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三百天》 第1章 死劫 沙滩,泳装,大波浪。 摇椅,墨镜,棒棒糖。 海边呼啸的风终于消停了些,季松迎放下用来挡风的宽檐帽,将桌上的鸡尾酒送入口中,酒液裹着糖顺流而下,**又甜。 七月的海岛充满了追逐自由的灵魂,不管是从哪窜出来的,都放肆着要爽够一年的量。 高三党更是个中之最,季松迎好不容易说服张女士单独出行,烫完头一猛子扎过来,比水和天色更扎眼的却是人,一个接一个,黑压压的人。 时也命也...... 在挨过了拍照高峰期后,季松迎终于找了块安静地儿,眯眼品酒,享受假期。 谁说一个人危险的,这一个人可太肆意了些。正腹诽某人阻止她来的说辞呢,手机就应景地响了。 [张女士:我这右眼皮最近老跳,你小心着点,五天后准时回来过生日。拒绝了我,可别想我再飞过去陪你。] 季松迎也是头一回自己出来这么远,但为了自由大计,还是淡定地回复对面。 [小松树:报告妈咪,小的必定完成任务,届时邀你与我共享烛光晚餐。] [张女士:希望你未来不要沦落到总让我陪你约会。] 季松迎一口酒连着棒棒糖都喷出去了。救命,她妈怎么越来越毒舌了,时代的眼泪都流到哪里去了。 正要伸手去捡地上的糖,一只脚猛然落下,将那硬质圆物碾碎在季松迎瞪大的眼中。 “能量波动,就在这儿。” 黑色运动鞋,蓝黑底料的中式长袍,紧接着是挑染的蓝毛和方框一样的黑色眼镜。 正从下往上打量着这怪模怪样的人,小蓝毛却把头凑了过来,拿怀表在季松迎眼前摇了几下。 眼见要碰到一块,两人同时向后退却几步。那少年甚至步子都有些站不稳便开口:“终于找到你了。” 莫名其妙,看着眼前稚嫩的脸,季松迎想着自己虽然是被张女士捡回去的,但也没在寻亲节目上报过名啊。 “你谁啊?” 她重新坐回躺椅上,多了几分戒备。 “凌岳。我是来救你的。”他撩了下衣袍,直直坐在地上,似是方才赶得有些急,说话还有些喘气。 对面明亮的眼中透出几分真诚,季松迎努力措辞:“我没病,那个,我是说,你应该没病吧。” 她还指着自己脑袋用手指转了几个圈,毕竟,指着别人脑袋不太礼貌。 像是早想到不会被信服,凌岳严肃了几分,伸出小拇指:“你叫季松迎,从小被张艺华收养。” 说着,又伸直无名指:“再过五天就是你的19岁生日。” 季松迎的身体像是被装上了发条,凌岳说一句她直起来一点,直到他伸出大拇指,她直接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够了。” 近年来学校的反诈宣传做得不错,她第一反应是被开户了。 有些生气,但她看凌岳这身装扮,加上似乎比她还小的年纪,估计对方从小生活坎坷。 稳定了下心态,季松迎拿出了几分曾经当孩子王的派头,“弟弟,你还小,出来行骗可能也是逼不得已,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 对面抬眼瞥了下她:“我十八了。” 季松迎好像看到了白眼,是吧,这人绝对朝她翻了个白眼。 将墨镜摘下,她想让对面这叫凌岳的小子看清自己眼中的怒意。 “十八就能理直气壮骗人了吗?这刚好是可以独自去警局坐一坐的年纪吧。” 凌岳抬手捏了下下巴,笑着问:“那请问姐姐,我骗你什么了?” 好像也是,他就那样一项一项报着她的信息,还没开始行动。 思索了下,季松迎摊了摊手,“您请。” 休息够了,凌岳从地上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尘土,向季松迎逼近几分。 “我说真的,你活不过十九岁。” 他额前的肌肉动了动,语气是有别于方才的担忧。 这话说得搞笑,这么笃定的说出口就好像他就是来索命的白无常,哦不,黑无常一般。 但季松迎不是傻子,她有点无语,甚至有些好笑。 这就好像是有些家长编来骗小孩的故事,晚上不睡,就会有鬼来找你一样。 她笑出了声,完了还拿起桌上的酒又喝了口。 张女士都没有在她小时候开过这副针对小孩的药,今日倒是新鲜。 “你不会还要给我卖药吧,但我可健康得很。”废话,高考完刚去做了全身体检,还能让这等话术骗了去。 少年从包里取出一个望远镜,递给她。 “自己看,视野中心的那一颗,就是你。” 即便不信,还是接了过来,看个星星而已,死不了。只是这天空乌漆麻黑的,能看见什么。 拿起望远镜就先对准天空。 中间的星星闪着灼目的光,相接的分明是眼睛,胸口却有些发烫。 在那颗的东南侧,还有一颗,只是要黯淡很多。 将镜头移了移视角,星星的位置也没有变。 “谁知道这是什么。”季松迎将望远镜一把拍在凌岳手里。 有些邪门,那一侧的星星似乎会盯人。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季松迎心里乱乱的,情绪莫名波动,抓起帽子就顺着风往海边的人群里溜。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人群,她再也不吐槽人多了,得亏晚上还有这些人啊。 平时八百米累死,今天感觉自己能做领跑的那个。 “呼~呼~” 四下张望,没再看到那显眼的蓝毛,季松迎才停下来喘口气。 突然,身后有只手伸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 要命,季松迎差点应激跳了起来。好在只是个问路的。 “美女,你知道皓影酒店怎么走吗?我家囡囡走丢了,有好心人打电话来说在那边。” 阿姨抬手抹了把要滴到眼睛里的汗珠,焦急地抓住眼前的女孩。 “阿姨稍等。” 这酒店恰好是她住的地方,走过一次尚未记住路,还是要求助导航。 左边的夹层没有,中间没有,右面…… 右面有个洞! “阿姨,我手机……”,阿姨呢? 阿姨也没了。人心险恶啊,第一次独自旅行就出师不利。 前面免费求姻缘的队伍有些长,减缓了人流通行速度。尽管那女人脱掉了外套,还是被季松迎给认了出来。 自己一个人往前冲有些来不及了,她放声大喊:“插队了,那个灰色短袖的女人插队了,大家不要让她得逞啊。” 霎时,跳出来几个大爷大妈和一个壮汉将此人围了起来。季松迎好不容易突进包围圈,里面的人已经搞完一轮切磋了。 “一把年纪了,还插队,不害臊吗?” “不守规矩,小心坏了儿女姻缘。” “大叔,她不仅插队,还偷我手机。”这场道德攻讦战有些激烈,季松迎也见缝插针。 在众人的见证下,女人只能认命。 本来除中心一人,该皆大欢喜的,只是中间的人突然变了脸色,手机没摸出来,只摸到一张纸。 大叔眉轻轻一皱,抬手将女人的胳膊扭至后面:“还不老实。” “我真的不知道啊,手机刚才还在的,怎么会。”女人激烈地为自己辩驳着。 将她手中的纸拿过,上书: 2101,不见不散。 冤家路窄,因为有人硬要往别人身边凑。 季松迎扶额,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皓影酒店怎么走? 最终,大爷大妈大叔加上季松迎一行四人浩浩荡荡走向某知名酒店。 “小姑娘,出门在外多个人多份力量,你别看俺是个女流之辈,力气大着呢。”大妈适时展示了下她的肱二头肌。 小季也抬起胳膊,挤了下聊胜于无的肌肉。要不是当年贪玩没去报个武术班,恐怕如今也是个练家子。 大家伙带着肌肉聊笑着向前走,很快就到了皓影。 一个二个的都想着跟上去,但这种邪门的事,季松迎想了想还是别牵扯到他们为好,道了谢就将其余三人婉拒在了大厅里。 二十一层的电梯一下子就升了上去,金属门外是一整层最亮堂的地,摄像头正对着此处。 拐角后的直道就不一样,昏黄的灯光不知道要闹哪样。往常季松迎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但这会儿走几步就得深呼吸一下,心脏喧闹个不停。 2110,2109…… 这边的门牌是倒着数的,她住的2101在走廊的尽头。 一切如常,房卡还在包里,21层,那人上不来吧。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季松迎推开了门。 窗帘被屋外的风推着舞得张扬,这窗她离开时忘记关上了,其余并没什么异常。 插上房卡,屋内骤然亮了起来,驱散了部分诡异感。 但是,活不过十九岁的言论还是盘旋在她脑海中,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什么预告杀人吧。 一时间,这种猜想让她汗毛直立,少年清俊的面容在记忆中变得可怖起来。 “嗨!” 凌岳自门外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反倒让季松迎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他可能会藏在屋子某个角落的。 “物归原主。”他将套着粉色外壳的手机递给眼前人,就散漫靠在了门框旁的壁纸上。 季松迎咽下口水,声音带着些微颤栗:“你,到底要做什么。” 余光和手指已经在配合着输入酒店工作人员的号码了,若有异动,希望能来得及。 “我说过,我是来救你的。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你周身能量失衡,喷薄的能量在五天后到达顶峰。届时,恐无力回天。” 他摘下黑框眼镜,用手揉了揉眼,补充道:“最好今晚,你就跟我走。” 超出认知的事,突然出现的人,开玩笑的命运,被。过了快十九年平淡日子的季松迎本能地不愿去相信。 电话号码已经输完,她尽量冷静下来,“疑罪从无,你要怎么证明我只剩五天可活。况且,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无一可以支撑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她已经不怀疑这人精神失常了,但向死而生这说法,哪有抱着五天倒计时去解释的。 凌岳本想着站在门口离远点能让季松迎更放松些。但当下为了证明些什么,他一步步接近她,从包里拿出带有红色笔画的黄纸,两指一捻,贴在她额头。 这符咒一般的东西随风在季松迎脸上荡了下,她想伸手去摘,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第2章 异时空 如果凌岳当场表演个火球鬼影之类的,她还能拿出化学知识抨击。可现在偏偏是自己一动不能动,手指摁不下,嘴也张不开,只能瞪着这人。 罪魁祸首看了下怀表,越过季松迎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把腿翘了起来,想了想又放下。 “不是只有众人知道和理解的规律才配称之为科学,世界本就复杂,那些尘封在现有知识体系之下的部分也自由运转着。” 如果没听错的话,他将贴在她头上的这玩意儿划分到科学一栏了,季松迎感觉自己脑子要开始长毛了。 “你逗我呢!”冲到嘴边的的语言被掉落在地的纸放了出来,紧绷着的身体也在那一刻失衡,坐倒在地上。 怀表中指针转了一圈,凌岳打个响指,“一分钟。” 地上那张符纸还在,季松迎捡起一看,红色的简笔笑脸正正对着她笑。 这画是个小孩都会画,但自身的感受骗不了人,她有点相信凌岳的话了。 关上门,坐到椅子正对的床边,她给出了自己的诚意:“快问快答游戏,我问你答,如果我满意了就相信你。” “可以”。 “我会怎么死?” “形式未知。” “你要怎么救我?” “去另一个时空。” “我好看吗?” “啊?”凌岳愣了一下。 季松迎轻笑:“没事,看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在思考。” 其实没必要问了,如果真能跨越时空,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明。 “什么时候能回来?”未知固然可怕,但季松迎更担心张女士。 见她终于松口,凌岳放下抬起的脚尖,“既是救你,总要在生日前回来的。” “一言既出。”季松迎手掌微曲伸向前方。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还是喜欢用自己的方式。 “驷马难追。”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的掌心。 契约生效。 以防有人找不到她,破门而入,得留个信儿。 符纸的背面是空着的,季松迎提笔:消失五天,各位勿念。 凌岳看她这样对待自己特意带来的符纸,来了些兴致,“你就不怕吗?直接在上面写字啊。” 季松迎一把将黄纸扣在床头柜上,转头笑语:“我见识少,在我的认知里,这就一张纸。” 她关上窗户,解救了在风中凌乱的凌岳。知道小蓝毛无害后,大了些胆子,拿笔尾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对他扬眉:“你的秘密我不懂,但这是我的科学。” 不要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凌岳脑子里蹦出师父曾经说的话。 虽然不知道季松迎怎么知道这符纸本身没用的。但他还是点点头,竖起一个大拇指,大家都是这么夸人的吧,是这样吧。 过会儿,他又想起些什么,问道:“你在这住几天?不够五天的话去办个续住吧。” 虽然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季松迎确实很随性,没什么计划性可言。但这次独行可不一样,她还是有安排的,不过就是和某旅行博主的帖重了大半罢了。 不出意外的话,留给这岛的时间只有两天。 但天有不测风云,这可不就出意外了吗。 去他爹的生死有命,有一线生机,她只想活着。 没了烦扰,去前台的路比上去可短了太多,季松迎大步流星没几步就到了。 “小姑娘,瞅你好好的,俺也放心了。”当时执意要送她上去的大妈在大厅一瞧见季松迎就迎了上来。 大爷也跟了上来。 季松迎有些吃惊,她上去好一会儿了,他们还在下面等着。 “我没事,上去发现是朋友的恶作剧。这两天有急事,等过段时间,要是还能遇见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她本不想打空头支票的,但手头实在没什么可感谢对方的。 —— “都准备好了,十二点可以准时开始。这可是我唯一一次任务,不可能失败。” “作怪,做什么怪。我又不是怪叔叔,还能吓着小孩不成。”不等对面再说些什么,凌岳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从一打画符中挑了个带星星的,撒了点透明药水在上面。 拜托,当神棍可比做什么行人有意思多了,想画什么画什么。 万事具备,就差任务目标了。 而任务目标本人现在正在电梯里想着她欠的饭呢,一顿变两顿,人家几人可都应了,她总不好失约吧。 季松迎上来的时候凌岳正对着那望远镜瞧,也没察觉到她的靠近。 “哟,看星星呢,小蓝毛。”她对着人家耳朵就喊。 谁让这人总吓她,她回报个一星半点的,不过分吧。 凌岳没被吓到,但对“小蓝毛”这个称呼多少有点意见。他好不容易背着师父染了次头发,还只是挑染,不好看吗。 “不都说染发很帅吗?” 那双杏眼从望远镜移开,竟被季松迎看出几分疑惑。 在季松迎印象中,小孩都很好哄的。她试探道:“没说不帅啊,很有标志性。” “你这一身搭配加上颜值,同龄人中极为少见,鬼斧神工,巧夺天工,有审美!有态度!”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只能忘掉她最初怪模怪样的评价,夸就完了。 凌岳点头接住了对面抛来的夸夸,抿唇压住了欲要上扬的嘴角,状似不在意地说:“十二点上路,你准备准备。” 上路上路,说他是黑无常他还来劲了,真催命啊,季松迎在心里狠狠吐槽。 哦对,据他所说,她确实只有五天了。 催得好,催得妙啊! “那个,能不能现在上路啊。” 结果当然是……不能啊。季松迎觉得自己被某个闭着眼不理自己的审美多少有些超前的超自然怪人冷暴力了。 得,穿着泳装上路是不太好。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数字,还有一个半小时。 死囚行刑前还饱餐一顿呢,她上路前洗个澡换身衣服怎么了。 洗澡正常,凌岳不太理解的是为什么季松迎洗完澡后倒出了一行李箱的衣服选,只以为这又是属于她的科学。 选了半小时,季松迎终于换上了这套嫩黄搭着桃粉的多巴胺穿搭。 新世界,新旅途,还是这种元气满满的衣服更让人有生命力些。 她的满意一直持续到凌岳一张符贴在她脑门上。 季松迎飘出来了! 阿飘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给她掖被子的凌岳。 季松迎:“所以我不能带着壳子去吗,那我挑这么久衣服有什么用?” 凌岳:“我刚才也想知道你挑衣服干嘛。” 一人一灵前后脚爬上天台。 季松迎越发觉得这人像是引她去黄泉路似的,生者眷恋尘世不愿离开,鬼差连哄带骗达成业绩。 “那个,我想给我妈留句话。” 凌岳无语,问她刚才怎么不搞。 “我也不知道我有去无回了嘛。”说起来,季松迎也不过十八岁,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染上了哭声。 没管灵体的退缩,凌岳用戴了特制手套的右手牵着她到了露台中心,又拿起望远镜望了一眼。 “接着。” 抛过来的怀表在触及季松迎的那刻化作荧光圈在了她脖子上。 原本的机械表盘化成了一串数字: 300.00.00.00! 这一动作将季松迎从对死亡的恐惧中拉了回来。她敏锐地感受到,有数字就还有日子可活,但这数字可并非凌岳最初告诉她的五天。 放下望远镜,凌岳从包里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对着胳膊一推,刀刃上沾满了鲜血。 他手腕一转,对着虚空画了一个圆。怀表停留在空中的光影钻进了圆圈,拼成刻度与指针,在黑夜中闪着金光。 此刻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5、4、3、2、1。 表盘消失,由血色圈成的圆映出现实世界,包括变成灵体的季松迎。 圆圈碎裂,凌岳拉着季松迎猛地钻了进去。 那串数字霎时被拨动,最后两位变成了59。季松迎只觉脑子嗡地一下。 再睁开眼已到了陌生的环境。 她下意识摸了下脖子,没有表。不对,她怎么有实体了。 不过,现下这不是重点,还是要先弄清楚所处的环境。 房间被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透进来,黑暗吞噬了每一寸角落,也蚕食了躺在床上的人。 周围一片寂静,她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了。 刚才不是还和凌岳在一起吗,他人呢? 掀开被子,季松迎上半身登时弹了起来。她下床找灯,想看看自己现在是在狼窝还是虎穴。 摸黑找了半天,按下按钮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反应,咆哮而来的白光就刺得她闭上了双眼。 说实话,这屋子的真面目震惊到了初来乍到的女孩。 首先是满目的深黑,地板是黑色的,床、桌子、柜子、墙面也都是,除了墙上的一幅挂画其他地方黑得彻底,幸好还有些花纹,不然季松迎感觉自己要溺毙在这窒息的颜色当中了。 抛开连接的那端,房门的其余三侧都连接着黑色木板,看不到点缝。 而最让她瘆得慌的是床头柜上摆着的刀,甚至没有刀鞘,在灯下闪着冷寒的光。 作为一名多彩爱好者,季松迎心说这地儿也太不利于身心健康发展了吧。 抱着试一下的想法,她动了下门锁。 咯噔一声,门开了。这种地方,居然不是被锁起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走廊的灯被打开后,是再正常不过的装修。当然,只是相比于那间屋子。要是比起普通的地方,这里要华丽不少。 季松迎本来以为是玩什么古堡求生,现在看来,还是恐怖片看多了。多数情况下,新世界的走向还是温馨日常向吧。 尽量将那间房抛诸脑后,她决定先找找消失的凌岳。 她目前所处的这栋楼主体为三层结构。从这儿往下看,摆着茶几和沙发的应该是大厅。上面一层看不太清结构。 隔壁还有两间房,她正纠结要不要敲响相邻的这扇时,靠近楼梯的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 第3章 江青黯 一个高瘦的身影自里面走出,“大半夜的,你……”看清眼前人面容后,怒火戛然而止。他揉了揉眼睛,似要看得更清楚。但人还是那个人,就是出现的时间不太对。 季松迎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变小了,被这人突袭一下,心跳又漏了一拍。 只是这突然跳出来的不是凌岳,也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脸臭的男生。头发乱作一团,昭示着主人刚醒的事实。 季松迎是真的不知此方天地为何物了,只能选择沉默装傻。 气氛异常尴尬,但江千照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便宜哥哥,本来就冷得要死,时不时还发个癫,难相处得要命。 只是这平时晚上从不出来的人,今天半夜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别是突然开始梦游了吧。 他僵硬地开口:“那个,额……**黯,你继续转着啊。我先睡了。” 终究还是叫不出来哥,在看到“哥哥”点了下头之后,江千照登时松了口气,一溜烟跑了进去并关上了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目送可能相熟的陌生人进门后,季松迎更懵了。 她理了理,也就是说,她现在叫**黯,大概是这里的常住人口,此处的原住民对她没有恶意,甚至可能是一家人。 当事人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当时得知要来另一个时空光顾着震惊了,忘了问要做什么。现在好了,“顾问”也不在身边,还顶着个不知道是谁的身体。 身体,说到身体。季松迎摸着自己的一头短发,感叹道:是有些不一样! 就目前而言,这个世界似乎和她长大的地方无甚差别。而且她也没有嗅到什么不一般的危险气息。所以,大晚上的,放过别人,放过自己,就不找凌岳了。 等人上门呗,她就不信了,此人能放任她不管。 **黯,**黯…… 季松迎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拜托,要适应一个此前完全不属于她的名字真的很难。 沿着栏杆寻找一圈无果,她最终还是返回到黑色调的起点。 这屋子是带独卫的。只是与外面不同,浴室是纯白的,像是被割出去的一部分。一面黑一面白的门将黑白两个格子分开,成了两方天地。 季松迎站在白色地砖上,望着镜子里陌生的男性面庞,甚至分不出心思去感慨这别致的装修风格。 短发堪堪搭在耳边,脖间青色血管一搏一击直通耳下,白而薄的皮肉掩不住那股冷厉劲,只覆上由高耸鼻梁纵分的颅骨。 脸是无可挑剔,但这性别。 手指摸上脖颈凸起的流线,而后是宽阔的胸膛。往常只是看见,如今是一斤一两尽落在实处了。 她变成男人了!初醒时尚未发觉,此刻这消息猛地攻过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活了十八年都是女生,今后要以男人面目示人了?不对不对,联想到彼时缠在她脖子上的怀表,季松迎打消了这个念头。 幸好,幸好,还有机会回去接管自己的尸体,啊不,身体。 前后脚的打击和希望带着心脏坐了趟过山车。季松迎捋着前胸顺气,有些脱力地背身坐在了洗漱台边上。 高个子是有高个子的优势,她想着。 想着想着就没了意识。 **黯醒来发现自己待在浴室里,灯开着,脸上还有水痕。他不断摩擦着大拇指和食指,想着病情恶化的可能。 这种情况的断片和脱控的行动,有点像是多重人格。他闭上眼,抬手重重揉着太阳穴,自嘲地笑:这么些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分裂一个,耍谁玩呢。 关掉滋滋冒水的龙头,**黯脑袋还在滋滋。一拳招呼上去果然安静不少,在试了那么多方法后,他还是偏爱这最暴力的一款,起码是有些效果的。 不像那些瓶瓶罐罐,吃一顿停一顿的半点没分别。 困意再次袭来,他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就瞬移上了床。发病什么的反正已是常态,倒是安稳的睡眠来之不易。 —— 凌岳抱着手机在窗前踱步。他不清楚那具身体里现在是谁醒着,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拨这通电话。 转得有些烦了,还是点了呼出,好不容易搞到的号码,他为什么不打。 遥想昨晚刚到,他就摸黑进了星寰大学的校园墙,以爱慕者的身份打听到了**黯的号码。 花了钱就算了,对面还可劲问他是什么勇士,学校唯一没人感冒的帅哥也是被惦记上了。凌岳现在想想都有些脸黑。 季松迎被铃声吵醒时屋子还黑漆漆的。手机在枕头下面振动,她忍着瞌睡按了接听,“谁啊,大晚上的。” 得了,听这语气就知道是谁了,凌岳翻了个白眼,“你要不看看现在几点呢。” 季松迎努力瞪大眼睛,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她抿了下唇,有些心虚地说:“那个,一直等你呢,太困了。” 凌岳不疑有他,只想着趁季松迎还在的时候把她约出来,“有些话现在不方便说,我在环育路的新月咖啡店等你,你下来往北走右拐就可以看到。” 没错,昨晚他还打听到了**黯的住处。此法虽不耻,但有用啊。 “OK。”季松迎立马就应了下来,她可太想搞清楚目前的状况了。 大厅侧边的餐桌上坐了一男一女,女人笑得趴在了桌上,边上那个依旧脸臭的男生正是昨晚见到的那个。 季松迎刚从门里出来就隔着栏杆看到了他们。等她下来,餐桌的欢声笑语立时停止。女人伸着脑袋看了眼她,男生也按捺不住瞅了眼,不过下一瞬就把头扭开了。 有些尴尬,很难揣测的关系,季松迎想着。但还是朝着那边的人挤了个笑容。 女人没管旁边别扭的儿子,朝季松迎招手,温柔地开口:“过来一起吃吗?”, “我还有事,先走了。”季松迎还没搞清状况,只摆摆手,逃也似的奔门而去,远离了这场邀请。 江千照摁下陈月骄停在空中的手,“别看了,你好大儿在你旁边呢。” 刚赶到咖啡馆,季松迎就看到凌岳换了身黑袍,一手拿着折扇,一手端着咖啡,抿口咖啡还要扇下风。 真装,她在心里默默来了句。 季松迎坐到凌岳对面,一把拉过桌沿的抹茶蛋糕,一叉子下去就干掉了三分之一。 “我的。”凌岳刚放下咖啡的手来不及拦住,只能含恨看着糕入虎口。 “不是你请我来的吗?我以为蛋糕你放错位置了。”季松迎再叉一口。 怕凌岳真的生气,她适时学了下对面,竖起大拇指,“好吃,有品。” 还顺口催了下:“说正事吧。” 凌岳点开菜单又买了一个,看季松迎吃得开心,心生一计,上上下下戳了好多下,才心满意足放下手机。 他煞有介事地开口:“保命的关键就是你得和**黯一直待在一起。” “**黯?”季松迎嘴张个老大,“我现在不就是**黯吗?” 看她自信的样子,凌岳无奈解释:“怎么说呢,你们现在处于一种共生状态。可能是因为你刚进去,状态不稳定,等过两天,对方在做什么,你们都能看见。只是意识主体会切换。” 季松迎突然有些瘆得慌,她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人。也不对,是她住在别人身体里。 好像有些反应过来了,她认真问凌岳:“那我属于非法移民?还是抢占别人身体的那种?这身体还是个男人的!” 一个大帽子突然扣下来,砸给了凌岳,他不知道季松迎已经脑补了这么多。 虽然不太想做什么劳什子的“行人”,但做一天就要担一天的责任。他耐住性子,强调了下这次救命行动的合理性。 “他是唯一一个和你生日重合到秒且能量在流失的人,你们俩要活命,这是唯一的方式。” 季松迎有些明白了,这叫什么,互利互惠。她现想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了,有好多问题想问。 捡了最重要的两个,季松迎睁着求知的眼睛望向凌岳:“所以,我需要做的只是和他待在一起这么简单吗?还有,我们要怎么切换啊?” 本来凌岳也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但昨晚上刷校园墙的经验告诉他,可能也不那么……简单就是了。 但他还是有义务说明一下的,“理论上是这样,但从能量流转角度而言,你们不仅要离得近,还要磁场相合。至于切换,等过两天你们适应了对方的存在,大概是一人一天这样。” “哦对,出于对身体的掌控,他可能会在一些紧急情况下掌握主动权。人类自然规律嘛,希望你理解。”他又补充道。 季松迎巴不得这样呢,过多掺和到别人的事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待够了时间就走才是正道。 “您好,这边给您上餐。”服务员推着整整三层餐车的菜过来,打断了二人的科学研讨。 凌岳指着方才戳戳戳的杰作看向季松迎,“给你点的,别客气。一定要全部吃掉,别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少年突然温柔下来的语气化作凉意攀上了客人的背,她忽略掉那股不适,动筷享用美食,但还没吃两口胃部就传来一阵的灼烧感。 食欲了无痕。 她现在好像对轻微的辣都有些接受无能。想到这是别人的身体,她还是放下了筷子。 凌岳没想到这些吃食会让季松迎一脸痛苦地捂住腹部,他本意只是想点些自己不爱吃的让她吃撑些。 以及,不知道季松迎从哪找来一个“光盘行动”的牌子,他刚才都还没看见。 现在好了,这桌上所有的菜都成了他的,作孽啊! 这场革命会晤在季松迎接到“高老师”的电话时宣告结束。 低沉的声音自听筒传来:“青黯,你上次发我的ppt找不到了,你重新发我一份。” 季松迎什么都不清楚,季松迎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会说:“好的老师,只是我在外面,回去才能发给你。” 对面只回一句“尽快”就挂了电话。 人在餐厅坐,任务天上来。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这两天遭遇的一切其实是一场盛大的谋杀,而谋害对象,则是——她美好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