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1章 第 1 章 “喂,你叫什么名字?” 张管教离开房间还不到半分钟,傅蔚就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酸痛的手腕瞥向一旁的人,她的语气算不上很好,至少不是语调上扬的要诚心交友的态度。 地上还有一个女生,十分钟的俯卧撑让她的身体都在颤抖,尤其是两条胳膊。她穿着长衣长裤,傅蔚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点脚踝,白的晃眼。 “李……李初梨。”女孩的声音气息不稳,整个人似乎都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起来吧,别做了,他走了。” 傅蔚从逼仄的忏悔室出来时,温文正徘徊在门口等她。 “没事吧?” “没事。”傅蔚皱眉,“怎么?田夏搞事了?” 温文边走边说:“救护车刚走。” “不知道谁给了她块玻璃片,趁着上午集训的空档,割腕了。” 傅蔚推开寝室的门,地上那摊血迹还在,血腥味很浓。 “也许不止一下。”傅蔚太阳穴有些疼。 “现在上面乱成一团,没几天消停不下来,我们倒是宽松了。” 傅蔚看着糟心,把门闭住了。“让那些拿东西的人明天过来,今晚不行。” 李初梨在第二次听到关门声之后才颓然卸下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这是她第一次受罚,只听舍友讲述过这里的可怕,没想到刚来一周就来了一次切身体会。在地上躺了有两分钟,房间里寂静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她心跳了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张管教恶气难听的话语,以及鞭子破空的声音。 尽管那鞭子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也还是让她心悸。 那个女生……是谁? 在她问起舍友这个问题时,舍友只简短回了一句“傅蔚”。很多人提起傅蔚,大概都很难用合适的一个词概括她。她确实资历老,在这种变态的教管学校能待一年很难,傅蔚不仅安心住了下来,还做起了生意。 至于做什么生意,是受罚两天之后她才知道的。 没别的原因,张管教点名李初梨搬进113寝室,那刚好是傅蔚住的宿舍,床位是田夏空出的位置,和傅蔚上下铺。 - 田夏还是没有再回到这个地方,她对自己狠心,手腕划出的口子让她在重症里躺了两天,只吊住了条命。她性格心高气傲,当初因为早熟早恋问题被关进这里,半年时间把她折磨到奔溃,到最后瘦到脱形。傅蔚曾经劝过她,这就像一个紧箍咒,不服从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钢刀被掰断,要么有能力把刀送进对方的身体里。 只是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后者。 学校里的生源是流动性的,被送进来的女生年龄不固定,但各种原因都有。昨天离开一个田夏,今天就可能进来李夏,路夏。只要一踏进这里的门,就要和其他人一直同仁。尽管已过去了一周,李初梨还是不能适应这种摧毁人意志的管教方式。 上午加训的低姿匍匐让两个手肘磨红擦破,用凉水清洗的止疼效果很小,躺在床上时又火辣辣的钝痛起来。 李初梨在黑暗的遮掩下悄悄掉出两滴泪,意识到时用拳头抹去了。 阿姨说了,只要待三个月就好了,还有81天。 可真漫长啊。 只要一翻身,铁床就嘎吱响,新寝室在熄灯后就掐了声音。下铺明明睡着人,却好像没有人在。初梨想起舍友幸灾乐祸的眼神,心沉下一截,只能祈祷平平安安,不要招惹下铺。 只要能熬,这些都会过去的。 傅蔚看到新来的上铺是两天见到的**头,眼里泛起无声的波澜。温温打听到她进忏悔室的原因。 好像是露腿?进了这里,正常行为也会被视为禁止,比如女生必须穿长裤,不能违反。 傅蔚觉得眼见才能为实。后来的某天夜里,她借着手电的灯光,把初梨一双又直又白的腿撞了满眼。女孩出去上卫生间,下身穿一个短裤,手电光打在她身上,她狠狠地颤抖了下,就僵在那里,半天没动。 傅蔚反应过来把手电关了,在黑暗里她听见自己说。 “快上去,”隔了几秒,又补充:“早点休息。” 初梨没想到凌晨时间还有人没睡,这是她搬进113寝室的第三晚,这几天虽然和下铺打照面,但从没说过一句话,不是不好惹,是傅蔚压根当她不存在。住在对床的温文嘴角总是挂着笑,在傅蔚不在的一个间隙里对她说:“傅蔚平时就那样,只是爱干净点儿,没传闻的那么可怕。” 傅蔚确实没做过什么刁难的事,反倒是四人寝里的最后一个叫苏春的女生看她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初梨刚开始疑惑为什么会有这种目光,后来也不作他想,本来这里就是“有问题”的人聚集地,恶意比善意来得更快更多。 直到她上床后,手心还是冰凉的。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不知怎么吃了颗“破罐子破摔”的定心丸。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再进一次忏悔室。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还有比做俯卧撑性质更严重的事。比如说,被傅蔚惦记上。 - 学校统一安排所有的学生。上午训练,下午心理课。晚上开学员大会,主要是通报批评和表扬鼓励选中的学员,最迟延到两个小时。 那天初梨没有等来张管教的通知,风平浪静的度过了一整天。绷紧的弦放松下来后就是巨大的疲惫,她早早上了床,闭眼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开门声,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叫“傅蔚”的女声。 傅蔚把头枕在胳膊下,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泡泡糖,听到声音,也不看来人,目光落在头顶的床板上,不知在想什么。 温文看了眼嘴唇鲜红的张可可,错身端着水盆去外面倒水。 初梨听得出这是最能光顾113的女生,也是温文口中“傅蔚掰了的女友”。她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只当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因为某件事导致关系破裂。所以两人的对话也尽量不听进去。 张可可见人在,蹲下身视线和睡着的傅蔚齐平。 “傅蔚。”张可可的尾音里带着点撒娇:“明天晚上还出去吗?帮我带两管口红吧。” “就是之前的牌子,一模一样的……” “可可,我们分手了。”傅蔚还是不看她:“就是三月六号的事。” 蹲着的女生点头:“我知道,我们还是朋友啊,帮我个忙吧。” 温文倒完水回来,张可可还在那里眼巴巴等傅蔚同意。傅蔚在这一年里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时间都不长,傅蔚不会哄人,耐心也不够,但她还是不缺女友。 当傅蔚的女友有一个好处,能从她那里顺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外面有的。指甲油,化妆品,烟酒等等这些。 是家长们不会给她们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傅蔚觉得张可可有些碍事。明明当初就是稀罕她这股子黏糊劲,一个月过去,现在又觉得也不全是好处。 “最后一次。” “蔚蔚你真好。”张可可得了允诺,起身准备走时,适时插进来一道温文的声音。 “记得付钱嗷。”笑眯眯的语气。 蔚蔚?初梨窝在床上听到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想起来小时候母亲也喜欢叫她叠字,梨梨,有时也叫阿梨。可她已经很久都没听到有人再这样叫她了。 第二天罕见地下了雨,操场上规定时间的训练还是一项不落,空气中混合一股泥土的芬香。初梨跑十五圈的热身运动时只感觉脸上被冷风拍打,后背热得流汗。汗珠已经浸湿了手肘的伤口,她的嘴唇惨白,摇摇欲坠地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傅蔚拖着匀长的步调跟在大部队车尾,目光瞥见某个人的身影,脱离了跑道。在初梨跌向地面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傅蔚把人背去了医务室,当医生的中年女人不在。她倒了口水,递到女孩的唇边。李初梨没有昏迷,只是脑子发蒙,像大病初愈而四肢绵软无力。唇边的水也是怔了会才张口吞咽下去。 学校的医务室很不人道,所有的药价都比外面贵一倍。中年女人姓王,说话直言直语,想让初梨掏钱买两盒感冒药。但初梨不准备买,她没感冒,更何况她根本没那么多钱。 王女士看这阵仗,顿时把脸一拉,要催人走。刚好有一个女管教来核查人,要把不请假的两个人拉出去。王女士吊着眼冷笑:“管教,您来得刚好,这两个人装病,赖在这里不走。” 傅蔚就站在旁边,闻言轻轻掀起眼皮,声音冷冷淡淡,但话却是对王女士说的。 “她有胃病,刚才还吐了。”傅蔚又道:“我叫傅蔚,你忘了?”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窗外。 王女士听到这个名字猛然想起上次收点钱被敲窗户的事,脸色变得很难看。傅蔚自顾自把裤腿挽起,露出右小腿触目惊心的淤青,“我么,管教您知道,我的伤也很严重,要抹药油的。” 初梨安安静静地抿唇一言不发,听傅蔚和两个人周旋,最后以买了盒感冒药为告终。当然药的钱是傅蔚垫的。至于药油,是傅蔚从裤兜里拿出来的,变戏法儿似的,直把王女士看得半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好摔门而去。 初梨对上傅蔚的目光,想要开口道谢,傅蔚却先一步开口。 “先欠着,17块。” 她们就这样在医务室待了一上午,午休时回去的路上,初梨的腿还有些软,傅蔚稍快她一步走在前面,像个没事人。她仔细看着脚下的路,想起在医务室时傅蔚露出的伤,一大块青紫的淤青,看着就很疼。 但初梨抿唇,还是没有多嘴问“疼不疼”“怎么弄的”,她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温文还和她说过,不要多过问傅蔚的事。 初梨觉得,保持沉默更重要。 第2章 第 2 章 很凑巧,她们进寝室没几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口哨声。是例行检查,也是初梨第一次遇到这种检查。她的右边抵着寝室里唯一一张桌子,左边站着傅蔚。 傅蔚一直垂着眼,像是在出神,初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两个管教很快进了113室,先翻看左边温文和苏春的柜子和床铺。他们下手粗鲁,毫不收敛,整齐的柜子顷刻间就乱糟糟了。初梨也不敢抬头,心里祈祷这种煎熬快快过去,冷不防被人戳了一下。 幅度很小的轻戳,来自左边。 初梨几乎是下意识侧头看傅蔚。下铺觑了眼快要查完那边的管教,随之初梨的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初梨心一抖,心里天人交战。大概有三四秒的时间,那个递过来的东西都停在她一张手就能握住的地方,感觉到接触面变小,东西似乎要缩回时,初梨颤颤巍巍地抓住了那个东西。 傅蔚是管教重点关照的对象,有关于她的床铺和柜子都检查得分外仔细,还做了次全身搜索,她的柜子里干净得空无一物,身上也什么都没有。女管教一无所获,匆匆翻了翻初梨的柜子离开了。 等到走廊里又平静下来后,初梨打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黑色质地的打火机。 傅蔚会不定时出去学校,温文负责那列长长的清单。进113的陌生面孔不多,但初梨瞥到清单上的物品已经密密一堆。医务室的一管消炎药膏贵到吓人,手肘上的伤口一直没好,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傅蔚能帮忙带给她一支。 温文饶有兴趣地弯唇问:“初梨,你想要什么呢?” “可以带一支消炎软膏吗?” “你以为我什么都能弄到?”傅蔚把玩手中的打火机,突然出声。 温文解释:“药店太远了,可能没办法哦。” 初梨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这是很多人争取都争取不来的机会。 她想了很久,终于小声说。 “那可以带一瓶汽水吗?什么都可以,碳酸饮料就好。” 温文稍稍歪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傅蔚勾眼看向女生,个子小小的,灯光下的影子都只是一个小团,还是长到遮住脚踝的奇丑无比的裤子,里面却包裹一双笔管条直的腿,可以想象到线条流畅得赏心悦目。傅蔚咬着泡泡糖,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那双藏得严严实实的腿大概是**头全身唯一的优点。 是夜,窗子里偶尔射进几道刺眼的手电光。初梨知道下铺今晚会出去,她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耳朵竖起,听下面的动静。她有信神明的习惯,每次入睡之前总会祷告一番,这次的默念中多了一个名字。 希望能平平安安的回来,饮料和傅蔚。 初梨太喜欢喝碳酸饮料了,尤其是可乐。真的很怀念气泡咕噜的感觉。虽然每次父亲看到自己喝有害的饮料时,总是皱眉嫌弃,但她还是割舍不下。甚至在她进来这里之前,那个家里还藏有一罐可乐,冰镇的,被放在冰箱的最深处。 大概她真是阿姨口中不学好的女生吧,就像这种癖好,根本只是会遭大人们的消灭。在温文的询问声中,她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爱好。 好在,清单最后一行写上了“饮料”两个字。 傅蔚悄无声息摸出去时是凌晨三点,前前后后两个小时,回来的T恤上沾了重重的一层露气,她躺在床上平复呼吸,眼里一片清明,睡意消失得一丝也无,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外面响起起床铃声。 初梨睁眼后心里快速地闪出一丝懊悔,她一点没察觉傅蔚离开和回来的动静。不仅错过了,还睡得比往常都沉。 就像等待下班回家的丈夫一样,妻子明知没什么意外,却还是习惯性问“今天顺利吧”,初梨见傅蔚完好无损的就在她面前,心里松了口气。温文莞尔,替初梨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还顺利吧?” 傅蔚“嗯”了声,没说什么话,穿好衣服从门上出去了。 温文把可乐递给初梨:“喏,好喝的阔乐。” “谢谢。”初梨一看到心心念念的饮料,心里开始咕咚冒泡,而且是她最爱的可乐。 “啊对了。初梨,今天有人来看你吗?” 苏春罕见地接过话:“今天是家长见面日,你不会不知道吧?” 初梨一愣,想起进校发的小册子上好像说过这一条,半个月一次的探班。 “如果你家里人来的话,会有人通知你的。” 这一天上午的训练暂停了,有家人来看望的话,可以去大会客厅接见。初梨吃过早饭后就在等通知的地方站了一个钟头,但没有人来看她。 寝室里只有她一个,期间那个叫张可可的女生来了两次,见傅蔚不在,转了一圈就走了。 她手里捏着那瓶可乐,拧开瓶盖稍稍喝了一口,从善如流地用舌尖顶住上颚,用力将瓶盖再次拧紧,直到食指变得有些红。 傅蔚这会儿的心情不对劲,脑子也是昏沉的。学校的西南角有栋废弃楼,越靠近那里,野生荆棘长势越猖狂。稍不注意就会被刮伤。她没进去楼里,只在一束大荆棘面前停着,点了根烟,也不吸,让它慢慢燃着。 热闹从来不会来找她。 傅蔚试着重重呼吸了一瞬,不出意外地牵动了后腰的伤口。自从进来这里,她的身上就没有完整好过。有时竟连她也搞不懂自己,明明这种游戏已经腻了,怎么还不离开。还是说,真的喜欢上了这种虐伤的快感。为了那一个区区的消息,就值得这么等。 今天是第249天。 傅蔚轻轻地叹了口气,倏忽想起前两天温温的提议,“要不再找个女朋友吧?” 当时她说了什么。“你见过……”她偏头:“**头的腿吗?” 话有些露骨,但答案是她想要的。 “没有,我那是打听到她的腿很直很漂亮的好不好?”温温心神领会:“啊?小梨不错的,你还没有过这么安静软软的女朋友呢。” “或者,舍不得欺负她,再从她们中选一个旧情复燃?” 啧。 没有情,复什么燃。 初夏的风还带着一丝冷,回寝室的路颇有些长,吹了半天的额头摸上去凉凉的。傅蔚觉得自己大概是感冒了,还外带发烧,烧得她脑子不清醒,否则也不会看到窝在上铺的**头就想做点什么。 初梨不知不觉已经小口抿了小半瓶可乐,心下想这是最后一口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在听到傅蔚的冷淡的两个字音后,初梨有三秒钟维持着姿势没动。 什,什么?让她下去? 傅蔚单手撑着床沿,开口:“你的手肘好了吗?” 初梨站在那里愣了愣:“差不多……好了。”就是还很疼的意思。 傅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东西,等放在手心里递出来时,初梨才看清。 是一管还没有拆封的红霉素软膏。 “要吗?” 自然是想要的,可看傅蔚的眼神,却是在等她的答案,仿佛在告诉她,没那么容易。初梨点头,下一秒就听见傅蔚说:“拿去吧。” “李初梨,你喜欢喝可乐?” “我可以把药膏给你,以后会给你买可乐,你每天都可以喝。” “你要做我女朋友吗?”还是选择欺负她好了。 做女朋友到她厌烦,买可乐到她离开。 初梨迟钝地眨了眨眼,“可乐?” “我答应你。”就算再有半天的时间给她考虑,她还是不会拒绝,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对同性恋根本没有那层的理解。 傅蔚听到回答,垂眼把拆开软膏的包装,挤出点白色膏体。 “伸胳膊,我给你抹药。” 初梨乖乖把袖子挽起,露出白瘦的胳臂。手肘处的伤猩红一片,她就是这种体质,磕磕碰碰一点,恢复得总是很慢。 略微冰凉的药膏接触皮肤很舒服,傅蔚专注涂抹的工作,初梨能看到她长又密的睫毛,她不知怎么想起一句形容睫毛的话。 像眼睛下落了一只蝴蝶。 自母亲走后,好长好长时间都没人靠她这么近,做这种细致的,对她好的动作了。 原来真的会有哭的冲动,但她努力忍住了这股莫名的情绪。 也许是可乐喝多了。 所以鼻酸。 第3章 第 3 章 温文不得不惊异两个人的发展情感的速度。才半天的功夫,这对上下铺就在一起了。傅蔚的身上盖着被子,额头搭一块丑叽叽的毛巾,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是生病了。小初梨主动在床前照顾她。 温文悄然笑了笑,堂堂的傅蔚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她们这个女校搞同的人一半一半,两派谁也不让着谁,互相看不顺眼。温文天生这方面的雷达很准,初次见初梨时没看出她是这个圈子的人。现在傅蔚都把人搞到手了,事实就在眼前。 傅蔚这算什么,装可怜博小初梨的同情?那包感冒药是两板胶囊,直到吃完时,来势汹汹的感冒才退去。 初梨满打满算都刚刚在这里二十天,之前不管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从那天开始,吃饭时就成了三人行,食堂里像她们这样的小群体不算少,但她们的出现还是能引起其他人的侧目。 初梨由由一个小透明突然受到众多关注的目光,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认识温文和傅蔚的人就知道,新的小尾巴大概率和傅蔚的关系匪浅。 她的长相不算出众,身形又清瘦娇小,说话唯唯诺诺的,和傅蔚站在一起一点都不配。那些前女友们心里不平衡,张可可是最嫌弃的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傅蔚不仅吃了,而且用了最快的时间。 除了那根呆草,她一点不知晓。是不是在人长长的一生中,总要一个精神上的依靠,也许是某人送的小物件,也许是某人本身。仲夏的热度升温,初梨躺在床上,慢慢回顾这几天发生的事。 似乎有傅蔚在,充斥着痛苦的训练,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管教们的阴阳怪气的生活都没那么苦了。 四下寂静的夜里,初梨侧身对着墙迷迷糊糊想着不知所云的事,完全没注意到傅蔚踩着那两个爬梯摸上了床。 等初梨察觉时,傅蔚的下巴已经抵到了她的肩窝处。 她的第一反应是床有没有可能会塌掉。外面的月光有几丝倾泻进地板上。傅蔚单手捂住初梨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初梨头一遭遇到这种闯上铺的情况,耳边的混杂着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傅蔚低低的气音。 她几乎是把初梨整个都笼罩住。 “肚子,疼不疼了?” 初梨不得不承认,确定“关系”前后,傅蔚对她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之前是连话都不说的陌生人,而现在,对她的关心甚过亲人。 “不了。”初梨小声说。 傅蔚在黑暗中缓缓勾了下嘴角,左手撑住身形,右手却径直向下探。 女孩的肚子是想象中的柔软,傅蔚的手心的温度传到初梨软软的肚子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 初梨瞪大眼睛,没敢动弹,她想不出傅蔚要干嘛,只好任由她动作。傅蔚没多做停留,象征性地揉了揉,临走时不轻不重地捏了把。 初梨感觉脸上又烧起来了,没想到傅蔚还没有放过她,她能感觉到傅蔚离她越来越近,在她要预感到什么时,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尽管是不够一秒钟的相触,初梨的脑子也彻底宕机,连呼吸都忘记了。她愣愣地侧躺在靠墙里面,让外来者傅蔚睡在了外面。 傅蔚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初梨的腰上,把人圈在了怀里。 “今晚就在这里睡。”外来者低低说。 初梨全身僵硬,想到睡着也没想明白,傅蔚为什么要突然爬她的床,还要……亲她。 傅蔚在清爽的早晨显然心情很不错,温文心里门儿清,觉得爬床这种事,还真只有她能做出来。苏春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光初梨就看见她十分钟翻了三次白眼,惹得她莫名其妙。 趁着没人的间隙,初梨拉着温文问她心底盘旋的疑惑。 “温温,傅蔚……”初梨欲言又止:“她,亲过你吗?” 温文还以为她要问什么,听到这个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小初梨是真不懂还是在间接炫耀?“她亲我干嘛?我和她又不是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初梨想到什么。 “你是指情侣关系?” 温文笑意盈盈地点头:“不然呢?” “她,是不是有过很多女友?”初梨语气艰涩。 初梨一时间竟然没觉得这个概念似乎更重要些,而是在意“傅蔚有多少前任”的疑惑上。 “嗯啊,一个月一换。”温文还在逗她。 “那,她也这样亲过她们?”初梨混乱:“一个月?那我就剩三天了……” “不知道啊,你应该问问她有没有亲过她们。” - “你问这个做什么?”傅蔚有些意外初梨怎么提起这个。 “你好好回答我,到底有几个?” 傅蔚粗略心算了下:“五个。” 一年时间不到就有五个前任,她可真行,傅蔚还没仔细算过。 “你亲过几个?还是说都亲过啊?” 傅蔚稍顿,反问:“不亲嘴算吗?” 初梨摇头,目光却紧紧地黏着傅蔚。 “没有。你是第一个。” 傅蔚心里说,对你也不算亲,顶多碰了一下。 不过,以后总有机会。 初梨这次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语气中透着慎重。 “傅蔚,情侣关系是不是,你给我带可乐,保护我,照顾我,而我让你亲,做亲密的事。是这样吗?” 用难以抗拒的诱惑换一段亲密关系,是她一直奉行的原则。现在,面前的现女友问她,是不是这样的。说实话,她还不想破例。 初梨的声音很轻:“这也算一种交易吗?” 几秒后傅蔚回答她:“不算。”不想和不做是两码事。 在初梨了解到她们口中的“女友”是那种关系,她意外地接受得很快。温文觉得初梨的反应太过平静,这意味着傅蔚不知觉直掰弯了初梨,知道真相的她不仅没有歇斯底里哭闹,反而…… 反而主动邀请傅蔚上床和她一起睡。 这是被刺激过度了?看到她心虚强解释的样子就好笑。 “傅蔚晚上怕黑,所以我们一起睡。”是对苏春说的。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还是对苏春说的。 苏春:“……” 傅蔚也不拒绝,两个人腻在一起,她已经不知不觉改口叫小女朋友“阿梨”。初梨还能清晰记得傅蔚第一次试探叫出这个昵称的情形,又低又撩,不偏不倚地戳进了她的软心窝里,两个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傅蔚还照常每周不定时溜出去一次,回来时总带着两瓶可乐。温文知道傅蔚宠人,哪一任女友都拥有几乎她短暂的全部的好,但旁观者清,初梨是特别的。也许,她可以这次认真对待,把那劳什子佟年撇开。 又或者,这都是假象。这是傅蔚自己的事,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温文平时都不会生气,除非忍不住。如果不是发生后来的事,初梨根本不能想象她生气时会是这个样子。 后来初梨才听说,温文当初进来就是因为打架斗殴。 学校里最臭名昭著的张管教在一个普通的下午搜查到了一包烟,是傅蔚带回来的。买主是一位地道混混,傅蔚原本要的价高,没想到她很爽快付了钱。查出来后就出了事,嘴巴没捏紧,吐出是傅蔚给她的。 那天晚上傅蔚果不其然被拖出去受罚。不是鞭子,也不是关禁闭,是水龙。 傅蔚差点忘了自己是“受虐”体质,她是近一年被罚最多的学员,知道水龙的威力,操场上被所有人注视着的一项惩罚,用高压水枪,冲压中心的人,过程持续二十分钟。 傅蔚站在那里,全身湿透,被冲倒后又被命令着起来。她努力用双手捂住耳朵,也不睁开眼睛,狼狈不堪地硬生生受了这种惩罚。耳边似乎传来巨大的潮浪翻涌声,她在最后一刻想,真怕自己万一成了个聋子。 如果成了聋子,还有没人要她? 初梨的指节泛白,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在手心掐出一道道红痕。温文也不忍心看,转头见初梨无声的泪,一滴又一滴顺着脸颊淌下。悬在下巴上,最后消失在地上。什么时候傅蔚也有了心疼她的人。 傅蔚捡到宝了。 初梨不想傅蔚醒来看到她很丑的哭过的样子,正在认真管理面部表情时,床上的人小小的呻吟了声。傅蔚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只兔子,眼尾红红的,睡一觉保准会肿成核桃。 “我没事。”这种话她说过无数次。 “怎么可能没事?”初梨的小脸皱成个包子:“哪儿不舒服?” 傅蔚动了动身体:“耳朵有点疼。” “还有呢?” “没有了。” “还有呢?”第二遍。 “腰上稍微有点……”“疼”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掐断了。 初梨轻轻抽噎了下,眼泪砸下来,被她用手背胡乱抹去。 “傅蔚,你不是能出去吗?带上我吧。” “我们一起逃走。” 第4章 第 4 章 温文打定主意要出这口气。傅蔚不打架,不代表她不动手。 何况那个碧池不仅不道歉,还出言不逊。她有一百种方式让那个什么赵青元求饶。 赵青元被推搡在地,身上沾满了荆棘倒刺,有些嫩皮上沁出了血珠。“你他妈有病?难道她做这种生意不应该承担风险吗?” 站在她面前的温文安安静静的,听了这两疑问颇为好笑。 “和我们做生意的都知道,我们不担风险。” “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后果很严重。” 废弃楼的位置偏僻,据传曾经还有人从顶层一跃而下。里面的空气阴冷潮湿,赵青元只一会儿就冷到嘴唇发抖。她抬头看温文,手中的物体反着白泠泠的光。那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傅蔚和初梨是中午才知晓消息的,救护车呼啸而来,把一个痛苦哀嚎的女生抬上了车。温文的语气淡淡的,“还有力气喊,还是不疼。” “没怎么样。腿上少了点肉,身上挨了几拳而已。” 傅蔚有些无奈:“你收敛点,还有,谢了。” 傅蔚和温文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因子嵌在骨骼里。温文因为把一个混混打进了医院,人差点没挺过来。她有完整的家庭,却只有保姆照顾她,喜欢打架不想受伤。傅蔚在这个学校从来没打过架,身上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温文猜测,她大概和自己是同类人,对自己狠心,而别人不能插足进去。 如果不是佟年,傅蔚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傅蔚听到初梨满怀希冀的话,短暂地怔了怔,半响才敛眉低声说。 “阿梨,你不是马上就要出去了吗?” “听话,不要冒这个险。” 四下开始一片阒静,很奇怪的,初梨想打破这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傅蔚问“还有多少天”,她愣愣地回,“十二天”,原来就只剩十二天就满三个月了。因为一次离家出走,她被阴差阳错送进这里,又恰巧遇到傅蔚,开始了一段隐秘又欢愉的关系。 如果能离开这里,那一定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她又私心想,如果能和傅蔚一起走,那么不管是不是偷逃,她都不在意。 到时候,她们被这道围墙隔开,只能半个月见一面。还是说,在她离开之前,她们就要结束了?初梨又不敢往深想下去了。但傅蔚的沉默让巨大的疑惑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不管有没有她,傅蔚都能随时离开。是什么原因让她宁愿留在这里呢? 因为傅蔚不准备告诉她。 所以她没问。 * 温文和傅蔚是同一天进来的学员,还被分在了一个寝室。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要么在烦躁骂爹,要么在偷偷抹眼泪。唯有傅蔚什么表情都没有,眉目冷淡又疏离,像秋枫上落着的早霜。后来温文主动和她搭话,两个人才算作了伴。 温文了解的不多,她只知道傅蔚在等一个人。 她叫佟年。 傅蔚说佟年会来找她。于是傅蔚保留着原来的手机号,也不离开“星光”管教学校。只等着她来。 温文没有见过有人来探望傅蔚,她的那部诺基亚也没有响起过。开机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初梨搬进来之后,她都没有再用过。 傅蔚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初梨的那双眼睛,里面的星芒黯淡下去,像她亲手把她推开而露出的失望。尽管阿梨很快就扯开话题,那点微不可闻的失落还是被她捕捉,她的耳朵又开始隐隐的钝痛,脑海里有声音问自己。 这种漫长的等待值得么? 傅蔚成了一个脆弱的病号,王女士开了病条。上午的时间寝室里只有她,初梨临走之前嘱咐好要她多休息,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以为梦里会出现佟年,但事实上没有,梦里混乱,零星得都不能拼凑完整。但大概是之前发生的事,色调黏腻而泛着灰白。 她坐起来回忆那段过往。 佟年大她三岁,小时候她总喜欢去找佟年玩,她们是邻居,挨得近,她还喜欢叫佟年“姐”,一条街的同龄小孩很多,但都不愿和傅蔚一起,只有佟年不嫌弃她失了双亲,把零食和玩具分享给她。 佟家只有佟年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她从不缺宠爱,吃穿用度都是在小傅蔚看来很奢侈的存在,她上的是江城最好的学校,小到初,再到高中。虽然佟年承认傅蔚是她的妹妹,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差距还是有如一条深深的沟壑将两个人隔在了南北两端。 傅蔚理解不了佟年繁重的课业,抱怨不来的多,也不懂同学生日聚会的气氛有多热闹。她初二那年就辍学不再读书了,佟年听说后用了一种很遗憾的语气,“如果你还念,说不定我们能去同一所大学”。 天方夜谭。 就算她不是很懂,也知道佟年考上的会是一流的大学,她连她的脚尖都够不着。后来,佟年的成绩果真很好,填了离江城两千多公里的一座大学。 认识这么多年里,傅蔚和佟年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大多时都顺从佟年,除了那次,从书包里掉出的信封很显眼,她捡起来状似无意问“这是什么”,佟年的脸上飞了一抹红“是一个男生给的。” 佟年不避讳地说,她准备答应那个男生,还嘱咐不要告诉佟母。 傅蔚只是急急地追问,是不是要变成情侣。佟年说,这是地下恋爱,只要等到高考结束就好了。她的心里猛然生出一股无言的生气,强烈的嫉妒仿佛要在她身上烫出一个窟窿。 这嫉妒让她脱口而出“你不能这样,我明明也可以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冲动的后果是什么呢,是佟年的表情,从震惊到嫌恶。 佟年说:“你只是我妹妹,我不搞同性恋。” 后来,也就是这个搞同性恋的妹妹,把佟年从她表哥的魔爪里救了出来。傅蔚剃着贴着头皮的短寸,额头上被男生挥过来的啤酒瓶砸到血流如注,她发了狠地把男生拖到地板上,用拳头抡身下一滩烂泥的人。 她只为佟年打过架,额头上缝了三针,换得佟年的一句“对不起”。年迈的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学校的存在,执意把她送进来。奶奶说:“乖囡囡,听话,好好改正坏习惯。” 傅蔚见佟年的最后一面,是在她快要被关进来时。她没有说其他,风把她的声音带给眼前的佟年。“如果有时间,假期回来看看我,好吗?”佟年点头说好。可连傅蔚都不知道那个“好”的意义在哪里。时间长得让她交往了五个女友,长得她足够遇见阿梨。 阿梨某些时候很像一只羞嗒嗒的仓鼠,只让她在晚上爬床。有一次阿梨在黑暗中摸到她额头上狭长不平的疤痕,小声问是怎么弄的,她告诉她,从楼上摔下去碰的。阿梨温热的指腹轻轻地碰了碰,“一定很疼吧”,她动了动喉咙,“心疼吗?” 阿梨闷闷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下巴“心疼死啦”。 傅蔚捏着床头的那半瓶可乐,仰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像是气泡上升,漫上眼睛,然后就变得有些酸。 几天时间倥偬而过,傅蔚的耳朵恢复了大半,初梨回家的日期也逐渐迫近。本该是好事,温文却看出两个人都心神不宁,有些奇怪。 尽管傅蔚答应初梨不会分手,初梨还是难掩不开心。张可可自从那次让傅蔚带回来两管口红,就再也没在清单上写下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长相平平的李初梨是跟在傅蔚身边最久的一个女生。张可可对此忿忿不平,觉得是初梨抢走了属于她的专属,如今她也快熬到头了,想要在初梨身上出口恶气,偷偷联系几个人要欺负初梨。 那天的天气不好,大雨倾泻而下,雨点密集,空气又潮又重,傅蔚的心口像被压了什么,沉甸甸地让她难受,无端带点心慌。 初梨和傅蔚打一把伞,她的手攀着傅蔚的胳膊,及眼之处是傅蔚瘦长而指节分明的手,俊俏俏地握着伞柄。有人告诉她们温文在文化课的教室等她们,也许是有急事,教室在三楼,傅蔚进了楼门后却没有和初梨一起上楼,她停下低头看着初梨。 “阿梨,你先去上面等我,我有点事。”她并没有说清楚:“很快的。” 初梨点头,莞尔并不在意:“嗯,那我去啦。” 她看着傅蔚撑伞消失在楼门,才转身上了三楼。傅蔚没有去多久,大会客厅离教学楼很近,傅蔚进去时,佟年正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等她。 佟年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连鞋子都是纯白色,只是多少被溅上了一些泥点。将近一年不见,佟年的变化很大,傅蔚记得她该是大三了。头发微卷着披在肩头,脸庞精致白皙。 “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我了?”傅蔚在两天前看到那条收到的信息,意外地没有喜悦的情绪上涌,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 “我之前一直没有时间”佟年语带歉意:“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傅蔚看了眼表,时间只过去了三分钟。“很好。” “你呢?” “我也很好,最近在准备出国,可能会去国外发展几年。” 傅蔚沉默了几秒,转而说:“赵明山……” “我忘了和你说,其实明山他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向我道歉了。” “我知道了。”傅蔚突然低声笑了下,“道歉了就好。” “谢谢你能来,我要走了。” 傅蔚要起身,外面劈下一道惊雷,将她身体的一侧照亮,但很快暗下去。佟年紧了紧交叉的手指,她这次来见傅蔚时画了最漂亮的妆,面前的人穿着最普通的黑衣长裤,脚上踩的也是三四十块的休闲鞋,应该先说“再见”的人是她,事实上却颠倒过来,令她有些狼狈。她从来没否认傅蔚那次帮了她,但其实完全可以不必那么暴力。 佟年下意识叫住傅蔚:“傅蔚。” 傅蔚还是站起身,眼神落拓直白,无声地问她什么事。 “你能再叫我一声姐吗?” “我长大了。” 傅蔚丢下的这句话萦绕在佟年耳边,她看依旧一头短发的她快步走出房间,不带一丝犹豫地,像找到自由的孤雁,扬起冷冽的风。 傅蔚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先是快走,到后来甚至小跑起来,阿梨还在等她。至于佟年,那是很久之前的往事,应该被抛在身后了。 温文不在教室,初梨还纳闷是谁在搞恶作剧,不开灯的教室恍然亮起,她一眼看到站在她书桌前的四个人。 桌上的书散落开,被人蓄意用水泡湿,而罪魁祸首正在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傅蔚一步三个阶梯赶到教室时,初梨被推搡在地上,胳膊上有长长的被指甲划出的红痕,头发凌乱,右脸有一个清晰的红印,张可可听到巨大的开门声,原本不屑的眼神瞬间转成忐忑。 傅蔚身上湿了大半,捏合的拳头紧了松,反复几次。她走过去慢慢把初梨扶起来,她想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是很坏的情绪,最终无果。 初梨在看到傅蔚之后,蓦地红了眼眶。她都不敢开口说话,怕一说身上的伤会更疼,心里的委屈与依赖明晃晃地装进了眼睛里。 四个人。傅蔚踹人是下了狠劲的,张可可没想到傅蔚会动手,她也没见过她动手,只是一瞬间的事,其中一个女生被踹在小腹,身后的桌椅发出很大的声响,女生就像只娃娃被丢弃跌落了。张可可脸上泛着细密的冷汗,那两脚踢在腿上,让她疼到失声,她看着傅蔚揪起她的衣领,语气克制而阴冷。 “谁也不能欺负她。”傅蔚又说了一遍,很执着地,眼里有红色的血丝,“谁也不能。” * 傅蔚带初梨回了寝室,坐在她身边给她一点一点地上药。初梨看傅蔚拢起的眉头,她轻轻用手抚过,哑着嗓说:“没事了,也不是很……嘶……疼。” “你今天是去见佟年了吗?” 傅蔚抬起头,两人挨得极近,刚好唇对了唇。初梨慌忙退开,见傅蔚定定的目光,她听到傅蔚突然叫她。 “阿梨。” “明天谁来接你?” “还不确定,他们都有事……” 初梨实话实说,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想回那个家吗?”傅蔚又问。 初梨回答不上来,只好沉默,傅蔚于是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和你一起走,逃离这里。” “你愿意吗?” 初梨彻底呆住,半天回神,眼泪噼里啪啦砸到傅蔚的手心里。 初梨不想回家,对于她来说,她是那个家里多余的存在。唯一让她挂念的就是那罐可乐,可那和傅蔚相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就算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能从学校的大门端正地走出去,她还是选择走另一条路。 有傅蔚在的,看起来很难走的那条。 她们只简单和温文道别,拣重要的东西带着,快要黎明时离开了这里。 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外面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傅蔚已经很熟悉,她很快翻过落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上面的初梨。 初梨有些害怕,心抖了抖。傅蔚张开手臂,干净又清冽的声音给了初梨鼓舞和勇气。 “下来,我接着你。” 初梨默默给自己打气,心一横,任凭自己落下去。 傅蔚稳稳地抱住怀里的人,几秒后听到蚊蝇般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谢谢你,傅蔚。” 傅蔚背着初梨一步一步向前走,初梨的胳膊环住傅蔚的脖颈,懒散地摇摆垂在两侧的腿。 “我是去见她了。”傅蔚踩着朝阳,才回答初梨的问题:“那时没说,是因为你的事情更重要,如果你想听,我有时间讲给你听。”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从她听到佟年的电话那边传来赵明山“大家来吃饭了”的声音时,她就知道,佟年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尽管赵明山当年的性质有多恶劣,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猥亵未遂。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你想讲就讲嘛,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初梨小声道。 “我们这次是真的离家出走啦。”背上的人轻轻说。 傅蔚“嗯”了声:“你后悔吗?” “才不呢,多酷啊。”喜欢一个人的话,只要在一起,一切都不后悔。 傅蔚感觉到初梨紧了紧环住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