触感清晰地告诉她,她击中了目标! 血雾中的慕容珩狼狈显形,只能用流光汇聚成刀刃勉强接下了墨拂歌这一剑,但胸腔刺痛,很明显还是受了些许内伤。 没想到墨拂歌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还能有找到自己的方法,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提防对方了。 剑光闪烁在这片血雾中,两人已经交手许久,剑锋划破石壁,簌簌碎屑掉落,连墙面的符文都被剑风划至斑驳。 但慕容珩只借着这片血雾不断防守,打定主意要等灵犀草的药效结束后再动手,于墨拂歌来说,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多。 “你还能继续撑多久呢?”燃血明剑的手段显然是极其消耗精血体力的,慕容珩看见汗珠沿着墨拂歌苍白的颌骨滴落时,终于拿出了袖中那把精巧的手//弩,将箭矢放入弩箭瞄准了她。 墨拂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谨慎地对待着她手中的弩箭,“你就是用这把弩射伤的燕矜么?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口出狂言。”慕容珩冷嗤,随着她扣动悬刀,被秘术强化过的弩箭呼啸而出,直射向墨拂歌的心脏。 可惜对方躲闪及时,这支箭只是擦着她的发丝呼啸而过,最后没入了墨拂歌身后的石壁。 这支箭内含千钧力道,将坚硬的石壁都射出了一片裂纹。 就在此刻,洞外传来了沉闷的轰鸣之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抖落无数碎石尘灰。 慕容珩勉强在震动中站稳了身体,心中诧异自己这一箭难道已经震动了山体——?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想,箭矢再怎样被秘术强化,也不可能一箭有这样夸张的力道,而且这声音如此沉闷,是从山体外传来的爆炸。 她抬眼,看见了墨拂歌相当平静的面色,很显然这次爆炸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在此刻,爆炸声又起,整座矿坑都陷入了剧烈的摇晃,无数碎石轰然掉落。 慕容珩立刻明白了墨拂歌想要干什么,“你疯了么——?你居然带人想把整座矿山炸塌?!” 墨拂歌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又如何?” “我们都会被活埋在里面的!!” “我的命,换你的命,和毁掉这座阵法,不是很值得么?”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平静的面色,隔着不断掉落的碎石与尘灰与慕容珩两两相望。 “你真是” 慕容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山外还是不断传来爆炸声,山洞内的坍塌愈发严重,已经不断有巨大的岩石坠落,砸得地底的阵法四分五裂。 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再和这个疯子继续纠缠,慕容珩当即准备寻找逃离此地的路线。 但坠石已经将蜿蜒向上的台阶砸得粉碎,堵住了路途。 慕容珩心急如焚,目光四处搜寻着可能的出路,却只见四周石壁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裂痕纵横,碎石如雨点般落下,将原本狭窄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危险。 “墨拂歌,你这个疯子,同归于尽对你有什么好处?!”慕容珩怒喝道,她很少露出这样扭曲的面色,但她的声音在轰鸣中也显得微弱不堪。 墨拂歌却只是淡淡一笑,“慕容珩,我与你之间,要么你死,要么我亡,再者,便是同归于尽。于我而言,哪一种结果都能接受。” 说话间,又是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头顶轰然落下,直接将两人之间的空间分隔开来。慕容珩险之又险地躲过,却也因此失去了墨拂歌的身影。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传来的碎石滚动声和远处持续不断的爆炸声提醒着她,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 但矿山的崩塌还未结束,在黑暗之中,她终于没有看见头顶的一枚落石坠下,直直砸在了她的后脑,一阵剧痛袭来,将她拉拽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何时,漫长的爆炸与崩塌才终于结束,这座地底耗尽无数人力物力的阵法早已被损毁得不成样子,再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只余下一片狼藉。 在飞扬的尘灰与堆积的石块间,一切再无声息,只留下漫长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可怜]原来之前不是感冒是新冠,然后新冠好了之后出门旅游见对象去了,耽搁了一下更新,抱歉抱歉。 最近会努力上工的! 224转乾坤 ◎满盘皆输。◎ 墨拂歌带兵前往宁山,叶晨晚携大军进攻燕州,却仍有相当一部分的精锐留在了焘阳。起先众人以为这是为了防止有魏军趁机偷袭焘阳的安排,但他们中的多数人却在深夜时收到了出征的调令。 多数人面面相觑,聚集在了军营内,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是一无所知。 直到有人缓缓至阴影中步出,檐角风灯照亮了她的侧脸,却是一张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出现的面容。 “将军您!”将领露出惊诧的神情,活像是见到了鬼魂一般。 女子却只是做出噤声的手势,“诸君,真是好久不见。战事紧急,我便不再多言。但诸位需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千秋功业,亦或是国破家亡,都在于此战。” 偌大的军营内却是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追随着台上人的身影。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 “那么,准备出发吧。”她挥剑,剑光如秋水划开泠泠弧度。“此一战,只有胜,没有负。不破魏虏,誓不还家!” 被她的坚定所感染,将士纷纷挥舞起刀刃,士气高涨,“不破魏虏,誓不还家!” 、 这是坚守燕州的第三日,厮杀声连天,黑云压城。 斛律孤看着城楼下僵持的战局,心中不解。 叶晨晚进攻燕州,墨拂歌前往宁山,这是都能预料到的结果。但燕州久攻不下,而宁山有慕容珩驻守,想必墨拂歌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战局僵持,叶晨晚似乎也全然不着急,与他继续在燕州久耗。 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斛律孤看着下方叶晨晚亲征还会亲自踏上战场,红衣猎猎,剑光如水,照雪庭光划开泠泠冷光,周围士兵便尽数如草芥般倒下。 魏军在后面再看见身着红衣的人时,都因恐惧而四处奔逃。 斛律孤冷笑,她的确是耀眼的,可惜在战场上,耀眼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随着他伸出手,身边的副将立刻会意,将他常用的那把弓弩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拉开弓弩,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叶晨晚,瞄准了人群中的红衣身影。 箭矢离弦,呼啸着直射向叶晨晚。 危险逼近的感受与在宁山遇见的那一箭如出一辙,叶晨晚立刻提剑转身,正对向直冲面门而来的箭矢,她用尽全力才勉强格挡下这支弓箭,剑锋与箭矢相撞擦出激烈火花,这才将它格挡开来。 她抬头,循着弓箭的轨迹看去,正与城墙上的斛律孤两两相望。 眼见一箭未中,斛律孤当即拉弓准备射出第二箭,但叶晨晚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也拉弓瞄准了他,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松开了弓弦,直射向城墙上的斛律孤。 叶晨晚这一箭来得如此之快,斛律孤甚至来不及射出手中箭,只能侧身勉强躲闪,却还是被箭矢擦破了肩头划出一串血珠,顿时鲜血淋漓。 斛律孤捂住肩头的伤口,恨恨地瞪了叶晨晚一眼,身边的副将立刻扶着他去后方包扎伤口。 尽管伤口并不算深,但斛律孤还是面色阴沉,很显然两人同时瞄准,但叶晨晚的箭比他更快让他心有愤恨。 军医小心地替他包扎伤口,他坐在营帐中,面色很是难看,就在此时有传令兵先开门帘,气喘吁吁地行礼,“将军,京城有急报!” 斛律孤起先不以为意,拓跋诩自己镇守京城能出什么意外? “京城能有什么急报?” 但紧跟着传令兵走入营帐的是朝廷司礼监的钦差,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斛律孤接旨——” 眼见这竟然的确是朝廷的传令官手拿圣旨,斛律孤只能满头雾水地跪下接旨,“臣接旨。” “巨门关失陷,燕矜率兵直逼大晏城,京城危机,命斛律孤即刻率兵回援京城,不得有误!” “什么?!巨门关失陷了?燕矜——?”短短一句话中包含了太多信息,如一道惊雷将他的脑海劈得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燕矜不是死了吗,她怎么还会率兵进攻京城?!” 钦差叹息一声,解释道,“三日前,巨门关被突袭,城中守军毫无防备,立刻就被攻下了。而后的城镇也被一一攻下,这才发现他们率兵的人竟然是燕矜。她现在已经直率兵往京城去了。” 斛律孤一圈砸在桌面,顿时砸出一道裂痕,“我就说叶晨晚在燕州拖着是干什么,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假死搞暗度陈仓这一套” “将军,战况紧急,您即刻准备回援吧。”钦差提醒。 “回援?”斛律孤指向营帐外,“外面战况如此焦灼,现在就要我退兵,难道是要我把辛苦夺来的四州拱手相让吗?!” “将军慎言。”钦差咳了一声,面色严肃地看着他,“这是陛下亲笔谕旨,千叮万嘱您务必回援,抗旨的结果,您也知晓。” “慕容锦那边呢?” “陛下一样命她回京驰援。” 斛律孤恨恨地咬着牙,不甘心地接过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臣接旨。” 虽然心中有千万不情愿,但他的妻儿还在京中,他承担不起抗命的风险。 他知道,因为拓跋诩这个贪生怕死的蠢货,前面的诸多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 在宁山已经坍塌的废墟中,士兵焦急地搬动着堆积的石块,终于在一堆碎石中找到了昏迷的女人。 他们欣喜若狂,急忙把她身边的石块尽数清理干净,将她从废墟里拉了出来,见她还在昏迷,小心地呼唤着,“大人,慕容大人,醒一醒” 幸好她身上的淤青看上去都是一些皮外伤,伤得并不算重,在呼唤下终于悠悠转醒。 慕容珩捂着头痛欲裂的后脑睁开眼,对上魏国士兵担忧的目光,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狼藉的废墟,声音虚弱地问,“我昏迷了多久?” “距离那场爆炸已经过了大半天的时间,您先前让我们驻守在宁山不要露头,便是为了引景军进入宁山,所以等到我们听到爆炸声赶来时已经迟了,那批景军已经撤离了。” “没寻到别的人吗?” 对方摇头,“我们只在废墟里找到了您。” “被她逃掉了。”慕容珩咬了咬牙,冷声道。 墨拂歌的武功毕竟强于她,在这场坍塌中能够逃离也并不奇怪。这一次的确是她轻敌了,她想墨拂歌的秘术不过是半路出家,想在自己面前毁掉宁山的阵法实在是天方夜谭,顶多只能做到牵制自己去燕州援助斛律孤而已。 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炸毁阵法这样激进的手段。 在她还沉浸在失算的懊悔中时,士兵却小声道,“大人,还有一事。” “说。” 对方观察者慕容珩的神色,小心道,“燕矜其实并没有死,反而带了一支精兵偷袭巨门关,在攻下巨门关后已经直往京城去了。陛下连下了十二道谕旨,急诏您驰援回京。” “你说什么燕矜没死,现在还率兵进攻大晏城?”震惊让慕容珩一时间忽略了身体的阵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些守军是废物吗?这么多关隘城池都守不住,还能让她直袭京城?” 还没等到下属的回答,她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呵原来一开始的让燕矜假死,叶晨晚去燕州牵制斛律孤,她在宁山牵制我,都是为了给燕矜的突袭争取机会我虽然也觉得她之前死得蹊跷,但没想到她的伤好得这么快,竟然已经能率兵出征了” “燕矜也不过是带了精锐突袭京城,真正的主力还在叶晨晚手中,现在不是回京的时候。”慕容珩冷静地做出了判断,“让元诩自己想办法再坚守一段时间。” 下属摇头,“大人,这是陛下急召,命您立刻回京。斛律孤将军也收到了调令,准备回京救援了。” “斛律孤已经准备回大晏了?”慕容珩一把抓住了下属的手腕,面色焦急,“那四州呢?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了?” “这是陛下亲谕,抗旨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斛律将军也是无法”对方只能无力地解释。 “蠢货一群蠢货!”慕容珩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叶晨晚带主力进攻燕州,墨拂歌又来了宁山,燕矜进攻又抽调走了所有的精锐,现在的焘阳就是一座空城!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调兵回京城?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进攻焘阳,攻下焘阳城逼迫叶晨晚和谈!她不可能放弃焘阳的!” 下属急忙跟上她的脚步,“可是斛律将军已经率主力回京了” 听见斛律孤已经率兵回京,自然已是反攻无望。慕容珩一个踉跄,只觉万千愤怒涌上心头,急火攻心,竟是咳出了一口淤血。 她抬头,看向已是一片废墟的矿山,与穹顶如血般的暮色,最终苦笑出声。 “贪生怕死的蠢货让我,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说】 慕容:强的对手不气人,气死人的是猪一样的队友 225破魏虏 ◎千秋功业,就在眼前。◎ 昔时魏国建国时,所选的国都并非现在的大晏城。只是玄魏两国战事频繁,魏皇深感鞭长莫及,遂在临近玄魏边境的地点建下了如今的魏国国都大晏城,迁都至此。 墨临城远离北境,而大晏临靠北境,在这百年来的战事中也吃到了许多便利,但在此时,却成为了最大的弱点。 只要攻破边境的巨门关,快马至大晏城也不过只需要两天的路程。 燕矜的袭击来得突然,巨门关的守军既没有想到前方战事焦灼,后方竟然会被偷袭,更没想到率兵的会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离世的死人。 那一日燕矜亲自率兵登城,无往不克,如若杀神。魏军看见她衣袍染血,正似修罗,有些迷信的人早被吓破了胆,说她是厉鬼转世,现在是来向魏军索命的。这样的传言很快在军中流传开来,大有越传越夸张的趋势,已有了她生了三头六臂,是吃人血肉肝脏的厉鬼的说法,搞得魏军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在看见她本人时就被吓晕了过去。 正如当初突袭北魏重镇盛乐城一样,她率兵连拔六城,如一支离弦的箭直射向北魏的心脏京城。 元诩从来是个惜命的人,在听闻燕矜直冲京城而来时,就急忙连下了十几道诏书,命令各地的军队驰援京城。 但此次战事,魏军主力倾巢而出,京城空虚。统率魏军主力的斛律孤一把火烧掉了已是空城的燕州,准备回京支援,却又在路途上一直被叶晨晚的军队阻拦。 是以没有军队在支援的路上赶上了燕矜的脚步,等到他真正赶到了大晏城郊时,燕矜的军队早已开始攻城。 而在魏军乌泱泱的人头后,大景旌旗飘扬,银白霜铠有如连绵不断的浪潮。 叶晨晚亦率燕云铁骑紧随其后。 有下属在看见斛律孤的部队后,心中焦急,提醒燕矜,“将军,魏军勤王的部队已经赶到了!” 燕矜远远眺望着远处叶晨晚的兵马,神色淡然,“陛下的队伍也已经到了,这样看,被两面夹击的应该是他斛律孤吧。” 她转身回望京城巍峨的城墙,城墙上的士兵面露恐惧,但还是全副武装地举着弓弩时刻准备防御接下来的进攻。 燕矜只是笑了笑,从容地拉弓瞄准了城墙上,隔了数十丈的距离,根本无人看得清她究竟在瞄准谁。但随着她松手,箭矢飞射而出,竟是直接贯穿了城墙上一个士兵的头颅,将他的脑袋直直钉在了墙面之上,滚烫的血液混杂着脑浆喷溅一地,吓得周围的人武器哐当坠地四散奔逃,生怕自己会成为燕矜的下一个目标。 “既然陛下已经来了,那就准备攻城吧,将后背交给她,我从来放心。” 、 望着前方燕矜的军队已经推出器械准备攻城,叶晨晚很快也明白了,燕矜已经将对抗斛律孤援军的重担交到了她的手上。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事放心不下,看向身边禀报消息的墨氏暗卫,“祭司现在如何?” 暗卫恭敬地回答,“宁山的阵法已经被成功毁掉,祭司大人受了些轻伤,但暂无大碍,小姐现在已经在赶来大晏城的路上了。请陛下放心。” 在听见这条消息时,叶晨晚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些许,“她无事就好。” 叶晨晚仰头看向远方大晏城的城墙,今日天气正好,日光照得北魏国都的城墙雄伟高巍,在地面上投射出厚重的阴影,却驱散不了城内挥之不去的恐惧气息。 她亦一时恍惚,没想到北魏与玄朝交战多年,宁王府曾有无数人埋骨于北境,而现在却已是乾坤颠覆,自己已经兵临北魏的京城之下,而敌国的君王只敢龟缩在城内,甚至没有与自己交战的勇气。 千秋功业,就在眼前,成则青史留芳,败则万劫不复。 她举起剑,照雪庭光在日光下折射出夺目光芒,“收复北地,就在今日——!” 、 即使在皇宫中,远处攻城的厮杀声也隐约可闻。御案上堆积的军报再无它用,毕竟只需要登上高楼,远处城楼外的战况便已经尽收眼底。 “陛下陛下!”满身血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甚至来不及行礼,哭嚎道,“陛下,外城已经破了,斛律孤将军已经在准备巷战了。您要弃城的话还需尽快!” 手中玉玺哐当坠地,拓跋诩呆坐在龙椅上,怔怔看着桌面上的战报,一时没有回应。 “陛下,还请您快做决定!”看他没有反应,亲卫催促着提醒。 “再等一下”拓跋诩咬着牙做下决定,转头看向身边亲卫,“慕容锦呢?她怎么还没赶回来?” 时至今日,他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期待慕容锦能逆转乾坤,但她在收到了自己催促她赶回京城的命令后,竟然再没了消息*。 亲卫看着他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还是斟酌着道,“陛下,现在情况危急,内城被攻破也是迟早的事,我们不能万事都仰仗慕容客卿” “那你要朕怎么办!你告诉朕!”拓跋诩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抓住了亲卫的衣领,面容因愤怒几近扭曲,“大晏城沦陷了,难道要朕逃到祁连山里去吗!” “够了,连你的下属,脑子都比你清醒。”冷淡的女声突然响起在大殿,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缓缓步入,在地面投射下逆光的影。 拓跋诩松开了手,看向走入殿内的女子,她仍然衣衫妥帖,不染纤尘,与殿内这些满身血污的人格格不入。 “慕容锦,现在皇城都破了,要怎么办?”他终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她。 “怎么办?”慕容珩冷笑着勾起唇角,“你觉得我是万事如意的神仙么,什么办法都有?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怎么可能呢?你也没有办法了?”拓跋诩不可置信地奔走到她面前,“那我们的谋划该怎么办?” 但他没有等到回答,却只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回响在大殿内,随之而来的是入骨的阵痛,他整个人都被掌风掀得摔倒在地面。 突然被扇了一巴掌的剧痛让拓跋诩心中暴怒,对着慕容珩怒目而视,“你这个疯女人,竟敢打” 可惜他话只说到一半,咽喉处久传来被人扼住的窒息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无力和慕容珩辩驳。但慕容珩只是信手将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他扭曲的面色。 宫内仅存的几个下属在看见这一幕,本打算救驾,又意识到这个女人一身妖术,实在可怕,不值得为这个亡国皇帝搭上性命,遂趁着慕容珩懒得搭理他们的间隙,偷偷离开了皇宫。 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慕容珩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眸如一片会将人溺毙的深海。 “你这个七天就被人攻下京城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和我叫嚷?”她冷冷地瞥视着拓跋诩,“我替你解决了多少麻烦,结果你就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蠢样。” “谁能知道,燕矜居然没死?你们不也没有料到吗?”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反驳慕容珩。 慕容珩厌烦地一脚揣在他的脸上,“也就你和斛律孤两个蠢货把这个消息当个宝。而且就算是燕矜领兵又如何,竟然能无用到仅仅七日就被攻下京城吗?” “当初最好的选择就是反攻焘阳,逼叶晨晚和谈,若不是你蠢到把斛律孤召回京城”慕容珩愤愤说着,最后却突然叹息一声,意识到和他复盘这些选择实在是对牛弹琴。 毕竟她早该意识到的,元诩就是一条苟且偷生的狗,当初宫变失败不惜跑到玄朝忍气吞声地苟活,那么到现在他一样会为了自己活命不顾前线的战局。 “罢了,我和你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她止住话语,只是冷冷俯视着对方,“元诩,我应该与你说过,如果你完不成我的要求,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拓跋诩张嘴吐掉口中的血沫,惊恐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杀掉我对你没有好处!!” “聒噪。”慕容珩只是淡淡地对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但他却突然感到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难以呼吸。 他的面色很快变得青紫,只能在地上扭曲着挣扎,伸手想要拽住慕容珩的衣摆。 但是对方只是提起了自己的衣摆,远远地俯视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仿佛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心情才能愉快些许。 他的肌肤最后变作了绀紫,口吐着白沫,嘶哑着再无了声息,只是最后连眼睛都没有阖上,死不瞑目地看着慕容珩冷漠的面容。 面对他的死亡,慕容珩心中亦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四肢百骸漫开的剧痛在提醒着她,为她续命的龙脉即将断裂。 她叹息一声,看着殿内最高处那座至高的龙椅,仍然是攀龙附凤,金碧辉煌。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龙椅前,抚摸着冰凉的触感,最后坐在了这张龙椅上。 自高处向下俯视,殿内华丽的装潢折射出冰冷的光线,偌大的宫殿内又多了一具君王不甘的冤魂。 看着这些千篇一律的华丽装饰,即使在世人眼中有如天上宫阙,在慕容珩看来也不过是冰冷又乏味的金石。 无趣的东西,却总让无数凡庸趋之若鹜。 此刻已经可以听见宫殿外的兵戈之声响起。,她也只是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毕竟,她还要等一个人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摊手]终于让我写到恨海情天了。 226血亲仇 ◎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 随着城门大开,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剩下的所有抵抗都显出一种徒劳的可笑。 无数魏军弃城溃逃,只有少数还忠于君王的士兵仍在内城做最后的抵抗。斛律孤召集着最后的亲信用血肉之躯坚守着皇宫的大门,却迟迟听不见宫内的消息。 他麻木地挥剑抵抗着眼前的进攻,心中忍不住去怀疑——皇宫内的人究竟是已经弃城而逃,还是早就死在了深宫之内? 但他已经不会再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景军如潮水般涌来,眼前剑光闪过,快得有如电光火石,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头颅原来已经与身体分离,飞扬上天空,又轰然坠落。 最后的意识是映入眼帘的是灼灼红衣,与眼中血雾模糊成一片血色。 看着斛律孤的身体倒地时还握着手中剑,不曾合眼的头颅甚至不甘地看着她,叶晨晚轻嗤一声,“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她曾听闻过元诩对斛律孤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忠心。不过她对剑下亡魂的恩仇并不感兴趣,照雪庭光的剑尖轻蔑地将地上的头颅挑到一边,“可惜,我对你说过,要用你的头颅来见识照雪庭光。” 随着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大门也随之大开,户枢转动着,音色喑哑,如若哀哭。 “陛下,皇宫也攻破了!”下属兴奋地向她邀功。 叶晨晚与燕矜交换了眼神,“你去稳定宫中局势,我去寻元诩的下落。” 燕矜了然,毕竟攻下魏国皇宫也只是一个开始,皇宫内多得是身份贵重的北魏贵族,杀掉该杀的,控制住该控制的,拉拢到该拉拢的,才是为日后收复北地做好准备。 二人兵分两路,燕矜带兵去控制其他人,叶晨晚则带着亲信直奔养心殿。 穿行于皇宫宫道间,有不少眼尖的宫人已经意识到了她将会是这座宫阙新的主人,跪倒在路边山呼万岁。 叶晨晚一时恍惚,好像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云朝覆灭,已经落入外族三百余年的北方终于在今日被收复。只凭此一项功绩,也足以光耀千秋。 顺利得如行云端。 但她还是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谨慎,到现在也没有元诩的半点消息,此时是最不能放松警惕的时刻,否则便是功亏一篑。 直至行到养心殿,这座华丽的宫阙外已是人去楼空,不见半个人影。 手下的士兵也格外谨慎地推开了大门,却没有遭遇半分抵抗,宫门大开,日光洒落入宫阙,照出宫内金碧辉煌。 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身后兵戈甲胄因行走撞击发出的声响。 叶晨晚谨慎地踏入宫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元诩面目狰狞的尸体,她虽并没有被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吓到,却是心中大骇。 面容青紫肿胀,死相扭曲可怖,很明显的因窒息而亡,但尸身完好却寻不见半分勒痕——这正与当初玄若清的死状一模一样! 她立刻谨慎起来,环顾四周,这才终于注意到至高处龙椅上斜坐着一个女子。 青碧色的衣衫与这座宫阙内金属的冷色格格不入,仿佛不经意遗落在人间的半抹春色。她斜倚在椅背,一手轻撑着颌骨,满头青丝垂落,随着她睁眼目光相对时,叶晨晚恍惚间以为遇上了林间山鬼。 对方生得一副春花般的动人眉眼,拍着手向着她盈盈含笑,“恭喜陛下,现在偌大一个魏国,都是您的囊中之物了。” 叶晨晚却只觉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免令人伤心。”慕容珩失望地摇头,“看来墨拂歌没向您介绍过我。” 打量着她年轻的面容,与在北魏皇宫内目中无人的姿态,叶晨晚心中也有了猜测,“容珩——?” 在听见这个称呼时,慕容珩亦怔了怔,转而浮现出一种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她向您提起过我,只是有所隐瞒。”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的确是容珩,也是慕容锦,本名慕容珩。”她停顿了片刻,“当然,还有个史书中更知名的名字,晏珩。” 意料之中的,叶晨晚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史书中闻名的晏珩。但转念一想,此人本已经长生不老,是这位历史上的名人也并不奇怪。” “无论你是谁,今天都无法离开这座养心殿一步。”在得知对方就是晏珩时,叶晨晚的态度反而更加谨慎,毕竟她也知晓这个女人通天的能力,而且绝非善类。 远远看着叶晨晚手中的照雪庭光,依然皎若白雪,慕容珩的目光悠远些许,最后从龙椅上坐起,悠悠行至叶晨晚身边,“叶晨晚,不必如此紧张。你大可放心,我对皇位这种凡庸趋之若鹜的死物不感兴趣,否则在此之前我曾有无数次机会坐上这个位置。” 她的声音近在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是专程在此处等你的。” 她所求绝非善事,即使要同她交谈,也不该在此地,叶晨晚当即想要拒绝,却不知何时,殿内的其他人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她们二人,慕容珩已经将养心殿隔绝出一片结界。 “何必如此紧张,叶晨晚。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续命的方式,那便也该知晓,如今魏国灭亡,龙脉断裂,我终究是会死去的,不必急于此刻。”慕容珩安静地与她对视,“这一点,墨拂歌应当与你说过,不是么?” 对方所说的的确不错,魏国龙脉断裂,她又没寻到能为她继续续命的龙脉,自然是会死去的。但此人开口时说话总是不离墨拂歌,难免让人担忧,“你专程等我,是为了说与阿拂相关的事?” “你也是聪明人,和你说话总是省心的。的确,陛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不惜一切代价也想隐瞒的一个秘密吗?”慕容珩轻点着下颌,甚至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毕竟我猜,她此时应该正火急火燎地往大晏城赶吧。” 能从慕容珩嘴里说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叶晨晚拒绝的话语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因为心中的迟疑生涩地停滞住。她想起了这段时间墨拂歌异常的情绪,与总是有所隐瞒的态度。 而且很显然墨拂歌与慕容珩早已相识,也知晓对方就是晏珩,而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她本该无条件地去相信墨拂歌的,但心中的游移还是让她止住了话语,再然后,她听见的是自己几近梦呓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祁连山的雪下得很大。”慕容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焉不详地说出了这句话。 但对方显然很清楚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色一瞬间笼上了叶晨晚的面庞,她甚至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杀意,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难道不奇怪吗,叶晨晚?十二年前,你的父亲容应淮只是一次例行的出使,玄魏两国的关系再怎么差,也不至于翻脸去害死来使。” 那些久远的记忆又涌入脑海,叶晨晚的音色冷得有如滴水成冰的冬日,“魏国说,我父亲心怀不轨,意欲盗窃国宝。” 闻言,慕容珩不屑地轻嗤,“这样的说辞,你当真相信么?这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国宝。这件事的蹊跷之处更在于,你父亲不过是个使臣,并非手握大权的角色,杀掉他除了惹怒叶珣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除非”她意有所指地轻点着叶晨晚的肩头,“有人给出了高昂的筹码,让魏国宁愿冒着和叶珣交战的风险,也要杀掉容应淮。” “若是按你所说,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臣,怎么又会有人付出如此高昂的筹码让魏国人杀掉他呢?” 她吃吃笑着,显然此刻的叶晨晚显得格外迟钝,不知是真的没有想到原因,还是不愿意去接受心中的猜想,“你父亲在十二年前的朝堂,无论享有多么大的盛名,但不能影响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他本身当然是不值得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取他性命的,但如果他知道了不该知晓的秘密呢?” 慕容珩从袖中拿出一叠泛黄的纸张递给叶晨晚。 叶晨晚接过纸张,粗略地翻看着纸张上的内容,信纸上的内容都是与拓跋诩的皇兄魏文帝的书信往来,里面明确向文帝提出,要魏国扣押容应淮,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在魏地,绝不可让他返回玄朝。 而信中开出的价码,也是让人瞠目,金银无数,甚至还有价值连城的宝物,足以抵得上魏国几年的军费开销。 显然是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封信是谁写的?”她握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竭力按压着自己的情绪。 慕容珩的轻笑回响在耳边,“陛下莫不是眼花了,下面的落款写得清清楚楚,是做不得假的。” 叶晨晚在看见落款处的字迹时,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刺骨的寒冷从信纸上蔓延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天山冰池中不得喘息。 落款只有短短两字,她明明看得不能再真切,却又觉得视线不能聚焦。 字迹龙飞凤舞又暗含风骨,隐约能自其中看见几分墨拂歌行笔的痕迹。 ——“墨衍”。 偏偏慕容珩的嗓音阴魂不散如鬼魅纠缠,“陛下应当是认得信纸上的字迹的,毕竟当朝祭司的书画闻名天下,一字千金,自然也有承袭其父的原因。” “便是墨衍,要求文帝杀死了你的父亲。” “也就是说,墨拂歌是你杀父仇人之女。” 【作者有话说】 [摊手][摊手][摊手] 不得不提,这件事,墨拂歌从故事一开始就是知道叶晨晚父亲的死因的,能瞒到本文即将结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227长相负 ◎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 “墨拂歌,是你杀父害母仇人的女儿。” 这一句结论千钧重般砸在心头,让叶晨晚良久不能言语。 她本该相信墨拂歌的,但理智还是让她知晓,慕容珩并无虚言,墨拂歌的回避游移与愧疚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正因问心有愧,才会一避再避。 “可是墨衍为什么一定要杀掉我的父亲呢?”她机械地翻动着手中信纸,呓语着问。 “这一点,你不如去亲自问问她?”慕容珩若有所思地看向养心殿门口的结界,“毕竟这件事,她也算是参与始终的。去问问当事人,应该比问我更明白,不是么?” “她来了。” 话音刚落,结界外响起清脆撞击之声,竟是被剑气一道一道破开,轰然碎裂。 /:。 有人步入殿内,身后暮色斜阳铺陈,她似乎亦是穿山过水跋涉而来,手中长剑还向下滴着血,星点血迹染红她素白衣摆,艳丽如红梅。 在看见殿内时,墨拂歌面上不掩焦急,大喊道,“晨晚,离她远一些!” 叶晨晚这才意识到了慕容珩实在是离自己慕容珩太近了些,下意识地退步远离。 而墨拂歌手中剑更快,转瞬就已经来到了慕容珩的面前,出手就直逼她命门而去。 两人缠斗间衣袂翻飞,剑风凌厉,直将地面都划出了一道道的划痕。 这也是叶晨晚第一次见墨拂歌毫无保留出招的模样,因为霁清明此剑妖异而有灵,为了避免此剑沉浸于杀戮,素日里墨拂歌用剑总是有所克制的。 她很少会有这样毫不掩饰杀意,出招只为取人性命的时候。 “你何必对一个将死之人步步紧逼呢?”又挡下墨拂歌一剑后,慕容珩轻喘了口气,抬眼看她,“我总会死的,墨拂歌。” “你不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墨拂歌却仍然抬着剑,没有半分收手的意思。 慕容珩垂眼,颇为不屑地笑了笑,“也许吧,不过若是我要遭报应的话,有太多人应该比我先死。” “你又准备好承受你的因果了吗?”她近乎挑衅地问。 闻言,墨拂歌的神色终于僵硬片刻,回答的声音很轻,“如果这是我应当付出的代价,我不会逃避。” “那么,去承受你的因果吧。”慕容珩指了指身后只安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叶晨晚,“不用在意我这个将死之人。” 她说着,一步一步向后退,身形逐渐淡化。 “再见”她向着墨拂歌挥了挥手,“噢,不对,不会再见了。” 随着她的身形淡化,最终整个人凭空消失在了殿内,墨拂歌只平静地收剑,“我来晚了,被她提前布好传送的阵法逃掉了。” 她转过身,对向叶晨晚的目光,对方的神态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眼底沉淀着诸多看不懂的情绪,“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么?” “或许没有陛下猜想的那么久,只是去年魏国使团出使时,她找上了我,希望与我做这笔用龙脉续命的交易,我拒绝了她。”墨拂歌如实回答,日暮的些许薄光照亮她面颊,面色苍白如纸。 “嗯。”回想着去年那时的情景,叶晨晚阖眼,“你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情绪变得不对的。” 叶晨晚终于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色,“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呢,墨拂歌?他只是一个使臣,左右不了朝廷的局势。他究竟怎么挡了你们的路,值得痛下杀手?” “晨晚,你父亲是一个忠臣。”她声音有些沙哑,“这并非我与墨衍的本意。但按照苏辞楹的记载,墨临城皇宫地底的阵法,最重要的材料就是麒麟血。麒麟血是一种稀有的矿石,依靠吸食人的血肉作为媒介来完成秘术的转换。可惜麒麟血这种矿石只产于魏地,中原并不能见,为了研究阵法,我们只能在魏国高价采购麒麟血。” “但你的父亲偏偏在魏国出使时,偶然撞见了墨氏与北魏贵族的交易。明明已经千方百计地阻止告诫他,他却执意要去调查真相。最后被他知晓了我们在与魏国交易的秘密,顺藤摸瓜,他自然知道了墨氏的更多野心。” 墨拂歌的嗓音生涩,仿佛被揉进了一把砂砾,“如果他和你母亲叶珣一样,不愿干涉朝廷内务,只作壁上观,或许此事还能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容氏一族从来是效忠于玄朝的。他知道了墨氏的企图,等到他从魏国归来,一定会向玄若清禀告。届时墨氏数百年的谋划付诸东流,又该如何呢?” “在如非你死便是我活的情况下,我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那双眼中水雾朦胧,仓惶着落下一场春山夜雨,所有的痛苦纠结,亦看得真切。 她最后掀起衣摆,没有任何犹豫地跪倒在叶晨晚面前,“对不起。” 她的脊背是笔直的,但头颅却是低垂的,“我知晓这些解释都是苍白的,这是我犯下的罪孽,我不会逃避。” “你说得轻松,我的父亲是效忠玄朝的忠臣,可我的母亲又何其无辜呢?她一样因为你们的恶果落下一身寒疾,只能缠绵病榻最后含恨而终。”叶晨晚很轻缓地伸出手,抬起墨拂歌的颌骨与她对视。 “你知不知道那一年的冬天祁连山大雪未止我父亲被困在其中无衣无食誓死不降。你知不道玄朝没有援兵我娘独自一人抗旨带领两千亲兵出征,在大雪中不眠不休地寻找。你知不知道最后他们被围困两千亲兵死战尽数战死血染红了祁连山的雪地,只有我娘一个人带着我父亲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出祁连山,却还是受到朝廷斥罚?”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若梦中呓语,却又一字一句清晰,是经年来深夜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你知不知道因为我娘因为擅自出兵,朝廷把我拘禁在冷宫作为人质,饮食简陋受尽苛责,我受尽了白眼?”叶晨晚微蹙起眉,打量着掌心中那张流泪的面容,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你知道。我忘了,你其实知晓的。当初我在西苑被囚禁的那段时间,总有一个宫女按时送来饭食和打点用的银两,就是你的安排,是不是?” “我那时想,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因为你是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她轻声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愈大,直到墨拂歌感受到颌骨处传来的痛感,眼睫扑簌着落下一滴泪水,“但其实那时你就很清楚为什么我会被关进冷宫,这只是你因为心中愧疚所做的一点补偿,是么?” 墨拂歌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一言不发。 在对上叶晨晚冰冷的目光时,那一瞬间,破天荒的,害怕,恐惧,愧疚,以及许多陌生的情感翻涌而上,像浓稠的墨汁将她包围。 “是我的错”墨拂歌阖上眼,“但我的本意并非” 她最后却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语,眼睫阖上时,如一只垂死的蝶,只有眼泪沿着颌骨一滴一滴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砖石上。 “墨拂歌,你知道吗,祁连山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真的很冷,比墨临的冬日要冷上千万倍。” 对视时,诸多情绪纠缠得晦暗不明,原来爱恨都是可以凝聚在一个人身上的。 那双手拽住她的衣摆,布料拽出一片扭曲的折痕,直至骨节泛出青白。 “对不起。”墨拂歌最后却只吐出这三个字。 隔着血亲深仇,似乎无论说再多话语,也都显得苍白。 捏着她颌骨的手指颤抖着,“为什么我看见你会这样痛苦呢?” 因为爱恨同源,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 在听见这句话时,墨拂歌的手一僵,最后缓缓松开。 “你”她不敢直视叶晨晚的眼睛,不敢去看清那双眼里究竟是失望还是恨意,“不要我了吗?” 但她却迟迟没有听见回应,久到最后她近乎以为会等到对方放弃的回答。 却有两滴温热的血液滴落在面颊上,滚烫得几近要将人灼伤。 墨拂歌震惊地抬头,正看见叶晨晚痛苦的神色,和她唇角滴落的血迹,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晕开艳丽的血色。 来不及多问,她立刻搭上叶晨晚的脉搏仔细检查,“晨晚?是不是慕容珩接触过你?!” 叶晨晚的面色苍白中隐约泛着青紫,想起慕容珩曾触碰过她的肩头——是在那一瞬间就被她动了手脚么?但她只来得及缓缓点了下头,就连保持清醒都很难做到,轰然跌倒在了墨拂歌的怀中,被拉拽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就在这一刻,仅存的一点霞光也坠落入地底,黑暗在这一瞬间降临,连带着惊蛰时节的冰冷雨珠坠落,冲刷着皇宫内的血迹流淌成一片殷红河流。 世事无常,因果不昧。纵然千机算尽,也没有逃离命运。 临行前的那一卦回响在脑海。 山无泽水以困龙,此卦大凶。 【作者有话说】 可以回顾一下146-148浮屠两面下这一节,里面暗示过其实叶晨晚在西苑被囚禁那段时间,是墨拂歌派人在关照她。 让叶晨晚最痛苦的根源是,其实她真的喜欢墨拂歌就是因为这个节点,最后才知晓对方是出于愧疚的补偿。你爱上她的时候,正是她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时候。 整个事情的本身我不做对错的评价,其实是立场不同的抉择,这件事错的一定是墨衍么?倒也不是洗他,虽然此人已经做过很多不是人的事了,但你死我亡的情况下,他选择杀掉了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其实可以理解。 这件事两方都没有对错。 这事最大的问题是容应淮是个死心眼,其实他死的早是一件好事,不然叶晨晚日后造反他会让叶晨晚很难做就是了。【剧情是剧情,作者态度是作者态度.jpg】 228渡此身 ◎若她能得长安,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墨临城的春季多雨。 春分时节的雨还带着凉意,织作烟青雨幕,远看去青山朦胧,檐下雨铃叮咚作响。 只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惊破了淅沥雨声,来人匆匆行过蜿蜒回廊,白衣翻飞,全然不似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脚步匆匆行入屋内时,侍女纷纷行礼,“小姐。” 墨拂歌只是一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就匆匆行去了里间。 房间内的陈设依然素雅,只是难得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凌乱,桌上公文都随意地拜访着摊开。 但墨拂歌无心去关注各种琐碎,只迈步走到了床案边,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如何?” 对方脚步匆忙,走至面前时掀起一阵凉风,游南洲抬头和她对视,最终却轻缓地摇了摇头。 “”墨拂歌的失望溢于言表,最后却只是轻叹一声,坐在了床头。 睡在床榻上的女子苍白的肤色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地皱着眉头,偶尔会呢喃出几句模糊不清的呓语。 用手背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依旧滚烫得吓人。墨拂歌熟练地将手帕在旁边的水盆中打湿,仔细地替叶晨晚擦拭着面颊。 “闻弦几时能到?”坐在一旁看墨拂歌照顾叶晨晚,游南洲开口问。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墨拂歌轻声回答,“回信说已在路上,算算脚程应该明日能到。” “也好。”游南洲面色松动些许,“这毕竟并非病症,我能做的有限。她这样高烧不退的情况很危险,不能久拖。还是交给闻弦来看,或有机会。” 墨拂歌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帮叶晨晚擦拭的动作。借着灯火望去,她的肤色苍白如纸,难掩面色憔悴,眼底泛着一层浅淡的乌青,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器。 “你先去歇息吧,已经照看了她一个上午了。”隔了良久,墨拂歌才开口劝道。 游南洲神色担忧,“你还撑得住吗?我瞧你这几天也没怎么阖眼。” “无妨,我一会儿将就在她身边歇一会儿。”她的神色终究是滴水不漏的,仿佛那些微的脆弱只是幻觉。 游南洲知晓劝不住她,也只能妥协道,“那我就在偏房歇着,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等到游南洲离开后,墨拂歌只是轻叹一声,将堆积的公文搬到床边的桌案上,取笔蘸了蘸墨开始模仿着叶晨晚的字迹批阅公文。 在叶晨晚昏迷的这些日子,繁重的政务自然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燕矜还留在北方处理魏国残余的势力,但北地环境错综复杂,她只能压下君王昏迷不醒的消息,带着叶晨晚快马赶回墨临寻求医治的方法。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拖下去又能如何呢? 这一点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江南雨天的空气总带着阴冷的潮湿感,写字的笔尖一顿,在纸张上洇开星点墨痕,墨拂歌捂住嘴唇低声咳嗽起来。 和慕容珩交手留下的伤还未愈合,又加之数日奔波忧虑烦心,在这样的雨天,旧伤总是发作起来。 她叹了口气,按压住胸腔内弥漫的血腥气息,继续处理着桌案上的公务。 耳畔是叶晨晚凌乱的呼吸声,她已经这样高烧昏迷不醒了好几日,却又不见清醒的征兆,墨拂歌的心一日一日沉到谷底。 倘若 她也不敢去做这样的设想。 一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窗外亦是漆黑一片时,墨拂歌才忙完了今日的公务。 她放下手中笔,回头看睡在床边的叶晨晚,仍是高烧昏迷的模样,在昏睡中似乎极是痛苦,还伴随着偶尔的抽搐。 墨拂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她揽入怀中,因为自己的手是冰凉的,高烧中的叶晨晚本能地贪恋这样的温度,将额头贴近她的掌心。 但墨拂歌的掌心感受到对方肌肤传来的滚烫温度,却更感糟心。 她本来从不是会照顾人的类型,但这些时日下来,喂药擦拭的事情她总是亲力亲为,也熟练了许多。 药物苦涩的辛香漫散在房间内,墨拂歌只是怀抱着叶晨晚,空看着窗外沉沉夜色浓黑如墨。 春分时节的雨还未停,雨撞銮铃,叮当作响,滴得亭中竹叶摇晃。 怀中人是滚烫的,但雨夜冰冷的空气潮湿又沉重地贴在肌肤上,几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看遍名医,无数珍奇药材用遍,叶晨晚却是毫无好转的征兆。 她俯下身,贴近叶晨晚的面颊,“如果真的要失去你,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轻声问,而昏睡的人毫无回应,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我只能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她双臂用力抱紧了叶晨晚,却察觉到对方经年所用的白檀木香都消散得浅淡,几近要被药物的辛香掩盖。而白衣宽大袖袍铺陈,她头颅低垂,远看去如一只垂死的白鹤。 滚烫的眼泪滴落,晕开一片湿润水痕。 、 “醒一醒,怎么就这么睡在这里?” 有冰凉的触感落在眉头,有人轻轻将*她拍醒。 墨拂歌睁眼,这才发现自己昨天就靠在床头睡着了,闻弦站在自己面前,面露担忧。 她的衣角也沾着些微水痕,身上风露未干,显然也是匆忙跋涉而来。 窗外雨仍未停。 但墨拂歌来不及寒暄,就匆忙抓住了闻弦的手腕,“前辈,救救晨晚。” 闻弦垂眸看她,墨拂歌难得如此憔悴,还露出了惶然无措的神态,实属罕见。她向来是情绪从不外漏的角色,可见这次的确是遇上了大事。 在看见床榻上叶晨晚脸上病态的潮红时,闻弦面色一凛,急忙拉出叶晨晚的手腕为她把脉。 在接触到叶晨晚的脉象时,闻弦的眉头蹙起,眉骨处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屋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叶晨晚凌乱的呼吸与窗外淅沥雨声,沉默如有千钧重般横亘在二人之间。 闻弦的指尖仍然停留在叶晨晚的脉搏上,并没有收回手,开口沉声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的情况,不是么?” “是” 但听见闻弦亲口说出时,她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一样是慕容珩的手笔,一样是昏睡不醒,高烧不退,她当然有所猜测。 她哑声开口问,“是和苏辞楹所中的诅咒一样,是吗?” 闻弦颔首。 墨拂歌呆坐在床上,只是怔怔望着昏睡的叶晨晚,一滴泪水沿着颌骨滑落。 “怪我。” 她一手撑着额头,神色痛苦,“都怪我晚到一步。我明明知道她有这样恶毒的手段,我应该早些提醒晨晚的” 墨拂歌面露懊悔,那一日从宁山矿坑的废墟中醒来逃脱时,因为身上落下了伤,就算自己日夜兼程,还是没赶上慕容珩的脚程,始终是晚到了一步。 又或者,如果她早些提醒叶晨晚注意慕容珩,是不是她就没有机会在叶晨晚身上种下诅咒? 一步错,步步错,都因她漏算一着,才会有今日恶果。 “后事你准备如何处理?”闻弦沉声问。 “后事?!”墨拂歌猛地抬头,“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吗?” “如何能有呢?”闻弦坐在她身边,“这种诅咒来得恶毒,需要多年才能炼制,但药石无医。况且这孩子还不通秘术,对诅咒的抵抗更弱。早做往后的安排。” 闻弦的声音很轻,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如果将她身上的诅咒过渡到我身上呢?” 沉默良久后,墨拂歌抬头与闻弦对视。 面对闻弦震惊的神色,墨拂歌的表情却相当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谈论起一件琐事。 “不行。”闻弦立刻回绝了她,“你根本承受不住解毒的代价,以你的身体状况,用蛊毒以毒攻毒去解毒一样是死。” “我知道。”她微垂下眼睫,神色平静。“就当,把我这条命换给她。” 闻弦的指节狠狠叩在她的额头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前辈,我考虑得很清楚了。一旦晨晚身亡,皇位后继无人,重光帝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呢,您又忍心再见到中原百年战乱流离吗?”她握紧叶晨晚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滚烫的温度,“况且我总是要走在她前面的,不过早晚而已,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 “她若离世,中原将会大乱。而我的死”墨拂歌深深看了叶晨晚一眼,“影响不了太多人。” “痴儿痴儿。”闻弦听着她说的话,只觉得头痛无比,“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赴死呢?” 墨拂歌却只是很端正地站起身,掀起衣摆在闻弦身旁跪下,她的身姿笔挺,如松如竹,风霜不摧,此刻却只是安静地低下头,“还请前辈将晨晚身上的诅咒渡于我身。” “我所欠于她,生生世世难以偿还,惟愿能用这条性命,弥补一二。” “只愿她岁岁长安,为此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是墨拂歌的个人番外,虽然说是番外但依然是一人称视角,内容是跟随主线剧情的,所以不建议大家跳章阅读哦,直接按顺序继续阅读就好。 马上就要接近完结了,[摊手]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在这里说一下大概的安排,完结以后还会有番外更新,不过两位主角的番外应该会少一些,目前已经拟定好的番外是开国组的几位和一位特殊角色的番外。 还有些角色的番外可能会看读者的想法? 后面的番外一般都是个人xp发挥,想写什么写什么了。 下一本书目前是打算开《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预收已经在专栏,文案也在这本书的文案可以看见,是慕容珩和初霁的故事,精神病搏击大舞台有病你就来。 [合十]也还是希望大家可以收藏支持一下预收! 229墨拂歌番外相思不得语 ◎曾努力违抗命运,却终究未能改变结局。◎ 一个人在进退两难之时所犯下的恶果,到底要付出多少去偿还? 所谓偿还与弥补,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安慰自己的说辞,毕竟这世间并无时光倒流之法,多数人只是在原地刻舟求剑聊以自//慰而已。 墨衍曾教导我,做事前当思虑周全,后落子则无悔。 棋盘上落子,庸人看手中子,善谋者看三步后,国手谋十步后,但谁又能瞧见百步之后,终局如何? 人非木石,故常有悔意。 他也一样。 承佑七年八月,我尚在太学读书。 那一年的秋日来得很早,随着几场秋雨落下,夏日的暑热便逐渐褪去。庭院内金桂点点,芳香沁入肺腑。 今日踏入学堂的时间稍早了些,司学还未来,就听见座位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燕矜与叶晨晚凑在一起,不知在吃些什么。 燕矜抬眼看我时,嘴角还残留着糕点的碎屑,叶晨晚吃得要比她收敛一些,端端正正地冲我指了指抽屉里的糕点盒,“你想吃么,阿拂?” “什么东西?” “月饼。”对方答。 因为一些不好的回忆,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我对这种中秋时节的糕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墨府内没有过中秋的习惯,自然也就没有这种象征团圆的糕点。我对这种东西唯一的印象是燕矜曾给过我一块五仁月饼,馅料干涩,口感也称不上细腻,我本也不爱多食果仁,遂给我留下一个相当难吃的印象。 “不必了。”我当即选择了拒绝。 燕矜大抵能猜到我在想些什么,笑得相当揶揄,“不是五仁馅的,你可以试试。” 叶晨晚也补充着解释,“这是我娘派人从焘阳送来的月饼,是北方的口味,在江南少见,阿拂可以试试。” 她的神色真挚,我亦不好拒绝,只能勉强接过她递来的月饼尝了一口,饼皮酥软,一层一层细致地包裹着里面的豆沙馅,豆沙细腻又不甜腻,的确是江南少见的口味。 尽管我对这样的甜点心称不上感兴趣,但也要承认月饼的口味相当不错。故而对上叶晨晚殷切的目光,我还是点头称赞道,“还不错。” 见我夸赞,她说不若再送一些去墨府,被我急忙回绝。这月饼要是被墨衍瞧见,又会多出许多事端来。 叶晨晚与燕矜又絮絮说起打算如何过今年的中秋,墨临城中何时的灯会值得去看。我在旁边听得乏味,这些阖家团圆的事终究是与我没什么关联的。 台上司学讲得人昏昏欲睡,我亦神思恍惚,直到叶晨晚用手肘碰了碰我,“阿拂,你想去灯会吗?” 日光照得她扑簌眨动的眼睫染上碎金光芒,她眼中亦有星光闪烁。 灯会 称不上想去或是不想去,我对这样嘈杂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去了墨衍或许又要不悦,他最近已不喜我在太学每日无所事事地消磨时日。 我最终摇了摇头。 叶晨晚的神色显得很是失望,但她很快将情绪掩盖起来,又变作了素日里盈盈含笑的模样,“那好吧。都在说今年的灯会会有很多好看的花灯,你感兴趣吗?我挑个好看的送给你。” 其实我知晓,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她应该是想家了,赏灯会这种事应当是与家人同去的,而不是与我。但我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最终不忍心拒绝她第二次。 “好。” 、 回到墨府上时,一切又归于长久的死寂,外界中秋时团圆的喜悦,家人相聚的惊喜,都与这座沉寂的府邸并无关联。 平日里墨衍处理事务时,我照常要在一旁学习。但今日总有些不对劲,往来的暗卫来来回回格外频繁,他坐在桌案上的面色也显得颇为不悦。 “出什么事了?”我问。 “有几个不长脑子的,做事不中用罢了。”他手中执笔,冷冷回答。 我观察着那几个刚刚离去的暗卫的背影,又问,“魏国那边,出什么事了?” 墨衍看我的眼神有两分诧异,“你怎知晓?” “刚刚离开的那个暗卫,两月前才被派去北魏的商行做事,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墨衍也不再隐瞒,如实回答我说,“商行那边回禀,说在黑市交易的行动,似乎被人偷看到了。” “麒麟血那批货?” “也许,现在知道的消息也不够多。”他皱着眉头,很罕见地露出忧虑的神色。 我知晓墨衍的顾虑,毕竟墨氏安排在魏国的商行,几乎都是为了采购麒麟血做的掩护,若是被人瞧见了背后的交易,后患无穷。 他最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难得开口问我,“宁王的女儿,最近还缠着你么?” 缠着——?我并不喜欢这个用词,只淡淡回答,“普通同窗罢了,没什么交情。” “那最好不过。”墨衍垂眸看向手中公文,“毕竟现在的叶家人未必记得当初叶照临的血仇,态度不明,也不值得多接触。” 当时墨衍的神态始终称得上平淡,我自然也以为魏国这点疏漏只是一次小小的插曲。 但我很快意识到了此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墨衍房间中暗卫出入的次数愈发频繁,不分昼夜,甚至跑死了无数匹千里马往返于魏国与墨临。 而有一个人的名字也在谈论中出现得愈发频繁。 ——容应淮。 我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连中三元的朝廷新贵,不卑不亢的大玄使臣,今年出使魏国的使臣,北地宁王的夫婿——也是叶晨晚的父亲。 他却偏偏是那个发现了墨氏与魏国交易麒麟血的人。 这些时日叶晨晚却对北境的汹涌一无所知,还在想着中秋节寄给家人的书信,还同我说,为我挑了一件喜欢的礼物。 但墨衍看着手上的信纸,却最后做了决定,“他既然这样不识相,那便也不必留着了。他大可以瞧一瞧,玄朝缺不缺他这个使臣。” “不可以!”听见他做了决定,我急忙阻止,话语已经先过思维说出了口。 墨衍用一种不解亦不耐的神色看向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脑海飞速运转着,想要找到合适的理由劝说他放过容应淮,“让容应淮死在北地,叶珣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先动手让容应淮死在魏国,叶珣又能做些什么?”墨衍轻嗤一声,“她难道敢抗命私自带兵救援么?往大了说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她如果真的这样做呢?” 他的面容没有半分波澜,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那我就会真的让人弹劾她,让她去和她的好丈夫陪葬。这不是正好么,省得再留下一个祸患。” 他全然没有念及数百年前叶照临对于墨怀徵和苏辞楹的照拂,若不是为了保全她们二人,叶照临本不会选择前去北境的。 但咽喉处一片生涩,我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我知晓墨衍所言不错,容应淮油盐不进,在发现墨氏和魏国交易的秘密后,执意要回国禀报,若要除掉他,自然也要将叶珣一并拉下马才无后顾之忧。 这本是最理智最稳妥的方法。 但我脑海中想起的都是叶晨晚的面容,她还在期待和家人的重逢,她是全然无辜的,难道就要让她这样成为一个孤儿么? 我体会过失去母亲的痛苦,我不愿这样的痛苦也降临在她的身上。 我缓缓开口,“但卦象说,叶晨晚是天命凰女,若她将来会推翻玄朝,我们现在何必去做她的仇人呢?” 额头处却传来一阵撞击的痛感,墨衍手中的书卷砸到了我的额间,直撞得我眼前一花,书页哗啦着坠地,上面的字迹在我眼中也一片模糊。 “你真是愚钝!”他语气难得愤怒,将书砸在了我的身上,“眼前的危机还未解决,却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若是容应淮回到玄朝,你我活不活得过明日还未可知!” 我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只觉得咽喉处干涩得生疼,几近不能言语。 “还请父亲再三思,或许还有不必如此激进的方法。”我只能如此道。 “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在同情叶晨晚?”他大迈步走到我身前,比我高出许多的身体在地面投射下浓重的阴影,“跪下!” “墨拂歌,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蠢话么?”他指节敲在我肩头穴位上,膝盖处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只能跪倒在地面冰冷的砖石上,抬头随着他的手指看去,便正看见悬挂在墙面上的,萧遥的佩剑复来归。 “你敢去祠堂上面对先祖再说一遍么,血仇未报,却有愚善,你知不知道你这些愚蠢的同情,会让我们所有人万劫不复,让墨氏百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知晓他说的不错,我也无从反驳,若是容应淮真将墨氏有反叛之心的消息回报给玄帝,这百年来为了复仇所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连我也不过是这局棋上不容违背的一枚棋子而已。 地面的砖石冰凉,而我知晓,从今日起,我与她便要做有血海深仇的殊途人了。 、 可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日我再去太学时,她还惊讶地抚摸过我的额间,“阿拂,你这是怎么了,额头上怎么青了一块?” 我只能含混道,是昨日从书柜拿书时不小心被掉下来的书砸到了。 她小心地替我检查着额头处的淤青,“你该小心一些的。” 是么该小心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她身边坐着的,是她的杀父仇人。 我知晓,府上的暗卫已经领命而去,直奔向魏国,势必要让容应淮不能从魏地归来。 她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的父亲了。 承佑七年的秋日转瞬即逝,那一年的冬日来得很早。 桂花凋零,新雪落下,明月几轮阴晴圆缺后,墨临城已被落雪染作一片素白。 叶晨晚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年的中秋,便再未出现在太学之中。 墨临城内都能嗅到不安的气息,出使魏国的使臣迟迟没有归来,反而被魏人指责偷窃国宝,流放至祁连山中,而宁王叶珣不顾圣上待命的圣旨,亲率两千亲卫前往祁连山救援。 连燕矜都难得严肃起来,悄声问我,“晨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府中暗卫已替我打探到消息,叶晨晚如今被作为人质软禁在皇宫西苑内,便是为了限制叶珣。 但我只能摇头,说,“我不知晓。” 毕竟我与她,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同窗罢了。 若能做一个毫无交集的陌路人也是好的。 可在来年的春日时,她又安静地坐在了我的身侧。 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容应淮宁死不屈,死在了祁连山冬日的风雪中,而叶珣率亲卫救援无果,只能抱着他的尸骸一步一步走回焘阳。 为此,也落下一身寒疾。 但她安静地坐在我身侧,递给我了一枚琉璃烧制的白兔。 兔子烧制得格外精巧,栩栩如生,琉璃色泽莹润透彻,腹部中空,刚好足以往腹腔内放入一支灯烛。 是一盏兔子形状的琉璃灯。 “这是去年想送给你的礼物,可惜耽搁了直到现在才能给你。”她将琉璃灯放入我的手中,轻声道,语气仍然是温柔的,仿佛这个冬日的血恨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晓,自此一刻起,我所亏欠她的,生生世世不能偿还。 、 我曾也想过,若能同她做一个陌路人,也是求之不得。 她有她的锦绣前程,她的前路光明坦荡,是我所不能触及的将来。 因知罪无可赦,故而问心有愧。 但我还是怀着这份愧疚牵过了她的手。 我明明知晓,她本是世间第一流,配得上无数美好的存在,但偏偏不能是我。 在她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过是上天怜悯的施舍,是我偷窃而来的温存。 曾有人对我说,我给予她的太多,但我却知,我能做的终究太少。 江山帝位,也不过凡庸寻常,我从她身边夺走的东西,倾其一生不能偿还。 我明明曾立誓不会再让她受到分毫伤害,却终究也没能做到。 如若终有一日她得知了真相,那也是我之因果,是我终将面临的果报。 、 故而在此刻,我向闻弦再一叩首。 “我在此时此刻的心情,正如前辈昔日为救苏辞楹所做的选择一样。” “她是我之所爱。” “我所欠于她,生生世世难以偿还,惟愿能用这条性命,弥补一二。” “只愿她岁岁长安,为此无论任何苦痛加诸我身,亦无怨无悔。” 我只是很可惜,或许是命中注定我不得与她相守,我曾努力违抗过命运,但最后还是没能改变结局。 她的未来光明坦荡,但终究身侧再没有我的位置。 她欠我的那朵木芙蓉已经偿还了,可我欠她的,或许只有来生再见。 【作者有话说】 [摊手][摊手]初稿,或许后面还会再有修改。 230莫相离 ◎亦或许难做君臣或爱人,但至少不必刀剑相向。◎ 意识恢复的最初,耳畔听见的是窗外细雨滴答,无休无止地自檐角滴落。 凄清又缠绵,更仔细地听去,能听见雨珠滴落在竹叶的声音。 叶晨晚很快意识到了,这样缠绵的雨声并不会出现在北地,相反,她很熟悉这样的声音。 这是江南的雨声。 她猛地睁开眼,却被突如其来的日光刺激得眼前花白。 就在此时,一双手虚拢在她的双眼上,替她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指尖触感冰凉,弥漫着浅淡的冷梅花香,也一样是她熟悉的气息。 叶晨晚安静地任由对方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目,眨动双眼时,浓密的眼睫扫过对方的掌心。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对方确认自己已经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收回手。“陛下感觉怎么样?” 墨拂歌坐在床边看她,衣衫妥帖,却难掩面色憔悴,眼底泛着浅淡的青色。在雨天的些许薄光中,苍白又易碎。 叶晨晚只感觉脑海里还残留着阵阵刺痛,扯得思绪纷杂,并没有回答墨拂歌的问题,只下意识地问,“怎么会在墨临?” 对方语气平淡,“因为陛下所中之毒毒性凶猛,北境环境复杂,只能先赶回墨临医治。” 墨拂歌的说辞滴水不漏,叶晨晚亦没有反驳的想法。不得不承认,身处墨临也会让她心安许多。 “燕矜还在北方处理残余的魏国势力,鲜卑六部皆已投降,余下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陛下亦不必担忧。” 眼角余光瞥到一眼桌案,原本永远堆积没有尽头的奏折,现在已经被仔细整齐地分门别类堆叠好,一看也知是谁的手笔。 叶晨晚却不想在此刻再去听这些永远没个尽头的繁纷政务,她只是与墨拂歌四目相对,想要看清她的双眼。 可这双眼总是她最熟悉的模样——黑白澄澈分明,眼底却再无其他。 “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墨拂歌?”叶晨晚轻声问,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只是安静地询问,似乎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墨拂歌的指尖顿了顿,随后只轻柔地替她拂过鬓发,“若说其他的事,的确还是有一件的。” “此次,也是来向陛下辞行的。”她语调淡淡地开口,“还请陛下准许臣离开。” “什么意思——?”叶晨晚皱起眉,没预想到听见的会是墨拂歌离开的请求。 墨拂歌端坐在床边,神色平淡,却语调坚定,“如果看见我会让你痛苦的话,或许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因为逆光的原因,她的眉眼笼罩在阴影中,垂眸时终于流露出些许悲哀,“我也曾想过,陛下的来路光明坦荡,你的身侧能有千千万万人,为何,又如何一定是我呢?” “我又该,以何种身份在你身侧呢?”她偏着头,最后替叶晨晚将鬓发别好,“亦或许,难做君臣,也难做///爱人,但至少,不必刀剑相向。” 叶晨晚抓住了她的衣摆,白鹤压花的衣袖拽出一片褶皱,“你是这样想的吗?” 病后初愈,她的思绪总有些迟钝,一时间亦很难组织思绪与语言,只能依靠本能拽住了墨拂歌的衣摆。 或许在所爱与恩仇之间,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但至少,她从未考虑过放弃这一个选择。却没想到在墨拂歌口中听见了放弃这句话。 “是的,这些时日里,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对方不卑不亢地回答,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但叶晨晚没有松手,墨拂歌不得不稍用了一点力道将自己的衣袖拉回。 衣料自掌心滑落的那一瞬间,叶晨晚眼中些许的光亮亦如油尽灯灭。 墨拂歌端正地在床边行下君臣之礼,“还请陛下准许臣离开。” 叶晨晚心间生起一股无名火,或许是因为在她想挽回的时候,对方却选择了离开。或许是大病初愈时,对方选择了放手。或许是再多白首不离的誓言,墨拂歌却是先放弃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救醒呢? 叶晨晚心中有忿,只别过头不愿再看她,“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我无话可说。” 墨拂歌却连安慰的话也没有说,只再行礼后,就安静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推开屋门时,屋外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凄清春雨,她在离开时,依然撑着那把三十二骨的纸伞,伞上墨骨白梅,正衬她白衣墨发。 她只从容撑开那柄伞,走入雨幕之中,黑白二色很快就化入烟雨中消融不见。 叶晨晚只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似乎这一幕总是似曾相识的。但她心中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在心中知晓,今日离开之后,她不会选择归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 、 “陛下,神思忧虑,可对养病无益。”纤长的手指搭在叶晨晚的手腕上,闻弦微蹙着眉头,看不出是悲是喜。 叶晨晚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日慕容珩不知在自己身上下了何种剧毒,自己醒来后亦仍觉身体虚弱,伴随着时常发作的头疼,折磨得她几近不能入眠。 这些时日闻弦常来为自己诊断,眉眼间的忧虑却始终挥之不去。 或许折磨她的也并非身体的病痛。 “我有一事不解,故而神思忧虑。”她答。 那双含情眉眼用一种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她,许久后才轻声开口,“陛下请问。” “我身上所中之毒,是否并非如此简单?”君王的神色格外郑重,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毕竟若只是毒物的话,为我诊治的应当是游南洲。但近日却总是前辈来为我诊治,想必慕容珩在我身上种下的东西,并非寻常毒物吧。” 闻弦却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但那双眼中却沉淀着一层很浅淡的悲伤,正如这些时日漫长的雨雾。 “我的昏迷,是否与秘术有关?”看着闻弦这样良久的沉默,更佐证了她的猜测,叶晨晚心中忧虑更甚,“墨拂歌是不是用了什么代价来解除我身上的秘术?” 闻弦似乎在斟酌着是否该告诉她真相,最后只浅笑了一声,收回了诊脉的手,“她曾千叮万嘱我,不要告诉你真相。但其实谁都知晓,此事也很难瞒得住你。” 那声叹息很轻地飘散在空气里,“可是,晨晚,你又真的做好了准备去接受真相么?换个说法,即使知道了真相,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你是准备好了接受她是你的仇人之女,还是你已经有了去逆转命运的能力?” “知道真相或许是容易的,如何去背负真相,却是很难一件事。” 闻弦似是在与她对视,又似是透过她看向更遥远的东西。 但叶晨晚的回答却来得很快,“我不知晓,前辈。其实我也不知晓我心中的答案究竟是怎样的,所爱与所恨都是一人,若说不恨,愧对母父在天之灵。可若说不爱,亦是违心之辞,既曾许诺无论风霜雪雨,亦要相伴白首,便从未想过食言。” 她诉说的语调是温柔的,琥珀色的眼眸安静地流淌着脉脉情愫,融化成一片浅浅的湖泊,“我或许不知如何面对她,但我很想见到她,即使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很想再看见她。”她抬头与闻弦对视,“这是不是我的心给出的答案呢?” 一声良久的叹息。 世间相逢本已难得,相知相守更难得,纵然两情相悦,依然被命运作弄,才是命运的常态。 世间有情人,经年如此。 “我诚然也不想见你后悔,毕竟很多人都会用错过的遗憾惩罚自己一生。”闻弦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你身上的诅咒,是慕容珩常用的手笔。她当初也将同样的诅咒下到了苏辞楹身上,彼时我求遍诸法,亦是药石无医,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将诅咒过渡到我身上,再入万蛊血池用蛊毒以毒攻毒,方能解毒。” “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用蛊毒以毒攻毒的方法,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诅咒过渡到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因为秘术血统的原因,她或许表现得不会如你一般高烧昏迷,但” 闻弦的神色格外郑重,“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话音刚落,叶晨晚已经不顾自己身上的病痛,披衣下床,语气焦急,“她去了何处?是清河吗?” “我亦不知,但我知晓,应当不是清河。”闻弦摇头。 对上叶晨晚焦急的目光,她平静地提醒对方,“关心则乱。或许在她心中,清河始终是她的家,但她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她最后的选择,应当是想为你解决最后的隐患。” 最后的隐患 叶晨晚飞速思索着,问向一直在殿内侍奉的白琚,“白琚,你家小姐这段时间可有在做些什么?” 看着叶晨晚焦急的面色,白琚亦骇了一大跳,回想了片刻后回答,“小姐在陛下昏迷这段时间,总在书阁查阅藏书。基本上都是一些和前朝云朝相关的书册。” “带我去看那些书!” 白琚只能急忙带着叶晨晚去看墨拂歌近日整理出来的书册。 桌案上到处堆积着前朝有关的书册案卷,从史家纸笔到稗官野史,浩如烟海。 叶晨晚并没有时间去一一翻阅这些书册,但粗略看去,都是与初霁和晏珩相关的内容。 而转瞬后,她已带上帷帽,手持照雪庭光,冲入了雨幕之中。 无关乎爱恨,无关乎恩仇,只是从脑海到心脏,在呼吸思考的每一瞬都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再见到墨拂歌。 【作者有话说】 [摊手]其实又嬷阴身发作开始想写什么囚禁文学,但是这一对的感情还是太健康了,罢了有很多机会在之后的书去写。 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章就是终章了,连我也没有想到原来我真的能坚持到最后。也不拖了,最迟就是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更新终章。 [垂耳兔头]也很感谢陪我到这里的你们。 231.【终章】 231终章羡南山 ◎羡此情长久,如见南山青。◎ 南州三春城,本为前朝云朝皇都,桃李繁茂,四季如春,故名三春。 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 书中曾有云三春城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制同乎梁邹,谊合乎灵囿。但无论书中何种盛景,于今人看来都不过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毕竟自重光帝身亡,诸王混战,皇位上的人走马灯一般换了又换,将整个中原都拖入战火,三春城也不能避免,在纷飞的战火里坍塌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而今的三春城,不过是战乱后重建的一座寻常城镇,早已不见当初京畿繁华盛景,王侯将相,恩仇爱恨,都不过焦灰之下的一抔尘土。 三春城南有山名曰羡南,背倚青山,怀抱曲江,终年常笼云雾,显出几分幽深的冷寂来。 烟雨霏霏,踏过青石做的石阶蜿蜒走上山中,青绿林叶间,偏偏却有虞美人开得浓烈,抬眸看时恍然竟开了半山,在这片清冷烟雨中显出一种妖异又凄艳的绯红来。 来人撑着纸伞,脚步轻缓,发如流瀑,衣胜白雪,伞面上白梅清癯,一如她周身风骨。 羡南山乃是云朝皇室王陵所在之处,只是经年战乱,时隔百年,如今早不见当初肃穆。 墨拂歌缓缓穿过蜿蜒石阶,终于在山崖尽头看见那人。 山崖间孤亭一座,薄酒一壶,看山间云雾缭绕,山下花叶长青,独不看山中人长眠。 偏偏亭中那人着青碧衣裙,衣上绣着蝶恋花的纹样,在这样凄清的王陵间,清新得如同笔下偶然遗落的一抹春色。壶中酒让她面上染出几分微醺的酡红,倏然似海棠花红,荼蘼一地。 在听见脚步声时,慕容珩抬起眼,似乎也称不上诧异,只悠悠问,“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人之将死,总是会想回到故土,但三春城早已不是当初模*样,只有王陵勉强逃过战火。你既与初霁有情,大抵会想再来她的陵寝处一看。”墨拂歌走至庭边,收起了手中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从容说出自己的推断。 慕容珩闻言,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她身边的座位,“墨拂歌,你的聪明或许讨人喜欢,但更多时候招人厌恶。” 墨拂歌坐在慕容珩身侧的位置,看着慕容珩斟了一杯酒递给她,“我说过许多次,世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 “你之心性,应该去寻仙求道,何必在人间蹉跎,为凡尘琐事劳其筋骨。”慕容珩这话听不出究竟是真心还是讽刺,她只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饮下。 “寻仙么?”墨拂歌的倒是不掩面色讥讽,“神佛无非是庸人为自己所找的借口,若这世上真有神佛”她垂眸,语句微微停顿,“命运也不会如此不公。” 眼看墨拂歌只看着面前的酒杯发呆,慕容珩提醒道,“清明时节的竹叶青味道最佳,是从前三春城有名的酒。可惜如今滋味也不如当年了。” 墨拂歌只用唇瓣抿了抿杯中酒,虽然酒香的确醇厚,但实在清冽过了头,细品来已有几分清苦的滋味。她的确对酒这种东西提不起兴趣,最终还是放下了酒杯,“可惜未能感同身受,自然也品不出和你一般相同的滋味。” 的确,有太多事,也不过只有自己才品得出其中滋味。 “物非人非,这酒喝过太多次,也是腻了。”其实她早已喝不出酒的滋味,不过是偶尔微醺时,会有一瞬恍惚以为对饮之人还在身侧,“这人世间,也是一样无趣。墨拂歌,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说过我总会死的,何必在最后的时间还要跋山涉水来寻我。” 墨拂歌的手很轻地点过腰间剑柄,最后并未拔剑,“慕容珩,总要看见你咽了气,我才能安心去的。” 墨拂歌身上的异常她自然知晓,她能感知到自己的诅咒已经被墨拂歌过渡到了自己身上。“值得么?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却又这么轻易地将性命给了别人。” “你总在问值得与否。”墨拂歌安静地看着山崖外翻涌的云海,“墨衍曾经教导我落子无悔,但人非木石,世事亦非棋局,孰能无悔?但他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无法挽回的事当思虑周全,所以我下定决心去做的事,都愿意背负所有代价,也承担得起一无所获的结果。我去做这些,并不是图她的回报的。” “你真的不在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让我去死,你又在等什么呢?”慕容珩呵呵笑了起来,“来打个赌吧,墨拂歌,如果她来了,我可以给你诅咒的解药。” 此话终于让墨拂歌露出些许惊诧的神色,“那若是我输了呢?” “输了的滋味已然足够苦涩,你可以去黄泉下慢慢品尝。”慕容珩把玩着手中瓷杯,“毕竟这样的滋味我体会过三百年。” 墨拂歌听得出她话中所指,“你此次回羡南山,本是想与她同葬的,是么?” 慕容珩并未正面回答,“皇陵中早已空空,连棺木也是一具空棺,如何同葬?” “你已开棺看了。”墨拂歌一手点着下颌,若有所思,“重光帝下葬前悲悯,曾嘱咐过无需任何殉葬,亦无需金银玉器陪葬。重光帝陵中空空,应该是世人皆知的,连摸金校尉也懒于光顾。而至于空棺一事,如若棺木尚还完好,尸身失踪的概率微乎其微。” 慕容珩用一种幽深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想说什么?说她本就是一具空棺下葬的么?” 墨拂歌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多了两份悲悯,“以苗疆的灵蛊渡命之术续命,是逆转阴阳的改命之术,因为擅改天命,所以死后魂消魄散,是不会留下的尸身的。” 她安静地伸出手,此刻她的指尖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整个人的身形细看去也显得虚浮了许多。“就如我此刻一般。” 慕容珩倏然瞪大了眼,拽住了她的衣领,似乎想说些什么,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住剧烈的情绪起伏,她最终只是闷声咳嗽着,嘴角溢出星点斑驳血迹。 艳如红梅。 “她真的是如你所想一般么?”墨拂歌的问句很轻,却让慕容珩面色苍白如纸。 而在听见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时,她最终溢出一点苦笑,断断续续地道,“你赢了墨拂歌。” “你遇见的,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会选择你的人。” 墨拂歌抬眼看去。 一时间风声停息,雨声亦听不真切,只能看见红衣如火,让这半山的虞美人都尽数失色。 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妄念所至,是她一生所想寻得的安息之所。 而下一瞬,她已被拥入怀中,白檀木的香气浅淡而温和,温煦地将她尽数包裹。那人的拥抱很用力,臂弯因为紧张而颤抖,似是像要将她融入骨髓。 “你赢了。”慕容珩的声音很轻,从容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轻轻放在了桌面。 叶晨晚这才反应过来此地还有一人,面露警惕地注视着一旁的慕容珩。 但是对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腰间佩剑,“借你照雪庭光一用。” 叶晨晚并不知晓她在此刻索要佩剑的缘由,但墨拂歌在她身后轻声道,“无妨的,借给她吧。” 她最终还是将腰间佩剑递给了慕容珩。 慕容珩垂眸望着手中剑,皎如明月,皑如白雪,便如天上明月,经年不改皎洁。 她转向了身后山中皇陵的方向,看林叶萋萋,经年葱茏,而她与陵中人早已阴阳两隔百年。 但无妨,终于,可以再重逢了。 剑光如雪,血色如花。 照雪庭光划开她的咽喉,血色喷薄而出,她的整个身体在日光中身形融化做碎金,纷飞四散,最后消失无踪。 雨声淅沥,除了剑刃上的星点血迹,她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为何会”叶晨晚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剑上的血迹,不敢相信慕容珩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故事,我们不过是事外人,都不得而知。”墨拂歌却早有预料一般,拿起了桌面上她留下的瓷瓶,最后与叶晨晚对视,“晨晚,能再见到你,的确是意外之喜。” “我很开心。” 叶晨晚在此刻无意去关心墨拂歌先前究竟与慕容珩交谈了些什么,她只是伸手拂过她眉眼,确认着眼前人的真实。 她只是安静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阿拂,我在这几日总是想起你当初问我,若命运让你做出违心之事,我会原谅你吗?” “我在那时回答过你,会。” “既是命运无法违背之事,便不是你的本心。我希望你能得到我的偏爱,永远不必被放在天平上去衡量。而你也不必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世间命运作弄,相知相守最难得。” “我不想再错过了。” 一个吻很轻地落在她额间。 “我来接你回家。” 山间雾雨初停,而她眼中那场春雨却倏然落下。 、 又一年榴花初红时节,墨临城的夏日总是这般叶绿花红,芭蕉叶浓在庭院投射下一片绿荫,而花开的正好,灼灼似火。 城中某处书院内,女师刚说了一句散学,屋内的女孩们已如放飞的鸟兽一般扑腾着翅膀欢呼着四散而去。 喧嚣嬉闹声如泉水叮咚,回响在花间回廊。 疏星清点着手中收来的课业,粗略看了一眼上面写得不着调的答案,心如乱麻。在抱着这一沓课业走向庭院后的回廊时,她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依靠在回廊柱斜坐的女子表情闲适,一袭白衣如雪垂落,生了一副水墨画般舒朗的眉眼,只一眼便翩然如画。 不知是何方谪仙跑来凡间偷闲一二。 她手中还拿着一沓课业,手中朱笔的笔杆漫不经心地抵着唇瓣,偶尔落笔便顺畅地写下几句批注。 在听见疏星的叹息时,她抬起眼,嘴角噙了两分笑意,她笑时便融化了眉目间清冷的霜色,正是桃花眉眼,雅致风流,“我瞧你手中课业应是收齐了,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疏星耷拉着眉眼,将新收好的课业整理好了递给墨拂歌,“只是觉得好几个学子的课业还是答得太”她斟酌着选了个委婉些的用词,“天马行空了。祭司大人本来抽时间来书院讲学也实属不易,她们却不知道珍惜。” 墨拂歌倒也不恼,垂眸看着手中的纸张。 她自己本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但来这书院内讲学之后,竟然也被这群孩子磨平了性子。 “天马行空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墨拂歌一边说着,一边在课业上继续批注,“愿意去想象,总比什么都不想好。而且我瞧她们也不是没有进步,像皎皎这次的错字就少了许多,默写的古文也对了八成。” 但疏星还是露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天知晓墨拂歌能来亲自讲学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平常心就好,疏星。”尽管没有抬眼,墨拂歌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人各有志,亦生来不同。并非每个人都要在读圣贤书这一条路上出人头地,当初折棠拆掉红绡阁,建起这座书院,本就是为了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能有栖居之所,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若能读书习文,以明心智,就更好不过。” “设想若没有拆掉红绡阁,没有这间书院,或许这些姑娘现在还在青楼内倚门卖笑。” “所以能做到如今这一步,也是很难得的。” 疏星听着墨拂歌所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在听见远处孩童的嬉闹声逐渐变小,转而变换为声声赞叹和欢呼时,她无奈地笑了笑,对墨拂歌道,“看来您今日在书院能待的时间不多了,接您的人来了。” 墨拂歌只从容接过疏星收好的课业,“无妨,这些等我批完,派宫内人送到你这儿来。” 书院中收留的孩童多数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朝廷中事,是以她们并不知晓有时来为她们讲学的是当朝祭司。多数人对墨拂歌的印象停留在——那个看着温和但心眼很多的漂亮白衣姐姐。 而她们还知晓,这位讲师时常不能在书院久留,因为会有个漂亮的红衣姐姐亲自来接她。 这也是书院中的一件乐事,因为她每次来时都会带上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而且对每一个孩子都非常温和——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对她的印象要比墨拂歌好上许多。 墨拂歌抬起眼,看着有人在孩童的簇拥间缓缓行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哄走了这群玩闹的孩童,向着回廊走来。 那身红衣正衬树上榴花。 “今日怎样,可有又被这群孩子的课业折磨?”女子笑吟吟地牵过她的手,眉眼温柔,琥珀色的眼眸凝聚着言语所不能诉说的温柔。 墨拂歌将手中的一沓课业轻拍在她的衣袖上,“陛下若愿意为臣分忧一二,也比在这里说这些空话好。” 叶晨晚从善如流地接过这沓纸张收好,“哎,又要看皎皎的课业了吗,那着实还是让人有几分头疼的。” 她向着墨拂歌伸出手,“不过已是归家的时候,阿拂还是先同我归家可好?” 她眉眼笑意温柔,一如当年。 如当初墨临初见时,如当初清河紫藤花落时,如当初焘阳冬雪落时。 墨拂歌将手放入她的掌心。 她知晓,她们还要这样牵手走过漫长的岁月。 羡此情长久,如见南山青。 【作者有话说】 [摊手]目前主线就到这里结束啦。 考虑很久,我并没有将时间线拉到很后面,因为这是我最早构思的第一个故事,我很希望她们停留在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时刻,也停留在一个能让读者展开想象的时间。 当然,虽然也没有写,但是会是女性继承人,或许将来会是一些更加开放更加先进的政体?这些我没有做下定数,所有积极的结局都是有可能的。 很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在此之前我其实写了很多年的同人,耽搁了自己原创的创作,下定决心开始连载是因为某一日我躺在床上时问自己,如果我这一生结束的时候都没有写完一本书,会感到遗憾吗? 答案是肯定的,我很清楚这本书对我的意义,所以下定决心开始申签连载。 [摊手]她们对我来说也不仅仅是一个角色,可以说是我的oc,也是我的女儿,我倾注了很多感情,她们伴随我走过了十年多的时间,这个故事也因为我自己的心境变化改变了很多内容。 但是这依然是一个,历经千帆,初心不改的故事。无论是书中人,亦或是书外的我。 当然,这里还不是结束,我也不会放弃写作,希望在之后的故事里还能与你们相遇。如果觉得这个故事喜欢的话,我很期待收到你们的评论。 依然[垂耳兔头]希望大家支持预收——《成为白月光的朱砂痣》以及《不小心被龙女从海里捞起来了》已经约好了三个主角的人设卡,真的非常好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我们番外见。[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