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真千金全族后,太子下跪求原谅》
第68章 软肋
第六十八章 软肋
沈敬文垂下眼帘,注视着眼前之人卑躬屈膝的姿态,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琰儿啊。”她轻挑起他的下巴,“本宫从未责怪你天资不及沈容槐,但若你继续这般愚钝。”
敬文长公主凑近沈琰,猛然甩开他的下巴,拂袖坐回高座上。
“哼,那就别怪本宫对你不讲情面了。”
沈琰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尤其是在听到沈容槐的名字时,几乎无法自控。
“多谢皇姑宽恕。”
沈琰步出殿外之际,与言珏擦肩而过,言珏目不斜视,未向沈琰投去一丝目光。
那人进入殿内后,沈琰眉头紧锁,稍作停顿,随后继续向殿外行去。
沈敬文很是不痛快地拎起酒盏,那酒水倒进碗中,还有几滴溢出来,她抬头想要一饮而尽却被言珏拦下。
他轻声劝道,“殿下,还是不要喝太多酒。”
“上回在王妃宴席中,我瞧你多看了几眼太子妃喝的果子饮,所以学着酿了些。”说完,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果子酒倾倒。
清甜的果酒香气立刻四溢开来。
沈敬文微微挑眉,打量着眼前过于殷切之人。
要知道,几日前,言珏还是一副木然的模样,不过对于他的变化,敬文长公主倒很是欣喜。
“你今日,怎这般乖顺?”
说着,长公主果真乖乖放下了酒壶,端起果子饮喝起来。
“是葡..萄口味的。”她眨眨眼,还煞有其事地砸吧了嘴,缓缓凑近人眼前。
用暧昧的眼神上下审视着人的唇瓣,那涂着鲜艳丹蔻的长指甲轻挑起言珏的下巴,轻声问道。
“还是说,言先生终于想通了?”
许多年前,沈敬文还是公主时,曾在秋弥中救下一名养兽人。
当时的沈敬文身量不高,却骑着一匹成.人才能驾驭的烈马,她坐在马背上,马鼻喷着气,微抬下巴问道。
‘你这个养兽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本公主的猎物,你也敢抢?’
那养兽人为了安抚躁动的白.虎,不惜将手臂伸出去,任由白.虎咬得鲜血淋漓。
叫尚且年幼的敬文公主瞧了胆寒,她一甩弓箭,调转了方向。
等年幼的言珏反应过来时,骑在马背上的幼.女只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罢了罢了,一只老虎罢了,要胜她沈平阳,本殿不屑于一只白.虎。’
后来,沈敬文才知道,原来那人不是什么养兽人,而是西凉王质子言珏殿下。
西凉人自幼通灵,尤其怜悯山野困兽,那白.虎后来成了言珏宠物。
后来,西凉王权发生剧变,言珏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手足至亲。
有家不能回,有仇不能报。
彼时年幼的沈敬文偷偷躲过宫人巡查,叩响了冷宫门扉。
‘喂,养兽人,你在不在里面?’
她生怕人一时想不开上吊了,就推开了冷宫的门,却后退了一步。
那只白.虎鲜血淋漓地死在冷宫的柳树下,通体雪白的毛发被血污染得看不清花色。
她吓得坐在地上,从那以后,便收留了言珏,与言珏定了婚约。
再后来,便是西凉质子言珏致使大魏发生国乱,敬文长公主疯了的消息传来。
大魏经过数年战火重建,而言珏则成了长公主囚禁的玩物,对外宣称言先生。
思绪被拉回,沈敬文瞧着眼前人,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言珏的眼中已不见往日的神采,即便直视沈敬文的双眸,依旧显得黯淡无光,他轻轻点头。
“嗯。我相通了。”
沈敬文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两人相识少说也有二十来年的光阴,哪怕是一个神色,她都明白他心底在想什么。
可就是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叫她一点儿也看不出,叫她无比恼怒。
言珏转过头,继续给沈敬文倒满果子饮:
“只要是殿下想要的,言珏会想尽一切办法,为殿下出谋划策。”
沈敬文凝视着面前的人,突然间发出了一阵冷笑。
她猛地站起身,将桌上所有东西一扫而落,连同言珏亲手酿制的果子饮。
“很好!那么我现在就要你帮我杀了沈平阳,让我立刻成为大魏的主人!”
言珏面对沈敬文的举动,并未流露出一丝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正是这种漠然的态度,让沈敬文发出冷笑,也让她感到自己被逼到了疯狂的边缘。
言珏抬起双眸,眼中的神情几乎冷漠:
“殿下,您明知我办不到——”突然,沈敬文狠狠掐住言珏的脖子,步步紧逼,将他抵在高柱上。
她从神翕下抽出供奉的长剑,抵在言珏的脖颈处。只见眼前人毫无反抗,反而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敬文全身颤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
“杀了我吧,娆初。杀了我。”他抬起手,缓缓握紧剑刃,任由锋利的刀尖割破掌心。
鲜血很快滴答滴答地落下,沈敬文怒不可遏,将那剑更靠近了几分。
顿时,言珏的脖颈上,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痕。
哐当——
剑被松开,落在地上。
沈敬文凑近他的耳畔,唇色艳丽,眼眸动人。“我要你活着,帮我。”
“沈平阳远在江南我动不了,那她视若珍宝的谢梨初呢?我倒要瞧瞧,她有多疼爱这个孙女儿。”
说罢,沈敬文低低笑开来。
欣赏着言珏痛苦的神色,然后附身,凑近人的耳畔,徐徐地吹起,最后怜爱地划过。
他呼吸逐渐乱了起来,“娆初......别......”
下一瞬,沈敬文封上了他的唇。
言珏顿时微微睁大双眸,垂落的手掌不自觉攥紧,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喘.息的间隙,沈敬文离开他的唇,带着几分留恋,“你知道,我想对你这样,有多久了么?”
“多久?”眼前人似乎早已失去了神智,一副问什么答什么的模样。
女子低低笑了声,揽着人继续吻到床塌上,模糊的字音在混沌间被揭开。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本公主就想吻你了。我倒是要瞧瞧,西凉殿下的唇,是什么滋味。”
说罢,华灯照烛影,小山重叠金明灭。
第69章 一顶十
第六十九章 一顶十
雨下了一夜。
将初秋凉意吹来,拂过富丽堂皇的深宫中,只剩池中游动的几尾红鲤欢悦。
谢梨初一早敲响了书房,手上提着叶氏嘱托她带来的早点。
“来得正好,今早董贤妃宫中叫人带了些吃食给你。”
沈容槐从案牍中抬头,却瞧见谢梨初正好将食盒内的东西往外放,两人都顿住了。
这几日叶氏也没闲下来,除了给女儿炖补汤,也没少了女婿的份。
因此沈容槐认得出,那是叶氏常用的食盒。
两人相视无奈一笑。
“殿下想吃哪份?”谢梨初问。
“都放出来吧。”沈容槐走向小桌前。
清晨云厚,那日头透过层层云翳,呈照射般的模样,投入木窗。
两人对坐着,那小桌正巧就在窗前,秋粟很有眼色,将小窗半撑起后就带门退了出去。
谢梨初还未动筷,抬眸问了句:
“殿下大清早寻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瞧着沈容槐将粉玉糯瓷糕夹了一块儿在她碗中,这才缓缓说起。
“北疆那头的事,本与你无关,但本殿想了想,还是来问问你的意见。”
两人对上视线,沈容槐继续道。
“前段时日,北疆战报一片大好,就在清查山头匪窝时,扈将军却失踪了,连带着那一小队的人都死了。”
谢梨初微顿,她记得扈昀飞此人,是打小与沈容槐交好的。
“那扈将军此刻?”
“回来了。”沈容槐漫不经心答道。
谢梨初皱眉,下意识夹了块儿苦丝放入口中,那苦味儿弥漫开来,她思索了一会儿。
这才问道,“既然扈将军已经回来了,殿下却还是想来问我,恐怕不是将军的事,而是军中出了乱子?”
又是她能够想到的乱子,未等沈容槐接话,她接着补充道。
“是军中出了细作,对吗?”
沈容槐将她的思考,一点不落地看在眼中,带着些赞许点头。
他舀了勺碗中补汤,正准备送.入口中,却被人幽幽叫停。
“殿下的伤好些了么?”
沈容槐微顿,记忆瞬间被带到了那个晚上。
怀中温热的人儿抱着他,口中嘟哝不清地说些什么的样子,登时耳际有些发热。
“嗯。好多了。”说罢,他仓促瞧了眼桌上的东西,“先用膳吧。”
眼前女子得到回答,便也没再纠结,专心吃起碗里的东西来。
两人用得算不上慢,没一会儿便叫来秋粟撤走剩下的残羹。
无涯在帮衬着秋粟收拾,看着高大粗笨的男人,灵巧得帮着秋粟整理碗筷。
动作中并无一丝生疏,瞧着像是经常做这些事似的。
谢梨初陡然生出一丝好奇。
“平日里这些粗活,也都是无涯来做的么?”
“嗯。”答完后,沈容槐捕捉到了些什么,挑眉一笑,“太子妃以为是谁?”
无涯听到了主子间的谈话,虽然不敢多嘴,心中却是无比感恩。
还得是女主人看到了他的付出,殿下的心肝太黑了。
往日里尽将他一人当作三人使了。
谢梨初转头看过来,似是故意呛声,还拖长了尾音。
“噢——我还以为,以殿下的性子,至少要来十个娇奴美婢才满意呢。”
沈容槐明知她的揶揄,扯唇一笑。
“无涯一人足矣顶十个娇奴美婢。”
秋粟收拾好,拎着食盒往外走,将剩下的碟子交给无涯。
无涯乍一听这话,险些抱着盘子摔在地上。
谢梨初只当作没听见,站起身走动片刻,接着思考方才沈容槐提起的事情。
也不知方才是无涯还是秋粟没收拾好。
沈容槐瞧见桌前还有一小叠碗筷,正准备将人再喊进来。
却注意到最上头摆着的,是装了粉玉糯瓷糕的玉碗。
那碗中的糕点分毫未动,还保持着他夹给谢梨初时的原貌。
走动的片刻,谢梨初沉吟着,思索出了一个大概的计策。
“殿下,我知道该如何找出细作了——”
就在谢梨初坐回去时,沈容槐抬眸,幽幽来了句:“你不爱吃吗?”
谢梨初还未反应过来,什么爱吃不爱吃,愣了愣,顺着人的视线看过去。
沈容槐还伸出手指了指,“甜食,本殿记得你爱吃。”
她这才注意到,桌前还摆着方才那块糕点,心中轰地一声崩塌了。
她的确爱食甜,却是在生景儿之前的事情。
之后顾忌景儿还小还在长身子,自然什么好吃的、甜的东西,都一股脑塞给了景儿吃。
她试着试着,便爱上了带着苦味儿的东西。
由于太过细致了,方才谢梨初才一时没有想起来。
眼下叫她圆,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殿下记错了。”好在谢梨初反应快,她微微一笑,“方才殿下夹给臣妾的,臣妾已经吃了。”
“这是剩下的最后一块儿。”
左不过,沈容槐总不能真为了知道她吃没吃,去后厨翻出泔桶找证据。
某人将信将疑,颔首道。
“你继续说,方才的计策。”
......
北疆的气候比大魏要寒些,这会时间就已开始飞雪了。
空中棉花似地掉下些雪粒,却不多,且落落停停地,众人还在演武场晨练。
时不时传来齐声的喝喝声,扈昀飞与张副将走在一块儿。
“你快些吩咐下去,就按我方才说的做。”
张副将瞧着有些疑惑,眼神中还带着迷茫的意思。
他很快召集了几个队伍的领头士兵,将要求一一发下去。
小兵都挤在外头,无不好奇,有人吼道,“诶,李四!你别挤我!”
那名唤李四的是刚来不久的新兵蛋子,都被统一收在最末的队伍里。
他揽着方才吼他那人的肩,“赵三,你说,咱们副将这是干什么?”
“往日里都是聚在一起下达任务的,这回却是一个一个来。真叫人奇怪。”
那赵三白了眼李四,甩开他勾搭肩膀的手。
“你懂什么啊!这可是扈将军发下来的命令,指不定是分组协作呢?”
赵三的语气很是自豪,仿佛扈昀飞的军令是什么圣旨那般。
李四刚来不久,没见过他口中的扈将军有多么神武,自然没那么尊崇。
等几个领头的都出来了后,赵三李四围了上去。
“头儿,副将到底和你说啥了?”
第70章 识破
第七十章 识破
“副将说,有个地方埋了重要的信物,要我几日后亲自去取。”
那头儿也是摸不着头脑,李四是个嘴快的,“嗬,居然还是单独任务,没意思没意思。”
入夜之后,张槿阔站在营帐中走来走去。
扈昀飞皱眉,“你绕什么?”
张槿阔停了下来,几步走到扈昀飞面前,“将军,你难道真的相信区区一介女流想出来的辙子吗?”
起初扈昀飞刚收到信件时,对此也满心抱有疑惑。
沈容槐并没有隐瞒谢梨初的光芒,直接告知众人这是太子妃的计策。
一开始扈昀飞也带着半信半疑的意思,可随着布置下去后,莫名地,他生出了几分信任来。
他垂下眼眸喃喃,“女流也未必不如男子。”
就在张槿阔想不通的时候,营帐外有人送来信纸。
“报,将军!有一封京中送来的信。”
扈昀飞站起身,带着些不解。
若是扈霓月派人前来送信,手底下的小兵自然会知晓是谁。
除了自家妹妹与太子殿下,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不远万里给他送信了。
他迅速拆开信封,却在瞬间瞳孔微张,双手轻微颤抖。
张槿阔目睹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急忙伸手搀扶,正打算瞥一眼信纸,却被扈昀飞迅速藏起。
“好了,你先出去吧。”扈昀飞声音略显低沉,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张槿阔意识到信纸背后必定隐藏些什么,便没有继续追问,默默退出了房间。
待张槿阔离开后,扈昀飞缓缓坐下,双手捧脸,陷入沉默。
只见那信纸末尾,写着一个字——婉。
夜半时分,有一人影走出了营帐,去往了某处,他带了铁锹开始挖东西。
李四将土壤拨开,里头却是一枚钗子。
就在这一刻,周围迅速聚集了一群人,赵三的神情显得异常复杂,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为何要潜入我大魏军中充当间谍?枉费我这几日都将你视为挚友!”
几名士兵上前将赵三制服,赵三却只是淡然一笑,面对确凿的证据,他干脆撕下了伪装,露出了狰狞凶恶的本色。
“当年国家的动乱,全因大魏先帝的贪婪和野心!若非如此,大疆又怎会分裂为北疆与远戎?”他拼命挣扎,几乎要将双眼瞪出。
“如果大疆依旧繁荣昌盛,我的父母就不会离世!”
“我要让大魏也经历国家分裂的痛苦,要让大魏的每一个人都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哈哈哈!”
张槿阔从人群中走出,面色沉着,厉声命令道:“把他带走!”
......
“所以,果真只是一个小卒?”
听着底下人报信,沈容槐眉头微微皱起。
谢梨初等了许久,早就疲惫了,此刻眼底都泛着泪光,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马前卒亦是将帅前驱。”
她在秋粟的搀扶下,缓缓往门外走去,“若是没有一兵一卒,殿下又是谁的殿下?”
“将军,又是谁的将军?”
说罢,谢梨初屈膝:“既然殿下已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沈容槐忽然开口,谢梨初转身,不明所以,“殿下还有什么事要说?”
他嗓音略显低沉,“若是敬文知道了这件事,不会放过你的。届时极有可能因为恼怒,找理由将你关在昭华宫中。”
毕竟谢梨初在献出那个计策的时候,就没打算瞒着敬文长公主。
她将自己暴露出来,也只是为了配合沈容槐的谋算。
“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么?”谢梨初神色中没有失望,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淡然一笑,继而转身走了。
沈容槐坐在原位,将手中那枚玉色棋子缓缓丢入棋囊中。
在月色下背过身。
昭华宫中。
一片红绡帐暖,旖.旎四处。
“长公主殿下!北疆送来了消息!”那小丫鬟瞧着十分情急,竟一时未经允许便擅自闯入。
沈敬文坐起身,低眉怒斥了一句,“放肆!你当昭华宫是你做主的么?!”
那小宫婢素闻敬文长公主威名,当下便双膝一软,整个人贴在地上不住求饶。
言珏很快收拾好了自己,一身月袍如雪。
“好了,许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沈敬文嗤笑了声,看向站起身,要往前走的言珏,luo足踩住了他曳地的下摆。
眼前人受到拉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女子。
“本宫说过了,就算是你,言珏。也不是昭华宫的主人,跪下。”
沈敬文微抬下颌,吐出的话音冰冷又妖娆。
言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神色出现了分毫的震颤。
一步一步走回床榻边,将双膝一点一点跪下,拱手作揖,“是微臣逾越。”
如此,沈敬文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披起单薄纱衣,往内殿上坐。
还一边绕着自己的发丝,像是施舍般,对着丫鬟说道。
“说吧,北疆怎么了?”
那宫婢如获大赦,立即随言珏跟在后头,颤颤巍巍地将一枚还带着泥巴的发钗送到长公主面前。
“这是军中细作送来给长公主的,说是扈将军今早才发布下去的任务。”
“那人虽去刨了,可除了这个,就什么都没有了。奴婢也是看不明白,怕耽误消息,这才闯了进来。”
沈敬文觉察到不对,捏着手帕举起发钗。
那发钗通体古褐,想来只是寻常铜簪,样式也并无特别,也无暗格,就连钗尾都是钝的。
她一边瞧,一边问道。
“为何今夜是你来送消息?上官芯呢?”
“回长公主的话,上官大人她......”
沈敬文放下发钗,借着满殿烛火里里外外瞧了个遍,却是什么也没看出。
仍哪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军中怎么可能出现女子用的东西。
还是一军主帅安排下去的任务。
恐怕那个送来消息的人也是个蠢的!
只要一想到,想出这个计策的人,究竟带着几分戏弄与奚落的心思。
沈敬文就无法遏制地想要杀人,她心中已隐隐带了怒火,冷笑了声,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
“你与她感情好,本宫不怪罪。可若是你愿意为了隐瞒她的行踪甘愿丢失性命,本宫自然也乐见其成。”
那宫婢顿时伏在地上,“奴婢不敢!女官她出宫去了。”
说罢,她便伏在地上低泣。
言珏皱了皱眉,早已看出了些什么,却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沈敬文登时站起身,冲下王殿,拎起那个小丫鬟,啪啪扇了两个巴掌。
死死拽着她吼道。
“她几时出去的?说话啊!本宫问你听不见吗?!”
宫婢顿时被扇得嘴角流出鲜血,含糊不清地说:“奴、奴婢不知道......”
“废物!”沈敬文将人狠狠摔在地上,“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重刑罚了再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那凄惨的哀嚎声响彻整个昭华宫,似是还不解气,沈敬文将桌前的铜钗捡起来。
狠狠丢在地上。
“该死!她谢梨初竟敢嘲笑本宫是个蠢货!”
她一下一下用鞋底扭着铜钗,双目充血,几乎魔怔。
而后死死揽着言珏的肩,竭力克制。
“我要你现在就想办法,我要谢梨初这条烂命!”
第71章 只信己身
第七十一章 只信己身
言珏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疯狂狰狞的女子,哪儿还有从前敬文公主的模样。
他动了动唇,“好。我帮你。”
沈敬文嘴角微勾,心悦于他的臣服,只是言珏抬了抬目光,眼中一片沉寂。
“只不过,事后要请长公主同意在下一个请求。”
......
京城墓郊。
天地四合昏暗,青山轮廓晦暗不明,只有几座孤坟前还点着点点微萤之火。
上官芯一身白裙跪在坟前,木然地往里头丢纸钱。
那火舌燎了许多次她的手,却一副毫不察觉的模样,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跺脚从暗处走了出来。
“从前家里的老嬷说,若生人无法放下,死去的人也会有所牵挂。”
秋粟从暗处走出来,她本也是来祭奠家中长辈的,不巧在走时撞见了上官芯。
这才犹豫了好半天才出现。
“舍得出来了?尾随了我一路。”上官芯放下手中的纸钱,将带来的烧酒缓缓打开。
“呃嘿嘿...女官敞亮。”秋粟握着一沓纸钱,尴尬一笑。
这几日谢梨初的确给了秋粟事情做,要她好好盯着长公主那头人的动静。
本以为除却宫中,应当是找不到的,谁知还能在上坟时遇见。
上官芯没有责怪的意思,将手中的酒递了一壶给秋粟。
紧接着将自己手中那壶倒在坟前,浇了好几圈才停下。
“此处乃是孤坟,专葬一些上不得台面之人。”
说罢,上官芯看向眼前这个不过双八的丫头,“你的家人,也葬在此处么?”
久闻敬文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时常一副威严模样,很是不苟言笑。
就算不是逢月女官那样清贵,也当是高高在上的。
却不想还能关心她的家人。
秋粟接过酒后道谢,打开盖子小小喝了一口,那温热的感觉便流淌进了全身。
当即便双颊泛红,眯上了双眼,“嗯。我的家人是罪奴。”
“罪奴?”上官芯蹙眉,瞧着她饮酒的模样动了动唇。
也许是此处太过压抑抑或是太过孤独,秋粟坐了下来,也学着她倒酒在地上。
“没错,爹娘死的时候,我尚且不记事,因此寻不着他们的坟头。”
“每到这时,我会过来瞧瞧,哪些坟前脏了、乱了,便会扫一扫、补一补。”
那酒液高高滑出,溅落在地面上,又转瞬与干涸的泥巴地融为一体。
上官芯跪坐在她身旁,不解,“若你爹娘是罪奴,为何你又能活着?”
秋粟垂眸,并没有选择告诉她实情,当年若不是她的姐姐,还有谢梨初的话。
恐怕这条命,早就随着爹娘去了。
她含糊了片刻,“圣人心善,这才放过了我。”
上官芯自然不信,但明白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故也没有追问。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秘密,当年上官家满门抄斩,全家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只是因为,触怒了龙颜,随意一件‘元台诗案’便可定罪诛杀。
上官家初闻奏折皆是不信,还未等上官大人上奏,便被带头镇压之人以不尊圣旨之罪名,全都斩杀在地。
有些人并未被一剑捅死,而是一剑扎穿了其他肺腑。
倒在地上,被血水呛死,抑或是苦苦呻.吟、呼痛,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若不是父亲早早将她藏在老窑中,她早已死去。
那晚,她亲眼瞧着至亲至爱死在剑下,一夜之间,无数血腥与哀嚎响彻。
收起思绪,上官芯看向眼前人,一口一口喝着酒的模样,难免有些动容。
眼看着秋粟就要将自己饮醉,上官芯这才看不下去,夺过了人的酒壶,有些怒意。
“我送给你,是让你祭奠你的亲人的,不是给你浇愁。”
秋粟被骂了,顿生委屈,忙活了一日,什么都没有探听到,还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交代呢。
见人逐渐要哭的样子,上官芯额角青筋一跳,生疏地安慰了几下。
“好了,不哭了。本官派人送你回去。”说罢,她叹息了声。
逢月与谢梨初出现时,上官芯将秋粟打横抱了一路。
秋粟死乞白赖又四仰八叉地黏在上官芯身上,嘴里还不知道吐着什么醉话。
叶夫人无奈至极,“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丫头。”
站在一旁,担心秋粟夜半未归,还未睡下的谢梨初:“......”
她本打算派人出去找,谁知孔嬷嬷才走到一半,便瞧见了这幕,忙回去给谢梨初报信。
而叶夫人睡得浅,听见逢月半夜穿衣的动静。
这才得知是秋粟在外头未归,生怕出了什么事,便跟了上来。
眼下这么一看,真是与自家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爱尝新鲜事儿,不让做的事情偏要做,头一回尝酒,险些将自己喝出疹病来。
逢月使劲从上官芯身上掰下秋粟,有些无奈地开口。
“多谢女官大义。”
按理说,东宫与长公主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上官芯今日能将秋粟平安送回来,还真是发了场大善心。
上官芯颔首,“不必,我也该回去了。”
次日。
谢梨初在一旁扇风煨汤,见秋粟醒来,这才问了声,“可感觉好些了?”
“娘娘...奴婢耽误了您交代的事。”秋粟跪在地上,将脑袋埋得十分低。
本以为会受些惩罚,却见一碗温热的姜水递到眼前。
她抬头,看向谢梨初柔和的目光,“好了,先喝些暖乎的,解解酒乏。”
秋粟含泪接过,谢梨初收回手,嘴角带有笑意,看起来十分意味深长。
“并且,上官大人,并未我想象中那般无情。”
那日她与沈容槐算到,若是挑起敬文长公主的怒火,她一时找不到人算账。
势必会在谢梨初身上动手脚,她回去之后想了想。
长公主要动手脚,无非就是将谢梨初关在昭华宫中,背地里使坏。
若是提前知道上官大人的为人,也不至于落得太过凄惨。
谋算到这,谢梨初陡然想起那日,沈容槐语气温和,“本殿不会让你去的。”
那时,她笑了笑,“若是永远躲在殿下的身后,我还如何提走出东宫、走出京城?”
重生以后,她再未想过倚靠任何一人的力量。
只有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最可靠的存在。
谢梨初将罗扇放回桌前,缓缓坐下,却在这时,逢月快步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通报。
她神色有变,疾言道:
“娘娘,周贵妃要回朝了。”
第72章 多情易变
第七十二章 多情易变
“周贵妃?”谢梨初眉头蹙起,脑中并没搜刮到太多有关此人的消息。
光看逢月的在意程度,便可知晓此人影响不小。
可前世并未出现周贵妃此人,沈容槐在灭了北疆与远戎之后,很快便登基成了大魏帝王。
与西凉达成协议,互不干涉。
想不到,她仅仅只是干涉了有关叶家的事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谢梨初攥紧手袖,心头发紧。
未来的事情,只会变得愈发无可预料,但在此之前,她定要将自己的羽翼打磨丰满。
逢月见眼前人略有疑惑,也不有疑,耐着性子解答起来。
“周贵妃乃是三皇子沈琰与四皇子沈在山的母妃,早些年圣眷极浓,隐隐有压过皇后娘娘的意思。”
“若不是当年周家出了岔子,如今这皇后之位,还不知道是周家还是左家来坐了。”
谢梨初在心头细细盘算周贵妃回京的目的。
若是为了沈琰之事,还尚好对付,若是奔着皇位来的,可就要缠人地多了。
她看向逢月,坦言困惑。
“周家当年是出了什么样的岔子,周贵妃又为何多年来都不在宫中?”
......
“贵妃娘娘,您何苦这个时候回来呢?”一旁的公公矮着腰,跟在轿撵旁伺候。
素雅的轿撵外头,垂坠着许多幔帐,一副超脱做派。
可轿中的女子容色之张扬,发髻之繁复,与轿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周敏姝蔑唇瞧了眼那公公,不悦地看向眼前富丽堂皇的皇宫内城,语气跋扈:
“当年若不是周家被污蔑生了异心,圣人何至于将我弃之寺中!”
想到这儿,她死死扯着轿撵软布,“这才叫左纫蕙那个贱人,一步登天,走在了本宫的前头。”
光是想到左纫蕙,她眼中的恨与怒都要渗出来。
周敏姝暗自咬牙:“如今他们都欺负到本宫儿子头上来了,难不成还要叫本宫坐视不理不成?!”
养心殿内。
德魏帝本在摊着的文书上犹疑,这一次,沈琰的事情人证、物证皆在。
就算有心想要偏袒,却是不能了。
就在他都拟好流放沈琰的圣旨时,却传来了周贵妃回朝的消息。
当年周家的事情,后来他查了一遍又一遍。
这才顺着蛛丝马迹,寻到了政敌诬蔑的马脚,魏帝终是还了周家满门清白。
可却独独牵连了周贵妃。
彼时魏帝尚且年轻气盛,他那样信任自己的宠妃,最后却被枕边人背刺,任谁都无法容忍。
盛怒之下的魏帝,一道旨意将周贵妃远远地发落到寺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待回过头查清真相,一切却是尘埃落定。
左纫蕙成了皇后,周贵妃也不愿原谅于他。
若说为何沈容槐这般的德行兼备,魏帝还要有心偏私沈琰,便是为着这一层的关系。
在周贵妃到宫之前,魏帝还去了一趟未央宫。
皇后坐在案前,一身素雅,并未着那沉重的朝服,只是坐在那头,对着绣棚养花草。
“圣人来了,却也不与本宫打声招呼。”左纫蕙并未放下手中丝线,只是淡淡开口。
德魏帝沈塬站在后头,却是眉目一震,心中了然。
他走近了几步,看着绣棚上的花样,“还是这些?你不会腻么?”
说出这话时,魏帝喉头发涩,早在周贵妃入宫之前,他本与皇后是情投意合、东宫患难之情。
彼时小轩窗,对镜描眉。
左纫蕙最爱绣的,便是这些无名花草,那时,魏帝也曾问她,“只绣这些,不会腻吗?”
少时女子,天真烂漫,只哼了句,“我可不比你,多情易变。”
魏帝将发妻揽在怀中,用下颌抵着人额头,无比缱绻又柔情地海誓山盟,“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直到后来,魏帝从太子登基成帝,一路腥风血雨厮杀,多么动荡不安,都未曾放弃这一句誓言。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与发妻生的两个儿子,死在了战乱中。
国初安定,又备受朝臣谏言,两相煎熬之下,他只得违背誓言、广纳后妃,开枝散叶。
天真烂漫的左氏女,也就此烟消云散。
左纫蕙放下手中丝线,瞧着他,冷冷嘲了句,“善变之人,自是不会理解。”
这一番话,却是狠狠扎在魏帝心间,他蹙了蹙眉,眼里有悲痛的颜色。
“蕙儿,都过去十多年了,你还不愿原谅朕么?”
十多年过去了,大魏早已变得无比强盛。
无人可以威胁他,也无人会将他的儿子,当作威胁他的软肋。
若是左纫蕙愿意的话,如今的江山早已是沈左两姓的半壁。
可偏偏就是,她不愿。
不愿共享繁华,也不愿成为他的妻。
“原谅?”皇后站起身,眼中尽是讥诮,“你要本宫原谅做什么?”
“你去找竹儿与霁儿要原谅啊!”她红着眼怒吼。
魏帝眼中哀恸,“可容槐也是你我的孩子,不是么?”
“朕将你封做皇后,封他做太子,你究竟还要朕做什么?”说着,沈塬朝前走了一步。
他之所以在那之后,将周贵妃捧做宠妃,为的不仅是压制旧世家势力。
更为着,周贵妃时常笑起的双眼,与眼下左纫蕙笑起的模样,无比相似。
左纫蕙大笑起来,“是啊,我还要你做什么呢?”
“你为何不去死?!为何不去陪他们二人?!”
她瞬间拔出插在绣桶中的剪子,狠狠对着魏帝的脖颈横亘。
“当年的事,不止有你痛苦,朕也痛。”他急急喘.息了一下,痛苦地闭上双眼又睁开。
“可朕是一国之君,朕必须要振作起来。十多年过去了,你看看咱们的孩子,看看容槐与朕吧。”
左纫蕙最终还是没有将剪子插.入他脖颈,叮当的声音响起。
“虚伪!”
她渐渐恢复了常人见过的皇后模样,冷淡又疏离,活得好似另外一人。
“圣人请回吧。”
魏帝还想说些什么,外头的人敲响了门扉,却是在说。
“圣人,贵妃娘娘回来了,眼下已回了仪来宫,正四处寻您呢!”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直到魏帝缓缓转身,朝未央宫门外走去。
第73章 入昭华宫
第七十三章 入昭华宫
仪来宫内。
周敏姝瞧着四处的布置,只觉得心头气性消了大半。
她离宫多年,这宫内四处的陈设丝毫未变,不用想便知道,是日日派人前来打扫维护的。
至于方才魏帝派人送来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她如今回朝,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出头,这其中自然也有周家的推波助澜。
周贵妃的父亲乃是官拜二品的户部尚书,当年圣人查清案件后,便立即让周大人官复原职。
这一次,周家暗中助周贵妃回朝,不仅为了之后的谋算,更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情。
沈琰往日就算再胡闹,圣人也会看在周贵妃的份上。
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眼下涉及了魏帝的痛处——雍亲王,沈琰性命是否可保,都尚未可知。
周贵妃育有两子,四皇子又生来体弱多病,绝非储君人选。
如今圣人年岁渐长,周家不愿在夺嫡一事上出局。
光是为了这一层,也要偏帮周贵妃与沈琰二人。
“怎么不先好好休息,这样急得要见朕?”
魏帝远远走来,步伐稳健,不像是将要过半百之人,他目光落在乖巧行礼的周贵妃身上。
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几分,“起来吧。”
“臣妾遵旨。”周贵妃柔媚颔首,娇娇地站起身。
她入宫时尚且年岁小,又远在庙堂保养得宜。
就算十多年过去了,瞧着也比后宫中那些正值妙龄的女子还要娇艳上几分。
魏帝一时多了几分感慨,牵过周贵妃的手坐下,拍了拍几下人柔.软的双手。
“想不到,十多年一晃便过去了。”他眼角有了些细纹,目光深意地看向周贵妃。
“你如今终于肯原谅朕,终于肯回来了?”
问出这话时,周敏姝柔柔一笑,低下头,叫眉眼重合,香鬓与珠钗摇晃,好不柔美纯真。
复又抬起双眸,娇哼了声:“若是臣妾还不回来,只怕圣人要将琰儿发落到不知哪儿去了。”
沈塬虽老了,却还敏锐,“哦?何人告诉爱妃的?”
“是父亲。”周贵妃直白回答,反而叫人放松警惕。
光是说到这儿,周贵妃便站起身,一副恼怒又不依的模样。
魏帝自然明白眼前妙人在责怪自己,为何要将亲子发落流放,他带了几分无奈:
“琰儿做错了事,人赃并获,朕如何抵赖?”
何况还是事关雍亲王事宜,德魏帝要不是看在周敏姝的面子上,只怕早已将这个亲子秋后问斩了。
可周贵妃却不依不饶,就着回朝旧事,一下踩在魏帝愧点上。
几下伏在魏帝膝前掉眼泪珠子,“当年臣妾便是这般被人污蔑,生生与陛下分离十多载。”
“如今歹人故技重施,陛下可还要听之任之?”
说罢,她咬上双唇,更是眼红唇白,委屈无比。
“可真真是叫臣妾这十多年,都与陛下白白分离了?”
魏帝恍惚,粗粝的指腹擦过佳人软颊,她低眉恸哭的模样,叫人好不犹怜。
“好了,朕答应你,小惩大戒琰儿便是了。 ”
他扶起心满意足的周贵妃,捧着人颊擦泪,“瞧瞧你,朕也十多年未曾见过你哭的模样了。”
“一如既往,叫人心碎。”
只是不知,他瞧见的是谁人的心,又是为谁人而碎。
左右周敏姝达到了目的,自是沾沾自喜,只要她回来了,什么皇后之位、太子之位。
日后只要她一哭,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要魏帝一日还在为着多年前的周家愧疚,就一日都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敏姝回来了,也不通知通知我这个皇姐。”
只听一道清丽张扬的女声响起,两人往门外看去。
敬文长公主一步一曳地走进来,圣人与周敏姝皆站起身,颔首示意礼节。
“皇姐。”周敏姝一下站到了长公主身旁,“本宫这不是心中着急,念着陛下。”
两人和谐的模样,真叫人以为十多年过去,丝毫未曾生分。
可惜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周贵妃,都知道彼此的目的。
沈敬文今日不是为了叙旧来的,她看向坐下的魏帝,缓缓开口。
“说来,敏姝回来是好事一件。正巧当年容槐娶了新妇,敏姝还来不及瞧见。”
三两句,便将话引回正道上。
饶是站在一旁的周敏姝,都无不佩服沈敬文的心思。
魏帝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自是清楚自己这个皇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却是不得不配合。
仔细思索后,微微一笑:“确有此事。”
周贵妃也是极配合的,闻言略有些吃惊。
“本宫是听闻容槐娶了新妇,却不想,竟是连此人都未曾见过呢。”
见场合差不多了,沈敬文点了点头,“是啊,只是那太子妃如今月份渐渐大了,怕是不宜频繁走动......”
闻言,周贵妃露出了些许失落的神色来。
怅然道:“这样啊,本宫离开十多载,终是与这后宅格格不入了。”
魏帝放下手中茶盏,沉声。
“既然姝儿想见,就叫容槐新妇进宫便是。”
“若是不方便,只管叫新妇与敬文一同住在昭华宫便是。”
得了便宜,沈敬文微微一笑,“如此,还方便敏姝来瞧我时,看看那新妇。”
周贵妃柔柔行礼,一副爱戴模样,好不生动。
......
东宫那头。
孔嬷嬷等人忙着帮谢梨初收拾行囊,这回可不比从前那样小住三五日即可。
据圣人的意思,指不定要谢梨初住个一两月来陪长公主呢。
秋粟将厚氅衣收进木箱中,很是不忿:“那周贵妃又不是没见过后宫里的女子。”
“何必上赶着见咱们娘娘呢?”
这一见倒好,索性将娘娘直接召进了宫中。
好容易殿下与娘娘的感情才好上了几分!
真真叫人厌烦至极!
谢梨初倒是没多惊讶,只是叶氏站在一旁忙里忙外,也很是不安。
“娘亲,你放心便是。”她无奈,只好温了嗓子来安慰叶氏。
沈容槐也站在一旁,叫无涯帮着将木箱子抬到外头去。
叶氏哪里放得下心,很是焦急地握着自家女儿的手:“到了宫中,可要谨慎些。”
“吃食用度,都以东宫带去的为好。”
第74章 刁难
第七十四章 刁难
叶氏虽不曾在后宫中摸爬滚打过,却胜在当初平阳长公主对她很是悉心栽培。
连带着叶氏年轻时也看了不少话本,那后宫她不是没去过。
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血淋漓处。
其实谢梨初心中也有几分感慨,她再次回到那儿,离未央宫更近,住进昭华宫。
说不怕是没可能的,但总不能在自己的娘亲面前乱了阵脚。
“娘不必挂怀,总归我还是太子妃,她们看在秉礼的面子上,不敢多加为难于我的。”
某人听见了自己的名讳,眉眼微微一动。
叶夫人闻言心中也踏实了几分,却还是不大放心。
走到了沈容槐面前拘礼,“还请殿下,务必时常去瞧瞧梨儿。”
“她性子烈,若是受了委屈,也不愿说出口。旁人是省心了,可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不是滋味。”
谢梨初酸了鼻尖,喉头也发紧地慌。
只是想到当初在谢府时,叶氏与她承受的那一切,便有了踪迹可循。
原来她无数次与娘亲报平安,娘都是不踏实的。
谢梨初被关在东宫与冷宫中那么多年,她无法想象。
在那一封封飞往江南的家书中,叶氏是抱着多么忐忑的心。
既盼望着女儿无虞,又希望瞧见些蛛丝马迹,好叫她有一口气拼去京城见人。
可最后,叶氏终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就这样怀揣着担忧,被没由来的走私之罪斩杀在剑下,带着那份从未宣之于口的忧心离世。
沈容槐颔首,低声地与妇人承诺,“若有机会,本殿定会去看看梨儿的,还请岳母放心。”
说罢,他抬眸便瞧见,谢梨初眼角有泪滑落,却不愿叫人瞧见。
转过身擦了去,这才转回来,恢复原来的神态。
谢梨初走上前,安抚了叶氏,“好了娘,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氏天没亮便开始忙叨着收拾,眼下被谢梨初劝着回去休息。
强硬地不要人送,叶氏拗不过,只好回去休息。
便只有沈容槐将谢梨初送到了宫门口。
路上,两人都无比安静。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谢梨初这才掀开轿帘,眸光定定地喊了声。
“沈容槐。”
“嗯。本殿在。”
她微微顿了顿,“我娘亲,还请殿下庇佑。若是待我回来,我娘有什么好歹,我定要将人挫骨扬灰。”
她的意思很明显,在东宫里的人也只剩下他与叶婉儿。
沈容槐犯不着与一介妇人计较,只剩下叶婉儿有可能欺辱叶夫人。
谢梨初这话就是说给沈容槐听的。
若是有朝一日,她发现叶婉儿胆敢伤害叶夫人。
谢梨初将不会管什么约定、筹谋的事情,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叶婉儿挖出来,挫骨扬灰。
沈容槐转头,瞧了眼轿上果决又孤毅的人。
“本殿知道了。”
宫中本不让行轿,贵人们只可乘撵。
可不知谁人念在谢梨初有孕的份上,愣是叫她坐着马车带着好几车行囊,直驱昭华宫即可。
她下轿时,沈容槐扶了一把,在这个间隙。
谢梨初凑到沈容槐耳边,耳语了句什么。
就连秋粟与孔嬷嬷都并未注意到。
紧接着,谢梨初拉开距离,淡声拘礼,“剩下的路,便不必殿下相送了。”
“殿下早些回去。”
“嗯。本殿知道了。”沈容槐抬起眼眸,不知在回答哪一句。
两人相视而笑,谢梨初清点完人后,这才重新登上马车,缓缓驱向昭华宫内。
此事宫中残阳早颓,昏黄的视线倒映在赤红宫墙上。
只能隐隐嗅出束缚的四方天,这里,连逃也是一种罪的地方。
东宫本离着圣人后宫不远,只是谢梨初早已习惯将两处化作泾渭分明的地方。
若东宫还尚存些值得回忆的美好,那深宫之中,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恨与怨。
她明白那种苦与煎熬,日日为了活下去而卑躬屈膝。
谢梨初虽生在江南,却也是自小跟随平阳长公主习的宫中礼仪,按照公主的规范来教导。
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却为了景儿,在深宫之中,硬生生折断了那几寸傲骨。
将其磨成粉,研成末,煨成汤咽下。
却还是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给害了去,幼子何辜?
想到这儿,谢梨初便忍不住颤抖,她微微闭着眼,在去到昭华宫的路上小憩。
直到这种深.入骨头的惧怕无法遏制,这才睁开了双眼。
缓缓垂眸,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自己的小腹。
心绪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谢梨初害怕回到那里,可若是为了景儿,去拼一个可能与未来。
那前路,便没有什么可值得害怕与畏惧的。
“娘娘,昭华宫到了。”
秋粟的声音将谢梨初的思绪唤回,她借着搀扶走下乘凳。
却见昭华宫门前,早已站了一位女子。
是那日在东宫门前见到的上官芯,她微微一笑:“长公主已在内等候娘娘多时了,还请娘娘随微臣来。”
秋粟那日饮酒断了片,只模糊记得自己在与上官芯饮酒,喝着喝着,等她醒来便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那几日忙着羞愧,都忽略了去问究竟是谁人将她送回来的。
只以为是自家娘娘派人出去寻回了她。
谢梨初颔首,并未多作表示。
上官芯走在前头,指引着几人往昭华宫主殿走去,余光落在秋粟的身上,不声不响。
“长公主便在里头了,还请嬷嬷、秋粟止步,先行去收拾太子妃带来的行囊。”
孔嬷嬷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拘礼后带着秋粟往后头走。
秋粟本还有几分担忧,但瞧见谢梨初安定的神色,这才不情不愿走开。
上官芯瞧着两人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
沈敬文倚靠在美人塌上,吃着‘幕僚们’递来的葡..萄,言珏一身白衣坐在一旁抚琴。
好不畅快。
谢梨初甫一见到大殿内的言珏,还带着几分久违。
毕竟当年,言珏可是能在沈容槐手下争得西凉那块儿天财物灵之地,守护西凉不被大魏侵犯。
她微微屈膝拘礼,“见过皇姑,见过西凉殿下。”
只见沈敬文微微蔑笑了声,而言珏抚琴的手一顿,那琴音便梗塞在原地,不再发出声响。
沈敬文站起身,屏退了那些幕僚,只留了言珏在一旁。
“侄媳倒是好眼力。”
第75章 于心不忍
第七十五章 于心不忍
沈敬文余光看向言珏的方向,意有所指。
当初为了保下言珏这个西凉王质子,彼时还身为公主的沈敬文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
那时轰动朝野,人人都在谏言要杀了言珏,以免祸害敬文公主心智。
她顶着先皇的怒火,长跪殿前三天三夜,这才保住了言珏。
“太子妃不必多礼,某早已不是什么西凉殿下。”
说罢,言珏缓缓看向沈敬文,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在外人看来,不过十分温柔缱绻。
毕竟敬文长公主荒yin无度,能够让人一直常伴身侧,除了那样旖.旎的风流传闻,还能是什么呢。
谢梨初颔首,“是本宫多此一举了。”
沈敬文嗤笑,站起身缓缓走向殿下的人。
自从十多年前,她刻意将两人掉包时,便做好了将谢梨初当作弃子的准备。
钦天监曾言,叶家与谢家所诞之女,两子之间必有一后。
未来的国后。
彼时国乱,四处民不聊生,世家备好了马车逃难,而叶家也急着明哲保身,远下江南。
巧就巧在,两家人都到了一间破庙内,本欲等雨停后再启程。
谁知在这个时候,叶氏却与谢林氏同时腹痛产子。
沈敬文恨平阳长公主早已有年岁,她趁机调换了两个孩子。
并将叶婉儿交给谢林氏悉心栽培,沈敬文不是没有在叶婉儿身上花费过心思。
可惜此女......
“谢梨初。按照规矩,你理应唤我一声祖母。”沈敬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瞧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子,眼底有许多涌动不明的情绪。
谢梨初沉默片刻,屈膝行礼时,却被沈敬文轻轻扶住,她陡然厉声:
“放肆!”
“本宫乃是皇室长公主,谢家的祖母!我与你十多载未见,谁准你不行跪拜大礼的?”
沈敬文冷冷一笑,“还是说,在你心中就没有本宫这个祖母?!”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谢梨初当即跪下,抬手行礼,“孙女见过祖母,还请祖母恕罪。”
只是才进了昭华宫的门,眼下就惹得众人注目,并不是一个好开端。
可惜沈敬文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缓缓蹲下,抬起谢梨初的下巴,细细端详起来。
语气轻柔。
“你说,你既是本宫的孙女,为何长得与那谢林氏,与本宫,毫无相像之处?”
容貌这种事,本就不易说清。
许是被江南柔婉浸透,谢梨初一双动人眼眸,清丽又不屈,她生得肤白,分明是最寡淡的颜色,却有着说不上的勾人。
沈敬文与谢林氏,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事,都十分张扬。
当初谢林氏能够从商女成为谢国公夫人,自然靠的不仅仅是家财,更是那一张得理不饶人的美貌。
甫一提起,这才发觉,谢梨初与两人竟是毫无相像之处。
“容貌虽由天定,可风水养人。”谢梨初微微抬起脸颊,看向沈敬文,“我自幼养在江南,通身气质与长公主不似,实属常理。”
“你倒是生得一副伶牙利嘴。”
敬文长公主将捏着人下巴的手松开,站起身往殿前走去,一甩衣裙回过身。
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随意又傲然。
“不过,你今日冒犯了本宫是事实,就罚你跪在这里,直到四更,以儆效尤。”
说罢,她抬起手背,柔柔地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境的模样。
言珏将披风给她系上,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沈敬文瞧着他,缓缓点头,借着言珏的搀扶,往殿外走去。
方才沈敬文对谢梨初发难时,言珏恍若未闻地站在一边,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
悄然将余光递向谢梨初。
谢梨初心中明白,言珏看似未曾插手,却是将沈敬文带走,也算是软心肠之人。
殿外。
言珏与沈敬文并肩,“你本不是皇室血脉,那谢梨初与你生得不相像,乃是常理,你又何必为难?”
他垂下眼睫,说出了惊动天地的事情来。
沈敬文停下脚步,冷冷讥笑了声,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心疼美人了?”
“你知我并非如此。”言珏皱眉。
沈敬文并非皇室亲生之事,本随着先皇死去而该带入皇陵中。
如今的圣人不会提起,知道的老臣们也早就死光,只剩下当年目睹了一切的言珏。
“我不过是刻意为难她,这才胡乱寻了个由头。”她懒懒讲起,侧目瞧了眼人。
“倒是你,很关心秉礼的太子妃?”
言珏浅笑了声,“娆初多虑了。”
......
谢梨初在殿内跪了许久,直到孔嬷嬷与秋粟收拾完厢房,过了许久都未见人回来。
这才焦急寻了出来。
秋粟没有法子,又怕自家主子给跪坏了,这才病急乱投医。
深夜敲响了上官芯的房门。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您睡了吗?”秋粟敲了好几回,贴在门前未曾听到丝毫动静。
于是更加焦急,正准备再敲几回时,门被打开。
上官芯一身素服寝衣,看了眼来人,顿了顿,“怎么了?”
“求女官前去救救我家娘娘。”秋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当即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上官芯皱了皱眉,想将秋粟拉起来。
秋粟不肯,“我知女官与我家娘娘素昧平生,没有理由救人。”
说到这儿,小丫头咬了咬唇,对着上官芯就磕了一个响头,“若是女官肯救我家娘娘的话,秋粟日后就欠女官一个情。”
似是怕自己人微言轻,没有说服力,秋粟抬起脸颊,“只要女官肯,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交给秋粟来干。”
“只请女官救救我家娘娘,她有身子,断不能跪整整一夜啊!还请女官救命!”
上官芯本不必卷入这些是非中插手,况且在昭华宫中,她的处境并未比任何人好上几分。
沈敬文是个阴晴不定,喜怒随心之人。
可看着眼前坚毅的小丫头,上官芯陡然有些于心不忍,她悠悠叹息了一声,将人搀扶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吧。”
“我与逢月先前也算师出同门,就算只是看在这个份上,我也会去将太子妃带回来的。”
秋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女官,你真是个大善人!”
昭华宫主殿内。
谢梨初跪在大殿中央,周围的烛火早已燃尽熄灭,四周一片昏暗。
暑末的热气早已消散,此时黑夜高悬,她跪在地上,一阵阵寒意自双膝钻入,遍布全身。
第76章 收买
第七十六章 收买
就在谢梨初将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双纤瘦又有力的双手扶住了她。
“太子妃小心些,这更深露重的,若是昏倒在此处,当也无人发觉。”
上官芯被秋粟半拖半拽着跑过来,甫一进殿,便瞧见跪在阶前的人儿立马要摔下。
于是几个大步跨上前,这才赶得及搀扶了一把。
秋粟疾步跑了过来,扶着自家主子,就要掉眼泪:
“娘娘,您没事吧?这才来昭华宫一日,这敬文长公主就要为难于您。”
谢梨初也是被秋粟哭得没辙了,抬起手安慰了人。
上官芯瞧了眼殿外,眼眸中微微流转,便有了主意,“白日里,长公主要我寻一件物什,倒给我忙忘了。”
“还请太子妃通融通融,烦请回去歇息,此处留给本官寻物。”
若是十分着急的东西,想必沈敬文早前就寻上官芯要了。
若是不急于一时,上官芯自是不必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边寻,只怕是想要卖谢梨初一个人情,好放她回去歇息。
饶是秋粟都听明白了其中弯绕,看向上官芯的眼中满是感激。
主仆二人向殿外走去,将出殿门时,谢梨初转过身,“上官大人。”
上官芯本背对着二人,闻言转头。
“多谢。”她嘴角带着笑,温声回眸,上官芯颔首,并未多作表示。
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身影,上官芯只觉得有什么样的主人,便养出什么样的仆从。
都是一样的爱使美人计。
......
几日后,宫中传出了消息。
关于三皇子与雍亲王勾结一事,实属空穴来风,但沈琰办事不利的确该罚,圣人克扣其俸禄三年,罚禁足半月,以思己过。
消息一传出,京中局势便有了大转动。
谁人不知,圣人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为着的是多年未曾回宫的周贵妃。
这一件事也叫众人瞧清,周贵妃与三皇子在圣人眼中多么受宠。
先前在太子与三皇子之中,仍然保持中立的大臣,一夜之间也调转为支持三皇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悄悄地在众人眼皮底下进行。
养心殿内。
周敏姝在一旁给魏帝研墨,魏帝沈塬放下奏折,单手揉着额角。
“陛下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臣妾熬的热汤解解乏。”
说罢,那双柔荑端起搁置在桌前的清羹,舀了勺细细吹了许久,这才舀到魏帝面前。
魏帝任人喂了口,这才悠悠叹息了声。
“往日里敬文胡闹便也罢了,这北疆之事还未安定下来,她可倒好,便开始急着操办起宴席来了。”
说到这儿,魏帝显然是动了些怒,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周敏姝嘴角带着笑意,状若无意地补了句:“左不过,敬文做事,总是为了与平阳相争。”
“眼下江南也卷入了此事中,陛下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无心朝政的。”
此话虽然在理,不仅可以让众人将视线短暂移开,还能解了德魏帝这几年的心头大患。
实在是一举两得,可不该就不该在,是由一个区区后宅妇人说出的。
周敏姝说的话,显然意有所指,天子本性的狐疑,叫沈塬微微寒了双目,看向身旁人。
那神色,顿时叫周贵妃放下碗,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妾没有掺和前朝事的意思。”
“只是忧心陛下龙体,近日江南富商尽数锁粮不卖一事人尽皆知,若江南此等富庶之地,当真通敌,将粮草供向北疆。”
“只怕,只怕秉礼必然是知晓的。”
届时,通敌之人,就由三皇子沈琰转为太子沈容槐了。
毕竟,沈容槐的太子妃,可就是出身江南最大的富商叶家的,叶家先前不仅是世家,如今成了富商。
一手握权一手握财,可谓只手遮天。
“罢了,你起来便是。”魏帝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奏折,目光意味深长。
“左右只是敬文的胡闹罢了,朕随她去又如何。”
周敏姝柔柔站起身,继续为人研磨,脑中却是在想,那平阳长公主远下江南,如今已有十多载。
可魏帝却是年年防贼似的防着人,不就是忌惮当年先帝曾憾言,‘可惜平阳乃女儿身。’么?
区区帝王,忌惮女流之辈,当真无用。
想到这儿,周敏姝便冷冷瞧了眼魏帝,不再说话。
...
谢梨初这几日在昭华宫中,除却晨起给敬文长公主请安,便十分相安。
只是因为,她请安五日,便有四日见不到人,问起便是说长公主还未起。
当真恣意。
可她并非毫无收获,这日。
“上官大人。”谢梨初快步上前,嘴角带着笑意,“大人手中的是什么?”
上官芯端着盘晒干的菊朵,微微皱眉,“杭下菊。你不识得此物?”
杭菊乃是江南之物,常被用来清火解肝,小朵白菊更是上品,是以达官显贵常在府中备着。
敬文长公主倒不是爱喝,只是偏爱用菊以入糕,每日都要食用一两块。
这才叫人日日晒了来入糕。
谢梨初微微一笑,“不是不识得,只是想多与女官大人说几句话。”
上官芯:“......”
“娘娘若是无聊,自可寻秋粟打发时间,我看那小丫头话多至极,当是很乐意的。”
说完,便端着那杭菊往前走去。
谢梨初并未气馁,跟在人身旁,一句接一句往外蹦,模样比之秋粟,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前我听大人提及,与逢女官乃是师出同门,不知为何我从未听逢月提起过?“
“可是逢女官与大人有什么龃龉?”
“大人日日都围着长公主转,干的都是些琐碎之事,就没有什么正事要做么?”
“这几日都未曾瞧见言先生,不知大人可知言先生在何处?”
“我幼时在江南,见祖母身旁的几位女官,人人都有手头的事情要做,为何大人如此清闲?”
说到一半,谢梨初思虑片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可是女官与长公主之间,有了些龃龉?还是惹了长公主不快?”
上官芯停住脚步,看向身旁之人,神色终于带了些怒意。
谢梨初收敛了没正形的模样,这才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冒犯了女官——”
“谢梨初。”上官芯愠怒。
“虽然长公主不重用你,却还是留你在昭华宫。你虽不被重用,却无怨无悔。”
谢梨初笑了笑,“想必,女官也不愿看见。”
“日后长公主落得凄惨下场吧?”
第77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第七十七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听罢,上官芯微微眯起双眸,发出一声冷冽的讥讽笑声。
“娘娘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您现在身处昭华宫,而非东宫。”
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威胁,谢梨初确实是独一份的。
然而,眼前这位女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你还是听进了我的话,不是吗?上官芯。”
她的语气轻盈如风,正如谢梨初本人一般,柔和而温婉,在人群中也不显眼。
但总能在他人转身之际,突然露出锋利的爪牙,展现出既凶狠又阴毒的一面。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柔弱无倚的白花,而是善绞杀、善攀附的野性藤草。
“你不必激我,你想要做什么,我不会插手。”上官芯冷冷说道,看了眼她,“但只要危害长公主的性命,我必也取你性命。”
早在入昭华宫之前,谢梨初便查过了一番。
上官芯生性纯善,早年间受过敬文长公主的救命之恩,这才在上官氏那一桩灭门惨案中得以独活。
可不代表,上官芯赞成沈敬文的为人处事。
因次次心软,导致坏了敬文长公主的大事,而被关在昭华宫中,被派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大事。
两人之中似乎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以至于上官芯自觉亏欠长公主良多。
饶是受到这种的对待,也不曾离开昭华宫半步。
对于敬文长公主的行事,她虽不帮,但也不愿看其落入悲惨。
“若是无事的话,我便要去做糕点了。”说罢,上官芯转身就要走。
谢梨初无奈一笑,只叹道上官芯果真难以收买,一番威逼利诱皆是不能动摇分毫。
眼见着就要错失这个好机会,她等了好几日才摸清,沈敬文此刻不在昭华宫内。
怎么能甘心放过。
于是谢梨初一把抓住人的手臂,快声说了句,“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上官大人不愿帮本宫这件事。”
“还请上官大人同意本宫另外一个请求。”
“娘娘,下官还有事要去办——”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妹妹。”谢梨初打断了眼前人的话。
上官芯的神色顿时大变,她瞳孔微微颤动,手中刚晾晒好的杭菊摔落在地,散入了石缝中,被她情急之下一脚踩碎。
“在哪?我阿妹在哪?!”上官芯死死攥着谢梨初的双臂,猛地摇晃了许多人。
干瘦的人儿哪里禁得住习武之人的力道,谢梨初被掐的生疼,补了句:“你先放开本宫!”
这话一出来,眼前人这才被唤回几分神智。
当年上官家被灭门,除了上官芯被敬文长公主救下以外,还有一个因为贪玩跑出去的妹妹免于灾祸。
后来上官芯醒来的时候,心中也的确保有侥幸,回去找过上官音,可却毫无收获。
是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玩够了便会回府,那些人定不会很快离去。
只怕早已遭遇毒手。
可上官芯不愿相信,这么多年依旧在找上官音的下落。
如今听见,叫她如何冷静。
上官芯后退了一步,打量了眼谢梨初被自己握红的手腕,低垂下眼眸,“抱歉,我方才失了神智。”
那日,谢梨初在东宫门口,与沈容槐耳语之事有两件,这其中一件,便是让其动用千金阁的力量,去寻上官音的下落。
“我要你帮我传信给殿下,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得知上官音的下落。”
谢梨初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细细地观察她的变化,见人渐渐冷静下来,这才安心继续往下说。
“在帮我送信之后,明日,我要你......”
晚些时候。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谢梨初坐在桌前,瞧着院外的枫树叶落纷纷,沈敬文酷爱这般秋枫的颜色。
就连给谢梨初安排的偏院栽的也是枫树,此刻孔嬷嬷正在树下清扫落叶。
而秋粟在一旁拾起枫叶,絮絮叨叨地搭了个小堆。
谢梨初放下软毫,将手中信件叠好交给上官芯,“便劳烦上官大人将此信交给太子殿下了。”
上官芯接过之后,眉间微微皱起,带着几分不确信。
“你当真知道音儿的下落?”
谢梨初微微一笑,十分笃定,“自然。”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前世关于上官芯与其妹的事情,她记得不多。
只依稀地知道,待她入主未央宫时,那忽然出现又忽然死去的上官音到底是谁成了谜。
那时的上官芯还因此杀去了养心殿,扬言要杀了沈容槐。
既然此事与沈容槐有关,那交给千金阁去查,应当是万无一失的。
想这般,谢梨初将上官芯送出了厢房门口,走到了小院树下。
“娘娘!您来得正巧,奴婢正准备拾些枫叶烤地薯呢!”秋粟蹦蹦跳跳地捡着叶子。
瞧见自家娘娘从院子中走出来,这才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笑得十分开怀。
谢梨初停住脚步,往地上瞧了眼,“烤地薯?那是什么?”
上官芯本欲走,却瞥见石桌前摆着的几枚浑.圆细长的地薯,怔了片刻。
正巧落叶也扫得差不多了,孔嬷嬷放下手中的扫帚,帮着秋粟一起拾枫叶,耐心解释了起来。
“娘娘身在江南,恐怕是不知道咱们这边的习俗。”
“尤其是京中贵人格外推崇,入秋之后要食几个热腾腾的地薯,以保冬日不被冷掉耳朵。”
“老奴幼时曾在达官显贵的家中帮工过,这才知晓其中习俗。”
见堆得差不多了,秋粟取来折子,给中间添上火,将地薯埋了几只进去。
还将手放在热气中烤了烤,捏上了耳朵,笑着看向下谢梨初。
“便像奴婢这般,娘娘试试!”
谢梨初无奈一笑,看向愣神的上官芯,心中有了数,“上官大人要不留下,与本宫还有秋粟、孔嬷嬷食了地薯再走?”
上官芯这才回过神,低声道了句。
“不必了,地薯乃是家妹爱吃之物,当年京中也只是时兴过一阵子,后来便许久未曾瞧见了。”
说罢,她作揖:“下官还有要事,告辞了。”
谢梨初向人颔首,目的上官芯走出小院,有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秋粟将刚烤好的地薯剥了皮递给人时,嘴角带着笑,“娘娘快接过,这地薯要趁热吃才好呢!”
孔嬷嬷坐在一旁,笑里带着慈爱与嗔怪。“娘娘若是再不吃啊,这地薯都要给秋粟这丫头吃光了。”
孔嬷嬷指了指地上的空壳子,“您瞧,这一会儿的时间,这丫头已经吃了五枚了。”
秋粟吐了吐舌。
谢梨初接过地薯,咬了口热气腾腾的,口中还带着丝丝甜意,她顿了顿。
忽然看向又剥了一个地薯的秋粟,问道。
“秋粟,你是何时入宫的?家中可还有人?”
第78章 如隔三秋
第七十八章 如隔三秋
秋粟吃得正开心,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毫无戒备地回答。
“我正是在长公主南下时遇到的。”
“那时江南正闹饥荒,我爹娘养不活我,就把我卖给了长公主,换了一袋米粮,从此就跟了小姐。”
她边嚼着口中的地薯边缓缓说道,然后吞了下去。
“至于父母,自从跟了小姐,我就再也没有关心过其他事情了。”
小丫头看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让孔嬷嬷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孔嬷嬷又拨弄了一下火堆,给秋粟和谢梨初各自分了一枚地薯,“娘娘多吃点。”
对于饥荒,作为普通百姓的孔嬷嬷自然深有体会,父母能将女儿换米,想必家中还有弟弟需要抚养。
生存之道,无法责怪天意也无法责怪他人。
谢梨初沉思了片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忧虑了,只是一枚地薯,怎么就联想到了秋粟的身世。
她微微一笑,将孔嬷嬷递来的地薯推到了秋粟面前。
语气温和,“本宫吃不了那么多,还是让秋粟多吃点吧。”
......
次日。
一辆自昭华宫向着宫外采买之路的马车缓缓驶离,宫中太监见是上官芯亲自带头,笑意便多了几分恭敬。
“唉哟,今个儿怎么是上官大人来采买?小正子那个懒骨头又躲哪儿去了。”
那名唤小正子,似乎是个偷闲躲懒的惯犯,以至于太监已经对上官芯帮忙之事见怪不怪了。
“没什么,本官今日得空便帮他一把便是。”上官芯依旧板着张脸。
那奴才也不敢多说什么,身旁那位模样高些的,却不怕上官芯的官位。
尖细的嗓子吆喝了声,“慢着!”
“长公主有令,就算是女官大人出去,也得查了马车才行。”他上下觑了眼上官芯身后的马车。
装作几分恭敬的模样,“毕竟这几日,昭华宫中可是有贵客,万一怠慢了可怎么好?”
说是如此,便立马上前一步,就要去检查后头的马车。
上官芯眉间微皱,正欲发作,只听得一阵冷冷的女声传来。
“公公可是好大的官威。”
上官芯转身,这才瞧见逢月不知从何处出现,此刻正远远走来。
那公公是宫中老人,知道上官芯没什么实权就也知晓逢月乃是平阳长公主身边的人。
从前平阳殿下最是护短,哪怕如今人早已远去江南了,可见识过主仆两人的厉害。
那公公自然不敢多加为难逢月,当即露出了笑。
“哎呦,什么风把逢女官也吹来了。”他左看看上官芯又看看逢月地,一扫拂尘笑了起来。
“杂家今个儿可还真是荣幸了呢,宫中统共就没几个女官,一下子让杂家见着了两位。”
“真是有幸有幸。”
逢月看向上官芯身后的轿子,对着那公公微微一笑。
礼仪很是周全,“有劳公公放行了。”
马车这才复又碌碌往前滚动了去,逢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轿旁,低声说道。
“娘娘,殿下就在宫外的古树下等您。”
轿子内的谢梨初沉声,“本宫知道了。”
说完后,逢月便上前走了几步,在岔路前与上官芯各走各路。
两人之间并未寒暄,若不是上官芯那日主动提起,谢梨初当真也看不出,两人竟是同门师姐妹的关系。
可又转念一想。
上官家的案子发生不过十多栽,上官芯彼时身为官宦之女,又为何会与逢月同拜一师呢?
究竟是二人那师父名声在外,还是逢月身世不凡?
她当真也是看不清祖母的能耐了,说起谢梨初印象中的祖母......
除了恍惚之外,似乎还有些藏在深处的回忆。
“娘娘,到了。”
上官芯将谢梨初搀扶下来,“娘娘先与人汇合,为了不引人注目,下官会先行前去采买,半个时辰后回来此处。”
谢梨初微微颔首,上官芯站在原处,目睹人走向古树掩藏着的小巷后,这才驾马转身离开。
沈容槐似是今日特意换了架低调的马车,车身以深色乌木为骨,无雕花镶金,表面涂了些墨色青漆。
那车窗上头嵌着层素罗,随风吹动时,偶尔露出里头人执卷的修长双手。
“殿下。”
谢梨初掀开那层软纱帘,缓缓步入其中,中央的紫檀小几上摆着盘模样精致的点心。
估计是叶氏的手笔,只见沈容槐看向来人,松懈下了眉眼,语气温和,缓缓开口。
“出门前,叶夫人命我给你带的糕点,还有食盒里的补汤,一会儿叫下人给你带回去。”
谢梨初有些无奈,“还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这还未离开宫中呢,娘亲的补汤就已经追了上来,这几日未曾喝着补汤。
搞得人心中还有些想念。
两人甫一见面,一时竟有些不知说点什么好的生疏。
谢梨初只觉得眼前两道视线有些过于灼热了,沈容槐不知为何,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逼得她只好抬眸,步入正题,“先前我与殿下所言的——”
“谢梨初。”沈容槐皱起了眉头。
她不觉,“嗯?”抿了抿唇,“怎么了?”
沈容槐放下手中的书卷,捏了捏额角,自嘲一笑。
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多日未见,此人竟然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还是说,比起他活生生的一个人,他手中的和离书才显得更诱人。
“无事。”沈容槐悄然木了几分脸,继续说起正事来。
“你先前要我将北疆的粮草取来一袋,我已经取到了。”说罢,沈容槐目光指向地上躺着的一小袋东西。
谢梨初只当作他今日心情不好,偶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处理了。
既然眼前人无心说,说明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她缓缓顿下身,将粮草的束口解开,里头颗颗饱满剔透的白色米粒跳了出来,宛若沙水那般倾泻而出。
此时的昭华宫。
沈敬文倦怠地从踏上起身,由侍女服侍着穿衣,随口问了句。
“几时了?”
“回长公主的话,申时过了一刻。”
沈敬文没作声,只是打了个呵欠,往桌前走去,这才发觉盘中的菊糕早已空了,皱了皱眉。
“上官芯这几日在做什么?”
下人不答,沈敬文回过头,眯了眯眼,“好,本宫不问。”
“那谢梨初呢?她眼下在做什么?”
第79章 不得已
第七十九章 不得已
宫人伏在地上,“回殿下,太子妃早前说身子不适,眼下正在房中昏睡。”
“身子不适?”沈敬文冷冷笑了声,“那上官芯呢?她也身子不适?”
“上官大人替那小正子出宫采买去了,怕长公主您多想,这才要奴婢瞒着。”
说罢,那丫鬟将身子埋得更低,不敢言语。
沈敬文懒得为难身边人,只往外走去,留下一句话。
“罢了,若是待上官芯回来,叫她来见我。”
......
谢梨初将米袋抬起来,倒进脚边备好的铜纹器皿中,然后将米袋反过来。
袋子内衬中,正印有一枚朱红色的火漆印。
“是内府监的标记。”谢梨初淡道。
沈容槐微微挑眉,“你是如何知晓的?”
内府监的印记虽说并不保密,可知道的人,多半是与其有事务交叉之人。
身为只管后宅事的太子妃,眼前之人知道的,属实过多。
谢梨初将那铜纹器皿中的米粒拨弄了一把出来,摊在他眼前。
“胭脂米。皇家御田不久前才培育出的米种。加上方才那火漆印上,赫然写着内府两个大字。”
她顿了顿,眸色闪烁,“臣妾只要用脑子来思考,都能联想到是宫中的那个内府监。”
说完,谢梨初将米粒重新倒回器皿中,抖了抖双手,抬眸对上人的视线。
嘴角的笑意有几分狡黠与讨好。
“况且,殿下就在这里,若是臣妾说错了的话,殿下自会告知于我。”
这话听着,是有几分叫人舒心在的,只不过无不透露着眼前女子的讨巧卖乖。
宛若狐狸那般,狡诈无比。
沈容槐瞧着眼前女子将布袋取来,装了些许胭脂米在里头,然后束紧袋口。
将布袋收入袖中,一副今日的目的依然达成的模样。
“殿下可还有话要说的?”
出于关怀目的,谢梨初犹豫着问出了这句话。
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真叫人心中不快。
沈容槐微微眯眸,一时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殿若是无话与你说,你也当如此?”
谢梨初不解,“我自是有话要与殿下说的。”
“哦?”沈容槐扬眉。
只见女子本来坐得很远,挪了些位置,挨得近了些,那声音便如同出现在耳畔那般。
“还劳烦殿下,去告诉逢月,我需要她帮我做一件事。”
沈容槐本放轻了几分呼吸,听到这句话,顿时心中起了被戏耍的恼怒。
他往后靠了几分,嗤笑了声,“没别的了?”
“自然。不然还有什么话要说的?”谢梨初就纳闷了,他今日莫非吃错了什么药。
否则的话,为何心情这般喜怒不定、阴晴不定的模样。
莫非当真如秋粟那日笑谈,男子与女子一般,每月也有那些葵水之类的事情,以至于心情极差。
沈容槐垂下眼眸,瞧着眼前女子一副认真考量的模样,这才确定她并非成心戏耍他人。
会想起几日前,她曾说过的话。
若是这件事成之后,谢梨初要他同意放她走并和离这件事。
想到这里,沈容槐就不难接受,眼前人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只怕谢梨初将此事当作了任务,将他当作了上司,对于上司除了汇报任务之外。
自然没有什么情爱之间的事情要谈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眸,仿佛想明白了其中要义,只觉得心间更加烦躁异常。
分明是相互取用,互相成就的关系。
为何他会如此在意眼前人的去留?
在某个夜晚,抑或是某个梦境中,他瞧见的女子与那始终瞧不甚清楚的裙边花,叫他乱了心神。
“殿下?”
“嗯。”沈容槐被眼前人的呼唤,拉回了几分神智。
谢梨初皱了皱眉,有几分关切,“殿下可是身子不适?若是不舒服的话,我这就离开,您好早些回去歇息。”
毕竟,上司的身体健康事关这件事的进度。
若是耽搁了,她便要顶着太子妃的身份多活几日,真是亏也。
沈容槐眉心狠狠一跳,捏起女子的手腕抬起来,语气有了几分恼怒的意味。
“你就这般希望我快些离开?”
谢梨初陡然被人捏住手腕,挣扎了几下,捏得愈发紧了起来,叫她不适:
“你松手。”她也有了几分情绪,“你身子不适,我除了叫你快些回去找太医,还能做什么?”
“臣妾又不是太医。”
谢梨初当真.觉得此人难以伺候,说不了两句便要大动肝火。
闻言,沈容槐松开捏着她手腕的手,自嘲一笑,“谢梨初,在你眼中,本殿究竟是什么?”
“是你能够随意驱使的?想要接近便接近,想要丢开就丢开不成?”
愈说愈多,他的呼吸就愈发急促起来。
马车就停在静谧的小巷中,两人交代完要做的事之后,就应当分离。
按理说,本不该在此纠缠,他却忽然无法自控起来。
这几日,每当他回到东宫时,却见不到那个喜欢站在梨树下,看着秋粟胡闹嬉笑的女子。
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空落,本以为来人应当与他这般模样。
谁曾想,不过是自作多情。
“我何时接近过你?”谢梨初皱眉,却忽然想起了那时叶氏来到东宫。
她撒谎与沈容槐感情甚笃,甚至为了圆谎,大半夜去到了沈容槐的书房中。
“你若是说那夜我忽然去到你书房中,的确是我没有解释。”
谢梨初语气有些复杂,然心头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我本以为你明白,我不过是为了安抚叶氏,不得已做出的举动罢了。”
“若是因此引起了殿下的误会,我——”
“呵。”沈容槐冷冷一笑,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得已?”
这笑中,莫名满是自嘲的意味,隐隐还让人觉察出一丝神伤来。
这样的神情,谢梨初似乎从未见过。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情爱的时候,只是重生以来,她一直都未曾关注这一点。
而是将自己的心深深埋藏起来,连带着对沈容槐的异常也不曾察觉。
眼下这番举动,谢梨初终于瞧出了几分门道来。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眼前人忽然倾身,凑上前来。
一双大手狠狠按住她的后脑,带着她往前几分,就在谢梨初皱眉,欲要反抗的时候。
那双温热的唇贴了上来,还带着强势又猛烈的攻伐。
第80章 他不配
第八十章他不配
温热的气息似要将人吞没,好叫人溺毙其中。
谢梨初恼怒至极,一把推开了沈容槐,嘴角瞬间被人唇齿撕咬,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沈容槐跌坐回原位,瞧着眼前满目怒容的女子,这才明白,她是真的动怒了。
“你疯了吗!”谢梨初上前,狠狠揪住眼前人的衣领。
她扬起手,见状就要落在沈容槐的脸上,却在高高举起的时候,双手颤抖。
只要一想起她的景儿曾多么渴求父皇的疼爱,眼前沈容槐的爱意就有多刺眼。
除却那几年她所受之苦,眼前爱恋,不过都是他的谋算!
若是她谢梨初没有这般价值,若是她与前世那般诺诺,此刻她就在东宫之中,被叶婉儿当作脚下泥践踏!
分明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他如何胆敢提爱?
他问她如何识得内府监的印记,方才谢梨初是撒谎了。
她并不是因为米袋上的内府二字,以及皇家新米推断出的,而是那年沈容槐登基时。
民间四处在闹饥荒,他大开皇室粮仓,用以救济民生,赚取天大的好君名!
可是她与景儿呢?
因为连着三日都见不到一粒米,只能去挖地里的野菜,去掰柳树的树皮,凿碎煮烂了来吃。
景儿担心她因为没有吃饭而昏倒,跑去了内府监求米。
还未走到内府监,便被奴才们拳打脚踢,最后被内府监的人打了十几大板丢了出来。
景儿没有哭闹,也没有喊疼,只是死死护着怀里空荡荡的米袋子。
将袋子一角里藏着的米如数家珍般倒出来,捧到谢梨初眼前,安慰落泪的她:
‘娘亲不哭,你看,景儿要到米了。’
‘娘亲你看看,景儿是不是很厉害。’
那时,那个米袋子的角落里,就印着内府监的红漆印。
米袋子她舍不得扔,是景儿好不容易用半条命换来的,她将其洗了又洗,日日叠好藏着。
景儿也在那日之后整整高烧昏迷了三日。
如果不是他带来的那捧米,她早就死在饥荒里中。
而沈容槐呢?民间施粥人手不够,哪怕他身为圣人,依旧风吹日晒地站在粥棚前一勺一勺地为百姓施粥。
而谢梨初抱着怀中高热不退的景儿,给他唱儿时的歌谣。
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比百姓们喝到热粥留下的热泪还要多。
她叫景儿别睡,不要丢下娘亲。
而沈容槐站在人群中,听着百姓们对他爱戴与赞颂的声音。
多么地讽刺,多么地可笑!
极度的怒意叫她不能理智,就在沈容槐以为她不会动手的时候。
啪——
那巴掌冷冷落下,带着掌风,谢梨初的语气远比这巴掌还要冷上几分。
“殿下莫不是忘了,你与我之间,本就没有情义可言,今日这一巴掌,只是告诫于你。”
谢梨初浑身颤抖,竭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滔天恨意,叫其中的恨莫要沸腾涌出。
“你恨我?”沈容槐垂下眼眸,苦笑着总结出来。
谢梨初对上他的眼眸,有畅快也有无所谓。
眼前人嘴角同样带着血珠,他呼吸急促着想要拉起谢梨初的手:
“你为何恨我?”
“殿下多虑了,臣妾没有。”谢梨初将手往后缩,说如此,却是分毫不让人触碰。
她在心中想着,只要离开,只要带着景儿离得远远的就好了。
至于沈容槐,他没有资格知道景儿对他的憧憬与孺慕。
谢梨初站起身,掀开轿帘往下走,“还请殿下记得臣妾方才交代的事情。”
“此处不宜多待,臣妾告退。”
说罢,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早已等在远处的上官芯走去。
上天垂怜,叫景儿今生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谢梨初不愿叫爱恨将自己淹没,只想带着景儿离开这里,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是重新开始,不是再次陷入这一切无法抽身。
所以,沈容槐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计划内,亦是需要被舍弃的部分。
“让上官大人久等了。”谢梨初略带歉意,点头示意之后便往马车内走去。
“无事。”上官芯眸光下落,注意到她唇角的血迹,并未多说什么。
待人上马车之后,上官芯驾起马车往官道上赶去。
一阵风吹起,将藏在小巷后的马车帘帐吹动,上官芯瞥了眼,却是微微一愣。
她似乎瞧见了,那位向来眼底带着戏谑的人,眼眶发红的模样。
两人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上官芯不得而知。
只当作错看了来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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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宫主殿。
言珏早已等在了殿中,见沈敬文缓缓走来,这才站起身,“殿下。”
沈敬文坐下后捋顺衣袖,“说吧,这回又出了什么事?”
“是北疆的粮草又出问题了。”言珏沉声,眸色略带复杂。
沈敬文听闻之后,表情很是不悦,“又是粮草之事?”
“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粮草一事不久之前才发生过,当时琰儿便已派人着手前去解决。”
“这才过了多久,为何又烦到了本宫眼前?”
言珏作揖,解释了起来。“早在几日之前,太子殿下派人前去截断了江南的粮草。”
“那群富商不知得了多大的好处,总之无论派去的人说什么,他们也不愿继续供应了。”
说到这儿,言珏心中也觉得古怪。
天下商人所趋,不过一个利字,沈容槐究竟是用什么来威胁,才叫众人肯甘愿被驱使。
沈敬文皱起眉头,恼怒说了句。
“催什么催?一会儿不吃也饿不死!只是打仗罢了,需要日日吃那么多米吗?!”
“米不够吃,不会想想办法,挖点野菜来果腹吗?”
言珏皱眉,看向坐在高座上,自小衣食无忧的女子。
她自是不知民间辛苦,只以为百姓如贵人那般,就算少食白米,多食些青蔬也不会饿着。
贵人中提倡以绿叶为主,可百姓们是要生计之人。
自然不同。
“殿下不知,出体力之人,必要多食白米,白米都不够,肉类才是最受饿的食物。”
沈敬文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对着言珏摆了摆手,“罢了,那你便去挪用些国库的米就是了!”
“左右若是皇兄问起来,就说本宫拿去救济灾民,施粥去了。”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沈敬文睁开双眼,问道。
“对了。你可曾问过那谢梨初身子好些了?本宫可不想白白摊上一个**,凭白招了晦气。”
言珏不知其中事,摇了摇头。“臣下并未见到过太子妃。”
沈敬文冷冷笑了声,语气中满是不满。
“她倒是厉害了,不来请安,也不派人前来知会本宫一声。”
说罢,狠狠拍上桌板。
“她眼里可还有我这个长公主?!”
第81章 妒忌
第八十一章妒忌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从外头走进来,凑到沈敬文的耳边。
“殿下,上官大人回来了。”
沈敬文嘴角微提,勾起一抹笑来,“叫她过来寻本殿便是。”
......
沈容槐的马车回到东宫之后,下人们见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过了许久。
叶夫人在东院也听说了这件事,在房中走来走去地,一会儿握住逢月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你说,该不会是梨儿与殿下发生了争吵吧?也不知我做的东西,梨儿吃到了没有。”
她倒是没多关心这个女婿是怎么了,只担心女儿没吃到自己做的东西。
谢梨初从小就不是个会张口要东西的人,前些时候在东宫中。
叶氏便注意到了,每回送糕点去时,就是方才的小糕她吃得最多。
“还有补汤,也不知梨儿喝了没有。”
早知如此,还不如她亲自跟过去,亲眼瞧见了喝下了,再亲口问问这几日在昭华宫究竟过的好不好。
逢月自然明白一个母亲的忧虑之心,很是熨帖地安慰。
“夫人,太子妃是在长公主的昭华宫中,若是出了事,长公主难逃干系,就算是为了名声着想,敬文长公主也不会让娘娘在她昭华宫中出事的。”
说是如此,叶氏冷哼了一声。
“我入宫这些时日观察,可不见得长公主是个会在乎这些的人。”
逢月也没了法子,“要不,一会儿我去殿下那头问问,太子妃的近况。”
一会儿后。
沈容槐的书房中。
“进。”
“微臣见过殿下。”逢月微微屈膝。
若不是逢月出现,沈容槐眼下还在看着窗外出神,他转过身,看向逢月,会想起谢梨初方才说过的话。
“你来的正好,太子妃有事交代给你去办。”
“你去查查,近日流出宫外抑或是敬文长公主赏赐出去的云锦段的去向。”
逢月颔首,示意明了。
云锦段本不稀奇,可若是单独追查一个人的取用,这里头就有些文章了。
不过逢月没有多问一句,作为一个久在深宫中居住过的女官,逢月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何况还是与平阳长公主自幼年时便不对付的敬文长公主,逢月乐得见其栽倒。
“殿下,下官来此,还有想要替叶夫人来问问殿下,不知殿下午后去见太子妃,太子妃近日可还安好?”
逢月抬眸,“毕竟娘娘离宫多日,夫人心中很是挂怀。”
提起谢梨初,沈容槐眼中划过些许讽笑,只是淡淡说了句。“她没事,能吃能喝,还能出言顶撞本殿。”
得到安心的回答,逢月便达到了目的。
只在转身退出去之前,说了一句忠告,“凡事皆有因果,尤其是像娘娘这般的人,臣下自幼瞧着娘娘长大。”
“自然明白娘娘的为人,她不会无端为难一个人。”
说完之后,逢月便将门带上离去了。
话中有话,点到为止。
沈容槐望着院中那处空旷之处,整个夜晚,几乎要将两人自相遇之后的所有,都回忆了个遍。
可惜因果并非旧事薄,是那么轻易便可说得清,便可追溯得了的。
今夜,他又做了一个梦。
混乱的梦境中,沈容槐见到了那个女子,她骑在马上,带着裙角微微扬动的绣球花,好不恣意。
可惜后来一把大火,那女子幽怨地哭诉,死死地掐着他的脖颈。
质问他为什么。
沈容槐混乱中醒来,坐到桌前,将梦中那绣球花的模样画了下来,待画完之后,才渐渐回过神。
心中烦闷地将画纸随意压在书卷下。
叶婉儿好不容易安生了些时日,见谢梨初离开了东宫,这才开始有了动静。
这几日不是给沈容槐端汤就是做了一个个小物件。
次日一早,她端着碗热羹走进来,却并未瞧见人,只将热羹放在桌前,四处打量了眼。
指尖缓缓垂落在桌前,顺着桌沿游走,上头全是沈容槐的字迹。
就在她拿起其中一份端详时,却意外瞧见那画着绣球花的画纸。
“小姐,殿下从外头回来了!”冬霜急急地走进来。
叶婉儿将画纸收起来,端起热羹凑到沈容槐面前。
......
过了几日,秋粟便收到了沈容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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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传来的消息。
谢梨初坐在桌前烹茶,细细听着秋粟转述,手中还握着基本账册似的东西在翻阅。
“娘娘,逢女官说她发现了长公主府名下的一个慈济粥铺,近日消耗了大量的云锦缎。”
谢梨初往拓印的账本上瞧了眼,只见敬文长公主借口包装御赐的救济粮,因此才用了云锦缎。
可翻到后头,她却发现,这粥铺消耗的布匹,实际远远低于申报的布匹量。
秋粟说完之后,还发觉信封的里头,还藏着一封信。
递给了谢梨初,“娘娘,这里头还夹着一小封的信呢。”
谢梨初摊开来,里头正是沈容槐的亲笔印记。
他写道:
‘若你肯说,本殿永远都在。’
谢梨初冷冷笑了声,将信纸放入烛火中燎烧了去,打着旋飘起的余烬下,是她分毫未有动容的神色。
秋粟不察,还歪着头疑惑。
“娘娘,可是什么密信?方才奴婢瞧见了,是殿下的字迹,娘娘为何要烧了去?”
谢梨初没有回答秋粟的话,而是站起身,“走,随本宫出宫一趟。”
既然这账册有问题,她必然要前去内府监一探究竟才行。
昭华宫门前。
沈敬文在与周贵妃携手漫步,她嘴角带着些卖乖的笑,表现得很是烂漫。
“皇嫂若是有空,还要多来寻寻敬文才是。否则的话,敬文一人在此,可是要闷**。”
沈敬文向来如此,对外装作一副不问朝政,安心当个偶尔骄纵跋扈的长公主。
周贵妃瞧了眼她,语气溺爱地点了点人的鼻子。
“你啊,好了好了,本宫今日还要前去服侍圣人,先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谢梨初从后头走来。
周贵妃自回来之后,还未来得及见过那太子妃,自然瞧着谢梨初有几分眼生。
况且她出宫时,谢梨初还未来京中。
她甫一见到这般美人,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女,一想到将来自己有可能要与这般的妙龄女子争宠。
周贵妃的语气便有了几分揶揄。
“哟,敬文,你何时藏了这样的美娇娘,是要偷偷献与你皇兄不成?”
第82章 下马威
第八十二章下马威
沈敬文缓缓转过头,注意到谢梨初似乎正准备外出,嘴角轻轻上扬。
“皇嫂,这并非我藏匿的美娇娘,而是容槐的太子妃谢氏。”
听到这话,周贵妃仔细打量了一番,得知对方已是有夫之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氏?难道是谢国公的女儿?”周敏姝虽然不在京城,但若她归来,自然会将京城新增的人物牢记于心。
谢梨初本无意与二人纠缠,向前一步恭敬行礼,“正是臣女,臣女向贵妃娘娘请安。”
周贵妃正为圣上即将选秀之事烦恼,魏帝虽然年岁稍长,但旧制难以废除。
偏偏皇后又是个爱推卸责任的人,她自己虽已年华老去,但周敏姝却不然。
仅仅是挑选贵女的名册,她都看得眼花缭乱,那么多青春活泼的女子即将入宫。
连带着看谢梨初也带了几分不悦。
“哼,你入昭华宫已有几日,却不见你来拜见本宫,现在倒是勤快,这是要去哪里?”
谢梨初心中一沉,“叶夫人近日身体不适,因着养育之恩,臣女正要回去探望。”
敬文长公主表面上声称,想要与谢梨初叙叙姑侄之情。
但明眼人都清楚,敬文长公主目前支持的是三皇子沈琰,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紧张如水火。
谢梨初虽为太子妃,可背后到底代表的是谢家的势力,谢国公至今都尚未表明站位,众人有了疑心也实属正常。
长公主此番举动,怕就是为了试探谢梨初与沈容槐二人的关系。
以至于谢梨初要寻个由头出这昭华宫,也断然不能说是太子。
至于叶夫人叶氏,背后乃是江南的叶家,是平阳长公主在庇佑,叶家远在江南,当是与朝局无甚牵连。
“这探望一事,自是不必着急。”周贵妃装模作样地挽了挽鬓,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状若无意地拂过袖口那金线牡丹。
“左右你急也不能做什么,还不是得太医去瞧了才可。”
说罢,她凤眼一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既然无事,便陪本宫与敬文接着游园便是。昭华宫的园子,秋景初露,正是别致的时候。”
谢梨初悄然攥紧了几分衣袖。
从前只闻周贵妃跋扈之名,眼下亲身领教,才知是个锱铢必较、得理不饶人之辈。
内府监之事虽紧要,但此刻硬闯只会打草惊蛇,让长公主疑心更重。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只得顺从道:“是,臣女明白。”
三人说着,便往昭华宫的园子走去。
眼下虽已入秋,暑气却未散尽,午后的日头依旧带着几分灼人的余威。
周贵妃瞧着兴致颇高,沿着鹅卵曲径缓行,一副存心拖延又你奈我何的模样。
长公主沈敬文摇着柄素纱团扇,偶尔应和贵妃两句,并不理会落在后头的谢梨初。
她乐得看周贵妃为难太子妃。
谢梨初跟在两人身后,步伐沉着,在思虑如何才能尽快脱身。
内府监一事虽不着急,却也不好拖着,若今日不去,明日再要寻个由头,便不容易了。
秋粟站在一旁,显然不大明白自家娘娘的心焦。
她拿起帕子,为谢梨初擦去额角的细汗,“娘娘,你可是身子不适,奴婢听闻,有些妇人便是头三月很是舒心,后来才逐渐孕反的。”
小丫头倒是做了不少功课,语气中满是担忧。
谢梨初安慰了声,那纷乱的思绪陡然捉住了线,一时心下有了主意,嘴角微微勾起。
“说来,我离京时,容槐才半大点高,没成想,十多年过去,如今连媳妇都讨了。”
周贵妃在前头与沈敬文说笑,时不时笑着瞧身后人一眼。
那独属宫妃身上的浓烈熏香与园中甜腻的桂花香气混杂在一处,直往谢梨初鼻尖钻。
直叫人胃里反酸,不受控制地翻搅起来。
她皱着眉头,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脸色微微发白。
三人停在一座太湖石假山前,这时,周贵妃才注意到身后人的脸色,无关紧要地关怀了句。
“谢氏,你可是身子不适,若是身子不适的话,就早些——”
“呕……”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骤然响起,打破了周贵妃眼下的闲适松快。
周贵妃和长公主沈敬文,两人同时看过来。
只见谢梨初以帕掩口,微微弯腰,扶着身旁的婢女,额上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难受至极的。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沈敬文最先反应过来,嫌恶地蹙起眉,用团扇掩住了口鼻。
周贵妃身子僵了僵,面上涌起些许反感,却还是带着体面询问。
“莫不是中了暑气?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她狐疑的目光扫过谢梨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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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腹。
语气中满是关怀,可面上却毫不掩饰厌烦,甚至也下意识地避开了些,
谢梨初勉强压下恶心,勉强抬起头,声音虚弱却清晰:
“贵妃娘娘赎罪,臣女失仪了。想是孕中反应,加上这园中气息闷热.......”
她说着,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反胃,连忙捂着嘴。
“快!快扶住你家主子!”敬文长公主扬声,语气急促,她最是爱洁,见不得污秽。
一时心下竟有了悔意,早知便不提醒那周敏姝了。
“还愣着做什么!太子妃身子不适,还不赶紧扶回偏殿歇着。”
她皱着眉,用手帕挥了挥面前的空气,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秽气。
周贵妃想要给她个下马威,却反被恶心到。
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发作不得,只得阴沉着脸,没好气地挥了挥袖子:
“罢了罢了。既是身子不适,就赶紧回去歇着吧!省得冲撞了本宫才好。”
那“冲撞”二字,说得极其生硬。
“臣女告退。”谢梨初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用尽了力气。
她由着秋粟和另一个宫女半架着,脚步虚浮踉跄,匆匆离开了这园子。
只见转身之际,她紧蹙的眉头下,那双因不适而泛着水光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光。
看着谢梨初狼狈离去的背影,周贵妃重重地哼了一声,精心描画的脸上满是扫兴和不悦。
“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而沈敬文也收起了团扇,脸上的嫌恶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谢梨初被搀扶着快步穿过回廊,直到远离了那两人的视线范围,她才微微直起身,扶着廊柱深深吸了几口气。
脸上的苍白痛苦之色并未完全褪去,但眼中的水光已被一片冰冷的清明取代。
“秋粟,”她声音低而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去备车。动作要快。”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袖中一个硬.物——那是东宫的腰牌。
“我们这就出宫,去‘探望’叶夫人。”
内府监,必须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不适”,正好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离开昭华宫、避开所有人耳目的绝佳借口。
周贵妃和长公主的刁难,反而成了她脱身的踏板。
第83章 裙边绣球
第八十三章裙边绣球
秋粟本心中带着焦急,待那小宫女走后,关切地看着自家娘娘。
这才注意到谢梨初的脸色,虽不如方才那般苍白,却是好了不少。
一时明白了许多,“娘娘,您方才是故意的?”
这会儿时间,谢梨初恢复了不少,“嗯,先去内府监再说。”
小丫头见主子没事,便不顾方才的忧虑,又乐颠颠地服侍着谢梨初往内府监的方向去了。
此时的内府监,忙得连个管事的都寻不着。
“要不是你先前耽搁了,长公主如何会催得这样紧啊?”那公公忙得不可开交,险些连头上的官帽都碰掉了。
手中还捧着不少账册,可着劲儿地骂着那手底下的小太监。
好巧不巧,谢梨初就在这个当口走了进来,很是端庄近人地问了句。
“不知公公是为着何事烦忧?”
谢梨初嫁作东宫成了太子妃,不过大半年光景,宫中她鲜少走动。
眼前这位内府监的监正不识得她,实属正常,只见那监正公公打量了几眼她。
观人衣着倒是鲜丽,只怕不是宫中哪位贵人便是宫外的世家小姐了。
“不知阁下是......?”
秋粟适时站出来,厉声道:“大胆,见到太子妃娘娘,还不跪下!”
在场的人,除了监正,立即跪在地上。
监正听闻,将手中拂尘一甩,弯腰向谢梨初作揖,“原来是太子妃,都怪老奴眼拙,竟不识贵人了。”
“无妨。”谢梨初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监正手中的账册上。
“内府监近期可否有‘损耗’、‘霉变’的粮草记录?”
监正能在内府监混到这个份上,一句话自然就明白了来人的企图。
一时拿不定,打起了哈哈来,“呃这个,粮草记录很是沉冗,不若娘娘告知下官,要查些什么,下官替您查了。”
“也好免了贵人受苦。”
谢梨初明白他的顾虑,轻笑了声,“大人不必担忧,本宫既前来查帐,自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
说着,她将袖中的东宫玉牌取出,亮在监正面前。
“届时若是查出了些什么,自然也有殿下为大人做担保。何况,本宫要调取的,不过是小小一部分。”
她看向周围,“诸位这般事忙,只怕是无暇顾及账册,待理过之后,才发觉账册早已被殿下取走,因此没有上报。”
说话时,谢梨初刻意带着监正往后院走去,便是叫二人之间的谈话不为外人知晓。
监正哪里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一面是得罪长公主,一面是得罪未来的陛下、如今的太子殿下。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他一下便有了分晓。
连忙对着谢梨初拱手作揖,“微臣但听娘娘差遣。”
出了内府监时,秋粟抱着堆账册,嘴里嘟囔着:“如今还真是世风日下,人人都知看人眼色过活。”
谢梨初无奈一笑,“你并非自幼长在宫中,自然不知这其中要害。”
说罢,她抬头朝着四方天深深看了眼,“有时候,这懂得看人眼色,反而便于众人行事。”
四方天外,正有几只寒雁南飞,在空中划出矫美姿态。
东宫内。
“秉礼,你这几日都未曾唤我过府,可是发生了什么?”
宋子徽提着几坛青梅酿的酒,那瓶身翠绿翠绿的,还有几颗青涩的梅子在上头游荡。
仿佛是才从冰窖中取出,剔透的瓶身上还附着层层细密的水珠。
若是此时饮上一口,当是解暑不已的。
宋子徽解开酒盖,“母亲这几日不知怎的,爱上了酿酒,还要我拿几壶来赠与殿下呢?”
沈容槐瞧了眼那酒,想起那日在永康王府中,谢梨初曾言的事情。
嗤笑过后,淡淡说道,“你怕不是忘了,那日叶氏曾在你门上修养,王妃向其敦敦讨教了一番。”
说是如此,宋子徽饮酒的动作一顿。
那入喉的酒,顿时带了几分辛辣,叫人难以咽下,沈容槐的嗓音响在耳畔,只听得人言。
“本殿收到了她的传信,正忙着追查与长公主府有往来的商队。”
“商队?”宋子徽将另一只酒盏翻出来,给人满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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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将酒瓶塞好,自顾端起来,沉思了会儿,“我倒是知道,近日有一支背景复杂的商队,频繁与京城北境来往。”
宋家人中,大有外交之辈。
永康王府虽是没有这般公务,可宋子徽胜在由此天赋,王爷亦不阻拦其培养,知晓这等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沈容槐的指尖落在杯沿上,缓缓摩梭着,似是在沉思些什么。
“不说这个先,这几日叶婉儿不知如何哄得皇后开心,竟放她回来几日。”
叶婉儿的名声,如今就是连宋子徽都听闻了些许,他语气带上些调笑。
“叶小姐不回谢府便罢了,只一心粘着你,是何意思,你自是明白的。”
“左右太子妃如今要与你和离,你何不另寻佳音呢?”
沈容槐并未作答,将杯中的青梅酒饮尽,落了喉中甘甜,下.腹却是逐渐滚烫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香风。
叶婉儿每日固定一个时候,来送汤水,眼下只见她一袭白裙,步态翩翩而来。
柔美如玉的双手端着个描金玉瓷碗,往里头走来,瞧见沈容槐与宋子徽时,这才羞答答地低下头。
“殿下,宋世子。不知宋世子来了,臣女失礼。”
宋子徽颔首,视作不介怀,本想站起身,给二人一个独处的机会,免得被当作什么去了。
就在站起身的时候,他目光落在叶婉儿的裙角处,有些惊讶。
“叶小姐如此巧思,这花可是绣球?”
闻言,叶婉儿愣愣地转过头,眨眼一笑,“正是,宋世子好眼力。”
宋子徽既从小在王府中长大,布匹年年都有人来供应,再为其量身而裁,能被他青眼的东西,自是不凡。
只见宋子徽一笑,“这绣球绘在裙边,随步伐曳动,带起香风阵阵,真乃青草美人,蕙质兰心。”
叶婉儿一时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世子说笑了,这衣裙不过凡品罢了。”
沈容槐在听到绣球二字时,眸光微动,看向叶婉儿的裙角。
正巧,此时裙角随风曳动,恰与梦中情景重合。
第84章 非他珍视之人
第八十四章非他珍视之人
“这衣裙,你是何时有的?”沈容槐陡然开口。
叫宋子徽与叶婉儿都瞧了过去。
叶婉儿怔愣片刻,这才答道,“回殿下,臣女这衣裳早前便有了,只是当时被污渍染了去。”
“还是冬霜想起来,便取出来浆洗了的。”
......
“诶,娘娘,您瞧,前头是不是言先生?”
内府监外的宫门口,只见言珏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一名宫人。
那包袱瞧着沉甸甸的,装的应当都是银钱细软之类的东西。
只见言珏交付完道了句什么之后,便转身就要离开,谢梨初上前一步,“言先生。”
言珏欲要离开的背影顿了顿,这才看见谢梨初从远处走来。
嘴角还带着一抹笑,“言先生,这般晚了,怎么还在这儿?”
“噢,只是路过罢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她哪里肯,追了几步上去,跟在言珏身旁,嘘寒了几句。
身旁时不时有宫人从两人身旁走过,瞧着都是些生面孔。
其中还有一支队伍,姑娘们个个生得水灵貌美,走起路来步态轻盈。
若是让人瞧了去,还以为是宫中送进来选秀的世家女子呢。
“说来,长公主要办宴席,圣人便随她去办,到底是亲手足,这份恩宠真真令人艳羡。”
两人肩并肩走着,言珏微微皱眉,“长公主自是福泽之人。”
他话是如此说的,但目光却顺着往那群女子中看去。
谢梨初显然注意到了这番举动,看向那群容貌姣好的女子。
笑了笑道。
“这些应当便是几日后,要在宫中演出的乐人罢,还真是生得好姿色。”
言珏收回目光,往前走着,一副目不斜视的语气。“时日不早了,娘娘也请快些回去。”
说罢,言珏便先行一步走在谢梨初前头,快步离开了此处。
秋粟纳闷,“怎么这位言先生,瞧着这般不待见娘娘?娘娘先前在昭华宫中,也并未得罪他才是。”
谢梨初站在远处,目送此人远去。
只是垂下眼眸,轻轻笑了声,并未打算说些什么,就在主仆二人都打算步行回昭华宫的时候。
一辆轿撵停在二人面前,上头的人一身白裙,好不皎洁惹眼。
只见叶婉儿懒懒倚靠在上头,见到谢梨初,便叫抬轿子的宫人停下。
“长姐。”叶婉儿下轿,语气略带惊喜。
快步走到谢梨初面前,柔柔地屈膝。
自上回谢府一别,两人就再未见过,左右二人之间那层兄友弟恭的窗户纸早已捅破了。
就算再次见面,也不必装得假惺惺地。
可偏生叶婉儿还沉得住气,唤她一声嫡姐。
谢梨初嗤笑了声,没打算摆出多好的脸色来虚与委蛇,“叶小姐。”
叶婉儿轻摇手中罗扇,不知得了什么好处,竟也不计较谢梨初的生分。
若换作从前,她定要就此发难。
“嫡姐如今月份也大了,怎的不乘个轿撵什么的,皇后娘娘就知道体谅我,这不,还怕我累着呢。”
左皇后分明是谢梨初的婆婆,就算是要体谅人,也应该体谅的是这个远在昭华宫的儿媳才对。
反而对着个外人.体贴,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婉儿才是左皇后的儿媳呢。
她三两句间,尽是挑拨的意味。
只可惜谢梨初并不为此所动,“那真是恭喜你了,有轿子坐。”
见人丝毫不为所动,叶婉儿也觉出几分无趣来,缓缓勾起唇角,状若无意地拉扯了几番裙子。
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几日嫡姐不在东宫,妹妹可是好生帮你伺候好了太子殿下呢。”
“这不,我这身裙子,便是殿下赏赐的呢。”
这般说,谢梨初才垂眸给了她几分颜色,这一瞧,却瞧见叶婉儿裙尾绣着的花样。
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她心中莫名觉得好笑,上前一步呛了声,“你让不让开?”
“你说什么?”叶婉儿愣住。
“我说,你很聒噪。”谢梨初冷声,从她身边走过后,才回头瞧了眼。
“另外,那花样本宫少时便不穿了,你若是想要,我自可回去寻寻有无压箱底的,好解了叶小姐的心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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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免得日后你招摇过头,这裙子一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也好有第二条,是不是?”
秋粟掩嘴一笑,就连一旁的宫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叶婉儿气得浑身颤抖,却转瞬微抬下颌,对着准备离开的谢梨初说道。
“我今日进宫来,便是收拾些衣物回东宫去了。”
谢梨初的背影一顿,叶婉儿似乎是满意眼前人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
“还是殿下向圣人求的恩典,担忧我在宫中多有不便,还是东宫适合我呆着。”
说着,叶婉儿上前几步,走到谢梨初身前,一副不解的模样眨了眨眼。
“就是不知嫡姐分明也在宫中,殿下为何不求个恩典,好让你我都回东宫去呢?”
“呀。”叶婉儿捂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了的模样,“怕不是殿下忘了你了罢。”
说完,她得意一笑,白了眼谢梨初便继续往前走。
坐回轿撵之后,很是得意地喊了声起轿,这才远远往宫中去。
秋粟担忧地看向自家娘娘,“娘娘......”
谢梨初脸上未曾露出什么神情,只是回以秋粟一个安慰的笑意。
“没事,咱们回去。”
叶婉儿的确没有说错,对于沈容槐来说。
也许她谢梨初本就是合作之人,是一枚可以谋算,也可以随时丢弃在深宫中的棋子。
自然不比他真正放在心间珍视的叶婉儿来得重要。
她陡然想起几日前,在马车中沈容槐所说的话。
冷冷地笑了几眼,枉她还担忧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眼下看来,对于这种水性杨花的人。
谢梨初只担心自己说的太轻了。
几日后的朝堂之上。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即可。”
大臣们都准备离开,而沈容槐从人群中站出来,握着手中的牌笏沉声。
“陛下,臣有事要奏。”
顿时,沈敬文与沈琰投去目光,沈敬文能够在朝堂之上,是因着旧时两位长公主得了先皇允诺,曾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
如今平阳长公主已退居江南,朝堂之上自然只剩下敬文长公主。
第86章 信徒弑神
第八十六章信徒弑神
上官芯没有回避,受了这一巴掌之后,脸颊赫然出现了红印。
“本宫是不是告诉过你,呆在昭华宫中,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随意走动?”沈敬文笑了。
瞧着眼前闷闷的,什么也不会说,像个哑巴那样的上官芯。
“上回你出宫祭奠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放你一马,却不是让你更加放肆的!”
说罢,沈敬文心口剧烈起伏,那怒意烧得旺,甚至有几分超过从前输给沈平阳时的模样。
两人无声对峙着。
站在一旁的敬文长公主忽然就越笑越凄楚,“上官芯,你究竟有没有心?”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眶带着些红意,“是我,是本宫当年在宛若坟场的上官家门前救了你!”
“你为何宁愿善待任何人,都不愿善待我?!”
激烈的怒吼声宛若锋利的剪子,将两人维系多时的表面平和撕破。
也撕到了从前那一幕。
彼时天子**,众人退避,无人敢靠近那血流成河的上官府门前。
上官家世代勋贵,本属中立,却为着奸人要挟,只得站队。
自古皇帝多疑,何况先帝乃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这些前朝世家来开刀。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传来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声。
尚且年幼的沈敬文与沈平阳两位公主站在先帝身后,目睹着人群中同样年幼瘦弱的上官芯一点点拨开人群。
她手中的纸鸢早已被挤烂,随着众人的践踏而残破。
‘阿爹!阿娘!’
官兵瞧见还有一个遗漏,便提起刀靠近伏在**身上的上官芯。
上官芯被吓得不停后退,大喊着朝人群中质问:
‘为什么!我上官氏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你们要赶尽杀绝!’
她双手撑在身后,看向魏帝的方向,连带着与沈敬文对上视线。
恐惧的本能使得她不停往后退,‘你不是新皇吗?’
‘战争好不容易结束了,你为何要杀我阿爹阿娘?为什么!’
魏帝转过身,并不作答。
那官兵得了指示,终是将刀挥向幼.女,上官芯紧紧闭上双眼。
就在这个时候。
人群中一声异响,官兵的刀被弹开,沈敬文一下子冲到人群中,将双手伸在上官芯眼前。
“都不准再杀了!”
先帝皱了皱眉,有不满也有语重心长,“文儿,此人满眼恨意,若是不斩,他日之后,必来斩了你我。”
也许在众人眼中,这件事过于残忍。
可当时的先帝也没有办法,上官氏叛国已然成了事实,此事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站在一旁的沈平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没有上前劝阻。
沈敬文往身后看了一眼,上官芯蜷缩在地上,一双眼眸中满是悲愤与无助。
依稀还能瞧见,少女的身子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父皇,还请父皇将此人交给儿臣!儿臣定然保证她不敢刺杀。”沈敬文跪在先帝面前。
替上官芯不断磕头,先帝摇了摇头,神色中满是遗憾与叹息。
然圣旨已下,断不能当众毁坏,先帝命人将沈敬文带走,沈敬文不肯,死死抓着上官芯的衣角。
“不,父皇!儿臣求您了!”沈敬文挣脱开束缚,又一次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沈平阳也从人群中走出来,跪在先帝面前拘礼,先帝看向沈平阳眼中满是失望。
“平儿,你竟也同你妹妹那般心软?”
沈敬文与上官芯同时看向沈平阳,只见小小的人儿摇了摇头,眼眸毫无温度。
“并非,儿臣是请求,父皇将此人问斩,以儆效尤。”
“沈平阳!”沈敬文顿时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平日里我对你多有冒犯,这可是一条人命!”
后来,上官芯被问斩,沈敬文暗中劫下她,给了人女官的身份。
先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作罢。
回忆结束,上官芯缓缓垂下眼眸,双唇蠕动:“微臣记得。”
“记得?”沈敬文讽刺一笑,“当初若不是我,你早就**!”
后来两人同吃同住,成了比知音还要亲密的存在,上官芯纯真无暇,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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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永远不会对人产生情绪。
哪怕是面对沈敬文这个杀父仇人的女儿,她依旧忠心侍奉十多年。
不久之后,两位公主接连摄政,敬文就上官家一事之后,彻底与平阳公主**。
就算在朝堂之上,也宛若魔怔那般发了疯般地针对。
“上官芯,你没有心!当初我与平阳分庭抗礼遭她暗算时,你为何不帮我?!“
沈敬文眼角的泪一颗一颗砸下,死死拽着上官芯的衣领,似乎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上官芯看向沈敬文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波动,却好似隔着厚厚的木头,看不见也摸不着。
末了,她叹息一声,“殿下,一切并非您所想的那样,平阳殿下也——”
“你住口!你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她!凭什么她夺走了父皇所有的宠爱,叫我的母后惨死在宫中!”
若不是沈平阳,她也曾是一个有母亲疼爱的孩子,是身份尊贵的公主,理应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地长大。
后来母后被草草葬了,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倒戈,她在后宫无法立足,成了任人欺凌的存在。
她曾求救过沈平阳,跪在这个冷漠无情的姐姐面前,求她救救自己。
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
先后私通......所以她是野种,所以沈平阳才是最尊贵的人!
她的眼眶渐渐布满说不出的苦楚,魔怔又狰狞:
“她险些杀了你!还有我!”
沈敬文几不可控地怒吼起来,浑身颤抖着拿起桌前带着倒刺的皮鞭,狠狠地甩在上官芯身上。
那皮鞭带着血肉被翻开,顿时皮开肉绽。
连带着倒刺上都被喂养了崭新的血迹,仅仅一鞭,便足矣将人抽倒在地。
沈敬文手中握着鞭,双目血红,唇角颤动着笑了出来,“你还帮她,将我送.入牢中,你可知父皇的地牢有多么难挨?!”
说完,便又是一鞭子抽在上官芯身上,然后缓缓蹲下身,看着匍匐在地上,疼痛到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用鞭子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凭什么呢?上官芯。你凭什么不恨我,又凭什么不帮我?”
第87章 疑云
第八十七章疑云
上官芯跪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血迹,眼中带了泪。
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殿下,放下吧。”
她伸出手,缓缓膝行到沈敬文身前,伸出手,颤抖地想要为人擦去泪珠。
却在抬起的瞬间,瞧见手中的血腥,一点点垂下眼眸,改用衣袖替人擦去泪珠。
“您如今是长公主,万人敬仰,再不会有人伤害您了。”
......
上官芯垂下眼眸,不去看谢梨初,也不愿继续再说。
谢梨初心中一闷,“无论如何,你帮了我,本宫无法将你丢在此处。”
说罢,她站起身,吩咐了几个小宫女,将上官芯带出去好好诊治,若是沈敬文责怪下来,由她来寻就是。
待处理完后,主仆二人往宫外走去。
连带着秋粟的神情也有几分凝重,时不时就叹息几声,“想不到,跋扈如敬文长公主,竟也有这般辛秘的过去。”
谢梨初心中并未有多少对沈敬文的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就算有万千苦痛,强加在他人身上,便不是对的。
何况此人还与叶婉儿有联络,她一点儿好感也谈不上。
只是方才上官芯提及的往事,似乎总有遮掩的部分,想到这儿,谢梨初微微皱眉思量。
当**,恐怕除了当年之人,任谁也讲不清了。
“看来,之后我要写一封家书给祖母了。”
想必只有平阳长公主知道事情的全貌,在上官芯与沈敬文眼中,当年平阳长公主对上官芯那般漠视。
不像是谢梨初记忆中的祖母,旧事理起来总是千头万绪。
秋粟搀扶着谢梨初,嘴里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娘娘,奴婢听闻这几日因着敬文长公主要办的宫宴,宫里头请来了许多的戏班,还有一队乐女呢。”
说起乐女,那日她在宫道上见到言珏时,正好与那支进宫来的队伍擦肩而过。
里头正是抱着各种乐器的乐女。
谢梨初拍了拍秋粟的脑袋,笑着说:“待一会儿办完事,本宫便带你去瞧瞧。”
教坊司内。
曲声四合,婉转动听,湖边垂柳不似秋来,反倒生得嫩绿多姿。
宛若司内这一水清秀靓丽的乐女那般美好。
谢梨初与秋粟主仆二人才从内府监出来,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弦断声,那乐队人群中,有一位少女站了出来,身姿纤瘦,弱柳纤纤。
教坊司的掌乐最是严厉,本来圣人不肯用宫内的舞姬,反倒要大费周章将外头的人请回来。
就已经是抬手扇了教坊司一巴掌。
这眼看着宫宴一日日近了,居然还有人在演练时出差错,叫掌乐人如何能不动怒。
“冯四月!你趁早走吧,咱们这教坊司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掌乐人几步走到下头,提起那冯四月的琵琶瞧了眼,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涂满丹蔻的手指着那支琵琶,“你可知这琵琶比你命都要贵重?”
“你怎敢揉断了去?!”
谢梨初停住脚步,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秋粟也噤了声,“娘娘......”
只见冯四月面上并未有丝毫的慌张,干脆利落地站出来,跪在地上磕头。
“回掌乐人的话,民女的确不配在队伍中继续为贵人们演奏,民女这就收拾着离开。”
冯四月说完就要站起身往后走,谁知那掌乐人一时没了气焰。
竟亲自快步又追了上去,拉着人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求道。
“你是赤条条来去自由,可这琵琶女又岂是一时好找的,四月姑娘,四月妹妹,你若是肯留在宫中,这琵琶,我命人替你修好便是。”
还从未见过往日里趾高气昂的掌乐人露出这般姿态。
饶是秋粟都吃惊了一番,“早前便听闻掌乐人脾气极差,管教手下徒弟更是没几分好脸色,怎的对这位冯姑娘这般好声好气?”
经掌乐人这么一劝,冯四月就算拿再大的乔也没了法子。
只是上下打量了眼掌乐人,重新坐回原位,伸手要琴,“就听一回您的。”
掌乐人即刻命人送上把新琵琶,又开始排练了起来,乐声顿时不绝于耳。
就在谢梨初也在沉思的时候,有声音从耳后传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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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幽幽。
“皇嫂不知,这冯四月可是蜀地有名的琵琶手。”
主仆二人甫一听到身后动静,都被吓了一跳。
谢梨初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少年人笑眯眯的模样,沈观朝手中还握着卷画册,向着眼前人拱手作揖。
“见过皇嫂,早就听闻皇嫂入昭华宫有段时日了,却是一直没寻着机会去见。“
他笑了笑,朝教坊司内望了眼,正好柳絮枝条飞舞,带来些轻如鸿**的软絮: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嫂。”
听闻了人的来意之后,谢梨初微微颔首,嘴角带上几分真切的笑意。
“这几日事忙,也忘了去承乾宫瞧瞧你。贤妃娘娘上回送的东西,我娘亲很是喜欢。”
这说的便是上回叶氏在城外为了保护谢梨初受伤一事了。
后来叶氏总是阴雨天膝骨作痛,董贤妃派人送去的东西很是妥帖。
连叶氏这般挑剔的性子,也是赞不绝口。
沈观朝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是我特意寻来,挑了求母妃帮我送去的。”
却不曾想,还有这么一回事。
谢梨初微微吃惊,便屈膝谢过了。
就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那些乐人早已退了下去,掌乐人似是瞧见了沈观朝。
命一个小宫女过来行礼,顺带将沈观朝手中的画卷取走。
两人便一同往教坊司外走去。
“不知皇嫂来此处是为了什么?”沈观朝随意问道。
“只是正巧路过罢了。”
走过教坊司内的柳树下,便到了宫门前。
教坊司占地不大,比起后宫的宫院要小上许多,因此走着走着便出来了。
谢梨初正准备与沈观朝告辞,却瞧见不远处的教坊司树下。
站着一男一女,似乎是在推送些什么。
女的便是方才那琵琶名手冯四月,至于男的。
“梨初?”沈观朝疑惑。
“嗯?”谢梨初回过神,笑着看向沈观朝,“长公主那头,还需要我去服侍,若是无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好。”
沈观朝转身时,谢梨初朝着二人走去。
第88章 谁才是东宫的主人
第八十八章谁才是东宫的主人
只见冯四月收下那物,然后转身离开。
谢梨初正好走到言珏眼前,嘴角带着笑意,毫无打扰了旁人的负罪感。
“言先生,好巧。”她看着言珏望向冯四月又收回的目光,“本宫又遇见先生了。”
言珏转身,朝着教坊司外走去。
秋粟跟在谢梨初身后,紧随言珏离去。
秋意并未肃败几分宫中盛景,除却教坊司内的满湖柳色,走过的每一段宫墙下,都有盛开的花树探出枝头。
“每年宫中都会特意请来工人,来将这些探出宫墙的树枝割砍了去。”谢梨初走在言珏身旁,自顾自说着。
并不受身旁人不理会的影响,她笑着看向宫墙那头,盛开花树留下了完整的切割口,有种绮丽又怪诞的荒谬感。
“只因为前朝年间,先帝觉得此树探出枝头的寓意实在不好。”
“于是每年都命工人来砍伐了去,久而久之,也就顺延到了本朝。”
说罢,她微微蹲下身子,捡起地上零落的花瓣,放在鼻尖下清嗅。
本以为言珏会走开,却不曾想,他站在了谢梨初身后,神色复杂:“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谢梨初嘴角微微一勾,借着秋粟的搀扶站起身。
将手中的花叶摊开,放在掌心,随着微风的吹拂散去,“先生明白,我所指为何,不是吗?”
“你在长公主身边侍奉多少年了?”
言珏皱了皱眉,虽然敬文长公主假借召集幕僚之名豢养面首之事,人尽皆知。
但敢戳破的人,还只有眼前这位一人。
他下意识纠正,“不是侍奉,只是尽心。”
谢梨初笑了笑,“尽心的年岁。”
“将近二十年。”言珏顿了顿,“公主幼年时,微臣便在身侧。”
他此言不假,自从西凉改朝换代之后,言珏就被沈敬文收入麾下。
一直以不问世事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今西凉早已更迭两代,更是无人记得这个曾经的质子殿下。
方才谢梨初那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加上这样的发问。
就算言珏再蠢笨,也能够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上当即带了几分愠怒的神色,“我与她并非是这种关系?”
却在说出的瞬间,意识到自己本不用向一个外人解释这件事的。
谢梨初敏锐地捕捉到,言珏恼怒并不是为了方才她谈到与敬文长公主的关系。
更像是——
“你想做什么?”言珏恢复冷静,一双眼眸冷冰冰.地看着眼前女子。
“没什么。”谢梨初转身,秋粟识趣地往前走去,走入旁的宫中去提灯照路,她转头看向言珏:“先生若是不愿意说的话。”
“那我便不问了。”
这连日来的推拉,早已叫言珏看得腻味了,他实在没有耐心继续陪这个深宫妇人周旋。
尤其是这么一双随时在暗处盯着人的眼睛。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
几日后,到了宫宴的日子。
众人都是一大早便起来了,就算为着圣人的面子,也都要去赴宴。
沈敬文慵懒地从床榻上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人,“先生若是再不起来,一会儿宾客都要怪罪本宫了。”
只见那床榻幔帐飘飘,言珏悠悠转过身,修长如玉的双手重新将人揽入怀抱中。
用下巴抵住人肩头,“这几日,我查到了一条沈容槐运粮的密道。”
沈敬文原本以为他还要亲热,都娇怯地低下了头,谁知道他开口便是谈起了公事来。
她皱了皱眉,“哦?”紧接着勾起人的下巴,“那你为何前几日不告诉本宫呢?”
言珏抬起双眸,与沈敬文对视,沈敬文的眼中满是想要洞悉的欲.望。
而言珏抬手抚上女子手腕,反复摸索起来,“你知道的,若不是肯定的事情,我不会说到你面前来,让你白白操心了去。”
如此以来,她才满意笑笑,“你接着说。”
“那粮道便是前几回,沈容槐能够运送粮草,致使北疆一次次败了大魏的根因。”
“哼,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沈敬文哼笑了声,低目看着怀里的人。
“不过也是,你确定那粮道为真?”
她慢慢悠悠的语气,丝毫不像是一会儿赶不及宫宴的模样。
“容槐此人格外小心,这般重要的粮道,你是如何察觉的?”
言珏低下头,将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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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人的掌心中磨蹭,“微臣也是折损了不少人,今早才确定下来的。”
“殿下说的对,所以微臣才急着告诉您,太子谨慎,若是殿下不乘胜追击的话,恐会棋差一招。”
沈敬文享受着言珏的乖觉,而言珏也心知,敬文长公主,最无法接受的,便是棋差一招旁人。
“如此说来,本宫一会儿就派人前去。”
说罢,她笑吟吟地起身,扶起言珏的身子,用素白的指尖,点在人的心口。
“先生为何,今日这般从了本宫?”
与往常表现的木讷模样,丝毫不同。
沈敬文也是许多载未曾见过言珏笑的模样了,也被他眼下的笑意晃了神。
“若是殿下欢喜的话,微臣可以便多笑笑。如此也不算有辱凤恩。”
话罢,帐幔落下。
另一头。
由于叶夫人腿脚不便,便嘱托逢月将做好的糕点、补汤送进宫中给人。
谢家也是早早地进宫,连带着叶婉儿、沈容槐也从东宫中走。
谢夫人下轿的时候,朝东宫的方向瞧了眼,瞧着自家女儿从太子的车驾上下来。
那嘴角的笑意就快咧到耳根去了。
原本想上前一步,那步子都迈了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退了回去。
掩着帕子在笑。
就在这个时候,逢月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手中提着些什么,路过谢夫人身旁。
谢林氏觑了眼,很是不满,“慢着,你是东宫的人?”
她上下打量了眼逢月,心中很是不爽利。
还从未有人,能够直接从她面前走过去,忽视她的人。
就算谢林氏眼下没了诰命,那她也是国公夫人,人便是越没有什么,越爱炫耀什么。
逢月并未理会,继续往前走。
谢林氏火了,蹭地一下子堵在逢月面前,趾高气昂:
“你家主子呢?谁教出你这般没规矩的奴才的?!”
“老身可是国公夫人!我方才见你从东宫的马车上下来,你可听好了。”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吸引了不少贵人关注。
“我家婉儿,之后说不准还是这东宫的主子,你若是这般没眼力劲,届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第88章 谁才是东宫的主人
第八十八章谁才是东宫的主人
只见冯四月收下那物,然后转身离开。
谢梨初正好走到言珏眼前,嘴角带着笑意,毫无打扰了旁人的负罪感。
“言先生,好巧。”她看着言珏望向冯四月又收回的目光,“本宫又遇见先生了。”
言珏转身,朝着教坊司外走去。
秋粟跟在谢梨初身后,紧随言珏离去。
秋意并未肃败几分宫中盛景,除却教坊司内的满湖柳色,走过的每一段宫墙下,都有盛开的花树探出枝头。
“每年宫中都会特意请来工人,来将这些探出宫墙的树枝割砍了去。”谢梨初走在言珏身旁,自顾自说着。
并不受身旁人不理会的影响,她笑着看向宫墙那头,盛开花树留下了完整的切割口,有种绮丽又怪诞的荒谬感。
“只因为前朝年间,先帝觉得此树探出枝头的寓意实在不好。”
“于是每年都命工人来砍伐了去,久而久之,也就顺延到了本朝。”
说罢,她微微蹲下身子,捡起地上零落的花瓣,放在鼻尖下清嗅。
本以为言珏会走开,却不曾想,他站在了谢梨初身后,神色复杂:“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谢梨初嘴角微微一勾,借着秋粟的搀扶站起身。
将手中的花叶摊开,放在掌心,随着微风的吹拂散去,“先生明白,我所指为何,不是吗?”
“你在长公主身边侍奉多少年了?”
言珏皱了皱眉,虽然敬文长公主假借召集幕僚之名豢养面首之事,人尽皆知。
但敢戳破的人,还只有眼前这位一人。
他下意识纠正,“不是侍奉,只是尽心。”
谢梨初笑了笑,“尽心的年岁。”
“将近二十年。”言珏顿了顿,“公主幼年时,微臣便在身侧。”
他此言不假,自从西凉改朝换代之后,言珏就被沈敬文收入麾下。
一直以不问世事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今西凉早已更迭两代,更是无人记得这个曾经的质子殿下。
方才谢梨初那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加上这样的发问。
就算言珏再蠢笨,也能够反应过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面上当即带了几分愠怒的神色,“我与她并非是这种关系?”
却在说出的瞬间,意识到自己本不用向一个外人解释这件事的。
谢梨初敏锐地捕捉到,言珏恼怒并不是为了方才她谈到与敬文长公主的关系。
更像是——
“你想做什么?”言珏恢复冷静,一双眼眸冷冰冰.地看着眼前女子。
“没什么。”谢梨初转身,秋粟识趣地往前走去,走入旁的宫中去提灯照路,她转头看向言珏:“先生若是不愿意说的话。”
“那我便不问了。”
这连日来的推拉,早已叫言珏看得腻味了,他实在没有耐心继续陪这个深宫妇人周旋。
尤其是这么一双随时在暗处盯着人的眼睛。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
几日后,到了宫宴的日子。
众人都是一大早便起来了,就算为着圣人的面子,也都要去赴宴。
沈敬文慵懒地从床榻上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人,“先生若是再不起来,一会儿宾客都要怪罪本宫了。”
只见那床榻幔帐飘飘,言珏悠悠转过身,修长如玉的双手重新将人揽入怀抱中。
用下巴抵住人肩头,“这几日,我查到了一条沈容槐运粮的密道。”
沈敬文原本以为他还要亲热,都娇怯地低下了头,谁知道他开口便是谈起了公事来。
她皱了皱眉,“哦?”紧接着勾起人的下巴,“那你为何前几日不告诉本宫呢?”
言珏抬起双眸,与沈敬文对视,沈敬文的眼中满是想要洞悉的欲.望。
而言珏抬手抚上女子手腕,反复摸索起来,“你知道的,若不是肯定的事情,我不会说到你面前来,让你白白操心了去。”
如此以来,她才满意笑笑,“你接着说。”
“那粮道便是前几回,沈容槐能够运送粮草,致使北疆一次次败了大魏的根因。”
“哼,那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沈敬文哼笑了声,低目看着怀里的人。
“不过也是,你确定那粮道为真?”
她慢慢悠悠的语气,丝毫不像是一会儿赶不及宫宴的模样。
“容槐此人格外小心,这般重要的粮道,你是如何察觉的?”
言珏低下头,将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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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人的掌心中磨蹭,“微臣也是折损了不少人,今早才确定下来的。”
“殿下说的对,所以微臣才急着告诉您,太子谨慎,若是殿下不乘胜追击的话,恐会棋差一招。”
沈敬文享受着言珏的乖觉,而言珏也心知,敬文长公主,最无法接受的,便是棋差一招旁人。
“如此说来,本宫一会儿就派人前去。”
说罢,她笑吟吟地起身,扶起言珏的身子,用素白的指尖,点在人的心口。
“先生为何,今日这般从了本宫?”
与往常表现的木讷模样,丝毫不同。
沈敬文也是许多载未曾见过言珏笑的模样了,也被他眼下的笑意晃了神。
“若是殿下欢喜的话,微臣可以便多笑笑。如此也不算有辱凤恩。”
话罢,帐幔落下。
另一头。
由于叶夫人腿脚不便,便嘱托逢月将做好的糕点、补汤送进宫中给人。
谢家也是早早地进宫,连带着叶婉儿、沈容槐也从东宫中走。
谢夫人下轿的时候,朝东宫的方向瞧了眼,瞧着自家女儿从太子的车驾上下来。
那嘴角的笑意就快咧到耳根去了。
原本想上前一步,那步子都迈了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退了回去。
掩着帕子在笑。
就在这个时候,逢月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手中提着些什么,路过谢夫人身旁。
谢林氏觑了眼,很是不满,“慢着,你是东宫的人?”
她上下打量了眼逢月,心中很是不爽利。
还从未有人,能够直接从她面前走过去,忽视她的人。
就算谢林氏眼下没了诰命,那她也是国公夫人,人便是越没有什么,越爱炫耀什么。
逢月并未理会,继续往前走。
谢林氏火了,蹭地一下子堵在逢月面前,趾高气昂:
“你家主子呢?谁教出你这般没规矩的奴才的?!”
“老身可是国公夫人!我方才见你从东宫的马车上下来,你可听好了。”
说罢,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吸引了不少贵人关注。
“我家婉儿,之后说不准还是这东宫的主子,你若是这般没眼力劲,届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第90章 隐忍
第九十章隐忍
谢林氏这段日子在国公府内日子过得不算安生,二房是个有眼力的。
见她失了势,连带着嘴脸也变了一副,不仅不上赶着巴结她了,还想偷偷将中馈的权力夺走。
谢林氏与她缠斗地厉害。
但只要是为了儿女,想着便甘心了,这不,好容易从谢府出来。
想着喘口气,谁曾想又遇到了劳什子逢月。
采露这番话谢林氏心中也不是没有计较,但也不敢去计较。
一旦计较了,有些东西便不同了。
此刻的昭华宫宴厅内。
谢梨初坐在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微隆的小腹。
四个月的身子,已有了沉坠的实感。
丝竹声隔着殿内氤氲的暖香传来,并不真切。
她垂着眼,只觉案几上精致的糕点散着一股过于甜腻的气息,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熏香,腻得人喉头发堵。
殿门处忽地响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与内侍刻意拔高的通禀:
“敬文长公主驾到——”
满殿的谈笑倏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投向殿门。
沈敬文在宫婢簇拥下缓步而入,她今日穿了一身赤红宫装,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华贵逼人。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谢梨初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方才多亏了太子妃替本宫招待贵客们。”沈敬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再次响起的丝竹。
“本宫虽心怀感激,只是太子妃身怀皇嗣,金尊玉贵,容不得半点闪失。”
此话一出,在场的宾客有些许摸不着头脑,至少传言中,长公主与太子妃的关系并未这般要好。
难不成是这段时日太子妃待在昭华宫中,二人亲近了不少?
可谢梨初心中明白,沈敬文要做什么。
谢梨初缓缓站起,依礼微微屈身:“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沈敬文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
她径直走向主位方向,步履从容。
内侍早已为她备好了席位,铺着厚厚的锦垫。
只是她却不急着落座,反而在席前站定,瞧着席间众人。
“今日宫宴,本是赏心乐事。”沈敬文嘴角带笑,隐隐还有几分皇室威仪,“只是本宫瞧着,太子妃这位置,怕是不妥。”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梨初身上。
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那一袭浅金宫装下,小腹的弧度隐隐绰绰。
“这寻常席位,人来人往,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手脚粗笨,冲撞了太子妃腹中皇嗣,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沈敬文语调一转,显出十足的关切,眼底却是一片阴冷的笑,“本宫岂能坐视?”
她微微抬手,指向御阶之侧,紧挨着她主座右前方的一片空地。
“来人。”
内侍应声而动。
“在此处,为本宫座旁设一锦帐围屏雅座。”沈敬文的嗓音轻飘飘地。
“要铺三层上好的鹅绒软垫,设紫檀凭几,备鎏金暖炉,燃上好的安神香,务必让太子妃安泰无虞。”
宫人们手脚麻利,迅速抬来一架华美异常的坐榻。
那榻三面围拢,以金丝织就繁复纹样,又覆以软纱帐,榻上层叠铺着鹅绒软垫,暖炉早已透出暖意,那一缕清雅的安神香自小巧的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这布置,极尽尊崇,极尽用心。
沈敬文转向谢梨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请太子妃移步。此地居高,视野开阔,远离喧嚣,又有锦帐凭依,方能保万全。”
谢梨初的目光掠过那金丝笼般的锦帐座席。
那坐席被安置在御阶侧畔,锦帐徒有其表,反而像要将她牢牢钉在长公主的目光下。
一举一动,纤毫毕现。
她站着没动,不知心底在盘算着什么。
“嫂嫂?”沈敬文微微扬眉,笑意更深,“可是身子不适?还是……嫌弃本宫安排不周?”
“殿下多虑了。”
谢梨初抬眸看过去,一副紧张踌躇的模样一步步走向那个座位上。
只是每一步,都好似有无数道目光黏在身上,带着探究、好奇,或许还有幸灾乐祸。
那金丝笼座席比主位高三寸,坐上去,仿佛被高高架起示众,殿内景象一览无余。
锦帐的薄纱挡不住任何实质性的目光,只在她周身蒙上一层虚幻的光晕,更添几分被窥视的难堪。
长公主身上浓烈的熏香,混着暖炉的热气和安神香,沉沉地压下来。
她方在席位上坐定,沈敬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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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种虚假的体贴。
“哦,对了。”她仿佛才想起来,“为防万一,本宫特调遣了两名经验老道的医女。”
“她们精于妇人圣手,有她们寸步不离伺候在太子妃左右,若有丝毫胎动异常,即刻便能处置,本宫与太子殿下,也才能安心。”
说罢,两名身着素净宫装、神色肃穆的中年医女无声地从长公主身后走出,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一左一右,侍立在谢梨初的锦帐之外。
她们站得笔直,目光低垂,看似恭谨,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谢梨初觉察到她们的视线。
名为伺候,实为看守。
殿内丝竹又起,舞姬们翩翩而入。
靡靡之音,衣香鬓影,似乎恢复了宴饮的热闹。
谢梨初周端坐着,后背僵硬,宽大宫袖下的手,悄悄覆在小腹上,那两名医女的目光十分灼灼。
“太子妃脸色似乎不大好?”沈敬文关切的嗓音飘来,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近处几席的人听见。
她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谢梨初略显苍白的脸上,“可是这高处风大?还是,腹中皇嗣不安稳?”
谢梨初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眼,迎向沈敬文探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恶意的目光。
“谢长公主关怀。”谢梨初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稳,“些许疲乏罢了,无碍。”
“无碍便好。”沈敬文笑意加深,目光却更加锐利,在她腹部扫过,“皇嗣贵重,嫂嫂万不可逞强。若有半分不适,定要告知医女。”
她朝那两名木桩般侍立的医女抬了抬下巴,“她们经验丰富,最是稳妥。”
那两名医女闻声,姿态愈发恭谨,仿佛就在暗示,只要谢梨初出现任何不适,那探脉的手就会牢牢抓住她。
并非是不愿给医女诊脉,而是此处乃是昭华宫。
医女也是昭华宫的,自然沈敬文说这胎儿如何,便是如何了。
届时就算是想要脱身,也难保腹中胎儿安定。
谢梨初微微颔首,指尖的烫意更甚,似要灼伤肌肤。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下,宽袖拂过案几,掩盖住指尖那一点被烫出的微红。
目光下意识地,越过殿内喧嚣,投向对面。
沈容槐坐在那儿。
第91章 软肋
第91章 软肋
第九十一章 软肋
沈容槐的位置被安排得极好,正对着御阶,也正对着谢梨初这座席位,显然是沈敬文的刻意安排。<3+鸿/?*特o>小÷.[说¤网# ;免¨?¢费|>阅°a读,?
毕竟,谢梨初猜得出来,长公主此番宫宴的目的,正是为了试探沈容槐对谢梨初的态度。
至于沈容槐,身边紧挨着的,是叶婉儿。
叶婉儿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脱俗,一身水碧色衣裙,衬得人如新荷。
她微微侧着头,正低声对沈容槐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姿态亲近而自然。
谢梨初的目光落在沈容槐的手上。
他正执着一双玉箸,箸尖悬在面前一盘精致的点心上,迟迟没有落下。
那握着玉箸的修长手节,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只是面上并未显现出来,似是察觉了谢梨初的目光而抬眸。
两人隔空对上视线,谢梨初回想起那日在马车上,除了交代粮草线索以外。
两人还谈论了其他。
彼时的沈容槐语气淡淡,‘过几日,想必皇姑的宴席,会多加为难于你。’
谢梨初微微皱眉,心中也明白沈敬文的目的,只是有些说不上的不心安。
那时,沈容槐缓缓抚上她的手背,带来温热的触感,给人以力量。eeu?z!?*小;?说¤:网¨. ˉ÷最¥新?>-章÷?节*更/,新ˉ?快??
依稀记得,那嗓音柔和,眼眸中满是肯定。
‘相信本殿。’
记忆中断,谢梨初与沈容槐对上视线。
沈容槐的目光沉沉,并未看向身旁巧笑倩兮的叶婉儿,也未看向殿中歌舞,而是直直地越过舞姬翻飞的裙裾与缭绕的香雾。
落在锦帐中,谢梨初的身上。
那目光压抑着什么,无声落在她身上。
谢梨初心尖一抖,抿了抿唇,迅速移开视线。
沈敬文似乎为宫宴花费了不少功夫,哪怕是请来的舞姬,那也是头等的好。
一番舞曲下来,饶是见惯了美女支柔婉的显赫勋贵们,也一时移不开眼,惹得在座的夫人们很是不快。
就在这时,一名宫婢端着托盘上前,要为谢梨初面前的暖炉添炭。
那托盘上放着几块烧得通红的银丝炭,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只是宫婢的动作似乎有些慌乱,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呼。
那宫婢手中的托盘迅速脱手,几块滚烫的银炭带着火星,直直朝锦帐内的谢梨初飞溅而来。.t±三?叶′屋?}^ ?|@更3@新′o最?全o
谢梨初瞳孔骤缩,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凭几内侧缩去。
几乎是同时,那两名如同冰冷塑像那般的医女动了。
一人疾如闪电般伸手,宽大的衣袖猛地一挥,精准地扫开了几块飞至谢梨初眼前的炭块。
另一人则瞬间上前半步,用身体挡在了谢梨初与飞溅火星之间。
“噗噗”几声轻响,滚烫的炭块砸在锦帐的纱幔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旋即落在地毯上,嗤嗤作响,腾起几缕青烟。
几颗火星溅到挡在前面的医女手臂宫装上,瞬间燎出几个小洞。
殿内死寂一片。
丝竹骤停,舞姬僵立,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这一刻。
谢梨初双手扶在身后,心下有几分惊魂未定,靠在冰凉的凭几上,胸腔内狂跳。
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想来得这般恶毒。
方才那灼热的气浪几乎扑到脸上,而她下意识地抚着小腹,那儿传来一阵急促的悸动,叫谢梨初更加后怕。
紧接着死死地攥着藏在身后的手,目光带上几分阴沉,难以饶恕地看向沈敬文。
沈敬文胆敢对她的孩儿动手。
“废物!”沈敬文的厉喝响起,她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刀剐向那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闯祸宫婢。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胆敢惊扰了太子妃与腹中胎儿!”
“来人!拖下去,给本宫杖毙了!”
话音刚落,便即刻有两名内侍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那面无人色的宫婢往外拖。
只听得那宫婢求饶的声响凄厉地拖得很远,直到彻底消失在殿外。
沈敬文这才转向谢梨初,换了副带着浓浓忧色的面孔,快步走到锦帐前:
“太子妃可曾伤着?腹中皇嗣如何?”
她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谢梨初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同时扫向那两名医女。
挡在谢梨初身前的医女退开半步,与同伴交换了一个极快、极细微的眼神。
为首的医女上前一步,垂首,声音平板无波,清晰地回禀。
“回长公主殿下,太子妃娘娘受惊,胎动略急。幸未遭炭火直接溅及,龙胎应无大碍,但需立刻静
心安养,不宜再受惊扰。”
“岂有此理!”沈敬文柳眉倒竖,显出真切的怒意。
“一场好好的宫宴,竟出此等纰漏,惊吓太子妃与皇嗣!这起子奴才,统统该杀!”
殿内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左知韫坐在席面下,静静地看了许久的好戏,只觉得贼喊捉贼,好笑至极。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太子沈容槐离席站起,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泛着冷硬的光。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俊美的五官像是覆着一层薄冰。
只是那双带笑的桃花眸依旧带着近人的温度,直直投向御阶之上,投向锦帐中的谢梨初身上。
他一步步走出席位,步履沉稳。
叶婉儿坐在原地,脸上温婉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她看着沈容槐决然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沈容槐走到御阶之下,离那金丝锦帐不过几步之遥。
他没有看沈敬文,目光沉沉地落在谢梨初苍白汗湿的脸上,在她因惊吓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小腹处停留了一瞬。
才看向沈敬文。
“皇姑。”他终于开口,语气却十分漫不经心。“太子妃受惊,胎动不稳。太医令何在?”
侍立角落的太医令慌忙出列,躬身应道:“微臣在!”
“即刻为太子妃请脉安胎。”沈容槐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转向沈敬文,那眼神里的冰寒让沈敬文心头莫名一凛。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谢梨初,纤长的眼睫垂下,有几分愧疚的意味。
谢梨初本以为,他今日定然不会管顾她如何。
可事实证明,沈容槐不仅管了,就算在沈敬文面前暴露了她这个软肋,也丝毫无惧。
第92章 长公主的试探
第九十二章 长公主的试探
紧绷的气息随沈容槐的离席散去,乐声喑哑,只剩众人眼风乱飞。
在低低窃语议论着什么。
沈敬文端坐在主位上,方才被沈容槐当众驳去的脸面有些许愠怒。
不过很快便转瞬即逝了,只余嘴角一丝冰凉的笑意。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温热玉盏,指尖轻轻刮过瓷面,似是在重新盘算着什么。
而谢梨初依旧微垂着眼,脊背挺直地维持着太子妃该有的仪态。
只是宽袖之下,掌心在不断摩挲,不断揣摩,沈容槐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分明相商好了这一切,就算沈敬文如何为难她,沈容槐都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以此来放松长公主的警戒,以为二人是同床异梦的夫妻,才好继续接下去的筹谋。
她想了许多,直到掌心微微刺痛,这才回过神来。
这时,一阵清浅的脚步声自身旁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嫂嫂?”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谢梨初抬眼,撞进那双干净温润的眸子里。
七皇子沈观朝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席前,微微俯身,脸上带着真切担忧。
语气有些吞吐,“方才,皇嫂可吓着了?”
说话间,沈观朝眉宇间坦荡,这份纯粹的关切叫人心中一热。
谢梨初心中的犹疑与紧绷渐渐松弛下来,她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安慰弧度。
“多谢七皇弟挂心,只是虚惊一场。”
自打上回一别,谢梨初不知为何,又开始唤起沈观朝的身份来。
而不是像从前那般说好的,唤他观朝便可。
沈观朝心中难免失落,动了动双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另一个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意斜插进来。
“哟,本殿倒是不知,我们小七何时长大了,这般会心疼人了。”
三皇子沈琰踱步而来,他今日穿了身如玉色的锦袍,衬得人身形挺拔。
而那脸上挂着的惯常笑意,却连带着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谢梨初略显苍白的脸色上瞧了瞧。
这才看向沈观朝,有几分揶揄。
“你这毛头小子,光会口头嘘寒问暖可不行。”
他眼尾扫过谢梨初席上那盏早已凉透的清茶,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
“怎么不给你嫂嫂换盏热的压压惊?”
这话听着只是调侃沈,可目光却总带着点别的意味。
沈琰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看见她对着旁人带笑的模样。
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快便浮了上来,非得寻个由头刺一刺才罢休。
沈观朝还未经历过这些。
陡然一听,当下被说得面皮微红,有些无措:“三哥!”
谢梨初微微蹙眉,正待开口,却觉察到殿前,方才还嗡嗡作响的私语声瞬间死寂。
她下意识抬眼望向主位入口。
沈容槐换了身衣裳,缓缓走了回来,众人再次起身拜了拜。
而他并未看向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席位。
许是昭华宫并未准备男子常服,距离此处最近的也是养心殿。
他换的是一身绛紫色的太子朝服。 锦袍上绣的金线蟠龙在满殿灯火下流动,有几分欲要飞走的意味。
饶是谢梨初,也很少见到他穿着朝服的模样。
只是这朝服衬得他面容冷清,也显得愈发遥远。
在众人行礼的片刻,沈容槐撩袍坐下。
坐定后,目光却落在了谢梨初这边,落在了她身旁的三皇子沈琰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滔天怒火,只有一种冷沉的审视意味,带着天然威压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郁。
沈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微微挑眉。
迎上那道目光,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针锋相对的冷意,随即又被他用更浓的笑意掩盖过去。
席间另一侧,坐在沈容槐身旁的宋子徽见状,将手中折扇“啪”地一收。
身体微微倾向沈容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我槐,若是再瞧,便要引得长公主注意了。”他瞥了瞥远处那三人,摇头失笑。
“都快把沈琰身上烧出洞来了。”
闻言,沈容槐端起酒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杯沿几乎贴在唇边,却并未饮下。
他顿了顿,从齿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
“本殿没有。”
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可在宋子徽看来,那紧绷的侧颜与盯着远处的眼神,分明写满了不悦。
宋子徽挑了挑眉,识趣地不再言语,只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浅浅抿了一口。
主位之上,长公主沈敬文将下方几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她微抬下颌,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幽暗且快意的光芒,如毒蛇吐信那般。
她挥手让众人重新坐下,并且优雅地抬起手,抚了抚耳边的鬓髻。
“宴席继续,诸位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她抬手示意。
候在殿角的舞姬们再次翩跹入场。
靡音流淌,觥筹交错。
长公主的目光,带着一种莫名的慈蔼。
转头落在就坐在自己身旁的谢梨初身上,带着笑意缓缓开口。
“梨初。”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
谢梨初执箸的手一顿,抬眸望去。“臣女在。”
只见长公主亲自执起面前的玛瑙小碗,由侍女从一盅冒着热气儿燕窝羹中盛出少许。
那侍女端着碗,碎步趋至谢梨初席前,恭敬奉上。
“方才受惊了,来,尝尝这盏冰心燕窝羹,最是安神定惊。”
长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完美无瑕,却无一丝暖意抵达眼底,“
本宫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你炖的,炖足了时辰,火候正好。”
谢梨初起身,微微屈膝:“谢长公主恩典。”
她示意秋粟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碗温热的羹,再亲自从秋粟手中接过。
指尖触及到细腻的瓷壁,心头却无端泛起寒意。
长公主的恩典,向来是裹着糖霜的砒霜。
就在这个时候,长公主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温声劝解。
“梨初,这燕窝补品,自是要趁热喝的,放凉了便不好了。”
说罢,她一双眼紧紧地盯在谢梨初的身上,仿佛不亲眼看人喝下去便不罢休的样子。
“皱眉?可是嫌弃本宫殿内的东西不好?“
沈敬文眸光微微流转,“还是,怕本宫下毒,加害于你?”
第93章 赐乐女,冯四月
第九十三章 赐乐女,冯四月
长公主的话语依旧在耳畔回响,只要一想起腹中胎儿。
谢梨初就无法态度平和,她将指尖狠狠攥入手心,这才勉强维持着冷静。
“多谢皇姑好意,只是本宫方才食了不少东西,现下实在喝不下。”
沈敬文却不打算放过她,“哦?果真如此?”
她看向谢梨初身旁守着的医女,那位沉默的医女本来想要说什么,却被另外一人抢答。
“回长公主的话,太子妃方才并未动筷,只是喝了些东西。”
沈敬文看向谢梨初,一副还要如何找借口的样子。
谢梨初心中明白,沈敬文就算想要下毒,也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原本想要拿食欲不佳回绝,可想了想,还是压抑下了心中的怒火,隐忍地端起那只玛瑙小碗。
然后落座,用小银匙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燕窝,送.入口中。
那燕窝温润清甜,确是上品。
只是这甜味入喉,却化不开谢梨初心头的不满。
长公主满意地看着她用了羹,脸上笑容加深。
她放下手中的玉箸,嗓音柔和。
“说来,梨初你入主东宫也有些时日了,一直贤良淑德,将容槐照顾得妥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梨初,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面无表情的沈容槐。
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身为太子妃,除了打理宫务,更要紧的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为太子分忧才是正理。”
“容槐身边,终究是太冷清了些。”她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惋惜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既贤惠,也该主动为他张罗张罗,添几个知冷知热、能伺候好他的人才是。”
闻言。
谢梨初握着银匙的手收紧了几分,银匙脱手,落在盛着半盏燕窝的玛瑙碗中,溅起几滴浅金色的汁液来。
全然落在她素色衣袖上,洇开一片污渍。
她猛地吸口气,才堪将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咽下。
长公主仿若未见她的失态,笑容愈发雍容,她优雅地抬手,朝席下某个方向轻轻一点,如同点选一件精美的贡品。
“婉儿。”她唤道。
席下坐着的叶婉儿应声而起,在谢梨初在昭华宫的时日内,她也曾见过敬文长公主。
两人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目的那般,连带着叶婉儿今日也衣着华丽秀美。
她缓缓站起身时,身段窈窕,面容姣好。
眉目间还带着几分温顺与恰到好处的娇羞。
叶婉儿莲步轻移,走到殿中。
对着长公主与太子妃的方向盈盈下拜,姿态柔美得无可挑剔。
她抬起眼,目光含羞带怯,飞快地朝身后掠过沈容槐冷峻的侧脸。
随即又垂下眼睫,声音如同出谷黄莺,清甜婉转:
“婉儿不敢多言。只是,一切……但凭爹娘与皇姑做主。”
那声“皇姑”叫得极其自然,仿佛早已成了沈容槐的妻子那般自然。
却也昭示着她与长公主府非同寻常的关系。
众人中有些想要将女儿塞给沈容槐做个侧妃的贵人便坐不住了。
贵女们却是有艳羡,也有嫉妒,有好奇了然,也有幸灾乐祸。
目光都聚集在即将成为太子新宠的叶婉儿身上。
长公主唇边笑意加深,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目光转向沈容槐,等着他顺水推舟,或者至少是默认。
谢梨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目光落在面前碗中那几滴刺眼的污渍上。
只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压制着什么。
她不能失态,绝不能。
一片寂静中,沈容槐的声音响起,淡淡地:
“皇姑赎罪,本殿下并未打算纳妾。”
几个字,一句话,却清晰冷硬地毫无转圜余地。
殿内乐声不知何时又停了,乐女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生怕惹怒了贵人们。
叶婉儿瞬间僵住,嘴角笑意出现裂痕。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怔怔地望着沈容槐,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这几日趁着谢梨初不在,她那般用尽手段地接近沈容槐。
甚至今日还是乘着东宫的马车来昭华宫的,她以为对于侧妃的位置,早就势在必得了。
可沈容槐的这番话,打碎了她方才的无限憧憬与志在必得。
此刻都化作了难堪。
她下意识地看向敬文长公主,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水光。
沈敬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盯着沈容槐,眼神阴鸷得可怕。
大殿中陡然寂静,无形的压力落在众人心头。
胆敢当众回绝长公主,除了太子再没有过他人。
只因为敬文长公主乃是圣人亲妹妹,自圣人登基后,毫无缘由地溺爱亲妹。
就算沈敬文惹出再大的乱子,圣人也从未动怒,而是一一收拾了。
冲着这般宠爱,众人本以为沈容槐会被长公主为难。
就在短暂的死寂后。
长公主的嘴角缓缓勾起。
她抬手,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的衔珠步摇。
金珠相碰,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
她轻笑了一声,不再看向僵立当场的叶婉儿。
而是缓缓扫过殿中那些垂首屏息的乐女们。
缓缓浏览的目光,精准地定在方才抱着琵琶退至角落的一抹素色身影上。
那女子身姿纤弱,怀抱一把名贵的紫檀琵琶。
半垂着头,只能看见一段雪白细腻的颈项和鸦羽般的长发。
正是方才以一曲《春江花月夜》技惊四座。
引得沈敬文开口称赞的江南琵琶名手,冯四月。
敬文长公主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遥遥指向那个角落。
“容槐既看不上婉儿,嫌她身份高了,配不上你那东宫的清贵。”
长公主的嗓音拔高了几分,陡然变得尖锐而刻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那这个呢?一个卑贱的乐伎,总该配得上太子殿下赏玩了吧?”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直点着冯四月,如同点着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姿色尚可,琵琶也算弹得入耳。今夜便让她去东宫,给太子殿下助助兴,解解闷儿。”
她唇边的笑意扩大,眼神却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太子妃贤惠大度,想必不会连个玩意儿都容不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席下角落。
那个一直静默如影的侍立在长公主身侧后方,身着青灰色布袍的幕僚言珏,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第94章 我不安生,便是腹中胎儿不安生
第九十四章 我不安生,便是腹中胎儿不安生
显然,众人都瞧出了这又是一码戏。
谢梨初并未做出答复,冯四月也恍若未闻般没有动弹分毫。
“乐女,何在?”
沈敬文不满唤了声。
言珏本是低垂着眼,对眼前的一切漠然且毫不关心。
在听到冯四月的名字时,目光猛地抬起。
如同被烫到一般,死死钉在那个被点名的琵琶女身上。
那张沉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从未出现在言珏身上的震惊与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民女在。”
冯四月站出来,抱着琵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
在极度的混乱和恐惧中,撞上了言珏那双眼睛。
那目光太过复杂,太过沉重,带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濒死般的痛苦和绝望。
冯四月心头猛地一悸,一种莫名的寒意窜上脊背。
言珏在她目光触及的刹那,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宽大的袖袍垂下,彻底掩住了那只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因被断裂的玉片边缘割破,温热的血正无声地渗出。
浸湿了袖口的内衬,可那样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头恐惧的万分之一。
谢梨初微微皱眉,眸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沈敬文却是开始发话了。
“冯四月?本宫没叫错吧。”
“既是恩典,你为何不谢恩?”
长公主若知晓,那冯四月是言珏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是他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寻回的亲妹。
只怕届时沈敬文的疯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会像碾死一只碍眼的虫子一般,毫不犹豫地杀了冯四月。
甚至会用最残忍的方式,仅仅是为了欣赏他此刻痛不欲生的表情。
仅仅是为了彻底碾碎他最后一点微末的念想。
言珏全浑身紧绷,剩下的一丝理智却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不能动,不能有丝毫异样。
甚至只是任何一丝多余的举动,都可能立刻为冯四月招来杀身之祸。
他只能死死地低着头,用尽力气压制住颤抖。
将指甲更深地刺入血肉模糊的掌心,用更尖锐的疼痛来维持这岌岌可危的伪装。
主位之上,长公主沈敬文似乎很满意自己这番话造成的效果。
她欣赏着谢梨初强自镇定的苍白,沈容槐眼中压抑的风暴,叶婉儿摇摇欲坠的难堪,以及那个卑贱乐伎脸上的惊惶。
最后,她带着一丝施恩般的慵懒,目光重新落回角落那个抱着琵琶、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上。
“怎么?”长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冯四月,太子妃的贤德,太子的恩典,还委屈你了不成?”
她微微扬起下巴,俯视着下方,眼神如同在打量一个物件。
“还不跪下,谢恩?”
长公主沈敬文那淬毒般的目光钉在冯四月身上。
“本宫叫你跪下,谢恩。”
她言语越来越阴沉,那四个字宛若冰冷的枷锁,沉沉压下。
冯四月抱着琵琶的手指骨节泛白,却释然一笑。
带着几分空洞与绝望,缓缓跪在大殿上。
“殿下!”
一声嘶哑低沉的呼喊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决绝,撕。裂了死寂。
众人望去。
只见长公主身侧后方,向来垂首侍立的幕僚言珏,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直接挡在了冯四月与长公主视线的中间。
他脸色惨白,嘴唇紧抿,那双惯常沉静无波的眼底,带着数不清的痛苦与决绝。
沈敬文的目光,缓缓地从冯四月身上移开,落在了挡在前面的言珏脸上。
她先是流出一丝玩味,随即变为一种冰冷的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不悦。
沈敬文微微眯起了眼。
好似在等待言珏的后文。
而谢梨初的心也猛地一沉。
言珏在此时站了出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冯四月对言珏意味着什么。
冯四月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血亲,是他苟活至今的意义。
可长公主疑心何其重?
几日前。
谢梨初曾以冯四月的身份半是威胁半是相商,好让言珏为己所用。
此刻长公主看似临时起意的发难,在言珏眼中,只怕像是谢梨初过河拆桥,想要赶尽杀绝的毒计。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谢梨初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言珏承受着目光凌迟,几乎要支撑不住继续开口求情时。
谢梨初霍然起身。
她的动作有些猛,带得身前的桌案微微晃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包括至今都没有说话的沈容槐。
沈容槐微微皱眉,眼眸中带着几分担忧扫过去。
只见谢梨初微微抿唇,语气沉着且坚定地朝着沈敬文开口:
“长公主殿下。”
左知韫坐在角落里,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她缓缓转头,掩着嘴向身旁的宫女吩咐了些什么。
然后那小婢女很快便不动声色地跑走。
左知韫做完这一切,继续看向众人以及谢梨初。
谢梨初微微抬高了嗓音的语调,带着种说不出的坦率。
“容槐是我的夫君,是东宫之主,他的身边,有本宫便够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沈容槐都猛地抬眸,目光如电般看向谢梨初,带着莫名的受宠若惊与深沉的探究。
谢梨初仿佛没看到那些目光。
她挺直了脊背,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
“什么贤良淑德,什么主动张罗。”
“我谢梨初,不愿!”
说罢,她的目光扫过僵立当场的叶婉儿,最终落回长公主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缓缓从桌前走向殿下,跪在长公主身前,双手平放行礼。
“从殿下您方才提起叶姑娘那一刻起,我便心中怒火更甚。”
“自打嫁给太子殿下的第一日,我便要他启誓,哪怕不爱本宫,但整个东宫之中,都只可以有我一人!”
她顿了顿,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轻轻抚上自己柔,软却不再平坦的小腹。
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势,如同在整个大殿之中回旋的刀那般坚定:
“我不自在,我腹中的孩儿,便不安生!”
第95章 本宫乃妒妇
第九十五章 本宫乃妒妇
轰——。
这句话瞬间,如巨石投入死水。
“孩儿?!”
“太子妃有孕了?!”
“天啊!皇嗣!”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显然,太子妃怀有皇嗣一事还并非昭告众人,方才沈敬文的安排便叫人不解。
以为只是谢梨初在昭华宫待了段时日,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眼。
这才多加照顾。
可后来沈敬文赐婚太子与叶婉儿,便又叫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眼下这番话,才彻底叫众人看清了局势。
而有些早就得知的贵人,便显得镇定多了,左家小姐左知韫显然也在其列。
三皇子沈琰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复杂。
七皇子沈观朝则又惊又喜,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
长公主沈敬文的脸色,在听到“孩儿”二字的瞬间,彻底阴沉下来。
面上的雍容华贵彻底碎裂,露出几分狰狞的怨毒与狂怒。
谢梨初竟敢!竟敢用皇嗣来威胁她?!
竟敢当众撕破脸,宣告独占太子。
这不仅是忤逆,更是对她权威赤落落的挑衅!
“放肆!”长公主猛地一拍桌案,杯盏震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霍然起身,指着谢梨初,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刺耳。
“谢梨初!你竟敢口出狂言,以皇嗣相挟!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还有没有规矩!”
“来人!给本宫——”
“皇姑息怒!”一个清朗急切的声音响起。
七皇子沈观朝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快步走到殿中,对着长公主深深一揖。
脸上是真切的焦急与恳求。
“太子妃嫂嫂身怀皇嗣,心绪激荡在所难免。”
“就算言语或有冲撞,万望姑母看在皇嗣金贵的份上,宽宥一二!”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观朝!这里没你的事!”
长公主正在气头上,对沈观朝的求情更是火上浇油。
就在此时,殿外传出动静。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一个威严中带着一丝疲惫的男声自殿外传来。
紧接着,太监尖利的通传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圣上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
只见皇后左纫蕙身着明黄凤袍,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步而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威严。
紧随其后的是大魏天子,面容沉静,眼神深邃难测,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
众人慌忙起身,跪拜行礼。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长公主沈敬文也只得压下满腔怒火,不甘不愿地起身行礼。
皇后左氏的目迅速扫过全场,在谢梨初护着小腹的手上停留一瞬。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落在脸色铁青的长公主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敬文,这是做什么?宫宴之上,闹得如此难堪!”
长公主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又愤怒的神情。
“皇嫂!太子妃她仗着身孕,竟敢当众顶撞本宫,说什么独占太子,不愿容人。”
“这哪里还有半点太子妃的贤德与规矩,本宫方才正准备罚她!”
“好了。”
圣人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他缓缓走到沈敬文让出的主位坐下。
目光淡淡掠过跪在地上的谢梨初,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沈容槐,最后落在自己盛怒的妹妹身上。
“敬文,”圣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
“梨初既有了身子,难免心气浮躁些。”
“你身为长辈,又是她的姑母,何必跟一个小辈、一个孕妇计较?”
他顿了顿,端起宫人奉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些许口角,小惩大诫便是了。”
“莫要闹得太过,失了皇家体面。”
那“莫要闹得太过”几字,轻飘飘的,却是一道无形的赦令,更是对长公主胡闹的认可。
沈敬文瞬间领会了兄长的意思。
脸上的怒容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得意与冰冷的浅笑。
她微微屈膝,眨了眨眼。
“皇兄教训的是,是敬文一时气急了。敬文知道分寸。”
她瞥了一眼谢梨初,嘴角带着冷笑,刻意加重了语调。
“还请皇兄放心,敬文定然不会,闹得太过。”
皇后见圣人已开口,心中纵使有心救场。
但圣人的态度摆在那里,她不愿在此时与长公主正面冲突,更不愿为谢梨初出头。
她冷冷地收回目光,只对圣人道。
“陛下说的是。”
便不再言语,径直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场看似可能掀起的风暴,在帝后驾临的片刻间,被圣人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却又在长公主那声知道分寸中,逐渐走向结局。
“太子妃,”长公主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虚假的关切。
“既然你身子金贵,又抄写经文最能静心养性。”
“本宫这里正好有一卷《金刚经》,你便去偏殿静室,为本宫、也为腹中皇嗣,虔诚抄录一遍吧。”
她轻轻抬手,指向大殿最角落、靠近侧门的一个小小隔间。
那里光线昏暗,被厚重的、颜色沉暗的锦缎帘幔遮挡着,几乎与殿内喧嚣热闹几乎隔绝。
“秋粟,扶你家娘娘过去。”
长公主的语气不容置疑,还带着点可有可无的关怀。
“再点上本宫特意调制的凝神香,最是安神养胎。”
谢梨初的心沉入谷底。
那帘幔后的隔间,是刻意的冷落与羞辱。
至于那凝神香,她目光扫过宫女手中捧出的一个造型怪异的青铜香炉。
里面正飘出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中夹杂着微腥的草木气息。
谢梨初陡然将一切联系在了一起,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指尖攥了攥又松开,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没有去看沈容槐的方向,只对着帝后的方向微微屈膝。
“臣妾遵旨。”
声音平静无波。在秋粟担忧的搀扶下,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昏暗的角落。
第96章 一忍再忍
第九十六章 一忍再忍
厚重的帘幔在谢梨初进入后落下,隔绝了殿内的灯火辉煌与喧嚣丝竹。
仿佛坠入了冷窖。
隔间狭小,只放了一张矮几,几上铺着纸墨笔砚,还有那盏散发着诡异甜腥气息的青铜香炉。
光线透过厚重的帘幔缝隙,只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
谢梨初坐下,拿起笔。
秋粟担忧地低唤,“娘娘......”
“无事,你守在帘外。”
谢梨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静。
她不能让人看出异样,尤其是秋粟的慌乱。
殿内的宴席在帝后来临后,似乎恢复了正常。
乐声重新响起,觥筹交错之声隐隐传来。
但所有人的心思,都或多或少地飘向了那个被帘幔隔绝的角落。
谢梨初提起笔,蘸了墨,开始书写。
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其缓慢,极其用力。
那甜腥的香气无孔不入,丝丝缕缕钻入她的鼻腔,与腹中残留的燕窝羹气味混合、发酵,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她感知到自己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小腹隐隐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楚,越来越清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帘幔外,长公主似乎心情颇佳,甚至还命人重新奏起了欢快的曲子。
叶婉儿已坐回原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冯四月抱着琵琶,被宫人带了下去,暂时脱离了漩涡中心。
言珏依旧垂首侍立在长公主身后,只有紧握在袖中、仍在微微渗血的手。
他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隔绝谢梨初的帘幔,心中复杂。
他不知长公主此举,是针对谢梨初,还是,依旧在试探。
沈容槐端坐席上,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目光却沉沉地落在那厚重的帘幔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屏障。
宋子徽攥上人的手腕,低声劝了几句,他也恍若未闻。
七皇子沈观朝坐立不安,频频望向角落。
三皇子沈琰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帘幔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掀开。
谢梨初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几近透明,额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只是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抿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将手中经文紧紧攥住,步履略显虚浮,在秋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回殿中。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她身上。
长公主沈敬文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快意,面上却露出关切之色。
“哦?抄完了?看来太子妃果然虔诚。”
“只是,本宫看你这脸色,怎么反倒更差了?”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刻意的惊讶,“莫不是本宫那凝神香,不合太子妃的体质?”
谢梨初将经文交给上前来的宫人,强撑着屈膝行礼。
“回殿下,经文已抄录完毕。臣妾并无大碍。”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
“无碍就好。”长公主轻笑一声。
她忽然抚掌,对着殿中的舞姬们道。
“方才的舞,跳得虽好,却少了些新意。”
“本宫听闻太子妃在闺中时,也曾以舞姿清丽闻名?”
她看向谢梨初,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兴致。
“今日良辰美景,太子妃又刚刚为皇嗣祈福抄经,想必心诚则灵,福泽深厚。”
“不如,就请太子妃为本宫、为陛下、皇后,也为大家,献舞一曲,以贺此喜?”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温和却字字诛。
“也让本宫看看,是教坊司的舞姬们跳得好。”
“还是我们尊贵的太子妃,更胜一筹?”
满殿死寂。
连帝后都微微变了脸色。
让身怀皇嗣的太子妃当众献舞取乐?
这已经不是刁难,而是赤落落的折辱。
是在用皇室的尊严和太子妃的体面,当众践踏。
皇后的眉头悄然皱紧了几分,就连圣人都略带了几分过火的意味。
谢梨初双眼陡然红起来。
前世也是这般,不过不是沈敬文要她当众跳舞出丑,而是叶婉儿!
是观星楼的人。
景儿只是去求了叶婉儿,口口声声喊着叶娘娘,要她施舍一小捧的米回去救谢梨初。
彼时谢梨初高热不退,醒来时便见不到景儿。
心下陡然一紧,几乎是忍着脑中的天地选择,找去了观星楼。
那时,景儿被毒打地只能跪在地上。
谢梨初几乎是扑过去的,却被要挟着给叶婉儿跳舞才能带着景儿离开。
回忆翻涌起,便停不下来。
秋粟死死扶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谢梨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甜腥的香气和腹中翻搅的痛楚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感觉双腿都在发软。
一次,两次,长公主的步步紧逼,如同一步步的试探。
她忍了敬文长公主许多回了。
为了大局,为了腹中的景儿。
也为了,那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前世悲剧的恐惧与不甘。
这是最后一次。
她睁开眼,眼底的虚弱被一种近乎冷峙的平静取代。
她看向长公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大殿。
“长公主有令,臣妾不敢不从。”
沈容槐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发出咯咯轻响,眼中风暴凝聚。
皇后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却被圣人一个眼神制止。
圣人只是看着,眼神深沉难测。
乐声迟疑地响起,是一支舒缓的《采莲曲》。
谢梨初缓缓走到殿中。
她褪下了沉重的外袍,只着里面素色的襦裙,更显得身形单薄。
谢梨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适的阵阵眩晕,随着乐声,缓缓舒展手臂。
舞姿并不繁复,甚至带着几分生涩的僵硬。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抬腿,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那脊背,却挺得笔直。
她跳得很慢,很沉,不像舞蹈,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倔强的抗争。
殿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不敢过多言语。
看着她强忍痛苦,看着她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
长公主沈敬文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欣赏着谢梨初的舞姿。
甚至还时不时抚掌作响,像极了讽刺。
她微微侧头,对着大殿下,一个身着桃红色舞衣、领舞模样的舞姬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
舞姬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当.乐声进入逐渐的高升中,舞姬们穿插换位。
她看准时机,脚步猛地加快。
身子便如同失控般,带着一股暗劲,狠狠地朝着正在缓慢旋转的谢梨初的腰侧撞去。
“啊——!”
第97章 插手
第九十七章 插手
一声短促的惊呼,将众人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娘娘!”秋粟的尖叫撕心裂肺。
原以为谢梨初本就强弩之末,下盘虚浮。
被这突如其来、力道刁钻的一撞,整个人便会如同断线的风筝那般,重重地向侧后方摔去才对。
可谢梨初反应迅速,几乎是在同时,用更加快的速度闪躲开,顺道撞了那桃红色宫装的舞姬身上。
那舞姬被撞了个猝不及防,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只见她蜷缩起来,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痛苦地呻.吟出声,冷汗如雨般滚落。
众人不敢相象,若是方才被撞倒的是谢梨初。
后果将多么不堪设想。
也几乎是在瞬间。
七皇子沈观朝目眦欲裂,第一个冲了过去。
“梨初!”
“太子妃!”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沈容槐在谢梨初将要摔倒的瞬间,人如离弦之箭般从席上弹起。
他眼中是骇人的风暴,几步便冲到谢梨初身边。
一把挥开试图搀扶的沈观朝,单膝跪地将蜷缩的人半抱入怀。
触手是冰冷和剧烈的颤抖,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席卷了他。
“传太医!!”
纵是再无情,面对子嗣的生命与自己身边之人的安危。
沈容槐彻底坐不住,嗓音中的怒意响彻整个大殿。
混乱中,桃红衣舞姬早已惊慌失措地跪伏在地,她忍着痛,爬到两人脚边,瑟瑟发抖。
“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舞步太快,奴婢才没站稳!”
长公主沈敬文此刻才惊怒地站起身,指着那舞姬厉声斥责。
“没用的东西!拖下去!”
她看也不看地上痛苦蜷缩的谢梨初,目光却淬毒那般。
探究地看向抱着谢梨初、周身散发着骇人戾气的沈容槐。
沈敬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刻薄。
与滔天的怒火和要不掩饰的指责,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更是重重砸向御座上的圣人:
“容槐!”
“太子妃今日如此辛苦,皆因身负皇家子嗣,金枝玉叶!”
好一个如此辛苦,沈敬文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
“本宫观其气色羸弱,行动艰难,方才医女亦言其脉象虚浮。”
“你身为夫君,执掌东宫。府中御医仆妇无数,竟将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调养成这般不堪一击的模样?!”
她向前一步,气势逼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沈容槐:
“究竟是你的授意,还是无心之失。你可知罪?!”
说罢,她重重拂袖,“你东宫负重的规矩何在?!你对皇嗣的重视何在?!”
说是如此,却好似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目的那般,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御座。
嘴角带着几分挑拨离间的冷笑。
“还是说,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心思全然不在内闱,以至于疏忽至此,若真是如此。”
她拖长了语调,如同毒蛇吐信:
“本宫倒是要向陛下请旨,另择稳妥之人,好生照料太子妃与她腹中的皇嗣了!”
“以免再出今日这般纰漏,损了皇嗣,也损了国本!”
好一个有损国本,好一个字字诛心。
沈敬文倒是好算计,三言两语之中,将自己的罪责通体摘了个干净的。
只剩下沈容槐的不是。
这已不仅仅是问责,而是要当众给太子扣上不敬皇嗣、失职无能,甚至别有用心的滔天罪名!
沈敬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此番言语,便是赤落落地想要剥夺他对太子妃与未来皇嗣的掌控权。
是对他太子之位威信最致命的打击。
三皇子沈琰微微挑眉,他本就与沈容槐势同水火。
这段时日他连连在沈容槐手下讨不到一点好处。
好不容易借着沈敬文暗中打击了沈容槐一番,他并没有插嘴劝诫的打算。
至于谢梨初——
沈琰的目光缓缓落在被沈容槐抱在怀里,几乎遮挡了大半个身子的佳人。
眼中闪烁一瞬的阴鸷。
至于胎儿,虽然不属于沈容槐了日后。
但沈琰可以将抚养权过过来啊,届时他成了孩子的父亲。
他就不信,谢梨初会对他无动于衷,会不心甘情愿成为他沈琰的皇子妃。
光是想到这儿,沈琰便嘴角微微翘起,瞧着愉悦了不少。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抱着太子妃,脸色算不上好看,有几分修罗意味的太子。
还有气势汹汹、字字如刀的长公主身上。
御座之上,圣人深沉的目光,落在脸色苍白的儿媳、震怒的妹妹与沉默的儿子之间。
一点一点缓缓扫过,最终,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沉沉地落在了沈容槐的脸上。
魏帝本不打算插手这等小事,敬文若是想要胡闹。
他便依着她胡闹便是,左右沈容槐如今正值壮年,还尚且年轻。
只是一个子嗣罢了,没什么重要的。
至于谢梨初,更是女人如衣服,随意都可以替换。
左皇后淡淡地瞥了眼魏帝,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两人夫妻多年,她冷眼旁观了魏帝的冷漠,自然对这个冷漠心知肚明。
当年他也是这般,一番权衡利弊之下,放弃了她的两个儿子。
只是太子妃的孩子罢了,魏帝连自己亲生、一手栽培起来的皇子都能够放弃。
别提只是孙儿了。
这些年来,左纫蕙看得清楚。
德魏帝虽然口头上对她满是愧疚,可不断扩充后宫的脚步可没有停下。
前端时日她还听闻周贵妃因着后宫还要入新人一事,与魏帝大发雷霆。
盛宠如周贵妃,此事也只是不了了之。
左不过魏帝拿了一堆新奇、贵重的玩意哄了哄,这件事便过去了。
周敏姝到底还是太过年轻,还看不穿这些把戏..
左皇后的目光悠悠看向殿中,对着那倒在地上的谢梨初,到底是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好了。敬文。莫要胡闹了。”
左纫蕙总算是开口了,她看向沈敬文,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
沈敬文只是微微吃惊,毕竟这是这么多年来,左纫蕙第一次管起后宫的事情来。
皇后看向沈容槐,只见沈容槐抿了抿唇。
对上左皇后的眼中,丝毫没有母子之情。
左纫蕙顿了顿,微微叹息了声,“容槐,带她下去吧。”
“叫御医好好医治一番,谢氏怀胎多月,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