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同尘》 第1章 第 1 章 当警察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时,周明月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被退回来的瑕疵快递,她低垂的头看着脚上那旧的不能在旧的帆布鞋。 韩家客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空气里漂浮着清淡的、属于金钱才能买到的香氛,这一切和刚刚警车后座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汗味混合的气息截然不同。 周明月被领路的警察轻轻推了一下后背,脚下踉跄地踏进这片陌生而冰冷的光亮里,客厅中央那些人,她的血亲们就像在看一个外来入侵的物种一样看着她,客厅沙发中心,簇拥着穿着精致连衣裙的韩晴,韩晴像受惊的小鸟,红着眼圈,委委屈屈地半藏在二哥韩宇的身侧,肩膀微微耸动着,那神情就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大哥韩立、二哥韩宇、三哥韩嘉将她围在中间,姿态鲜明,如同一道牢不可破的人墙。 她真正的父亲韩松云,像一尊沉默且冷漠的雕像,韩松云年近六十,身形依然挺拔如松,宽厚的肩膀撑起一套手工定制的深灰西装,布料上几乎看不见的暗纹在灯光下偶尔流转出低调的奢华,眉骨与颧骨的线条棱角分明,银灰色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与梳向脑后的短发共同构成某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三分审视,门口多出来的女儿并没有多让他有过多的情绪。 而她的亲生母亲赵凌萱,坐在单人沙发里,赵凌萱虽已五十出头,却仍保持着优雅与精致,肌肤莹润如玉,透着精心保养的光泽,眼角只有几道极淡的纹路,反而更添几分温柔韵味。 她的十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涂着淡淡的裸色甲油,从未沾过阳春水,连端茶的动作都透着优雅,即便是在家中,她也保持着完美的仪态,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一次那个站在门口脏兮兮的女孩。 沉默是被韩立率先打破的,作为长子,韩立完美继承了父亲韩松云的威严与母亲的优雅,他身形挺拔如松,轮廓深邃,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一双狭长的凤眼如寒潭般深不可测,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自带一股凌厉的压迫感。 他微微抬高了冷硬的下颌,目光像打量一件物件一样扫过周明月单薄的身体、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裤脚明显有些破的牛仔裤,最后落在那双局促地搅动着衣角的粗糙手上:“血缘算什么?我们韩家,只认晴晴一个妹妹,永远是。” 这句话像投进湖面的巨石,激起了连锁反应,侧旁的韩宇立刻接口,他的五官比大哥更精致,皮肤白皙,唇角天生微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邪气,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鄙夷,如同驱赶一个肮脏的乞丐:“大哥说得对!某些人丢都丢了十几年了,现在又死皮赖脸地冒出来干嘛?还不赶紧识趣点走开!”他伸出手,安抚性地又拍了拍韩晴的背,动作亲昵而自然,言行间形成刺眼的对比。 倚靠在沙发扶手边的三哥韩嘉,韩嘉是兄弟中最像母亲的一个,面容清俊,眉眼如画,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格外温柔无害,他始终握着韩晴的一只手。 这时,他发出一声极轻、却足以让全场都听清的嗤笑,慵懒目光在周明月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十足的嘲弄:“就是!有些人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野鸡飞过来就想占凤凰窝?”他偏头,故意对着韩晴放软声调,“别怕,晴晴,三哥在这儿呢,谁也甭想顶替你的位置!” 他们一句接一句,声调或高亢、或刻薄、或轻蔑,他们指责她搅乱了韩家的平静,斥责她妄想取代韩晴的地位,字字句句都裹挟着厌弃,狠狠砸向玄关前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瘦得几乎有些单薄,肩膀纤细,手腕骨节分明,像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唇色也偏淡,透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憔悴,可即便如此,她的五官仍然能看出与韩家人的相似。 她的头发有些枯黄,随意地扎在脑后,碎发凌乱地垂在脸颊边,衬得脸更小了。衣服是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可骨子里的倔强却仍能从她偶尔抬头的眼神里窥见一二。 她本该是韩家最受宠的小女儿,只是少了韩家人的骄矜,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脆弱,只是静静地站着,她异常地平静,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愤怒或委屈,反而缓缓扬起一个笑容,那个笑容起初很浅,挂在苍白的唇角。 他们的话语,那些恶毒伤人的字眼,在她温和的笑容面前,好像都失去了分量,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生父,生母,以及哥哥们愤怒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韩晴那双蕴满泪水、却又带着无法掩饰的优越感的眼睛里。 韩宇喷发完了最后一句刻薄的讥讽后,拿起茶几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韩嘉撇撇嘴,似乎也觉得重复那些贬低的话有些无趣,韩立胸膛起伏,不再出声,只是用鹰隼般的眼神死死锁定门口那个不识相的闯入者,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周明月唇角的笑容慢慢收敛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变成一种怯生生的、极其小心的茫然,她轻轻上前半步,用那双盛满了困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扫过客厅里每一个沉默的人,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带着一种努力想要清晰却又控制不住的微颤和破碎感:“对……对不起。”每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你……你们刚刚……都说了什么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审视轻蔑和不耐。 周明月像是根本没看到那些眼神,或者说,是不需要看到,她慢慢地、非常缓慢地抬起一只手,那只纤小的、指关节还带着细微疤痕的手,迟缓地伸向自己的右耳,她的动作近乎笨拙,轻轻触碰了一下耳廓下方那道已经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 “对不起……我听不见的……”她的声音更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我的耳朵……被爸爸……啊!不!不是爸爸!”她猛地惊颤一声,慌乱地用力摆手,她眼中迅速地蒙上一层痛苦又自弃的薄雾,重新低下头,声音轻飘飘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了……是被……是被那个人的爸爸……周同打的,啤酒瓶……好多个……空瓶子……他喝醉了就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都几乎听不见了……”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豪华的客厅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富丽堂皇的家具、精美的古董瓷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一切华丽炫目的布景都在这些话语面前彻底褪色,变成灰暗的、毫无意义的道具。 三哥韩嘉的手还僵硬地搭在韩晴的肩上,手臂的肌肉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不自觉的用力了一下,韩立那张刚刚还挂满了刻薄威严的脸庞,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彻底凝固、碎裂、坍塌。 连一直置身事外的韩松云,终于舍得把目光看向她,那总是充斥着精明的算计或者疲惫的冷漠的眼里,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惊骇的震动撕裂开一线,直直刺向门口那个身影单薄、耳朵带着骇人伤疤的亲生女儿。 只有赵凌萱那边传来突兀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声响。 “噼啪哒……哒……哒……哒……” 那串被她捻了十几分钟、油亮光滑的檀木佛珠,突然断了线,乌褐色的圆珠失去了束缚,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弹跳着,滚落着,骨碌碌四散逃开,几颗珠子径直滚到周明月那双洗得发灰的帆布鞋前,撞在鞋尖上,最终无力地停了下来。 赵凌萱的手还僵在半空,保持着捻动佛珠的姿态,指尖空空如也,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出现了完全不属于她的空白。 周明月站在原地,她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和脚边那几颗乌溜溜的佛珠,她脸上的神情很安静。 阳光泼洒进来,那团停在周明月面前的光斑,亮得刺眼,墙角的座钟还在走,金属指针跳了一格,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咔哒”一声。 周明月彷佛在喃喃自语:“他说我..骨子里,基因里都是卑贱的,所以该打。” 韩晴脸上伪装出的震惊和歉意彻底凝固了,眼泪还挂在腮边,却不再往下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僵硬和茫然,她的目光甚至不敢再与周明月空洞的眼神接触,仓皇地垂下,盯着自己那双干净崭新的小皮鞋。 “你在胡说什么!”韩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尖锐又刻薄地指着周明月,“少在这里疯言疯语!自己命贱还想拖别人下水?” “就是!”韩嘉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明显地一下子松开了揽着韩晴的手,那亲密的姿态荡然无存,他往前踏了一步,语气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凶狠,“听听,这是什么话!自己被打就算了,还要编这种恶毒的故事!我看就是你那个赌鬼酒鬼爸喝糊涂了发疯胡说,你居然也信?他打你活该!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要是你也像我们晴晴这样乖巧懂事,谁会无缘无故打你?” 努力维持表面仪态的赵凌萱,她保养得当的手猛地捏紧了沙发扶手,听到韩嘉的帮腔,她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目光凌厉地扫向周明月,声音带着强压的怒意:“韩嘉说得没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心思歹毒的人?我们晴晴从小知书达理,温柔可人,谁见了不喜欢?要是你自己懂事听话一点,但凡有晴晴十分之一的温顺乖巧,怎么可能会惹怒周同?他打你,自然是你该打!” 一口一个晴晴,字字句句都在维护着韩晴,她的偏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周明月脸上的平静被更深的茫然和怯懦取代。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像是在消化他们扑面而来的恶意,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破碎感的、怯生生的语调:“我…我能看懂一点点唇语的,妈…太太……”她对赵凌萱的称呼生硬地改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怒谁的……”她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掠过韩宇凶狠的脸,掠过赵凌萱压抑着愠怒的冷眼。 她眼神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随即被更大的空茫覆盖:“那次他打我…就是因为我看到他又在打…妈...不,是王英阿姨……”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费力地回忆,或者是在斟酌词句,“他喝了好多好多酒,眼睛都是红的,拳头落在王英阿姨身上……我看不下去,我想拦住他……然后他就转过头,瞪着我说……”周明月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他说:滚开!你跟你那个下贱的妈一样!都是天生的贱骨头!我的晴晴才是千金小姐的命!这就是你们活该!” 韩晴猛地用手捂住了嘴,身体摇摇欲坠。 周明月仿佛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回忆里,声音干涩地继续着:“他还笑…笑得很可怕…他说…你们以为晴晴是怎么过上这好日子的?嘿嘿……是我那精明的婆娘,早就算计好的!把亲生的贱种塞给你们这些有钱的冤大头,换回一个真正的金凤凰!哈!你们韩家的钱…给老子养女儿!值!’” “他说:韩家那群傻子,捧着个冒牌货当宝!等哪天我们晴晴继承了韩家,那些钱…也都是老子的!他还说……他说……我被打,是因为我骨子里…基因里……跟我的亲妈一样……下贱……不值钱……” “够了!!!” 一声沉闷的断喝骤然响起,是韩松云,他那张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可见的波动,额头青筋微微凸起,眼神阴沉得可怕,他显然是怒极了,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对早已是惊骇不已的管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带她上去!换掉这一身!像个什么样子!脏了我的地!” 管家如梦初醒,慌忙躬身:“是,先生!”她快步走到周明月身边,几乎是半拉半扶地要带她离开这个漩涡中心。 周明月顺从地被管家扶着,慢慢地、有些踉跄地转身,她低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被驱赶的孩子,一步一步,踏过那冰冷华贵的大理石地面。 就在她刚走出去四五步。 “啪嚓!!!!” 一声极其刺耳、尖锐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是那个一直处于风暴中心、因为信息冲击和恐惧而抖得不成样子的韩晴!她的颤抖终于失控,她把杯子丢在周明月的脚后,砸在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带着四溅的茶水,像爆炸般飞散开来。 周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或者说她可能根本没听到声音,她低头,目光落在那些锋利的碎片上,脸上没有任何惊吓的表情,没有闪躲的动作,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多颤动一下。 一秒。 两秒。 她只是平静地,在管家心惊胆战的引领下,平静地继续朝着楼梯走去,背影单薄又笔直,很快就消失在了旋转楼梯的拐角。 客厅里,只剩下那一地狼藉的碎瓷片,无声地折射着从巨大落地窗泼洒进来的、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阳光,以及几张凝固的、惨白的脸。 第2章 第 2 章 赵凌萱维持着刚才那副震惊兼恼怒的表情,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脸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竟是被周明月最后那一段话硬生生堵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幸亏旁边的女佣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韩嘉站在沙发前,那只刚刚紧搂过韩晴的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再看向地上那堆刚刚崩裂瓷片,眼神里是混乱和惊疑。 韩宇则死死地盯着楼梯方向,仿佛要将那个消失的背影刺穿,他的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刚刚那些刻薄的谩骂此刻都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深的难堪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心虚。 韩立站在那里,威严大哥的面具彻底崩裂,脸上是一种介乎于难以置信和巨大冲击之间的空白,他僵硬地看着韩松云,似乎在期待自己的父亲给出一个这全是疯话的定论。 而韩晴,她没有去管地上的碎片,只是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从指缝里溢出压抑的、充满了恐惧和未知的啜泣声,与刚才在哥哥们怀里委屈截然不同。 韩松云的目光,终于从楼梯的方向缓缓收回,他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缓缓扫过地上的碎瓷片,扫过妻子那张难看的脸,扫过三个儿子各异却同样心神大乱的表情,最后,落在了那个捂脸哭泣、娇弱颤抖的女儿韩晴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过去的淡漠,也不再是片刻前的暴怒。 而是一种审视。 “去查。”韩松云的声音低沉如铁,不带丝毫温度,“把那个周同,还有那个王英给我好好地查!查清楚!立刻,马上!” 傍晚时分,韩晴上了二楼的琴房,她在弹琴,必须得做点什么,她不能坐以待毙。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韩晴仿佛受了惊吓,浑身微微一颤,才怯怯地转过身,当看到门口站着的正是她此刻最想见到的大哥韩立时,一直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沿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大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又惹人怜爱。 韩立本就心烦意乱,周明月那句骨子里都是卑贱的和王英故意掉包的可能性像根刺扎在他心头,父亲让人彻查的命令更让整个韩家弥漫着压抑的气氛,他刚结束一场冗长沉闷的电话会议,本想回自己书房静静,却被琴房门口那单薄哭泣的身影绊住了脚步,看到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如此伤心无助,他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和不自在瞬间被保护欲压了下去,立刻大步走了进来。 “晴晴!”韩立的声音依旧带着兄长特有的沉稳关心,却在看到韩晴哭成泪人时透出焦急,他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眉头紧锁。 韩晴的泪水掉得更凶了,像断了线的珍珠,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韩立的袖口:“大哥,我好难过,好害怕……”她哽咽着,几乎说不成句。 “害怕什么?有大哥在,什么都不用怕!”韩立拍着她的背,声音里是那么坚定。 韩晴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无助,怯生生地问:“大哥,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留下啊?”她微微颤抖着,“那个女孩回来了,她才是……才是爸妈的亲生女儿……我……我是个错误……”她说着,又低下头,肩膀耸动,“我看到爸妈,还有三哥他们……好像心情都不好了,这个家都乱成一团了,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从来就不存在该多好……”最后一句,带着万念俱灰的味道。 韩立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韩晴话里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他最柔软的神经上,他猛地握住韩晴的双肩,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语气斩钉截铁:“晴晴!不许说这种混账话!什么叫错误?什么叫不该留下?你这说的什么傻话!” 看到韩晴被吼得微微一缩,眼泪掉得更凶了,韩立缓和了语气:“听好了晴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那个周明月是谁,你永远都是我韩立的妹妹!是我们韩家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女儿!从你出生的那天起,这个位置就是你的!谁也代替不了!懂吗?永远!” 他的强调掷地有声,尤其是在位置和永远上加重了语气,像一颗定心丸砸进韩晴惊惶的心里。 韩晴的眼泪还在掉,但眼中的绝望和无措似乎被韩立这番话驱散了一些,她怯怯地抬起眼,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可是大哥,那个周明月姐姐,她好可怜,耳朵还还听不见了,都是因为我,我占了她的位置,害得她吃了那么多苦,我看着爸妈,还有大哥你们因为她的事这么烦恼,我心都要碎了……”她轻轻抽泣,“我忍不住想,要是……要是能用我的健康换回她的听力该多好……这样……这样她或许就不会这么怨恨韩家……就不会让所有人都这样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这么碍事……” 她越说越难过,泪水汹涌,那副为了别人甘愿牺牲一切的圣母姿态,配合着她那张写满了纯良和自责的楚楚可怜的脸,效果拔群。 “够了,晴晴!”韩立低吼一声打断她,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听不得她这样自轻自贱,“那都是命!是上一辈的糊涂账!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的不幸是她那个疯子养父造成的!她的苦是她自己命里带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从小就善良懂事,现在更要坚强起来!”他伸手抹去韩晴脸上的泪水,“爸妈现在心情不好,是暂时的!是生气被人蒙蔽!绝对不是因为你!我们疼你爱你十几年,难道别人几句话就能抹杀掉吗?你就是我们韩家的女儿,骨子里就是!是姓韩的!” 最后一句骨子里就是姓韩的,几乎是喊出来的,既是对韩晴的承诺,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坚定地斩断脑海中周明月那句基因里都是卑贱的带来的阴影。 韩晴顺势扑进韩立怀里,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肩头,感受到兄长宽阔温暖的怀抱和毫无保留的庇护承诺,韩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嘴角极快、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种算计得逞的安心和得意,随即又被更响亮的、充满感激和委屈的啜泣掩盖过去:“呜呜呜……大哥,有你真好,只有你还肯要我了,我好怕有一天你们都嫌我多余,把我赶出去,我就真的...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没有家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抓得更紧了。 韩立的心被这番惶恐彻底揉软了,也更加坚定了守护她的决心,他用力回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傻丫头,乱想什么!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哥在,谁也别想动摇你的位置!谁敢多说一句让你难受的话,哥第一个不答应!”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安心念你的书,马上就要高考了,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呢。” 韩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慢慢止住了啜泣。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鼻尖也红红的,但那破碎的美感反而更添几分可怜,嘴角勉强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坚强微笑:“嗯……我……我听大哥的,我不乱想了,为了大哥,为了爸妈为了这个家我会更加努力的,努力配得上你们给我的爱……” 韩立看着妹妹故作坚强的侧影,心头一片温热,以及一种被高度依赖和需要的满足感。 而韩晴的目光低垂,看着琴键上那一小点、一小点被泪水濡湿的痕迹,心里想的却是:至少大哥,还是牢牢握在她手里的。 晚餐时间的韩家餐厅,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气氛,长方形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蕾丝桌布,水晶吊灯投下璀璨而冰冷的光线,名贵的骨瓷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珍馐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丝毫勾不起半点温情的滋味。 周明月被佣人领进餐厅时,洗尽了连日奔波的疲惫风尘,也换下了那身与这奢华空间格格不入的旧衣,她被安排在长桌最不起眼的末端座位。她换上了一件剪裁精致、面料柔软的小裙子,颜色是温柔的浅粉色,然而尺寸显然偏小,腰身勒得有些过紧,裙摆也只到小腿中间,边缘能看到细微的水洗痕迹,这绝对是韩晴的旧衣。 洗去尘埃的脸庞完全显露出来,像是拂去灰土的明珠,餐厅里明亮的灯光映照下,那张脸的轮廓和五官,如同一个带着棱角的年轻复刻版,清晰地映照出赵凌萱的影子,秀气的瓜子脸型,线条流畅的下颌,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此刻低垂着,眼神空洞茫然,但形状、大小、弧度,几乎与赵凌萱年轻时如出一辙,只是周明月的眼神里没有赵凌萱那份雍容的冷淡和高高在上的疏离,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怯懦,挺直的鼻梁和那略显单薄的唇形,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突如其来的相似感,像一根细微的刺,扎进了赵凌萱的视线,让她在周明月进来的那一刻,眼神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掠过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与抗拒,随即移开。 周明月安静地在末端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紧交叠放在自己膝上,拘谨得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整个餐厅只有杯碟偶尔磕碰的轻响,空气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韩松云坐在主位,目光扫了一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沉声道:“吃饭。” 如同得到了无声的指令,众人纷纷拿起筷子。 大哥韩立的位置离主位不远,下午在琴房韩晴那番自我牺牲的表白以及自己对她的坚决承诺,似乎已经彻底抹消了周明月口中王英掉包言论带来的那一点点动摇,他看着坐在最远处、低着头、穿着自己妹妹旧衣的人,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只让他觉得更加碍眼和不适,他冷哼一声,心中认定这丫头不仅身份低贱、带来灾祸,更是心机深沉、毫无教养,他眼神里充满了厌弃,仿佛多看周明月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他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熟练地夹起一块烧得酱色油亮的鲍鱼,越过小半个桌面,放进了韩晴的碗里,语气刻意放柔:“来晴晴,这是你最喜欢的,多吃点。” 韩晴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声音清亮:“谢谢大哥。”她温顺地夹起那块鲍鱼,小口品尝着,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末座那个穿着自己旧衣、有着相似轮廓的女孩,心底深处的不安像是潜伏的毒蛇,悄悄探头。 这一幕自然落在赵凌萱眼里,看到大儿子对韩晴毫不掩饰的偏爱和对周明月的彻底无视,她心底那点因相似容貌带来的别扭似乎减轻了一些,她需要一个更明确的态度,她冷冷瞥了一眼坐在韩晴对面、一直没精打采的三儿子韩嘉。 韩嘉接收到母亲冰冷的眼神信号,极其不耐地皱起眉头,他内心对这个多出来的陌生人只有烦厌,更对下午她揭出的可能涉及他真正妹妹身份的猛料感到窝火,但他不敢违抗母亲,他猛地伸筷子,几乎是带着一股戾气,动作幅度极大,像要去打人一样,狠狠夹住一个盘子边缘的红烧鸡翅,然后用一种极其粗鲁、甚至带着发泄意味的力道,像扔什么垃圾一样,啪地一声重重将那油亮的鸡翅甩进了周明月面前还空着的基本没动过的饭碗里。 油腻的汤汁溅出来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粗暴的动作,宛如点燃记忆深处恐惧的引信! 一直低着头、紧绷得像根弦的周明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弹了起来!动作剧烈地带动了身下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神因极致的恐惧而涣散失焦,手中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光滑的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无法自控的绝望和哀求,身体筛糠般地抖动着,双手胡乱地挡在自己头脸前方,像要抵挡无形的拳头,“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求求你别打我!我不该上桌子吃饭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我这就滚开!别打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着,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软倒在地。整个餐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得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像被点了穴,怔怔地看着她瞬间崩溃的状态,连韩嘉都愣住了,夹过鸡翅的筷子还僵在半空中。 一直站在周明月斜后方侍立、下午为她换过衣服、亲眼见过那些惨状的女管家王妈,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她两步上前,及时扶住了几乎要瘫软的周明月,看着女孩那惊恐绝望的眼神和满身无法控制的颤抖,心疼得红了眼圈。 王妈抬起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愤懑,打破了餐厅的死寂:“先生!太太!你们……你们别再刺激她了!下午给明月小姐换衣服的时候……我……我这老婆子心都要碎了!”她声音发颤,“小姐那背上……胳膊上……腿上……全是伤!新伤叠着旧伤!青的紫的红的,还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抽的破口子……才结痂的也有!连……连腰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疤!”王妈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掉下来,“那叫一个可怜啊!不是一天两天打的!这……这是从小打到大啊!造孽啊!她这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被打怕了!吓破了胆啊!” 王妈这番带着血泪的控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放屁!”一声暴戾的怒吼响起,二少爷韩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扭曲,他本就因为周明月那句基因里都是卑贱的憋了一肚子邪火,现在又被王妈的指责激起了更深的恼怒和被揭穿的窘迫,他指着缩在王妈怀里还在发抖、眼神涣散的周明月,声音咆哮如雷:“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博取同情!苦肉计演给谁看?!身上有伤怎么了?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在外面招惹了不三不四的人弄的?就你这种乡下来的野丫头,能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自己招来的!装什么可怜!在韩家耍这种把戏,找死!”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大步绕过餐桌,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暴起,带着一股恶风,气势汹汹地就朝周明月走去!那架势,根本就不是去理论,分明就是要动手教训这个在他眼里惺惺作态的所谓亲妹。 餐厅里所有人都被韩宇这暴起的凶悍姿态惊住了。 赵凌萱吓得捂住了嘴,韩嘉下意识地后缩,韩松云猛地皱紧眉头,韩立的手也抬了起来似乎想阻止韩宇这过于暴戾的行为。 就在韩宇盛怒地冲到周明月面前,那紧握的拳头带着风已经快要落下、王妈惊叫着试图挡在周明月前面的一刹那啪嗒。 一声脆响! 一个破旧不堪、屏幕布满裂痕的廉价智能手机,从周明月因极度惊恐而剧烈颤抖的口袋里滑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也许是因为摔落的冲击力恰好触动了某个按钮,也许仅仅是因为巧合。 就在韩宇的拳头距离周明月和王妈的脸庞只有半尺之遥时,那破手机的扩音器里,猛地传出一段嘈杂但异常清晰的录音。 第3章 第 3 章 先是一个男人粗俗猥琐、带着浓重醉意的狂笑声:“哈哈哈……小贱人!小杂种!想逃?你跑回韩家也没用!你以为认祖归宗就能当大小姐了?做梦去吧!”声音嘶哑癫狂,正是周同。 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怒骂,背景里似乎还有女人的微弱哭喊:“你亲妈……呸!赵凌萱!那个高高在上的贱人!当年在医院……呸!狗眼看人低!看不起老子这个穷鬼?哈!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被老子婆娘耍得团团转?!还不是乖乖帮老子养了十几年女儿?!老子的晴晴!才是公主命!” 录音里的男人发出一连串更加嚣张、更加得意的狂笑,那笑声充满恶毒:“你那几个好哥哥……韩立?韩宇?韩嘉?哈哈哈!现在他们护着谁?还不是老子我的晴晴!他们?他们算什么东西?在老子的晴晴面前,那就是几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懂吗?几条狗!专门给老子女儿看门的狗!哈哈哈哈哈……” 笑声陡然停止,转而变成暴戾的咆哮:“你给老子听好了!小贱种!就算你现在回去了!爬回韩家了!你也只能是我晴晴脚下的一条贱狗!永远都是!听见了没有?!妈的!跟你说话呢!装什么聋子?!” 然后,录音里传来一声极其响亮刺耳的啪! 是手掌重重掴在人脸上的脆响!紧接着是一声极力压抑却又无比痛苦的闷哼。 那巨大的耳光声,像一个无形的、冰冷的耳光,狠狠地、同时抽在了整个韩家餐厅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说话啊!贱种!”周同醉醺醺的尾音在手机破喇叭里扭曲变形,然后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录音到这里被掐断了。 录音结束了。 餐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韩宇那高举的、紧握的、充满暴戾气息的拳头,如同被瞬间冻僵的铁块,无比僵硬地悬停在半空中,距离周明月惊恐万状的脸,不到二十公分。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涨红的脸,此刻如同刷了一层石灰浆,血色褪尽,一片惨白,眼睛瞪得像铜铃,瞳孔里的暴怒被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和被**裸羞辱后涌起的滔天怒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碎的愧疚所取代。 坐在主位的韩松云,面沉如水,放在餐桌上的手却捏紧了筷子,赵凌萱手中的汤匙直接掉进了盘子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一片空白,然后是羞愤、尴尬以及更深层次的惊恐交织,韩立的脸上,那刻意营造的威严和厌弃如同被地震撕裂的面具,寸寸碎裂,只剩瞳孔深处的地震,韩嘉像是被那一声耳光声钉在了椅子上,张着嘴,看着地上那只破手机。 而韩晴…… 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变得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惨白,她捂住了嘴,录音里亲生父亲那得意忘形又充满侮辱的狂言,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那一声脆响的耳光,更是让她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打在了她自己脸上,他妈的这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这是要毁了她吗? 王妈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迅速弯腰捡起了那个还在微弱发出沙沙声的破旧手机,小心地护在了周明月身前,防止韩宇失控打砸,同时,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怜悯,看向了石化状态的韩家众人。 周明月在韩宇拳头逼近的巨大恐惧和录音突然播放的双重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王妈怀里,身体还残留着惊悸的颤抖,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不清,眼神失焦地看着餐厅那华丽璀璨的水晶吊灯,嘴角几不可查的扬了一下。 华丽的餐厅,昂贵的晚餐,富足的空气。 但此刻,这里只有那破手机里回荡不散的恶毒咆哮、一声脆响的耳光声,以及一个饱受摧残的女孩瘫倒在仆人怀里无声的眼泪。 周明月被王妈和另一个女佣小心地搀扶着离开了餐厅,那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楼梯的转角,留下餐厅里的众人和桌上那些早已冷却、无人问津的珍馐。 韩晴像是被那录音里亲生父亲的咆哮和最后那记响亮的耳光彻底击垮了,她浑身发冷,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那个从小打骂周明月的男人,那个像毒蛇一样的周同,那个正在被父亲彻查的周同,他得意忘形的每一句话,都是砸向她的重锤,狗?看门狗?那些称呼像烙印一样烫在她心上!她不敢再看父母和哥哥们此刻的眼神,连二哥韩宇投来的关切目光都像芒刺在背,她踉跄着站起身,声音细若蚊蚋,破碎不堪:“爸……妈……大哥二哥三哥……我……我头好痛……我想……想回房休息……”不等任何人反应,她就捂着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跌跌撞撞地逃回了楼上的房间。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五个韩家核心成员,空气沉甸甸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录音里那暴戾的辱骂声和周明月绝望哀求的余韵。 “爸!妈!”二少爷韩宇最先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但不是因为周明月的遭遇,而是那个录音里反复强调的要害,我的晴晴!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脸上是又惊又怒的赤红,声音急切得有些变调,“你们都听见了!周同!那个疯子!根本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要是……要是把晴晴送回那种地方……”韩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光是想象就让他不寒而栗,“绝对不行!晴晴不能被送回去!死都不能!” 韩松云的目光缓缓从楼梯方向收回,那目光深邃复杂,不再是之前的冷漠,而是裹挟着审慎和一丝被强烈耻辱感刺痛的阴霾:“你闭嘴!”他冷硬地打断了韩宇的聒噪,目光扫过二儿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亲妹妹,在那个畜生手底下吃了多少年的苦!”亲妹妹,第一次被如此清晰地挑明,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狠狠刺在众人心头,韩松云盯着韩宇,像是要剜出他心底对亲妹仅存的那点冷漠,“那录音里的打骂,是假的?她身上的伤,都是装的?” 一旁的赵凌萱,从录音响起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僵直状态,她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满脑子都是周同那句癫狂的吼叫“赵凌萱!那个高高在上的贱人!当年在医院……看不起老子这个穷鬼?”。 看不起他… 高高在上… 羞辱… 当年在医院临产的种种细节,一些模糊的、早已被她遗忘的片段逐渐浮现,她当时意外早产,没能赶到她提前约好的私立医院。普通的医院,普通的产房,护士提及过一个行状猥琐的男人总在附近徘徊,自己当时还皱眉嫌晦气等等……原来…她当年不经意间显现的优越和鄙夷,竟然成了滋养这场罪恶调包恨意的温床?她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猛烈冲击,即有被当众揭短的巨大羞愤,也有对自身行为的怀疑和难堪,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针对周明月这个亲生女儿境遇的……强烈的、如同被钝器重击般的抽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神涣散地、失焦地看着面前冷掉的汤。 大哥韩立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局面,他理解父亲的意思,但心底那份对韩晴根深蒂固的保护欲依旧占据了上风,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且富有兄长担当:“爸,妈,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他迅速瞥了一眼母亲赵凌萱失魂落魄的样子,然后看向韩松云,“周明月若是您失散的女儿,咱们也不至于容不下她一个女孩,让她留下就是了,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但是!晴晴,却是绝不能送回去!她是在我们韩家长大的女儿,是我韩立的妹妹!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半点委屈,娇生惯养出来的!那个周家是什么龙潭虎穴?把她送过去和把只羊羔扔进狼窝有什么区别?!我第一个不同意!” 这时,一直处于信息过载、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三儿子韩嘉,在巨大的冲击刺激下,某种东西似乎突然挤进了他那平时不经常使用的大脑,他看着大哥韩立那张义正言辞、为韩晴据理力争的脸,又回想起录音里周同得意忘形吼出的那句话“韩立?韩宇?韩嘉?在老子的晴晴面前,那就是几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懂吗?几条狗!”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韩嘉猛地转头看向韩立和韩宇,眼神里充满了初醒的惊愕和毫不掩饰的荒诞感,脱口而出:“卧槽!”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指着韩立和韩宇,尤其是韩立,“大哥!二哥!我现在他妈怎么突然感觉……周同那疯子……说得真他妈对啊?!”他声音都拔高了,“你俩刚才那护着晴晴的劲儿……可不就像那老畜生说的,听话的……”“狗”字他没敢直接说出口,但那眼神和表情,比说出来更扎人。 “韩嘉!!!” “你说什么?!” 两声愤怒的、带着森冷警告的厉喝同时响起!韩立和韩宇霍然转头,两双眼睛死死钉在韩嘉脸上!那眼神里的凶厉和压迫感,韩宇更是踏前一步,一副要动手教训这个口无遮拦弟弟的架势。 韩嘉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眼神吓得猛地一缩脖子,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那点刚冒头的清醒瞬间被兄长的积威打回了原型,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捅了马蜂窝,赶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飞快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再不敢看那两位怒火中烧的哥哥一眼,扁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我什么都没说……”。 韩松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儿子那句近乎本能的尖锐质疑,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也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这个家长期以来令人窒息、被情感扭曲的可悲面目,他闭了闭眼,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半晌,他睁开眼:“行了!都给我闭嘴!”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每一个儿子,尤其是韩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长子的脸上,带着最后一丝警告和命令:“韩立,你作为他们的大哥,以后周明月住在家里,她该受到照顾的地方,和你该负起的责任,你要心中有数,别厚此薄彼!” 韩立感受到父亲的警告,心头翻涌起了不满和憋屈,他对这个突然闯进来、带来无尽麻烦和耻辱、且惹人不快的家伙,实在是厌烦透顶。但父亲的权威不容挑战。他只能强压下那口浊气,垂下眼睑,声音低沉僵硬地应道:“知道了,爸。” 那声知道了,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毫无温度的服从命令,字里行间都透着被强行压制的抵触和冰冷。 二楼长廊空旷而寂静,沉重的实木门隔绝了楼下的暗流汹涌,光线透过高窗洒在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衬托出色彩格外的艳丽。 韩晴坐在梳妆台前昂贵的天鹅绒矮凳上,空气中弥漫着她最喜欢的某种小众昂贵的香氛气息,她习惯这种用金钱精心堆砌出的优雅和安宁,她已经平静下来,脸上甚至贴着一张据说价值不菲的顶级的面膜,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 然而,那双露出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放松,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挥之不去的阴影,她拿起一支同样昂贵的护手霜,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涂抹在白皙柔嫩的手上。 “周同……”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刻骨仇恨,“这个烂酒鬼!废物!老畜生!”她猛地攥紧了拳头,“蠢货!他怎么会说出那些蠢话!录音!那该死的录音!” 那录音里周同得意忘形的叫嚣韩家那群傻子、护着晴晴的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在她精心维持的形象上,这哪里是让她继续当公主,分明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让韩家人意识到她和那个卑劣下贱的家庭有无法割断的血缘联系,这简直是在给她上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对着镜子,手指轻轻抚摸着面膜的边缘,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周明月……哼,你倒是演的一手好戏!”她想起餐厅里周明月那副惊恐万状、畏畏缩缩的样子,“一个聋子,偏偏就那么凑巧地掉出了那段关键的录音?是在哪个挨打的时候不小心按下了录音键?”韩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装得真像那么回事!被二哥吓得手机都掉出来了?鬼才信!” 但随即,她眼底又浮现出一丝得意和庆幸:“好在大哥他……”想起韩立下午在琴房和刚才在餐厅坚定不移的维护,甚至不惜顶撞父亲,韩晴的心稍稍安定,“大哥对我最好,他一定不会放弃我的!二哥也是,三哥……”想到韩嘉,韩晴眼中闪过一丝阴郁,随即又被不屑取代,“三哥就是个草包,不用管他。爸妈那边……虽然被那个录音冲击了一下,但只要我好好表现,问题不大。”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镜子里模糊的面膜脸,那眼神却充满了**裸的恶意:“周明月,你以为拿着那段录音回来就能在韩家站稳脚跟?做梦!”她轻轻捏起一缕散落在肩头的柔顺长发,“一个野了十七年、带着一身土腥味的野丫头,再装可怜,再模仿那个女人的脸,也改变不了你骨子里的下贱!韩家的门,不是你能高攀的!” 护手霜被挤了一大坨在掌心,她用力地搓揉着,仿佛要将什么肮脏的东西搓掉。“我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更讨厌你才行……”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盘算,“得让他们看到你的粗鄙、贪婪、愚蠢……或者……”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或者……偷窃?撒泼?顶撞长辈?呵……周明月,这里是我的家,你算什么东西?” 第4章 第 4 章 走廊另一头,那扇相对简陋的客卧房门被王妈轻轻带上,关门的声音很轻,但在这过分安静的走廊里依然清晰。 门板合拢的瞬间,门缝里光线彻底暗下去的那一刻。 刚刚在餐厅里还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被王妈搀扶进来时还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的周明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还有半分迷茫、怯懦和痛苦?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冰冷沉静,以及一种刻入骨髓的警惕锐利,像雪原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猎杀的孤狼。 她甚至没有像韩晴那样需要一个平静的过程,伪装褪去得如此自然,仿佛刚才餐厅里那个被吓到失魂落魄的女孩从来不曾存在过。 周明月挺直了背脊,刚才还显得瑟缩佝偻的身体此刻却站得笔直而放松,她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动作利落,她缓步走到床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黯淡的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多年以来,在周同那个疯子和整日酗酒的王英手下挣扎求存的黑暗日子,早已将她打磨成一个最出色的表演者和生存者,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怕,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她用血和泪学会了精准研判,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操控自己能操控的一切情绪。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右耳耳垂下方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这是真的残疾,周同用碎酒瓶砸的,那次她试图保护被打得吐血的王英,钻心的痛楚和世界骤然扭曲失真带来的巨大恐慌,她永生难忘,但她的左耳,其实还能听见一部分声音,连周同和王英都不知道,在周家,让施暴者知道你还留着反抗的感知,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毁灭。 回到这个所谓的家的第一眼,她就看清了一切,奢华的表象下,涌动的只有冷漠、排斥,以及对这个意外闯入者毫不掩饰的厌恶,亲生父亲韩松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多余的瓷器,亲生母亲赵凌萱在她酷似自己的脸上,周明月只读到了别扭、抗拒甚至一丝隐藏的怨憎?而那三个哥哥,除了韩嘉那个愣头青还有点不经大脑的反应,韩立和韩宇的厌恶如同实质般直刺心底。 血缘?呵,周明月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在韩家的餐桌上,在韩家人的眼神里,她感受不到一丝属于血脉的温度,韩晴才是他们精心浇灌的玫瑰,而她,不过是泥泞里爬出来的杂草,侥幸被风吹回了花园,却只配被厌恶地连根拔起。 他们的喜欢或讨厌,她根本不在乎。 自从被警察带回这个陌生的天堂那一刻起,周明月心里就只有一个清晰无比、从未动摇的目标:钱。 她的身体在渴望钱。十七年暗无天日的毒打和压榨,早已让她积重难返,身上每一道新伤旧痕都在隐隐作痛,那只聋掉的耳朵时常嗡嗡作响,像有无数苍蝇在飞,需要钱,大量的钱,去看医生,去看最好的医生,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夏朗,他如今还躺在医院里。 她走到衣橱前,打开门,里面挂着几件明显不太合身、带着韩晴风格的旧衣,她没有动那些衣服,只是弯下腰,在自己的破旧帆布包最里层摸索着。 拿出了一小叠卷得整整齐齐、由各种面额凑成的零钱,这是她从被周同搜刮得所剩无几的日常生活费里,一点点抠出来、藏起来的生存基金,每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都浸透着她在周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心酸。 周明月坐在床边,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张一张,极其仔细地数着那叠薄得可怜的钱,动作轻柔又郑重。 她的手指抚摸着那冰冷的、带着印刷油墨气味的钱币,眼神却越来越亮,“韩家……”她无声地呢喃,“你们不喜欢我……可以……”她数完了最后一张纸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再次卷好,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着自己的生命线,“但是……你们欠我的!”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虽然只是客卧、却比她过去住了十八年的家加起来都宽敞舒适的房间,然后投向窗外朦胧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韩家花园。 餐桌上那诡异脆弱的平静,在几天相安无事的沉寂后,终于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餐厅落地窗,落在精致的骨瓷餐具和琳琅满目的菜肴上,泛着暖融融却冰冷的光,韩家众人无声地用着餐,空气里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碟偶尔磕碰的轻响。 周明月依旧坐在长桌的最末端,穿着那件粉色裙子,袖口处露出的部分小臂,能明显地看出尺码的不符,腰线也绷得很紧,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偶尔才夹一下离她最近的那盘青菜,像个无声而突兀的摆设。 韩晴坐在赵凌萱身边,小口优雅地吃着佣人剥好的虾,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对面的韩嘉,这几天韩嘉安静得有点反常,甚至有一次还差点被王妈撞见他蹲在客卧门口侧耳听着什么,这让韩晴心头警铃大作。 突然,韩嘉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拢过去,只见他伸出筷子,却不是夹自己面前的菜,而是直接越过小半个桌面,从中间那盘昂贵的、铺着清蒸海鱼的盘子里,夹起了最大、最嫩、没有一丝鱼刺的那块腹部雪白的嫩肉,他的动作谈不上多温柔体贴,甚至有点粗枝大叶,像是随手为之。 那夹着嫩鱼肉的筷子,就这么径直送到了周明月的碗里,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白米饭上。 “喂,周明月,”韩嘉的声音不算特别友好,甚至带着点青少年固有的别扭和不耐烦,但比起最初见面时的刻薄和厌恶,显然已经是天壤之别,他抬着下巴,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给予,“尝尝这个鱼!清蒸的海鱼,你这乡下来的丫头,以前见都没见过吧?好东西!” 这举动太过突兀! 周明月明显愣住了,她抬起眼,那双酷似赵凌萱的眼睛里依旧是怯生生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这样对待,她看着碗里那块价值不菲的鱼肉,又看看韩嘉那张不耐烦却又不带恶意的脸,然后,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充满了感激和卑微:“谢…谢谢……” 这句道谢似乎让韩嘉很受用,他原本别开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新鲜探究,上下打量着周明月身上那件极不合身的粉色旧裙,他的目光从她瘦削却看得出骨架纤细的肩膀,扫到被绷紧的腰线,最后落到她踩着帆布鞋、微微蜷缩在地上的脚踝。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客观事实,毫无情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陈述常识的语气大声说道:“哎我说,你怎么还穿着晴晴的旧衣服啊?这明显小好几号了!”他甚至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晴晴才一米六出头吧?你瞅瞅你,肩膀撑得这么紧,腰那里看着也勒,你看着得有一米七了吧?啧啧,”他咂咂嘴,带着点浑然天成的韩家少爷式结论,“这腿长一看就是我们家的基因嘛!没差了!” 基因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韩嘉!!!”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是大哥韩立,他猛地撂下筷子,发出的啪的一声,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因为愤怒而跳动,鹰隼般的利眼死死钉在韩嘉那张不知所谓的脸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吃个饭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吗?不想吃就给我滚下桌子!没人拿你当哑巴!”每一个字透着浓浓的警告和厌烦。 韩嘉被他吼得一哆嗦,那股子刚冒出来的客观公正劲儿瞬间蔫了一半,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实话实说而已”,但还是低下头,不敢再吭气了。 “晴晴……”赵凌萱担忧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见韩晴在韩嘉说出腿长、一米七、基因这几个字的时候,拿着筷子的手指就蓦地攥紧了,当被母亲点到名字,她微微抬起头,眼眶瞬间红透,晶莹的泪水迅速蓄满,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着下唇,小脸惨白,微微耸动着肩膀,那副委屈又压抑的样子,比任何控诉都更有杀伤力。 赵凌萱这几天虽然想了很多,对过去的真相有疑惧,对周明月也确实滋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但这丝愧疚在面对韩晴汹涌而出的、她早已习惯去回应的委屈时,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的心立刻偏向了这个养育了十几年、感情深厚的女儿,她看着周明月身上那件不合体的旧衣,心里想的不是给这个亲生女儿置办合身的衣物,而是强烈的排斥,带这个毫无仪态、畏畏缩缩、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亲女儿出去逛街?简直是自取其辱! 赵凌萱立刻做出了决定,她伸过手,温柔地拍了拍韩晴的手背,声音带着刻意的缓和:“好了好了,不哭了晴晴,一会儿妈带你去逛街,看你这身裙子也穿得有些日子了,妈带你去买新的,换季了,正好给你挑两身合适的。” “对对对!”二少爷韩宇立刻接口,像是在弥补刚才餐桌上没能第一时间为晴晴出头的失职,他掏出最新款的手机,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然后看向韩晴,脸上带着一种宠溺的霸道,“晴晴别难过,二哥现在就给你转二十万过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够就跟二哥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转账成功的提示音仿佛是他对韩晴最有力的支持。 韩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韩宇,努力憋出一个感激又带着哭腔的笑容,格外惹人心疼:“谢谢……谢谢二哥……”泪水还在无声滑落。 韩嘉撇了撇嘴,似乎对这种撒钱的安慰方式颇为不屑,偷偷翻了个白眼。 而桌尾的周明月,此刻仿佛完全被遗忘在了另一个世界,那块韩嘉好心夹给她的、鲜嫩的、价值不菲的清蒸鱼肉,在盛满了廉价白米饭的碗里,泛着冷硬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光泽,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就在韩晴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二哥落下的瞬间,随即,她终于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块冰冷的、昂贵的鱼肉,小小地咬了一口。 鱼肉细腻柔软,入口即化,带着金钱才能堆砌出的高级鲜甜,是山珍海味。 可她低着头咀嚼的样子,像个在吞咽砂砾的囚徒,左耳清晰地捕捉着韩晴细微的啜泣、韩宇转账成功的提示音、赵凌萱安抚的话语……这一切,都变成了她舌尖上咀嚼的石头,沉重冰冷,磨砺着她的血肉,只有掌心那被指甲深深掐出的、隐隐渗血的月牙形伤痕,带着一丝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存在的目的。 韩嘉那句没经过大脑的基因论和当众评价韩晴身高的举动,像是给这餐饭按下了一个暂停键,整个餐厅都僵住了,大哥韩立那声暴怒的呵斥如同惊雷砸落,连空气都颤抖了一下,韩嘉瞬间蔫了,缩着脖子,像个被喷了驱虫剂的刺猬,不敢再吱声,赵凌萱对韩晴的安抚和韩宇大手一挥的二十万红包,像一场即时上演的舞台剧,把餐桌末端那个穿着不合身旧裙子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主位上的韩松云将这一切收在眼底,他放下手中的银勺,动作不大,他没有再去看妻子赵凌萱对养女的百般呵护,目光沉沉地转向缩在桌尾、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周明月身上,那件单薄的粉色连衣裙在这开着中央空调的温暖空间里,也显得格外突兀而寒酸。 “凌萱。”韩松云开口,“既然要带晴晴去买衣服,也顺便给明月也买几套新的,这么冷的天气,别还让她穿着这么薄又不合身的东西,该置办就置办齐全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上点心。” 赵凌萱正拿着纸巾小心翼翼替韩晴擦拭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听到这话,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丈夫,那双精心描绘的杏眼里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惊愕和瞬间点燃的不快。 给周明月买衣服?当母亲的也上点心?他这是在命令我?指责我没尽到责任?! 一股强烈的怨怼猛地窜上赵凌萱的心头,这几天因为那个录音引发的震动和对过往的反思,好不容易才沉淀下去的一些愧疚感,此刻被丈夫这句带着指挥和审视意味的话瞬间冲散得七零八落,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周明月回来才几天?这个家就已经完全乱了套,先是晴晴受尽委屈,再是父子争执不断,现在连一向相敬如宾的丈夫,竟然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种教训的口吻跟她说话? 她感觉自己精心维持了十几年的、象征着韩夫人身份的无上权威和优雅从容,正在被这个野丫头的出现,无声地侵蚀着!周明月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污石,把她和韩松云之间原本清晰的界限搅得一片浑浊。 赵凌萱保养得当的脸上,那丝优雅的笑容彻底消失,嘴角紧绷地向下撇着,她没有当场反驳,只是在喉间极其克制又无比清晰地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知道了。”这三个字,硬邦邦地从她齿缝里挤出来,毫无温度,那点因为周同录音而对周明月产生的心疼,此刻在这股强烈的怨气下,几乎要被焚烧殆尽,她只觉得这个亲女儿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在提醒着她身份上的不堪和夫妻关系的裂隙。 这顿饭最终在不欢而散的压抑中收场。 韩松云、韩立、韩宇三人,径直去了公司,餐厅里只剩下两个年轻女孩、赵凌萱,以及刚刚被训斥过的韩嘉。 赵凌萱很快调整了表情,重新拾起那属于韩家女主人的雍容微笑:“晴晴,走,妈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好挑几身喜欢的衣服,就当换个心情。” 韩晴立刻乖巧地应了,只是眼神不安地瞟向还留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韩嘉,她心里警铃大作:不行,不能让韩嘉单独跟周明月待在一起!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个三哥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刚才那句我们家的基因和主动给周明月夹菜,这种倾向太危险了,必须要把他一起带走。 “三哥!”韩晴立刻换上带着点撒娇和依赖的口吻,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拉韩嘉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你眼光最好了,帮我挑包包嘛!”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期待。 韩嘉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眉头微皱。他刚才被大哥吼了一顿,心里正堵得慌,满脑子想的都是实话实说怎么了?对韩晴这突然的邀请也提不起兴趣,再者,他现在看着韩晴那副柔弱无辜的样子,尤其是联想到刚刚她因为身高被提了一句就委屈大哭,转头二哥就转了二十万……感觉心里更堵得慌了。 “不去。”韩嘉头也没抬,语气带着点大男孩特有的不耐烦和叛逆,“你跟妈去就行了,我眼光能有妈好?别找我。”他直接挥了挥手,“你们快去吧,我约了同学打球!”说完,抓起放在沙发上的运动背包,快步离开了餐厅,临走时,他甚至没有多看韩晴一眼,也完全无视了还在原地、低着头的周明月。 赵凌萱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韩晴安抚道:“你三哥就这性子,别理他。走,妈先带你去……”她也领着韩晴走了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远去。 餐厅彻底安静下来。 佣人们开始无声地收拾狼藉的餐桌,周明月也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回那个冰冷的客卧。 就在她即将走出餐厅门廊时,一个身影猛地从玄关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是韩嘉。 他压根儿就没走远,刚才在餐厅里看着周明月那穿着紧绷旧裙子、畏畏缩缩的孤单身影,还有自己大哥二哥以及母亲对韩晴和她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像两块石头一样在他不算灵光但刚刚开始运转的脑子里来回碰撞,一种说不上来是仗义还是看不惯的情绪,驱使他又折了回来。 “喂,周明月!”韩嘉压低了声音喊她,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刻薄,但也称不上多亲切,只是带着一种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的冲动直接。 周明月猛地停下脚步,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迅速蒙上惯有的怯懦和茫然:“……三……三哥?”声音细细弱弱。 “唉。”韩嘉看她那样子,皱了皱眉,不知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他两步跨到她面前,也不废话,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那个最新款的游戏手机,“你手机呢?拿出来!” 周明月不明所以,但被这突然命令的语气吓得一抖,本能地迅速掏出自己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机身磕碰掉漆的破手机。 “啧!”韩嘉看到她那手机,发出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嫌弃声,纯粹是因为手机太破,倒不是针对人,他一把将周明月的破手机拿过来,动作粗鲁地划亮屏幕,然而屏幕反应迟钝得要命,然后找到那个绿色的社交软件图标点开。 周明月紧张地看着他,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韩嘉飞快地在两个手机上来回操作着,嘀嘀嘀几声扫码的轻响后,他把破手机塞回周明月手里:“喏!加了你了!”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出周明月那个原始头像,一张默认的系统风景图和空白朋友圈的联系人页面,“有联系方式了!” 周明月茫然地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对话框和韩嘉两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谢谢?” “别谢来谢去的,麻烦!”韩嘉摆摆手,他打开微信钱包界面,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似乎有些犹豫数额,但最终还是眼神一定,输入了密码。 “叮”周明月那破手机发出一声刺耳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提示音,一条绿色的弹窗信息极其缓慢地刷新出来:韩嘉向你转账20,000.00元。 “钱给你转过去了!”韩嘉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语气轻松了一些,还带着点哥有钱哥仗义的豪气,“你这破手机趁早扔了!看着都眼晕!拿着钱自己去买个新的!屏幕能看清点的那种!别像个睁眼瞎似的!”他又瞥了一眼她那身旧衣服,补充道,“……想买啥自己看着办吧!……别指望我妈了,我看靠不住。”后面这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抱怨和不平。 说完,他好像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连看都没再看周明月一眼,书包甩在背后,只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这一刻,韩嘉觉得她也有优点,这大概是韩嘉迄今为止,在她这里得出的唯一个可以称得上正面的评价了,不做作。 周明月站在原地,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死死攥着那破手机的。 周明月感受着手机外壳那冰冷的塑料感和屏幕碎裂的粗糙划痕,她的拇指,慢慢抚过那道最深的裂痕边缘,指腹传来微弱的刺感。 两万块。 第5章 第 5 章 确认楼下引擎的轰鸣声彻底远去,整栋奢华的别墅陷入一片安静,周明月才轻轻合上那扇沉重的客卧门,她没有片刻耽搁,那件不合体的粉色裙子,像一层不属于自己的外皮,被她迅速剥下,随手丢在冰冷的地板上,甚至没再看它一眼。 她飞快地拿出自己带来的那个破旧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她的衣服,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出毛边的薄卫衣,一条同样褪色、膝盖处都磨得有些透光的旧牛仔裤。 几缕寒风仿佛透过砖墙渗透进来,但这身衣服带来的冰凉触感,竟让她有种诡异的安心感,比那件紧绷别扭、带着韩晴印记的裙子,更加让她自在。 手机冰冷的塑料外壳抵着她的掌心,裂痕边缘割着指腹,她用力攥紧,钱在里面,两万块,是救命的钱,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贴身放进卫衣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冰冷的机身激得她一哆嗦,却莫名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离开韩家别墅大门的过程顺利得出奇,她这些天除了吃饭就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根本没人留意这个穿着寒酸、行色匆匆的“佣人”。 她没有选择打车,那不是她能承受的奢侈,站在寒风凛冽的公交站台上,瘦削的肩膀下意识地缩着,牙齿在单薄的衣服里微微打颤,她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冷而有些僵硬,迟缓地打开早就查好的地图导航路线,从这里到市中心医院,需要先坐15路到终点站,再转一趟地铁2号线,最后再换乘一趟公交才能到。 车来了,15路拖着巨大的、陈旧的车身停靠站台,车门嗤一声打开,一股混合着汗味、食物味和消毒水味的沉闷热流扑面而来,周明月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地挤了上去,车厢里拥挤不堪,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贴在一起,周明月低着头,默默地抓住一根冰冷的扶手站稳,车子开动,带着剧烈的摇晃和噪音,每一次颠簸,她都要下意识地确认一下胸前口袋里的手机是否还在,车窗玻璃上凝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外面繁华冰冷的街景一闪而过,又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急切的脸。 当她终于到达中心医院那座庞大的、人声鼎沸的建筑前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医院里白惨惨的灯光已经亮起,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她找到了缴费大厅,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当终于轮到窗口时,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破手机从贴身的口袋里拿了出来,屏幕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她极其小心地点开对她而言却是天文数字的两万元余额。 “充到这个账户。”她声音有些干涩沙哑,把手机上存好的病人信息递给窗口的工作人员。 夏朗。 账号:*************。 工作人员操作着,表情漠然:“两万?” “嗯。”周明月点头,没有任何迟疑,看着对方扫码,输入数字,屏幕上弹出确认框,她屏住呼吸,指尖有些发颤地按下了确认支付的按钮。 两万块,在她眼中足以改变很多事的巨款,在冰冷的系统里变成了一个数字,汇入了另一个冰冷的账户,屏幕跳转,显示支付成功。 没有喜悦,只有一块巨石稍稍松动了一角,却又沉甸甸地压在更深处,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她只能,也必须这样做。 拿着那薄薄的缴费凭证,她像耗尽了一部分力气,步伐更加虚浮地穿过嘈杂混乱的住院部走廊,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重,混合着各种药味和衰败的气息,推开那扇冰冷的房门。 这是一间拥挤的大病房,摆了六张床。病床上躺着形色枯槁的病人,床边的家属或麻木、或焦灼,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 她几乎是凭着感觉,径直走到了最角落靠近窗户的那张病床前。光线有些暗淡,但足以让她看清床上的人。 夏朗。 那个曾经鲜活、倔强、像野草一样坚韧的少年,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蜡黄,两颊深陷,他才十**岁的年纪,却被病痛折磨得如同一根快要燃尽的枯柴。 脸上,是纵横交错的伤痕!一道暗红色的血痂狰狞地横跨整个额头,眉骨上方似乎还有缝针留下的痕迹,另一侧脸颊则有着大片的淤青和肿胀。没有被被子遮盖的脖颈和手臂上,也能看到大面积的青紫痕迹、纱布包裹的地方,还有插在手臂上的输液管。 周明月瞬间被涌上的酸涩几乎将她淹没,她走到床边那张破旧的塑料凳上,坐下来,伸出手,极其轻柔、极其小心地想去触碰他放在被子外、骨节分明却又伤痕累累的手。 眼前这惨烈的景象,如同重锤,狠狠砸开了记忆的闸门“明月!快跑!” 昏暗肮脏的小巷子里,周同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双眼血红,手里攥着一根断裂的木凳腿,咆哮着向蜷缩在墙角的王英砸去!王英早已被打得浑身瘫软,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尖利哭嚎,刚放学的周明月,瘦小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了过去,想要推开那个她名义上叫做母亲的女人,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王英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哪怕她打过她骂过她,她心里还是有对王英这个母亲的依恋! 她护住了王英,后背结结实实挨了木凳腿一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同时,一只冰冷粗糙、带着浓重酒气的大手已经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像破布一样提起来。 “妈的!小贱人!跟你妈一样吃里扒外!!”周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暴戾,他扬起蒲扇般的巴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离弦的箭,猛地从旁边冲撞过来!像一头发怒的小公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在了周同的腰侧! 是夏朗! “混蛋!放开她!”少年嘶哑的吼声带着拼命的疯狂! 周同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个趔趄,揪着周明月头发的手也松开了,周明月重重摔在地上,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眩晕中,她看到周同暴怒地转过身,挥起手中的木凳腿,狠狠砸向扑到他身上撕咬的夏朗! 砰!咔! 是坚硬的木头砸在血肉骨头上的闷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夏朗痛得面容扭曲,却死死抱住周同的腿! “明月!跑!快跑啊!别回头!!” 那是周明月此生听过最绝望也最拼命的声音。她不知道当时耳朵轰鸣是不是已经开始听不见了,她只记得夏朗那扭曲痛苦却拼命嘶吼的脸,还有周同砸向他的每一棍! 如果没有夏朗,她那次可能真的会被愤怒的周同活活打死在那条脏水横流的巷子里,是他用身体挡住了疯子,给她争取了爬出去的几秒钟…… 那个寒冷的冬天,和夏朗相依为命的的奶奶去世后,初二还没读完的夏朗背着小小的包袱,站在她家低矮破败的门外:“明月,咱俩都得接着上学,我去赚钱,你好好念书。”他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一种令人心疼的执拗。 此后,周明月在昏暗的灯下啃着课本时,总会听到窗外夏朗疲惫归来的沉重脚步声,或是他早起出门时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干过砖厂的零工,在街边小餐馆洗过堆积如山的碗碟,甚至在寒冷的冬天跟人去帮人扛过蜂窝煤……一点点积攒着微薄的血汗钱,硬是塞给她高中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那个十四岁就担起养她重担的少年,那个无数次在她绝望边缘拉她一把的青梅竹马,此刻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周明月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视线早已模糊,她慢慢地,再次伸出颤抖的手,这一次,没有退缩,轻轻地、用最小的力气,握住了夏朗那只冰冷而伤痕累累的手指。 那点微弱的暖意,是这片冰冷绝望里,她能给出的所有。 周明月坐在病床边,握着夏朗那只冰冷的手,指尖传来微弱的脉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对抗这无边绝望的力量,她凝视着夏朗那张被伤痕扭曲、再不复往日模样的脸,高中那三年如同褪色的画卷,在病房惨白的光线下,一幕幕在她空洞的眼前重新浸染了色彩。 高中三年,那个挂着市重点中学牌子的、窗明几净的校园,成了周明月拼了命也要抓住的浮木。 学费被免除,是学校施舍般的恩典,课本是国家统一免费的,粗糙、带着印刷味的纸张,学费虽然免了,但生活费住宿费,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横亘在她眼前。 她回去过那个被称为家的破屋吗?有,次数少得可怜,每一次回去,几乎都意味着新的伤痕,和周同变本加厉的谩骂与暴力,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早已不是港湾,只是更深的炼狱,只有在学校,在她狭小的、却只属于她的上铺角落里,她才敢短暂地喘息。 学校成绩单上的排名,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永远最前列的名字周明月,这是她唯一的盔甲,也是她能给予夏朗、证明他那些苦没白受的唯一勋章。 然而,这枚勋章的背后,是夏朗彻底坍塌的天空。 十五岁未满的少年,被迫离开了学校,像一颗过早被抛入暴风雨的种子,独自在泥泞的现实里挣扎求生,他尚未成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在工地老板、餐馆老板、那些需要力气活的工头眼中,意味着什么呢? 廉价。 有时甚至是免费的劳动力。 工地,烈日炎炎,他瘦小的身躯扛着比他还沉重的砖块,一趟趟往返。汗水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破了洞的汗衫,砖头粗糙的边缘磨破了他单薄的肩膀,汗水渗进去,又咸又痛。 工头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他干瘪的身体:“小孩儿,没吃饱饭啊?这点力气还想要钱?今天这工先欠着,明天来补!工头的心情不好,看着他那张脸就烦:“滚滚滚,小崽子,下次别来了!看着晦气!”他攥紧拳头,压制着胸中的愤懑,只能低着头沉默地离开。 小餐馆,后厨油腻腻、滑溜溜的地板,堆积如山的脏碗碟散发着隔夜的馊味,老板是个刻薄的中年妇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骂骂咧咧:“动作快点!洗个碗磨磨蹭蹭,耽误老娘开店!哎!说你呢!轻点放!摔碎一个碗扣你十块钱工钱!” 冰凉的自来水刺激着他关节已经泛红的手,冬天,那水冷得刺骨,洗碗的水是热水,一冷一热,冻疮红肿、裂开、流血,一浸水就是钻心的疼,老板娘挑剔着碗上残留的一丁点油星:“这么脏!重洗!今天工钱扣一半!看你下次长不长记性!”他咬着下唇,没吭声,只把那剧痛肿胀的手更快地埋进冰冷的泡沫里。 冬日清晨,天还没亮,呵气成霜的街头,路灯昏黄的光线把瘦弱的身影拉得像个摇晃的幽灵,他和一群更老的汉子挤在寒风里,等着装蜂窝煤的拖拉机,一车煤卸下,他们蜂拥而上,抢着用背篓背、用麻袋扛,每块煤都沉甸甸,坚硬冰冷的边角隔着薄薄的棉布硌得生疼,乌黑的煤灰沾满了他冻得发紫的脸颊和脖颈。一趟又一趟,沉重的负担压弯了他尚未长成的脊背,收工的时候,领头的汉子数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递给他,脸上带着点难得的同情:“娃儿,吃点热乎的吧。”那点钱,还不够买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这三年,贯穿始终的只有一个字,苦,物质上的极端匮乏,身体上反复叠加的劳损和伤痛,尊严被随意地踩在泥地里的屈辱,他用单薄得可怜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周明月两年半的全部生活费和学杂费。 那钱怎么来的?周明月甚至不敢细想。 “明月,加油考出去!考上大学,咱俩就离开这鬼地方!”夏朗的声音总是带着那种仿佛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乐观,即使他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他眼睛亮亮的,里面映着对远方,对他们共同幻想的未来的憧憬,“我接着挣钱!供你读!大学多好啊,听说那图书馆的书,都多得数不完!等你念出来,找个好工作,我就……”他就怎样?他挠挠头,没往下说,只是看着周明月笑得憨厚又满足,好像那个美好的图景已经足够让他忘掉所有的疲惫。 夏朗不是那种俊朗的帅哥,长期营养不良让他脸色总是带着点菜黄,干活晒得黝黑,因为总干重活,胳膊腿是干瘦的,却已经有了些紧实的线条,脸上偶尔还带着新添的、干活不小心碰到的淤青或擦伤,但周明月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那双永远亮晶晶、充满了倔强和对她无条件信任的眼睛,是照进她晦暗生命里的唯一暖阳,那张总是对她扯出安慰笑容的嘴唇,是她心底最深的依靠,那份踏实的、沉默的保护和付出,是她在这人间炼狱里,唯一能品尝到的纯粹爱意,她早就在心底深处,把这个笨拙、坚强又温暖的少年,偷偷安放在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位置,偷偷地、毫无保留地相信着,这个少年,就是她未来的家。 这份沉甸甸的、没有言说的情愫,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最大的力量,他们几乎没有甜言蜜语,爱是什么?太奢侈的字眼,他们只能用最笨拙、最实在的行动去表达。 周末的短暂相见,地点永远是选在距离双方都远、偏僻无人的地方,有时是老城区一个荒废的小公园凉亭,石桌上刻满了字;有时是河堤的杨柳树下,风吹着水面粼粼发光;更多时候,是周明月学校背后那条安静无人的小巷尽头。 夏朗永远都不会空手来,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从他那件破旧外套或者口袋里,掏出带给周明月的好东西,有时候是一支笔,有时候是一本巴掌大漂亮的小笔记本,这极可能是他打工攒够一点钱后,特意跑去文具店买的,最贵的那种,在他眼里周明月该用的好东西,他会带着点献宝似的期待看着周明月翻开那崭新的、还带着油墨味的纸张。 更多时候,是一小块黄黄的、粘在油纸上、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点心,直到放进周明月的手里,看着她吃下去,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看着周明月因为用上他送的笔、在新笔记本上写下娟秀的字迹,或者小口小口珍惜地吃掉那点微不足道的甜食时露出的一点笑意,夏朗就觉得他受过的所有苦,都值得。 而周明月呢? 她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几乎完全依赖着夏朗,省下来一分一厘都难上加难。但她总会绞尽脑汁。 她尽可能去争取各种可以争取的奖学金并积攒下来,或者帮同学做手工挣了极少的零花钱,她会用这点来之不易的钱,跑到附近的鞋摊,挑上半天,选一双最厚实耐穿的鞋,然后在小巷尽头,递给风尘仆仆赶来的夏朗:“喏!别总是穿露脚趾头的破鞋了,硌脚!”她甚至会红着脸,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再掏出一双崭新的格外柔软的白色棉袜,那棉袜在日光下泛着干净的光,和夏朗沾满尘土污垢的旧袜子形成鲜明对比。 周明月窝在宿舍冰凉的被子里,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和走廊的灯光,笨拙地握着毛衣针,学着同寝女生教的样子,一点点编织着什么,针脚歪歪扭扭,毛线也粗糙廉价,颜色也很单一,她常常被针扎到手,编织的速度也慢得像蜗牛爬,但她坚持着,织了好多个深夜,手指冻得发僵,终于在某个周末,她会带着一点羞涩和期待,从布书包里拿出织好的围巾或手套,颜色也许还不匀称,但足够厚实,在寒风凛冽的河堤上,她踮起脚,把这带着她体温的、歪歪扭扭的温暖绕在夏朗冰冷的脖颈上,又执意地拉过他布满冻疮裂口、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红肿的手,笨拙地给他戴上手套。“暖和点,别冻坏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被寒风吹进了夏朗的心底,暖得让他鼻子发酸。 那三年里,他们为数不多的周末见面时光,就是这样度过的。 在一个个僻静的角落里,两人挤在一起,中间放着夏朗带来的点心,最后往往是他拗不过,看着周明月吃一小半,自己才吃掉剩下的,脚下放着周明月买的新鞋或冬天送的围巾手套。 周明月会把带来的课本摊开,指着上面的文字和公式,小声地、耐心地讲给夏朗听,那是他失去的书声琅琅的时光。 他听得格外专注,即使很多内容对他这个干惯了力气活的人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他只是喜欢听她讲话的声音,喜欢看她垂眸讲解时那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你看这条物理定律……” “这里要套这个公式……” “这个历史时间点你得记住……” 知识的光芒在两个苦孩子的世界里流转,有时是讲解,有时周明月也会兴奋地说起学校里发生的小事,虽然那些事和夏朗的世界那么遥远,但他听得津津有味,笑得开心,更多的时候,他们沉默着,肩并肩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或者靠在墙角下,看着天色从明亮到昏黄再到彻底暗下来,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很近。 语言有时是多余的。 他们的心意,早已在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毛票里,在那洗得发白的廉价围巾上,在那细心包裹的笔和黄点心碎片中,在那一次次偷偷买下的、能保护对方身体的微薄物件里,传递得清清楚楚。 那份情愫,如同埋在贫瘠土壤深处的种子,在看不见的角落,用彼此的生命做养分,悄无声息地、坚定地扎着根,默默期待着有朝一日能破土而出,沐浴在阳光之下。 一个叫家的地方,是两人心底最深最深的、不敢说出口却支撑着全部未来的梦。 第6章 第 6 章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浸透的墨,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生疼,奢华的韩家别墅灯火通明,暖黄色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出来,将雨水都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粉。 周明月站在厚重的雕花大门外。她没有钥匙,没有指纹权限,甚至连门铃都不会按,或者说,是不知道在哪里按。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她单薄的旧卫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轮廓,头发被打湿,几缕沾在苍白的脸颊和右耳那道狰狞的疤痕旁,使她看起来更加脆弱狼狈。寒意针扎一般刺透骨头,她微微打着冷颤,牙齿在口腔里磕碰出细微的声响。 她韩家的目的就是钱,为了病第1章床上奄奄一息的夏朗,这座奢华的、散发着陌生气息的冰冷宫殿,是她唯一的、也是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抬起手,带着犹豫和一丝生涩,轻轻敲击着那扇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硬木大门。 声音在风雨声里显得那样微不可闻。 等待的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是在抽走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终于,伴随着里面轻微的开锁声响,大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明亮温暖的光线和暖气混着浓郁的晚宴香气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凄风冷雨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佣人略显惊讶和审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淋湿了的廉价垃圾该不该放进来。 周明月几乎是瞬间切换了状态,腰微微躬起,头压得更低,脸上的所有倔强、冰冷和急迫都被瞬间收敛干净,换上了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怯懦和茫然,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让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加倍可怜兮兮的感觉。她小声地、带着不安地嗫嚅了一声:“对……对不起……”声音干涩发颤。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韩嘉略微提高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和对佣人磨蹭的不满。 佣人这才彻底拉开了门。 周明月像是得到特赦的囚徒,小心翼翼地挪了进去,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韩松云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漠不关心,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抬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赵凌萱靠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正看着一本时装杂志,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眉头微微蹙着。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中央的场面,韩晴正亲密地依偎在一个年轻男子身边,那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岁,面容俊朗,五官深邃,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清贵气质,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带着探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穿过空间的距离,直直落在门口这个浑身湿透、衣着寒酸得与周围环境彻底割裂的女孩身上,他叫沈杰希。 韩嘉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沈杰希对面的沙发上,翘着腿,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他冲着周明月扬了扬下巴:“回来了?快去楼上把你这身湿透的破布换了!” “去哪了?弄成这副鬼样子!”赵凌萱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杂志,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居高临下的质问,“像个没家的野孩子一样!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她的目光扫过周明月脚底在地毯上留下的一小滩水渍和泥点,眉头皱得更深,她抬手,指了指沙发旁边放着的一个大纸袋,动作带着施舍般的轻飘,“给你买了几身像样的衣服,赶紧去换上!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穿得跟个乞丐似的,算怎么回事!”她甚至不去提周明月浑身湿透是否会感冒生病。 周明月的头垂得更低,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对…对不起……”湿漉漉的黑发遮住了她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 韩嘉显然对亲妈这种态度很是不满,尤其是在沈杰希这个外人面前,觉得更丢面子,他皱着眉,冲着周明月不耐烦地挥手:“听见没明月,赶紧去换!磨蹭什么!一会儿给你介绍个人!” 他这话一出,依偎在沈杰希臂弯里的韩晴,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那双一直温柔望着沈杰希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了巨大的恐慌,沈杰希……沈家……那是她从小就知道的婚约,是她未来板上钉钉的归宿,是她韩晴这个韩家小姐身份最重要的光环和最有力的保障,可周明月,她才是…… 韩晴的手,那只原本轻轻搭在沈杰希小臂上的柔荑,瞬间收紧,细长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沈杰希的布料里,她不敢抬头看沈杰希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只能将脸埋得更低,靠着沈杰希的肩膀,借此遮掩住自己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惊惶的眼神。 韩松云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缓缓扫视了一圈客厅里各怀心思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个像落汤鸡一样站在门口、低眉顺眼沉默无声的周明月身上,他已经查清了真相:赵凌萱当年的盛气凌人,她对周同那种底层小工人的鄙夷和不屑,他甚至记得妻子当年随口抱怨过不想和一个看工地的老婆住一个病房,觉得晦气,像毒刺一样埋进了周同心底,最终演变成了这恶毒的调包报复,责任在妻子,在对方,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韩晴养了十几年,感情深厚;周明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那酷似妻子的脸和凄惨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家里不差钱,养着就养着吧。 他没有对赵凌萱的刻薄斥责提出异议,也没有对沈杰希突然的造访表示疑问,沈家的儿子找韩嘉打球顺便过来,再正常不过,他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是对周明月说的,却也只说了两个字,不咸不淡。 周明月得到了这句含糊的许可,立刻像是得到了逃离命令,微微鞠了一躬,用极快的、却又小心翼翼不发出太大动静的脚步,抱着那个大纸袋,低着头,像一道灰色的影子,飞快地穿过了奢华明亮得让她眩晕的客厅,消失在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深处。 沈杰希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楼梯尽头、如同被雨水打湿的灰鸟般单薄可怜的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他端起佣人奉上的骨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氤氲的热气似乎也没能驱散他眼中的那点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趣味。 “这个周明月……”沈杰希放下茶杯,低沉悦耳的嗓音带着点玩味,“倒真是挺特别的。”他回想刚才惊鸿一瞥:虽然穿着破旧湿透得不像话,但那张洗尽疲惫后露出来的小脸,是真真正正的巴掌脸,苍白得几近透明,灯光下能看到皮肤下纤细的青色血管,下巴尖得惹人怜。五官轮廓精致得过分,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隔着距离和低垂的睫羽,也能窥见其形状的清冽秀美,酷似赵阿姨,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空寂感,就是太瘦了,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韩晴,晴晴自然也是漂亮的,从小被精心呵护长大的鲜花,皮肤白皙,气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是浸染在富贵里的得体教养和娇贵,只是沈杰希脑中不自觉对比了一下:周明月像一捧清冷易碎的琉璃,带着山野风雨的倔强和破碎感;晴晴则是暖房里培育出的、盛开得饱满而骄矜的名品牡丹。 各有各的美,只是此刻的牡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就是瘦了点,”韩嘉懒洋洋地开口,瘫在沙发里接话,“看着一阵风都能刮跑了。”他话语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偏向,纯粹陈述事实。 韩立和韩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韩立一眼看到了沈杰希,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却又不失矜持的笑容:“杰希来了!稀客啊!” “大哥,二哥。”沈杰希礼貌地站起身,分别向韩立和韩宇颔首致意,世家子弟的教养展露无遗,韩宇只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显得心不在焉,目光扫过韩晴紧挨着沈杰希的姿态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韩晴的心,此刻正像被无数只小爪子在狠狠抓挠,沈杰希那句挺特别的评价,还有他看向楼梯方向若有所思的眼神,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沈杰希是她唯一的,必须是她的,绝不能让这个该死的周明月有任何染指的可能! 就在这汹涌的嫉妒和恐慌快要将她淹没时,韩晴的指尖,在她那昂贵光滑的丝绒裙摆上,极其轻微地、得意地捻了一下,就在刚才,在周明月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悄悄进了周明月的房间,没有人会发现的。 嘴角,极快、极深地勾起一丝冰冷的、狠毒的弧度,周明月,我看你还能特别多久! 周明月关紧了门,隔绝了楼下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香水味、暖气和压抑目光的空气,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风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只有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从窗户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将那沉甸甸的大纸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没有半分欣喜,动作甚至有些粗暴,她拉开纸袋封口,将里面几件崭新的衣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柔软的羊绒衫、做工精细的连衣裙、设计感的卫衣、保暖的羽绒马甲每一件都崭新、精致,带着昂贵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她面无表情地,一件件拿起来,第一件事,不是试穿,而是极其熟练地翻找衣服内侧的吊牌! 手指摸索着,借着昏暗的光线辨认上面的数字:‘2,500’‘1,700’‘800’‘1,600’‘700’... 一个接一个冰凉的数字映入眼底。周明月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丝毫变化,她迅速把所有衣服的吊牌价格在心里加了一遍,总数并不算少。 她不死心地在纸袋里反复翻找,甚至在倒衣服的地方仔细查看地毯,最终,她直起身子,眼神沉静如水,没有发票,一丝预料之中的失望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深的冷静取代,退不了钱。 她需要钱,立刻,马上,夏朗还在医院等着救命钱,这些华美的衣服,在她眼里和一堆印刷精美的钞票没有本质区别,只是兑换的方式麻烦了些。 她拿起那件标价两千五的羊绒衫,柔软的触感像是在提醒它的价值,她将它随手丢在床上,又拿起那件一千七的连衣裙,同样丢开,手指最后停留在那件最不起眼的、标价七百块的普通加绒卫衣上,深灰色,没有任何花哨装饰,是这堆奢侈品里最便宜也最实用的一件。 就它了。 她脱下自己湿透冰冷的、价值不超过几十块的旧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将那件崭新的、七百块的灰色加绒卫衣套上,布料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身体,带来了迟来的、短暂的暖意,但这点暖意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脏,她没有去穿那些更体面的新裤子,而是弯腰从自己带来的破帆布包里,翻出一条同样廉价、但干净厚实一点的旧牛仔裤穿上。 她轻轻地、清晰地、像是在确认某种不可更改的信念,对自己低语:“我没有选错地方。” 回到这里,是她唯一的选择,她没有退路,她没有夏朗那样的力气去下苦力,没有合法的手段快速获得大笔金钱,她只有这一身的伤痕、这一副伪装出来的可怜相,以及韩家出于最后一丝血缘或者仅仅是面子考虑而施舍出来的、可能带有愧疚标签的东西。 “只要他们觉得有愧,愿意给东西,愿意给钱我都要。”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着身上新卫衣柔软的料子,眼神没有半分欣赏,只有评估价值般的冰冷,“不管是什么。” 她回到这里,不是为了亲情,不是为了温暖。她是来猎取生存资源的猎人,利用他们的冷漠,利用他们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愧疚,甚至利用他们对她的厌恶,只要这种厌恶能转化为补偿性物质,榨取她能榨取到的一切价值。 楼下那个沈杰希?她透过门板缝隙捕捉到几句大哥、杰希的称呼,与她何干?他看她的目光是好奇还是轻蔑,是赞赏还是探究,韩晴的紧张嫉妒,所有这些浮夸的感情游戏,在她眼中轻如尘埃。 她的亲人,从来就不在韩家这些冰冷的摆设和富丽堂皇的框架里。 在她心中,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息的医院病房里,在那个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用生命为她抵挡过黑暗风暴的少年身上。 夏朗,唇齿无声地碾过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誓言的坚硬,在这个华丽冰冷的囚笼里,她只为自己和夏朗而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一些,敲打着玻璃窗。周明月缓缓抬手,手指落在右耳那道狰狞的伤疤上,冰冷的指尖感受到疤痕粗糙丑陋的凸起,以及疤痕之下的血管传来心脏沉重而缓慢、但无比坚定的搏动。 第7章 第 7 章 佣人轻轻敲开客卧房门时,周明月正坐在昏暗的床边,手机屏幕碎裂的光幽幽照亮她低垂而毫无表情的脸,听到催促吃饭的低声提醒,她指尖迅速点灭屏幕,将那份冰冷的光源揣回口袋,脸上重新挂起惯有的那种怯懦和茫然,如同戴上一副融入环境的面具。 楼下的餐厅早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室内照耀得如同白昼,奢华的长餐桌旁,众人已各就其位,沈杰希被安排在赵凌萱右手边,俨然是今晚的贵客,韩晴则紧挨着沈杰希,精心打扮过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柔光。 周明月无声无息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长桌最末端那个孤岛般的座位,如同上次一样,她安静地坐了下来。 主位上的韩松云看向沈杰希,脸上带着一家之主的沉稳和适度的亲近:“杰希,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好的,韩叔叔。”沈杰希微笑颔首,得体而从容。 赵凌萱也完全沉浸在招待未来乘龙快婿的喜悦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杰希,你母亲最近身体好些了吗?上周和她通话,听说她感冒着,我这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呢。” 沈杰希含笑回应:“多谢赵阿姨挂念,母亲已经大好了,还特意让我代她谢谢您的关心。”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赵凌萱眉眼舒展,带着慈爱的光辉,“你看这都放寒假了,晴晴天天在家,我总怕她闷得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得来,你呀,多带她出去走走逛逛才好。” 沈杰希从善如流:“好的,赵阿姨,一定。”他说话时,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飘过坐在最远处的周明月,看到她微垂着头,只专注于面前那个盛满白米饭的小碗,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新卫衣,在一室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又似乎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餐桌上谈话的焦点牢牢围绕着沈杰希和韩晴展开,佣人穿梭伺候,碗碟的碰撞声和优雅的谈笑声交织成一片和谐的乐章,而桌尾的周明月,像一个被刻意遗忘的阴影,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那色泽诱人的菜肴,距离她如此遥远。 韩嘉,咽下嘴里一块肉,皱着眉,眼神直接扫向赵凌萱,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挑刺意味:“哎,妈!我说……”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周明月,“……明月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这不噎得慌吗?”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接指向了佣人:“不是我说,这菜盘子都快摆到桌中央那边去了!离明月那么远,你们是让她隔空取物啊?还是指望她站起来弯腰够?”他边说边站起身,像是要自己动手去挪动那些精致的盘子,他的动作透着不耐烦,也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粗鲁。 韩宇本就对周明月抱着极深的成见,更看不惯韩嘉这副多管闲事的做派,立刻出声呵斥,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她自己是没长手吗?还要佣人给她端到嘴边喂下去不成?坐那里跟块木头一样,怪得了谁!” 韩嘉一听火气更大:“二哥!你这说的什么话!”他指着桌面,“你自己比比!她就算站起来,把腰弯折了也不一定能夹到那盘虾吧!真是够了!”说着,他不顾赵凌萱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和韩晴惊愕的眼神,固执地伸手将离周明月最近的一盘清炒时蔬和一个看着还不错的炖盅往她面前推了推,动作幅度不小,汤汁差点溅到昂贵的桌布,他对佣人喊道:“愣着干嘛,拿副干净的碗筷给明月盛汤啊!” 佣人们吓得赶紧低头去准备。 一直未多言的韩松云看着这出闹剧,眉头微蹙。他知道韩嘉话糙理不糙,却也无意当众过多驳斥赵凌萱,他对着旁边神色惶恐的佣人沉声吩咐了一句,算是解围,也是给赵凌萱一个台阶下:“下次摆放菜式,注意位置均衡些。” 佣人们如蒙大赦,连连躬身:“是,先生!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韩晴看着韩嘉如此固执地维护周明月,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她深知这个三哥已经完全叛变了,一股冰冷的恨意在心底蔓延,但同时,另一个计划的进行又让她心头掠过一丝隐秘的得意,很好,既然嘉哥哥不可靠了,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周明月,你等着! 她必须稳住沈杰希这条最重要的线,韩晴立刻扬起甜美无辜的笑容,动作自然地拿起自己面前的公筷,夹起一块炖得软烂油亮的酱茄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赵凌萱碗边的骨碟里,声音清甜得像蜜糖:“妈妈,这个茄子炖得又软又入味,我记得是您最爱吃的!您快尝尝!” 这个亲昵无比的举动瞬间转移了赵凌萱因韩嘉的无理取闹而产生的愠怒,她看着碗里贴心的女儿夹来的菜,再看向身旁温婉懂事的韩晴和俊朗有礼的沈杰希,一颗心立刻熨帖无比,那点对于周明月的烦厌和对韩嘉举动的不满,瞬间被这份天伦之乐的暖意挤到了角落,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哎哟,还是晴晴懂事!知道妈爱吃什么!” 周明月在韩嘉几乎算是硬塞过来的炖盅前微微僵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看任何人的表情变化,也没有去看韩晴与赵凌萱之间的母女情深,只是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极其轻微地,用那勺子,舀了一点点清可见底的汤,极其缓慢地送入口中,汤的味道很鲜美。 只是那份鲜甜滚入喉间,却带着一种足以灼穿肠胃的冰冷。 她低垂的眼睫,清晰地看到自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微微粗糙泛黄的指甲边缘。 韩晴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带着算计和得意的浅笑,被沈杰希无意间瞥见了一瞬,再看向那个沉默得如同隐形人的周明月,她只吃了半碗米饭,喝了几口汤,那道炖菜几乎没有动。 韩嘉觉得周明月可怜兮兮的,作为老三感受到的爱是最少的,但好歹比周明月好点吧,而且周明月来了,他们又没让韩晴离开,韩晴怎么还老觉得委屈巴巴呢?“爸,既然明月才是我亲妹妹,那是不是以后应该是她跟杰希结婚啊。” 韩嘉那句没轻没重的跟杰希结婚,如同沸水浇入滚油,瞬间引爆了晚餐桌上那层岌岌可危的、勉强维持的平静面纱! “砰!”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突兀响起,韩晴手中的汤勺失手掉回精致的骨瓷汤碗里,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情温柔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慌骤然紧缩,死死钉在韩嘉脸上!眼神里充满了荒谬、愤怒,和被背叛的冰凉!仿佛在问:韩嘉!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韩嘉!”赵凌萱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刚才对沈杰希的温柔和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厉色和维护韩晴的本能,“你胡说八道什么!晴晴才是你亲妹妹!你吃错药了吧!” 紧接着,啪嗒一声,大哥韩立狠狠将手中的筷子拍在餐盘边缘,脸上那层虚伪的亲和力彻底撕碎,露出一片森然的怒意和极致的厌烦,眼神凌厉如刀地剐向韩嘉:“韩嘉!我看是我平时对你太宽纵了!让你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他的声音不高,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韩宇的反应最直接也最**。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蔑、带着浓烈恶意的嗤笑,毫不避讳地看向桌尾那抹几乎要缩起来的身影,鄙夷如同实质:“她也配?”三个字,狠狠砸过去。 就连主位上,一直用沉默维持着最后一丝微妙平衡的韩松云,面对小儿子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戳破脓疮的问题和韩宇如此直白的恶意,也不得不表态了,他放下筷子:“韩宇!明月才是你的亲妹妹!血浓于水,说话注意点!”他虽呵斥韩宇,但这话更像是对所有儿子的提醒,只是那份血缘的重量,听起来远不如他维护韩家秩序和颜面的意图来得强烈。 “我的亲妹妹只有晴晴一个!”韩宇梗着脖子,声音拔高,那份叛逆和对周明月的排斥毫不掩饰,“从她叫韩晴那天起就是了!这个什么周明月?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凭什么让我认?!” 餐桌上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兄妹阋墙的苗头在压抑中疯狂滋长,韩晴的眼泪无声滚落,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强化着自己的委屈和受害者的姿态,赵凌萱心疼得立刻去安抚她,韩立怒视着韩宇和韩嘉,额角青筋跳动。 而周明月,从始至终,她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对身旁骤然爆发的狂风暴雨充耳不闻,只机械地、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把自己存在感缩到最小。 “哎呀!明月!发什么呆啊!我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杰希啊!就那小子!你想不想跟他结婚?!当沈家少奶奶!多风光!” 周明月被他问得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灯光下,那张清瘦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又怯懦的困惑和迷茫,仿佛韩嘉问的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天方夜谭。 她的目光迟缓地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威严的父亲,刻薄恶意的韩宇,阴沉的韩立,安抚韩晴的赵凌萱,以及韩嘉那张写满你快说想啊的急切的脸,她歪了歪头,像一只迷途的小鹿,空洞的眼神里是真真切切的、不掺假的茫然:“结婚?”她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发音有些滞涩怯怯地问:“那他会给你们钱吗?” “噗~~~” 韩宇没忍住,直接嗤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裸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嫌弃,他眼神里写着果然如此,觉得这个野丫头真是从上到下都透着股穷酸和市侩。赵凌萱看着周明月,勉强压下去的厌烦又冒了上来,韩立眉头皱得更深,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 沈杰希也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钱?!给什么钱啊!”韩嘉气急败坏地低吼,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周明月,觉得这丫头简直烂泥扶不上墙!沈杰希这样的人物,她居然只想到钱?! 就在这时! 周明月看着韩嘉那副怒其不争的表情,看着韩宇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看着所有人那副她不配的模样,她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从她那双酷似赵凌萱、此刻却盛满了孩童般惊恐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不!不要把我卖掉!求求你们!”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和哭腔,她丢开筷子,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身体蜷缩起来。 “谁要把你卖掉?”韩松云低沉的声音从远端传来。 周明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韩晴……她爸爸…他说……他说等我成年了……就把我卖给……卖给隔壁街的王瘸子……呜呜……他说王瘸子答应给他六万块钱……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剧烈抖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双大眼睛里是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绝望烙印:“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是不是我吃太多饭了……我……我会少吃点……只吃一点点饭就好……求求你们了……不要把我卖掉给王瘸子……呜呜……那个王瘸子……他……他打死了两个老婆……都是买来的……呜呜……我不要……我不要被打死……我听话……我很听话的……” 韩嘉如遭雷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看着周明月那崩溃恐惧到极致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冲击和冰冷的愤怒涌上心头!她不是市侩!她是真的……真的差点被…… 韩晴脸色瞬间煞白!周同……那个酒疯子!他居然……居然敢?!同时,一股强烈的恐惧也攫住了,她那录音里的疯子父亲…… 韩松云猛地捏紧了拳头,调查里提到过周同的恶劣,却没细挖到这些细节。 韩宇脸上的鄙夷凝固了,赵凌萱捂住了嘴,看着那个蜷缩着、因极度恐惧和过往创伤而崩溃痛哭的亲生女儿,那句骨子里是卑贱的嘲讽像是回旋镖狠狠抽在她自己脸上。 餐桌上一片死寂,只剩下周明月那撕心裂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哭嚎,在奢华冰冷的水晶吊灯下回荡,一下下,敲打着每一颗被傲慢和偏见包裹的心脏,那份恐惧过于真实,过于具体,像冰水浇头,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评判者,瞬间跌落至残酷的深渊。 沈杰希作为今晚唯一真正的外人,他是第一个从这场骇人的家庭风暴中抽身而出,他没有像韩家人那样陷入震惊、厌恶或复杂的家族纠葛情绪里,他那双清贵深邃的眼眸中,此刻只有纯粹的、巨大的震动,以及一种夹杂着愤怒与难以置信的惊悚感。 韩晴的父亲周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仅仅是为了口角之恨就能掉包别人孩子?仅仅因为看不上韩家地位就要这样折磨一个无辜的女孩?不,这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周明月口中的六万块、王瘸子、打死两个老婆……这些充满原始兽性、卑劣到极点的词汇,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他这位金贵的沈家少爷都遍体生寒。 周明月……她过去的十八年,究竟是在怎样的人间地狱里挣扎过来的?那份深入骨髓的的恐惧,那双盛满了纯粹惊惶、如同待宰羔羊的泪眼,这一切都过于真实,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紧。 他起身走到周明月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周明月平齐,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和缓:“明月,别怕,你听我说,那个人渣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韩松云韩叔叔,是韩氏集团的掌舵人,是这座城市顶有身份的人物。”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韩叔叔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什么六万块钱!更不可能把你卖掉!那是只有疯子才会干的恶行!你是韩家的女儿,韩家的女儿。” 旁边的韩嘉被沈杰希的话点醒,猛地回过神来!对啊!爸是谁?那可是韩松云,周同那种垃圾给他爸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干卖女儿这种下三滥的事,他连忙上前,连声附和:“对对对!明月!杰希说得太对了!咱爸!咱爸可是正儿八经的韩氏老总!他怎么可能干那种事!那都是疯子的话!当不得真!绝对不可能!你放一万个心!” 她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肩膀,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不……不是的,他会发消息,他都发消息说好了……”她剧烈地抽噎着,语无伦次,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王瘸子……王瘸子他……” 在韩嘉和沈杰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她那只因为恐惧和哭泣而剧烈颤抖的手,摸索着伸进那件单薄卫衣的内侧口袋,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掏了两次,才终于摸出那个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饱经风霜的破手机。 “看……你们看……”她带着哭腔和执拗,她用力按亮屏幕,手指因为过度激动和恐惧而僵硬、发颤,点了好几次才勉强解锁,在一个简陋的短信图标上停顿片刻,那界面老旧得像是上世纪的产物,最终找到一个备注爸爸的短信界面。 她看也不看,只是凭借记忆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将那个充斥着咒骂和威胁的信息界面,一把塞到了距离她最近的韩嘉手里!手机屏幕裂痕边缘几乎要刮到韩嘉的手指。 “看……你们……看……”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只剩下胸腔里憋闷到极致的呜咽。 第8章 第 8 章 韩嘉下意识地接住那冰冷的、沉甸甸的破手机,他和正好也探身过来的沈杰希,只看了一眼上面那几条发送于一个多月前的短信内容,两人的脸色瞬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那文字充满扭曲恶毒的市井气息,每一个字都散发着恶臭:「贱人生的贱种,你们全家都是贱种!」 「你把高中读完就给老子滚回来!王瘸子那边老子都说好了!你敢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狗娘养的东西,老子上次怎么就没把你腿打断呢?」 「你他妈还有钱去读书?不晓得孝敬你老子?把你的奖学金给老子拿回来!不然老子去你学校闹,说你是赵凌萱那个婊子生的贱种!看谁还敢要你!」 「再敢用钱读书,看老子弄不死你!」 韩嘉的手猛地一抖,脸上像是开了染坊,一阵青一阵白!那恶毒的诅咒,那**裸的王瘸子和打断腿的威胁,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千倍万倍,一股混杂着巨大恶心、冰冷愤怒和难言羞愧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天灵盖!这……这就是周明月十七年来天天要面对的? 旁边的沈杰希虽然早已有所心理准备,但看到如此具体、如此狰狞的文字证据,眼中也瞬间掠过难以言喻的沉痛和冰冷的怒意,这已经超越了想象的底线,是恶魔的行径,他看着身边那个哭得几乎窒息的女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地狱这个词,并非仅仅是文学作品里的抽象意象。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神色变幻莫测的赵凌萱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被牵连的羞辱感和一丝被他们巨大反应勾起的病态好奇心,她霍然起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脆响,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不耐:“什么东西?看把你俩吓成那副德行!见鬼了?” 她一把推开碍眼的韩嘉,劈手就将周明月那部破旧不堪的手机夺了过去。 她保养得宜的纤手托着那部裂痕累累的廉价手机,她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挑剔和优越感,随意地扫向屏幕。 当她看到那句极其醒目的、充满恶意和侮辱的「……你是赵凌萱那个婊子生的贱种……」 她的身体猛烈地一晃,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恐惧、以及被当众揭露最不堪最底层污垢,被一个她最看不起的下等人骂作婊子,的滔天羞怒,而猛地缩成了针尖! “……什……么?!” 韩松云的眉头紧锁,他感知到赵凌萱那剧烈的反应绝非寻常,他看着妻子失态地站在原地,忍不住沉声质问:“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刺耳的“啪!” 赵凌萱高高扬起手,狠狠地将那部承载着周同极致恶毒诅咒和巨大羞辱的破手机,重重摔砸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手机外壳本就伤痕累累,此刻更是瞬间裂开一道更深的豁口,屏幕上的蛛网裂痕疯狂蔓延,连电池都因为这剧烈的冲击从机身后盖的缝隙里啵地一声弹了出来,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直处于崩溃边缘、身体还在微微发颤的周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猛地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整个身体都蜷缩得更紧,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带着恐惧的呜咽。 “凌萱!”韩松云也被她这激烈的动作惊得站了起来,厉声喝问,“你发什么疯?!那上面到底是什么?!”他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赵凌萱的反应太过激烈,手机里应该是些恶毒的语言,看来必定与她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对着她来的! 旁边亲眼目睹了短信内容的韩嘉,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愤怒、对周明月的巨大同情以及对韩晴长久以来占据一切的逆反情绪,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少年人的冲动,冲口而出:“爸!您就别再问了!”他指着地上破碎的手机,又指向一旁蜷缩得像只鹌鹑的周明月,激动地几乎语无伦次,“明月她……她都经历了什么啊!您看看那些短信!那个周同……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人渣!明月能活着来到韩家都是老天开眼!她差点就被打死了!差点就被卖掉换钱了!” 他愤怒的目光转向被韩立护在怀里、梨花带雨的韩晴:“而我们的好妹妹韩晴呢?她在韩家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爸妈捧在手心,被我们兄弟宠上天,她从小到大受过一点苦吗?挨过一根指头吗?凭什么?明月替她遭了十八年地狱的罪,差点死在周同那种人渣手里,你们怎么就能看不见?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 沈杰希站在那里,这场**裸的、冲击人心的家庭风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作为客人的界限,韩嘉的控诉、赵凌萱失态摔手机的愤怒、周明月那无声的恐惧、韩松云的逼问、以及他目光复杂地掠过被韩立紧紧护在怀里、眼神却飞快闪过一丝心虚和惊惧的韩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韩晴身上流着的,是那个疯狂施暴者周同的血,即使她如今被韩家娇养得再金贵,那份骨子里可能存在的劣根性和疯狂,是他沈家绝不可能接受的风险,这个认知让他脊背发凉。 他必须要走了,不仅仅是礼节问题,他需要立刻冷静下来梳理这一切,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必须告知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和厌恶:“韩叔叔,韩家似乎有家事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他微微颔首,“先告辞。”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韩晴一眼,转身便大步流星、带着一种急于逃离是非之地的速度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战场。 沈杰希的突然告辞,韩晴的脸在那一瞬间白得像一张透光的纸,她死死抓住韩立的衣襟,沈杰希最后那一眼里的复杂和冰冷的疏离感,让她如坠冰窟! 赵凌萱此刻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她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崩溃意味的呜咽,猛地转身,高跟鞋重重地、踉跄地踩在地面上,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三楼。 客厅里,只剩下脸色阴晴不定的韩松云、面沉如水的韩宇、紧紧抱着低声啜泣韩晴的韩立、因情绪激动而胸膛起伏的韩嘉,以及那个自始至终缩在角落风暴边缘、此刻却默默蹲下身去的周明月。 没有人再去管那部破手机,除了周明月。 她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捡拾地上那部外壳彻底开裂、屏幕稀碎、电池分离的破手机残骸,先捡起碎裂的后盖,再捡起碎裂的前壳,然后是那块掉了不少碎屑的电池,最后是那块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主机本体。 韩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因冲动喊话而泄去的火气又猛地蹿了上来,带着浓浓的不解和心疼:“明月!你还捡它做什么?!它都烂成这样了!我不是下午才给你转了两万块!让你去买个新的吗?!”他无法理解,一部破成这样的手机为什么还要捡?有钱为什么不换新的? 周明月没有抬头,依旧低着头,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和空洞:“我没钱买不起……” 韩嘉被她这回答噎得一愣:“没钱?下午给你的钱呢?两万块,我亲眼看着你收下的。”那可是他为了让她换手机、买点衣服才硬塞过去的啊。 周明月这才停下动作,微微抬起头:“下午去医院看病用掉了。”她的声音平淡,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两万块在医院缴费窗口转瞬即逝的分量,用掉?是用光了! 一旁的韩松云心中陡然一沉,下午管家王妈的汇报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明月小姐身上,新伤叠着旧伤,全是打的,造孽啊……再看看周明月此刻这副病恹恹、瘦弱不堪的样子,去医院看病?太正常了,花掉两万块?恐怕连个零头都不够。 “韩立!你作为大哥,给明月零花钱了吗?!她去医院花自己的钱看病?家里是缺了她的吃穿用度还是缺了医药费?” 韩立被父亲当众点名质问,尤其还是为了这个他打心眼里排斥的亲妹妹,他脸色一沉,眉头拧成疙瘩,目光扫过地上捧着碎手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的周明月:“爸!您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下午才给的钱,晚上就说花在医院看病上了?”他语气嘲讽,“两万块,看病?什么病这么贵?谁知道她是真的看病了,还是把钱用到什么不该用的地方去了?!周同那种地方出来的,谁知道……” “大哥!!!”韩嘉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声怒喝打断了韩立那刻薄至极的揣测,他猛地冲到韩立面前,因为激动,少年的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彻底的失望:“你长点脑子好不好!看看这些短信!看看明月身上那些伤疤!她被打成那样!去医院看病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两万块对于她那种伤,对于周同那种疯子毒打造成的伤,算个屁啊!”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愤怒和替周明月的不平已经压过了对大哥的敬畏:“她就算用钱!她用点怎么了?!她买几件新衣服不行吗?换个手机不行吗?买点好吃的补充营养不行吗?她才是你亲妹妹啊韩立!你亲妹妹!!” 他指着周明月,又猛地指向被韩立护在怀里、只是委屈抽泣的韩晴:“好,就算你心疼晴晴,觉得她无辜,那明月!是实实在在替她!替你心疼了十几年的这个妹妹!挡了那疯子的十七年灾!受了这十七年的活罪啊!你就不能看在这个份上!看在晴晴的面子上!能稍微心疼心疼她吗?就一点点……一点点可怜,一点点补偿,你都不愿意给吗?!” “韩嘉!你给我闭嘴!”韩宇见状立刻厉声斥责,挡在韩立和韩晴面前,脸色铁青,“你怎么跟大哥说话的?这事怎么能怪晴晴?她难道不是受害者吗?她难道想被掉包吗?”他为韩晴辩解着,目光扫过周明月时只有满满的厌烦。 被护在韩立怀里、一直表现得像朵柔弱小花的韩晴,此刻像是被韩嘉的指责刺伤了最深处那根绷紧的弦。她猛地从韩立怀里挣脱出来,泪眼婆娑,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一种极其夸张的自责表演:“三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留在这里的……都是我的错……我这就离开……我……”说着,她就要踉跄着往外走,像是真被逼得走投无路。 “晴晴!”韩宇眼疾手快,一把将哭得摇摇欲坠的韩晴死死抱进怀里,心疼得无以复加,对韩嘉和这个麻烦制造者周明月的厌恶达到了顶点!他冲着韩嘉和周明月厉声吼道:“你走什么走?该走的是她周明月自从她来了,家里就没一天安宁过,鸡飞狗跳!所有人都在闹!” 韩嘉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如此颠倒黑白、如此不分亲疏,只因为韩晴的几句哭诉就再次彻底倒向那边,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悲愤淹没了他!他甚至气得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惨烈的嘲讽:“呵呵……哈哈哈……闹?是我在闹还是明月在闹?她什么时候闹过?她连哭都是被你们逼的!被吓的!”他指着主卧方向,又指向客卧,“谁才是你们的亲妹妹啊?她周明月受了那些苦你们真的一点都不心疼?韩晴一天苦都没吃,你们倒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心疼得不行,还有你韩晴!”他看像装腔作势的韩晴,“爸妈也好哥也好,谁说要赶你走了?你住的还是主卧,最好的房间,明月住的是客卧,她什么都没跟你争过,她在韩家连件新衣服都不敢要!你在这委屈给谁看?哭给谁听?” 就在这场兄弟反目、兄妹对峙的激烈冲突达到白热化,气氛几乎要爆炸时。 一直蹲在地上、默默捡拾着手机碎片的周明月,终于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将那些残破不堪的部件护在胸口。带着一种刚刚经历过巨大惊吓后的破碎和虚弱:“对……对不起……”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她去留的可怕争论又再次点燃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被打死……” 我只是不想被打死短短八个字,瞬间冻结了韩嘉即将喷发的怒火,凝固了韩立脸上对韩晴的痛惜,僵住了韩宇张口欲斥的刻薄,也像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韩晴那副委屈欲绝的表情上! 我只是不想被打死,太沉重了,太具体了,**裸地将周明月十七年生活的世界,与韩家每一个人感受到的世界,血淋淋地剖开了一条鸿沟,她不是在争宠,不是在闹,她是真的在恐惧,离开韩家后会被那个疯子拖回去,像路边的野狗那样被打死! 韩松云沉默地站在那里,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被带回来的亲生女儿,根本不是来寻求亲情庇护的小鸟,而是一只被周同那个疯子伤怕了、吓破了胆、只能暂时缩在这个看似安全的囚笼里瑟瑟发抖、随时可能再次面对灭顶之灾的惊弓之鸟! 她的一切卑微、讨好、沉默和怯懦,都源于那深入骨髓的、对暴力死亡的恐惧! 她的诉求简单到令人心碎,活着。只要能让她远离周同那个恶鬼,让她能活下去。 这个认知,沉重得让韩松云这个见惯风浪的商人,心头也压上了一块巨石,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坐回沙发,挥手示意佣人将满桌早已凉透的残羹冷炙撤下。 好几天,赵凌萱把自己关在主卧里,昂贵的丝绸窗帘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她盯着镜子里那张依旧保养得当、却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精美釉彩的容颜,她试图找出任何与贱人、婊子这些粗俗字眼挂钩的影子,却只看到一个被优越生活浸染得淡漠精致的贵妇人,可她避无可避地想起周明月那张脸,酷似自己,却带着被暴力摧毁后的脆弱和无助。 第9章 第 9 章 韩松云在那个沉默的夜晚走进她的房间,罕见地、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坐在梳妆台对面的沙发上,昏黄的壁灯勾勒出他晦暗不明的侧影。他将韩嘉那晚在盛怒下的控诉,逐字逐句地、不带任何评判语气地向她复述了一遍。 “……明月她……都经历了什么啊!” “……她都经历了什么啊!差点就被打死了!差点就被卖掉换钱了!” “……她在韩家连件新衣服都不敢要!” “……凭什么明月替她遭了十八年地狱的罪!你们怎么就能看不见?!” 尤其是那句震耳发聩的诘问:“……韩晴是无辜的!难道明月就不是无辜的吗?!” 当韩松云用他那低沉疲惫的嗓音复述出这一句时,赵凌萱精心维持的堤坝,轰然坍塌。 韩晴无辜,她赵凌萱的女儿韩晴,当然是无辜的!从呱呱坠地就被她捧在手心,享受着韩家公主的一切尊荣,她有何错?错的是周同那个疯子!错的是医院里该死的失误!错的是命运! 可是那个蜷缩在角落,穿着不合身旧裙子,耳朵带着可怕疤痕,被一条条恶毒短信威胁着卖掉的女孩,周明月她又何罪之有? 她是无辜的吗? 她是无辜的! 她赵凌萱怀胎十月拼尽全力生下的女儿!本该也享受这锦衣玉食、在父母兄长宠爱中无忧无虑长大的亲骨肉,只因为那该死的调包,就因为她是自己的亲女儿,便遭受了周同长达十八年非人的虐待和随时可能被打死、被卖掉的恐惧, 这世上最大的悲剧,不正是这极致的错位与不公? 一阵彻骨的寒意沿着赵凌萱的脊椎向上爬升,让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股迟来的、却汹涌澎湃的剜心般的疼,不是为了自己被打碎的高傲,不是为了韩晴可能的未来波折,而是为一个被她血脉相连、却又被她长久忽视和推拒的骨肉所遭受的一切,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韩立那边,在经历了餐厅的那场足以撕裂一切的争吵和父亲冰冷的眼神审视后,内心深处那点被骄纵惯养出来的偏执与傲慢,终究抵挡不住事实的碾压和周明月那句不想被打死带来的沉重冲击。 几天后,韩立面色阴郁地在走廊上堵住了准备回客卧的周明月,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仿佛施恩般的姿态,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周明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一言不发地将一张银行卡硬塞到了她手里。 “密码是初始的六个零。”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丝被强迫的不情愿和生疏,“里面五万块,省着点花,别给我惹麻烦,” 周明月默默地握紧了手中那张冰凉的卡片,指腹感受着卡片硬质的边缘,五万块,对于韩立这样的韩家大少爷来说,大概只是一次随性消费或打赏的数字,但对于周明月,是沉甸甸的救星。 她没有任何耽搁。 刻将那几件赵凌萱施舍给她的崭新却华而不实的裙子、羊绒衫,挂在了校门口的二手群里,只要价格压得足够低,总有家境不错的女生愿意买单,几天后,钱陆续到账,虽然远远低于原价,但加起来也接近一万块。 用这笔钱,她终于换掉了那个彻底报废的手机,去电子市场买了一部极其便宜、功能简单的国产基础智能机,又在平价快消店里,买了几件最便宜、保暖实用的基础款卫衣、加绒裤子和打折的运动鞋。 当她握着那张价值六万块的银行卡和一部崭新的廉价手机,再次站在市中心医院那栋庞大而冰冷的大楼前时,她的心情是麻木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将钱悉数充进夏朗那个让她几乎不敢看余额的住院账户后,周明月来到那间熟悉的、依旧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病人压抑呻吟声的病房,夏朗依然躺在那里。 他脸上、脖颈上、包裹在白色纱布下显露出的肢体,那些狰狞的伤痕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因为昏迷中的身体机能下降和长期卧床,更添了几分衰败的青色和浮肿,呼吸机发出单调的运作声,输液管里的液体缓慢滴落,生命体征监测器上跳跃的微弱数字,是这个年轻身体里仅存的生机证明。 病房里光线昏暗,周明月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小心翼翼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温柔和力气,才敢再次握住夏朗那只伤痕累累、带着凉意的手。她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轻轻贴在他那缠着绷带、指节也有些浮肿变形的手背上。 这些天来拼命维持的坚硬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夏朗……夏朗……你醒醒好不好……” 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浸湿了一小块粗糙的白色纱布。 “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她压抑了太久的恐惧、绝望、委屈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化作无法抑制的抽泣和含糊不清的泣诉,“我回去了……回去那个地方了……可我……我更害怕了……” 那个韩家,比周同那个疯子的拳头,似乎更冷,更令人窒息。 “开学就是高三最后一学期了……”她的脸颊紧紧贴着夏朗冰凉的指关节,“我们说好的,你要看着我高考,看着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你说好要陪我一起去大学外面的,你说我们要一起租一个小房子的……” 她的声音带着梦幻般不切实际的希冀,又充满了对幻灭的深切恐惧。 “那个小房子,你说不用太大,要有个小窗户,能看到阳光,我们要买一个很便宜的二手小风扇,夏天就不会太热,你还说你会找一个附近的工作,挣我们的房租和生活费……” “醒醒好不好……夏朗……求求你醒醒……”她的哀求一声比一声绝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拿到了钱,好多钱……” 剧烈的痛苦猛地撕裂了她的回忆,将她强行拖回那个血色弥漫、改变了所有命运轨迹的夜晚 “那天……那天我为什么要回去呢……”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声音充满了锥心刺骨的悔恨和自我鞭挞,“如果不是我……夏朗……你就不会……” 记忆如同嗜血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考试结束铃响后的黄昏。 周明月她背着那个破旧的帆布书包,正要走出空荡荡的教室,口袋里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发出了刺耳的震动声。 是周同。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周同极其清晰、带着压抑暴怒、却异常清醒毫无醉意的咆哮声:“死丫头!考完了是吧?!立刻给老子滚回来!你敢在外面多待一秒钟,老子今天就活活打死那个贱人!” 啪!电话被挂断。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周明月的心肺,她知道周同在清醒的时候有多么恐怖,理智和毒辣,那次耳朵被打聋,正是他清醒着下的狠手。 她不敢赌周同会不会真打死王英,即使王英懦弱自私,即使她后来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她依然是王英名义上、从记事起就不得不依靠、甚至试图保护过的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几乎是本能地,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夏朗,她跌跌撞撞冲出校门,几乎是扑向了正在校门口附近等着她的夏朗,语无伦次地把情况告诉了他。 夏朗听完,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你别去!我去!”他试图阻止周明月。 “不行!他清醒着呢!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我们一起去!但你要答应我,有什么事一定躲在我后面!”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那条充斥着垃圾发酵气味、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推开那扇虚掩的破木板门时,预料中的王英被打场面没有出现。 屋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有打斗的痕迹和点点暗红的血迹。 王英不见了,只有周同坐在屋子中央那把唯一没翻的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喝得醉醺醺,眼神是可怕,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似乎早已知道他们会回来。 看到两人推门进来,周同嘴角裂开一个极度残忍的笑容:“贱种!就知道你会回来,至于那贱货?哼,敢反抗老子,打断腿跑了!现在,轮到你这小杂种了,想读完书远走高飞?做梦!” 话音未落,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飞了旁边的破烂凳子!凳子飞起撞在墙上,粉碎!与此同时,他朝周明月猛扑过来,手中赫然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抽出来的沉重铁管。 就在周同狰狞的铁管带着恶风直劈周明月头顶的瞬间,周明月甚至来不及尖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狠狠推开,她踉跄着撞到了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后背剧痛, 是夏朗! 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全力将周明月推开,自己则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迎着那劈下的铁管就冲了上去,没有趁手的武器,他就地捞起刚才被周同踹飞的一个木凳腿碎片! “夏朗!”周明月惊恐万分的尖叫。 接下来的场景是地狱般的混战和肉搏! 没有一丝怜悯!只有纯粹的、歇斯底里的杀意与求生欲! 夏朗的拼死反击带着不要命的狠厉,他知道自己瘦弱,力量远不及清醒状态下成年男人的周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去缠。 他避开了致命的头部一击,沉重的铁管狠狠砸在他肩胛骨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夏朗痛得闷哼一声,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他红着眼,像不知疼痛的困兽,猛地扑上去用那条坏掉的胳膊死死搂住了周同持械的右手,另一只手狠狠将尖锐的木刺捅向周同的腰腹。 “妈的!小畜生!找死!”周同剧痛,更加暴怒!他另一只手揪住夏朗的头发,猛地将他按在墙上,铁管再次扬起!这一下,足以开颅! 被撞在墙角的周明月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她看到墙角有一块碎裂的半截红砖。 “放开他!!!”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抓起那块沉重的红砖,闭着眼不顾一切地朝周同的脑袋砸去。 砰!!! 沉重的闷响!砖头砸在周同高举铁管的胳膊上!周同痛得一声惨叫,动作一滞!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间隙! 被按在墙上、几乎窒息的夏朗眼睛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用尽了最后所有的力气,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头狠狠撞向周同的肚子!同时双脚离地,如同缠树的毒蛇,死死锁住了周同的下盘! 两人一起失去平衡,重重砸在地上。 夏朗用自己的身体做牢笼,不顾周同疯狂的拳打脚踢和撕咬,周同一口咬在他耳朵上,撕裂般的剧痛!他还是死死地、死死地缠抱住周同,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咆哮:“明月,跑!!!跑啊!!!别回来!!!永远别回来!!!” 周明月看着地上那两个翻滚、撕咬、撞击、发出野兽般咆哮和骨头碎裂声音的身影,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她看到夏朗的脸被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摩擦,看到周同的拳头像铁锤般砸在夏朗已经塌陷的肩胛骨上!看到夏朗死死咬住周同的胳膊,如同濒死的狼…… 她浑身冰冷,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夏朗那最后的咆哮如同灵魂的烙印! 跑! 思绪回到冰冷的医院病房,周明月颤抖着、泣不成声地回忆着那地狱般的景象,她的脸颊死死贴着夏朗那只冰凉、裹着厚重纱布的手:“夏朗……你为什么不跑……你明明可以跑的……” 她的眼泪汹涌成河,绝望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整个身体蜷缩在那张冰冷的塑料凳上,靠着夏朗的病床。 第10章 第 10 章 几天平静的表象下,韩晴内心的恐慌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水滴,不断炸开更剧烈的不安,餐桌上韩松云不再对周明月的存在完全无视,偶尔会询问一句她的情况;赵凌萱虽依旧对周明月态度复杂,但对着韩晴时,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审视;连最叛变的韩嘉,也开始真把周明月当妹妹看,甚至会在韩宇刁难周明月时冷不丁怼上一句。 最让韩晴心凉的是沈杰希,自从那晚之后,他如同人间蒸发,非必要绝不踏足韩家大门,仅有的几次通话,语气客气疏离得如同隔着重山,她精心策划的偶遇、发去的关心短信,都石沉大海,韩家大小姐的光环,似乎快要笼罩不住她这个泥潭里爬出来的亲女儿了。 尤其是昨天晚饭后,赵凌萱甚至破天荒将韩嘉叫到一边,低声吩咐了句:“你空了带明月去添置些合身的衣服吧,看着太不像样子了。”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别扭,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韩晴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 母亲居然开始关心那个野丫头的穿着了? 这让她如何能忍?韩家公主的位置只能有一个,沈家少奶奶的位置也只能是她韩晴的,所有属于她的宠爱,一点都不能分给那个该死的周明月。 眼见着局势正朝着对她越来越不利的方向滑落,韩晴内心的危机感前所未有地飙升,大哥韩立和二哥韩宇虽然依旧偏袒她,可随着父亲态度的微妙变化以及母亲的松动,她必须主动出击,牢牢握住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牌,母亲的心。 三楼主卧里赵凌萱正斜倚在昂贵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连日思索后的疲惫,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半冷的红茶和翻了一半的精装书。 韩晴端着顿好的燕窝进来,她走到赵凌萱身边,半跪下来,用勺子舀了一勺燕窝,声音柔软得像棉花糖:“妈妈,喝点燕窝吧?我特意让人炖的。 赵凌萱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养女那张满是关切和依恋的脸庞,心里软了一下,张口吃了:“还是晴晴贴心。” 韩晴顺势依偎在赵凌萱臂弯里,像小时候一样,声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低落和自伤:“妈妈……”她抬起泫然欲泣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水汽和自责,“您和爸爸最近……是不是在生我的气?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稀里糊涂地待在韩家这么多年,霸占了属于明月的身份和位置,也不会让爸妈为难,让家里闹出这么多风波……” 她声音哽咽起来:“明月她……她以前吃了那么多苦……都是我……是我抢走了她该有的……要不是因为我,她也许不会被那个疯子欺负成那样,都怪我……” 赵凌萱看着女儿泪水涟涟、自责自伤的样子,心立刻像被揉碎了一样疼,她连忙将韩晴搂得更紧,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傻孩子!胡说些什么!这怎么能怪你呢!你那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能做什么主?都是周同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造的孽!是他祸害了所有人!” “可是……”韩晴抽噎着,小脸埋在赵凌萱肩窝,“明月才是您的亲女儿……我……我算什么呢……妈妈您和爸爸养了我十几年,我舍不得您们,可我更不想您因为我,和爸爸生气,为难……我知道您最喜欢我的,可我现在就像个多余的人……像个霸占别人东西的坏孩子……”她的声音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无助,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赵凌萱最柔软的地方。 “晴晴!不许这么说!”赵凌萱立刻板起脸,“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养了十几年,感情能是假的吗?什么多余不多余,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是韩家堂堂正正的小公主。”她捧起韩晴的脸,擦去她的眼泪,郑重承诺道:“明月是妈妈生的,这层血脉斩不断。可你也是妈妈看着、疼着、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心头肉,你们都是妈妈的女儿,妈妈只希望你们以后能放下芥蒂,和平相处,互相照顾,好吗?” 韩晴听到心头肉、小公主,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精光,但表面上却立刻破涕为笑,用力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嗯!我听妈妈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和明月相处,把她当成亲姐妹一样,不会再惹您生气了,妈妈您最好了,我最知道心疼您了!”她抱着赵凌萱,亲昵地蹭了蹭,将那份懂事和体贴演绎得淋漓尽致。 “妈妈,喝点燕窝吧?刚温好的。” “晴晴真贴心。”赵凌萱接过小盅,浅浅尝了一口。 韩晴顺势拿起矮几上的玉梳,动作轻柔地为母亲梳理着保养得宜的长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眼前那排华贵的首饰盒上扫过,她的声音带着自然的关切:“妈妈,您还记得您那条粉珍珠项链吗?就是爸爸早年送您的那条?刘妈前几天跟我说,她打扫时好像瞥见穿引绳线有点不牢靠的地方,担心哪天不小心断了珠子掉了。” 赵凌萱随口应道:“哦?是吗?倒没注意,那绳子有些年头了,该换了,上次戴完就随手放旁边抽屉里了。”她对这些小细节不甚在意,首饰太多了。 韩晴眼中飞快掠过一丝精光,她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晚辈的体贴和一点小小的懂事:“那这样吧妈妈,我下午正好约了朋友在帝安珠宝附近喝茶,他家师傅的手艺您是知道的,要不我顺便帮您把项链拿去重新串一下?就当是女儿的小小心意,也省得您再费神惦记。” 赵凌萱听到这话,心里熨帖得很,晴晴就是懂事会体贴人,她笑着拍拍女儿的手:“好啊,还是你想得周到,去吧,项链……”她略微回忆了一下,指着梳妆台左侧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我记得那天就放那个抽屉里,跟一些不常戴的袖扣放一起了,你找找看。” “嗯!”韩晴立刻扬起明媚的笑容,放下梳子,走向梳妆台,她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自然的自信,仿佛笃定东西就在那里,她拉开那华贵的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丝绒盒子、锦缎袋,还有一些零散的袖扣、胸针之类,韩晴的目光精准地在几样东西中逡巡片刻,还特意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对钻石耳钉,然后又认真地翻检了一下抽屉角落。 “妈妈,”她转过头,声音带着点疑惑,“没有呀?您确定是这个抽屉吗?我看到您的蓝宝石胸针,还有几对钻石耳钉都在,就是没找到装粉珍珠的盒子呢。”她没有立刻惊慌失措,而是以一种确认事实、寻求帮助的合理姿态。 “嗯?没有?”赵凌萱也微微感到意外,起身走了过来,“我明明记得顺手放这格了。”她不相信东西会丢,更多是怀疑自己记岔了位置,她亲自弯下腰,双手开始在抽屉里仔细翻检起来。 韩晴站在一旁,神态带着点小女儿帮妈妈找东西的认真,也象征性地在一旁协助翻看,但她的动作显然不如赵凌萱仔细,更多是衬托,她嘴里还轻轻嘟囔着:“没有呢……难道是上次戴完放回上面那格首饰盒里了?” 然而,赵凌萱亲自将整个抽屉连同角落都细细摸了一遍,脸上的轻松也渐渐被一丝疑虑取代:“怪了真没有。”那串粉珍珠虽说不是最名贵的,却是韩松云早年创业期送她的,有些纪念意义,所以她放置时还有点印象,此刻真的不在这个它应该在的位置,让她感觉有点不对劲。 韩晴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些微的安抚和逻辑性的建议:“妈妈别急,是不是您戴完随手放外面,后来赵妈打扫房间帮您收好了?赵妈平时整理屋子最细心了,可能她收到其他地方去了?要不把她叫上来问问?” 赵凌萱皱眉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比较合理。她对韩晴的建议表示认同,同时也觉得有点失面子,自己居然记错了放哪里,带着点不耐烦道:“也好,让她上来问问,真是的,放东西越来越没规矩了!”她心底对项链可能被佣人收错地方略感不快,但并未有更深的怀疑。 “您别生气嘛妈妈,可能是我记错了抽屉呢。”韩晴立刻贴心地挽住赵凌萱的手臂,撒娇着给母亲台阶下,同时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她的眼底深处,一丝计谋初步得逞的幽光一闪而逝,一切都显得如此顺理成章,没有丝毫刻意构陷的痕迹,接下来,只需要赵妈不经意地、在回答过程中透露出一些关于下午看到周明月上楼的信息,她提前埋下的赃物和精心引导的怀疑链就会完美闭环,她韩晴,依旧是那个最贴心、最懂事、帮妈妈解决问题,还丝毫不引人怀疑的小公主。 周明月拖着疲惫的身体,搭乘最后一路公交车在夜幕中抵达那座灯火辉煌,对她来说却冰冷的韩家别墅。 别墅前的庭院灯将雕花大门映衬得格外森然,她推开沉重的大门,奢华宽敞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却驱不散空间里弥漫的、令人心惊胆战的低气压。 所有人都在。 第11章 第 11 章 韩松云坐在单人沙发上,面色铁青。 赵凌萱靠在他旁边的扶手椅上,姿势看似优雅,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眼中喷射出的滔天怒火与毫不掩饰的鄙弃。 韩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等着看戏的刻薄,韩立则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厌弃,像是在看一个腐烂的疮口。 连一向对她态度有所缓和的韩嘉,此刻也紧抿着嘴唇站在稍远一点的角落,脸色异常难看,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关切,而是混杂着巨大失望、震惊和难堪的复杂情绪,他几次看向周明月,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目光,那份受伤的沉默比指责更锋利。 而韩晴,则依偎在赵凌萱身边,眼神惶惑不安,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但那眼底深处飞快掠过的一丝得意和残忍,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明月踏进玄关的脚步声似乎都被这沉重诡异的气氛吞噬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闯入圣地的盗贼,一个沾满污秽的异端。 终于! 赵凌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的凌迟,她保养得当的脸因为怒火而扭曲,手指指向周明月:“周明月!!你好大的胆子!!”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开!惊得周明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对你...对你这种下贱的东西生出一丁点儿怜悯之心!!”赵凌萱胸口剧烈起伏,她盯着周明月那张酷似自己、此刻却让她无比憎恶的脸,眼中喷射出被愚弄的暴怒,“看看你!在什么样的烂泥坑里长大,就沾上了什么样的恶习,永远也洗刷不掉的穷酸味,贪得无厌,偷鸡摸狗!!” “妈,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韩晴立刻站起身,焦急地扶着赵凌萱的手臂,她扭头看向站在门口、脸色瞬间苍白的周明月,声音里充满了急切的辩解和不忍:“明月,快,快把东西拿出来吧,快跟妈认个错,妈现在正在气头上,说重了话不是有心的,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提那项链的,你快告诉妈,你只是...只是太喜欢那条项链了?或者……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姐姐你说话呀!给妈和哥哥们解释清楚,只要你拿出来……妈一定会原谅你的。” 这番看似维护、实则句句坐实周明月偷了、拿了、现在拒不认错的辩解,瞬间点燃了早已压抑多时的怒火! 韩宇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嗤笑,向前一步,将周明月从头到脚凌迟一遍:“晴晴你少替这种垃圾说话,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在猪圈里长大的猪,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伸出它的脏蹄子,这种贱毛病也是能改的?!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白白浪费了这几天韩家的饭!”他的恶毒言语如同脏水,劈头盖脸地泼来。 韩立没有韩宇那么**,但他的眼神更冷,声音里都是带着厌恶:“够了,周明月,证据确凿,没什么好狡辩的,佣人亲眼所见!时间地点吻合,你房间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出来都脏了他的嘴,“……还找到了你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链子,人赃并获,我们韩家几代清清白白,从没出过这样的耻辱,你把韩家的脸面当成什么了?把父亲母亲对你的容忍当成不要脸的资本了吗?!” “爸!妈!”韩嘉终于忍不住开口“事情会不会……也许有误会?”他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点,比如周明月真的只是很喜欢链子,忍不住多看几眼?虽然连他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误会?!”赵凌萱指着周明月,“韩嘉!你给我闭嘴!还有什么误会?她周明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让我误会?你没听清楚吗?在什么样的粪坑里爬出来,就长着什么样的歪心眼,偷窃,下作!贪婪这就是她骨子里带的,刻在贱骨头里磨灭不了的脏东西!!!你看看她,再看看我的晴晴,晴晴是我赵凌萱手把手教、心贴心养出来的,知书达理,温良谦恭,又高贵得体,从小到大,她连别人遗落的一支笔、一张纸,都要规规矩矩交还给老师或者管家,她的品德,她的眼界,她的一举一动,都彰显着韩家教养的尊贵。” 她的指尖几乎要戳到周明月脸上:“你呢?你顶着和我一样的脸,流着韩松云的血,可你从里到外,哪一点配得上韩家这两个字?简直是对我们韩家最大的侮辱,肮脏,下贱,令人作呕,周同把你养的真好,真没辜负他贱种的名声!!” 韩宇立刻接口,将这份羞辱推向更深的深渊,声音冰冷又刻薄:“这就是原生家庭的可悲,劣根性深入骨髓,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待久了,骨头都是馊的,本性卑劣,无可救药,我们韩家留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恩将仇报,真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就连一直未发言的韩松云,看着眼前这失控的场面和对周明月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诛心指责,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无数的辱骂、恶毒的词句、**裸的羞辱和冰冷的对比,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周明月的四肢百骸,那每一句贱种、下贱、肮脏、偷窃、劣根性、本性卑劣……都像是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千疮百孔、但依旧想要维护一点点尊严的灵魂上。 她站在那里。灯光将她本就瘦削单薄的身影映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得长长的,像一个孤零零的。 从进门起,她就没有说一个字。 面对着狂风骤雨般的指控、鄙夷、唾骂、那恨不得将她撕碎的滔天怒火…… 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只是那垂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比不上心口那被反复践踏蹂躏的万分之一痛! 辱骂声还在继续,如同冰冷的洪水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韩晴的假意维护,赵凌萱的血统侮辱,韩立的劣根性批判,韩宇的□□恶毒,一切声音在她耳边尖锐地嗡鸣,如同地狱的合唱。 周明月猛地抬起了头,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上,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没有任何愤怒,没有泪水,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经历过最深绝望后凝结成的绝对的、死水般的平静。 她的目光,空洞地、毫无情绪地滑过赵凌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酷似自己的脸:“我下贱?”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谬的事实,“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呢?” 赵凌萱的骂声卡在喉咙里,脸上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震动。 周明月没有给她回神的余地,目光转向韩立、韩宇、最后落在韩松云身上:“我可以选择父母吗?我可以选择……谁要不要我吗?您,”她的目光死死钉回赵凌萱,“十月怀胎的时候,我在您肚子里调皮踢您的时候,您有说过,会爱我吗?有哪怕一次,轻轻的安抚吗?” 视线扫过几位哥哥,那眼神里不再有怯懦,只有一片死寂的质问:“还有你们,我的哥哥们,我在那个孕育我的温暖子宫里安静待着的时候,你们的母亲,让你们隔着肚皮感受我的存在时,你们有摸着她的肚子说过吗?说以后会……好好保护这个妹妹吗?” 没有人回答,客厅里突然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呼吸声。 周明月像是在看一场荒谬剧的观众,又像是自己就是那剧中人:“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十七年的冤屈和不解,每一个字都像沾着血砸在地上! “属于我的人生!被另一个女孩顶替了!她姓了韩!做了你们的小公主!得到了你们全部的宠爱!”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而我,在那炼狱一般的地方摸爬滚打,生下来就带着原罪,吃着发馊的冷饭,挨着数不清的毒打,被叫做贱种,被计划着卖掉,为了活下去,看尽最肮脏的嘴脸,我的亲人...”她的目光死死扫过眼前这些所谓的血亲,声音因巨大的失望和痛苦而撕裂变调:“我现在面对的亲人,对我,对我这个流着你们血脉的活物!只有满溢出来的恶意,冰冷得能冻穿骨头的漠视,和恨不得将我碾碎成渣滓的刻薄!” “为什么?!”周明月猛地嘶吼出声,“你们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唯有那双被泪水洗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充满了求而不得答案的悲愤:“我到底怎么对不起你们了?!!” 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质问:“我是杀人放火了?我抢了谁的财富?我是扒了谁的祖坟抽筋剥骨了吗?” 她的目光最终绝望地落在赵凌萱脸上:“以至于你们……对我如此狠毒……你们与周同真的有区别吗?”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富贵奢华,看到了病房里那个气息微弱的身影。 “这条命……”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划过右耳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眼神带着一点奇异的嘲讽,“我只不过想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她挺直了脊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至于项链……”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它怎么会在我房间?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个人,从赵凌萱暴怒的脸,到韩晴故作惊恐却难以掩饰得意的眼:“但是,麻烦你们报警。” “呵……” 那笑容更冷了,带着一种看透了世态炎凉的讽刺和悲凉:“你们不是最讲规矩、最要脸面吗?现在你们珍贵的体面被人挑战了,东西丢了,嫌疑人在这里,证据在房间里?那就报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果我真的动了那条链子,如果我犯了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让我蹲监狱!让我滚出韩家!让我永远消失!”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清晰:“但在你们给我定罪之前,请别用你们的臆测!用你们自以为是的恶意!像对待垃圾一样污蔑我的人格!把那些下贱、偷窃、骨子里肮脏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们的手段呢?你们的监控呢?平时不是无所不能吗?” 她抬起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那双因为握拳太过用力,掌心甚至被指甲掐出血痕的手,皮肤粗糙,带着伤痕。 “看清楚了,这是我的指印,如果项链……真的在我那里被发现……如果上面……有我的指纹!” 她停住了,扫过韩晴强装镇定却微微闪躲的眼睛,扫过赵凌萱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直接报警,拿指纹对,送我去坐牢,不用你们费心给我开批斗大会!我要是真想偷你们的宝贝,我根本不需要回来这个让我作呕的家,就算把自己卖了!我也不会来偷你们韩家的一针一线!”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因为……脏……” 声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将周明月那张绝望又倔强的脸映照得如同易碎的琉璃,汹涌的泪水无声滑落,她却不再去擦,胸口剧烈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被撕成碎片的尊严和支离破碎的心。 周明月那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如同来自灵魂最深处最绝望哀鸣的自白,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每一句质问,都如同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韩家众人赖以维护体面的、精心构筑的道德高台上。 韩松云,这位深谙商场权谋、泰山崩于前也未必变色的韩氏掌舵人,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是巨大的震动和一种被猝不及防掀开所有伪装的狼狈,他喉结剧烈滚动,一向掌控全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失语般的茫然和一丝被灵魂拷问后的心悸,他猛然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容忍、慈悲,在这血淋淋的、从未得到过任何温暖和选择的亲女面前,是何等的虚伪和残忍,他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韩嘉,他一直知道周明月很惨,但更多是停留在符号化的认知上,贫穷、挨打、可怜,直到此刻,听到那句句泣血的控诉……他才如同冰水浇头,醍醐灌顶,巨大的愧疚和自我厌恶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想到自己最初的刻薄,想到自己那点微薄的仗义,想到刚才听信流言对她产生的失望,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们承诺过保护我吗?”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他才是哥哥,他本该……他张着嘴,眼眶瞬间红了,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说的懊悔让他痛苦地低下头,身体因羞愧而微微颤抖,那份沉默,不再是失望,而是无地自容的痛苦。 韩立、韩宇,这兄弟俩,他们一直站在道德高地,以审判者的姿态俯视周明月的卑劣和原生家庭污点,此刻却被血淋淋地剥去了所有伪装的理由,他们从未履行过作为兄长、作为亲人最基础的责任!甚至在血脉相认后,只有厌恶和排斥,这种被**裸扒开伪装的尴尬、难堪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让他们脸上火辣辣的,如同当众被扒光了衣服!他们被这种深层次的灵魂拷问震得哑口无言。 在周明月那排山倒海般的绝望控诉中,韩晴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几乎要将她灵魂冻结的恐惧!尤其是周明月最后那番关于报警、指纹的掷地有声的宣言,那句“如果我拿过项链,上面会有我的指印”,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精心构筑的谎言之网,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指纹! 她只顾着将项链塞进周明月的房间嫁祸,却完全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她自己处理项链时,上面必然会留下她自己的指纹,而周明月,根本就没碰过项链,如果真按周明月说的报警取证……那结果……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吞噬!她的脸色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剧烈的变幻,从惊骇到苍白,再到一丝难言的恐惧,她扶着赵凌萱的手瞬间收紧了,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打断这可怕的、走向不可控方向的提议:“妈妈!别……别听她胡说!别报警!求求您别报警!家丑不可外扬啊!!您身体不好……今天受了这么大刺激……不能……不能再生气了!项链找到了就好!您消消气……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她哭喊着,仿佛真心担忧赵凌萱的身体,急于平息事态,想要迅速将这失控的局面拉回她预设的教育小偷轨道,但那份过于急切、带着颤音的哀求,和她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恐惧,却让在场的韩松云和韩嘉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疑云。 最重要的是,她从头到尾,没有再说一句项链就是周明月偷的,也没有说一句周明月没偷,她的所有劝阻都建立在息事宁人、保护妈妈身体的立场上,巧妙地回避了对事实本身的确认,那点因恐惧而显露的马脚,被她的哭求和孝顺姿态勉强遮掩了过去。 韩嘉站在稍远处,脸上是混杂了巨大愧疚和无力回天的痛苦,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弥补的话:“明月……”声音干涩。 “那条项链值多少钱?”周明月空洞的目光转向韩嘉,指着摆放在茶几上托盘内的赃物。 韩嘉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啊?哦……那条粉珍珠……成色虽然普通,毕竟是老东西,大概……六七万吧。” 周明月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问:“如果我问你要六七万,你会给我吗?” “当然会!”韩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语气甚至有些急切,“你来的第一天我都……都给过你两万了!”他想用这个证明他愿意给,也证明他不同于其他人。 “呵。” 她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或坐或立的血亲,最终落在那奢华的装潢、昂贵的摆件上,最后定格在赵凌萱那张失魂落魄、保养得宜的脸上。 她苍白的脸近乎透明,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种看透世事、被逼至悬崖的冰冷自嘲:“所以你看,要,和偷在你们眼里区别很大吗?” 她的目光在赵凌萱、韩松云脸上缓缓扫过:“不过是给或不给的施舍罢了,要和偷,我会选择要,就像我回韩家一样,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个要饭的吗。关于那条项链,我等着你们,任何形式的后续。”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韩松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无力的疲惫感汹涌袭来,那句要饭的像是沉重的耳光扇在引以为傲的韩氏门楣上,他挥了挥手,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苍凉和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威严:“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他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看这满地狼藉的人心和荒唐的闹剧。 韩立紧抿着唇线,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周明月那句要饭的精准地击碎了他维护韩家尊严的所有借口,他想反驳,想厉声呵斥,可喉咙里像堵了块滚烫的烙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径直转身,看也没看任何人,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和难以言喻的压抑怒气,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韩宇更是被噎得脸色铁青,那副刻薄的嘴脸再也维持不住,他想嘲讽两句找回点场子,可看着周明月那瘦得脱形、却挺直了脊梁的背影,还有那句要饭的……所有恶毒的话似乎都变得苍白可笑,他只能发出一声极其低哑的冷哼,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带着说不出的憋屈和尴尬,也灰溜溜地跟着韩立的背影离开。 韩松云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佣人收拾,他甚至不想再看自己的妻子一眼,撑着扶手起身,背影佝偻着,无言地也上了楼。 赵凌萱站在原地,如遭梦魇。 “妈妈!别想了,您身体要紧,我们回房休息。”韩晴立刻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赵凌萱,她脸上写满了对母亲的担忧和心痛,声音带着哭腔,“来,妈,我们上楼,晴晴陪您……”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温柔地将精神遭受重创、魂不守舍的赵凌萱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一步一停,缓慢地走上了通往三楼的旋转楼梯。 整个过程,韩晴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担忧母亲、体贴入微的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心脏跳得有多快,那条该死的项链,必须尽快处理掉,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在她这里,更不能被拿出来检测指纹,刚才周明月那句等着后续和指纹的话如同悬顶之剑! 好不容易将失魂落魄的赵凌萱安抚在靠窗的沙发上躺好,韩晴语气充满担忧和不放心:“妈妈,您先休息,我去给您热杯牛奶,加点安神的?”得到赵凌萱模糊的点头回应后,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主卧,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门合拢的瞬间,韩晴脸上的温柔关切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紧绷的焦急和一丝藏不住的恐慌,她立刻闪身到三楼的阴影角落,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呼吸和表情,确保走廊无人后,才尽量放轻脚步,快步但平稳地重新回到楼下客厅。 此时的客厅空旷无人,佣人们已经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狼藉,华贵的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韩晴的目光地扫过刚才冲突发生的区域,沙发旁、茶几附近...项链不见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韩晴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像一个幽灵般在客厅靠近楼梯口的一小片地毯区域、还有通往客卧的门廊附近快速但仔细地搜寻着,她甚至不顾形象地蹲下身,手指急切地摸索过厚实的地毯纹理,希望能触碰到那冰冷滑腻的触感,矮柜的缝隙她看了又看,没有!都没有!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 不见了! 那条该死的项链,真的不在了! 韩晴立刻转身,脚步急促但依然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走到了周明月的客卧门前,门紧闭着。她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担忧焦急的表情,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明月?明月你开开门好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都是我的错……那条项链的事情……”她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关切和不安,“妈妈也很后悔……明月,你开开门,我们好好说说话?你千万别做傻事啊……让我进去看看你好不好?”她语气真挚,仿佛真心担忧周明月想不开。 门内。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韩晴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对不可控未来的恐惧猛地攥住了她,项链难道是被周明月这个狡猾的女人发现了什么端倪藏起来了?又或者……被哪个佣人捡走了? 她僵立在冰冷紧闭的客卧门前,刚才在楼下那点侥幸彻底消失,她精心布置的局,本以为能将周明月彻底钉死,却没想到最后失算在了最关键的赃物上,还反被对方借此将整个韩家羞辱得体无完肤,更可怕的是,那串带着她指纹的项链,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消失在了黑暗中,不知何时会突然窜出,给予她致命一击。 她的脸色,在无人可见的走廊阴影里,一寸寸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惨白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惶恐。 第12章 第 12 章 窗外的暮色一点一点浸染着冰冷的玻璃,客卧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一盏小小的充电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努力支撑的光晕。周明月伏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练习册和密密麻麻的演算纸,成了她在这座冰冷堡垒中唯一能短暂麻痹痛苦的锚点。 她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屏幕亮着,上面是和张老师的语音通话。 与客厅那场撕裂灵魂的风暴、与韩家人的刻薄羞辱相比,此刻她的心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手机边上,是三天前韩松云让佣人送来的卡,里面原本有二十万,这不是施舍,在她心里,这是她用最后的尊严和对亲人绝望的控诉,硬生生从冷酷命运里撕下来的一点补偿! 二十万,夏朗的手术费。 三天前电话响起,是医院的号码。 周明月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指尖瞬间冰凉,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 “周明月小姐吗?手术很成功,非常成功,”“夏朗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虽然还没完全脱离观察期,但最主要的颅内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后续治疗方案还需要观察调整,但已经迈过这道最危险的坎了!” 嗡...! 周明月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从她冰封已久的心底喷薄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坚强筑起的堤坝,她紧紧捂住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般的哭泣。 “……病人刚才短暂苏醒过一下,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手指动了动,意识有反应,是个好消息……” 后面医生还说了些什么注意事项,周明月听得模模糊糊,她只知道,手术成功了!他挺过来了!他动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久这一刻,什么韩家的鄙夷,什么项链的污蔑,什么亲生父母的冷漠,都被暂时冲到了角落,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名字,夏朗,他还活着!他还有希望! 她对着手机,泣不成声,只能哽咽着反复说着:“谢谢……谢谢医生……谢谢……”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难以自持的狂喜。 挂断电话很久,她依然坐在椅子上,肩膀微微抽动,脸上却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湿意的笑容,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脆弱得像晨露,却闪烁着纯粹无比的光芒。 傍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是佣人那种恭敬的轻叩,而是带着点急躁、甚至是不耐烦的节奏。 周明月正在用那部廉价的手机与学校的张老师通电话,讨论几道数学难题,手机那头的张老师声音温和耐心。 “张老师,您稍等一下。”周明月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韩晴,与平时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弱纯良、眼角眉梢都是楚楚动人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出的悲悯或担忧,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不等周明月邀请,她就侧身挤了进来。 韩晴的目光在客卧里扫了一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鄙夷,最后,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打在周明月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之前是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王英的,你想让我不得安生?” 这两天,对韩晴来说堪比凌迟,项链丢失的真相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指纹的威胁让她夜不能寐,更可怕的是,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彻底割裂的亲生母亲,王英找了她一次又一次!以一种低贱、粗鄙、贪婪的姿态,问她要钱,这对她的身份、她的骄傲、她精心维护的韩家小姐人设,是毁灭性的打击,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个与周同王英有着斩不断联系的人周明月。可她忘记了,周明月至今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周明月看着韩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王英,”她顿了顿,加重语气,“确实是你的生母,她来找你也无可厚非。” “你给我闭嘴!”韩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不屑,“她那种肮脏下贱的身份,也配做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赵凌萱!我的父亲是韩松云!是这个城市最顶端的人物,是你!都是你这个不该出现的扫把星!是你打乱了我的人生!玷污了我的家!”她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发泄性地倾泻在周明月身上。 周明月听着这颠倒黑白的控诉,只觉得荒谬绝伦。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衣、用着顶级香氛、却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比周同还让人心寒的恶毒的女人,一种深深的悲哀笼罩了她。 “呵,那你的意思是……我还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吗?打扰了你鹊巢鸠占的豪门梦?” 周明月的反击精准地戳中了韩晴最深的恐惧,她像被瞬间抽了一鞭子,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一种更深的、被剥去伪装后的扭曲心态暴露出来,她不仅没有被戳破的羞愧,反而扬起下巴,语调变得无比刻薄和充满优越感,每一个字都在炫耀她在这场血缘战争中的胜利:“你也就剩下这张嘴硬了!”韩晴走近一步,身上昂贵的香氛气味刺鼻,“你以为你回来有什么用?嗯?你看看这韩家上下,除了韩嘉那个被你唬得团团转的白痴!谁会看你一眼?” 她的笑容残忍又得意:“大哥韩立?二哥韩宇?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我!只要我想,只要我流一滴眼泪,只要我扮得委屈一点、害怕一点……他们就会像两条最忠诚的狗一样,立刻冲出来挡在我面前!保护我!讨伐你!周同那个老混蛋说得真没错!他们就是我的狗!”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对控制他人情感的巨大满足感和扭曲的虚荣:“至于妈妈,你看看她现在多难受?但那也是因为你!是她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是你让她失望透顶,她只会更心疼我,更怜惜我。” 韩晴的声音充满了自私:“你就算流着韩家的血又怎么样?在这个家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从垃圾堆爬回来的乞丐,我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做梦!迟早,我会让你像条被打折了脊梁的丧家犬一样,乖乖滚出去!” 周明月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裸的虚荣、刻薄、自私和操控欲,那副把他人真心当狗、把血脉亲情当玩物的冰冷无情……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就是周同和王英的女儿,骨子里那份对亲情的蔑视、刻薄的本性、贪慕虚荣不惜一切维护假面的扭曲,简直如出一辙! 周明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恶心翻涌上来,她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悯和彻悟:“韩家人,没有人要赶你走,韩松云也好,赵凌萱也好,早就默认了你的存在,哪怕我回来了,他们给你的爱护丝毫未变,你身上是他们十几年倾注的感情,你为何要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韩晴,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分走你韩家小姐的光环?还是怕王英出现,撕破你精心编织的高贵血统谎言?”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这么容不下我,难道仅仅是因为你这颗从肮脏里爬出来、却拼命想掩盖身上腐臭的心,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害怕被揭穿吗?” 她指着周明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 “你!”韩晴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周明月!不识抬举!”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挺直腰背,力图维持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恐慌却让她显得色厉内荏,“你给我等着!” 她撂下最后的狠话,带着**裸的威胁和疯狂的底色:“你最好自己识相点,赶紧滚蛋!别赖在这里讨人嫌,不然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说完,她像只受惊又傲慢的孔雀,猛地转身带着一股怨毒的旋风摔门而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走廊传来的、韩晴渐渐远去的急促脚步声。 周明月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震得微微颤抖的门板,心口的波澜早已被更大的风浪冲刷得只剩下疲惫的礁石,恨?当然恨韩晴的歹毒和虚伪,但也仅此而已。 她平静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通话还未结束的、有些廉价的耳机。她甚至能听到那头张老师带着些微担忧和惊诧的安静呼吸声,显然,刚才那场激烈的、充满了恶意威胁的对话,透过耳机传到了那边。 周明月将耳机重新戴好,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听不出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充满恶意和威胁的冲撞:“抱歉,张老师。”她的声音恢复了电话接通时的专注和冷静,“刚才有点小事情,耽误您时间了,我们继续吧?我看您发来的解析,第三步的那个换元法有点绕……” 生活还要继续。苦难教会她的最大技能,就是如何在惊涛骇浪中迅速抓住自己那叶小船,重新稳定方向。 周明月已经开始了后续的计划,在她心里,韩家从来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暂时栖身、能够榨取救夏朗所需资源的据点,如今,夏朗的手术成功了,这是最大的喜讯,是最黑暗隧道尽头透进来的那束光,只等他彻底脱离危险期,情况稳定下来…… 她就搬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韩家,待在那些所谓的血亲面前,韩晴的恶毒威胁?不过是促使这个决定更早落地的一把推力。 下学期,高三最后的冲刺,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拼尽全力考出去,上一个好大学,拿到奖学金……哪怕去刷盘子做家教,总能挣到学费和生活费!再熬一熬……咬咬牙……熬到夏朗身体再好一些……他就不用再那么拼命,就不用再为了她去承担那些非人的辛苦,他该好好休养,过一点不挨打、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是支撑她在韩家苟延残喘下去的最大动力。 至于韩家给的那些钱,花在夏朗身上?周明月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花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换来的那几件最便宜的仿款卫衣、加绒裤,她也觉得,太多了,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够用了,非常好了,剩下的每一分钱,她都要紧紧捂在贴身口袋的最深处,盘算得清清楚楚。掰成两半?不,得掰成三半,还得再省省……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东西,是未来的希望,是脱离泥潭的梯子。 她有盼头了。 耳麦里,张老师温和带着鼓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讲解着那道周明月暂时没绕过去的数学难题:“……嗯,别急,我们再来看这一步。关键点在于这里……” 周明月立刻收敛了所有思绪,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练习册上,窗外更深沉的夜色笼罩了韩家的花园和远处的霓虹,唯有这间小小的客卧里,那一盏台灯撑起的小小光晕下,一个被世界抛弃了千万次的灵魂,正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那名为希望的光线,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第13章 第 13 章 韩立面色凝重,他面前摊着几页薄薄的报告纸,上面清晰的打印着鉴定结果,沉默片刻,他拿起报告,没有过多解释,直接递给了对面的韩宇。 韩宇带着一丝疑惑接过报告,当他的目光落在报告的关键位置,关于那串粉珍珠项链上的指纹检测结论时,他那张惯常挂着刻薄和不屑的脸,瞬间如同凝结了一层寒冰。 “这不可能!他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瞪着韩立,眼神充满了质疑和急于否定的冲动,“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要么就是周明月那个小贱人故意的!” 他挥舞着报告纸,声音又急又冲:“妈妈平时最疼晴晴,肯定,肯定是她随手把项链给晴晴戴着玩过,或者让晴晴帮她拿过,所以上面才有晴晴的指纹,这太正常了,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韩立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是长久压抑后的疲惫和审视:“报告显示,项链上只有晴晴和母亲的指纹,反复多次检测确认过,没有周明月的。” “那更不能信!”韩宇立刻接口,眼神变得更加偏执和充满恶意,“只能说明她更狡猾,更下作,她肯定是知道会留下指纹,所以特意没用手碰,不知道用什么脏东西或者手套隔着拿的,她是故意的!挖个坑等着晴晴呢!” 他看着大哥韩立那沉默不语、带着审视的目光,心底那股维护韩晴的狂热让他继续补充道:“肯定是她拿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卖掉就被发现了,一定是这样!” 说到后面,韩宇自己都有些语气不稳了,他这套逻辑漏洞百出,戴手套?那为什么要留下项链在房间?急着卖钱为什么丢在客卧不处理?但此时,狂热的偏袒和对晴晴绝对清白的盲目信任,压制了本就有限的那点理性思维。 韩立将韩宇的表情尽收眼底,那份鉴定报告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砸破了他长久以来蒙在眼前的一层薄纱,那个晚上,周明月在客厅里绝望到极致后那份冰冷的控诉和那句要饭的,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他开始审视,周明月回来后,似乎真的从未主动索要过任何东西,给衣服,她安静穿着;韩嘉给钱,她默默收下;这次父亲所谓的补偿,她也拿了,但她从未像韩晴那样撒娇讨要过任何特殊的东西。 他作为大哥,一直刻意忽视她,甚至带着厌弃,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他如此刻薄地对待一个替韩晴,他疼爱的妹妹承受了十八年苦难的亲生妹妹似乎……真的有些过分? “我疼晴晴,那周明月替晴晴受的那些苦,大概可以抵消我对她的一点恶意?”这个念头极其别扭地在韩立脑海里生成了,如同强行弯折的树苗,虽然歪了,但至少开始努力向阳。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对周明月稍稍公允一点点,不代表背叛韩晴,他甚至想,如果这次证明晴晴确实是无辜的,那他立刻让周明月滚蛋!彻底消除这个让他别扭的家庭隐患!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复杂纠结,没有直接反驳韩宇那漏洞百出的推测,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偏袒韩晴、实则寻求验证的方案:“周明月上午出去了,晴晴在自己房间,妈一个人在客厅休息。”韩立站起身,“走吧,我们去客厅问问妈,直接问清楚,最近这条项链,妈有没有给过晴晴佩戴或者让她保管过?如果晴晴是清白的,项链只是妈给过她,那正好证明了我们的推测,也洗清了她的嫌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抛出了那个韩宇无法拒绝的、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如果是这样,那这份报告就是误会,我就立刻让周明月滚出韩家。” 果然,韩宇被这个条件瞬间吸引,让周明月滚蛋,这是他巴不得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个提议表面上,是在为韩晴证明清白,简直完美。 “好!”韩宇立刻应道,脸上浮现出一种带着报复快感的凶狠和迫不及待,像是周明月已经被他踹出了门外,“大哥你终于想通了,这就对了,晴晴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我们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走,去问妈,问清楚,今天就彻底解决那个瘟神!”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把将手里的报告纸随意地丢在桌上,率先站起身,带着一种证明真理的迫切和即将铲除异己的快感,大步走向书房门口。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懒洋洋地洒在奢华却冰冷的韩家客厅里,电视里播放着娱乐八卦新闻。 赵凌萱斜倚在长沙发上,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烦闷,韩嘉则仰面躺在她旁边的另一个长沙发上,两条长腿挂在扶手外晃荡着,眼睛盯着电视立的八卦,整个人透着一股无聊。 韩立率先踱步走进客厅,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径直走到靠近赵凌萱的单人沙发旁坐下,姿态放松,像是在享受难得的闲暇。 韩宇紧跟在他身后,目光扫到沙发上摊手摊脚、一脸没正形的韩嘉,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毫不客气地走过去,用力在韩嘉的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带着明显的训斥和不耐烦:“啧,像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给我坐直了,没个什么体统。”他的语气严厉,带着二哥惯有的管束口吻。 韩嘉被他猛地一拍,惊得嗷了一小嗓子,条件反射地弹坐起来,脸上写满了不满和不爽,瞪了韩宇一眼,悻悻地磨蹭着坐直了点,但身体依旧歪歪斜斜,只是撇了撇嘴,没吭声,眼神依旧放空,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 韩立没管他俩,目光温和地转向旁边的母亲赵凌萱,声音放得平缓随意:“妈,有个事我想问问您,那条粉珍珠项链,您之前是不是给过晴晴?自己给忘了?或者那天掉在哪儿,后来被明月捡到了,才放在客卧抽屉里的?”他的措辞听起来很合理,完全是替母亲和妹妹解释误会,顺便给周明月找了个拾金而非偷窃的理由。 赵凌萱听到项链两个字,眉头立刻本能地蹙紧,脸上烦躁和厌恶的神色毫不掩饰地一闪而过,她对这个话题极其敏感,只要提起就是扎心刺,但面对最成熟稳重、向来深得她信任的大儿子韩立,她还是压下了不耐烦,几乎是想也没想,带着点斩钉截铁回答:“没有。”她语气肯定,甚至带着点疑惑韩立怎么会这么想,“那条项链我没有给晴晴,晴晴也从来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只有我自己拿出来戴过几次!后来让周明月去拿……” 她提到周明月去拿,又想起那天让她气到肝疼的冲突和那声要饭的,立刻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行了行了!这事别提了,找到了就行了。” 韩立和韩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飞快地交汇了一瞬。 韩立那双一向沉稳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了然和凝重,母亲的回答,彻底排除了项链经韩晴之手而留下指纹的合理性借口,报告结论,在他心里的分量瞬间加重到了五分。 而韩宇的眼神里,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事实冲击后的茫然失措,母亲为什么这么笃定?这……这不就坐实了报告…… 就在这时,一直在客厅角落看似擦拭柜子、实则竖着耳朵听的佣人刘妈,她立刻状似自然地转身,脚步匆匆却悄无声息地走向相连的厨房方向,一进厨房,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她迅速掏出藏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手指飞快点了几下,一条简短的信息被飞快发送出去。 韩嘉一直冷眼旁观着这边的情况,听到大哥还在提项链质疑周明月,他那点懒散顿时被不爽取代,他坐直了身体,转向韩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烦躁:“大哥!你还有完没完?还揪着明月不放呢?!她那晚怎么说的?她要钱会直接找我!她又不傻,那破项链,买的时候是值六七万,放现在,二手市场能卖万把块?有没有人收都不一定,她能图这点钱去担那么大风险?用点脑子好不好?”韩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对哥哥的执着非常不耐烦。 韩立没有反驳韩嘉的直球攻击,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维持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目光投向窗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开脱:“呵……这不是……随便问问吗?没人说是她偷的。”他刻意在说字上略略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加上之前母亲的确凿否定,已经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倾向,对周明月的疑虑,在他心里已经消退了大部分,五分信任,已然归位。 就在此时! 楼梯上传来急促、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蹬蹬蹬! 韩晴如同一阵风般从二楼快步,几乎是冲了下来!她显然是刚看到信息就慌了神!那张一贯保持着温婉柔美的脸上,此刻虽还努力维持着甜美的笑容,但那笑容极其僵硬,如同画上去的面具,眼神里更是藏不住一丝慌乱和强装镇定的闪烁。 她甚至没顾得上平复气息,就快步走到沙发区域,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显得过分甜腻的热情,目标明确地投向被围在中心的赵凌萱:“妈,哥哥,你们都在楼下呢?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闹?怎么不叫上晴晴一起呀?” 她的眼睛飞快地在韩立、韩宇以及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的韩嘉脸上扫过,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自然、好奇又带着点撒娇的味道,但那份掩盖不住的急切和僵硬。 韩晴那句明显带着试探和强行介入的声音刚落,客厅里紧绷的气氛还未散去。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客厅里各怀心思的沉默,是韩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尖叫。 韩嘉皱着眉拿起来,来电显示,周明月。他立刻接通:“喂?明月?怎么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似乎很嘈杂混乱,韩嘉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瞬间变了:“……什么?!别慌!你现在人在医院吗?!情况很严重?……需要多少钱?” 他猛地站起身,语速急切:“三十万?!……好!好!明月你别急!我现在手里没那么多……你别怕!我马上找大哥要!放心!算我借大哥的!我帮你想办法!……嗯!嗯!别着急!我这就跟大哥说!你别担心钱的事!” 电话挂断!韩嘉连一秒钟都没耽搁,猛地转头看向韩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前所未有的认真:“大哥!明月人在中心医院,她的一个朋友,手术后突发严重并发症,情况极其危险,必须立刻进手术室救命,需要紧急费用三十万!”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在向韩立恳求:“大哥,她那个朋友对她极其重要,是过命的交情,我现在卡里没那么多,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借我?我以后慢慢还你,行不行?人命关天!拖不起!” 韩立被韩嘉这突如其来的急迫和严肃弄得一怔,周明月的朋友?谁?但看着韩嘉脸上那份极少出现的、与平日里懒散截然不同的凝重恳切,再加上他正被那份鉴定报告搅得心思烦乱,刚生出对周明月的一点还债式怜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答应,毕竟三十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等等大哥!” 一个甜美却带着质疑和阻拦意味的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是韩晴。 她上前一步,正好卡在韩立和韩嘉之间:“大哥,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拦着不让帮……”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眼神里充满对周明月的关心和对外界的不信任,“明月她……她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朋友啊?她之前什么处境你不知道吗?天天被周同那种人关在家里打骂,认识的最多就是些跟她差不多的底层人,那些人……怎么突然就能得需要三十万救命的手术并发症了?” 她放慢语速,刻意强调:“我怕她被外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或者被利用来诈骗了,现在社会上这种人太多了,专门找那些像明月这样可怜没见过世面又急需用钱的女孩子下手,我们既然要帮,也总得确认清楚吧?不能稀里糊涂地被人当冤大头耍了,正好,明月不是说人在中心医院吗?我们离得也不远。” 她看向韩立,眼神清澈无辜,:“大哥,韩嘉,还有二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如果真像她说的,是她朋友病危急需救命钱,你二话不说掏钱救人,我举双手赞成,那也算帮明月积德了不是?” 她的语气陡然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刻薄:“可万一……她是被人骗了呢?或者……,万一是在那儿装疯卖傻博同情呢?我们去了也能当场拆穿,及时把明月拉出来,别让她跳进更大的火坑,您说对吧?总好过不明不白几十万打了水漂还害了她,传出去多难听啊!” “大哥!晴晴说得太对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对她周明月!谁知道她玩的什么花样?之前她说去医院看病?谁知道她到底去干什么了?说不定就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去了,现在捅了篓子想找我们兜底?正好!咱们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真的哭朋友还是在那儿演戏!要是演戏……哼!” 连旁边的赵凌萱也被这番合情合理的说辞触动,刚刚被项链消失和对周明月复杂情绪弄乱的思绪被转移,只觉得周明月事情真假存疑,韩晴的建议稳妥,她冷着脸:“好了,都别争了,韩立,听晴晴的,一起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她在外面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韩立本已松动的心,被韩晴这番听起来滴水不漏、处处为他和韩家考虑的话,以及母亲赵凌萱的明确表态硬生生堵了回去,想到那份报告,再看看韩晴那副明察秋毫的样子,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焦急万分的韩嘉,终究还是点了头:“行吧。”他转向韩嘉,语气带着一丝安抚,“钱不是问题,只要是真的,立刻解决,但晴晴顾虑得也有道理,去看看也放心些。”他潜意识里也存了分疑虑,想亲眼看看周明月是不是又在博同情。 韩嘉急得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大哥!这是救命!开过去也要时间!哪有功夫查证真假?!” “行了!”韩宇不耐烦地打断他,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凉薄,“这里是市中心,到中心医院开车最多三十分钟,死不了人,走。” 几人不顾韩嘉的焦虑抗议,纷纷起身准备出门,韩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快意和隐秘的兴奋,她要亲自去看看,看周明月哭她那所谓的朋友!如果可能……她更要让所有人看到周明月的不堪,看她为了野男人卑躬屈膝的样子。 第14章 第 14 章 就在佣人拉开通往庭院大门时。 “咦?大哥,二哥,韩嘉?赵阿姨,晴……韩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一个带着些许诧异和距离感的清朗声音响起,是沈杰希。 韩宇看到沈杰希,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计划之外的亮光,一个绝妙的念头蹿升上来,让杰希也去看看周明月的真面目,彻底断了他可能对那个野丫头产生的任何同情念头,他立刻换上一种充满嘲讽和看好戏意味的语气,抢先开口:“杰希,你来得正好,走,一起去中心医院看戏,精彩绝伦的大戏,保证让你开开眼界。” 沈杰希被他这语焉不详又明显带着不善的话语弄得莫名其妙,眉头微蹙:“看戏?医院?” 他没有立刻拒绝,只是眼神询问般地看向韩立。 韩立沉着脸点点头,没多解释,只说:“有点事需要去确认一下,杰希,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去看看,你的车正好可以载我母亲和韩晴。” “韩晴”……而不是“晴晴”…… 这个微妙的称呼变化像一根细针,无声地刺了韩晴一下,但她现在满心都在如何利用医院机会踩死周明月,根本没功夫细品。 沈杰希没再追问,果断点头:“好,我让司机开车,大哥你们……”他指的是韩立兄弟和韩嘉。 韩立立刻接口:“我们开另一辆车。” 沈杰希微微颔首:“赵阿姨,韩晴,请上车吧。”他目光扫过韩晴那张看似平静却难以掩饰眼底一丝隐秘兴奋的脸,不动声色地替她们关好门。 韩家兄弟快步走向韩立的车。 两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引擎几乎同时轰鸣启动,卷起细微的烟尘,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和暗涌的激烈情绪,如同两支离弦之箭,朝着同一目的地中心医院飞驰而去, 韩家别墅庭院里的树影在两辆豪车启动的瞬间被迅速甩在身后,韩立驾驶着他的黑色轿车,紧跟着前方沈杰希那辆低调的保姆车,韩宇一脸等着看周明月真面目的刻薄,韩嘉焦躁地握紧拳头,眼神死死盯着前车尾部,一秒一秒数着通往医院的时间。 就在这时, 一阵舒缓的古典音乐铃声,在车厢内静谧的空气中响起。 韩立瞥了一眼车载屏幕,来电没有备注名字,只是一个熟悉的、但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他手机通信录里的普通号码。 一股奇怪的预感划过心头。他下意识点开了车载蓝牙免提。 “喂?您好?”韩立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和职业化的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年代感的、温和却透着严肃和知识分子清晰口吻的女声:“喂?韩立吗?是我,张雅琴。” 这个名字瞬间击中了韩立尘封的记忆,他脸上的肌肉明显绷紧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少见的错愕和下意识的恭敬,这个名字,这个声音,是属于他高中时代的烙印, “张老师?,”韩立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面对最尊敬师长时才有的细微局促,“张老师,怎么……怎么会不记得您,”他几乎是立刻调整了语气,变得温和而谦逊,“只是有些意外……您怎么突然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吗?”他毕业多年后回校捐款时也见过几次这位恩师。 一旁的韩宇和韩嘉也被这通突如其来的、来自大哥高中老师的电话弄得面面相觑,暂时压下了医院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张老师似乎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但内容却让韩立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嗯,记得就好。今天我打电话给你,确实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她顿了顿,“周明月……她现在是你妹妹?” 周明月?怎么会从张老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犹豫了半秒,才沉声回答:“是……她……之前家里出了点意外,被抱错了,最近刚认回来……张老师您怎么会……认识周明月?”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失望?了然?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痛心?“那看来,你这个做大哥的,对自己的亲妹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啊。”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韩立脸上,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是我班上的学生,高一开始,就是我带她,到现在,第三个年头,她,是在我带的实验班里,我看到过的最努力的,成绩比你当年都要好、最聪明,也是……处境最艰难的孩子。” 轰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韩立脑子里炸开,张老师班上的学生?周明月?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衣服、畏畏缩缩的亲妹妹?成绩比他还好?这巨大的信息差冲击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车子甚至轻微晃了一下, “……成绩……比我还好?”他几乎是失神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张雅琴老师的学生?尤其是她亲自带的实验班?,那份量何其重,他太清楚了,那是真正的尖子中的尖子, “比你当年还好得多,”张老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对得意门生的回护,“是冲击全市状元的苗子,这孩子身上那股韧劲儿,像石头缝里开出的花,她能在周同那种人身边长大没有长歪,没有自暴自弃,没有被逼疯,反而咬着牙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你能想象吗?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施舍,而是一点起码的尊重和真正的公平!” 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压制的激动和对周明月深切的回护,同时也充满了对韩家这个家的巨大失望:“你们家的事,说到底是你们的家务事,我这个老太婆本不该掺和,但明月是颗真真正正、难得一见的好苗子,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被磨灭,看着她被逼到墙角……”她的声音突然沉重下去:“我这个做老师的,实在不忍心更不能坐视不理,我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她被谁毁了,” “被毁了?”韩立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沉重的词从德高望重的张老师口中说出来,分量千钧, “韩立,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那就听老师的最后一句。”她顿了顿,似乎在操作手机:“我发个东西给你。你自己听听吧。” 嘟。 电话戛然而止, 整个车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车载系统传来清脆的新消息提示音, 叮,嘟。 韩立猛地一脚刹车,车稳稳停在路边。车内的兄弟三人都僵在座位上,只有沈杰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韩立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点开了车载屏幕上那个刚接收到的音频文件,韩宇脸上那点刻薄的看戏神情彻底凝固,韩嘉也忘了焦急,屏住呼吸。 短暂的电流杂音过后,一个极其清晰、又万分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平日里从未展露过的、高高在上的刻薄和掌控欲十足的恶毒。 是韩晴的声音! “呵……看看这韩家上下,除了韩嘉那个被你唬得团团转的白痴,谁会看你一眼?!” “大哥韩立?二哥韩宇?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我,只要我想,只要我流一滴眼泪,只要我扮得委屈一点、害怕一点……他们就会像两条最忠诚的狗一样,立刻冲出来挡在我面前,保护我,讨伐你,周同那个老混蛋说得真没错,他们就是我的狗!” “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做梦,迟早……我会让你像条被打折了脊梁的丧家犬一样,乖乖滚出去!”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清晰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带着**裸的炫耀、不屑、鄙夷和对血亲兄长极其恶毒的控制欲, 尤其是那句“他们就是我的狗”,配合上韩晴那得意轻蔑的语气, 轰!!! 如同原子弹在密闭车厢里轰然爆炸, 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韩立僵在驾驶座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空气,脸色从赤红一点点褪成死一般的灰白,额角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凸起,剧烈跳动,那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到极致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羞怒和滔天的背叛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血管里奔涌,他张着嘴,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困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韩宇,他那张总是写满了嚣张、刻薄、偏信韩晴到骨髓里的脸,在听到录音中那个熟悉又陌生到可怕的声音时,瞬间惨白如金纸, “狗?”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他天灵盖上, “我是她的……狗?!” 巨大的、荒谬的、足以击穿灵魂的羞辱感和前所未有的信仰崩塌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脸上那点对周明月的刻薄、对韩晴的维护表情,如同被狠狠打碎的面具,寸寸碎裂,只剩下一个空洞、茫然、被彻底羞辱和背叛后如同遭受电击般扭曲抽搐的轮廓, 韩嘉更是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操!!!”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副驾椅子的真皮面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韩晴,你这个阴险毒辣的贱人!!!”他愤怒地咆哮出来,双眼赤红,声音里充满了被证实后的暴怒和替周明月感到的巨大不值, “她故意栽赃,她就是想逼走明月,她还在大哥二哥面前装得跟个小白花似的,你们听听,你们好好听听她背地里是怎么说!” 与此同时前方行驶平缓的保姆车内,闭目养神的赵凌萱,韩晴,心里还在盘算着到医院后如何自然引导大家看清周明月的不堪,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愉悦和对即将到来的审判的期待。 车载音响里,韩晴那句得意忘形、恶毒刻骨的周同那个老混蛋说得真没错,他们就是我的狗, “韩晴!!!” 韩宇的咆哮如同困兽最后的绝叫,他那张总是带着刻薄和狂妄表情的脸,此刻因极致的屈辱和背叛而扭曲变形,涨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起,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他一拳狠狠砸在车窗上,发出砰的闷响, “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我怎么就瞎了眼?怎么就一直被她耍得团团转?啊啊啊!”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巨大的信仰崩塌感和被当狗的羞辱让他几近疯狂,过去的偏袒和维护,此刻都化作了反噬的毒刺。 “她怎么敢的?”韩嘉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讽刺,“大哥,二哥,这不正是你们二位用十七年的纵容和毫无底线的袒护,亲手给她递上鞭子,让她肆无忌惮地抽你们的吗?她怎么不敢?她知道,就算她把天捅破了,你们也会替她堵上窟窿,会把脏水泼给真正无辜的人,就像泼给明月一样!” 坐在后座气质清贵的沈杰希,从接到自己消息源通知、到亲耳听到录音,整个过程都保持着近乎冷漠的平静,他看着眼前这出令人作呕的兄弟反目和被操控者崩塌的惨剧,眼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冷,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合适介入的时机。 “够了!”韩立的声音嘶哑低吼,带着一种被扒光了所有伪装后的疲惫和强行压制的焦躁,他猛地重新发动了车辆,油门踩下,车重新汇入车流,朝着医院方向疾驰。 “她现在需要钱。”他的喉咙像被滚烫的砂石碾过,声音艰涩,“先救……救她朋友,” 韩嘉立刻吼道:“对,赶紧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杰希,终于再次开口。 “既然录音你们已经亲耳听到了韩晴的真实面目,也大概明白了她对周明月的恶意构陷,那么也许你们也该了解一下,你们这位被迫认回的亲妹妹,周明月究竟是在怎样的地狱里活下来的,以及病房里躺着等待你们救命钱的那个人,对明月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顿了顿,确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狂怒未消的韩宇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然后才用平静得近乎残酷的语调,开始了他简明扼要却足以撕裂人心的叙述:“周明月,生而被调换至暴徒周同和王英之手,她的童年,是周同酗酒后的疯狂毒打和王英懦弱的袖手旁观,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生存的烙印,那失聪的右耳,只是无数暴行中最微小的一例,支撑她活下去、让她拼命抓住读书这根稻草的,除了她自己那点不肯熄灭的倔强,还有一个人,夏朗,一个同样挣扎于底层泥泞、却始终试图保护她的少年。” “夏朗,一个与周明月毫无血缘、身世孤苦的少年,初高中时期,他辍学,靠打零工、搬重物、被克扣甚至是被赖账的微薄收入,省吃俭用供明月上学、生活,高中两年半的学费生活费,是他用少年的血肉之躯一分分扛起的。 “两个月前,期末考结束那天,周同蓄谋报复,趁清醒时诱骗周明月回家,意图施暴,是夏朗,如同扑火的飞蛾,明知不敌,依然用命挡在了她和恶魔之间。” 沈杰希的语气在此刻染上了一丝沉重的肃杀:“你们知道有多惨吗?夏朗被失去理智的周同用铁棍砸断了三根肋骨、肩胛骨粉碎塌陷、头部遭受多次重击造成颅骨骨裂及严重脑挫伤伴颅内出血, “送到医院时,他的心跳几次停止,抢救回来后,医生评估,若非当时有周明月硬凑出来的、及时续上的天价手术,支撑着最危重的开颅清淤,他活不过当晚。 沈杰希最后的目光落在韩立紧绷的侧脸上:“这就是你们韩家丢失的亲生女儿周明月的过去,和她拼命想要守护的那个人,一个用自己整个青春和半条命,硬生生把她从地狱里拖出来的少年,她回韩家要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还夏朗这条命,不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沈杰希的叙述结束。 车厢内只剩下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各自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没有一个人说话,韩宇停止了咆哮,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似乎第一次真正触及到了周明月那片血色的过往,韩嘉紧抿着嘴唇,脸上既有对夏朗的敬意,也有对自己家人所做作为的深深不齿。 韩立…… 那张总是维持着威严或刻板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无法掩饰的震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剧烈颤抖着,沈杰希平静叙述中那些残忍的字眼,铁棍砸断、三根肋骨、肩胛骨粉碎塌陷、颅骨骨裂、数次心跳停止,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刚刚遭受重创、尚未愈合的良心软肉上, 他想起了周明月洗去风尘后那张酷似母亲的脸,想起了她身上那些隐约可见的旧伤疤,想起了她那只有些迟钝的耳朵……想起了那晚她绝望喊出的“不想被打死”…… 一切的碎片,在此刻被沈杰希的描述串联起来,勾勒出了一幅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真实图景,而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嗤,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 车以一个略显急促的姿态停在了中心医院急诊大楼正门口的台阶下。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吱呀。 沈杰希那辆宽大的保姆车也紧跟着稳稳地停在了车的旁边, 保姆车的电动侧滑门无声地打开,赵凌萱带着几分疲惫和不耐的神色,由已经恢复了一副温顺乖巧模样的韩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正准备抬脚下车。 韩晴脸上甚至还带着精心排练的、带着对周明月处境可能不堪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好戏的隐秘兴奋。 阳光透过医院巨大的玻璃门,映照在她那张虚伪精致的面庞上,也映照在林肯车内,韩立兄弟和沈杰希那几双充满了震惊、愤怒、羞愧、还未来得及平息的复杂情绪的眼睛里。 车内的三人,目光齐刷刷地穿过车窗玻璃,死死钉在韩晴那张堪称经典表演的脸上, 一边是冰冷无情的现实:急待救命钱的夏朗躺在手术室;另一边是刚从录音震撼和血淋淋过往叙述中惊醒的兄弟; 一边是虚伪表演、正准备揭露真相的加害者;另一边是刚刚看清加害者真面目却已然铸成大错的血亲,这戏剧性的一刻,两车交汇。 医院十五楼的手术室外走廊,光线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凝重的焦虑气息,每一次从紧闭手术门后传出的微弱仪器提示音,都牵动着周明月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她瘦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双手死死交握在胸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眼神死死盯着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 匆匆奔来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韩立、韩嘉、沈杰希三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冲到了缴费窗口,没有看旁边闻声赶来的赵凌萱和韩晴一眼,韩立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沉痛而急切的责任感,沈杰希甚至无需再查卡号,直接报出了早已记下的夏朗准确信息,三十万巨款几乎是瞬间从最快捷的通道汇入那个催命的账户, 韩宇用愤怒的目光看着韩晴,韩晴被韩宇眼神里怒意吓的一个激灵,韩宇手握成拳,这个他疼爱了十七的妹妹,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医院。 赵凌萱不满的看着和她擦身而过的几人,不满的说道:“都急什么,到都到了,晴晴,走。” 韩晴稳了稳心神:“妈,慢点。” 钱到账的确认信息几乎是同步抵达手术室门口的对讲系统, 几乎是下一秒,护士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带着一丝明显的松驰:“病人夏朗家属,紧急费用已收到,手术立刻开始,请家属在门外等候。” 手术室门上那盏灼人的红灯,倏地亮起。 第15章 第 15 章 周明月悬到嗓子眼的心,被这束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狠狠揪了一下,又重重落了回去!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她抬起头,正好看到韩立三人正快步朝她走来,韩立脸上的刻板冷漠被一种沉重的歉意和复杂取代;韩嘉则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急;沈杰希依旧是那份冷静,但眼底深处也多了一丝凝重。 周明月几乎是踉跄着迎上前两步,她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对着刚刚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的韩立,深深地、极其郑重地鞠了一躬!她的身体弯曲的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感激和如释重负。 “谢谢……”眼眶瞬间被泪水充盈,这一躬,这一声谢,不是给大哥,是给这个关键时刻递来了救命稻草的人。 韩立看着眼前这个弯腰感谢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满眼都是对另一个男人生死的极度担忧的亲妹妹,心头如同被巨石重击!愧疚、心疼、还有一种迟来的、被血淋淋现实拷打后的巨大冲击感,让他喉咙像被堵住。他伸出手想扶起周明月,却在触碰到她手臂单薄的布料前停住,最终只是用无比郑重的声音承诺:“明月,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尽全力,如果……如果这家不行,我们就换医院,转院!找最好的专家!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他最后那句话斩钉截铁,第一次真真正正将周明月的关切当作了家人间共同的责任。 周明月此刻所有的心思都系在手术室的那盏红灯上,根本无暇去想韩立为什么会突然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神片刻不离手术室的门。 而就在这时,赵凌萱终于在韩晴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上了十五楼,她的脸上还带着刚才在车上被韩立情绪感染的丝丝不解和对耽误时间的不满。 “韩立?怎么回事?”她环顾着这充满压抑气氛的手术室走廊,不满地蹙眉质问韩立,目光只扫过周明月和那手术室门一眼,没有丝毫关切。 韩立的目光瞬间冷却下来,他看向赵凌萱,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沉痛,更有一种亟待宣泄的爆发,他没理会赵凌萱的询问,而是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了赵凌萱的手臂!那力道很大,大到让赵凌萱吃痛地嘶了一声。 “妈,您跟我来,现在!” 赵凌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那眼神里的风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呵斥,但韩立根本不给机会,半扶半拽地强行将愕然的赵凌萱带离了手术室门口,朝着旁边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快步走去。 “妈!大哥!”韩晴见赵凌萱被韩立强势带走,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飙升到了顶峰!她抬脚就想追上去。 “站住!” 韩嘉面无表情地挡在了韩晴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墙,隔绝了韩晴的视线和去路,他眼神森寒,里面没有半点往日的疏懒或不羁,只剩下被欺骗被玩弄后的暴怒和厌弃。 “三……三哥?”韩晴被他那冰冷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吓得浑身一激灵,本能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带着惯用的柔弱和害怕,“怎……怎么了?你别吓我……” “呵,”韩嘉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脸上的肌肉甚至微微抽动了一下:“韩晴,你再敢往前多走一步……别逼我当众扇烂你这张恶心的脸!”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韩晴脸上!她惊恐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韩嘉,脸色霎时惨白!她下意识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满含泪水地看向站在几步之遥、同样面色不善的韩宇。 然而,韩宇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丝毫宠溺和保护欲,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冰冷、厌恶、和被彻底愚弄、践踏后的愤怒,他甚至嫌恶地撇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二哥、三哥……全都变了?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周明月?还是那个王英?!!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僵立在原地,像一个被恐惧定格的木偶,只能徒劳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绝望地狂跳。 手术室外周明月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盏红灯,双手合十,无声地为夏朗祈祷,沈杰希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深沉难测,韩宇烦躁地来回踱步,却不肯靠近韩晴一步。 紧张的等待,在分秒间沉重地流逝。 走廊深处僻静的休息区,韩立将赵凌萱按在了一张冰冷的硬塑料椅子上,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直接戳到了赵凌萱面前。 屏幕上,赫然播放着韩嘉发来的那段让韩宇崩溃的录音文件。 “妈!您听清楚!好好听听您亲手养大的好女儿!在她背地里,是怎么评价她两个哥哥,是怎么构陷明月,又是怎么谋划着把明月逼上绝路的!” 赵凌萱先是愕然,听到耳机里清晰地传出那句足以让任何一个母亲发疯的,“大哥韩立?二哥韩宇?……他们就是我的狗!” 还有“像条被打折了脊梁的丧家犬……滚出去!” 赵凌萱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的眼睛瞪得滚圆,保养得当的手死死捂住嘴,“呜...!”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摇着头,嘴唇哆嗦着:“不……这不是晴晴……这不是我的晴晴……” “还有这些!”韩立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他几乎是粗暴地划动着手机屏幕,将沈杰希刚才在车上简明描述的那些关于周明月地狱童年、关于夏朗如何守护她又被周同暴虐到濒死的文字信息,一条条呈现在赵凌萱眼前,那些冰冷残酷的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眼球上,十七年被刻意遗忘的十月怀胎之痛,此刻如同反噬的毒潮狠狠冲击着她封闭已久的心灵。 “夏朗,今天躺在里面的那个孩子,是为了保护您的亲骨肉明月才变成那样的啊!!”韩立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沉痛和悲愤。 轰隆! 仿佛世界在眼前坍塌! “啊!!!”一声凄厉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再也无法抑制地从赵凌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猛地从椅子上滑倒在地,面孔彻底崩溃扭曲,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的明月……明月啊!!!”她哭得撕心裂肺,充满了悔恨、绝望和被至亲欺骗背叛的巨大痛苦,“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妈不是人!不是人啊……呜呜呜呜……我可怜的明月……妈把你弄丢了啊……让你受尽了苦啊……呜呜呜……”巨大的愧悔如同海啸彻底将她吞没!她终于明白,自己十几年付出的母爱,养大的是一头怎样恶毒的豺狼!而她真正的骨肉,在她嫌弃、冷落、怀疑甚至侮辱中,承受了怎样暗无天日的人生。 韩立看着在地上彻底崩溃失态的母亲,胸口剧痛,他蹲下身,眼眶也控制不住地发红,用力扶住赵凌萱剧烈颤抖的肩膀,带着一种历经剧痛后的清醒:“妈……明月她真的太苦太苦了,是韩家欠她的该好好补偿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透过泪雾望向手术室的方向,也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残忍:“至于韩晴……我们韩家,从未想过要赶她走,甚至给她超过明月千百倍的关爱和呵护,生怕她委屈,可她呢?” “她骨子里的贪婪、自私、刻薄和恶毒,就像……就像刻在基因里的烙印,永远不会改变!明月在那样比地狱还可怕的泥潭里挣扎了十七年,依旧顽强地爬了上来,像石头缝里开出的花!而韩晴……呵……在我们堆金积玉、万千宠爱中长大,却养出了一副比毒蛇还要冰冷的蛇蝎心肠!” 他用力握紧了母亲冰凉颤抖的手,眼中是彻底认清现实和斩断过往的决心:“妈!该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恰在此时,手术室门上那盏灼人心魄的红灯,倏地熄灭! 代表着手术结束的绿灯亮起! 如同一道命运的分水岭! 走廊这边,赵凌萱瘫软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手术室门口,周明月瞬间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而韩晴,则在众人冰冷厌恶的目光中央,面如死灰,彻底坠入无边的深渊和恐惧。 新生的希望与陈旧的孽债,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激烈碰撞,即将迎来最终的清算。 那盏象征着生命博弈终结的绿灯亮起,手术室沉重的门无声划开。 身着深绿无菌服的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为首的主刀医生面色疲惫沉重,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歉疚和遗憾的脸。 “节哀……”医生的声音干涩而沉重,在死寂的走廊里激起绝望的回响,“我们尽力了,病人……夏朗,术后突发难以控制的多脏器功能衰竭,抢救无效……” 周明月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世界在她眼前骤然扭曲、失重!她甚至没有听到医生后面并发症过于凶险、送来时间拖得太长,错过了最佳干预期的解释…… “要是……”旁边一位年轻助手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要是能早个二三十分钟送进去,及时做那一步干预……机会会大很多……” “呵……呵呵……” 周明月身体里的骨头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她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无声地、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没有尖叫,没有哭喊,只有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的“嗬嗬”声。 下一秒。 “哇!!!” 一股巨大的、压抑到极致、如同被活生生撕裂五脏六腑的惨烈哭嚎,猛地从她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那哭声凄厉、绝望、痛苦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冲刷着她惨白冰凉的脸颊! 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抽搐,像是要把灵魂都哭出来一样!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足以让任何听见的人心胆俱裂! “夏朗……你怎么……怎么能丢下我啊……” 韩家三兄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冲击和医生那句早二三十分钟会大很多,狠狠扎进他们早已被愧疚和悔恨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韩立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骤缩!那份刚刚燃起的、想要弥补的决心,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和迟来的认知彻底碾碎。 韩嘉脸上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成焚天的烈焰!滔天的愤怒和巨大的痛苦直冲顶门! 韩宇更是被那句早二三十分钟砸得灵魂出窍,那份对韩晴积累到极致的愤怒和对周明月沉痛现状的愧疚,彻底压垮了他本就崩溃的神经。 “啊!!!”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厉吼炸响! 韩嘉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充血!他一个箭步冲到被这突然变故吓得目瞪口呆、连装委屈都忘了的韩晴面前,手臂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狠狠抡起。 啪!!!! 一记无比响亮、蕴含着暴怒至极力量的耳光,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韩晴娇嫩的脸上。 力道之大!足以将韩晴整个人扇飞出去! 韩晴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左脸像被烙铁烫过、又像被铁锤砸中,眼前金星乱冒,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地趔趄,“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才软软地滑倒在地,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无比的五指印痕,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 “都他妈的是你!!!”韩嘉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指着地上捂着脸、被扇懵了的韩晴,声音咆哮如雷,“大哥当时就要同意给钱!!钱就在他嘴边掏出来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韩晴,目眦欲裂:“你他妈当时在放什么屁?说什么担心明月被骗?说来看看?还在那儿阴阳怪气地拖时间!挑拨离间!!” 他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指,狠狠戳向手术室那已然熄灭的绿灯,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调:“听见了吗?!狗日的你听见了吗?!医生说了,早他妈的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他就能活!!!就因为他妈的因为你那几句屁话!因为你那点恶毒的心思!!他死了!!!” 韩嘉的胸膛剧烈起伏,血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韩晴惨白惊恐的脸上:“韩晴!!!你争父爱母爱!你争哥哥们的宠爱!!你争沈杰希!你他妈想要独占一切!!争风吃醋!玩你的下贱把戏!老子都当你是放屁!懒得理你!可你争的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韩晴被这响彻云霄的怒吼、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和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吓破了胆,她瘫在地上,顾不得脸上的伤和狼狈,涕泪横流,惊恐万分地尖叫辩解:“不!不是的!三哥!!”她拼命摇头,“我真的是担心明月啊!我没有!我没有想害死人的啊三哥!你相信我……呜呜呜……我真的没有……”那副惊恐万分、试图洗白自己动机的样子,在韩嘉滔天的怒火和医生冰冷的宣告面前,苍白如纸! 巨大的恐慌让她下意识地寻找最后的靠山,她的目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锁定了旁边同样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的韩宇!她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过去抓住韩宇的裤脚,声音充满了绝望的乞求:“二哥!二哥!你最疼我的!!你最了解我的对不对?!二哥!你说话啊!告诉他们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明月!帮我们家别上当啊!!二哥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韩宇低头,他看向这个他曾经放在心尖上宠爱了十七年的妹妹,那张此刻涕泪横流、写满哀求的脸庞,和他脑海里疯狂回荡的那句清晰刻骨的“二哥是我最忠诚的狗!”……重叠在一起! 一股被极致愚弄、羞辱和背叛的滔天怒焰混合着眼前因她间接害死一条人命的巨大冲击,彻底吞噬了韩宇最后一丝理智。 “呵……”韩宇向前一步,俯下身,双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死死抓住了韩晴的双肩,那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韩晴痛得惨叫一声! 韩宇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肌肉剧烈扭曲抽搐,充血赤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韩晴惊恐放大的瞳孔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带着淬血的恨意和刻骨的冰寒:“韩晴……你也知道……我是最疼你的啊!!” 他猛地将韩晴往地上一掼! 然后不顾形象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咆哮出来,声震整个走廊:“可你呢?!你说什么回报我的呢?!!!我是你—韩—晴—的—狗—!!!” “轰隆!” 韩晴的世界彻底坍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狗字被二哥当众、用如此狰狞恶毒的方式吼出来!她感觉自己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烂!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 “不!!!!”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没有!!二哥!!我没有说过!!不是我说的!!”她像是溺水的人垂死挣扎,指着周明月的方向尖叫甩锅:“是周明月!!一定是她陷害我!!是她编的!二哥你别信她!是她!!” 就在这场歇斯底里的混乱和指控中,谁也没有注意到。 那个蜷缩在手术室门边、因痛失挚爱而崩溃哀嚎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 韩立单膝跪在她身边:“明月,对不起,是哥哥们的错,哥哥们以后会补偿你的,没有了夏朗,你还有我们呢。” 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抽掉了所有支撑。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彻底空了,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直起身体,像一个被风吹起的纸片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双空洞得如同万丈深渊的眼睛,扫过手术室熄灭的绿灯,扫过正被韩家兄弟的滔天怒火和质问包围、惊恐尖叫甩锅的韩晴,扫过悲痛欲绝的赵凌萱,扫过所有人……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死寂的、绝对的虚无。 然后。 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还集中在韩晴的尖叫和韩宇狰狞的怒吼时,她动了! 没有一丝犹豫! 没有半分停顿! 甚至连脚尖都没有在地上再停留半秒! 她像一支离弦的、寻着宿命指引的黑箭!朝着走廊尽头那扇打开的、通往无尽虚空和冰冷风的巨大窗户,以一种决绝到令人胆寒的速度!义无反顾地! 飞奔而去!!! 她的速度太快!动作太决绝!方向太恐怖! 以至于最先反应过来的、一直沉默守在一旁的沈杰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调的嘶吼! “明月?!!” 韩立瞥见那抹奔向窗户的灰影时目眦欲裂! “不要!!!” 韩嘉和韩宇的怒吼和质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更恐怖的变故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但! 一切都晚了! 在那一声凝聚了所有人灵魂力量、包含最巨大恐惧的呼喊“明月!!”撕裂长空的同时! 那道瘦削单薄到极致的身影! 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带着解脱般的轻盈! 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 在呼啸而过的冰冷晚风中! 在所有人肝胆俱裂的视线里! 如同断线的风筝! 如同一片被命运强行剥离叶脉的枯叶! 毫不犹豫地、轻盈地、彻底地…… 跃出了那道打开的窗口!!! 周明月那纵身一跃的背影,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裂了十五楼走廊虚假的安宁。 “明月!!!!!” 韩立肝胆俱裂的嘶吼还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扑过去,身体如同失控的炮弹撞向窗沿!冰冷的金属棱角撞得他肋骨剧痛,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眼睛死死瞪出眼眶,血丝瞬间爬满眼白,拼命地探身往下望去, 楼下,城市冷漠的喧嚣隐隐传来。巨大的庭院中央,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那个单薄得如同枯叶的身影,已经像一只被揉碎了羽翼的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以一种绝望的角度,暗红的液体,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那支离破碎的躯体下蜿蜒而出,在昂贵的花岗岩上洇开大朵大朵、触目惊心的彼岸花,白的刺眼的花岗岩,红的刺目的血,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发着死亡的光芒。 那一点点猩红,在韩立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瞬间放大,点燃,爆炸! “噗。”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韩立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声音,韩晴的尖叫、韩宇的咆哮、韩嘉的怒吼,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遥远而扭曲。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紧、撕裂、揉烂!那剧痛不是来自肋骨,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掏走了一块的空洞和剧震!那份迟来的、被鲜血彻底染透的悔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傲慢和冷漠!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沿着冰冷的墙壁,重重地、彻底地瘫软、滑落下去,温热的泪水和口中溢出的腥咸混合在一起,视线彻底被血光和泪雾模糊,那是他的亲妹妹啊!是被他彻底辜负、彻底推向深渊的妹妹啊! 沈杰希冲到了窗口,目光扫过楼下那绝望的画面,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第一次涌上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种…无法挽回的惘然与剧痛,那个倔强又破碎的、如同琉璃般易碎的女孩,就这样,在重重算计与迟来的真相中,以最决绝的方式选择了毁灭,他猛地转过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钉在软倒在地上、捂着脸簌簌发抖的韩晴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或厌恶,而是冰冷的、厌恶,恶心的!一切疯狂的源头!那张曾经在他面前扮演着温婉完美的脸,此刻比魔鬼还要丑陋! 韩嘉在周明月跃出窗口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冲击钉在原地,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法呼吸的窒息感,韩立的嘶吼和倒下终于唤醒了他的身体,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发狂野兽,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嗬嗬低吼,双眼赤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转身,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冲向韩晴! “贱人!!”完全丧失理智的咆哮! 他的手不再犹豫,如同蒲扇般高高扬起,带着千钧之力! “啪!!!!!” 一个比刚才更响、更重、更凝聚着焚天之恨的耳光!狠狠抽在韩晴另一侧脸上!那声音清脆得刺耳,像骨裂! 韩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整个人直接被这股狂暴的巨力抽得飞了出去,“咚”一声闷响,后脑重重撞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剧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意识瞬间空白,血丝从她两边嘴角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脸颊,那张曾经精心养护的脸庞彻底肿胀扭曲,再也看不出半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像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软瘫在墙角,只余下身体无意识的剧烈颤抖和喉咙里发出的“嗬嗬”漏风声。 “都是你!!!是你这条阴沟里的毒蛇!!!!”韩嘉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诅咒,“争宠?!你也配争宠?!!”他像拎小鸡一样粗鲁地将软倒的韩晴再次从地上提起来,手指如同铁钳,几乎要抠进她臂膀的皮肉里!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失真变形:“你他妈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争来的是一条命!一条活生生被你用恶毒磨成灰烬的命!!!” “还有一条命!!是明月!!是你逼着她跳下去的!!!”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你满意了?!啊?!你满意了吗?!你这条烂透了的毒蛇!!!” 就在这时。 “不!不!!明月!我的女儿!!” 一声凄厉到极点、如同杜鹃泣血般的惨嚎炸响! 赵凌萱终于挣脱了韩宇的钳制!亲眼目睹着女儿如风中落叶般飘落,再到亲耳听见韩嘉这字字泣血的指控……她那刚刚才被悔恨撕裂的心,再次被狠狠捅穿,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她像疯了一样扑到窗口,头发散乱,妆容尽毁,保养得宜的脸上涕泪横流,写满了灭顶的绝望! “不!不!不!!不是的!是我的错!是妈妈错了啊明月!!”她趴在冰冷的窗台上,半个身体几乎探出去,凄厉地对着楼下那个再也不会回应的身影哭喊哀嚎,“你回来!!你回来打妈妈骂妈妈啊!妈妈该死!!是我该死啊!!明月!妈妈跟你一起走!妈妈陪你啊明月!!”巨大的悲痛让她彻底失了神智,竟然真的想要往下跳! 刚刚因惊骇而一时呆滞的韩宇猛地惊醒!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母亲!他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全力抱住状若疯癫、剧烈挣扎的赵凌萱!两人力量悬殊,韩宇死死将她按在离窗口最远的地上!赵凌萱还在拼命蹬踹、哭喊、撕打,力气大得惊人:“放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陪我的明月!!你们这些害人精!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走廊里彻底混乱!悲鸣、诅咒、哭嚎、失控的挣扎,混合着窗外楼底隐约传来的警笛鸣响,还有那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如同一场最疯狂最无序的交响乐! 而引发这场地狱交响的核心,墙角那个被打得几乎昏死过去的韩晴。 意识模糊中,韩晴听见了赵凌萱撕心裂肺的哭喊:“明月!我的女儿!”……不是叫她。 听见了韩嘉那泣血般的嘶吼:“逼着她跳下去的……”是她。 一股冰冷的恐惧终于彻底压过了剧痛!不! 走廊里,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被鲜血和悔恨彻底填满的漩涡,警察冲了上来,看到的是精神崩溃被韩宇死死按住的赵凌萱,是瘫坐在窗下血泪纵横、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韩立,是最终被悲痛淹没、缓缓跪倒在地的韩嘉,是站在窗边、脸色冰寒望着楼下那摊刺目鲜红的沈杰希……是摊倒在墙边的韩晴。 冷风依然从敞开的大洞灌入。 楼下,冰凉的尘埃已经覆盖了温热的血。 那个在污泥里挣扎着开出希望的花蕾,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光明的灵魂,终究还是和守护她的星辰一起,被残酷的命运强行拖入了永夜。 少年的心气,在现实的重锤与世故的冰水中,终成不可再生之物,连同那份纯粹和倔强,一同在绝望的纵身一跃中,淬炼成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