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诡(探案)》 第1章 第一章 厉鬼杀人 是夜,大顺37年。 京都林府上空燃烧着滚滚黑烟,那黑烟如升腾的乌云飘散,又似蜿蜒的巨龙,烟味呛目刺鼻。 隔着半条街,都能嗅到这烟雾之气。 下人们拿着水桶,水盆,端着水来回奔走,一盆盆的水浇在火焰上,发出呲呲之声,折腾了大半夜,火势方灭。 望着被烧得看不清原形的后厨,管家忍不住叹气:“最近这是怎么了,府里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 府中下人凑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咱们府里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人附和道:“不错,银珠小娘没死的时候,咱们府里太平的很,自打银珠小娘死后,咱们府里就一直没顺过。” “我听闻这银珠小娘本就是姜族女子,听说姜族有生食血肉的习惯,如今人死了说不定成了厉鬼。” 她们低声交谈着,全然没注意到一个圆脸丫鬟悄悄走到她们身后,猛地伸出手掌拍向她们。 几个丫鬟吓得瘫坐在地。 阿满得意大笑:“你们几个当真是活腻了,小娘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一个丫鬟捂着胸口,喘着大气。 “阿满你干嘛呀,差点吓死我们。” 阿满掐着腰骂道。 “该!银珠小娘活着的时候没少照拂你们,如今她人刚死,你们居然在背后这样说小娘,真是没良心。” 一个被吓到的丫鬟恶狠狠的说道。 “我们是说了银珠小娘的闲话,但我们说的也没错啊,以前府中太平得很,自小娘死了以后,府中就着了这样大的火,你敢说和小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丫鬟挑了挑眉,挑衅道。 “小娘死的那夜,大小姐还病着,小娘定是不放心大小姐的身体,这才变为了厉鬼,变着法的作弄我们。” “你放屁。”阿满气的揪住了那丫鬟的衣领,举起了拳头便要砸下去。 一旁的管家见状,急忙派人将几个丫鬟分开。 “行了,还嫌今夜不够乱是不是。” 阿满力气极大,便是府中的小厮也不是她的对手,竟将来阻拦她的小厮都给甩开了,眼看着拳头就要落在那几个丫鬟的身上,一声急切低柔的声音响起。 “住手。” 林望舒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柔美的脸蛋苍白憔悴,一双美目微微泛红。 她唇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刚刚那一声住手,仿佛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她的身子晃了晃,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姐怎么来了?” 阿满急忙放下拳头,跑到了她面前。 “如今府中正乱着,若是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姐可怎么好?” 阿满伸出手,搀扶住林望舒。 林望舒轻声说道:“家里着火了,我总要过来看看。” “幸好我来了,我若是不来,你怕是又要闯祸了。” 阿满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圆润的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烟火熏的。 “是她们在背后议论小娘,我这才要动手的。” 阿满刚消下去的火气,此时又升腾了几分。 “小娘平日里对她们十分照拂,犯了错也不严惩,逢年过节还给她们包银子做奖赏,她们竟然私下里议论小娘。” 因为娘亲的死,林望舒郁郁寡欢。 可看见阿满气的脸颊鼓鼓,她的心暖了几分。 她找了块石头缓缓坐下,握住阿满的手,轻声哄道。 “好阿满,咱们府里的下人就喜欢嚼舌根子,莫说是娘亲,就连是爹爹她们也会私下议论,你同她们生什么气。” “你动了手,不仅要赔银子,还有可能被母亲责罚。” 阿满垂下头,见林望舒坐在石头上,急忙将林望舒拽了起来。 “您身子本就没好,又不吃不喝地为小娘守灵,若是此时病情严重了该如何是好。” “这石头上凉,还是阿满背着小姐吧。” 阿满说着,蹲下了身子,拉着林望舒往她背上爬。 林望舒拗不过她,只好上了她的背。 阿满虽是女子,但有着一身的怪力,背起她来十分轻松。 “小姐,您瘦了。” “我知道您因为小娘的死很难过,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小娘在天有灵见到您这样,怕是要心疼了。” 阿满的步伐很稳,一点也不颠簸,她的后背很宽阔,林望舒趴在上面很舒服。 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受了委屈,都是阿满背着她悄悄回房,她在阿满背上悄悄地哭,把阿满的后背都打湿。 京都潮热,衣服湿了好久都不干,害得阿满只能穿湿了的衣裳干活。 阿满的声音从有些沉闷:“阿满还有好几件衣服干净的衣裳,小姐若是想哭就哭吧。” 林望舒再也忍不住,趴在阿满的脖颈间呜咽,她的眼泪把阿满的衣裳打得湿哒哒的,阿满安静背着林望舒往灵堂的方向走。 到了灵堂外,阿满就愣住了。 她的瞳孔忍不住扩大,不自觉的松了手,却在林望舒即将掉在地上的时候如梦方醒,将人拽住。 林望舒抬起头,满脸惊愕。 一同呆住的,还有救火回来,前来向主子回禀的下人们。 只见紧闭的灵堂里,一抹纤细的身影自棺材内爬出,狠狠地掐着屋内之人的脖颈。 虽看不清面容,但每个人都清楚,能从棺材里出来的,只有死去的银珠小娘。 窗内烛火跳跃,将窗内之人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一阵阴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哭鸣。 “这、这!” “鬼、闹鬼了。” “小娘她诈尸了。” 惊叫声不绝于耳,下人们慌乱窜逃。 在这样的混乱中,林望舒却不觉得害怕,她清澈的眼眸中,都是女人的身影。 “娘亲……” 隔着窗子,她看见窗内娘亲的长发垂落,遮住面容,正狠狠地掐着爹爹的脖子,爹爹挣扎了几下,便倒在了地上。 “快,快去救人啊。” 管家大喊一声,下人们却谁也不敢上前,纷纷后退。 见此情形,管家急忙上前,灵堂的大门却死死紧闭着,怎么也无法打开。 “门在里面被插上了。” “定然是小娘怕我们进去,坏了她的事。” “快,快来几个人把门撞开。” 下人们哆嗦着,却不敢违抗管家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往上撞。 他们人多,薄薄的门板哪里经得住这般撞击,很快就被撞开了。 为首的管家用力太过,在门破时猛地扑了出去,压到了什么东西上。 那东西又冷又硬,冷冰冰的,像是被泡在了冰冷的寒潭之中。 管家缓缓抬头,借着跳动的烛火,看清了那人身上的衣服。 这身衣服,与老爷林景和的衣服一模一样。 管家惊惧的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痛苦扭曲的脸。 林景和原本那张儒雅的脸,如今变得极为苍白,黑色的瞳孔被大片的眼白替代,深深地凸出来,嘴大张着,错愕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的脖子上有着乌黑的手印,看起来十分骇人。 管家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死了。” “冤魂、冤魂索命,冤魂索命。” 林望舒从人群中走来,看到这幅景色,脑海中一阵阵晕眩,她本就未曾进食,此时更是站不住。 “小姐。” 阿满急忙将林望舒搀扶住,林望舒死死的抓着她的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去报官” “去大理寺。” 阿满愣了愣,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喊:“林望舒,你娘害死了老爷,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快,把这个妖孽给我抓住。” 王氏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裳,在下人们的拥簇中,款步走来,见到林望舒,她的眼神中带着恨意。 “你娘活着的时候就勾着老爷不放,如今死了竟然也不放过老爷。” “想来你娘定是在下面觉得寂寞,今日我便送你去见你娘,让你们在地下团聚,免得她三五不时的上来作弄我们。” 王氏扬起头,目光冰冷。 她轻轻挥手,尽显当家主母的气势。 “烧死她。” 王氏身边的仆人压着林望舒,跟在王氏的身后。 夜里风大,狂风吹着,将庭院内的树吹得沙沙作响,好似人在哭一般。 这样的景象,让下人们毛骨悚然。 “这样大的风,该不会是……” 一个下人偷偷咽了咽口水。 “该不会是银珠小娘在偷看我们吧。” 一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银珠小娘正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下人们便忍不住胆寒。 却碍于王氏这个主母的命令,不得不动手。 下人们颤颤巍巍的堆起了火堆,将林望舒绑了上去。 林望舒体弱,见挣扎不过,便不挣扎了,任由下人们用粗糙的绳子将她绑了起来。 她娇嫩白皙的肌肤,被粗糙的绳子摩擦,留下一道道深红的印记,月光淡淡照在她柔美的面容上,给她整个人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管家怜惜林望舒,悄悄地放轻了捆绑的力度,并将绳结塞到了林望舒的手中。 林望舒扯了扯这绳结,绳结松散,她稍一用力便能解开,她明白管家的好意,只是她身边围着诸多护院下人,她解开了绳结又如何? 她不会武功,不可能逃出去,与其白白浪费功夫,不如省些力气和王氏好好谈谈。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林望舒不解的看向王氏,王氏平日一向待人温和,今日之举着实有些反常。 王氏并未回她,眸光复杂的望着她。 跳跃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面目阴森狰狞可怕。 王氏背过身去,颤声道。 “来人,点火。” 第2章 第二章 我们快逃吧 管家犹豫的看向王氏。 王氏眸色锐利:“看我作甚,耳聋了不成?” 管家错愕:“夫人……这……” 管家的话还未说完,便收获了王氏的白眼。 管家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老爷已死,大小姐又没有娘家做靠山,林家便是王氏的一言堂。 得罪了王氏,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 下人们虽有些不忍心,还是将手中的火把纷纷扔了下去。 火把上的火焰不断地跳动着,点燃了林望舒脚下的稻草,灼热的火舌向着林望舒的方向伸去。 身前的空气变得滚热,扭曲,腾升而起的烟雾呛的林望舒忍不住咳嗽。 她扯着绑着她绳结,想要将绳结扯断。 因为看不见身后的绳结,她格外小心,不小心扯错,将绳结变成死结。 眼看着身前的火焰越来越高,林望舒的眼前一片模糊。 一柄匕首从空中飞过,割断了捆绑着林望舒的绳子。 顾砚良冲进火堆里,飞身将林望舒救了下来。 滚滚烟雾呛的人嗓子不舒服,顾砚良强忍着嗓子里异样的感觉,压着嗓子冷声说道。 “在下大理寺少卿顾砚良,大理寺办案,望诸位配合。” 顾砚良身形颀长,衬得怀中的林望舒无比娇小。 因被烟熏到,林望舒的双眼被呛得睁不开,不断的落下眼泪。 她身上素色的孝衣沾染了烟雾,一块黑一块白,粗糙的布料将她的肌肤磨得红红的,加上绳索留下的印记,使得她像一个狼狈的小乞儿。 林望舒扬起头,想要看清顾砚良的容貌,眼中的泪却不受控制的滑落。 眼前一片模糊,让她看不清抱着她的人是何等样貌,只觉得此人声音浑厚,是个可靠沉稳之人,还是个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这般官职,这般武艺,绝非少年人所有,这位大人大抵是个和爹爹年纪一般大的长辈吧。 她此时的模样狼狈又可怜,脏兮兮的脸蛋却没有折损她的容颜,却衬得更美了几分。 可怜,但又着实美丽。 顾砚良望了林望舒片刻,垂眸从怀中拿出了一方素色的帕子,想要为林望舒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又生生的克制住。 “姑娘擦擦脸吧。” 他哑着声音,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林望舒。 林望舒捏着帕子,忍不住想。 这般体贴,果然是个可靠的长辈。 “多谢大人。” 她轻声道谢,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借着不断流出的泪水,她将脏兮兮的脸蛋擦干净了七八分。 此时她的眼睛已好了许多,隐约可以看清周边事物的大致轮廓。 模糊的视线中她隐约看到,碧青色的帕子上沾染着大块大块的灰色墨块,变得脏兮兮的。 她不好将这样的帕子还给顾砚良,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帕子收起来。 顾砚良耳根微红,将人缓缓放到一块大石上坐好,抚了抚衣袖,深邃的眉眼中含了几分厉色:“尔等动用私刑,残害人命,可知该当何罪!” 王氏只是一个商妇何曾见过这等大官,双腿忍不住打颤:“诸位大人误会了,我就是吓唬吓唬那害人的厉鬼,谈何动用私刑啊!” “不信大人们回头看看,这远处还有人提着水桶,在一旁等着救人呢” “诸位大人,咱们大顺哪条律法规定了吓唬鬼也算违律?” 顾砚良拧了拧眉头。 管家立马上前说道。 “禀大人,大小姐的娘亲正是我们府中刚刚死去的银珠小娘,银珠小娘杀了人,我们夫人怕银珠小娘再生事端,这才将人绑来吓唬了一下。” 胡言乱语。 只听过鬼吓人的,还是第一次听说人吓鬼的。 大理寺的差役们颇有些愤愤不平。 “我活了半辈子,光听说鬼吓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人吓鬼,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刚一见面,王氏就给了大理寺的人一个下马威。 大理寺的几位官员颇为不服,可见他们的大人神色淡淡,并无不悦,也不好发作,只能用不善的目光看着王氏。 见几位大理寺的官员无从辩驳,王氏的镇定下来,嘴角噙笑:“这是民妇的家务事,就不劳几位大人费心了。” “如今我夫新丧,无暇招待诸位大人,大人们还是请回吧。” 王氏说着,微微侧身,周围的奴仆也纷纷侧身,让出了一条供人离开的道路。 林望舒的眼睛被熏得厉害,此时也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看不清这位大理寺少卿是何表情。 她躲在男人宽阔的背后,嗅到鼻间浓郁的清冷的沉香味,她听见这位大理寺少卿哑着嗓子道。 “本官是来查案的,并非是来做客的,夫人无需特意招待我们。” 明知王氏是在找借口赶人,他还正色地回应,像是不知道王氏的目的一般。 王氏沉默片刻。 “大人,民妇家中无案可查,家中下人亲眼所见,我家老爷是厉鬼所杀,前因后果清晰明了,并无冤情。” 王氏说着,拍了拍掌,她身边的丫鬟从怀中拿出了一沓银票,来到了顾砚良的面前。 王氏仰了仰头,高声道。 “诸位大人一片好心,民妇感激不尽,这些银子便当成诸位大人的车马费,望大人们笑纳。” 王氏这套,若是对付贪官许是有用。 但顾砚良家境不俗,又是大顺出了名的清官,这银票不似讨好,倒似一个冰冷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顾砚良的脸上。 大理寺的官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王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银票羞辱我们大人。” “谁不知道我们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廉,这不是在当众扇大人耳光吗?” 顾砚良身姿挺拔,望着丫鬟手中的银票微微垂眸。 见过贿赂朝廷命官的,未曾见过这么直白的。 他虽尚未探查此案,但也听报案的丫鬟说了一些案情的细节。 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他只觉得杀人者手法很是精妙。 此案颇为蹊跷。 从王氏刚刚的表现来看,此案非王氏能做到的。 见顾砚良久不开口,林望舒不安的抓紧了顾砚良的衣角。 “民女听闻,只要是报给大理寺的案子,必须核查,核查无误后还需上交刑部,复核无误后方能结案,大人若就此走了,怕是不合规矩。” 大理寺的官员们听了林望舒的话,抽气声更大了。 “这姑娘是怕咱们大人拿钱走人?她在警告大人?” “林家人可真是勇猛啊,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的往咱们大人脸上呼。” “这姑娘分明是不信任咱们大人,咱们大人可是出了名地刚正不阿,才不是那种贪官。” 听到那些大理寺官员的对话,林望舒无措的咬了咬唇,攥着顾砚良衣角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将顾砚良的衣角揉得皱皱巴巴。 顾砚良垂眸,望着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的衣衫,不动声色的将那可怜的布料从林望舒的手中抽了出来,不卑不亢的道。 “本官既然接手此案,就定要查出个结果。” “有无冤屈,你们说了不算。” 王氏咬紧了牙关。 这位大人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却颇具威势。 面对王氏咬牙切齿的样子,顾砚良面不改色。 “既然有人报案,那我们大理寺就要将案子彻查到底,断没有糊里糊涂离开的道理。” “这位夫人,劳烦您带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 顾砚良见林望舒面色姝白,脸上带着病气,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脚步微顿,转过了身,对着阿满挥了挥手。 “照顾好你家小姐。” 王氏见到阿满,握紧了手掌,指尖掐进了掌心。 “望舒,今日的事情只是家事,你不该闹到大理寺去,你知道的,我没想真的伤你。” 阿满挡在林望舒面前,张开双臂恶狠狠盯着王氏。 “得了吧,平日里你装出一副温柔大方的模样,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好人,老爷才死,你就露出了真面目,什么没想真伤,那火都点着了还能有假?” 王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刚刚真的只是想要吓一吓那厉鬼,我早早就命人暗中准备着了,绝不会让你受伤,事已至此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王氏摇了摇头,带着大理寺的人离开了。 王氏一走,阿满就哭出了声。 “小姐你没事吧?”。 “呜呜呜,阿满都要担心死了。” 阿满的身子圆滚滚的,但却不笨重,无论是走路还是干活都极为灵巧。 林望舒深知,若不是阿满,她今日定要死在林府。 林望舒感激地对阿满道谢。 “多亏了阿满脚程快,我才能平安无事的站在这,多谢阿满。” 林望舒眉眼微微上扬,神色温柔。 小姐好美,好温柔。 小姐这样对她笑,她的心都要化了。 阿满的脸颊忍不住染上一层绯色。 “刚刚王氏一直在看我们,那目光恨不得把我们吃了,如今大理寺的人在,她不敢对我们做什么,等大理寺的人走了,她定不会放过我们。” 阿满鼓动林望舒道。 “趁着大理寺的人在,我们快逃吧。” 林望舒的眼睛刚刚被熏坏了,不断的流着眼泪,这会儿眼泪已经止住了些。 第3章 第三章 自投罗网 许是吹了会儿风,眼前的不适感消退了许多,林望舒勉强可以睁开眼睛,只是眼前的景色仍有些模糊。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阿满,我觉得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阿满却不赞成她的想法:“小姐你就是把人想的太好了,我看这个王氏今天是真的打算烧死你,这府里是不能住了,咱们还是得搬出去,不然等大理寺的人走了,我们就危险了。” 在林望舒的心里,王氏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 虽然今日王氏的举动的确是吓到她了。 但十几年的相处,让她难以相信王氏会真的想要杀她。 林望舒沉默了片刻。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灵堂吧。” 她不清楚世间是否真的有鬼,但她不信娘亲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厉鬼去杀人。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背负着杀人的污名,被人唾弃。” 阿满急得剁脚:“小姐,查案的事情有大理寺呢,咱们何必冒这个风险,王氏那毒妇想要杀你,你这个时候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小姐的要求,她从不拒绝。 可这次不一样。 王氏摆明了要杀她们。 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怕是就没机会了。 如今老爷、银珠小娘都死了,她不能让小姐也出事。 林望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如今爹爹和小娘都出事了,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冒险,你的卖身契就在我的枕头底下,本想在你生辰时送你做礼物的,现在是时候给你了。” “阿满,以后你不必再护着我了,你该去外面看看,去做你想做的事。” 阿满一边哭一边擦着泪。 “小姐明知道阿满不是这个意思,小姐坏死了。” 她蹲下身。 “罢了罢了,小姐上来吧,阿满背着您去灵堂。” 刚刚林望舒那番话,真是将她吓到了。 她抽噎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姐都不能赶阿满走,阿满生是小姐的人,死也要做小姐身边的鬼。” 王氏等人已经走远了。 只剩下阿满和林望舒在黑夜中独行。 林望舒垂眸,脑海中满是娘亲勒死爹爹的画面。 她亲自确认过,娘亲的确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又怎么可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呢? 比起娘亲死而复生杀死了爹爹,她更相信是有人搞鬼。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林望舒到的时候,灵堂里外都已经站满了人。 见她来了,下人们纷纷让路。 将最好的位置让给了林望舒,林望舒没有客气,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将整个灵堂的情况收入眼底。 大理寺的官差们正四处在探查灵堂。 爹爹的尸首仍保持死时的样子,娘亲的尸体则在棺材里,容颜安详。 不多时,大理寺的人开始找人问询线索。 府中下人们依次回话。 轮到林望舒时,那问话的差役语气温和了许多。 “小姐芳名?” 林望舒老实答道。 “我姓林名望舒,字景月,家中姐弟四人,我是长姐,下有两个妹妹,一个幼弟。” 望舒、景月。 无论名字还是表字听起来都是极美的。 一旁的顾砚良听到林望舒的名字后,忍不住多打量了林望舒两眼。 林望舒的身上虽然穿着粗布做成的孝衣,但头上的头面都是上好的白玉,一支小小的发簪就价值百两,林望舒身为庶女,却出生在嫡子之前,是家里的大小姐,打扮也颇为富贵,看来在家里是个极为受宠的。 差役继续问道。 “林小姐,可否和我们讲讲你小娘是如何死的?” 林望舒点了点头,刚刚才流过泪的眼底,又有些干涩起来。 “我自幼身子弱,总是生病,前几日得了风寒,食欲不振,我小娘为了让我能多吃些,便去厨房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甜粥,许是劳累过度,死在了花园里,我想报官,但爹爹不许,便把我关了起来,我今日才刚被放出来……” 差役将林望舒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记下来,又问道。 “你刚刚可是亲眼见到你爹爹死去的情景?” 林望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隔着窗子见到了些朦胧的影子,影子而已,并非真人。” 那差役眼前一亮。 “劳烦林小姐详细说说。” 林望舒点了点头,迟疑道。 “可否让我先看看我爹娘的尸体?” 那差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顾砚良。 顾砚良点了点头,差役才应道。 “可以。” 此时林望舒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她擦拭了一下微红的眼角,缓步向着爹娘的尸体走去。 她先是走到爹爹的面前停下,仔细观望了一会儿,爹爹的死状并不安详,脖子上带着掌印,那掌印看起来有些奇怪,看起来比娘亲手似乎更大些,他的手掌微微蜷缩,指甲根部发黑,甲缘处有一个极浅的缺口。 林望舒看了一眼 ,便面无表情的移步到了小娘的身边。 看见小娘早上才换过的寿衣,如今已经沾染了污泥,衣衫凌乱,有些地方已经抽丝,衣角处更是有两处明显的脏污,她的眼眶便忍不住酸涩起来。 林望舒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娘亲。 却被跟在身边的差役拦住。 “这位姑娘,您只能看,不能碰。” 虽然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候看着越是柔弱,就越有可能是凶手。 差役上下打量着乔望舒,手掌紧握着腰间的长刀。 乔望舒收回手,怯生生的看向一旁站着的顾砚良。 她之前眼睛被熏得厉害,不知顾砚良的身份,见顾砚良安静站在一旁,什么也不做,众人一副以他为尊的模样,便意识到此人应当是个能说的上话的。 她抬着湿漉漉的眼眸,下意识向顾砚良求助。 “这位大人,我手上的银镯是我娘亲生前所爱之物,可否请大人破例,让我将这银镯给娘亲戴上。” 顾砚良微微垂眸,走到乔望舒面前,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给我吧。” 离开了呛人的烟雾,顾砚良的声音不似刚刚那般沙哑,变得温润清亮。 他接过林望舒手中的银镯,撩起银珠的袖管,用衣袖作为阻隔,小心翼翼地将银镯为女尸戴上。 微微掀起的衣袖之下,是女尸光洁保养得宜的皓腕。 旁人会觉得顾砚良是在嫌弃这女尸,但林望舒却觉得顾砚良动作温柔,不似嫌弃,更似尊重。 她亲眼看着顾砚良将银镯为母亲戴上,悄悄握紧了手中的绣帕,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阿满察觉到她的异状,轻声道。 “小姐可是冷了,我这就去拿件披风来。” 林望舒拽住了她。 “不妨事的,我还要配合大理寺查案呢。” 顾砚良看了一眼她微红的眼角,尚在发抖的身体,对阿满说道。 “去给你们家小姐取身衣裳来吧。” 事关林望舒的身体,阿满不敢耽搁,急匆匆的走了。 阿满走后,林望舒才开口道。 “爹爹死时,恰逢厨房着火,府中之人皆去救火,火灭后大家欲向爹爹禀报着火之事,我则打算回灵堂为小娘守灵,不想竟亲眼见到灵堂内属于小娘的影子从馆内爬出,掐死了爹爹。” 灵堂内,空间空旷,林望舒温柔的声音在灵堂中发出淡淡的回响。 配上满屋子的白布飘荡,让大理寺众人双腿发软。 刚刚跟在林望舒身边的差役,更是下意识地抱住了身边之人的胳膊。 林望舒并未察觉到差役们的恐惧,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意识到不对劲,管家便率领下人们撞开了房门,管家没站稳,一头便栽倒在了爹爹的身上。” 管家也在一旁低头。 “对极对极,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 王氏缓缓走了进来。 “诸位大人们都听到了吧?此案没什么疑点,不过是银珠死后怨气不散,见我们老爷将女儿关了起来,所以化作厉鬼杀人。” 王氏轻轻撇了林望舒一眼。 “按照我的计划,只需要吓吓那厉鬼,那厉鬼就不敢作乱了。” 王夫人的身后,跟着众多仆从。 仆从们的手里拿着刀枪棍棒,目露凶光。 显然不打算放过林望舒。 刚刚那一直跟在林望舒身边的差役忍不住大声喝道。 “尔等猖狂!此案尚有疑点,便是我们大理寺也还未曾断定谁是真凶,王夫人如何敢下妄言!再敢乱来,我钱达第一个不答应。” 顾砚良将手搭在钱达的肩膀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对王氏温声说道。 “照王夫人所说,那这林小姐就更不能死了,她若死了,恐怕她娘亲不会饶过我们。” 他瞧了一眼林望舒。 “劳烦林小姐去大理寺浅住些时日了。” 林家虽然富贵,但也只是商贾之家,王氏的手在长,也伸不到大理寺去。 听了顾砚良的话,林望舒感激不已。 她欲行礼道谢,却被顾砚良一把扶住。 “林小姐不必如此,本官也只是尽了应尽之责。” 他轻笑道。 “若林小姐真的有意报答,不如将所知之事,一一道出,让我们少走些弯路。” 林望舒微微一怔,正欲开口,顾砚良却转过了身,看向了钱达。 “钱达你去带几个兄弟,陪着林小姐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带林小姐一起回大理寺。” 路上,钱达悄悄的打量着林望舒。 “你有事瞒着我们大人?” 林望舒轻抿唇瓣。 “小女子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尚未寻得良机,不便详说。” 知晓林望舒不是有意隐瞒。 钱达叹息道。 “林姑娘不必这般警惕,我们大人人品正直、断案如神、刚刚还救了您,您连他都防着未免太不应该。” 第4章 第四章 入住大理寺 林望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钱达说得对。 她和顾砚良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想破案,找到幕后的真凶。 既然目的一致,理当以诚相待。 林望舒垂下头,态度温顺。 “抱歉。” 她没将一切和盘托出,一方面是觉得林府不是说话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看那位长相儒雅俊美的大人手上虽有老茧,但肌肤白皙,不像是大理寺的官员,反倒像是一个稍微会几分拳脚的富家公子。 她担心那位大人办不好这案子,反而打草惊蛇。 想等刚刚救她的那个顾大人来了以后,将这一切说给那顾大人听。 那顾大人武功高强,不仅将她救了下来,还颇为提体贴,是一个很值得信任的长辈。 如今被点破,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惭愧。 回房的路上,她遇到了阿满。 阿满见到她,立刻抱着衣服来到她面前。 “小姐,你怎么在这啊?” 林望舒看了一眼钱达,小声说道。 “大理寺的大人们愿意收留我们,我正打算回来收拾东西。” 阿满眼前一亮。 “太好了,到了大理寺,王氏就没办法欺负我们了。” 她正愁怎么劝小姐离开呢! 大理寺的人可真是好人,不仅救下了小姐,还愿意收留小姐。 阿满动作勤快,很快就将包袱收拾好了。 包袱里装着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房中值钱的物件儿,房契、地契。 阿满用力的塞着。 “包袱太小,咱们的东西根本装不下。” 林望舒看阿满将床板都按的发颤,忍不住笑她。 “一个小小的包袱,你想装多少东西,要不要干脆用木箱来装。” 阿满眼前一亮。 林望舒看着阿满明亮的双眼,有种不好的预感:“阿满你别冲动,咱们只是去大理寺暂住,不是搬家。” 阿满抱起房中的衣箱,将衣服都拿了出来,金银珠宝都装了进去。 林望舒见她真的开始装东西。 “这么大个箱子不好拿的,你要是一定要带着这个箱子,还不如干脆把房子也搬走。” 阿满放开箱子,围着房间转了起来,似乎真要将房子也一并搬走。 林望舒有些头痛,阿满哪都好,力气大,听话,唯一不好的就是脑子太直,只能听懂字面上的意思,拐弯一点她都听不懂。 林望舒在府中很是受宠,房中的值钱的东西也多。 只要她不胡乱挥霍,这些东西,够她安度余生了。 林望舒张了张嘴:“阿满,你确定我们要拿着这些东西?” 阿满用力点头:“那是当然,万我们走后王氏来小姐房中搜刮怎么办?咱们能带走的都带走,一文钱都不给王氏留!” 林望舒摇了摇头。 “我相信她不会这样做的。” 阿满不高兴的拍了拍手,拍掉了手上的浮灰。 “您以前还说王氏是好人呢,结果呢?老爷和小娘刚死,她就要烧死你!” 提到这,林望舒的心情低落起来。 “娘亲死了,以后这林府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阿满有些后悔刚刚乱说话,她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小姐莫要难过,您温柔美丽,谁见了不喜欢,到时候您找个如意郎君给您撑腰,把王氏赶出去。” 林望舒轻轻摇头。 “小娘的遭遇犹在眼前,我怎么会重蹈覆辙,将一切都寄托在男子身上。” 她摸了摸手腕,那里原本戴着小娘送给她的镯子,如今已经空了。 她看向阿满。 “你记着,世间男子大多负心薄幸,不要依靠男人而活,情爱只可以作为无聊生活的调剂,却不能成为你生命中的全部。” 阿满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握住林望舒的手轻轻晃着。 “好小姐,小娘活着的时候不是总是叮嘱您别那么悲观吗?您总这样说奴婢会当真的,以后嫁不住去只能让小姐养一辈子了。” 林望舒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笑道。 “好啊,我养你一辈子。”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深呼了一口气。 “走吧,大人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出门时,王氏忽然带人浩浩荡荡地从院子里追了出来。 王氏笑道。 “这位大人,我们家大姑娘至今尚未婚配,就这么被你们带走了,恐怕名誉有损,还望大人怜惜怜惜我这女儿,还是将她留下吧。” 林家的下人们一股脑的冲出来,将大理寺的人团团围住。 大理寺的官差来的官差不算少,但远没有林家的下人多。 钱达对着王夫人拔刀:“王夫人,我们是大理寺的官差,不是菜市场的商贩,岂能容你讨价还价,若你这般妨碍我等查案,我们就只能将你当成犯人抓走了。” 钱达话音一落,大理寺的官差们便纷纷拔刀。 顾砚良温声道。 “王夫人滥用私刑、阻挠办案已是大罪,本官完全可以将你抓进大牢,若是府中家丁一旦动手,那便是刺杀朝廷命官,可是要流放斩首的。” 顾砚良的声音虽然温和,但一身淡然疏离的气质,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王氏只是一介商妇,对律法并不了解。 听了顾砚良的话,思虑片刻,缓缓挥了挥手。 林家的家丁也纷纷散开。 顾砚良他们一路未说话,却将林望舒护在了中间,给了林望舒很强的安全感。 林望舒看着顾砚良护在她们身前,身姿笔挺的模样,眼眸微微闪烁。 或许她的确有些先入为主了。 这位大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为人正直善良。 进了大理寺,顾砚良才说道:“时候不早了,林姑娘暂且歇息,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一进房,阿满忙着打扫房间。 林望舒本想帮忙的,却被阿满强行按在了椅子上。 “小姐你快坐吧,这种粗活我来干就成。” “刚刚都要吓死阿满了,阿满腿都软了。” 不怪阿满害怕,刚刚的情景的确凶险。 若非是大理寺的人护着她们,她们定不能安然无恙的从林府离开。 林望舒打心里感激大理寺的人。 她站起来身,夺过了阿满手中的抹布。 “你累了一日,不妨好好休息,我来做这些杂活。” 阿满惊愕的看向林望舒,伸手就去争抢林望舒手中的抹布。 “小姐,你这是干嘛,这种粗活我来做就好。” 阿满力气大,林望舒不是阿满的对手。 但她却固执的不肯松手,眼见着林望舒雪白的指尖红的厉害,阿满不敢继续拽下去,只得松手。 “阿满我已经将你的卖身契还你了,以后你不是我的奴婢了,是姐妹,既是姐妹就不能让你一个人干活。” 阿满不高兴的鼓起腮帮子。 “我比你大,我是姐姐,身为姐姐要照顾好你,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 阿满趁林望舒没有防备,抢过林望舒手里的抹布,沾上水,一边擦着柜子,闷闷不乐道。 “阿满是孤儿,若不是银珠小娘收养了我,我早就冻死街头了,小姐又是真心待我好,不管什么东西都分我一份,我名义上是丫鬟,但是过得比好多小姐都滋润,做些粗活算什么,您不必心疼我。” 林望舒见阿满一个人忙活,心里过意不去。 阿满警惕的抓紧手中的抹布,瞪着眼睛看着她。 “小姐再这样,奴婢就生气了! ” 这屋子不知多久没住过人,屋子里到处都是灰,虽然简单地清扫过了,但因为天色已晚,看不清楚,打扫得也并不算干净。 也许是因为爹娘的死,也许是因为换了环境。 林望舒则捏着被角,怎么也睡不着。 天才微亮,便离开了屋子。 此时残月高悬,天色微微泛白,大理寺中除了值夜的差役外无人走动。 晨间带着微湿的露水,将林望舒身上的衣裳微微打湿,让她感受到几分寒意。 她清醒了不少,穿过回廊,转角处,她撞见了昨日那位相貌儒雅英俊的大人,正在练剑。 她不懂剑,但却能感受到浓烈的剑气。 顾砚良的余光注意到了林望舒的到来。 他有条不紊地练完剑,走向林望舒。 “林小姐起得这样早,可是因为住处简陋?” 林望舒摇头。 “我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我没那么娇气。” 她嗓子痒得厉害,用绣帕掩着唇瓣咳嗽了几声,轻声说道。 “我只是因为小娘和爹爹的死有些睡不着,大人昨日说得不错,我的确有事隐瞒了大人。” “我可以将这些告诉大人,但我希望大人可以答应准允我和你们一同调查。” 林望舒并非大理寺的人,按照规矩来说,此举不妥。 但顾砚良地位不低,若是他开口让林望舒加入此案,也不是不行。 顾砚良瞧了瞧林望舒单薄的衣衫,皱了皱眉。 “配合我们查案,本就是林小姐应尽的责任,隐瞒线索,害的是林小姐自己。” 顾砚良说的这些,林望舒都知道。 可让她被动的在大理寺等着他人调查,她做不到。 顾砚良转身向前走去,只扔下一句话:“林小姐若是想跟着我们一同查案,至少得拿出诚意来。” 林望舒眼前微亮,快步追了上去。 “大人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能帮到你们,你们就愿意带我一同查案了?” 顾砚良的脚步不快不慢,恰好是林望舒可以跟上的速度。 行至某处,顾砚良便停下了脚步。 “此处是膳堂,此处每日有三餐供应,过时不候。” 林望舒这才注意到,此处竟然是膳堂。 许是因为时辰还早,膳堂内的光线略显昏暗。 宽阔的空间里,摆放这数张长条的桌椅,许多人神色萎靡的端着碗,拿着包子,慢吞吞的吃着。 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见到顾砚良来了,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大人早。” 顾砚良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林望舒来到了厨娘的面前。 “这位是林小姐,她还有个圆脸侍女叫阿满,这几日会在大理寺小住,劳烦大娘多多照顾。” 厨娘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给林望舒盛了碗粥,拿了个肉馅包子。 包子很大,足有林望舒半张脸那么大。 厨娘笑道。 “林小姐长得可真俊,我活了四十来年,第一次见到林小姐这么俊的姑娘。” 林望舒第一次除了阿满,娘亲以外的人这么夸赞,脸颊处浮上了一抹红霞。 她虽羞怯,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大大方方的向厨娘道谢。 “多谢大娘夸赞,大娘包的包子真漂亮,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暄软的包子。” 第5章 第五章 骂得好 厨娘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林小姐有眼光,大理寺这帮臭小子吃惯了我的东西,一个两个都吵着吃腻了,真是不识货,我这可是独家配方。” 厨娘叫住林望舒,又给林望舒夹了几样小菜。 “这可都是我亲手腌制的,爽口得很,平日里那群臭小子要我都不给的。” 厨娘看着林望舒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 “虽不知姑娘因何难过,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总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林望舒点头道谢。 “多谢,敢问大娘怎么称呼?” 厨娘笑了笑。 “你叫我荣娘就行。” 林望舒对其行了个礼,便端着碗筷到顾砚良附近坐下。 她垂下眼眸,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这包子做得好,面皮松软,馅料鲜香好吃。 钱达带着几个弟兄进了膳堂,看见他们两个,双眼直冒光。 “大人,您和林小姐怎么碰到一起了?” 顾砚良咬着包子,示意几人坐下。 “林小姐有线索要告诉我们。” 顾砚良看向林望舒。 “大家都到齐了,林小姐有什么线索,现在就可以说了。” 录事唐文钧立刻拿出笔墨,看向林望舒。 林望舒缓缓说道。 “昨日我虽然处于爹爹被杀的惊恐之中,但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握紧了手中的包子,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看到我爹被勒死的时候,有过剧烈地挣扎。” 钱达并未重视林望舒的话。 “这不稀奇,人死之前都会挣扎。” 除非是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不然谁会傻乎乎的不反抗。 林望舒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我昨天仔细观察过我爹的手指,他的指甲里有血污,甲缘处缺了一块,定是在挣扎时,抓伤了那疑犯,我借着让大人帮我娘亲戴玉镯的机会,仔细观察过了,我娘的手上手腕处洁白光滑,根本没有伤痕,而且我爹脖子上的手印似乎比我娘的手要大些,杀人的不是我娘!” 顾砚良咬了口包子,淡淡道。 “昨日我便觉得奇怪,既是你娘最爱的镯子,怎么不早早给你娘戴上,原来林小姐是想观察伤口。” 林望舒昨日的确是想借机看看娘亲手上有没有伤,当时王氏她们就在外面看着,凶手也有可能混杂其中,她怕直接去看会惊动了凶手。 林望舒微微点头。 “正是,除了我娘的手腕以外,我还看到我爹的指甲缺了一块,应当是抓那人的手腕时裂开了,我爹的指甲都断了,对方应该伤得不轻,但我仔细观察过,府中之人手上并无伤痕。” 钱达咽了口唾沫,语气微颤。 “事发时门窗都是锁着的,府中的下人又没有伤痕,该不会真是厉鬼杀人吧。” 唐文钧摇头。 “你怎么说也是大理寺的官员,怎么还信鬼神之说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不过是有人利用鬼神杀人罢了!” 钱达讪笑:“但是这件事的确蹊跷,怎么看都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 钱达对林望舒笑了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唐文钧。 “这是大理寺录事唐文钧,胆子大,鼻子灵,堪比家犬。” 唐文钧白了他一眼:“总比你胆子小得像老鼠要好吧。” 唐文钧坐直了身子,看向林望舒。 “林小姐可知道令尊得罪了什么人?” 林望舒点头,一边用筷子戳着面前的包子,一边说道。 “我对我爹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他在外面接触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几乎都不知晓,不过他每日忙完了生意就往我娘的院子里跑,应当不会得罪什么人吧?” 钱达松了口气。 “没得罪什么人就好,我们查案子就怕碰到人际关系复杂的,越复杂越头疼。” 钱达的心松快了许多。 这种人际关系简单的案子,只需要稍加排查,很快就能结案。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晚就能早点回家休息。 他笑眯眯地吃了口菜。 “对了,那个王夫人和你有仇吗?怎么你爹娘刚死,她就要烧死你?” 此事也是一件怪事。 昨日他们到时,那林景和的尸体都没被扶起,还在地上扔着,寿衣也没换。 夫君尸骨未寒。 这王氏不忙着处理夫君的身后事,反倒要大张旗鼓地烧死一个庶女,实在是蹊跷。 林望舒摇了摇头。 “早年间我娘亲和王氏的关系还算不错,近几年来爹爹不许王氏探望我娘,关系才慢慢淡了,但也称不上是有仇。” 林望舒越说,大家听得越迷糊。 既然没仇,为何要放火? 就因为相信了厉鬼之说,想要吓唬一下厉鬼? 林望舒将手中的包子放下,喝了口清水,将昔日往事缓缓说了出来。 “我阿娘是姜族人,家中父兄十个,她是唯一的女儿,在家里很是受宠,姜族有个规矩姜族的女子从不外嫁,我娘却离经叛道的爱上了林氏商行的少东家,也就是我爹林景和。” 林望舒的声音温柔如同春日微风平静舒缓。 缓缓地诉说着昔日的往事。 大理寺的人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听着。 “外祖父知道此事后,坚决不许二人成婚,将娘亲关了起来,爹爹想方设法见到了娘亲,对娘亲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哄着娘亲与他私奔,娘亲以为会和爹爹一辈子幸福恩爱,却不想事与愿违,到了京都才发现我爹竟有婚约在身。” 钱达小心翼翼问道。 “你爹的未婚妻,该不会就是王氏吧?” 林望舒点了点头。 “正是,王家是有名的富户,我娘只是个外族女子,对林家来说毫无助力,他们的婚事遭到了林家所有人的反对,娘亲痛苦不已,几次想要放弃回到姜族,爹爹见娘亲伤心难过,便誓死与林家抗争。” 唐文钧小声说道。 “听起来你爹爹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为何你娘还是成了妾室?” 林望舒垂眸冷笑。 “我爹之所以硬气,是因为没吃过苦头!” “爹爹被林家赶了出去,在京都处处碰壁,从威风凛凛的商行少东家,变成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昔日高高在上的少东家,一朝落难任人欺凌,肩膀被扁担磨出血泡,辛苦数天也赚不到之前一天的花销。” 话本里的爱情故事,往往只写到才子佳人成婚的那一刻,永远不会写婚后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才子为了佳人放弃了富贵,还是佳人为了才子与家人决裂。 成婚后也只剩下了柴米油盐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了金银支撑,所有的浪漫都变成了累赘。 “我爹不想继续受苦,便背着我娘回到林家向祖父低头认错,祖父本就只是想教训一下爹爹,没想真的将爹爹赶出门去,便也退让了一步。” 钱达忍不住插话。 “所以你爹娶了王氏?” 顾砚良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钱达的身上,意识到顾砚良的不悦,钱达立马捂住了嘴巴。 “我不说话了,林小姐继续。” 林望舒并未生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爹那时虽然没了骨气,但还有几分良心,他答应祖父不会娶我娘为妻让林家蒙羞,但是也不会娶其他女子,不知祖父当初抱了什么样的心思,竟真的答应了。” “于是我娘亲从我爹的妻子,变成了妾室,那时我娘的心里格外不安,我娘虽是姜族女子,但在都城生活的久了,也有所耳闻,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妾室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可以随随便便被交易出去,她拒绝做妾,想要回姜族去,我爹跪在她面前起誓,此生绝不会娶其他女人。” 钱达实在是忍不住。 “这你娘也信了?你爹已经违背过一次誓言了,你娘怎么还敢信?” 顾砚良抬手敲了敲钱达的脑袋,钱达捂着脑袋连连求饶。 “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插嘴了。” 林望舒见钱达痛成这幅模样,开口为钱达说话。 “不怪钱司直,其实我也觉得娘亲糊涂,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爹爹。” “那之后娘亲倒是与爹恩爱了几年,起初爹爹的确如同所说的一般,未曾理会过其他女子,直到他们在一起的五年之后,五年里娘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再未有孕,我爹爹找来了医者,为我娘看诊。” 林望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医者说我娘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此生怕是不能有孕了,我爹听了以后沉默不语,没过多久,我娘便听府中的下人说府里要有喜事,我娘追问府中下人,才知道是我爹要娶妻了。” 钱达忍不住拍了拍桌子。 “岂有此理!你爹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将桌子拍的很响,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他。 他不好意思的坐下。 “对不起啊林小姐,我刚刚太生气了。” 林望舒并不在意。 “没关系的,这些都过去了。” “我娘听到这个消息,便晕了过去,醒来后便质问爹爹,爹爹说林家不能无后,又说他娶的这位品性贤良,不会为难与我娘,我娘忍不住扇了我爹的耳光,骂我爹是人渣。” 钱达点头。 “骂得好。” 林望舒笑了笑。 “担心我娘逃走,爹爹便派人将院子守住,我爹成婚那日,府中处处喜庆,喜乐足足吹奏了整整一日,我娘却抱着我流了一夜的泪,当天晚上我娘便腹痛难忍,流了好多血。” 第6章 第六章 案中案 林望舒垂眸,不禁有些伤感。 “我那时年幼,只会拍门求救门外的人放我们出去,可是门外的护院得了我爹吩咐,怎么也不可开门,直到日上三竿,我爹才醉醺醺的来了偏院,那夜我娘诞下了一个死胎,是一个六个月大的男婴。” 正房与偏院隔的不算远。 偏院的墙外红绸似血,凤烛泣泪,一对新人正在洞房花烛。 墙内,罗裙染血,血崩如柱,一个小小的生命黯然消逝。 爹爹的大喜之日,却是娘亲心碎之时。 “因爹爹娶亲的事情,爹爹和娘亲都呕着气,加上时日尚浅,不曾显怀,谁也不知娘亲怀了身孕,娘亲小产后,爹爹痛苦极了,整日围在娘亲身边祈求娘亲原谅,可娘亲怎么也不肯对爹露出笑颜,几次提出要回到姜族去,爹爹不肯放手,怕娘亲带着我偷偷离开,便锁上了偏院的院门,派下人把守,一守就是十几年。” 林望舒温柔恬静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恶之色。 那夜母亲趴在血泊中,无力痛苦的模样,她永生难忘。 爹爹口中的爱,是让娘亲做妾,是和别的女子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儿。 这就是爹爹口中的爱么? 多么的廉价,多么的虚伪! 别说是林望舒,就连大理寺的众人听了,也露出几分对林景和的嫌恶。 “王氏本就是爹爹的未婚妻,因爹爹悔婚,坏了名声,一直未嫁,我娘以为王氏被耽搁了五年,会对她有所怨念,没想到王氏反倒对我娘很好,多次想帮着我娘离开,但爹爹看得严,每次都以失败告终,爹爹不许她接近娘亲,还狠狠责罚了她,夺了她的管家令牌。” 忆及昨夜王氏凶蛮之态,众人皆难以将其与林望舒所言那深明大义的王氏相勾连。 林望舒的神色黯淡。 自从娘亲死后,府中的一切好像都变了。 爹爹好似不再疼爱她,王氏也变得狰狞。 就连她也分不清是记忆出现了差错,让她看错了王氏,还是王氏真的相信娘亲变成了厉鬼害人,所以才演了昨日的那出戏。 唐文钧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王氏也是个可怜之人,未婚夫婿另择她人,坏了她的名声,苦等多年,终于嫁给了本该属于她的夫郎,丈夫的府中却已经有了爱妾,还有了女儿,好心帮忙,还被夺了管家令牌。” 钱达点了点头:“我家穷没有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但我也知道,一个女人要是失去了管家的权利,定然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林望舒缓缓垂眸。 “我和娘亲虽然不能离开偏远,但也听说过府中的下人们对王氏十分轻慢。” 没有管家之权的主母,虽然有主母之名,但没有夫君的疼爱,没有管家的权利,下人们即使当面尊敬,背地里也还是会说三道四,背地里讲究。 爹爹白日里忙着生意,得了空便往偏远钻,对于王氏的遭遇并不知晓,或者说知晓了也不在乎。 现在爹爹娘亲以死,想这些也不会帮助他们查案,不如多想想案子上的细节,林望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昨日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不知大人们有没有发现。” 钱达竖起了耳朵。 “什么细节?” 林望舒开口说道。 “我看到我娘的衣袖处有脏污,似是鞋印,娘亲尸身一直放在棺椁里,不当有此鞋印。” 顾砚良点了点头。 “不仅衣袖上有,其他地方也有鞋印,鞋印深浅不一,但大小一致,同属一人,此人不良于行,应有跛足之症。” 顾砚良的眸中带着探究之色。 “林小姐可知宅院中何人与其相符?” 林望舒点了点头。 “有的。” 林望舒将几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她每说一个名字,唐文钧便认真的记一个名字。 林望舒将知道的名字都说出来后,便眼巴巴的望着顾砚良。 “大人,带我查案的事……” 顾砚良看了一眼钱达。 钱达立刻移开了眼睛。 “大人您也看到了,那王氏凶的很,小的没有您这样的本事,怕是保护不了林小姐。” 他虽然觉得王氏不足为虑,但万一王氏真的发难,靠钱达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的确是不行。 顾砚良思索道。 “你跟着我万不可擅自行动,一切听我指挥。” 顾砚良看了一眼天色。 “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一下,换身轻便的衣裳来找我。” 林望舒将手中的包子三口两口咽下,又找厨娘拿了两个包子便回了房间。 她回屋时,阿满正坐在地上哭。 见了她便扑了上去。 “呜呜呜,小姐,我一觉睡醒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望舒怕她将食盒打翻,只能一只手将食盒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放心吧,我不会随便扔下你的,看,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林望舒打开食盒,露出里面香喷喷的大包子和小菜。 阿满的鼻子轻轻翕动。 “好香。” 她接过食盒,坐在桌旁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阿满吃东西的样子不够文雅,但却吃的很香。 不管林望舒心情多么的犹豫,看到阿满吃东西的样子,心情都会舒畅不少。 林望舒见她吃的急,怕她噎到,为她倒起了茶。 “慢点吃,顾大人给了我们半个时辰让我收拾,时间来得及。” 阿满放慢了速度,一边吃一边自责。 “小姐身子还没好,应该是我照顾小姐,我却睡过头了,还要小姐反过来照顾我,真是不该。” 昨天阿满为了救她,全速赶往大理寺搬救兵,又是搬箱子,又是收拾屋子,想来是累坏了。 林望舒笑了笑。 “不妨事的,你虽然起晚了,但是却没耽误正事、” 阿满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没耽误查案就好,阿满明日一定早起,帮小姐打饭。” 林望舒笑笑,趁阿满吃饭的时候,翻起了行礼。 她的衣裳大多数都是一些规规矩矩的女子衣裙,并没有什么方便行动的,刚刚那位大人特意叮嘱换身轻便的。 她穿着寻常的衣裙去,恐怕不好。 她看着手中的繁华复杂的衣裙,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剪短了袖子和衣摆。 去掉头上复杂的装饰,她只用一根木簪将满头青丝挽起。 顾砚良换好了衣服,早早在大理寺门口等着林望舒。 一阵清风拂过,裹挟着花瓣飘落,林望舒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粉黛未施的出现在顾砚良面前。 顾砚良微愣片刻,轻声问道。 “会骑马吗?” 林望舒摇了摇头。 “我不会,但阿满会,大人只管查案不必管我,您放心,我绝不会拖大人后腿。” 顾砚良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他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林望舒则没有那么好的身手,在阿满的搀扶下上了马。 娘亲没死之前,她是不被允许出门的,别说是骑马,就连马车也没怎么坐过。 马上颠簸,只坐了一会儿,她便觉得两股隐隐作痛。 她却一声未吭,紧紧地抱着阿满的腰肢。 林望舒坐在阿满身后,不知道要去哪儿。 直到阿满扶着她下了马,她看着义庄的招牌,忍不住看向顾砚良。 顾砚良温声道。 “先看看仵作有没有什么发现。” 仵作李天刀正在灵堂收拾解剖用的工具。 见到顾砚良行礼道。 “大人,小人已经仔细查验过了,这两具尸体、都是他杀。” 李天刀的话,让林望舒愣在原地。 “都是……他杀……” 林望舒语气艰难。 “你的意思是,我娘也是被人害死的?” 李天刀没有看她,只对顾砚良说道。 “这女子是被人活活捂死的,故面部呈青紫色,眼底有点状血迹。” 林望舒来到娘亲的尸体旁,撸起了娘亲的衣袖。 李天刀见状皱了皱眉。 “哎哎哎,这尸体不能碰……” 顾砚良拦住了他。 “让她看吧,反正已经验过尸了。” 有了顾砚良的话,李天刀不再阻拦。 顾砚良跨步来到林望舒身旁,垂眸看向尸体,见尸体的指甲干净。 他皱了皱眉。 “昨日不知你娘是被人活活捂死,看见你娘指甲干净,我也只觉得洗脱了你娘化鬼杀人的污名,如今再看便有些蹊跷了。” 顾砚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寻常人被人捂住,出于求生的本能,定然会用力挣扎,试图拨开捂住她的东西,可你娘指甲里这般干净,既没有抓过人,又没有某种物件的残留。” 顾砚良抬头看向李天刀。 “她死时可是中了迷药?” 李天刀摇头:“她身上没有迷药的残留,倒是那具男尸有吸入迷药的迹象。” 林望舒缓缓抬眸,眸底微红。 “我娘手指干净,也没有中药的痕迹,难道她是心甘情愿的赴死不成?” 林望舒的语气颇有些激动,但无论是顾砚良还是李天刀,都没有因此露出不悦。 李天刀摇了摇头。 “我只负责验尸,查案是你们的事。” 他将目光放在了林景和的尸体上。 “至于这具男尸体嘛,他在死前中了迷药,许是因为药力不足,在被人掐住的时醒了过来,死前有过剧烈的挣扎,似乎是因为见到了什么,过于震惊,所以瞳孔放大,眼睛突出。” 顾砚良低声说道。 “短短几天内,林家就死了两个人,杀死他们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顾砚良看了一眼林望舒。 “林小姐,我想我们应当回林府再看一眼。” 昨日顾砚良便已经派人将灵堂围住,不许人随便出入。 所以今日他们到时,灵堂还维持着原样。 昨日天色已晚,许多细节都看不清,今日再看,果然发现了不少细节。 顾砚良指了一下窗子。 “窗子上并无泥土,此处也无后门,说明那凶手并非是翻窗离开,而是大摇大摆的从门口进出。” 顾砚良眸色深沉。 “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厨房为何着火,王氏又为何要放火烧你,府中下人众多,凶手想要自由来去并不容易,唯有制造混乱,才能让凶手有机会随意进出。” 利用厨房着火引开众人,又借着王氏要烧死林望舒的机会悄悄离开。 此人当真聪明。 可惜他不知道,杀人这种事,环节越少越好。 环节越多,纰漏也就越多。 “走吧林小姐,我们去见见王氏。” 顾砚良回过头,却见林望舒正看着银珠躺过的棺椁。 “林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望舒摇了摇头。 “娘亲的棺椁里有花瓣。” 她说着拿起了那片花瓣。 第7章 第七章 破案还不简单! 小小的纯白色的花瓣,因为没了供给,变得干瘪,卷曲。 林望舒不怎么喜欢花,没有认出这花的来历。 阿满也不是个爱花之人,更是不了解。 顾砚良…… 顾砚良更是一窍不通。 三个大活人凑在一起,愣是没一个认识这是什么花的。 林望舒只知道她和娘亲居住的偏院,此时并没有花。 即便是有人吊唁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也十分不合理。 众人大多数见个礼与爹爹寒暄两句便走了。 绝不可能趴在棺椁上看。 “不止是棺椁,娘亲的衣袖上,似乎也有沾着些别的东西,只是混合在脚印里,很难被察觉。” 若不是她看的仔细,很难观察到这些。 她站直了身子,跟在顾砚良的身后。 “大人,我想我们一会儿还要去一次义庄。” 顾砚良点了点头:“好,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应该查清楚昨日厨房着火之事。” 着火的时机那般巧妙,放火之人定然与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顾砚良带着她来见王氏。 王氏的脸色苍白,眼眸肿胀,似是狠狠哭过。 她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见到林望舒,王氏的语气不似昨晚那般激烈,平和了许多。 “昨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我昨日反思了一夜,越发觉得对不住你。” 王氏叹了一口气。 “回来吧,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的的确确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昨日之事我定会百倍千倍的补偿你。” 林望舒认真的端详着王氏,从王氏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愧疚。 喉间传来一阵痒意,她忍不住掩唇咳嗽了两声。 “母亲一向温婉大方,昨日当真是吓到我了,我不知母亲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假,我胆小,不敢赌上性命。” 王氏满脸慈爱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她很快便调整过来,轻晃着脑袋,满头的珠翠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震颤。 “你住在大理寺不免被人说闲话,我是真心为你着想。” 她轻叹了口气。 “你小时候常常粘着我,如今却只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我离心,真是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寒。” 王氏伸出手,摆弄起的手边放着的白杜鹃,她望向白杜鹃时眼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惆怅。 林望舒的目光也不禁被这白杜鹃吸引。 纯白色的杜鹃花花枝舒展着,白色的花瓣纯洁无垢,像是盛开在春日的雪花。 京都的杜鹃花一般到了五月上旬就落了。 如今已经五月下旬,即便王氏再怎么悉心照顾,这花也还是有了枯叶。 一旁的丫鬟递过剪刀,王氏则垂眸修剪着面前的杜鹃花。 顾砚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良久才开口。 “今日前来,是想询问一下厨房着火的原因,劳烦王夫人将昨日厨房当值的下人都叫来。” 王氏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眉目之中带着几分威严。 “去将人都叫来吧。” 不多时,便进来了四个人。 两男两女。 其中有两个是负责做饭的,另外两个,一个负责劈柴,添柴,另外一个负责切菜洗菜。 顾砚良问道。 “昨日厨房起火时,你们都在哪?” 厨房里的厨娘率先说道。 “昨日府中办丧事,我忙了一整天,夜里好不容易没了客人,我就早早回去休息了。” 其他人大抵也差不多。 昨日他们疲惫的厉害,早早就回去歇息了。 一个负责添柴的下人自责道。 “都是我不好,定是我的柴没填干净,这才导致厨房着了火。” 那厨娘小声道。 “这怎么能怪你,这分明是厉鬼……” 厨娘刚说了两个字,望见一旁的林望舒便不再说了。 林望舒平日不来厨房,不与厨房里的人打交道,未曾察觉到不对,阿满却有所发现。 “王管事呢?厨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管事怎么不出来解释一下?” 王氏将手中的剪刀放下,微微垂眸。 “厨房发生这么大的事,王管事哪还有脸继续留在府里,昨天夜里就告老还乡了。” 不知哪来的蝴蝶,飞到了花瓣上,在花瓣上驻足,那杜鹃花本就有衰败之象。 此时它落在上面,花瓣便止不住的发颤,一瓣花瓣忽然垂落,一旁的丫鬟看的心疼不已。 那丫鬟下意识的用手驱赶这蝴蝶,却被王氏猛地抓住了手腕。 王氏的呼吸急促。 “住手。” 丫鬟期期艾艾的道歉。 “夫、夫人……奴婢担心这蝴蝶弄坏了您的杜鹃花,这才伸手驱赶的。” 王氏的呼吸逐渐平稳。 “无事,这花我自己照料就好,你们不必插手。” 王氏扫了顾砚良一眼。 “顾大人,我夫君新丧,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便不奉陪了。” 王氏抱着那盆牡丹匆匆忙忙的离开。 林望舒蹲在地上,捻起了因蝴蝶坠落飘落下来的花瓣。 “白色的杜鹃花,还真是少见。” 她拿出刚刚从棺椁里捡起的花瓣,进行了比对。 棺椁里的花瓣因为落下的时间久了,看起来没有刚落的花瓣饱满漂亮,但仍能看出同是杜鹃花瓣。 顾砚良轻轻扫了一眼,便说道。 “白色的杜鹃花在城里比较少见,但在山上还是有的。” 阿满也附和道。 “小姐要是喜欢,我可以去山上帮你挖一盆。” 林望舒看向阿满。 “这花山上很多吗?” 阿满摇了摇头。 “我不怎么研究花,不知道这些,我认识一个嬷嬷对这些很了解,小姐休息片刻,我去帮你问问。” 阿满匆匆忙忙走了,不多时带来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的年岁有些大了,是府中的老人。 她昨日见过顾砚良,如今见了顾砚良仍觉得恐惧。 她颤声道。 “老奴曾在附近的山上见过,白杜鹃颜色洁白,不少文人雅客都喜欢,但这白杜鹃大部分都生长在山顶,很是难采,每年都有人因白杜鹃丧命,小姐您若是喜欢,不妨去问问常给咱们府里送菜的岑生,他之前采过两株白杜鹃,一株卖给了夫人,他自己还留下了一株。” 岑生…… 林望舒不出门,自然不知道此人,只好看向阿满。 阿满也一头雾水。 顾砚良开口道:“先回义庄吧,我想看看死者的衣服上是否真的有花瓣。” 如果死者衣衫上真的有花瓣,且是杜鹃花瓣,那王氏的嫌疑就会大大增加。 他仔细查验,果然发现衣袖处有些泥状物,许是因为被碾压过,所以体积很小,很不起眼。 “林小姐好眼力。” 林望舒摇了摇头。 “不是我眼力好,只是我的心更细罢了,不过这花瓣已经成了泥状,想要分辨出是不是杜鹃花瓣难如登天。” 顾砚良小心翼翼的将白色泥状物收了起来,用手帕包裹好。 “唐文钧嗅觉十分灵敏,可以让他分辨一下。” 正说着,钱达就带着唐文钧来了。 顾砚良将手帕递给了唐文钧。 “闻闻?” 唐文钧下意识后退。 “大人,您不能这么对我。” 钱达搂着唐文钧的肩膀,附和道。 “我们一大早就来林府查找那跛脚之人的线索,连口水都没喝呢,您就让我们闻这个,未免太过分了。” 钱达这分明是要好处呢。 碰上这么一群不着调的下属,顾砚良也颇为无奈:“请你们吃饭。” “好嘞!”钱达眯眼笑着,马上抢过顾砚良手中的手帕,递给了唐文钧。 “大人难得请我们吃饭,快闻。” 唐文钧还在犹豫,就被钱达按住了脑袋狠狠地向下压。 唐文钧抓着钱达的胳膊使劲的挣扎,把钱达的胳膊都攥红了。 钱达疼的龇牙咧嘴,忍不住揉了揉胳膊。 “和你闹着玩,你怎么下死手。。” 唐文钧揉了揉鼻子。 “你还说呢,我刚刚被你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要捂死我。” 不过被钱达这么一闹,唐文钧的确是闻出了这泥状物的味道。 “是杜鹃,虽然这个味道有些混杂,但我可以肯定这是杜鹃的味道。” 顾砚良将林望舒捡起的杜鹃花瓣递给了唐文钧。 “你闻闻看,它们两个可是同源?” 这一次唐文钧倒是没有那么抗拒。 他仔细的闻了闻,随即苦笑道。 “大人,虽然大家都开玩笑说我是狗鼻子,但我也不是真的狗,我没有办法分清它们是不是出自同一株杜鹃,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手帕里包裹的一定是杜鹃。” 阿满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白杜鹃不算常见,这府里也只有王氏那有,一定是王氏害了我们小娘,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阿满的话让林望舒眉心直跳,她忙伸手拉住了阿满。 “娘亲身上的孝衣是死后才换上的,有花瓣并不能代表是王氏害死了娘亲,只能证明那个人进入过灵堂,搬动了娘亲的尸体,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了娘亲的衣袖。” 顾砚良看林望舒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 “我和林小姐的看法一致,那人定是趁着府中着火混进了灵堂,给林景和下了迷药,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出厉鬼杀人的好戏,又借着王氏要烧死林小姐的机会,混迹在人群中偷偷离开。” 钱达忍不住啪啪鼓起了掌,夸赞起顾砚良。 “大人真是厉害,一个上午的居然就推断出了这么多。” 众人纷纷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唐文钧毒舌讥讽。 “案子还没破,现在鼓掌是不是太早了写。” 钱达尴尬的反驳。 “案子没破怎么了,咱们都有了这么多线索了,破案还不简单。” 唐文钧挑眉。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线索?” 第8章 第八章 我爹他能活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 阿满有些疑惑。 “我有些听不明白了,人倒底是不是王氏杀的呀?那杜鹃花王氏都不许别人碰,除了王氏以外,还有谁能将这花瓣带出来?还有还有,如果人是王氏杀的,她又是怎么在房门紧锁又不翻窗的情况下离开,带着下人们来为难小姐的?” 林望舒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为她解惑。 “傻阿满,这件事一定和王氏有关,王氏的出现太过巧合,但人应当不是王氏杀的,她没有杀人的时间,至于这花瓣,很有可能是她和凶手密谋的时候沾染上的。” 顾砚良来到林景和的身边,在林景和的尸体前转了一圈。 “凶手下药有两种可能,一种只是单纯地想要将死者迷晕,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完成伪装,另一种可能就是凶手的身体不如死者健硕,凶手没有把握一击必杀。” 顾砚良看了一眼钱达。 “让你们去调查林景和的人际关系还有跛脚人的身份,你们查到了吗?” 钱达悄悄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唐文钧,然后双眼直直的盯着地面。 唐文钧抱着书卷,颇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我们……” 钱达看不下去,硬着头皮道。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说吧,林小姐之前说林老爷没得罪过什么人,但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这林景和得罪的人比咱们大理寺的官差加起来都多,他年少时为人轻狂,岁数大了独断傲慢,和他有过矛盾的人,手拉手都能围大理寺一圈。” 钱达说着看了一眼唐文钧,唐文钧急忙将手中的书册递给了顾砚良。 钱达说道。 “大人您看,这上面记了这么多人的名字,这才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好多都没统计呢,想要从这些人里面找到凶手,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呐。” 林望舒靠近顾砚良,简单看了一眼。 爹爹得罪的人还真挺多的。 眼睁睁看着顾砚良翻了好几页,她沉默片刻。 “我爹他能活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 钱达忍不住讪笑道。 “的确,林老爷能活到今日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顾砚良敲了敲他的脑袋,他立马站直了身子,一脸正经。 “我们根据银珠衣角上残存的脚印尝试复原了一下凶手足印的大小,然后按照复原的足印,一一和府中的人进行了比对,都不是。” 钱达伸出手,指了指顾砚良手中的书卷。 “我们在记录这些人名字的时候,特意打听过了,这里面没有人有腿疾。” 他们找了一个上午,都没能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这凶手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顾砚良并没有责怪他们,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卷。 “重点关注与王氏、林景和二人都有交集的,另外寻找告老还乡的厨房管事,他与这件事一定有关系,顺便仔细查一下王氏房间里的白杜鹃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还有再询问一遍林府的下人,看看有没有银珠死亡当天的线索。” 钱达苦笑。 “这厉鬼杀人案还没破完,现在又多了一条命案。” “弟兄们手里都有案子,现在只有我和唐文钧两个人有空,我们两个实在是分身乏术。” 缺人一向是大理寺的痛处。 大理寺案子多,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人用。 这个案子能挤出他和唐文钧两个人官员已经很不容易了,派其他人增援是不可能的。 林望舒看出他们的为难,主动开口。 “我和阿满可以去查白杜鹃的来历,这件事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危险,大人们尽可以将事情交给我。” 钱达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真的?要是林小姐可以帮忙,那真是太好了。” 钱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砚良。 “大人您看……” 按理说林望舒一个外人,不该让她单独去查案。 但大理寺眼下人手确实不够,顾砚良并不是拘泥于死规矩的人,他并未过多犹豫,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焰火。 “我会派几个差役跟着你们,保护你们,遇到危险,焰火为号。” 虽然林家是林望舒的地盘,但凶手尚未归案,顾砚良仍是不放心林望舒一个人行动,谨慎起见,给林望舒配了几个小差役。 几人分头行动。 唐文钧去排查同时与林景和王氏有交集的嫌疑人。 顾砚良去找厨房管事的行踪。 钱达则继续在林府逗留,搜集银珠死亡的线索。 林望舒和阿满则在府中询问白杜鹃的事。 夫人下人们纷纷说道。 “那白杜鹃夫人宝贝的很,从不许我们触碰,无论是浇水还是剪枝都是夫人自己做的。” “有人摘了一朵花苞,便被夫人打了板子,要知道夫人一向温和,那一次真是吓坏我们了。” “夫人时常坐在一旁观赏那白杜鹃,没有一日不赏花。” 阿满在林府人缘好,很快就有了线索。 阿满叽叽喳喳地说道。 “奴婢打听过了,卖花的岑生家境困苦,样貌丑陋,咱们府里一直都用他送的菜,都用了八年了。” 八年。 时间真是够久的。 他在府里呆着这么久,说不定会有些线索。 林望舒沉吟片刻道:“咱们去见见这岑生吧。” 岑生住在旧石巷,旧石巷是京都出了名的贫民窟。 旧石巷里的房屋破败,但价格便宜,以前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常常住在这里。 十几年前这里着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便渐渐没人住了。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旧石巷的地面肮脏泥泞。 林望舒一脚踩下去,鞋子衣裙就都脏了。 几个穿着脏乱破旧,头发凌乱的小孩子在巷子里打闹着。 一个瘦瘦小小的,还没有林家看门狗大的男孩撞到了林望舒,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破旧肮脏的麻衣沾上了大片的泥水。 男孩缩着身子,打着寒战浑身发抖地低下头对林望舒道歉。 “我、我不是有意的。” 林望舒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不意外的摸了一手的油污,素白纤细的手指变得黏腻起来。 林望舒并未在意,温声道。 “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男孩抬起眼眸,深深的看着她,眼中似有泪花。 “对不住,当真是对不住。” 说完男孩就跑了。 这男孩的身上脏,将林望舒的衣服也弄脏了。 阿满撅了噘嘴。 “这些小孩真讨厌,打闹也不看着点,小姐的衣裳都被弄脏了。” 阿满俯身,帮林望舒擦拭衣裳,骇然道。 “不好,小姐您的荷包不见了!” 差役们急忙去抓人,不多时便把小孩抓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小孩年迈的祖母。 老妪见了林望舒,一头便跪在了地上。 “这孩子父母去的早,自幼就和老身相依为命,老身生了病,他也是为了给老身治病才偷了贵人的东西,银子都在这,一文不少,要打要骂都由着贵人,只求您放我孙子一条生路。” 这老妪白发苍苍,骨瘦如柴,走路都颤得厉害。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阿满,看见老妪的样子,蠕动了几下嘴唇,露出了几分不忍。 林望舒也有些不忍,伸手搀扶着老妪起身。 “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赚钱的办法,我明白他不容易,可以不和他计较,但他要保证以后不能再偷东西。” 林望舒轻轻抿了抿唇,纤长的眼睫轻轻下垂,在眼睑处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你知道林氏医馆吗?你去林氏医馆,就说是东家林望舒请大夫出门看诊,他们听了会派最好的医者给你祖母看病,不会要你的钱的。” 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银票。 “这些你省着花,应当够你和你祖母花上几年的,就当是我买你做好人行善事的,你以后能再偷东西,要照顾好祖母,做个好人知道吗?” 男孩握着银票,脑袋恨不得戳进胸里,奶声奶气的应道。 “多谢林小姐,我叫小河,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他看了一眼林望舒轻声道。 “我刚刚听您和这位姐姐说您是来找人的?旧石巷的人我都认识,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林望舒只知道岑生住在旧石巷,但具体住在哪却是完全不知道。 如今有人带路,自然是件好事。 她帮着小河将祖母送回了家,便跟着小河,去寻找岑生。 小河在前面带路,林望舒则在后面听他介绍。 “我们旧石巷的人一直被外面的人排挤,人人都说旧石巷闹鬼,是阴邪之地,条件稍好些的都搬走了,留在这的都是没什么本事的。” 又是鬼。 林望舒觉得只几天鬼这个字,在她耳边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些。 “世上哪有鬼怪?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霍乱人心的手段罢了。” 小河年纪小,听不懂这些。 “有没有鬼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说有鬼。” “岑夫子和我们不同,他读过书,懂得很多道理,还经常教我们读书写字,他是我们见过的,最有文采的人,我们都很敬重他。” 小河的语气很是敬重,显然他很喜欢这个岑生。 林望舒小心地迈过一个泥坑,轻声问道。 “既然这个岑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找个更轻快的差事,或者去参加科举,考个功名。” 第9章 第九章 抓到王管事 那些菜不值钱,送一整天也赚不了多少银子。 岑生识字,完全可以找个更轻快的事情来做。 小河转过身对林望舒说道。 “岑夫子人长得有点丑,有点吓人,所以不能参加科举。” “对了!你们一会儿见到岑夫子,可千万别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然他会伤心的。” 林望舒自觉胆子很大,对小河保证道。 “你放心,姐姐不会让岑夫子伤心的。” 虽未见岑生,但从小河崇拜的语气里,林望舒能感觉到岑生此人应当很好相处。 小孩子对情绪敏感,但凡有人对他们表现出一丝不喜,他们都会察觉。 若岑生当真是个有本事的,等案子破了,她的处境安稳了,或许可以提携岑生一下,让岑生做个掌柜之类的。 阿满拍着胸脯表示道。 “本姑娘长这么大就没被谁的样貌吓到过,你放心,那人长得再丑,本姑娘也不会害怕半分。” 阿满前脚刚对小河保证,后脚便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岑生的样貌简直不能用丑来形容。 他的肌肤干裂粗糙,像是死气沉沉的枯树一样,简直不像活人。 见到小河,岑生咧了咧嘴。 他不笑还好,一笑看起来更恐怖了。 见到他,小河脏兮兮的小脸上挂上欢快的笑容。 “岑夫子这位小姐是来找您的。” 岑生见到林望舒,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林望舒对岑生行礼。 “见过岑夫子,我是林家长女林望舒,听闻夫子这有白杜鹃卖,想来买两株。” 她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忧愁。 “我娘亲活着的时候十分喜爱这些花草,如今她死了,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只想买两株她喜欢的花草送给她。” 岑生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丛林中飞行的乌鸦。 “我这不卖花,只有菜。” 他的语气慢吞吞的,短短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林望舒挑了挑眉。 “可是我听人说,母亲房间里的那株白色杜鹃就是从你这买的?” 岑生面无表情,慢吞吞地说道。 “那株花是我偶然得之,没打算卖,不知怎么就被夫人看上了,卖一株已是破例,我绝不会卖第二株。” 岑生拒绝的十分干脆,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 院子里的气氛逐渐焦灼起来。 良久,林望舒才叹了口气。 “看来我今日是白走了一趟,我有些口渴,不知道可否讨口水喝。”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岑生犹豫了一小会儿,就点了点头。 “我去取水。” 岑生走起路来像是生了锈的水车,温吞缓慢。 看得阿满都急了起来。 “他这速度也太慢了,难怪只给咱们林家送菜,但凡多两家都送不过来。” 趁着岑生不在,林望舒借机打量起岑生的住所。 岑生的住处看起来很破旧,但无论是院子里,还是窗沿下,都打扫得很干净。 窗前还有一个纯白色的瓷盆,里面栽种着一株白色杜鹃。 那杜鹃花养的很好,看起来比王氏那里的养的还要好。 岑生此人应当是个喜洁,还颇有几分意趣的人。 岑生端着水回来,便看到她正盯着屋里的杜鹃花看,他沉下脸一把关上了窗。 林望舒接过他手中的水问道。 “你对我母亲,也就是王氏印象如何?” 岑生的声音粗粝难听。 “我就是一个送菜的,不了解主母,不敢妄议。” 林望舒笑了笑,含糊说道。 “你又不算我们府里的下人,叫她主母作甚,她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下人们都怕她,你是不是也很怕她,不然怎么不卖花给别人,偏偏她卖给了她。” 岑生立刻摇头。 “她很好,我是自愿将花卖给她的。” 林望舒捧着碗,清澈的眼眸不住的打量岑生。 “先生何出此言?你和母亲又不熟,哪里会了解母亲真正的品行?” 岑生抢过碗,用力将她往外推,许是走得急了,险些摔倒。 岑生踉跄着将林望舒推到门外。 “天色不早,林小姐请回,寒舍简陋,就不多留小姐了。” 林望舒对着紧闭的木门快声说道:“您人这么好,我一定介绍您给身边的人,让他们都来您这买菜。” 岑生关门,沙哑难听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 “不必了,我只给林家送菜。” 小河对着林望舒摇了摇头。 “完了完了,岑夫子定是恼了你了,早知道就不带你们来了。” 林望舒看了看紧闭的木门。 “何以见得?” 小河说道。 “岑夫子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推你出门已经代表他很生气了。” 阿满歪着头看着紧闭的木门。 “我们小姐未曾说过他半分不是,他怎么就生气了?” 小河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但夫子不记仇,过几天可能就忘了。” 回大理寺的路上,阿满还在林望舒耳边念叨。 “这个岑生也太奇怪了,我刚刚明明看到角落里就有白杜鹃,他就是不肯卖给我们,还有啊,我们又没说他不好,他干嘛要赶我们出去。” 说话间,她们回到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门口,林望舒恰好撞见了顾砚良。 顾砚良身着一身墨色的常服,看起来利落干练,手里正擒着一个老者。 见到老者,阿满立刻喊道。 “王管事……” 林望舒明白,这便是今日未曾见到的那位管事了。 那管事见到林望舒,立刻喊道。 “大小姐,大小姐,虽然您常年住在偏院,未曾见过老奴,但老奴甚是仰慕您,您可要救救小人啊,可不能让小人落到大理寺的人手里。” 王管事哭丧个脸。 “老奴年纪大了,若是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非要死在牢里不可,老奴家里还有年迈的老母,年幼的孙子要养,不能有事啊。” 林望舒诧异地看着王管事。 “大理寺只是请你来协助查案,您却这么笃定自己会坐牢,莫非是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王管事脸色微白,连忙摆手。 “老奴、老奴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奴可以对天起誓。” 顾砚良看着王管事求饶的样子,微微挑眉。 “今日我找到王管事的时候,王管事不是说着火时您不在厨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怎么这会儿就对天起誓没做坏事了?” 顾砚良放开了王管事,温声笑道。 “看来王管事没做坏事,但也做了不该做的事,否则完全没有必要自乱阵脚,害怕成这样。” 王管事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林望舒走到顾砚良身侧,与顾砚良并肩而立。 “王管事,我虽然没见过你,但听你说你上有老母,下有年幼的孙子,想来也想尽快回家,大理寺的人都很善良,只要你老老实实将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们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顾砚良没想到林望舒一个柔柔弱弱的大小姐,却能敏感的捕捉到王管事的弱点。 林望舒的心思细腻,很适合进大理寺,只是可惜,林望舒是个女子。 顾砚良注意到林望舒的脸色比昨日更加憔悴,但是她的眼睛却很亮。 比夜里的星子还亮。 顾砚良在林望舒警觉之前收回了目光,顺着林望舒的话说道。 “林小姐所言不虚,我们大理寺的人都很善良,只要你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我们定宽大处理,说不定会马上放你回家。” 王管事浑浊的眼睛审视着顾砚良,似乎在判断古言的话是真是假。 顾砚良见他不信,剑眉轻扬。 “只是厨房着火而已,没伤到人,林家也未曾报官,就算是火是你放的,我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王管事看了一眼林望舒,又看了一眼顾砚良。 顾砚良长相俊美,发间的发带伴随清风飘荡,看起来颇为儒雅俊逸,虽然刚刚抓他的时候下手很重,但感觉不像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王管事咬了咬牙。 “你是做官的,应当不会骗我,我信你!” “想知道什么你们尽管问,我一定老老实实的答。” 顾砚良与林望舒交换了一下眼神。 顾砚良开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 一进屋,阿满便拿起了茶壶给大家倒水。 顾砚良对阿满点了点头:“多谢阿满姑娘。” 奔波了大半日,大家都渴了。 就连王管事都讨了两杯茶喝。 王管事想要回家,所以很配合,不许顾砚良多问,他便主动开口。 “前日,银珠小娘刚死,夫人就找到了我,她说,【银珠那个贱人活着的时候就与我争宠,死后也不安生,一个妾室,本该一卷草席裹了扔出去,老爷却非要以正妻之礼风光大葬,还大肆邀请宾客,简直就是将我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王管事,你是我在娘家带来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你一定要帮我。】” 王管事忐忑的看了一眼林望舒,发现林望舒的表情十分冷静,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他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的确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夫人对我又多番提拔,对夫人十分感激,夫人没让我做别的什么,只是放一把火而已,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第10章 第十章 你的谎言太过拙劣 王管事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了一丝夸张的贪婪。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我年纪大了,在府里做不了几年了,大儿子前年死了,留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才两岁,小儿子又要成婚,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放一把火就能拿到五十两银子,我自然愿意。” 普通人家一个月也就是能赚二三两银子,但去掉一家人的吃穿住用,所剩无几,甚至有的还不够花。 许多人家一辈子也攒不下五十两银子。 只需放一把火,五十两银子便轻松入袋。 的确十分诱人。 又是当家主母指使的,即便事情败露,当家主母也会为其遮掩。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笔万无一失的交易。 顾砚良端坐在木椅上,姿态闲适。 “你说你是看着王氏长大的,那你应该对她的事情十分了解吧?” 王管事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了解不了解,夫人毕竟是女子,我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了解夫人闺阁之中的事情。” 顾砚良的手指一下下叩着桌面,俊逸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轻笑。 “我好像……没问过王夫人闺阁之中的事情吧?王管事在紧张些什么?” 顾砚良顿了顿,语气越发温和。 “反正王管事如今也不在林家了,不妨和我们说说曾经的王氏,本官这几天忙着查案子累极了,就想听听故事解解闷。” 阿满俯身,贴在林望舒耳边,小声说道。 “怎么查着查着案子还聊起家常来了,这大理寺的人到底行不行啊。” 离得这么近,阿满这丫头也不怕被听见。 林望舒悄悄望了一眼顾砚良,见顾砚良神色如常,似乎没听见阿满的话,便压低了声音,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 “人在有所隐瞒时,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犹豫,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说出来以后的后果能否承担,要如何展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另一种反应便是用极快的速度去回答,因为他们曾经无数次预演过这个场景,王管事刚听到林大人的话,未曾思考就马上反驳不了解,想来是早就预料过有人会问起关于母亲的过往。” “既然只是家常,有什么不能说的?顾大人是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顾砚良的目光仍停留在王管事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轻叩着桌面,耳尖却微微抖动。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王管事,你不必紧张,闺阁中发生的事情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们大理寺的人嘴很严的,不会泄露出去,出了大理寺,不会有人知道您说过什么。” 这一次,王管事犹豫了很久。 林望舒站起身,轻抚衣衫上的褶皱。 她垂着眼眸,脸颊微鼓,看起来娇俏可爱。 “我将王管事当成自家人,刚刚还为王管事说话,但王管事却连一点往事都不肯说,真让我失望啊。” 林望舒的眼眶微红,她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顾砚良,语气哽咽。 “大人,我没想到王管事会这样,我实在没脸见您,您还是秉公处理吧,不必看我的情面,我身子不适,还是先走了。” 她的声音低落,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王管事一见林望舒要走,不免急了。 “大小姐您不能走啊。” 他虽然被人尊称为管事,但也是个奴仆罢了。 大理寺的人各个都带着戾气,即便是看起来儒雅温和的顾砚良,抓他的时候也难掩凶煞之气。 他哪管一个人面对大理寺的这些人啊。 虽然他和林望舒不熟,甚至在今日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但林望舒到底也算是他曾经的主子。 有林望舒在,他就多了几分底气。 他咬牙。 “哎呀,我说……我虽然是跟着夫人来的林府,但我可不是辅佐夫人的,是来监管夫人的。” 监管两个字一出,让顾砚良与林望舒都有些惊讶。 王氏做过什么事,竟然让娘家这么不放心,竟然派人监管。 王管事的目光有些放空。 “夫人闺名婉茹,年轻时相貌虽不够美艳,但为人温和知礼,一眼便被林家看中,与林景和交换了八字,并定好了良辰吉日,只等吉日一到,二人便会结为夫妇。” 王管事忽地叹了口气。 “成婚前,林景和要去西江走一次商,他说西江生产一种名为卷轴画的东西,很是漂亮,他想要带一幅回来,作为新婚的礼物。” 西江。 正是娘亲的家乡。 林望舒很清楚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 在西江,爹爹爱上了娘亲,娘亲为了爹爹抛弃家族,跟随父亲一起来到了京都。 “夫人她没有等到卷轴画,反而得到了林景和退婚的消息,彼时距离大婚只有不到半月。” 女子一旦被退婚,无论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都会引来非议。 王家是商贾之家,来京都的时间不长,根基不深。 林景和宁愿与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姜族女子在一起,也不肯娶王婉茹。 一时间王婉茹成为了笑柄。 “大家背地里都说,夫人的温和知礼都是装出来的,林景和正是看出了夫人的真面目,所以宁愿娶一个姜族女子,也不肯娶她,府中的人埋怨夫人没用,拴不住男人的心,府外的人又多番嘲笑、讥讽,那段时间夫人的处境十分艰难。” 同为女子,林望舒很清楚王婉茹会面对什么。 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王管事的语气也多了些惆怅。 “家世相当的,都不愿娶她,家世低的也嫌弃她被人退过婚,家中便打算将她嫁给一个老头做妾室,偏偏这个时候,方士杰出现了。” 提到方士杰,王管事便顿住了,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半晌才回过神来。 “方士杰是个穷书生,但文采斐然,是出了名的才子,不知何故爱上了夫人,忽然上门提亲,方士杰虽然是个穷书生,但潜力无限,比起将夫人随便嫁出去做妾,嫁给方士杰还能给王家博个好名声,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多个做官的女婿,王家自然不会错过,便为二人订下了婚约。” 一个身家清白,文采斐然的书生,自然比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好不少。 即便是让林望舒来选,林望舒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书生。 林望舒不禁问道。 “那母亲她为何没有选择方士杰,反而又嫁给了我爹爹?莫非是那方士杰也变了心?” 林望舒长年被困在小院里,并不知晓这方士杰的存在。 但顾砚良却是知道一二。 “方士杰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为了能出人头地,他早早就家中搬了出来,专心备考,不成想他住的地方着了一场大火,那场火死了许多人,衙门并未找到他的尸体,他的好友家人不愿接受他的死讯,只承认是失踪,几次闹事,衙门、大理寺、刑部他们都找过。” “方士杰名声不小,当时京都中的官员也十分重视此事,各部派出诸多差役寻找,也未曾找到其尸首。” 王管事点了点头,王管事望着地面,轻声说道。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后悔与夫人定亲,所以假死脱身,夫人不信,说什么都要去找人,让夫人本就不好的名声变得更坏了,恰好林家再度提亲,王家便匆匆将夫人嫁了。” 顾砚良轻叩着桌子,凝视着王管事。 “所以王家派你跟着王氏,谨防她跑出去找方士杰,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对吗?” 王管事连连点头。 顾砚良却收起了手指,眸光锐利。 “你在说谎。” 顾砚良一字一顿说道。 “我说过,我看过方士杰的卷宗。” “如此,还要说谎吗?” 顾砚良站起身,走到王管事的面前。 俯下身,与王管事对视。 “你的谎言太拙劣了。” 王管事的喉结滚动,移开了目光。 “小人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顾砚良起身,高大的身形将王管事笼罩起来。 王管事坐在顾砚良的阴影里,莫名的压迫感将他笼罩。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五十两银子很多 ,但你是林家的管事,林家是京都有名的富商,你身为厨房管事,油水不少,区区五十两银子,真的可以收买你吗?” 顾砚良话锋一转。 “还有,方士杰的家人朋友只知道方士杰似乎有了心仪的女子,并不知晓他订婚的消息,成婚这么大的事情,方士杰不可能不告知亲属。” “林景和虽然急着为林家传宗接代,却也不至于向一个即将成婚的女子提亲,即便方士杰失踪,林景和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娶一个心仪他人的女子。” 王管家眸光闪烁。 “大人不是说只想听听故事,故事而已,您何必较真。” 王管家再度开口。 “大人您应该追查的是害死我们老爷的凶手,不是这些陈年旧事,我们夫人嫁给老爷已经十年了,二娘都九岁了,您何故又揪着这些往事不放。” 顾砚良轻笑。 “王管事说的对,我要查的只是林老爷的案子,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身为大理寺的官员,总是习惯性地去分析故事背后的隐情,闲谈而已,您不必紧张。” 王管事呵呵笑了笑,额角不停地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位大人,可当真是难缠。 第11章 第十一章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光线昏暗的室内,顾砚良温润儒雅的脸被衬得有几分森冷。 “我派人查过,林家退婚时王家没少发难,从林家手中薅了一大笔好处,方士杰那么大个人忽然失踪,王家却不声不响,这不合理。” 按照王家人的处世作风,非要将事情闹翻天不可! 怎么可能任由方士杰消失! 顾砚良直勾勾地看着王管事那张布满细汗的老脸。 “我猜王家在京都没有根基,又缺了些时运,所以日渐衰颓,他们嫌弃方士杰是个穷书生,担心方士杰不能高中,表面答应了方士杰的求娶,却隐瞒了定亲的消息。”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王管事浑身僵硬地说道。 “我们家老爷也是为了家族颜面才故意隐瞒这个消息的,万一方士杰没有高中,王家也好有个退路,这似乎并不犯法。” 顾砚良挑眉,振聋发聩。 “杀人总是犯法的吧?方士杰与王氏两情相悦,不愿就此分开,于是你们便放了一把大火,想要将方士杰活活烧死,只是那日城中起了风,火势不受控制,烧死了许多人,这么多条人命,你们打算死多少次来抵消这罪孽!” 王管事的耳中一片轰鸣,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场大火,还有在火中嘶吼着,求救的人,他不自觉跪到了地上。 膝盖的疼痛,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当年……当年的他没有放火,只是跟着去凑了个热闹。 这件事怪不得他。 他连连为自己求饶。 “大人此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负责将用夫人的名义将方士杰骗出城,后面的事情我全不知情啊。” 顾砚良低眸笑道。 “我自然知道你不知情,不然你早就被王家灭口了,王氏嫁到林家的时候,一个陪嫁的婢女都没有,想来都被处死了不是吗?” 王管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大人说的对,我把方士杰骗出去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那段时间夫人闹的厉害,说王家人都是刽子手,要去报官,王家便派我跟着夫人,说……若是夫人婚后还是闹着要报官,就……就让我解决了夫人。” 顾砚良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谢王管事配合,既然你已经认罪,那我们大理寺自然会秉公办事,协助杀人,杀人未遂,恶意纵火,王管事的后半辈子,怕是要在牢里度过了。” 王管事听了慌乱的站起身,大声喊道。 “你们明明说过会从轻发落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小姐,小姐您要救我啊。” 林望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娘活着的时候,你们多番刁难,若不是你们那日故意为难我娘,早早就消失不见,我娘也不会死在为我做吃食的路上,我娘死后,你在府中四处宣扬我娘化作厉鬼,将林家一切不顺都怪在了我娘身上,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王管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差役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林望舒的身子气的发抖,胸口的起伏久久不曾平复。 顾砚良亲手为林望舒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林小姐,你……还好吧?” 林望舒红着眼眸,接过了茶盏。 茶盏里温热的茶水,温暖着她葱白的指尖。 她看着蒸腾的热气,轻声道。 “我有记忆以来,王氏和宅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死气沉沉的,脸上永远挂着假笑,她好像从不吃醋,也不在意娘亲的出现,反而对我和娘亲诸多照拂,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一个很温柔美好的女子,直到爹死去的那一天。” 那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一向温柔的王氏,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她咄咄逼人,誓要置她于死地。 又在第二天卸去了满身的戾气,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温和知礼的模样。 这样巨大的反常,无一不昭示着爹爹的死亡和她有关。 只是不知道娘亲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 “如今我才明白,不吃醋不代表大度,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爹爹,所以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小娘以姐妹相称。” 钱达他们正好回来。 钱达看见空着的桌子上有水,也不管谁的,拿起来就喝。 唐文钧趁机说道。 “我又仔细排查了一下名单,我发现王氏深居简出,甚少出府,而且脾气温和,更不曾与人结怨,上午记录的那些人里面的人,几乎都没怎么和王氏打过交道,更不要说结怨了。” 趁着唐文钧说话的工夫,钱达总算是喝饱了。 他满足地舒了口气。 “负责伺候银珠的嬷嬷说,林景和不许银珠离开院子,出事那日是银珠祈求了守门的下人好久,又舍了一根银簪子才出去的。” “快到花园的时候,银珠忽然说忘记拿食盒了,要嬷嬷去取食盒,等嬷嬷返回的时候,银珠就已经不在了,那嬷嬷还以为银珠是去了厨房,没想到厨房里也没有银珠的影子。” 钱达看了一眼林望舒。 小声说道。 “那嬷嬷说,找到银珠的时候,银珠刚刚咽气,身体还是温热的,也没有外伤,银珠十几年前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大家就以为银珠是忽发恶疾,谁也没想到她是被人害死的。” 林望舒伸手攥住了衣裙,将手里的布料揉成一团。 嬷嬷发现娘亲的时候,娘亲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就是说,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娘亲,娘亲根本就不会死。 那么嬷嬷途经花园的时候,娘亲或许正在被凶手控制着,那时候的娘亲该有多么地绝望。 林望舒垂下眼眸,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砸在了膝盖上。 钱达并没有发现林望舒在哭,眉飞色舞的说道。 “大家都说银珠小娘死在了给林小姐煮粥的路上,因为惦记着没能让林小姐喝上粥,所以死后才烧了厨房。” 顾砚良不赞成的伸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角。 “我刚刚抓到了厨房管事,管事说火是王氏指使他烧的。” 见人齐了,顾砚良就将从王管事哪里听到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钱达起身,在屋子里游走起来,将事情梳理了一遍。 “因为林景和退亲,王氏被人嘲讽,吃了诸多苦头,眼看着苦尽甘来,因为林景和被迫与所爱之人分开,成婚之后,林景和对她并无多少恩情,光明正大的疼宠一个妾室,这样说来,王氏完全有理由向二人下手。” “火是王氏让放的,花瓣又出自王氏的房间里,有动机,有证据,就算人不是王氏杀的,也是王氏指使的,咱们现在完全可以将王氏抓来好好审一审。” 顾砚良走到林望舒身边,将碧青色的帕子递给林望舒。 林望舒缓缓抬头,素白的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湿漉漉的,柔弱可怜。 她接过顾砚良的帕子,挤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大理寺的手帕是统一发的不成,怎么你们的帕子都长得差不多。” 救她的那个顾大人用的就是这样的帕子,面前的这个大人也用这样的帕子。 顾砚良转过身,看了一眼钱达和唐文钧。 钱达摆了摆手:“我是糙人,不用这东西。” 唐文钧摇了摇头。 “我的帕子都是碎布缝制的,没这么美观。” 钱达见林望舒哭的这么可怜,蓦然有些心虚。 “林小姐您别哭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将凶手抓捕归案了,您该高兴才是。” 顾砚良扫了一眼众人。 “大家累了一天了,先去膳堂吃点东西吧。” 众人来到膳堂,对着熄了灯的膳堂面面相觑。 钱达咳嗽了一声:“看来我们来晚了。” 林望舒还以为顾砚良说的过时不候,是针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没想到顾砚良、钱达这种当官的也要吃闭门羹。 注意到林望舒的目光,顾砚良笑道。 “我们大理寺一视同仁,即便是大理寺卿来了,也是要吃闭门羹的。” 钱达连连点头。 “大理寺卿吃的闭门羹可比我们多多了。” 林望舒适时开口:“不如我请大家吧,我手里有个铺子,是专门做食肆生意的。” 钱达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惊叹道。 “不愧是林小姐,手下有个铺子这种事能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阿满挑了挑眉。 “老爷每次讨好小娘,都会送小娘一个铺子,小娘早早就过渡给小姐了,小娘说小姐是女子,又是庶女,一旦她过世,便不会有人为小姐考虑了,所以她早早就开始为小姐谋划了。” 提到银珠小娘,大家的气氛有些沉默,都有些不敢说话了。 林望舒笑了笑,温声说道。 “你们不必同情我,我虽是庶女,但小娘爱我,爹爹疼我,除了不能出门以外,我没吃过苦。” 钱达叹气。 “这样说来,还是我比较命苦。” 顾砚良对林望舒缓缓点头。 “那就有劳林姑娘了。” 京都中很是热闹,即便是夜里,也依旧有许多商家仍在开门迎客。 林望舒说的这个铺子是栋两层的酒楼,铺面不算大,但十分素雅,而且离大理寺很近,生意很好。 钱达看着这铺子,羡慕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林小姐足不出户,却能将铺子经营的这般好,当真是厉害。” 阿满挺直了胸脯。 “我们家小姐虽然不能出去,但外人可以进去啊,再说了,小姐还有我呢,我可以帮小姐传话送东西。” 此时正是喝酒玩乐的时候,酒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位置了,好在酒楼里有林望舒专属的房间,这才不至于让大家白走一趟。 上菜时,林望舒询问掌柜。 “负责给楼送菜的人是谁?送一次菜能赚多少钱?只给咱们一个铺子送菜可够生活?” 掌柜忍不住笑道。 “东家您真这话问的!送一次菜能给多少?若是自己家种的菜还能多赚钱,若不是自己家的菜,只是单独送菜,一次最多也就几文钱,又累又苦,赚的还不多,光靠给一家送菜可不够生活,少说也得送个十几家。” 顾砚良抬手倒茶,声音微沉。 “林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若是发现了线索,可不能藏私啊?” 林望舒摇了摇头。 “没什么线索,只是今日去见了卖花的岑生,他说他不卖花,卖给母亲是特例,是为了感激母亲对他的照拂,可我问了府中下人,下人们都说他和母亲没有什么交集。” “目前来看,这白杜鹃的来历没什么问题,或许只是母亲单纯地喜欢罢了,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那么穷却只给我们林家送菜,我去买花他都不问价格,便直接拒绝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谎言背后即是真相 钱达满不在意:“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不是说了,你母亲对他多有照拂,许是赏赐的多,他只送一家就赚够了。” “哎,菜来了,快吃饭吧,都饿了一天了。” 众人都在吃东西,唯有林望舒看着桌面上的饭菜,迟迟没有动筷。 顾砚良给她端了盘开胃的点心。 “多少吃点吧,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撑住。” 一切答案,都将在明日知晓。 林望舒却犹豫迟疑,今昨两日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变幻,一幕幕快速闪过。 她捂着头,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日天刚微亮,她就起身了。 本以为她已经起来的很早了,却发现顾砚良比她更早。 顾砚良穿着黑色的披风,衣角被风微微吹起,身后站着的是无精打采的钱达和一众差役。 差役们此时正抓着王氏。 见到林望舒,王氏的眼中并无波动,只静静地看着她。 林望舒很擅长察言观色,可此时,王氏眼中的情绪复杂,像是解脱,又像是愧疚,复杂的让她分辨不出。 顾砚良对林望舒点了点头。 “林小姐早,既然醒了,就跟我们来吧,切记,莫要喧哗。” 林望舒握紧了手帕,对顾砚良点了点头。 她静静跟在王氏的身后,难以想象,之前那个光鲜亮丽的王氏,会变得这么狼狈。 他们带着王氏一路到了问心阁。 说是问心阁,其实就是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牢狱。 王氏被押着跪下,钱达朗声问道。 “王氏你可知罪?” 微弱的光线照在王氏的脸上,让王氏原本圆润温和的脸庞,竟多了几分棱角。 王氏不解抬头。 “大人说的话民妇听不懂。” 王氏扯着手上的镣铐,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将锁链弄的哗哗响。 “大人们抓我来,什么话都不说就让我认罪,还戴上了这锁链,莫非是结不了案子,所以想要屈打成招?” 王氏斜着眼看向林望舒。 “我这好女儿给了你们多少银两,你们才和她串通一气,想要害我?” 钱达见王氏这样子,开口道。 “嘴真够硬的,我们既然抓你来,自然是有了证据!” 他审视着王氏的表情,“我们抓到了王管事,王管事说是你让他烧了厨房,借着众人去厨房救火的机会,你指使他人给林景和下了迷药,扮成银珠的样子杀人,伪造出一场厉鬼杀人的大戏,又借着烧死林小姐的机会,趁机将人放走,我说的对吧。” 王氏不在拨弄手中的铁链,缓缓垂下手。 “我的确是指使王管事放火了,但我可没有杀人啊。” 顾砚良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吹气,用余光看向王氏。 顾砚良鸦羽般的睫毛微垂,温声开口。 “我们既然带你来,自然发现了你串通他人的证据,银珠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对男人的脚印,且留有白色杜鹃花的花泥,白色杜鹃花您应该不陌生吧。” 王氏露出一瞬间的惊愕。 “怎么会?” 她很快镇定下来。 “白色杜鹃花多了,怎么就认定是我的那株?” 顾砚良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不改色道。 “因为白色杜鹃花颜色高洁,价格昂贵,且大多生长在高山之上,采摘困难又危险,普通人买不起,所以城中很少有人专门去养,只有山上才有,而山上的杜鹃花,此时已经落了,你的却还开着。” 王氏沉默,良久无言。 钱达趁机补充。 “我们查到你因林景之故,屡遭折辱,好不容易遇到倾心之人,又因林景和被迫分离,你恨极了林景和,所以联合他人,杀了林景行!” 王氏的目光空洞的望着地面,良久忽然发出一阵阵笑声。 她的肩膀剧烈的抖动着,笑容久久不散。 “不愧是大理寺,我做的这么隐秘还是被你们发现了,不错,银珠和林景和的确都是我杀的。” 她目光凌厉的看向林望舒,眼中的恨意浓烈。 “我被林景和抛弃,被世人羞辱,好不容易找到了所爱之人,林景和偏偏又来提亲,害我与情郎分离,我恨林景和入骨,却还要做出一副温顺大度的样子接纳银珠,对银珠好就算了,就连林望舒这个野种我要要细心呵护!” 她声嘶力竭的控诉着林景和对她的不公,模样癫狂。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一双儿女都叫什么?我的女儿一个叫二娘,一个叫三娘,我的儿子叫兰君,凭什么我的儿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配有,只能做地上的杂草,而她林望舒就是天上的明月,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室内一片安静,众人忍不住看向林望舒。 虽然知道林景和真正喜欢的是银珠,但林景和这心偏的未免太明显了。 顾砚良平静的望着王氏,目光中带着审视:“所以你杀了林景和?” 这个理由看似荒唐,但积年累月下来的矛盾,杀人也不足为奇。 王氏揉了揉眼,哽咽道。 “我原也没想杀人,只是心中不忿,和林景和吵了一架,我心情郁结想一个人在院子里散心,恰好遇到银珠,银珠她发现我心情低落,自以为体贴的安慰我,却不知我有多么的恨她。” 王氏的眼泪落下来。 “我一时冲动,就捂住了她的口鼻,我对她说,她若是敢反抗,我就杀了林望舒,银珠便不挣扎了,我也记不清我悟了她多久,反正她没挣扎过,我怕她不死,就多捂了她一会儿,等我松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王氏啜泣着,许久才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不再哭泣,声音冷硬许多。 “林景和担心银珠的死会败坏林家的名声,耽误了林家的生意,所以不许人报官,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偷偷的查,他很快就发现了异样,质问我是不是杀了银珠,我害怕极了,打发了林景和以后 ,便雇了个杀手,杀了林景和。” 她垂眸,咬牙道。 “许是那杀手和我商议如何杀死林景和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杜鹃花瓣,才害的我暴露,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见那杜鹃花好看便留在屋里。” 王氏的悔恨可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后悔没有将那杜鹃花处理好。 顾砚良的指尖轻轻在腿上敲打。 “你说你雇佣了杀手,杀死了林景和,那杀手是谁?” 王氏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那杀手是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他黑衣蒙面,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我当时害怕极了,见到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不愿意放开,我担心问的多了激怒他,才没敢事事问清楚,而且对方是杀手,万一激怒他,他把我杀了怎么办?” 顾砚良微微点头,漆黑的眼眸深深望着王氏。 “你找的这杀手真是厉害啊,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做这么多的事情,腿脚够利索的。” 王氏低头。 “杀手嘛,自然利索。” “既然这么利索,又是杀手,应该经验丰富才对,为何在杀人的时候用了迷药?” 面对顾砚良的追问,王氏仍低着头。 “我只负责给钱,帮忙将人引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砚良点了点头,将纸笔向前推了推。 “听闻您在闺阁中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妨将那刺客的大致模样画出来,胖瘦、高矮、衣裳的颜色都要写下来。” 王氏拿过纸笔,思索良久才将那人的样子画了出来。 此人身高九尺,身材肥胖,穿着一身黑,蒙着面。 顾砚良不在多言,起身离开。 林望舒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向王氏。 “我娘身上的杜鹃花泥是刺客从你的房中沾染的,那菜叶也是吗?” 王氏吞吞吐吐道。 “是。” 林望舒点了点头:“你的房中根本就没有青菜,青菜都在厨房,那刺客是如何沾染上的?” 王氏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之前要了些菜叶喂兔子。” 林望舒垂首轻笑:“我知道了。” 她转过身,衣摆溅起地上的灰尘,在空中飞舞,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她很美,也很温柔,深邃的眉眼与银珠十分相似。 王氏忍不住叫住了她。 “望舒,对不住,我当时一时糊涂杀了你小娘,我死后,我的一半嫁妆都给你做为补偿。” 林望舒微微侧首。 她的余光看见王氏的脸颊有清泪垂下。 问心阁内光线昏暗,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压抑。 自问心阁出来,林望舒才发现此时日光正盛,阳光温暖和煦。 顾砚良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林望舒忍不住问道。 “大人觉得,王氏真的是凶手吗?” 顾砚良垂眸看向她。 “林小姐以为呢?” 林望舒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出门前我看见王氏哭了,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是出于嫉恨才杀了我娘,为何要哭呢?她该觉得快意才是啊。” 她没有错过王氏脸上的愧疚。 杀人者会愧疚吗? 她看向顾砚良手中的画像,伸出素白的指尖。 “大人可否将画像借我看看?” 顾砚良将画像递给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林小姐仅凭王氏的眼泪,就猜测她不是凶手?我一直觉得林小姐是一个细致入微,十分谨慎的人,没想到也有这么感情用事的时候。” 林望舒认真的看着画像,轻声说道。 “除了感觉以外,还有三件事让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第一,大人之前说过,我娘衣袖上的脚印深浅不一,那人应当是个跛子,今日却对王氏说那杀手行动利索,王氏并未否认,她在说谎。” “第二,就是这幅画像,杀手杀人定然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胖到画上这个程度,是个人都会注意到他,哪里做的了杀手!显然她又一次说了谎。” “第三,我刚刚问她娘亲衣袖上的菜叶是哪来的,她说是白日喂了兔子,可能有残留的菜叶被杀手踩到了,事实上,我娘的衣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菜叶。” 王氏说了谎,很多。 这让林望舒开始怀疑王氏今日之言。 几分真?几分假?又或是全部都是假话? 顾砚良伸手将画像取回。 他看着画像,扯了扯唇角。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犯人说谎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我不怕她说谎,我只怕她什么都不肯说。” 顾砚良语气坚定。 “人在说谎的时候会很紧张,话就会格外的多,王氏的谎言远不止这三点,你爹娘的死一定与她有关,但她杀人的理由绝对不会是因为妒忌,或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没有被我们发现。” 林望舒看着画像,微微点头。 “她……在袒护那个凶手。” 顾砚良举起画像,轻笑道。 “谎言背后便是真相,就就是一个极佳的线索。” 他将画像塞到了赶来的钱达怀里。 “去找吧,找一个身形消瘦,身高不足九尺,长相极具特点,让人一见便能过目不忘之人,此人是个男子,身子不好,跛脚,与王氏私交甚密,” “总之按照画像相反的方向找就对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性命比名声更重要 阿满吃惊的看着顾砚良。 “这……您也太厉害了,居然能推断出这么多线索。” 听到自家大人被夸奖,钱达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神情,立马变得精神起来,他挺直了胸膛。 “这算什么,我们大人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神探,不管多复杂的案子,到了他这都能轻松侦破。” 刚说完话,钱达又打了一个哈欠。 “不行了,困死了,昨晚连夜抓人,一直忙到现在。” 钱达甩了甩胳膊,吐出一口浊气,向外走去。 站在他身边的唐文钧却没有和他一起离开,唐文钧握紧了手里的笔。 “大人,小人觉得那个凶手未必是个跛脚,我排查过王氏的人际关系,里面并无跛脚之人,若那个凶手那日当真是随着人群混出来的,定会有人发现身边跟了一个跛子,可那日在场之人却并无发现。” 林望舒回忆了一下:“的确,那日的事情我也在场,确实没有看见跛脚之人。” 顾砚良倒也不固执。 “言之有理,你们先按照我前面说的去查,不必拘泥于跛脚之人。” 大家都去忙着找人了,林望舒反倒是没了事做。 她身子羸弱,加上两天没休息,原本细腻的肌肤面色苍白,眼下的青黑看着更让人心疼。 风吹起她的衣摆,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吹走一般。 顾砚良皱了皱眉。 林望舒太瘦了,该好好补补。 “算算时辰,膳堂也该开饭了,先去吃些东西吧。” 膳堂的厨娘见了林望舒便笑得合不拢嘴,给林望舒多加了好几块肉。 她瞧着林望舒苍白的小脸,心疼地说道。 “姑娘,你这状况看着可不大好,多吃些东西,好好补补身子。” 顾砚良站在她身后,从钱袋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对厨娘缓缓开口道。 “我记得您去年秋天腌了些蜜果子,如今可还有?” 荣娘看了一眼顾砚良,又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林望舒,连连笑道。 “有,自然是有的,我腌的蜜果子,可是一绝,甜中带酸,开胃的很。” 荣娘的头发梳得整齐,做事也利索,说有就钻进后厨去,马上拿出来了一小碟蜜果子,递给了顾砚良。 “我这蜜果子虽然好吃,但吃的多了容易不舒服,你们先吃着,要是不够再来我这拿。” 顾砚良则将蜜果子林望舒的桌前,伸手轻轻推到林望舒面前,温声道。 “我已吩咐厨房烧了热水,一会儿差人送到林小姐房里去,如今案子已经有了眉目,林小姐也可以安心歇息了,不妨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顾砚良放下蜜果子,便坐到了林望舒身后,给林望舒和阿满留下了一个谈话的空间。 阿满低声道。 “这位大人昨夜也没说连夜抓人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也去帮忙了。” 小姐为了凶手的事情,整日休息不好。 要是她昨夜能跟着一起帮忙抓住王氏,小姐也能早些安心休息。 林望舒看了看眼前的蜜果子,夹起一个蜜果子说道。 “我想打人是想尽快结案。” 不知道是因为王氏的认罪,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还是热水澡的缘故。 林望舒本以为睡不着,没想到她躺在床上,真的睡着了。 虽只睡了一小会儿,但也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她缓缓起身,忍不住咳嗽着。 阿满正在收拾东西,见她醒了,急忙给她倒了杯水。 “小姐您醒得正是时候,看天色,膳堂应该要开饭了,您在房里等着,我给您打饭去。” 林望舒拽住了她。 “不急,那刺客可抓到了?” 阿满摇了摇头。 “没有,据说钱达他们把府里查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刺客,大理寺卿听说此事,说既然王氏这个凶手已经抓到,那刺客找不到也没关系,正催着结案呢。” 林望舒连忙起身更衣。 “怎么会这样,我娘这个案子不是才查了两天吗?大理寺卿为何这般着急?” 阿满吞吞吐吐说道。 “大理寺卿说大理寺案子众多,不该在这样一个小案上浪费太多时间,还说主谋既然已抓到,剩下的交给差役们就好。”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案。 虽然王氏认下了一切罪行,但她总觉得仍有几分蹊跷。 她不能让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要查一个真相! 林望舒心中着急,便失了理智。 一不小心便被有几分不平的路面绊倒。 她跌坐在地上,白嫩的掌心上泛出丝丝血痕,膝盖也痛得厉害。 阿满急忙将她扶起。 “小姐你没事吧?” 林望舒顾不得身上的伤,站稳了身子就匆匆去找顾砚良。 见到顾砚良后,她才放慢了脚步,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异状。 “大人,我爹娘的案子可是要结案了?” 顾砚良见到她出现并不意外,他神色淡淡并未提起上面的压力,只温声道。 “此案尚有疑点,自不会匆匆结案,刚刚我又翻了一遍卷宗,发现遗漏了一个线索,我打算再回林府一趟。” 林望舒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和大人一起去。” 林景和虽死,但林望舒仍是林家的主子,有她跟着,顾砚良查案自然会方便许多。 时隔几日,林望舒再度回到林家。 短短几日,林家就破败了许多。 下人们不似往日那般兢兢业业,颇为散漫的聚在一起,躲在角落里说说笑笑的聊着天。 “夫人半夜被官差抓走,至今未归,我看这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夫人!” “啧啧啧,夫人这是为什么啊,这银珠都已经死了,老爷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杀了老爷不可!”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下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我听说小少爷不是老爷的种,前段时间老爷和夫人吵架就是因为此事,夫人定是想借着银珠小娘的死,弄一出厉鬼杀人的大戏,好趁机谋夺林家的家财。” “哇,你可真厉害,这种事都知道。”一个清亮的少女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这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下人们缓缓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阿满正抱着胳膊对他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下人们尖叫着散开。 “你怎么回来了,连句话都不说,你要吓死我们不成!” 阿满对着他们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不能回来了,我也是林家的下人,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干活,整天就知道搬弄口舌。” 她最看不惯这些人踩高捧低的样子,当着老爷的面,对小姐和银珠小娘十分尊敬,老爷不在家她们就多有怠慢。 林望舒走到众人面前,开口问道。 “你们刚刚说兰君不是我爹的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下人还没有说话,便有石子向着林望舒的方向扔了过来。 顾砚良的耳尖微动,在石子砸过来的那一瞬间,将林望舒拽到了身侧。 他挡在林望舒身前,深黑色的眼眸冷厉破人。 来人是个姑娘,年纪不大,头上梳着两个圆髻,模样与林望舒有几分相似,许是畏寒,穿着一身厚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分外可爱。 她眼角红的厉害,叉着腰怒气腾腾的看着林望舒。 “林望舒你还是不是人,我娘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们院里的人用,你却这样在府里诋毁她,败坏她的声誉!” 林望舒神色温和。 “二娘,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在调查真相。” 二娘语气哽咽,发出一阵阵讥笑。 “真相!什么真相!你不过就是记恨我娘那日要烧死你罢了,我都问过了,我娘那日早早就让家丁准备好了水桶在一旁等着,她根本没想过要你的性命!我娘为补偿你,把一半嫁妆都给了你,你竟然还不知足。” 二娘忍不住落下眼泪。 “爹爹一直都偏心于你,你的吃穿度用样样都是最好的,随便一套头面就几百上千两,我娘这个主母都没有,你和你小娘一人好几套,你放个屁爹都说是香的,而我和三妹小弟不管表现得多好,都不曾换来爹爹半分笑脸,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败坏我娘的名声?” 眼泪顺着二娘的脸颊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她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用衣袖胡乱的擦着脸颊,闷声哭诉。 “我娘她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她是天底下脾气最好,最温和善良的女子了,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你们都冤枉她。” 阿满见二娘声声字字都在责怪林望舒,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我们没有冤枉她,是她亲口承认杀死了银珠小娘还有老爷,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牢里问她。” 林望舒从顾砚良的身后走了出来,拿出绣帕,轻轻擦拭着二娘的脸颊,二娘倔强的躲过她的手。 林望舒颇有耐心的继续帮她擦拭,这一次二娘只僵硬的站在原地,并未躲开。 林望舒温柔的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二娘,我并没有想过要败坏母亲的名声,我真的是在查案,若是兰君的确不是爹爹的孩子,那么杀人凶手有可能另有其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二娘咬唇看向她。 “你的意思是,爹爹有可能是被那个奸夫杀的?不、这不可能,娘不可能背叛爹爹。” 林望舒垂眸。 “二娘,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她松开二娘的脸颊,帮着二娘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很少笑,在林家这座宅院里,她像是淡淡的水墨画,无喜怒亦无哀惧,情之深挚,爱之缱绻,实难隐匿,母亲是否爱慕爹爹,你当比我清楚。” 二娘没有吭声。 她整日都与母亲相处,母亲不会主动关心爹爹,也不会放下身段争宠。 母亲总是站在高处,似是在眺望府外,又似是在等爹爹来院里。 她曾为母亲不平,觉得是银珠小娘勾引了爹爹,害得爹爹不来看他们。 可母亲却总是为银珠小娘辩驳,她暗地里嘟囔着娘亲是个菩萨。 如今想来,母亲或许真的不在意爹爹。 她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林望舒放轻了语调。 “我知道二娘你很在意母亲的名声,但我以为性命比名声更重要。” 二娘握紧了拳头,良久才开口道。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我这就去将府里的人都召集过来,不管是我还是府内的下人,都会全力配合。” 林望舒看了一眼顾砚良,对顾砚良微微点头。 顾砚良立刻开始问询。 府中的人一脸茫然。 “我们只是觉得小少爷长得不像老爷,像谁我们也不知道。” “证据?我们就随口说说,哪有什么证据啊!” “我们整天侍候夫人,的确没见过夫人和谁频繁往来。” 顾砚良问遍了府中之人,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14章 第十四章 你当人是我杀的不行吗? 兰君的眼睛又红又肿,圆润的脸颊上带着对未来的不安以及对顾砚良的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动着,不敢去看顾砚良,只好转头看向林望舒,奶声奶气的问道。 “大姐姐,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他们都说爹爹死了,还说娘也要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死,为什么不能回来?” 兰君希冀的看着林望舒,希望林望舒可以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 在他的心里,林望舒是这个家里读书最多,最博学多识的人,就连母亲也常常让他向大姐姐学习。 没有什么事是大姐姐回答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别人也一定无法回答。 兰君的双眼充满孺慕,林望舒揉了揉他的脑袋。 “所谓亡者即生者离去,前往,往生之境,待我等年岁渐长,亦当前往。” 对于兰君这个弟弟,林望舒的印象不深。 只朦胧记得兰君年岁小,方才六岁。 性子软,胆子又小。 平日里总是躲起来看人,说话做事都极为小心,时常躲在暗处悄悄看她,一旦被她发现了便会露出软软的笑。 兰君很黏他,时常溜进偏院悄悄去看她。 有一次恰巧被爹爹撞见,爹爹大为恼火,狠狠的打了兰君。 自此之后,她见兰君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在她的记忆里,兰君很乖,很善良,被王氏教养的很好,全无富贵人家的骄纵之气。 今日细看,林望舒才发现兰君真的不太像爹爹。 但具体像谁,她却说不出来,只觉得很是熟悉。 她看向一旁的二娘。 “你带着兰君回去歇息吧,管好府中下人,莫要让他们如今日这般聚在一起乱嚼舌根。” 二娘的两只手纠结地勾在一处。 “大姐姐,你……你还是回家来住吧,你一个女子住在大理寺总归不方便。” 阿满鼓起了腮帮子。 “究竟哪里不方便,还不好说呢。” 那王氏亲口承认害死了老爷和小娘,小姐又如何能毫无芥蒂的与王氏的子女在同一屋檐下共住! 顾砚良开口道。 “林小姐我今日说的那处疑点还未曾查证,劳烦您在前面带路。” 她正不知如何拒绝二娘,顾砚良此时开口,正是帮林望舒解了围。 她看向顾砚良。 “大人要去何处?” “花园。” 林望舒的心沉了几分。 花园正是娘亲身死之地,一想到小娘凄惨的在这死去,她便忍不住心酸。 她沉静了许多,放慢脚步在前面带路,刚一进花园,顾砚良便叫住了她。 “等一下。” 顾砚良在假山前停下脚步,蹲下查看。 “找到了。” 顾砚良指着地面说道:“伯母死前几日下了雨,故花园有些泥泞,寻常人路过,都会避开泥泞处行走,但凶手在杀人时往往会因为内心慌乱,无暇顾及这些泥泞。” 林望舒顺着顾砚良手指的方向,果然发现了斑驳的脚印。 脚印庞杂,深浅不一。 这个人果然是个跛足之人! 林望舒夸赞道。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林望舒心中悲痛,却依旧打起精神,仔细的看向这些脚印。 “地面上有物品被拖拽过的痕迹,应当是凶手拖着我娘的尸体时留下的,从脚印大小来看,这只有凶手的脚印,此处并无第三人存在,我娘的死绝不是王氏亲手所为!” 顾砚良赞同点头。 “不错,此处只有这一人的脚印,说明王氏当时要么不在,要么就是在远处观看,可若是王氏在远处观看,又与她所说的亲手将伯母捂死不符,杀人者未必是她。” 林望舒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看着脚印,一边思索。 既然娘亲并非王氏亲手所杀,王氏为何帮凶手开脱? 人多是趋利避害。 都会努力展现出对自己有用的那一面。 可王氏却极力揽罪,只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那个凶手对王氏来说是极为重要之人。 对王氏而言,凶手被捉产生的后果,比让她去死更加严重。 杀人是死罪,聪明如王氏,不会不知道杀人的消息传出,会连累的二娘三娘名声尽毁。 让王氏不惜冒着毁掉二娘三娘的代价,也要庇护的人,究竟是何人? 林望舒对这个凶手的身份,越发好奇。 竟然能让王氏不惜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也要隐瞒对方的罪行的人,她真的想好好看一看。 既想不清楚,那便不必再想了。 林望舒缓缓起身:“或许我们可以回大理寺,再问问王氏。” 王氏见到他们,淡声说道。 “大人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配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氏的神色平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阶下囚的处境。 顾砚良坐下,静静审视着王氏,良久才开口道。 “兰君的父亲是谁?” 王氏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大人说的话我听不懂。” 顾砚良微微点头。 “世人皆说兰君并非你与林景和之子,我特意去见了兰君,他长得与林景和很不一样。” 王氏目光游移地看向地面。 “小孩子年纪小,五官尚未长开,哪里就看得出像谁不像谁,我连杀人这么大的罪行都敢认,偷情的罪名对我来说没什么不敢认的,没做就是没做,你们不必再问。” 顾砚良没有继续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换了下一个问题。 “下人们说,银珠出事当天,听到你和林景和争吵,林景和发现了兰君不是自己的儿子,你十分慌张,找来奸夫商议对策,恰好被银珠撞见,于是你们动了杀心,杀死了银珠,对不对?” 王氏嗤笑:“大人莫要听信那些下人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什么奸夫,银珠是我一人杀的。” “听说你们大理寺最喜欢破那些复杂的案子,以彰显自己的能力,厉鬼杀人的噱头已经足够您威风一回了,何必将案子变得更加复杂?” 王氏近乎挑衅地看着顾砚良。 “我听看守我的差役说了,上面已经在逼着大人结案了,大人再拖下去,对你我都不好。”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问心阁内,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林望舒觉得分外难捱,之前摔伤的腿也在隐隐作痛。 她轻轻摸了摸膝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顾砚良缓缓转身,看向王氏。 “你知不知道承认凶手的罪名,会对你,对你的儿女产生怎样的影响?” “你会死,你的孩子们无人庇护,只能被人欺负,备受白眼。” 王氏的手攥紧了衣角,她的身子微微抖着,良久才恢复平静。 可她仍未开口。 林望舒一直盯着王氏,见王氏这般,忍不住有些失望。 “那个凶手究竟许诺了你什么,你才会抛下自己的性命还有儿女去维护他!” 王氏沉默不语。 顾砚良回到位置上坐下,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我问你,你是怎么杀死的银珠?” 王氏冷声道:“自然是活活捂死了她。” “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王氏微微停滞:“用的是,用的是左手。” “好,那我再问你,银珠死的时候,仆人曾去找过她,那时银珠尚未完全断气,你一定听到了仆人的声音,你告诉我,去找银珠的是谁?” 王氏张了张嘴,几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顾砚良笑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因为,人根本就不是你杀的。” 顾砚良拿出了一张纸。 “这是仵作写的尸格,根据银珠身上尸斑可以判断,对方左手捂住了银珠的脑袋,右手捂住了银珠的口鼻,将银珠活活捂死,而且事发地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你当时并不在现场。” 王氏深呼了一口气,垂下了脑袋,良久没有开口。 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 顾砚良破过许多的案子,自然遇到过犯人抵死不肯开口的情况。 他并不着急。 但林望舒急。 林望舒愤然开口。 “自从进了这问心阁,母亲总是做出一副恶毒的样子来,但我清楚您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多年来,您对母亲爱护有加,对我更是疼爱,您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嫉恨杀人。” 林望舒来到王氏面前,屈膝与王氏对视。 “那个凶手杀死小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说过什么威胁的话对吧?” 王氏低下头,垂下眼眸,避开林望舒的视线。‘ 林望舒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小娘没有呼救的原因,是为了您对吗?” 林望舒抬起眼眸,黑白分明的双眼被泪水沾湿,像是一颗漂亮的黑色琉璃珠。 “她怕惊动他人,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宁可被捂死,也没有半分挣扎。” “她用她的死去维护了您。” 王氏低下头,眼泪顺着她脏乱的脸颊流了下来,她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擦着湿润的脸颊。 她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闭上了。 她沉默着,不肯说话。 林望舒不愿再看她这副模样,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怒道。 “母亲,您到现在还要护着那个人吗?人是他杀的,却让你背负一切的罪责。” “你死后,二娘三娘怎么办?她们的母亲是杀人凶手,可想而知她们会背负多少的轻蔑与冷眼,您是要让您当年吃过的苦,在她们的身上重现吗!” “还有兰君,他不是爹爹的子嗣,一定会被宗亲赶出家门,他还那么小,你难道要看着他流落街头,活活冻死、饿死吗?” 听林望舒提到儿女。 王氏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她抬起头,看向林望舒的背影。 轻声道。 “是我的错,一切错都在我。” 她摇了摇头。 “是我不好,如今这苦果皆是因我而起,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你就当人是我杀的不行吗?” “望舒,就当母亲求你,不要再查下去了,让这一切从我这里结束吧。” 王氏跪在地上,给林望舒不停地磕头。 她的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很是沉闷。 林望舒的胸口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她不明白,那个人究竟哪里好,让王氏可以心甘情愿担下一切罪责。 她的腿疼的厉害,心也疼的厉害。 她几乎站不住,一只手抓住顾砚良身下的木椅,一只手捂着胸口,踉跄着。 膝盖上的疼痛越发明显,让她忍不住踉跄。 一个小小的踉跄,却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不起眼的片段。 第15章 第十五章 我来了 林望舒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旧石巷里,那个长相丑陋,却会读书识字的送菜人……岑生。 岑生的步伐极慢,嗓子低哑难听,送她出门时步伐急促,带着丝不起眼的踉跄。 她自己为了隐藏膝盖上的伤,会故意放慢脚步,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但到了情绪激动之时,就会忘记控制步伐。 岑生走路那边缓慢,说不定就是为了掩藏他的跛脚。 她转过头看向王氏。 “你真正想要保护的人是方士杰!或者说是岑生!当年所有人都说方士杰死了,但其实他没有死。” “一场大火,让他丢了半条命,毁了容、跛了脚,再不能参加科举,因为容貌丑陋,无人愿意用他,他只能做些粗陋的活,在府中送菜。” 屋内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林望舒却苍白的晃眼,她低下头轻声咳嗽着。 娇弱柔美的脸颊上,却带着与其完全不一样的神采。 顾砚良望着她,指尖不自觉的敲打起桌角。 听到林望舒的话,王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很快就平复了呼吸,将手上的镣铐扯得稀里哗啦的乱响。 她垂了垂眼眸,慢吞吞开口道。 “既然你们查到了方士杰的存在,我也就不狡辩了,不错,我的确是爱过一个叫方士杰的书生。” “可那个书生早就死了,他死的事情人尽皆知,至于什么岑生……他又丑又穷,怎配与方士杰相提并论。” 说到这,王氏的语气多了几分傲气。 她似乎十分看不起岑生,可钟云栖却通过她低垂的眼眸,察觉到她眼神中的不忍。 她越是这样极力的撇清方士杰与岑生的关系。 林望舒就越是可以肯定。 岑生一定就是方士杰! 林望舒努力平稳呼吸已,待到呼吸平稳后,她站稳了身子,目光锐利的看着王氏。 “我看过方士杰的画像,方士杰没有毁容之前的模样,与兰君有七分相似,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王氏微微侧了侧头,不敢直视林望舒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方士杰一个死人,还能死而复生与我行苟且之事诞下子嗣不成?” 王氏低声笑着,缓缓抬起头。 “望舒,你只是个闺阁女子,根本不懂破案,破案讲的是证据,你若说我帮了那岑生,就拿证据出来。” “回去吧,莫要给大理寺的诸位大人添乱了。” 林望舒走到她面前,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缓缓低下身来。 “可方士杰没死不是吗?他还活着,以岑生的名字活着。” “如今的他容貌尽毁,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只能靠你的救济过日子,与你偷偷摸摸的见面。” “他这样的废物,哪里值得你这般袒护!” 林望舒的语气越发的快,到了后面竟然有了几分厉色。 王氏被林望舒的语气激怒,她失去了理智连连摇头,忍不住辩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隐姓埋名是因为担心王家的追杀,他是个很温柔也很有担当的人,他是真正的君子,他一直都想带我离开,是我……是我舍不得二娘三娘还有兰君。” “是我,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如果当初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给过他希望,王家就不会……” “够了!”林望舒打断王氏的话,她的心脏怦怦乱跳,怒火冲的她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面对王家的迫害,他可以选择报官要求王家的赔偿,他却选择像是懦夫一样躲起来,逃避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他自己无法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无法接受众人眼中的才子陨落,想要保全自己才子的名声罢了!” “你维护的根本不是你的爱人,而是杀死我娘亲的凶手!”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林望舒的眼角滑落,林望舒抽泣着,她红着眼角看着王氏。 王氏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低着头,一语不发,眼泪不断地落在地上。 王氏的沉默,恰恰说明了林望舒的推断是正确的。 顾砚良起身看向身后的差役。 “传令下去,捉拿方士杰。” 差役们还未曾动身,便听到一阵沙哑,难听的声音道。 “不必了,我来了。” 方士杰穿着一身白衣,走到众人面前。 在昏暗的问心阁内,他是难得的亮色。 他抬起头,露出如树皮般布满褶皱的脸。 在黑暗的问心阁中,显得格外恐怖。 钱达跟在他身后耸了耸肩:“他是主动找上来的。” 方士杰走到王氏身边,将王氏扶起。 他站在王氏身前,他扬起下巴,坚定的看向众人。 “人就是我杀的,我恨林景和。” “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婉茹也不会过的这么辛苦。” 他回过身,为王氏擦着脸上的泪水,不疾不徐的讲起往事。 “因为家境困苦,我在书院读书时常被人欺辱,有一次婉茹路过,出手相助,她温婉大方,气质明媚,我只看了她一眼便爱上了她,只知晓我们二人之间有天地之别,我配不上她便死了这条心。” “未曾想到不久之后,我再一次遇到了她,那时我在京都已经有了几分名气,她刚刚被人退婚,我们二人地位调转,我被人拥簇着,她却被人欺凌。。” 说起当年的事,方士杰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便主动上前解围,她对我十分感激。” “王家不满意我只是个秀才,不许我们的婚事,我便恳请他们给我些时间,我保证会考取功名,风风光光的娶婉茹为妻。” “王家虽然允诺我二人婚事,却担心我不能考取功名,让人笑话,所以未曾声张,不料我尚未参加科举,林家传出求娶之意,王家本就中意林景和,此番大喜过望,连忙找到我,要我取消婚约。” 方士杰苦笑:“那时的我年少气盛,气不过王家出尔反尔,便扬言要告到衙门去,王家担心我真的闹到衙门里,搅黄了和林家的婚事,便派人去旧石巷放了一把大火。” 正是那把大火,让旧石巷传出了闹鬼的传闻。 那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 他很幸运,虽然被掉落的房梁砸断了一只腿,毁了容貌,却活了下来。 只是他那段时间伤的厉害,动弹不得。 他的腿刚刚可以下地,他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婉茹。 却恰好撞到林景和从王家出来。 林景和高大俊美,家中又颇有财力,无论怎么看都比他这个废人好。 他看着王家人故意将婉茹往林景和的怀里推,俊男靓女般配至极,一时间竟生出了几分胆怯。 他断了腿,毁了容,无法参加科举。 婉茹跟着他,只能吃苦。 他捶打着自己的断腿,站在围观的人群之中,眼睁睁看着林景和抱着婉茹,却不敢现身。 那时起,他便萌生出了怨恨的心思。 他那么努力才让王家人的态度有所松动。 可林景和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露出一点点要娶婉茹的消息,就能害他落入这般不堪的境地。 前途、爱人、皆化作云烟。 方士杰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我身体有疾,自知不配留在婉茹身边,我以为只要婉茹过得好,纵然方士杰此人长眠于世亦无足惜,不想竟却听京中有人谈论,称林景和宠妻灭妾,为一妾室折辱正妻。” 方士杰缓缓握紧了拳。 “我以送菜人的身份混进了府邸,远远看着她独自凭栏郁郁寡欢,我自知没有资格出现在她身边安慰她,只能拖着残腿,九死一生的采下了那株白杜鹃送给她,希望可以代替我陪伴在她左右。” 方士杰摸了摸布满褶皱的脸颊,轻轻转头,温柔的看向身后的王婉茹。 “我没想过让她背负上通奸的恶名,我只想一辈子默默守着她,在远处静静看着她,哪怕一辈子隐姓埋名,数日才能遥遥见上一面,对我来说也已满足。” 王婉茹站在方士杰的身后,早已泣不成声。 嫁给林景和的数十载里,她从未感受到欢愉。 在林景和的心里,她只是一个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的喜怒哀乐,林景和从未在意。 她本以为后半辈子都会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 偏偏她又在宅子里见到了方士杰。 虽然方士杰的容貌大变,可在路过的众多下人之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方士杰。 那时,她已经生下了二娘,她愧对方士杰,不敢与方士杰相认。 便只是默默地站在高处,远远的望着方士杰。 虽只能有片刻眼神上的交汇,也足以让她感受到幸福。 方士杰继续说道。 “诞下三娘后,婉茹很快就又怀上了孩子,因为林景和派人送来的生子偏方,这个孩子没能保住,从这个孩子开始,噩运仿佛就盯上了婉茹,婉茹的孩子一胎一胎的因为意外小产,林景和觉得婉茹无法诞下子嗣,便动了娶平妻的想法。” “婉茹痛苦至极,将我堵在墙角,抱着我失声痛哭,我们……没想到那一次婉茹怀孕了,林景和见婉茹有孕,便暂时打消了娶平妻的想法,很快婉茹诞下了兰君。” “我和婉茹都明白,兰君的存在早晚会暴露我们的关系,兰君身世暴露之时,便是我和婉茹的灭顶之日,我们皆不知晓那天何时会来,每一日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日,于是我和婉茹不在像之前一样避嫌,躲在这一方天地,偷偷摸摸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林景和整日不回主院,我们倒也快活。” 方士杰苦笑。 虽然只能在夜半时分,偷偷摸摸的聚在一起,但那却是他们二人最快活的日子。 狭小黑暗的房间里,他们二人的呼吸彼此交融,背着众人,交颈而眠。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 第16章 第十六章 我没想杀她 方士杰的嗓音越发沙哑难听,像是生了锈的巨子在锯这木头一般,声音酸涩难听,让人很不舒服。 “我和婉茹的事情终于暴露,林景和气愤找婉茹对峙,婉茹不得不撞柱以示清白,这才打消了林景和的疑虑,婉茹很害怕,她林景行会派人盯着她,不敢继续约我在房里商讨,只能趁着深夜无人,约我在花园商量对策。” 方士杰的身子微微颤抖,语气也逐渐变得痛苦。 “我知道银珠也是苦命人,我也知道我没有入府的时候,是银珠一直在安慰婉茹,开导婉茹,她们两个看似是主母和妾室的关系,但其实更像是姐妹,挚友。” “我没想杀她,可那天真的太不巧了,她听到了我和婉茹的谈话,她捂着嘴,躲在假山后,不敢发出声音,她藏的很好,我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婉茹离开后,我也正想离开,偏偏有人找了上来,在花园里大声喊着银珠的名字,我怕被人发现,只好躲到假山后面,恰巧撞见了银珠……” 林望舒听到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她死死的盯着方士杰,想要看清楚方士杰脸上的表情。 她想知道,方士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害死了娘亲。 也想看清楚,方士杰的脸上是否有半分的悔恨。 方士杰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我怕她发出声音,便拖着她向假山更深处躲藏,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挣扎,我以为……我以为她没事的……所以就多捂了她一会儿,直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呼喊声,我才松开了她。” 方士杰揪着自己的头发,颤声说道。 “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杀死她……” 从方士杰的动作中,林望舒看见了浓浓的痛苦,自责。 林望舒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晃了晃身子,几乎晕过去。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顾砚良静默抬手,撑住了林望舒的身子,他看了一眼阿满,轻声道。 “给你们家小姐搬个椅子来吧。” 在木椅搬来时,他淡然的抽回手臂,看向方士杰。 顾砚良冷声问道。 “你害死银珠后,觉得杀一人是死,杀二人也是一死,何不杀了林景和以绝后患,所以杀了林景和,对吗?” 方士杰缓缓点头。 “没错,我让婉茹安排管事放火,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趁着众人不在,悄悄下了迷药后进入灵堂,将银珠的尸身拖到了地上,自己钻进棺材里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一出厉鬼杀人的戏码,因为离得远,又是黑夜,众人刚刚才参与过救火,眼睛被烟熏的厉害,并未发现我与银珠的不同。” “我们的计划非常顺利,我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人会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察觉。” 他露出一抹笑,因为脸上的烧伤,这笑显得格外狰狞。 “如今林景和以死,我也不必担心婉茹被人欺负了,要杀要剐都由着你们,我全都配合。” 他看了一眼林望舒,重重跪在林望舒的面前。 “我只求你们看在婉茹从未欺负、为难过你的份上,不要将我和婉茹的事情说出去,所有的罪责让我一人承担。” 他转过头看向王婉茹,挤出了一个笑容。 “以后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总是躲在房间里,不要因为不开心就不吃东西,你要好好的活着,走出闺阁去,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走出去你就会发现,女子不止可以在后宅相夫教子,还可以做更多的事。” “忘了我,也忘了林景行,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王氏看着他,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她哽咽着,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 可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士杰伸出手,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用沙哑的嗓子轻声说道。 “不管是我,还是林景行,我们其实都不是你的良配啊,婉茹你从来都不欠我,真正亏欠我的其实是王家啊。” “你放心,我来之前已经报了官,我将放火的证据交给了衙门,旧石巷那十六个死去的书生,也该迎来自己的公道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你,要挟你了。” 原来这就是方士杰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的原因。 林望舒转过头,深吸了口气。 方士杰死到临头,还在谋划着,算计着,为解决掉最后一项麻烦。 她对方士杰说道。 “你们毕竟是害死我娘的凶手,我无法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自此以后我不会再称呼她为母亲,但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为难她。”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她踉跄着起身,在阿满的搀扶下离开了问心阁。 离开问心阁后,她便晕了过去。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生病的那一天。 她看见娘亲坐在她的床边,温柔的给她掖着被角。 “你这孩子,怎么又病了,这么大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你让娘怎么放心的下啊。” 娘亲拍着她的胸口,像是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她睡觉。 “睡吧,等你睡着了,娘亲给你煮你最爱的甜粥喝。” 娘亲的嘴里哼着温柔的小曲儿,哄着她入睡。 她的眼睛缓缓的合上。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① 娘亲,我究竟该如何面对王氏,又该如何对您的死释怀。 害死您的,究竟是王氏、还是方士杰,亦或是……我呢。 林望舒醒来后,望着头上的帷幔眼神空洞。 阿满注意到她醒了,担忧的望着她。 “小姐,你还好吗?” 林望舒恍若未闻,许久后才开口问道。 “如今是几时了?” 阿满轻叹了口气。 “什么几时啊,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 明明梦中只过了片刻。 林望舒怔愣的坐在床上。 阿满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给她倒了杯茶水,递了过来。 “小姐饿坏了吧,先喝口水,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你最爱的甜粥。” 甜粥二字,唤醒了林望舒的理智。 林望舒猛地伸出手,拽住了阿满的手臂。 “别……别去,我早就不爱喝甜粥了。” 阿满抿了抿唇,担忧的抱住她。 “小姐,我知道您一定很自责,但银珠小娘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怪您……” 阿满的手臂很宽厚,抱着林望舒,让林望舒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阿满,我觉得我好奇怪,我好像应该恨王氏、恨方士杰,可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恨他们,更恨我自己也更恨爹爹。” “其实娘亲是有机会离开的,如果不是我的诞生,说不定娘亲早就抛下京都的一切回到西江去了。” “爹爹明明说过,会一生一世待娘亲好,却不曾遵守诺言,他一次次的背弃、辜负娘亲,打着爱的名义,将我和娘亲关在偏院里,像豢养鸟雀一样,养着我和娘亲。” “他毁了娘还不够,偏偏还有去招惹另一个女人,娶回了她却不肯爱她,不愿珍惜她,也不愿疼爱她诞下的骨肉,他毁了两个女人,也毁了许多人的一生。” 外祖一家失去了女儿。 她失去娘亲。 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小便没有父亲的疼爱,如今母亲也要面临牢狱之灾。 往后数年,更是要面对他人的轻视、冷眼。 还有方士杰,那样一个惊艳才绝的才子,本可以成为国之栋梁,如今却成了满手鲜血的罪人。 林望舒的眼神脆弱,又迷茫,她的眼睫轻颤,带着几滴潋滟的泪光。 “可爹爹他又的的确确疼宠了我十六载,让我衣食无忧,过着许多人艳羡的生活。” “阿满,我好像变得很矛盾,我断不出善恶,也分不清黑白,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永远无法拨开的迷雾。” 阿满心疼的落泪。 “想不清楚那便不要想,如今小娘已经走了,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何必还拘束在恨意里,阿满不想让小姐那么难过,只想让小姐快快乐乐的活着。” 门外,一位医者尴尬的拢了拢挂在身上的小木箱。 “顾大人,我听着这位小姐哭声洪亮有力,应当已无大碍。” 顾砚良微微俯身颔首。 “有劳张神医走这一遭,我已派人准备好了马车茶点,望您老不要推辞。” 听着门内的哭声,顾砚良良久才离开。 他孤身来到膳堂,对着厨娘说道。 “兄弟们辛劳了几日,总算破了这桩大案,劳烦您做些好的,给兄弟们补补。” 厨娘接过银子咬了一口,拿着银子高高的向着天上抛了抛。 “够沉的,大理寺哪天不破案,之前怎么不见大人庆祝,我看这饭可不是为了兄弟们,是为了林小姐吧?” 厨娘上下打量着顾砚良,见顾砚良身姿笔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忍不住凑到顾砚良面前,小声调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附近的大夫都被你找遍了,我听说你还动用了关系请了张神医,这么关心人家林姑娘,怎么不在一旁守着。” 顾砚良的声音温润如玉,不疾不徐的答道。 “林小姐的爹娘新丧,心情悲痛,您不该开她的玩笑,大理寺还有其他案子等着我去处理,今日应当是我最后一次与林小姐见面了,这顿饭便当作是我回报她的。” 厨娘不解。 “既然想请她吃饭,怎么不带她出去吃,我手艺虽然还凑合,但怎么也比不上外面的厨子啊,而且去外面吃还能省些银两。” 顾砚良摇了摇头。 “林小姐父母皆亡,不知多少目光盯着她,我们孤男寡女的吃饭不合适。” 厨娘摇头。 “你啊,死脑筋!” “书读的不错,案子破的也好,就是这脑子有点不够用,嘴这么硬是娶不到老婆的。” 她将银子收好,对着膳堂里的人喊道。 “顾大人今日请咱们大家伙吃大餐,一会儿到了饭点都快些来,我可不叫你们啊。” 林望舒哭累了,便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阿满正守着饭盒,在一旁等着她。 “小姐你醒了,我给你打了饭回来,如今还是温的。” 林望舒缓缓下床,看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 “这么丰盛?” 阿满点了点头。 “是挺丰盛的,我刚刚去的时候有些晚了,还以为膳堂肯定关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借膳堂的厨房做些吃的,没想到膳堂今日没关门,厨娘听说我们要走了,给我们装了满满一食盒的饭菜呢。” 阿满一边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一边对林望舒说道。 “对了小姐,我听钱司直说,方士杰被判了死刑,至于王氏,顾大人说念她有幼子需要照顾,并没有让她坐牢,罚了百两的银子,打了她二十棍。” 阿满吞吞吐吐说道。 “顾大人说对大理寺办案,除了对血亲和陛下以外,不需对他人细细解释,是否要将王氏与方士杰的罪行公之于众,要看小姐您的意思。” 林望舒手中的筷子顿了顿。 “其实我还没想好,算了,此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在大理寺叨扰了许多天,是时候回去了。” “不过回去之前,我想见一下顾大人。” 林望舒出门时,恰好遇到钱达,她急忙叫住了钱达。 “钱司直,顾大人可在?当初他救了我,我还没向他道谢呢?” 钱达挠了挠头。 “这么多天都没道过谢吗?也对,林小姐你之前一直忙着查案,也没心思想别的。” “顾大人刚回来,我这就叫他过来。” 注解①:引用自唐代,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