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伪王子》 第1章 第 1 章 阴雨绵绵，原本是很适合待在屋子里看书的天气，可沈砚却没有给沈疏理这个机会。 “疏理，快换好衣服，小叔带你出去一趟。”沈砚轻敲着沈疏理的房门。 沈疏理只好不舍的放下刚翻开的书，应了一句后，就乖乖的起身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时，沈砚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擦拭着眼镜。 “小叔，我们要去哪儿？”沈疏理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苹果问。 “去拜访一位你父亲的旧友，”沈砚将金边眼镜推至眼前，“叔叔接下来有点忙，可能不能照顾你，所以……” 他虽然没继续说下去，但沈疏理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情绪瞬间低落，他攥着那颗红彤彤的苹果小声试探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不想住在别人家里。” 一场意外，令原本风光无限的沈氏集团顷刻间倾家荡产，万念俱灰的董事长最终不顾一切的选择从高楼纵身跃下。 沈砚低头看着眼前只及自己腰间的沈疏理，小小的身影让他心头泛起不忍。可眼下别无选择，家中已无力聘请佣人照料孩子，而他必须立刻动身，奔赴大洋彼岸去挽救那笔来之不易的生意。 他伸手揉了揉沈疏理的头发，柔声说：“可是明年开春小叔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我怎么可能放心呢？疏理乖，等这笔生意谈好后，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沈疏理这才抬起头。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取些什么，可目光触及男人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青灰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 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透着一股强装的懂事：“好吧……那你一定要记得早点接我回家。” 沈砚心头一酸，勉强扯开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指腹轻轻地在沈疏理的脸颊上揉了揉，跟他再三保证一定尽早回来。 温家主宅内，温叙言拿着笔对着眼前这张刚起稿完的画失去了耐心。于是走向窗台，他躺在藤编摇椅上顺手点燃了一根香烟，漫无目的地望着山庄中被雨幕笼罩的景致。 烟雾散开来，与雨雾重叠，如轻纱般罩着远处起伏的青色山峦上。 就在这片朦胧中，一辆款式陌生的黑色轿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径直驶入了庄园，在主宅门前稳稳停住。 驾驶位的车门率先打开，一柄宽大的黑伞从中撑开。伞下迈出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是沈砚。 雨水未能沾染他分毫，连那一头墨黑的短发，都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 男人没有停留，快步绕至后座，躬身打开了车门。车内的人似乎颇为抗拒，迟迟不见动静。他弯着腰，对着车内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一个穿着考究英伦风背带短裤套装的小小身影，才极不情愿地磨蹭着下了车。 那把撑开的黑伞立刻将孩子严实地罩住，也完全遮挡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只紧攥着袖口的小手暴露在伞沿下，雨水打在他的小腿上，在雪白的及膝袜上染湿了一片。 温叙言听见了父亲的笑声从楼下传来。 香烟快燃尽时，温叙言走回画架前，打量着这张满是不明所以的弯绕线条的画稿，十分失望，也失去了继续画下去的**。 正好此时有人轻叩他的房门。 “少爷，先生让你去一趟会客厅。”是肖姨的声音。 温叙言对着画稿愣了愣，随后掐灭了香烟，打开了一点窗户，试图让那道缝隙冲散自己房中的烟味。 “就来，我换件衣服。”他将发间的发圈扯下，微长的头发垂落颈侧。 温叙言步下楼梯时，秦淑珍已静立在楼梯口。她身上那件深蓝丝绒旗袍，正是前几日温叙言陪她去取的。 她的站姿像一尊精心摆放的瓷器，优雅却毫无生气。 温叙言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青玉手镯。 “妈妈，这颜色果然衬你。”温叙言笑着，走近了几步环住她罩着轻衫的手臂。 秦淑贞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在温叙言靠近并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时，瞬间凝滞。她缓缓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 “叙言，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爸爸不喜欢闻到烟味。” 她交叉着双手，紧蹙的眉头改变了她原本清雅的神态。 温叙言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更灿烂了些，他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带着少年气的狡黠：“我错了妈妈，下次不会了。” 秦淑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不再看他，而是侧身从垂手侍立的肖姨手中接过了熏香炉，执着炉柄，朝着温叙言的方向轻扇了几下。 “快些进去，别让客人久等了。” 沈疏理坐在座椅上，不安的攥着手指。沈砚坐在他的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温柏林将茶盏用滚水烫过一遍，又将新沏的茶水倒了进去递给二人。 “谢谢叔叔。”沈疏理接过茶盏，小声道谢。 温柏林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着沈砚夸他礼貌懂事。沈疏理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抿了一小口茶水。 小孩子大多接受不了茶水的苦涩，沈疏理也是，他本能地想吐出来，但温叔叔刚夸他有礼貌。自尊心像根细线，勒住了他的本能。 好难喝啊……沈疏理想着，五官都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像颗被揉捏的糯米团子。幸好，大人们正在谈话，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 他想起了早上放在茶几上的水果糖，早知道当时应该揣一把放进兜里。 正当沈疏理小心翼翼地将那杯苦涩的茶盏放回桌面，有人轻叩着门扉。他循声望去，只见木门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走廊的光走了进来。 是位穿着宽松荷叶边衬衫的少年，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黑发垂落至颈侧，眼尾微微上挑，唇边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 温叙言伸出挽起袖子的手朝着会客厅里的众人从容微笑道：“抱歉，我来迟了。”少年清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 温柏林微微领首，下巴朝自己身侧的空位一点，无声地命令他过去。 “啊，这一定是叙言吧，好久不见。”沈砚笑着同温叙言寒暄。 温叙言的目光掠过这位陌生的叔叔，脸上迅速挂起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声音温顺：“叔叔好。”心底却对他毫无印象。 温柏林从红木桌几上夹起一个杯盏，将茶水倒进后递到了温叙言面前。 “疏理，快和叙言哥哥打招呼。”沈砚说。 温叙言这才抬眼，将目光投向沈砚身旁那个几乎被宽大座椅淹没的小身影。 沈疏理的脸颊烧了起来，像被那目光烫到，慌忙低下头。像是挣扎了许久，才低垂着眼眸缓缓开口：“哥哥好。”双唇才微微张开，又迅速的抿紧。 温叙言心觉好笑，却没显露出来，他放下茶盏，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缓些，他温和地回应道：“你好，疏理弟弟。” 果然，对面那张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红了几分。 从大人们零散的对话中，温叙言捕捉到了“沈砚”这个名字，是那小孩的叔叔。确认了这点信息后，他对这场冗长乏味的成人寒暄彻底失去了兴趣，但却要表面得体，尽量保持着微笑。 他盯着杯盏里浮动的茶梗思绪飞向远处。 “言言，你觉得呢。” 温柏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将温叙言飘散的思绪拽了回来。 “嗯？”温叙言下意识地抬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温柏林眉头蹙了一下，显然不满儿子的走神，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因为一些缘故，疏理要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他陈述着，目光却审视着温叙言：“你觉得呢？” 哦……这种事还需要问我意见？温叙言心底划过一丝冷嘲，但面上却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他甚至还微微前倾身体，将目光投向桌案对面那个身影：“当然好啊，太好了！小疏理正好能陪我呢，我一个人在家可无聊了。” 一直低垂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沈疏理，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盛满不安的眼睛里，此刻正带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期待，直直地望进了温叙言的眼底。 那光芒太亮，太真，竟让温叙言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他强装镇定面带微笑地回望沈疏理。 温柏林脸上重新堆起待客的笑容，对沈砚道：“如果还缺什么东西，明天让我太太带孩子们一起去采买就是。”他手法娴熟地侍弄起茶具，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言言，你带疏理去逛逛吧。” 终于能离开这个无聊的会谈现场了。温叙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沈疏理面前，自然地伸出手：“走吧，小疏理，带你去探险。” 沈疏理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干净修长的手，犹豫了一瞬，才怯生生地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放了进去。温叙言轻轻握住，牵着他走出了弥漫着茶腥气的会客厅。 “小疏理，你也姓沈吗？”温叙言低头，看着身边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实在按捺不住好奇。 “啊……是，”沈疏理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叫沈疏理。” “果然如此。”刚刚在会客厅的时候温叙言就发现他们的眉眼有些相似。 温叙言轻笑出声，心情莫名地愉悦了几分。刚刚在会客厅那点微妙的不适感似乎也消散了。 他来了兴致，开始介绍这座庄园：“这山庄是我祖父当年买下来，送给我父亲的新婚礼物。我妈妈很喜欢这里的景色，所以他们后来就搬来常住。” 他牵着沈疏理走过长长的、铺着碎花地毯的走廊，指向左侧的楼梯，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模仿：“那边上去，是我父母的卧室，还有父亲的书房，他不喜欢被打扰……还有妈妈的钢琴室，她弹琴很好听。” 脚步不停，来到右侧走廊，温叙言依次介绍：“这边呢，是我的书房、我的画室.…...” 他们在温叙言的房间门口站定，肖姨正带着另外两位阿姨在打扫他对面的房间。 “嗯……这间应该就是你的房间了。”温叙言说。 他乖巧地点点头，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多少对新住所的好奇和兴奋。 温叙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着沈疏理，脸上扬起一个更真诚些的笑容，：“这房间的布局和我的房间一样呢。”他顿了顿，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提议：“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呢？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挑些新家具和装饰品，怎么样？把这里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 缠绵的雨终于歇了，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还弥漫着草根和腐叶气息的泥土芬芳，清冽却也微凉。 主宅的门庭前，沉默笼罩着三个人影：温柏林神情疏淡，秦淑贞姿态优雅，年幼的温叙言则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好奇打量着这一切。 沈砚从后备箱拿出一个行李箱，箱子不大，但却有些沉。沈疏理的衣服占少数，大多数是他的书。 沈疏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努力藏起一丝不安，他伸出手指，又觉得不够庄重，改为紧紧抓住沈砚的衣角：“小叔，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早点来接我啊。” 沈砚蹲下身将沈疏理搂在怀里，声音低沉却无比郑重：“好，小叔保证，一定尽早回来接你，你在温叔叔家要听话，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沈疏理鼻尖一酸，强忍住泪水。他将飘落在沈砚肩上的、一片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捻起，轻轻丢开。 他靠近沈砚的耳边轻声叮嘱道：“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但是不要自己做难吃的饭啊，会中毒的……也不要经常熬夜。” 沈砚哭笑不得，他点点头，说一定会好好吃饭。 说罢，秦淑贞走近他们身侧牵起了沈疏理的手，跟着的肖姨接过了沈砚递来的行李箱。 细密的雨丝再一次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很快就连成了线。 沈砚不再停留，他站起身，朝他们挥了挥手：“快进去吧，别淋着了。”说罢，转身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沈疏理隔着薄薄的雨幕看着那辆父亲送给小叔生日礼物的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溅起了细小的水花，最终在雨幕中渐渐模糊了。 第2章 第 2 章 吃过晚饭后，温柏林便去书房处理公务，温叙言也不知所踪，偌大的宅邸更显空旷。 秦淑贞指挥着佣人，将温柏林新拍得的一套价值不菲的骨瓷茶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餐厅展示柜最醒目的位置。 一转身，她便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沈疏理不知何时已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微微仰着小脸望着她。 关于沈家骤然的变故，秦淑贞略有耳闻。看着眼前格外安静乖巧的身影，她不免心生怜爱。 “小疏理是在等我吗？”秦淑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轻柔，她弯下腰，尽量与他平视。 沈疏理用力地点点头。 这个肯定的回应让秦淑贞有些意外，她牵起沈疏理微凉的手，带着一种生疏的暖意，轻轻地揉了揉。 “小疏理今年几岁啦？”她柔声问，目光落在他带着婴儿肥却已显清秀轮廓的脸上。 “我今年八岁，马上读三年级了。”他回答的认真，像是汇报一件重要的事情。 秦淑贞唇角弯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她牵起沈疏理的手没有松开。 “阿姨带你回房间。” 昏黄的灯光散在走廊上的碎花地毯上，一大一小的身影映在了玻璃窗中。 路过温叙言紧闭的房门时，里面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秦淑贞抬手，点亮了沈疏理新房间里的顶灯。沈疏理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新房间。 这间卧室无疑是宽敞明的，但却透着一种属于温家的疏离精致。 秦淑贞的目光扫过这缺乏温度的陈设，秀气的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向身边沉默的孩子，声音带着一种补偿式的温和：“这房间太简单了，冷冰冰的，不适合我们小疏理，明天阿姨带你去挑选新家具。” 这话温叙言也对他说过，沈疏理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但更多的是不愿给人添麻烦的羞赧，他忙摆手道：“谢谢阿姨，我觉得这样很好了，这儿和我原本的房间差不多的。” 沈疏理的房间是沈承舟和他一起布置的，淡奶油色调的房间里，小床上铺着柔软的绿色床单，他有一整面的书墙，还有父亲为他定制的一把铺着软垫的阅读躺椅，阳光照在上面，暖洋洋的…… 和这间客卧简直就是大相庭径。 秦淑贞很容易便看出沈疏理在说谎，她也不拆穿，只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是阿姨想帮你布置新房间呀，小疏理以后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了，阿姨想送你一份让你住得更安心的礼物。” 沈疏理的眼眶有些微红。 秦淑贞帮他一起整理了行李箱里的东西时，才发觉这沉重的行李箱里大多都是书籍，里面属于衣服的空间寥寥无几。她默默的记在心里，想着明天给沈疏理多买几件新衣服。 沈疏理乖乖的躺在被窝里，秦淑贞帮他掖好被子，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随后将卧室的顶灯熄灭，只留一盏床头的夜灯。 “晚安。”秦淑贞轻轻地关上房门。 沈疏理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了双眼，他抿住了嘴唇，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来之前，小小的他心里其实藏着许多被童话书喂养出来的恐惧。他以为自己会遇到故事里那些刻薄的后母、冷漠的仆人，或是阴森古堡里无尽的孤独……就像被父亲遗弃在陌生森林里的汉塞尔与格蕾特。 他甚至在行李箱里偷偷藏了几颗舍不得吃的水果糖，想着在最难过的时候舔一舔。 可现实似乎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秦阿姨的手很凉，但揉着他头发的感觉很像小叔偶尔笨拙的安抚。她的声音也柔柔的，说要送给自己礼物。 原来书里写的，不一定是真的？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他刚刚经历剧烈震荡的心湖，激起一圈带着茫然无措的涟漪。 想到这里，白天那个穿着荷叶边衬衫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温叙言哥哥，他站在光影里，笑容比故事书上画的王子还要好看呀。 沈疏理下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白天被温叙言牵过的那只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安心的温度。 “秦阿姨像月光下的仙子，叙言哥哥……像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王子啊。”他不禁小声说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孩子气的、不容置疑的笃定。迅速在他那颗小小心脏里扎根。那点残留的泪意和离别的忧伤，竟被这份闪亮亮的憧憬暂且压了下去。 沈疏理很早就醒了，睁开眼不是熟悉的房间时，他很不习惯。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将门边的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拿出被衣服盖住的格林童话。 沈疏理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他昨天没有看完的故事。 他趴在床上，很投入的看了起来。 直到明亮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房间里待太久了。 在别人家里，这样是不礼貌的。 敲门声适时响起，沈疏理慌忙将书签夹好，合上书页，将它推到了枕头下。 “小疏理，起床了吗？”秦淑贞在轻叩着门扉，柔声问。 沈疏理几乎是跳下床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我，我起床了。”他的脸有些微红，发丝也略显凌乱。 秦淑贞看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 “地板凉气重，小心着凉。”她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快去把鞋袜穿好，洗漱完下来吃早餐，晚些时候阿姨带你去商场。” 她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肖姨便上前一步。 肖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精准地落在了床头叠放整齐的衣物上，她微微俯身伸出双手，熟练地帮沈疏理整理。 秦淑贞将披肩拢了拢，转过身走近对面的房门口。 门内一片沉寂。她抬手，指节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叙言，你在卧室里吗？”她恢复了往日惯有的语调。 房里的人轻哼了一声，像是被吵醒，没过几秒，隔着门扉传来一阵懒散的声音。 “嗯，我在的。” “醒了就快起床，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商场吗？” “哦......好......”门内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带着被搅扰清梦的敷衍，“......知道了，马上起。” 温叙言昨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不属于温家庄园的陌生气息，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淑贞在门外站了片刻，目光落在门把手上，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 当沈疏理坐在餐桌前喝粥时，温叙言才慢悠悠地来了餐厅。 “早上好啊小疏理。”温叙言走到沈疏理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坐到了他的身边。 沈疏理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乖乖的回答道：“叙言哥哥早上好。” 温叙言侧头看着沈疏理，脸上扬起一抹笑意。 沈疏理被温叙言的目光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将粥塞进了嘴里。 温叙言这才移开视线，随手拿起餐盘里的一块三明治，语气随意地问：“爸去公司了？” 秦淑贞抬了下眼，回答道：“嗯，一早就走了。”说完这句，她便垂下眼帘，专注地用银匙搅动着杯 中的红茶，不再言语。 温叙言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无所谓地将头发随意地别在耳后，他并没有再试图开启任何话题，也沉默下来。 三人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这顿早餐。 山庄离市区不算远，沈疏理趴在窗前看着沿途的风景，车程很短，不一会儿就抵达了繁华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秦淑贞牵着沈疏理的手，温叙言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空旷寂静的停车场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与一大一小两人略显轻快的步履声交织。 “小疏理，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呢。”温叙言开口问。 沈疏理想了想，他扬起脸，语气肯定的告诉温叙言自己喜欢绿色。 “为什么喜欢绿色呢？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蓝色。”温叙言走近他身侧，稍弯腰问道。 “因为绿色是春天的颜色呀，春天有小草发芽，有树叶变绿，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花，我喜欢春天！”沈疏理满含笑意的望向温叙言。 温叙言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这双眼睛，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几乎是本能地，他又伸出手，揉了揉沈疏理的脑袋。 秦淑贞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本毫无波澜的神色出现了一点动容。 他们先去了家居用品区为沈疏理挑选合适的寝具和生活用品。 温叙言在众多展示架上一眼看见了缀着雏菊和小草的嫩绿色床品。 他向前一步，将那套床品取下，转身看向秦淑贞，“妈，就要这套吧，看着就让人暖和。” 秦淑贞瞥了一眼那生机勃勃的绿色，又看了看沈疏理瞬间亮起来的小脸，点头答应了。 温叙言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他抱着那团柔软的绿色织物，对着旁边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售货员露出了惯有的礼貌微笑，声音温和道：“姐姐，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少年矜贵的容貌太过有冲击力，售货员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啊......好的！当然可以！”她迅速回神，脸上立刻绽放出比平时更热情几分的职业笑容，她转身去拿包装袋时，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不少。还不忘补充一句：“还需要同系列的枕套和抱枕吗？和这套床品搭配起来效果会更好哦。” 温叙言听到售货员的提议，唇角那抹礼貌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嗯，好。”他的声音依旧温顺：“就按您说的，都麻烦一并包起来。” 今日温叙言表现出了极大的参与热情，他不时的拿起各种物品问沈疏理：“这个向日葵小夜灯喜不喜欢？要买一个带抽屉的书桌吧？三年级了作业会多一些呢。这只小熊和你好像呀，哥哥给你买一个。”他的语调里带着轻快，弯腰与沈疏理平视的姿态自然而亲近。 秦淑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互动，点头、刷卡。 沈疏理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温叙言几乎无微不至 的关怀和秦淑贞默许的纵容下，渐渐放开了胆子，小声的说出自己的偏好和对某件物品的喜爱。 路过一家装饰考究的童装店时，秦淑贞的目光被橱窗里精心陈列着的一套衣服吸引。她牵着沈疏理的手，几乎没有犹豫便走了进去。 “请把那套拿下来看看。”秦淑贞指着橱窗里的那套，声音平静。 她的眼光精准而挑剔，快速地扫过衣架，又亲自挑选了几套质地舒适的基衣服，她示意店员一起打包。 站在一旁的温叙言，目光紧紧追随着秦淑贞的一举一动。他清晰地看见母亲的手抚过柔软的布料时流露出的那一丝专注和温柔。 是他记忆中已经模糊褪色的画面。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温叙言心头，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某个一直以来被忽略的角落。 温叙言忽然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秦淑贞的胳膊，用一种带着近乎温顺依赖的语气试探道：“妈妈，只给小淑理买衣服吗？我也想要新衣服。” 温叙言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种极细微、却极其真实的僵硬。 “喜欢什么款式？”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去挑吧。” 第3章 第 3 章 他们没有在商场耽搁太久，吃过午饭后就回了山庄。 秦淑贞还有些事要忙，就让温叙言帮沈疏理一起布置新房间。 阳光透过宽敞的落地窗，散在刚搬进来的几个大纸箱上，空气中漂浮着纸板特有的气息。 温叙言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我们先从最大的家伙开始？”他拍了拍那个装着嫩绿色床品和配套抱枕的大箱子。 沈疏理点点头，伸手就要去帮忙抬起箱子的一角。 “这个重，我来搬就好了，你去把包装拆开吧。” 温叙言轻松地将箱子搬到床边，沈疏理小心翼翼地剪开包装袋。 嫩绿底色上缀满了雏菊和小草的被单被抽了出来。 虽然在商场已经见过被套的样子，可近距离看时，沈疏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叹。 温叙言捕捉到他脸上的喜悦，心里觉得十分满意。 “怎么样？哥哥眼光好吧，是不是很像‘春天’？” “嗯！像春天！谢谢叙言哥哥，我很喜欢！”沈疏理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温叙言。 温叙言开始喜欢沈疏理用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感觉。 “来，帮我抖开。”温叙言接过床单一角，沈疏理踮着脚，努力伸直手臂配合着。 两人各执一边，手臂扬起。 嫩绿的春意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阳光穿过布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着这片“春天”缓缓覆盖在原本素色的床垫上，鼻尖萦绕着新布料干净清新的味道，沈疏理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温叙言动作利落的布置着，他刚伸手准备将原本的枕套拿走，却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将枕头掀开。 是一本书角有些卷边的《格林童话》。 他随意翻动了一下，一片精致的羽毛书签滑落了出来。 沈疏理听见声音，立刻有些紧张地伸出手：“啊……那是我的书……” 看见温叙言手里拿着自己早上藏在枕头下的书，不免有些尴尬，耳尖也开始变得微红。 “小疏理喜欢看书呀。”温叙言温和地笑了笑，弯腰拾起书签，动作优雅地将其重新夹回沈疏理早晨还没看完的那一页。 “故事书放在床头柜上好不好？晚上可以接着看。” 他体贴地将书放在了床头柜上，紧挨着向日葵小夜灯摆件，位置显眼易取。 沈疏理看着自己的书被妥善安置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的紧张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的 感觉。他想，叙言哥哥真的很细心。 沈疏理跟在温叙言的旁边打下手，递过枕头、抚 平褶皱。他的鼻尖有些微酸，想起从前那段深埋在心底的时光。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跟在沈承舟的身后，望着他订书架的背影，看他为自己打造出的一个小小的港湾。 两人配合着，一点一点地改变这个原本看起来毫无生气的卧室。 夕阳透过窗子，将房间染上一层暖橘色。 焕然一新的卧室，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小空间。 沈疏理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充满了欣喜和满足。 这不再是那个陌生的房间了，这是和温叙言一起布置的房间，一个只属于他的空间。 “谢谢你，叙言哥哥。”沈疏理转过身，对着温叙言露出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阳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亮着光辉：“我好喜欢这个房间！” 温叙言看着眼前笑容璀璨的沈疏理，看着他澄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的成就感，混着怪异的掌控情绪，在他心底一同悄然弥漫开来。 “你喜欢就好。”他伸出手，再次揉了揉沈疏理的头发，这一次，掌心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些。 房门被轻轻带上，将一屋春意盎然隔绝在了门内。 走廊的光线略显昏暗，温叙言站在门外，脸上扬起的笑意并未立刻散去。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刚才揉过沈疏理头发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触感和阳光的温度。 片刻后，他才转过身，步伐沉稳地消失在走廊深处。 处暑过后，就没再下雨了，近日的天气也格外的好。 沈疏理很少与温柏林碰面，“或许他和小叔一样，总在为生意在奔波吧。”沈疏理想。 这日下午，沈疏理像往日一样午睡了片刻，等窗外的蝉鸣声更激烈一些时，他睡眼惺忪的打开了房门。 温叙言的房门依旧是紧闭着，像一座神秘的城堡。 沈疏理心里痒痒的，他好想知道城堡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藏着通往秘密花园的钥匙？可他只是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脚尖蹭了蹭冰凉光滑的地板，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害羞，他不敢请求温叙言邀他进去坐一坐。 午后的山庄格外安静，大家似乎都没有心情在布满滚烫空气的时间段里活动。 沈疏理小心翼翼地关上自己的房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踩在铺着碎花地毯的长廊里，透过玻璃窗，他望见外头格外蓝的天空上，空旷得没有一丝云。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朝屋外去。 温家的山庄很大，小孩的好奇心总是驱使着他们去探索。 外面的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是木头被太阳晒透的味道混合着青草被晒干的气味。 沈疏理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刺目的阳光，光着的小脚试探地踩在了门廊外光滑冰凉的石阶上，紧接着踏入了柔软的草地。 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没过多久，在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枝叶后，一湾小小的湖水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的眼帘。 它安静地躺在花园最僻静的角落，被高大的树木环抱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下，在水面上跳跃，变成了无数片闪烁的金箔。 湖水是透明的，能看到湖底柔软的泥沙和沉落的小石子。上面倒映着周遭树木葱茏的影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着。 沈疏理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他慢慢走到湖边，踩在湿润微凉的草地上蹲下身，离那清澈的湖水更近了些。 几乎是没犹豫的，他伸出手，缓缓地探进水里。湖水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手指，清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岸边有几块大石头，被湖水冲刷得光滑温润。沈疏理挑了一块平坦的坐了上去，他把双脚浸入清凉的湖水里，轻轻晃动着，带起一圈圈的涟漪。 湖水凉丝丝的，舒服得让他眯起了眼睛。 水声潺潺，时间好像在这里变慢了，也变得不一样了。没有屋子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安静。 叙言哥哥来过这里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飘进了他的脑海。 他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温叙言一定来过这里，这么漂亮又安静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在沈疏理珍藏的童话书里，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印着一幅让他百看不厌的插画。 画中的王子，并非征战沙场的勇士，而是身处于一片月光笼罩的神秘花园里。 王子躺在花海中央，穿着一样式简洁却无比华贵的雪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墨色微卷的长发自然的垂落肩头。 他微垂着眸，专注而温柔地凝视着手中一朵沾露的洁白花朵。 那是整幅插画最动人的地方。 沈疏理低头看着自己搅动水波的小脚丫，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要分享的冲动。 如果温叙言坐在这儿的话，模样会不会和插画里的王子一样？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脚丫被湖水泡得有些发皱，沈疏理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水珠顺着小腿往下淌，在草地留下湿润的痕迹。他低头在岸边挑拣了一颗有着白色纹路的鹅卵石，紧紧握在手中。 圆润的石头带着湖水的湿气，像一个属于这个秘密角落的纪念品。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主宅方向隐约的活动声响，或许是厨房的窗户打开了，又或许是佣人走动时的窸窣声。 沈疏理猛地抬起头，他意识到自己跑出来太久了，而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慌忙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湖泊，而后带着点做错事的心虚，飞快地跑回了那扇通往主宅的侧门。 沈疏理跨上台阶，重新站在了阴凉的门廊上，关上门时，身上还带着外面阳光的热度。 客厅里依旧很安静，但空气里却多了一□□人的甜香，丝丝缕缕，牵引着他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的光线明亮柔和。沈疏理悄悄停在门口，屏住了呼吸。 靠近玻璃窗的料理台前，秦淑贞背对着他。她微微垂着头，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脸颊旁，神情是沈疏理从未见过的松弛。 她面前摊开着精致的竹制蒸笼垫布，上面整齐排列着十来枚小巧玲珑的点心，正是刚出笼的模样，氤氲着袅袅的白汽。 沈疏理不禁向前一步。 秦淑贞正准备将新压好模的点心轻轻摆上案板时，余光瞥见了门口的沈疏理。 她抬起头。小孩站在门口，脚丫脏兮兮的，却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蒸笼。 手里的动作一顿，虽然心里有些疑惑沈疏理为什么没穿鞋，但注意到更多的是他的眼神。 “阿姨……”沈疏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他快步走近她，眼睛紧紧盯着桌上那些莲花状的糕点，“这个点心好漂亮啊！”说着，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秦淑贞心觉好笑，唇角也先于意识，极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要尝尝吗？” 沈疏理当然是十分愿意的，他用力地点点头，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淑贞。 秦淑贞将一枚莲瓣舒展得最完美的糕点轻轻推到沈疏理面前的小瓷碟里。“刚蒸好，还有点烫呢。” 沈疏理小心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点心的外皮，他轻轻拈起，咬了一口最边缘的一瓣花瓣。 外皮是难以想象的软糯温润，带着新蒸米糕特有的香气，在齿间温柔地化开，几乎不需要用力咀嚼。 紧接着，内里饱满的豆沙馅便涌了出来，是细腻到极致的沙感，带着红豆的醇香，甜度恰到好处，丝毫不腻。 “唔…”沈疏理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抬起头，看向秦淑贞，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含着点心，声音有些含糊：“这个好好吃啊！” “喜欢就好。”她的声音更柔了，眼底漾开了真切的笑意，那笑意甚至染上了她惯常清冷的眉梢。 沈疏理吃完一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余下的糕点。 秦淑贞没有说话，只是又将碟子往他面前推近了些。 “阿姨，我好喜欢吃你做的甜点！”沈疏理心满意足地夸赞道。 秦淑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常年萦绕的阴霾被悄然驱散了一角。 原来，用心做完的点心不用丢进垃圾桶里。 她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沈疏理嘴角沾上的一点点豆沙馅，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不要吃太多了，留着点肚子吃晚饭。” 第4章 第 4 章 温柏林难得在晚餐前回家。 由于他在，温叙言一改往日到晚餐时间就不见的习惯，老实地坐在餐厅里吃饭。 温柏林坐在主位上，温叙言默不作声的用银匙拨弄着碗里的汤。秦淑贞坐在温柏林左手边，背脊挺得笔直，小口地吃着面前的菜肴。 沈疏理并未察觉到什么，他很高兴，今晚能和温叙言共进晚餐。 “疏理是不是下个星期就开学了？”温柏林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只有餐具轻微碰撞声的寂静。 温叙言没有任何反应，秦淑贞的手中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半秒后，才稳稳地将菜放入沈疏理碗中。 沈疏理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慌忙抬起头：“啊……是的，温叔叔。” 温柏林点点头，又说道：“你小叔前两天把你学校的位置发给我了。”他顿了顿，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正好在你叙言哥哥学校附近，离家里不远，到时候让司机一起接你们上下学。” 温叙言顿住了手里的动作，眉头轻蹙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些，额前微长的碎发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 离叙言哥哥的学校很近吗？还能和他一起上下学！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沈疏理的头脑，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瞄身边安静用餐的少年，嘴角悄悄弯起一点弧度。 “嗯，谢谢叔叔。” “言言，作为兄长，平常要多照顾弟弟，知道吗？”温柏林见温叙言没有什么反应，开口与他搭话。 “知道了爸爸，我一定会照顾好疏理的。”温叙言抬起头，朝温柏林露出的微笑里带着温驯。 温柏林满意的点头，又转头对沈疏理说：“你叙言哥哥成绩好，之后有不会的作业可以问他。” “嗯！” 他开心地低下头，小口吃着秦淑贞夹给他的菜，心里已经开始想象和叙言哥哥一起坐车、一起放学的情景。 “爸，妈，我吃好了。”温叙言几乎是立刻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摩擦声。 他朝父母方向略一颔首，又对沈疏理扯出一抹笑，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们慢用。”话音刚落，他已转身，快步消失在餐厅门口。 温柏林点头应允，目光甚至没有追随儿子离去的背影，他重新拿起刀叉，继续享用他的晚餐。秦淑贞只沉默着，往沈疏理的碗里又添一筷清炒时蔬。 样子似乎习以为常，或者说是毫不在意。 餐桌上刚刚因温柏林开口而稍有流动的空气，瞬间再次冻结。 只剩下沈疏理，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他小口咀嚼着秦淑贞夹的菜，如冰层上唯一燃烧着的小火苗般，浑然不知周遭的严寒。 喜悦一直萦绕在沈疏理的心头。 好不容易今天晚上叙言哥哥没有出门，要是能和他一起看书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整晚，此刻更是清晰得发烫。 沈疏理坐在自己那张铺着嫩绿雏菊床单的床边，盯着向日葵小夜灯旁的故事书思索着。 两只光着的脚丫悬在空中，无意识地晃荡着。 他应该还没休息吧？ 沈疏理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才晚上八点。 于是，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将书捧在怀里，准备去找温叙言。 走廊里很安静，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温叙言房间的灯光从门的缝隙间流出。 沈疏理踌躇了片刻，才将步子挪到了温叙言的房门口。 他听见了房间里细微的音乐声。 沈疏理深吸了口气，才大着胆子轻轻叩了叩房门。 “谁？”温叙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不易察觉的微冷。 沈疏理的心猛地一缩，耳尖瞬间变得微红。 “叙言哥哥，是我。”沈疏理小声开口道。 “自己不该来打扰叙言哥哥的，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沈疏理想。 房间里的音乐声消失了，沈疏理看见门把手正在转动。 少年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小疏理，有什么事吗？”温叙言站在他的面前，语气柔和道。 温叙言穿着一件小青果领的缎面睡衣，袖口卷起，微长的黑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圈束在脑后。 他微微垂眸看着门口的小孩，方才那点被打扰的冷意仿佛从未存在过，眼尾微微上挑，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沈疏理仰着头，几乎被那笑容晃花了眼。方才的懊悔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勇气又悄悄溜了回来。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将怀里的故事书朝温叙言的方向递了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叙言哥哥，你、你有空吗？可以和我一起看书吗？就一会儿……” 温叙言的目光落在那本熟悉的故事书上，又缓缓移到沈疏理那双盛满了纯粹恳求的眼睛上。 反正没什么事，今晚也不想画画。温叙言想着，随手带上了房门。 “好啊，不过，去你房间吧？你的新床看着就很舒服，灯光也暖和。” 他并没有打算让沈疏理进自己的房间。 少年总会藏有许多秘密，对私人领域也保持着警惕。 沈疏理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只要能一起看书，在哪里都好！ 他用力地点点头，生怕温叙言反悔似的，立刻转身，抱着书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小步跑去，还不忘回头看看温叙言有没有跟上来。 他几乎是扑到自己的床边，飞快地脱掉拖鞋，灵活地爬了上去，他跪坐在床中央，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童话书，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门口，等待着温叙言。 温叙言踱步进来，目光随意地扫过这个由他亲手参与布置的空间。 他走到床边，也脱掉了拖鞋，爬上了沈疏理的床，挨着他坐下。 “我们看哪个呢？”温叙言低头翻开书，“我以前看过这个，但是现在忘记故事的内容了。” 沈疏理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片新的羽毛书签。 “那我们从第一篇开始看吧，我陪你再看一遍！”他晃了晃手中的书签，仰着脸笑着对温叙言说。 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温叙言垂眸，他的手指在念诵的间隙，会无意识 地轻轻点一点书页上的某个词，翻页时动作格外轻柔。 原本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旁的沈疏理，小脑袋一沉，几乎靠在了温叙言的手臂上。 温叙言翻书的手一顿，转头看身边的沈疏理。 “疏理？”温叙言轻声喊道。 小孩像是强撑了许久的困意，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眼睛，此时睡得正香。 温叙言无奈，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书，把沈疏理挪进被窝里。 犹豫了一瞬，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被子掀起给自己也盖上，靠在床头。他伸手将顶灯关掉，只留一盏亮度足够看书的小夜灯。 故事正到精彩处，他正看到兴头上，还不舍得将书放下回房间。 清晨，秦淑贞正好从他们的房间经过，沈疏理房间的门虚掩着，她有些疑惑，伸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温叙言侧躺在床的外沿，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一本摊开的书滑落下来，正好盖住了大半张脸。他的一条手臂垂落在床边的地毯上，指尖几乎触到地面。而另一条手臂却被蜷缩在里侧的沈疏理紧紧地箍住。 秦淑贞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缓缓地将门重新合拢。 接下来的几天，温叙言总会准时出现在沈疏理的房间里，窝在床上共读同一本书。 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些，沈疏理总会在早晨时等待着温叙言房门转动时的声音，之后和他一同去吃早餐。 秦淑贞捧着红茶坐在餐椅上听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不时的，能听见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抬眼，望见温叙言从餐盘里夹了一片苦瓜放进了沈疏理面前的粥里。 “苦瓜很有营养的，吃了能长高。”温叙言说。 沈疏理皱着眉转头看他：“哥哥，这个太苦了，我不爱吃。” “不能挑食。”温叙言轻挑眉毛。 “好吧好吧。”沈疏理夹起那片苦瓜，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将它放进嘴里。 果然，十分之难吃。 沈疏理忙舀了好几勺粥塞进嘴里去苦味。 温叙言如愿以偿的看见小孩的脸皱成一团，拿筷子的手撑在桌面上挡住了嘴角的笑意，可肩膀却微微颤抖着。 秦淑贞笑着摇摇头，低头抿了一口茶。 “哥哥，你怎么不吃呢？” “啊……我刚刚吃过好几片了，只不过你没看见。”温叙言一本正经道。 “骗人吧，它从端上来我就看着它了，只少了我嘴里的一片。”沈疏理认真道。 “没骗你，真吃过了。”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秦淑贞正往自己的碗里添了几片苦瓜，随后将筷子放下，重新捧起红茶。 “苦瓜是很有营养，你也该尝尝。” “妈妈……”温叙言有些语塞。 虽然很感动秦淑贞居然给自己夹菜了，但他并不想吃这个。 早餐过后，温叙言走上楼梯，沈疏理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小尾巴。 温叙言想了想，转头看着他开口道：“疏理，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 沈疏理点点头。 “想不想去哥哥的书房？我也有很多书呢。” 书房？哥哥的书房？有很多书？ 沈疏理点头的频率更快了些。 虽然温叙言的书房在右侧走廊的第一间，但沈疏理从未见过它打开过。 温叙言也有近两个月没踏足过这里，不过平常会有佣人来打扫。他伸手打开了门，邀请沈疏理进去。 温叙言的书房布局是他自己设计的。 墙壁两侧是到顶的胡桃木书柜墙，中间是落地窗，窗前放着一把藤鞭摇椅，椅后是一盏铃兰花造型的落地灯。各式各样的绿植布置在了书房里。 “哇——”沈疏理的眼睛瞬间睁大。 温叙言很满意他的反应，他牵着沈疏理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还有呢。” 沈疏理这才发现书柜墙里还镶嵌着小螺旋楼梯。 “走吧，带你上去看看。” 楼梯只够一人行走，温叙言先踏上了楼梯，让沈疏理跟在了他的身后。 沈疏理顺着螺旋走了上去，在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他迫不及待地抬头打量四周。 这是一层小阁楼，收拾的很干净。柔软的棕咖色沙发放在了正中间，外面的光透过格子窗散在了正对着的书桌上，桌上面整齐的堆放着温叙言的课本和文具，旁边的装饰柜上放着唱片机和一盆仿生绿植。 沈疏理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小阁楼。 “要是能在这儿看书该多好啊。”他想。 温叙言很容易就看出沈疏理在想什么，他走到沙发前，没骨头似的躺了上去。 “想不想在这儿看书？”他枕在沙发的扶手上，歪着头笑着看沈疏理。 沈疏理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不用开口，那双亮着璀璨的光芒的眼睛已经替他说了。 看起来，是非常想的。 “嗯……你可以在这儿看书，不过只能周五和周六才可以哦。” 能在这儿看书，哪怕只是一周两天，他也很满足了。 “嗯！谢谢哥哥。”沈疏理语气里满是激动：“我一定会帮你整理卫生的。” 温叙言满意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 他起身拉开了装饰柜的抽屉，从几封未拆的信和揉皱的画稿下抽出了一本精装的书籍。 是去年圣诞节时一位女同学送的，他还未拆封过。 “送你一本书……”他递给沈疏理，“不过你现在可能还看不懂？过几年再看吧。” 沈疏理小心翼翼地接过书，蓝色的封面很漂亮。 书封上写着陌生的书名： ?欧也妮·葛朗台? 新学年伊始，晨间还未沾染上暑气。 沈疏理关上车门，朝里面的温叙言挥挥手。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校门口，汇入早高峰的车流中。 “沈疏理，开学第一天这么早来？”一个和沈疏理差不多高的男孩快步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肩膀。 “嗯，今天起的比较早。”沈疏理扭头看向周凌越。 “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周凌越朝沈疏理身边靠了靠，“我还有两页口算题没写，可不可以……” 沈疏理看着身边挤眉弄眼的周凌越，轻挑了下眉。 “当然可以……”沈疏理话未说完，周凌越就开始欢呼道： “好耶，果然是我好兄弟。” “不过，”沈疏理赶紧补充了条件，“你这学期也要帮我打水。”学校里的饮水机人多，沈疏理不喜欢排队。 “没问题，下个学期也帮你！”周凌越拍着胸脯保证，高兴地直接将沈疏理肩上的书包拽了下来，背到了自己的身前。 “我还帮你背书包呢，够意思吧？”周凌越朝他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两个沉重的书包压在了周凌越的小身板上，他晃了晃，才站稳了脚步往学校里走。 三年级的教室在三楼。走廊里已经充满了孩子们的 喧闹声，大家都在兴奋地分享着暑假的见闻。 沈疏理跟着周凌越走进熟悉的教室，找到上学期坐的位置坐下。 周凌越立刻从书包里掏出他那皱巴巴的暑假作业本，他眨巴着眼看着沈疏理。 “别全抄一样啊，稍微改改。”沈疏理把作业本递到他面前，叮嘱道。 “嗯嗯嗯，知道啦！”周凌越埋头苦抄起来。 第一堂课是沈疏理喜欢的语文课，沈疏理小心地接过新课本，抚摸着光滑的封面时，他想起温叙言书送他的新书，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时间在朗朗读书声和周凌越咋咋呼呼的借作业中一点一点的过去。 周五的放学铃声也准时响起，周凌越在校门口把书包还给沈疏理。 沈梳理轻哼着今天音乐课新学的歌，步伐比往常快的多。 温叙言答应过他，今天可以去小阁楼看书，他可是等了整整五天呢！ 温家的车已经等在那儿了，沈疏理坐进车里，望向窗外掠过的熟悉街景，总觉得今日的车程很长。 沈疏理下车时秦淑贞和往常一样站在主宅门口等他。 “小疏理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什么？”秦淑贞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的书包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肖姨，又牵着他去洗手。 “我们今天上了语文课……我已经会背两首古诗了！” “这么厉害啊。”秦淑贞将桌子上的小瓷碟递到了他面前，里面是两枚精致的甜点，“这是新口味的，放了你爱吃的芒果，帮阿姨尝尝好不好吃。” 沈疏理的眼睛亮了亮，接过后朝秦淑贞甜丝丝的道谢。 “我今天还吃了芹菜呢，不过好难吃啊。”沈疏理撇了撇嘴，咬了一小口甜点。 “多吃蔬菜对身体好。”秦淑贞笑了笑，弯着腰帮他擦掉了嘴边的碎屑。 肖姨走了进来。 “夫人，老爷今晚回主宅用饭。” 秦淑贞的手顿了顿，她直起身来。 “知道了，”她背对着沈疏理，眸光黯了黯，“晚餐再加一道清蒸鲈鱼，让他们快些准备。” 沈疏理坐在书桌前攥着笔摸了摸肚子，今晚吃的有些撑了。 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口算题好像也变得难解起来。 他刚写下两个数字，房门就被轻轻叩响。 “小少爷，在写作业吗？老爷在前厅有事找你。” 是肖姨的声音。 沈疏理随手将笔扔在了桌上，低头去寻自己不知道踹到哪儿去的鞋。 “啊，好的，我马上下去！” 沈疏理刚扶上楼梯准备下楼时，正好听见了温柏林在通电话。 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对话。 “疏理在我家还不放心啊？你安心在外面……我会给他安排好……” “他很喜欢我太太……你也知道这个时期的小孩子最缺……” 沈疏理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在温柏林转头时问道：“叔叔，有什么事情找我呀” 是你叔叔打电话过来了。”温柏林笑着将手机递给他，“你们先聊，我去茶室。” 沈疏理礼貌的接过手机，朝温柏林道了声谢，又着急地耳朵贴在听筒上。 “小叔。” “疏理宝贝，在温叔叔家待的开心吗？”沈砚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疏理的鼻尖有些微酸。 “嗯，”沈疏理点点头，“秦阿姨和叙言哥哥都对我很好，温叔叔也是。” “那就好，那就好。” “那小叔叔一个人在国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嗯，还可以，也按时吃饭了”沈砚的轻笑声从手机里传来。 他们聊了许久，沈疏理把近况一五一十的全说给了沈砚听，包括了学校里难吃的蔬菜。 说到最后，他有些哽咽。 “小叔，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很想你。” 沈砚没有说话，停顿了几秒后才缓缓开口。 “疏理宝贝……”他的语气里夹杂着不忍：“叔叔可能短时间内不能回国了” 沈疏理僵在了原地，握着手机的小手颤了颤。 “明年也不能回来吗？” 沈砚顿了顿，开口道：“嗯……这边的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处理不完。” “等这里的事情忙完，叔叔就接你回家……万一、唉，小叔也得拼一把，为了我们之后的生活。” “是不是生气了？” “对不起啊，疏理宝贝，叔叔又骗你了。” 他是不想在小孩面前面露疲色的，但是此刻他还是有些抑制不住情绪。 沈疏理能察觉到沈砚的疲惫，他太熟悉了。 在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沈砚一到半夜就独自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对话框一整晚。 可是他在白天总是表现的一如既往，语气与现在如出一辙。 沈疏理摇摇头，努力的扬起笑容：“没关系的！我在秦阿姨家很开心呢，秦阿姨总是给我做好吃的，我每天都能吃得很撑呢。”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沈砚，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好好工作，好好休息，别再熬夜了。” 听筒里没有声音，过了许久，沈砚才回答他。 “嗯，我会的。” 声音有些沙哑。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下次再打电话吧。” 温柏林正好从茶室里出来。 “你和温叔叔聊，我要去写作业了。”沈疏理将手机还给了温柏林。 他保持着笑意踏上了楼梯，昏黄的灯光映在眼底时才压下嘴角，双唇抿紧，眸光变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