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烬》 第1章 寒渊遇我 霜陨山脉,如同一柄贯穿天地的巨刃,将凛冽的死亡气息泼洒向四方数百里。 安城,这座被风雪反复蹂躏、只剩下嶙峋骨架瑟缩地匍匐在巨刃投下的阴影里,零星几处遗骸宣告这它曾经的辉煌。 这里举目四望,唯有死寂的灰白统治一切,浑浊的铅灰色天幕,大地被深埋于厚厚的雪被之下。 在这冻结的灰白地狱边缘,唯一的异数,便是那条蜿蜒穿行于整个霜陨山脉的幽蓝冰河,安城人口中代代相传的“地狱河”。 河水不知从霜陨山脉何等诡秘的深处涌出,在浮冰碎玉的拥挤碰撞间,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奔涌不息。 几百年了,这抹幽蓝的源头已知晓,却有一则传说,奇异地在风雪中流传:在那幽蓝的最深处,潜藏着勾魂夺魄的魔魅,以无声的低语,诱引着迷途的灵魂,步入永恒的沉眠。 无人知晓这呓语始于何时何地,它只是如此自然地融入了霜陨山脉呼啸的风雪里,代代相传。 风雪嘶鸣,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面庞如冰雕般沉静无波,唯有那双深眸,倒映着脚下幽蓝冰河奔涌不息的寒光,谢望静立于此。 河水瞬间淹没小腿,寒意如无数毒蛇,啃噬筋肉。 这足以瞬间冻毙常人的极寒,于他宗师境界的体魄而言,不过是身体表层传来一阵深沉的麻木罢了。 他面如冰雕无悲无喜,那双深邃的眼眸,空洞地倒映着湍急奔流的幽蓝河水。 手腕上三道伤口边缘皮肉在极寒下收缩发白,连血都流得吝啬,只在玄色衣料上洇开几片黑色的印记。 他举起匕首,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救……救我……”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音,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被他捕捉。 那声音极其微弱,下压的刀锋骤然凝滞。 空洞的目光扫向声音来处,河畔不远处的雪坡边缘躺着一个单薄如纸片的女孩,乌发被冰凌雪块黏结,衣服早已被雪水浸透,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谢望收回匕首插入靴筒,迈步走向岸边,他来到少女身边蹲下,手指搭上少女纤细脖颈侧边,指尖探出微弱内力,感受那几乎难以捕捉、微弱如游丝的脉搏,又迅速翻开少女紧闭的眼睑。 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扯下玄貂裘大氅内力自掌心涌出,瞬间蒸腾起一片白雾,被河水冻僵硬的皮毛迅速变得干爽蓬松。 他小心翼翼得将少女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裹,隔绝了无孔不入的致命寒风,将少女冰冷的身体稳稳抱起,动作间,脚尖随意却精准地一勾一挑,将雪地里一个沾满冰雪的小巧双肩背包挑入空闲的手中。 寒雪中数道身影快速穿行,从河畔上方雪坡疾掠而下,当先一人正是谢望的亲卫统领赵巍。 他身形魁梧,气息沉稳如山岳,原本淡定从容的脸此刻却布满惊骇,随即难以置信地扫向手腕上和公子怀里的陌生女子。 “公子。” 身后精锐护卫同样震惊,下意识按住了腰间刀柄,迅速散开警惕扫视四周。 谢望抱着少女,脚步未停,径直越过他们。 “回城主府。” “是!” 赵巍厉声应命,内心惊涛骇浪。 “李锐,你立刻快马回府准备!其他人,警戒,护送王爷回府!” “喏!”众护卫轰然应诺,迅速散开护卫阵型,簇拥着谢望,顶着风雪疾行回城。 —————————————————— 安城城主府,厚重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灌入。 开门的护卫全程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稍抬。 李锐顾不得拍打肩头的落雪,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那抹玄黑的身影,谢望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从马车走下。 “公子!”李锐语速极快却清晰 “这边走,已备妥静室。”他侧身引路,余光飞快地在谢望身上扫过,当触及那玄色袖口处暗沉发黑的血迹和手腕上被寒气冻得发白的狰狞伤口时,瞳孔骤然一缩,但脚下步伐却丝毫未乱。 回廊曲折幽深,廊外是肆虐的风雪,廊内则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三人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在回荡。 护卫廊下皆是远远便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待那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才敢起身。 李锐脚步不停,拐了几个弯,最终引向府邸僻静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落小巧,此刻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几株盛开的寒梅在风雪中飘扬,更添俏丽,院中正房灯火已亮,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窗影。 李锐抢前一步推开正房的门扉,一股带着淡淡药味和炭火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洁雅致。 入门是小厅,圆桌圈椅,左侧靠墙长案,仅置素琴、棋枰、几卷书册,右侧月白纱帘垂落,掩着水墨屏风,隔出内间,屏风后,宽大拔步床上厚厚锦褥已备妥。 谢望没有丝毫停顿,抱着少女大步踏入房中,他径直走到床榻边极其轻柔地将那裹在厚重裘氅里的少女安置在锦褥之上。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之前踏雪疾行、威压慑人的模样判若两人,玄貂裘的边缘滑落,露出一缕被冰雪黏结的乌黑发丝和少女青紫得骇人的下颌。 王大夫早已候在一旁,见状连忙上前,深深一揖:“公子…”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床上的人影,又立刻垂眼。 谢望直起身,目光依旧落在少女身上,只对王济仁的方向微微抬了下那只未受伤的手,示意他立刻上前诊治。他自己则退开半步,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 良久,他才长吁一口气,转向谢望,恭敬拱手:“公子,这位姑娘乃是被极寒侵袭过甚,寒气入体极深,导致严重冻伤与失温,加之体力耗尽,万幸由公子一路上不间断传输内力护住姑娘经脉,暂无性命之虞。需内服温阳驱寒之剂,外敷活血生肌膏,再加上老夫针灸,精心调养,待寒气缓缓拔除,自可苏醒康复。” 两个丫鬟接手擦药换衣的工作,两人便退至客厅后,王大夫又小心道:“公子您…老朽也替您处理包扎一番?” 谢望并未多言伸出手腕,王济仁动作麻利地清洗、上药、包扎,这才退下。 赵巍对李锐使了个眼色,李锐会意,亲自跟着王大夫去取药方,抓药、熬药,寸步不离。 “公子。”赵巍压低声音,趋前一步,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城主府上人多眼杂,此女来历蹊跷,恐非善类,是否……?他微微抬头,小心观察谢望脸色。 “赵巍。”谢望声音不高,只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如两道实质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在质疑孤的决定?” “不,小的不会敢!”赵巍额角渗出冷汗,慌忙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属下失言!公子息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蔓延到顶点,屏风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两名奉命为少女擦药更衣完毕的丫鬟,恰好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出来。 她们甫一踏入外间,便如同赤脚踏入了万年冰窟,谢望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块压在胸口,两个丫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僵硬,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片刻的死寂后,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一切,两人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屈膝,行了一个几乎不成形的礼,嘴唇哆嗦着“公子。” 谢望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她们像两片被狂风吹卷的落叶,踉跄又守规矩的退到廊下。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让恐惧感更加清晰。 谢望威压才缓缓收回“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入内,把牧月调过来。” “是,属下令命。”赵巍凛然起身,吩咐人飞鸽传书回上京后,按刀肃立厢房外间门口,牧月是公子的亲卫之一,年纪虽轻,虽口不能言,却天赋异禀,修为已入开脉境,一手银针耍得出神入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王爷竟要把这样的精锐调来守着一个来历不明陌生女子,赵巍满肚子疑问,却半个字不敢多问。 廊下刺骨的寒风,两个丫鬟惊魂未定,一名面容冷硬的护卫正用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们,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管好你们的舌头。若是从这院子里漏出去半个不该有的字眼…”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她更‘好看’。” “奴…奴婢省得!省得!”两个丫鬟如同被雷亟,浑身剧颤。 护卫冷哼一声,回到原位,留下两个丫鬟僵硬的站在廊下,眼神深处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一闭眼便是王婆子的惨状。 ———————————————— 李锐双手稳稳托住托盘,托盘里有两碗药,一碗是为公子疗伤驱寒可恢复内力的浓黑汤药苦涩气味浓烈,另一碗则是为那少女准备的温补汤药,色泽稍浅,气味也柔和些许。 快步穿过寒风凛冽的回廊,他步履沉稳,来到厢房门口,轻敲房门两下后推开房门。 屋内炭火正旺,李锐脚步放得极轻,他先将托盘轻放在门前一张紫檀小几上,动作轻缓。 他先端起那碗属于谢望的、气味最为浓烈的药汤,他双手捧碗,至谢望身侧在距离一步之遥处稳稳站定,单膝点地,将药碗高举过眉,沉声道:“公子,药已熬好,请用药。” 谢望的目光落在那碗蒸腾着苦涩热气的药汁上,他没有任何言语,伸出了那只未受伤的手,端起药碗仰头,喉结滚动,药汤被他一口饮尽,干脆利落,眉头更是纹丝未动。 那姿态,不像在喝苦药,倒像饮尽一杯烈酒。 空碗被李锐立刻双手接过,依旧保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谢望挥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李锐悄然起身,他端少女的那碗药放在恰好能让谢望轻易取用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躬身行礼,端起放着空碗的托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厢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厢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唯有炭火在火盆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 谢望用瓷勺舀起温药,动作一勺勺,极其轻柔喂入少女紧闭唇齿间。 只是他喂药手法并不熟练,部分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污裘褥,他细心用手绢擦拭。 喂完最后一口,他将瓷碗轻轻放在一旁,他并未离开,反而拖过一张椅子,置于拔步床几步之外,光线最为黯淡的角落阴影里。 高大的身躯沉入椅中,此刻,那双眼眸锐利鹰隼,穿透昏暗光线,牢牢锁死床上那个少女身上。 目光上下巡梭,一遍又一遍,从青紫僵硬的脸庞,到毫无血色的嘴唇,再到被厚重额发遮掩的眉骨轮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尾脚踏上那个沾满冰雪泥泞的古怪行囊。 —————————————————— 另一边,城主府的主人秦槐此刻他正在府邸正厅内焦灼地踱步,脚下的青砖地都快被他磨亮了。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他的目光频频望向通往内院的门廊,恨不得亲自过去探听,却又顾忌着那位公子的威严,不敢造次。 “子游,”秦槐停下脚步,转向坐在下首的年轻人,语气带着难掩的急切,“你说那两个丫鬟,怎得不回来报个信?这都去了快一个时辰了!” 被唤作子游的年轻人,正是秦槐的独子,秦游,他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端坐椅中,一手闲适地搭在紫檀椅扶手上,另一手正用指尖轻轻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听到父亲的问话,他抬起眼睑,眼尾微微上挑,面容清俊,唇边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父亲稍安。”秦子游的声音清朗舒缓,如同珠玉相击,“她们不会回来了。” 秦槐眉头锁得更紧:“不会回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到某种不好的可能,脸色微变。 “父亲误会了。”秦游放下玉佩,端起手边微温的茶盏,优雅地撇了撇浮沫,浅浅啜了一口,“内院规矩森严,岂容她们随意走动,更遑论出来报信?此乃常理。” 秦槐怔了怔,随即恍然,重重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回主位:“是了,是了,为父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那…我们眼下该如何?总不能干等着,万一公子有需要,我们却未能及时…” 秦游放下茶盏,唇边的笑意深了些:“父亲,我们虽不能主动探听,但心意却不能缺了。” 他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道,“公子此行轻装简从,所携皆为护卫,可见非为女色而来。今既然索要侍女,必是带回了一位需人近身照料的女子。观其情状,此女子是否出自安城,在安城所需之物,无外乎保暖、调养、首饰、玩乐这几样。”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安叔,你立刻去库房里上好的锦缎裘皮,挑些颜色雅致、质地轻柔的,备上几匹,再寻些精巧的首饰头面,不必过分奢华,以清雅温润为主,如白玉、珍珠、点翠之类,还有女儿家梳妆用的妆奁、香膏脂粉,都要最好的,另外,打发人去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把新出炉的软糯甜糕各色都买些回来备着。 若有稀罕的玩器,比如暖手炉、小巧的盆景、音色好的风铃,也可寻来。” 管家秦安人躬身应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办。” 秦游微微颔首,又转向父亲,语气平和:“父亲安心。东西备好,我等静候便是。待内院稍定,或公子有所示意,届时我们再将东西奉上,既全了礼数,又不显唐突。” 秦槐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中流露出欣慰:“还是我儿思虑周全,就依你说的办吧。” 秦游微微一笑,重新拿起那枚玉佩,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内院的方向,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第一次写文 个人感觉这个开头写的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寒渊遇我 第2章 谢氏遥名 意识沉在无边的幽蓝冰寒里,冰冷、窒息。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带冰碴的刀片,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刺眼的手机屏幕,消息疯狂跳动。 “人要学会攒钱!眼光要长远!” “啊爸,准备卖掉家里两套小的,买套大的,看了一套房子200w,以后你们兄弟一人一层。” “别听爸的,开心过,缺钱和我说。” “小妹别画那些没用的!熬夜伤身!成熟点!” 「图片.jpg」 “这些幼稚玩意儿我给你丢了!” 画面一层层破裂,穿着精心准备的cos服,嘈杂漫展角落,刷着手机,下一秒,身体坠入椅中,死死咬唇,滚烫的泪砸在冰冷的手机屏上,无声碎裂。 画面一闪,父亲推门的厉骂,母亲隔靴搔痒的安慰…压抑、窒息、否定、孤独、绝望……所有情绪带着尖锐的倒刺,疯狂搅动混沌的意识。 “呃…啊…!” 剧痛!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四肢百骸穿刺、搅动!喉咙像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一次呜咽都带来撕裂的灼痛。 她猛地睁开眼,泪水决堤。 积压的委屈、痛苦、绝望和逃离的决绝,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瞬间将她彻底淹没!生理的剧痛与精神的崩溃绞缠。 她死死咬紧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奔涌。 她猛地抬起手臂,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捂住双眼,仿佛要隔绝那个让她心碎欲裂的世界。 瘦弱的身躯在厚重的锦被下蜷缩成小小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如同濒死小兽从喉管深处挤出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紧捂的指缝里艰难漏出。 这不是哭泣,是灵魂被生生撕裂后发出的悲鸣。 “啊!”床边正凝神施针的王济仁老大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骇得,手猛地一抖,细长的银针“叮”一声脆响,好在被快速反应的戈琪接住,银针险些便落在锦褥上。 他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床上痛苦蜷缩成一团的病人,又惊惶万分地望向房间最深处那片浓稠的阴影,“公、公子!这…姑娘她…” “出去。”冰冷低沉的声音从阴影中斩出,不容丝毫置疑。 王大夫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银针药瓶,快步离去,戈琪将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屋内一切声响。 阴影里,谢望缓缓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冰山,带着迫人的寒意与沉重的威压,从昏暗的角落一步步踏出。 他停在离拔步床几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不带丝毫情感地审视着锦被里那个哭到几乎窒息、颤抖不止的女孩。 他看着她因痛苦而大口大口地、如同离水之鱼般艰难喘息,看着她凭着本能一点一点、极其费力地试图调整那紊乱不堪的呼吸。 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与绝望,如同实质的寒雾,弥漫在温暖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望只是静立着,冰封般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床上那团无助的颤抖,平静得令人心悸,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呜咽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抽噎和身体神经质般的颤抖。极致的痛苦宣泄消耗了她所以力气,紧捂双眼的手终于无力地滑落下来,露出那双被泪水彻底浸透、红肿不堪的眼睛。 她茫然地、失焦地望着繁复华丽的雕花床,眼睛逐渐聚焦。 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疼痛,她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陌生的、华丽得近乎虚幻的陈设猛地撞入眼帘,触感丝滑厚重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被、古色古香的雕花床、袅袅升烟的黄铜兽首香炉。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床边不远处那个静立的身影。 玄衣如墨,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孤峭,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部分,几缕碎发垂落额角,更添几分冷冽。 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偏偏生了一双深邃到极致、冰冷到刺骨的眼眸。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周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寒意,让谢遥瞬间忘记了哭泣,忘记了疼痛,身体如同被最顶级掠食者锁定的幼小猎物,瞬间僵硬如石,连微弱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古式的白绸中衣。 再环顾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辩驳的事实:穿越! 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绝望的世界,却坠入了一个更陌生、更危险、完全未知的深渊! “你醒了。”谢望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奇特的,略显生硬的韵律,音调有些怪异,却…她听懂了!那是一种带着某种独特古韵腔调的…普通话?!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这怎么可能?!他是穿越者?!他是谁?!是敌是友?!想干什么?! 在谢望那双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深处的幽邃目光注视下,女孩的茫然、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身体极度的虚弱和无边无际的无措所填满。 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却一片空白,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像一只刚破壳就被丢在冰天雪地里的幼兽,只剩下最原始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惊恐与不解。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眼神涣散没有焦点,身体筛糠般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疼痛的头颅,无声地急促呼吸了几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想问出那个最迫切的问题:“这是哪里?” 然而,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砾反复磨过,剧痛让她猛地蹙紧眉头,只挤出嘶哑难听、完全不成调的气音:“啊…鹅…嗬…”。她痛苦地捂住剧痛的喉咙,用那双被泪水洗过、湿漉漉如同林间迷途小鹿般的眼睛,盛满了纯粹的痛苦和最卑微的求助,无助地、祈求地看向床边的谢望。 谢望将她的所有细微反应尽收眼底,那双鹰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 他并未回应她,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他漠然转身,走向房间中央那张铺着锦缎桌布的圆桌,提起温在紫铜暖笼里的青瓷缠枝莲纹水壶,稳稳地倒了一杯温水。 他端着那杯温水,径直走回床边,手臂平直而稳定地将杯子递到谢遥的面前。 距离的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冰冷、强大、仿佛来自极北荒原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扑面而来,吓得女孩本能地往后一缩,脊背紧紧贴上了冰冷的雕花床栏。 “喝水。”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如铁,但吐字的语调似乎刻意放缓放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她像被鞭子抽到的兔子猛地一颤,才颤抖着伸出剧痛未消的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了那温热的瓷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微微一怔。 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啜饮着杯中温水,温热的水流如同沙漠中的甘霖,温柔地滋润着火烧火燎、疼痛撕裂的喉咙,抚平了喉间的灼痛。 她低垂着眼睫,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也巧妙地掩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与害怕。 谢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耐心地等待她喝了几口水,看着她微微放松了一点的紧绷肩膀,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似乎被这杯水冲淡了一丝丝。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小口喝水时细微的吞咽声,以及炭盆里偶尔爆出的一两点火星噼啪声。 就在这片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谢望用清晰、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凝滞的空气里: “无名无姓,无家可归。” 她捧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这八个字,像最锋利的刀,眼睫续上泪水。 “你脚下这片土地所有者,是大乾皇朝。” “而能决定你生死去留的,是我,谢望。” 短暂的停顿,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彻底冻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炭火的微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跳跃,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森寒。 谢望的目光锁在她低垂、颤抖的头顶,那副沉浸于自身悲恸、仿佛要缩进地缝里的姿态。 毫无预兆地,他忽然俯身冰冷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钳住了她小巧的下颌!力道不大却瞬间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呃!”猝不及防举动,让她破碎的呜咽卡在喉咙里被迫仰起脸。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的视野,她所有的脆弱、痛苦、茫然,都在这双眼睛鹰眼里暴露无遗,无处遁形。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 “从今往后,你的所有权归我。” “谢,是我的姓。” “你,就叫‘遥’。” “谢遥,你的姓名。” 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天气无异的既定事实。 钳制着她下颌的手指倏然松开,那冰冷的压迫感撤离,如果不是那鲜红的指印仿佛刚才那强制接触从未发生。 这不是恩赐,是冰冷的烙印;不是接纳,是宣告着不容置疑。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激起冰冷的回响。 女孩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空洞的茫然,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捧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她才极其轻微地,茫然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而迟缓。 新人作者,有写的不好的地方,麻烦多多指点。[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谢氏遥名 第3章 凡人凡语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寂静,谢遥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城主府内这方小小的院落里。 身体上的冻伤和那场几乎夺命的高烧,在王大夫的银针、苦涩得令人作呕的浓黑汤药以及气味刺鼻的冻疮膏的轮番“关照”下缓慢好转。 “啧啧,你这丫头,命是真硬啊!” 王大夫捻着胡须,一边小心地给谢遥换药,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谢遥听。 “整整一个半月!老夫都以为你要挺不过来了。高烧不退,寒气入骨,好几次脉象都快摸不着了,全靠公子不计代价地用那些金贵的药材吊着,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拽了回来,真是命大!” 从王大夫这近乎唠叨的感慨中,谢遥才知道自己竟在生死边缘昏睡了那么久。这一个半月,她的存在,她的生死,全然系于那个冰冷男人的一念之间,他却没有放弃她。 他们这几个天相处下来,也算有些了解,可,她还是看不懂他,为什么要消耗那么多精贵药材救治一个陌生人?他看起来不像烂好人。 她不懂,为什么?他图什么呢?但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她不想深究。 “看看,解闷。”他通常只是简短地说一句,将东西放在外间的圆桌上,或者由守在门外的牧月默默接过,便转身离去。 这便是她们相处的日常缩影。 那些谢望随手带来给她解闷的书籍,成了谢遥窥探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窗口,也是她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她近乎贪婪地阅读着,试图从中拼凑出关于这个世界的样貌,上学读书时都从未如此认真。 那些书籍是谢遥窥探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窗口,也是她打发时间的方式之一,她近乎仔细地阅读着,试图从中拼凑出关于这个世界的样貌,上学读书时都从未如此认真。 书页翻动间,一个波澜壮阔却又充满毁灭气息的历史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这个世界曾有过辉煌璀璨的修仙纪元!移山填海,呼风唤雨,长生久视……然而,在一千多年前,一场被称为“仙堕”的恐怖浩劫降临。 仙人陨落如雨,天地秩序崩坏,毁天灭地的爆炸重塑了山河地貌,法则更替,凡人如同蝼蚁在无尽的废墟与灾变中绝望挣扎。直到一千多年前,世界才如同大病初愈般,逐渐安定下来。 而浩劫之后,那些飞天遁地的修仙者如同被彻底抹去,荡然无存,幸存下来的,唯有孱弱的凡人。 书中记载,劫后余生的凡人,在满目疮痍的天地间,发现了一种全新的、无处不在的能量——“源炁”。习武之人通过特殊的法门引导“源炁”入体淬炼己身,便能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速度、耐力、肉身。经过一代又一代武道先贤的摸索、总结、更新迭代,形成了如今以武为尊、全民尚武的格局。 然而,一本本书看下来越看,谢遥的眉头皱得越紧。 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景色,那冰冷刺骨的雪刃,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风雪之中,一千年前又是何等风景呢?从那样毁天灭地的浩劫废墟中重建文明?还有语言、文化传承、技术积累,完全不断层么?书中对纸张、泥塑、肥皂、琉璃…这些涉及社会形态和基础科技的东西,记载要么语焉不详,关键之处往往一笔带过,要么就缺失极其重要的环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刻意引导着叙述的方向,回避着某些真相。 这文明重建的速度和轨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快得惊人,也“完整”得可疑。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废墟之上强行捏合出一个“合理”的新世界框架。难道…真的存在过另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异类”?一个能够加速进程,却又最终被历史洪流或某种力量掩埋的“外来者”?比身体的伤痛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这个被未知者改造的世界。 念头闪过,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即便真有那样的人,ta是谁?我又该去哪里寻找?能被历史如此彻底掩埋的存在,其结局恐怕……谢遥猛地合上书页,指尖冰凉,用力甩了甩脑袋,仿佛要把这些过于惊悚的猜测甩出去。 务之急,是活下去,是融入这个世界,而不是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谢遥一刻都不敢让自己停歇,她如同一块贪婪的海绵,在寂静中疯狂吸收着一切可以模仿的素材。 将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观察身边的人,主体是她的两个贴身婢女,牧月和戈琪。 “姑娘,该喝药了。”*戈琪的声音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端着药碗进来。谢遥会立刻集中精神,捕捉她每一个字词的发音、语调的起伏。 戈琪有时也会说些府里的琐事,“今儿厨房新做了桂花糕,闻着可香了,待会儿给您拿些来?”或者“外头雪停了,那火烧雪山真美,等您身体康健定要好好看看那落霞。”这些看似平常的话语,都被谢遥牢牢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牧月则不同,牧月是谢望指派来的护卫,本身患有口疾,不能言语,她一般都待在门外警戒。 沐浴时房间里是没有人的时候,就成了她的秘密练习场。 她对着水面,看着里面模糊扭曲的倒影,无声地蠕动嘴唇,反复练习着那些简单的词汇和短句的口型。 她对着冰冷的墙壁,模拟着声带的震动,每一次练习,喉咙深处都会传来熟悉的灼痛感,但她忍耐着,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知道,装哑是她目前唯一的保护色,为她争取观察环境,学习语言的宝贵时间。 但这伪装不能永远持续下去,开口,是她必须迈出的一步,但这一步必须走得极其小心。她需要一个绝对自然的、水到渠成的契机。 她在等待,像潜伏的猎手,耐心地捕捉那个稍纵即逝的完美瞬间,每一次戈琪送饭,每一次牧月无声地出现又消失,她都绷紧了神经,评估着开口的可能与风险,喉咙的灼痛提醒她时机未到,她必须忍耐。 最终在一个最平常无奇午后,空气里浮动着微尘,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姑娘,今儿的汤是加了山参药汤的,最是温补的,王大夫说最是滋润嗓子。这桂花糕也新鲜,您可要好好尝尝!”戈琪像往常一样,脚步轻得如同狸猫,提着那个熟悉的双层红漆食盒走进外间,她脸上温和的微笑,动作麻利地将食盒放在圆桌上,轻轻打开盖子,端出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药膳汤盅和一碟摆盘精致的桂花糕。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做完这一切,她习惯性地微微躬身,准备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转向门口的那一刻,一个带着明显生涩感、仿佛许久未曾开口、喉咙干涩摩擦,语调变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谢…谢谢。”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如同羽毛拂过。 戈琪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谢谢你,戈琪。” 谢遥坐在椅子上,望着戈琪,她的眼神不再像往常那样刻意避开,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还有一点点小心翼翼。 戈琪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小姐开口本是一件好事,可小姐开口却是和她说“谢谢”!这简直太僭越了! 下一秒,在谢遥惊愕的目光中,戈琪“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小姐折煞奴婢了!”戈琪的声音有些发抖,“奴婢卑贱之躯,怎敢当小姐一声‘谢’!布菜更衣、端茶送水本就是奴婢本分!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谢!万万当不得谢!求小姐莫要说这种话!求小姐收回!奴婢…奴婢万死难赎其罪啊!”她语无伦次,平日里那点活泼伶俐荡然无存,身体筛糠般瑟瑟发抖。 她语无伦次,头死死抵在地板上,仿佛那一声“谢谢”是世上最可怕的诅咒,那平日里活泼开朗的模样荡然无存。 谢遥完全懵了! 她只是想表达一点最基本的感谢!一句在她看来再平常不过的礼貌用语!看着地上抖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出去打杀的戈琪,升起几丝荒谬感。 她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去扶:“你…快起来!” 动作牵动了未愈的喉咙,一股剧烈的灼痛袭来,“呃啊……” 她痛苦地捂住脖子,后半句话被硬生生掐断。 谢遥捂住喉咙,通过压力阻碍那股灼痛感。 戈琪闻声猛地抬头,看见谢遥痛苦地捂着喉咙,脸色煞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礼数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去端桌上的汤药,声音尖利:“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药!快喝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戈琪端着药盅快速又小心的倒出汤药。 谢遥胸口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那份生硬和命令感却无比清晰: “你…退下。” 戈琪端着药盅的手一制,几滴滚烫的药汁溅落在她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是……” 戈琪深深福礼,声音带着颤抖,“奴婢告退。” 随即低着头,快速退了出去, 戈琪站在廊下冰冷的石阶上,背靠着冰凉的廊柱,只觉得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抬手一抹额头,指尖一片冰凉的湿腻——全是冷汗。 —————————————————— 书房内,赵巍肃立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条理清晰地汇报完安城驻防轮换的最新情况和几份来自边境的加密军报。 汇报完后他略一迟疑,补充道:“公子,还有一事需向您禀报,谢小姐她今日开口说话了!” 书案后,谢望正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中一份墨迹犹新的密报,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执着一支紫毫笔,笔尖悬停在展开的雪浪笺上方。 闻听此言,他执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戈琪方才来报。”赵巍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些,“就在刚才送饭食时,姑娘亲口对她说了‘谢谢’二字!口音……听着就是安城本地官话的味道,声调有些生涩,不排除模仿的嫌疑!” 书房内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片刻,谢望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密报和那支价值千金的紫毫笔。 “是么。”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平淡无波的字眼。 “谢谢……”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修长有力的食指在冰冷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以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感的力度,轻轻敲击了一下。 “叩。”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叩响,在寂静无声的书房里骤然荡开,如同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 他微微向后,靠向铺着玄狐皮的宽大椅背,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墙壁和院落,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西厢房的方向。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令人脊背发寒的掌控感,“孤的小哑巴……学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