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杀》 第1章 入京 岁暮天寒,新雪绵绵。 大雍国都金陵城烟火鼎盛,华盖如云,丝毫不受天气影响。 位于朱雀大街的茗香阁座无虚席,茶客们围着说书先生,要他将那京城八卦讲了一遍又一遍。 当今圣上广施仁政,百姓们就跟着思想奔放,耳朵也长了起来,街头巷脚寡妇门前那些事儿早已满足不了他们日益膨胀的八卦之心,眼下最火的,是高门大宅,名门贵族里的那些大小事儿,哪怕是谁家的小姐丢了帕子,谁家的公子逃学被抓打了屁股这般丁点儿大的小事也会被津津有味传上好久,直到下一个八卦出现。 说书先生往冒烟的喉咙里灌了一壶凉茶,开口就道:“这南安公主第十九位面首,正是那……” “先生你今天别说公主了!说那个……就是那个……” “对啊对啊!” 一众茶客目光灼灼,活脱一片黑夜里饥饿的狼群,看得说书先生浑身发冷,“这都说了好几回了,还要听啊?” “要听要听!” 众人呼声高涨,新旧不一的铜钱很快填平了说书先生眼前的碗,那先生无奈,让小童收起散落在桌上的几枚铜板,清空了碗,又将空碗重新放回桌上,开口道:“好吧,如今确实没有哪件新鲜事能比得上敦国公府找回丢失二十年的千金大小姐更令人震撼了。” 敦国公是当朝唯一一个国公爷,他祖上乃是开国元勋叶振威,有着从龙、护驾、为太祖皇帝死了一群儿子的惨烈功勋,太祖皇帝特奉为国公,并下了正儿八经的圣旨,表示敦国公府的后代袭爵不降级,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国公府如今的这位当家人,是叶振威的重孙子叶海元,提起这位,就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声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了,这位国公爷没有半分先祖的威风,整日里最爱吃香喝辣游山玩水,当真是堕了国公府的赫赫名声。 他的繁殖能力也不强,年过五旬,只生了一个女儿,还在婴儿时期就弄丢了,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又叫人唏嘘不已,原本人们都以为这国公注定无后,却没想到,二十年后,这位大小姐居然还能被找到。 “江抚眉,江南一带最大的布庄——江氏布庄的掌门人,江氏布庄在她手里仅仅七年,产业扩大了十倍不止,更是凭借霓霞锦称霸江南市场,甚至连京中权贵,也都对这霓霞锦爱不释手,听说前两年还成了皇室供奉。如今那江家,可谓是如日中天,日进斗金,江抚眉也是当之无愧的江南富豪,绝对能排上前十名!”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纵然他不曾见过那位传言中的奇女子,却依然能侃侃而谈。关于这位的传言并不多,但仅有的那几句,也足以让这些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说上几天几夜。 “那她是怎么被发现是国公府丢失的大小姐的?”有人大声问。 “据说是凭借身上的印记,还有其他的什么……反正就是验了又验,确认是她无疑。”说书先生又怎么会知道豪门秘事细节,只能暗骂提问人一句,含糊而过。 但那人却不依不饶:“那万一搞错了,弄个假的回来……” 说书先生眼一瞪,气得胡子乱飞:“怎么可能有假,这可是那位……你们忘了国公府的那位……” 他没有提起名字,但众人却心知肚明,场内气氛一下子降入冰点,初冬的寒意突然席卷整个茶馆,有胆小的妇人甚至捂住了孩子的嘴——孩子夜哭不止时,她们也是拿那位的名字吓唬孩子的。 许久,都无人再说一句话。 而与此同时,一架宽大精致的马车从城门驶入,正走到茗香阁前,车架由四匹高大骏马拖拉,车身装点精美柔纱,一看就是贵族女眷的马车,却不是京中常用的样式,更像是江南女子爱用的香纱车,赶上这个风口来这样一辆车,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车中女子的身份,不少人驻足观望,眼中闪耀着异常兴奋的八卦之火。 突然,阴沉沉的天空下,一道金光闪过,直刺领头白马,白马被刺中臀部,惊起嘶鸣,其余三匹马见头马慌乱,也跟着乱起来,车身剧烈摇晃起来,眼瞅着就要翻了去。 “小白不怕!”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马车中传出,随即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从车中飞身而出,她一手把差点晃下马车的车夫捞起,轻松之间仿佛车夫不是个七尺高的壮汉,而是稻草填的娃娃。 少女强行拉住白马,那白马挣扎不得,被死死按住,只得委屈得嗷嗷叫,少女拍了拍它的头,摸摸它的脖子,不知说了什么,白马便当真安静了下来。稳住马儿,少女陡然回首,一双杏眼直直盯向茗香阁三层的某扇窗户,众人这才看清那姑娘的面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花儿般年华的少女面色红润,圆眼俏唇,恰是一副鲜活可爱模样,只是这样的好姑娘,大半张脸却覆着半张银质面具,寒芒森然,硬生生多了几分悚然的可怖气息。 可惜了这样的好容貌,有人窃窃私语。 那姑娘对周围看客的反应毫不在意,她身形一动,足尖踏雪,腾空而起,直扑那窗户,仿佛认定了作祟者就藏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 这时,车里有人温柔平静唤道:“大福,回来。” 半空中的那位大福姑娘就生生转了身子,毫不犹豫回落,一个转身就滑进了车里,身形如燕,令人瞠目。 马车之中空间宽敞,点了无烟的银丝碳,添了温温馨香,令人情绪安宁,心生美好。这般好的熏香要数十金一块,寻常人家可供不起。 车内一男一女一老妪,老妪黑纱遮住整张脸,坐在一旁宛如木雕,那对男女却是令人眼前发亮的精致。 男女对坐,中间是一玉石做的棋盘,男人一身白衣,三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如风,看上去稳重成熟又不失潇洒俊逸。女子便更是灼目,雪肤红唇,灿若桃李,只是那一双眼睛静若寒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孤寂,生生压下了这一身繁华,显得有些清冷寂离。 她身着紫色长裙,举手投足间,仿若迟暮云霞在身上淌过,瞬息间紫化作斑斓五色,交织混杂迷人眼。 这正是大名鼎鼎的霓霞锦,天底下能在寻常日子里穿着霓霞锦,一点儿不小心翼翼的,也就只有它的主人——江南江家现任家主,江抚眉了。 江抚眉正一颗颗整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方才的晃动让这棋局乱作一团,好在她记忆出众,还可以一一恢复。 大福不高兴,手脚并用笔划道:“坏人,为什么不抓他?”她一开口,便没了那股冷冽的肃杀之气,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江抚眉摸摸她完好的那一半脸蛋儿,又把一块儿梅花糕塞到她手中,安抚道:“大福乖,抓不到的。” 大福似乎有些不服气,还想辩解些什么,但是又被手中的梅花糕吸引了注意力,纠结一番,她决定把仅有的一张嘴用来吃糕,再不说话。 江抚眉轻易就将少女制服,转而问那玉树临风的男人:“兄长觉得是谁做的?” 江抚眉只有一个兄长,却不是亲生的哥哥,而是父亲结拜兄弟的儿子,名为白松年。这名字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它代表着当世闻名的音律大家、书画天才、棋坛圣手……等等一系列少年人仰慕的惊艳名头。他和江抚眉的关系并未隐藏,许多人都知道他此番会随同进京,多少才子佳人,为此早早制定新衣,呵护皮肤,研究新发型,就等着有机会与这位大家见上一面。 而此时,白松年拧着眉头对着复原的棋局看半天,“不对吧,刚才的棋局不是这般吧?” “就是这般。”江抚眉笃定道。 “可方才我明明再有一子就可胜出……”白松年无奈道,“算了,左右现下也不过多走两子,就这样吧。” 他抬手落子,在江抚眉臭棋篓子怨念爆发之前,赶忙接上之前的话头。 “叶叙,敦国公府世子,锦衣卫指挥使,以暴虐凶残狡诈闻名,是京城止小儿夜啼的一剂良药,原是敦国公府母系的孩子,因为国公无后,才把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不过不得不说,敦国公这人看上去不靠谱,这继承人倒是挑得极好,叶叙一人撑起了敦国公府摇摇欲坠的门楣,除了他,没人会在朱雀大街用飞镖捅自家妹妹的马屁股,这是个疯子,你此行最该防范的就是他。” 大福吃完了糕,纠正道:“不是飞镖,是小箭!” 那枚小箭被大福随手扯下扔在了马车里,江抚眉弯身捡起尚且带血的箭簇,轻声道:“好精致的袖箭。” 她拿出帕子将那枚小箭擦了擦,收到一个小盒子里,边做边说:“叶叙这人名声不好,做事却是可靠,兄长可还记得江氏最难的那一年,被登州知府的苛政逼的关停,只剩下最后一家铺子苦苦支撑,若不是叶叙带人拿了那知府,我江家的基业怕是早就没了。” 那些年的江南好似永夜降临,暗无天日,直到叶叙带着锦衣卫血洗江南五个州城,才终于破了天,江南民生得以喘息,侥幸存活。 白松年挑眉,认真劝道:“不否认他是能臣,如此年轻的天子心腹,必然不简单,但作为你的表哥,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京城风云诡谲,九死一生,你莫要掺合了,伯父伯母应该也更希望你平安无忧一生。” 江抚眉摇头:“血海深仇,满门性命,如何无忧?” 这么说着,她怔怔出神,遥想那年寒雪夜,年少的她捧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从江南到北牢关,去见那被流放的父母家人,却只看见熊熊大火,散落的尸体,她的父母、兄长还有常对她笑的忠心耿耿的嬷嬷、老仆,全都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 北牢关冬日极寒,大雪常没过人的大腿,这样的天气里,怎么会起那么大的火…… 她的父亲——沈太傅,因为勾结番邦,被判流放北牢关,如此就算了结了,可为什么十几年后又惨遭灭门? 江抚眉垂下眼睫,掩住满目哀伤。 从得知她的计划开始,白松年已经劝了八百回了,早就知道她不会回头,此番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见她神情怔忡,他索性不说了,把手中棋子一扔,“行吧,三子,你输了。” 江抚眉:“……” 连输十六局,不吉。 第2章 叶叙 与一层的喧闹不同,茗香阁二楼三楼都是隔间雅座,相对安静,只是价格要稍微贵上一些,其中三楼又比二楼要更贵。 此时的三楼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所有隔间空空荡荡,只有临着朱雀大街那一间里,有一站一坐两个青年。 站着的那个身着锦衣卫标志性的飞鱼服,面色如铁,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完完全全褪去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更不见轻狂浮躁,堪称少年老成的典型代表。 他站在窗边,扇缝之间见大福半空中利落转身,行云流水,对坐着的那位说:“昆山余老怪的亲传。” 坐着的那位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入柔软宽大的躺椅中,他一身烈火似的绯红,竟也是霓霞锦所制,衣袍领口大敞,露出凸起的锁骨和些许白瘦的胸膛,搭在扶手上的一只脚漫不经心摇晃着,在雕花窗棂投下的影子里,摇曳着一股病态的美,摄人心魄。 他指间把玩一只浅碧色的茶杯,手腕之上赫然套着一副小巧精致的袖箭套,能在锦衣卫前如此散漫之人,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与你相比如何?”叶叙懒洋洋开口。 窗边那位——叶叙的心腹——锦衣卫指挥同知裴青毫不犹豫给出了答案:“不相上下。” 叶叙嗤笑出声:“连你都打不过她?” 裴青的武功在整个大雍高手榜也能排上前几位,是世间少见的武学奇才,但他并不以此为傲,平生只恭敬勤勉,跟在叶叙身边一心一意,任其驱使,“应是平手。” 叶叙闻言似是觉得有趣,他从躺椅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日光之下妖冶的面容一览无余,那是人间最艳丽的毒蛇,红唇微微下撇,薄如刀刃,带着三分冷漠四分薄情,再配上那对杀气森森毫无温度的长眸,就是十分危险。 他若有所思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车夫正喊随从,把那匹受伤的白马换下,再换上另一匹褐色的骏马,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 “有趣。”他轻声道。 裴青锁着他那好像这辈子都舒展不开的眉头,问道:“主人,要揭穿她吗?” 叶叙依旧看着那辆马车:“自投罗网的鱼,要为她的贪婪付出代价,求死不得才配得上她。” “可是我们的计划……”裴青顿了顿,“本该是夜鸢成为国公府大小姐,嫁入摄政王府,如今突然冒出个来认亲的……” 叶叙不答。 裴青继续道:“您就这么放心把这个假货养在身边?万一她做出什么,连累了您怎么办?” 叶叙轻笑:“连累我?世上无人可连累我。” 马车重新起程,叶叙小指勾上窗扇,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所图的无非是荣华富贵,我倒想看看她担不担得起。” —— 敦国公府非常好找,就位于皇城下不过三里外,占了琼华巷大半边的那栋豪宅大院就是。江抚眉的马车刚到巷子口,就有数位穿着考究的人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是国公府的下人,为首的是大管家叶团圆,他毕恭毕敬,确认了马车中人的身份后,连忙跟在马车旁边引路,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说些煽情的话,诸如国公爷激动得睡不着觉,国公夫人又如何在祠堂献上手抄佛经之类…… 江抚眉静静听着,偶尔回上一两句客套话,问问父母可好,家中可好,却不多言语其他,温和又少言,好似与世无争,不善言辞。如此,倒叫叶团圆心里有了数,知晓这位大小姐的脾性,日后才好相处,也好调(教)下人。 待到了国公府,江抚眉扶着大福的手下了车,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国公府的大门,就被明晃晃的红闪了眼。 国公府正门大开,府里上下数百人全部等在了门口,齐声呼“恭迎大小姐回家”,震耳欲聋,又见门口正中跳出来两只圆滚滚的红包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着上来握江抚眉的手。 奥,不是红包套,是穿着大红喜服的国公夫妇啊! 不仅仅是这两人,就连国公府大门都用大红绸带装点,花团锦簇,再往里看,长长的红毯从江抚眉脚下铺到了院子里看不见的某处尽头,红毯旁边摆满了鲜花,娇艳欲滴,争奇斗艳,好生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爷要二婚呢。 至于为什么不是世子大婚…… 众所周知,国公府这位位高权重、美艳绝伦、玉树临风、杀人不眨眼的世子是嫁不出去的。 江抚眉拜过国公夫妇,一手牵着一个滋滋冒水的红球,温声细语安抚着,说话间抬眼,就看见了靠在门边双手抱臂,死死盯着她的那个男人。 叶叙…… 这个毫无杀伤力的家里唯一可怕的存在。却也是江抚眉亲自选出的,最锋利的刀。 叶叙一直似笑非笑看着她,见她望过来,笑意更盛,漫不经心抚过自己腕间,露出一点袖箭的边角,若有所指。 这样的挑衅,江抚眉只当没看见,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就忙着把白松年等人介绍给国公夫妇。 就算是敦国公这样不爱读书的人,也听说过白松年的大名,笑眯眯过去好一番寒暄,国公夫人倒好像更喜欢大福,亲切问道:“大福今年多大了?” 大福却并不想搭理她一般,憋憋嘴,躲到了江抚眉的身后,只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些人。 江抚眉歉意笑道:“夫人莫怪,大福是小孩子心性。” 国公夫人虽然看上去憨,但毕竟是国公府的主母,更是出身名门,受过后宅之中最正统最深刻的教育,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下子就看出了大福的不同寻常,却并没有变现出半点惊讶,她笑着接话道:“本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心性就对了,走,咱们回家去,娘亲准备了好些糕饼果子,咱们边吃边聊。” 听到有好吃的,大福眼睛立刻亮了,国公夫人就笑道:“大福也一起来。” 大福听了,这才咧嘴笑了。 敦国公连忙接话道:“对对对,咱们回去边吃边说,小眉走那么远的路,一定渴了饿了。” 他说完下意识看向门边的叶叙,江抚眉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在不经意的动作间,就能知道谁是这个家里真正说了算的主子。 叶叙点点头,走过来道:“欢迎妹妹回家,我是你的哥哥,叶叙。” 他笑意盈盈,却也寒意森然,那是锦衣卫可怖声名下浸染的血腥杀伐气息。 江抚眉卓然而立,落落大方回礼:“见过大哥。” 就在她起身之时,叶叙突然附身,猝不及防贴近她的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说道:“江大掌柜可知,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可就身不由己了。” 说罢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为江抚眉让出一条路来。 江抚眉心头一跳,抬眼去看他,却见那双眼睛不带一丝温度,更好似淬了毒一般,泛着浅琥珀色的寒芒。她突然发现,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叶叙居然只穿单衣,连一件裘袄都没有,好像和冬雪比起来,他这个反而更冰冷一些。 目睹全程的国公夫妇对视一眼,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们养了叶叙十几年,对于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现在的表现,那就是野兽捕猎前的兴奋。再想想这野兽,哦不,这孩子“捕猎”成功后作出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两口子生生憋下了一身寒战。 白松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江抚眉是进了家门了,至于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反正他也不住这儿……看不见,不操心。 只是…… 他看看什么都没有察觉的大福,心中打鼓,这小丫头真的能在这虎狼之地护住江抚眉吗? 一家人亲亲热热互相拉扯着在正厅落了座,没有了看热闹的外人,总算能静下来说说话。正厅通常不开放,只有在重要人物当场,或是节日之时,才会用上一用,如今为江抚眉开了正厅,可见国公府对这个唯一的孩子有多重视。 案桌上早摆好了数样糕饼果子,大福见了眼睛发直,国公夫人便让她随意吃,自己则牵着江抚眉的手不肯放,问了许多她的事情,对于她与养父母相识的经过,更是问了又问,叹了又叹,说着说着话,就潸然泪下,怎么都哄不好。 没办法,敦国公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孩子,咱们家中人不多,除了爹娘和哥哥,还有一位傲雪表妹,她的母亲是你娘的堂妹,你唤她作婵姨娘便可,母女俩暂住在咱们家,你们年纪相仿,日后应是能玩到一起的。” 说着,就让人喊了那对母女来见礼。不一会儿,门外就走进来一对母女,母女二人衣着朴素,虽也穿了红,但发间只一两支素簪,再无华丽装饰,婵姨娘年过四十,一直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也不太说话,苏傲雪倒是昂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和江抚眉见了礼之后,上下打量她,说:“姐姐果然是大商铺掌柜,当真是好气质,当得起国公府小姐的名头,只是……” 她意有所指,颇为阴阳怪气:“怎么看不出姐姐是像姨母,还是像姨父……” 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直白到有些干巴,就差直接说你像是个假货了,以至于话一出口,国公夫妇的脸色立刻全变了再看婵姨娘,一张瘦削的小脸一下子惨白如纸,哆哆嗦嗦拉着苏傲雪,投过去一个惶恐又责备的眼神。 江抚眉微微低头,轻声说:“我的身份,是哥哥亲自确认过的。” 霎时间,苏傲雪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第3章 入住 国公府寻回失踪二十年的嫡女,还是国公府唯一的血脉,这件事情何等重要,因此对于江抚眉的身份,国公府更是慎之又慎,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派亲信验了又验,无论是失踪地点、年龄、身上的血色胎记……各方各面都如出一辙。 特别是当年失踪的孩子胸前那枚蝶形胎记,与国公夫人的如出一辙,如此,才算真真认定了江抚眉的身份。 因此,质疑江抚眉,就是质疑叶叙。 虽然她确实是个冒牌大小姐,但既然叶叙前期认了,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后期都不会打自己的脸。 果然,叶叙冷冷道:“表妹,是在质疑我?” 苏傲雪哪有那个胆子去和叶叙对质,连忙摆手,急切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表哥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太关心了……” 她结结巴巴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滑稽,从这个反应来看,叶叙确实名副其实,传言他冷血之极,连家里人都不愿庇护,甚至国公府有几个亲戚还死在他手里呢。只是这苏傲雪在国公府这么多年,怎么会不了解叶叙的为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江抚眉的身份是经过叶叙检验的,如此才这般明目张胆的招惹他,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别有用意了。 正往自己嘴里塞点心的大福,突然将手里的蜜糕扔了出去,直直砸到苏傲雪头顶,惹来一声惊叫。 大福气鼓鼓:“欺负姐姐,坏女人,要打。” 江抚眉连忙拉住她,抱歉道:“大福从小就和我亲,她不太懂事,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苏傲雪怎么可能真的和大福这样的孩子计较,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被婵姨娘拖着回去梳洗。 有了这样的一个插曲,空气里倒是少了许多催泪因子,敦国公平复了心情,问起江抚眉下一步的打算。 按理说,豪门闺秀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若非是特定的活动,绝不会出来抛头露面,可是江抚眉的情况又不同,她手中掌管的江氏布庄规模宏大,遍布江南十六道不说,就连北方市场也有涉及,甚至京中贵人们也曾抱怨过为什么京城没有分号,他们买霓霞锦总要比南边晚上个把月,很是憋屈。 江氏布庄日进斗金毫不夸张,这样一个大型布庄的掌门人,真的甘愿放下泼天的富贵,躲在后宅当一朵温室里的娇花,只待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吗? 江抚眉自然是不愿意的,她道:“布庄是养父母祖传的心血,在我手中这些年,更是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我不会放下的,不过既然已经与生身父母相聚,我也自然不愿长分离,所以我打算把布庄开到京都来,如此,便能两全。” 听了这话,国公夫妇相视一笑,国公夫人温声说道:“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咱们国公府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去管那些规矩啊成见啊,只是这么多年爹娘日思夜想,还是想让你住在家里,也好时常见面,可好?” 她说着,眸子里就又蓄上了泪,让人心疼不已,江抚眉连忙道:“夫人不用担心,我也正是这个想法,这次来可是把常用的物件都带来了呢。” 国公夫人这才破涕为笑,拍着她的手道:“好,这才好,娘为你准备了几个丫鬟婆子,你且挑几个顺眼的,尽管使唤去。” 说着,就有十几个下人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等着主子发话。 江抚眉却是摆手,说:“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人喜静,这次带着了自己用惯的下人,就让他们伺候我吧。” 国公夫人奇道:“你哪里带了人?” 说起来,江抚眉确实是带了人的,只是实在是太少了,一个大福,一个老妪,一个车夫,还有两个伙计,而这两个伙计日后是要用到铺子里去的,也就是说,她身边拢共也就三个人。 而这三个人里,老妪是江抚眉养母家的姨奶奶,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每天只能重复做些家务活。大福不懂事,虽然武功高,但还需要江抚眉照顾呢,能真正干活的,也就只有那个车夫,而这个车夫除了扫扫院子挑挑水,也干不了别的,毕竟江抚眉是个姑娘家,也不能在院子里养个大男人。 换句话说,没一个中用的。 国公夫人急道:“这怎么行呢……”言外之意,一个利索人没有。 江抚眉笑着说:“以前也是他们三个照顾我的,没有问题的,若是再有别的需要,我和您说就是。” 说到这里,许是为了岔开话题,她又对那车夫说:“去把我给大家带的礼物分一下吧。” 被她这么一说,国公夫妇也不再纠结,拉着她的手说:“既然这般,就依你吧,你一路劳累,咱们先去看看你的院子吧。” 敦国公位高权重,国公府的宅子是在开国皇帝时便赏下来的,高祖出身布衣,做事风格简单粗暴,坐上龙椅第一天,就给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哥哥弟弟们分了超级豪华大宅子。后来各种规制慢慢建成,官员的宅子制式也有了严格规定,再也没有谁能住这么大的宅子,就连后来的几个王府,也不见得比这头一批的宅子好。 这样大的宅子却没几个主人,显得颇为空荡,也过于安静了,唯独大福非常喜欢,征得江抚眉的同意后,就在各个院子房顶飞来飞去,玩的好生快活。 国公夫人说笑了几句,边走边给江抚眉介绍每间院子,宅子里最大最好的院子自然是国公夫妇的住处,从旁边一路走过去,都是古朴的石板路,错落一些花花草草,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也没有精心布置,颇有一番野趣。 转角处忽然有玉白梅花探出枝来,近乎透明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墙头,自带清淡芬芳,沁人心脾。 江抚眉不自觉停下脚步,抬眼望去,只见这间院子里竟是栽满了这样的白梅,使得整座院子在一片乡野气息中吐露出一股格格不入的高雅气质来。 “这是北方的琼枝?”江抚眉惊讶道,这种生于极寒之地的梅花以冰雪清白的颜色出名,只是数量少,非常珍贵,谁家园林中能有三两株,就值得开一场赏梅宴,供才子们吟诗赋词,万万没想到,在不太懂诗情的国公府院子里,竟能见到这么多。 “这是我的院子。”叶叙笑吟吟走上前来,“妹妹若是喜欢,也可搬来同住。” 这话说的混蛋极了,但这人在家积威已久,无人敢出声反驳,就连敦国公也只是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不可乱说。” 江抚眉下意识后退一步,“哥哥也喜欢琼枝?” 琼枝高洁,这是说他不配了,叶叙随手摘下一朵花,别在江抚眉耳后,举止轻浮傲慢,“这花虽不如百合栀子那般香,但却正好能克制血腥味,我手上死的人太多,常被人说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便只好多栽了些,也是为了同僚们考虑。” 江抚眉眉心一跳,这厮果然是个疯的,她此时与叶叙站的近了些,还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只是实在是太淡了,在清雅的梅香中时隐时现,好似叶叙这个人一般,难以捉摸。 与这座雅致的梅园相邻的,就是江抚眉的院子。 “从知道有了你开始,我们就把这里作为你的院子了,这座院子虽然距离正院稍微远了一点点,但是胜在四面都是景,你瞧,这边是小池子,可以钓鱼,这边是马球场,可以玩蹴鞠,射靶子,也可以踢毽子,要是都不喜欢,还做了跷跷板和秋千,再往这边做了地泉,你瞧这每一块砖下面都是空的,有流水经过,踩上去就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很是悦耳,还很好玩……”国公絮絮叨叨,“其实也不是不想你住在我们旁边,主要是这地泉不好弄,这有这片地方适合做,你莫要在意。” 原来说这么多,都是在解释为什么没有让她住在梅园,江抚眉心中微微触动,环顾小院,四周尽是童趣之地。看得出不同于一般世家的严苛教育,国公夫妇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孩子开心,快乐,当真是爱女心切,难以想象失去女儿的这二十年里,他们是怎么捱过来的。 院子里早就收拾好了,或者说这院子二十多年来一直保持着随时可以入住的状态,让人无法不动容。 “你可还满意,不满意咱们就换。”敦国公问道。 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江抚眉心软了大半,连忙说:“这里非常好,大福也很喜欢,多谢国公爷和夫人的用心。” 不知什么原因,她不曾改口称呼敦国公夫妇为父亲母亲,敦国公夫妇却也不为此介怀,只让她随意,什么时候想改口了再叫就是。 住处定下来后,车夫和老妪就开始往屋子里搬东西,江抚眉带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里面都是她日常用的衣物器具,还有些珠宝首饰类,很是金贵。国公府的下人们要帮忙,却被老妪拦住,她用一种可怕的嘶哑的声音喝止他们:“小姐的东西,谁都不许动。” 那车夫倒是个话少的,只埋头干活,仔细看就会发现一人高的箱子在他手里也不过是轻巧如纸,一身好力气,让人惊叹万分。 至于大福……已经跑去踩地泉了,脚下石板砖随着她的步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逗得她笑个不停。 见此情景,国公夫人还是觉得江抚眉这里的人不太靠谱,但江抚眉坚持不让外人近身,她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又问起了另一件事:“小眉,你可知道你刚出世之时,就定下了一门亲事?” 江抚眉从一堆行李中挑出一个小笼子,从里面倒出两只小刺猬来,见着刺猬钻进院中花下,她才缓缓开口:“您是说与承平王次子的那一桩吗?” 第4章 婚约 承平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当今皇帝继位时只有四岁,先帝不放心他,便让承平王摄政,辅助皇帝直到亲政,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承平王身为摄政王,他的孩子择偶自然要慎之又慎,出身高门贵族不说,更要注重品性。 摄政王李崇元有二子,长子李景时年近三十,惊才绝艳,继承了父亲的雄韬伟略,更是有天生的政治直觉,年纪轻轻就已经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成为李崇元最可靠的臂膀;次子李景渝二十出头,不同于父兄的光芒夺目,而是更加内敛低调,他不爱做官,只在国子监挂了个虚职,挥霍光阴,颇有些隐士的避世意境。 李景时已经成亲,娶的是前太傅独女沈明蕙,沈家是京城出名的清贵之家,前太傅沈庄既为帝师,也是众人推崇的文坛宗师,学生遍天下。他性子古板,所学所言都以正统正道为本,教出来的女儿更是被称为大雍女子典范,不仅才华出众,更是知书达礼,步步规矩,谨言慎行,从不出错,如此才配得上李景时这样的英才。只是二十年前沈太傅一时糊涂,与北方草原野蛮的戎族勾结,犯下大错,抄家流放,一代大家就此陨落,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与江抚眉有婚约的,便是李崇元次子李景渝,若不是江抚眉从小失踪,两人现下应该已经成婚了。不过如今倒是不算晚,李景渝游手好闲,浪荡惯了,据说李崇元好多次要为他另寻一门亲事,他都以成婚耽误他玩耍给拒绝了,把李崇元气得个半死,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倒好,正经的未婚妻居然找回来了,那这门亲事必然要被提上日程了。 京城对江抚眉众多八卦中,这一条也是被议论的最火的几个之一。这位商贾之女,一夜之间拥有了国公府嫡女的高贵身份,若真的嫁入摄政王府,身份将是京城前五的尊贵,多少人对此热议纷纷,有的羡慕,有的嫉妒,还有的带着些鄙夷,说她贪慕权势。 只是,这世间,从来有谁又不爱慕权势的呢?这一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江抚眉想了想,说:“既有婚约,如没有特殊情况,自然应当执行,只是最近事情实在太繁杂,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所以是否可以暂缓一缓?” 她这么说了,敦国公夫妇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应道:“你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新的身份,也熟悉一下京城,婚事什么的,不急。” 江抚眉的行李很多,其中珠宝箱子就带了十几口,再是些布料衣物,也足足有几十箱子,就连被褥都是蚕丝织就,可以看得出这位大掌柜平日里生活极其讲究,不说奢靡,也足够精致,不输京都贵族小姐们。 他们说话间,老妪已经先整理好了卧房,国公夫人见了,便让江抚眉先休息,好生适应下,又让人送了不少点心果子,让她随便取用,待到晚间,再一起吃一顿家宴。 如此众人散去,江抚眉的小院里总算清静下来,只有车夫和老妪还在忙忙碌碌收拾着,大福玩了一会儿也跑来帮忙,白松年不方便在女孩子院子里待太久,便在门口站了会儿,再絮絮叨叨说些叮咛嘱咐的话。 “你既已经入局,便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需要我的一定开口,我就住在老宅那里,你知道地址的。” 白松年的父亲曾在朝中任职,后来致仕游历四海,才在江南定居,在京城这边的宅子因为是祖上做官时买的,一代代传下来的基业,便一直没有卖掉,白松年说的老宅,就是指京城的宅子。 江抚眉漫不经心应下,突然道:“叶叙对我态度并不友好,他对我的身份依旧存疑,我怀疑他是在做局。” 白松年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不是正好被瓮中捉鳖了?” 有大福在,周围有人靠近就会被发现,所以他们不担心会被人听了去。 江抚眉叹了一口气:“兄长好歹也是受人追捧的风流才子,能不能在用词方面稍微严谨一点。” 白松年急得团团转,压根没心思和她开玩笑,“我说你就偏要来这么一出,我家老爹在朝堂也有些朋友,还有你那个师兄,大小是个朝廷官员,都可为你所用,为什么偏要来惹叶叙这种疯子!” “因为不够啊。”江抚眉淡淡道,“我所谋之事甚大,只是普通官员的分量可不够,唯有敦国公府这样的深厚的背景,叶叙这样的帝王心腹,才能在大厦将颓之时,护我一条性命,助我完成毕生心愿。” “可……”白松年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江抚眉所说的,字字在理,都是事实,他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在团团转之后叹一句保重罢了。 而与此差不多时辰,敦国公夫妇在书房也急得团团转,叶叙刚一进门,就被他们抓住,这两口子几乎哭出声来,指着桌子上的盒子对叶叙说:“你快看看,她给我们的礼物!” 叶叙走上前去,拿起那只锦盒,只见锦盒里静静躺着一枚玉坠子,那玉刻着双生鲤鱼,栩栩如生。 天下刻着鲤鱼的玉坠子多着呢,这一枚之所以让国公夫妇如此焦虑,是因为那玉坠子上还刻着“弘文亲笔”四个字。 弘文是高祖的字,这枚印章便是他的私印,换句话说,这枚双鱼玉坠子,乃是皇室圣物,高祖至爱,民间绝不敢伪造,做不得假。 “当年我生下小乖,陛下钦赐这枚坠子,以示恩宠,我绝不会认错,叙儿,她当真是假的吗?”国公夫人捂着心口,表情极其痛苦,“她是真的吧?是我的小乖吧?” 叶叙放下那枚坠子,笃定道:“她是假的。” 国公夫人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那这坠子,从何而来?”老两口并没有怀疑叶叙的话,他们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亲生女儿的东西会出现在一个冒牌货身上。 叶叙眼光冷冷:“与我们之前所料不差,此人敢冒充小乖,必然是有些倚仗,今日表妹故作挑衅,果然就逼出了这枚信物,换句话说,这女人不是小乖,但接触过小乖本人。” “所以小乖真的没死对不对?”国公夫人哭道,“可是我亲眼看见那人杀了小乖……” 她又陷入沉痛当中,国公爷连忙拉住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么小乖现在在哪里,你要不要把那个女人关起来,严刑拷问?” 叶叙略一思忖,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敢拿出玉佩,就说明小乖依然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我动了她,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或许会伤到小乖。” 敦国公悲伤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的孩子……”国公夫人已经哭到几近晕厥。 叶叙只好先扶她坐下,宽慰道:“且不要担心,虽然我们暂时不知道小乖在哪里,但我敢肯定小乖必然安全。” “真的?” “确实,无论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都必须依靠国公府嫡女的身份,那么小乖就是她最后的筹码,她不会轻易伤害她。” 这么一说,敦国公两口子心里总算稍微舒服了一点,敦国公长出一口气,说道:“叙儿,全靠你了。” 叶叙眼底闪过一丝血色,他沉沉道:“欲让其听话,必先让其崩溃,那个女人想做我国公府大小姐,享尽荣华,她可知道,这荣华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握在手中的。” 敦国公夫妇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他们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眼底的意思。 江抚眉怕是不会好过,不过她居然敢顶替小乖的身份,还把小乖藏起来,那就该付出代价,饶是好脾气的国公夫妇,也暗暗握住了拳头,他们真的好思念自己的女儿,但是叶叙说了,还不到时候,他们也只能忍耐着爱子之心,与江抚眉虚与委蛇。 叶叙进院子时,江抚眉正在收拾自己常用的一些首饰,屋子里的盒子被整整齐齐放在置物架上,多数盒子都是打开的,里面装满了冒尖的珠宝,华贵之气将整间屋子都衬得亮堂三分。 略略扫过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叶叙随手拿起一枚碧色玉珠,随意把玩一会儿,道:“上等暖玉,这么大的一颗珠子实属罕见,价值在千金以上,我近日应酬多,便先拿走了。” 如此明目张胆霸占他人财物,无礼粗鲁傲慢,令人发指。江抚眉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叶叙竟是这般蛮横之人,不过寄人篱下的她早就有了忍辱负重的觉悟,更何况讨好叶叙,将来才能获得叶叙的支持,所以也只是微愣一下,她便顺从道:“哥哥若是喜欢,便送与哥哥了。” 叶叙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丝餍足,而后便是更多的戏谑,他轻挑道:“哦?妹妹好生大方,既如此,我便也不客气了。” 他随手扣上几个盒子的盖子,道:“一会儿把这些送我院子里。” 他话语里是轻描淡写,但那几只盒子里的东西价值何止万金,江抚眉心惊肉跳,不明白为什么叶叙突然就来搜刮一番,这还是她进府第一天,不禁脱口而出:“哥哥缺钱?” 叶叙闻言轻笑起来,他一步步走向江抚眉,带着满身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长年暴戾与杀伐,更是将他周身气质浸染地凌厉无比,那些血腥气也跟着浓郁起来。 他每走一步,江抚眉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她看着这煞星越走越近,直到她眼前站定,伸出一只过于白皙,又过于修长的手。 那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呢?江抚眉想着,那只手却放肆地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对上叶叙可怕的双眼。 眉:本以为自己能拿影后,没想到全家都是影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婚约 第5章 恶意 “我的好妹妹。”叶叙的语调近乎妖异,“国公府这么大,用钱的地方这么多,仅靠一点点俸禄,入不敷出是常有的事,好在婵姨娘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东西,这些年倒也过得去,如今她那边已经没什么可用的了,我本来还在思考要怎么补上这么大的亏空,还好你来了。” 他的手指在江抚眉的下巴上重重摩挲了几下,这种近乎非礼的行径让江抚眉非常不舒服,她从他的钳制下挣扎出来,忍住满腔的恶心,顺从道:“既然哥哥需要,我便让人送去哥哥院子里,只是我一路跋涉,这会儿已经很累了,还请哥哥先回,我要休息了。” 叶叙歪歪头,将捏过江抚眉下巴的手指抬到鼻下,登徒子一般嗅了嗅,笑道:“妹妹喜欢茉莉香,是用了茉莉油的浴材吗?也一并送哥哥一些吧。” 如此言语,相当混蛋,索要浴材这样私密的东西,几乎和调戏差不多了,江抚眉脸色一红,撇过脸去,双眉紧促,好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大福不知从哪里跳进来,见江抚眉满脸委屈的样子,立刻就要对叶叙出手,她身法极快,叶叙却好像并不打算躲闪,依旧带着戏谑的笑意站在原地。 江抚眉心头一跳,她知道此时万万不能得罪叶叙,不仅是她的大业需要叶叙,更重要的是以叶叙的狠辣无情,绝不会放过大福。 她连忙出声阻止:“大福,不可。” 大福的拳头便生生止在了叶叙面前不过三寸处,凌厉的拳风带起几缕墨色长发,叶叙唇角含笑,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眼底的戏谑变成了嘲讽。 “妹妹莫要忘了我要的东西,另外……”叶叙毒蛇般的眼神轻扫过大福,“身为叶家大小姐,自然要懂规矩,每日晨昏定省,对父母,对兄长,务必恭敬。” 他转身便走,边走边留下一句悚然之言:“好好约束你这丫鬟,别等哪天突然不见了,徒惹心忧。” 这是死亡威胁,江抚眉猛然抬眼,双拳拢在袖中,咯吱作响。 大福跑到江抚眉身边,伸手指着叶叙离去的方向,气恼道:“他,很坏!” 江抚眉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床边坐下,眉间愁云凝聚,她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把折扇,展开了给大福看。 那折扇看上去已有年岁月痕迹,展开来的扇面上褶皱深深,甚至有些磨毛,看得出时常被主人打开来看。 “日月经天”,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落入眼中,这四个字看似随意写就,笔锋过处洒脱不羁,似含醉意,可若是白松年这样的大家观之,则会看出笔锋之间暗含筋骨,烈性十足,好似一身傲骨磨成墨,在洁白的纸上杀伐予夺。 江抚眉轻轻抚摸过那四个字,对大福说:“他能写出这样的字,不该是那样放荡轻浮的人。” 大福看不懂字,也不明白江抚眉话中的深意,她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再次指着门口的方向,重复道:“他,很坏!” 江抚眉没有再多解释,只拍着大福的手背哄着她,思绪却好像随着叶叙飘到了门外。她很是想不通,叶叙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又为什么敌意满满,纵然怀疑她的身份,又或者是不喜欢她,只要把她赶出去,或者干脆弄死她不就好了,何来的欺辱? 而出了门的叶叙,敛去一身放荡,对早已等在外面的裴青道:“不是为财,这个女人有别的目的。” 他方才敛财之时,注意到了江抚眉眼中的诧异,可却也只有诧异,没有半分不舍或者纠结,这说明这些财宝对于江抚眉来说并不是太重要,即便它们价值连城,随便拿出去一件,都够平民家庭数年吃用。 裴青接话道:“为了王府儿媳的身份?或是别的什么?” “若是前者,倒也还好。”叶叙随手摘下一朵琼枝花,“若是后者……” 他咳了几声,没有说下去,只是指尖那朵洁白的小花不知何时被碾成了碎末,随意扔在地上,与残雪相融,死得了无痕迹。 傍晚的时候,江抚眉去给国公夫妇请安,之后又去了叶叙院子里,把他要的东西悉数送上,叶叙随手扒拉了两下,嗤笑道:“妹妹的浴材好生金贵,一点都不舍得给我吗?” 江抚眉低头道:“浴材是女子私物,还请哥哥不要……啧……” 话没说完,她就被再次钳住了下巴,叶叙手劲颇大,在她的下巴上擦出了一抹红痕,雪色肌肤之上,看上去竟有些暧昧。 叶叙低声开口,嗓音里带着危险的诱惑:“整个国公府都是我的,你既是国公府的小姐,自然也是我的,你的东西,我如何用不得?” 他手下用力,把江抚眉带的一个趔趄向前,整个人跌在他的怀里,被他死死箍住。 “好妹妹,不要挣扎,你既敢来,就要认命。” 他的鼻息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令人又怕又羞,江抚眉红着脸奋力挣扎,倒没怎么用力就逃出了叶叙的桎梏,这大概是因为叶叙身体状况不佳的缘故,被江抚眉推开这样的力度,就让他再次咳了起来。 “哥哥身体不好,我先回了。”江抚眉匆忙转身离开,不敢再回头看。 裴青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眼江抚眉的背影,又检查了一番她送来的东西,道:“没有毒,不过这是什么?” 他翻到一只广口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颇有些惊讶:“上好的川贝母,这是给你止咳用的?” 先前叶叙可并没有要这东西,显然是江抚眉听到他的咳嗽,自作主张送来讨好他的。 他微微一怔,想到之前对那女人的欺辱,随即恢复神色,随手拿起一卷卷宗缩进宽大的躺椅中,轻声道:“我屡次欺辱于她,她居然都忍下了,还能讨好示弱,这女人还真是……” 叶叙顿了顿,眸子里恶意满满,给出两个字评价—— “卑贱。” 裴青嗤之以鼻,随手将那瓶川贝母扔到一边,低声道:“主人什么好药材没有,需要她献殷勤?听说下午表小姐也去了她那里,带了不少首饰回去,这女人还真是好欺负。” 见叶叙不再说话,裴青知道他要忙正事了,便不再打扰,只又提醒了一句:“冬日天寒,主人还是注意保暖吧。” 叶叙没有理他,他也习以为常,轻手轻脚的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江抚眉在国公府做低伏小,乖巧温顺好脾气,整日里谨言慎行,不敢出一点差错,除了忙活开店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如此过了数日,国公夫妇把江抚眉叫过去,说是要商讨接风宴的事情。 国公府找回大小姐的消息在京城热度不减,这件事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接风宴就是这样一个作用,他们会把京城所有排的上号的名门望族喊来吃饭,借机把江抚眉介绍给她们。 总之,江抚眉以后也是要在京城贵女圈里混的,早些认识圈子里的人,没什么不好。 江抚眉非常爽快地表示全凭他们安排,打入京城贵女圈是非常有好处的一件事,且不说世家贵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各家主母都要维持面子上的夫人外交,就说对于江抚眉的生意,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抓住客源的机会。 见她配合,敦国公夫妇也开心,忙着张罗起来,选了个好日子,这宴席就办了起来。 这一日国公府延续了喜气洋洋的做事风格,院子屋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处处张灯结彩,国公夫妇再次化身两个红包套,在门口迎宾,满面红光,好不欢喜。 前来的宾客有男有女,大雍朝男女虽然不能同桌吃饭,但是也没有那么严格,只在院子里设置几扇屏风,将男桌女桌虚虚分开,事实上哪边说了什么话,也都是听得见的。 男桌那边且不论,女眷这边江抚眉站在显眼处,有女客到访,便有国公府的嬷嬷为她一一介绍,那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了,十分耐心周到,早在看见人的时候就要和江抚眉说上几句,话里连着此人喜好什么,身上发生过什么不一样的事,与哪家什么关系,都会说到,保证人未到眼前,江抚眉就能在心中给她一个轮廓形象。 只是人实在太多,关系又实在复杂,江抚眉还是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努力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一边摆出柔顺可亲的模样一一问好,一一见礼。 等到场中人来了大半,江抚眉的鼻尖已经沁出了汗珠儿。 嬷嬷善意道:“小姐莫担忧,记不住也没关系,老奴会一直在小姐身边的。” 江抚眉谢过她,只听大福在旁边边吃鸭腿边说:“大福也记得。” 江抚眉便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哄道:“好大福,最聪明了,只是你是不是少吃点,一会儿宴席上还有许多好吃的,这会儿吃饱了,你可就吃不下了。” 国公府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没有什么约束,纵容她在宴席前就开吃,这让大福非常开心。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嬷嬷轻声说道:“小姐,贵客到了。” 江抚眉抬眼看去,只见一衣着华贵发髻高挽的清瘦女子在众人拥簇下款款走来,她样貌极美,只是面上不带表情,显得有些生冷,再看她抬脚落足,每一步的大小都好像提前丈量过一般均匀,姿态端庄到有些刻板,很容易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江抚眉心头一跳,终于来了。 第6章 请帖 宴席中最后出场的往往都是身份最尊贵的人,眼下除了不会出席的皇室人员,最尊贵的女人就是摄政王府的那位长媳,户部尚书李景时的妻子,江抚眉未来的妯娌,沈明蕙。 承平王妃身体状况不佳,在生下李景渝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到如今已有十余年,如今承平王府的夫人外交全靠沈明蕙游走其中。 沈明蕙作为京城贵女典范,一举一动都透着严格教育下的刻板,哪怕是见到江抚眉时的笑容,也像是画出来一般,虽然亲切,却没有亲近感。 见到这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江抚眉心中酸涩,面上却微微一笑,上前拉住沈明蕙的手,热络道:“沈家姐姐,久仰大名。” 嬷嬷心里一惊,想出言提醒江抚眉喊错了称呼,应称呼为世子夫人,或者李夫人,就算是要喊一声姐姐,也不可冠之沈姓,那是沈明蕙娘家的姓,女子出嫁从夫,这不合规矩。 而沈明蕙是最为刻板之人,听了这样不合规矩的话,定然不悦。 可是出乎嬷嬷的意料,沈明蕙面色淡然,并未表现出不悦,而是按照从小学到大的贵女礼仪回了个微笑,道:“恭喜江小姐玉叶归枝。” 江抚眉暂未入叶家族谱,尚未随敦国公姓,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沈明蕙这般称呼一点错都没有。 沈明蕙身后还跟着几人,其中一男子芝兰玉树,俊逸非凡,只是面上表情颇为冷漠。沈明蕙介绍道:“这是我夫家小叔,景渝。” 说着她微微侧身,将李景渝让出来,又道:“你二人有婚约在身,本不该这般唐突见面,只是家夫今日有事脱不开身,便请他代劳,送我过来。” 李景渝看上去像是被绑来的,面上没有欢喜不说,连对这位八卦中心的未婚妻的好奇都没有,只随便拱了拱手,应付道:“见过江小姐。”而后也不等江抚眉回应,便低声对沈明蕙道:“长嫂请入座,有事只派人来喊我便是,我先过去了。” 他这般行径可以说是非常无礼了,沈明蕙眉头动了动,只是到底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训小叔子,只好作罢,对江抚眉说:“他向来这个性子,你不必介怀。” 江抚眉浑不在意,她早听说过李景渝的性子,直到他少有朋友,与整个贵族圈子格格不入,因此早有心理准备,她提都不提方才的小插曲,只说:“姐姐快请入席,早听说姐姐爱吃桂花糖芋苗,今日席间特地为你备下了。” 沈明蕙动作微微一顿,这道甜食是她母亲最拿手的菜肴,她的母亲来自江南,性子温婉,整日里带着笑,从不与人起争执,就算是她那位严苛古板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也会情不自禁柔软上三分。 沈母天生不会说话,但这并不妨碍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家人的爱意。沈庄对孩子严苛,每当孩子们被训斥了,泪眼汪汪瘪着嘴去找她,她都会温柔地抱抱他们,再为他们做上一碗桂花糖芋苗,也给沈庄送上一份,软糯香甜的芋苗入口,带着桂花的清香,在任何时候都能化解人心底的委屈煎熬,也能让沈庄放孩子们一马。 桂花糖芋苗是江南甜食,京都并不常有,即便偶尔吃到,也与沈母所做相差甚远,而家中变故之后,沈明蕙就再也没有吃过了,她曾试着自己下厨,却在制作过程中思及家人,泣不成声,心如刀绞,只能就此作罢。 如今江抚眉却主动把这道小吃端上了宴席,差点让沈明蕙端不住那份矜持,连手指都缩在宽大的衣袖中微微颤抖。 她克制有礼,对江抚眉道谢:“多谢妹妹体贴。” 江抚眉轻拍她的手,笑道:“姐姐喜欢就好。” 这时,国公夫人招呼完客人,也过来落座,她一来就笑眯眯对众人道:“各位夫人小姐们,咱们这边的菜和他们那边可不同,小眉特地交代我,要把各位最喜欢的菜肴做出来,让大家吃得开心。” 众贵妇贵女立刻捧场,连声夸奖江抚眉体贴周到,奉承话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好生热闹。 这样的氛围里,沈明蕙也得以平复心绪,重新恢复到她闺女典范的姿态——虽然外人根本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变化,而另一桌的苏傲雪眼中则流露出不屑和嫉妒,与身边人交头接耳:“我这姐姐不愧是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女商人,做事就是妥帖。” 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江抚眉低贱的商人身份,拿不上台面,和她低语的是刑部尚书的次女,她的身份坐不上主桌,就只能在苏傲雪这桌坐着,好在她早与苏傲雪相熟,这会儿一起低头贬低江抚眉,倒是颇为自得。 宴席一开,热闹非常,两边都说说笑笑,庆贺江抚眉回家只是一件小事,重要的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们齐聚一堂,都要借此探听消息,或是搞搞社交。 大福早早就吃饱了肚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等她到回来时,非要拉着江抚眉去玩,江抚眉只好对桌上人歉意笑笑,陪她一起去了后花园。 “怎么了?有事找我?”江抚眉知道大福并不是胡闹的性子,她行为看上去幼稚,但却是懂事得很。 大福捏着一个小纸卷,道:“松年哥哥。” 江抚眉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禁露出笑意,大福好奇道:“是很有意思的事吗?” 江抚眉轻笑道:“你松年哥哥说那李景渝脸拉的比驴脸还长,好像特别不喜欢我。” “啊?”大福眨眨眼,仔细想了想,“我去看看有多长。” 江抚眉笑出声,捏捏大福的脸,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和一只小小的笔来,这种笔非常便携,笔杆式中空的,内里灌注墨汁,只要倒出一点在笔帽里,就可以随时用来书写。她简单写了几个字让大福送过去,大福收好纸条,突然一顿,往不远看去:“谁?” 江抚眉回身,顺着大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夜色初降,屋顶檐角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整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五官,他长袍随风而动,几分森冷气息随之荡开。 大福脸色一沉,双手握拳,就要飞身去捉人,却听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随后是懒洋洋的语调—— “好妹妹,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叶叙——这人怎么跟阴魂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吓死人了。 江抚眉按住大福,抬头对那人说:“女孩子间的悄悄话,大哥也要听吗?” 叶叙笑出声:“不想听,但想看看你手中那张纸条。” 江抚眉微微蹙眉,却听大福不解道:“他怎么能看见?” 这话说的古怪,但江抚眉却听明白了,以大福的武功,在这个距离下,只要叶叙靠近,就会被发现,也就是说,他是刚来的,此时大福已经收起了纸条不说,就这么远的距离,又是这般的夜色,他怎么能看得见一张纸条呢。 叶叙好似知道她的疑问,开口道:“不是刚才,白松年写的时候就看见了。” 朝廷规矩,锦衣卫不得与官员相交,因此今晚宴席,叶叙并不在场,只是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人声鼎沸之时默默注视着在场所有人,与其他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江抚眉拿出那张纸条,大大方方举起:“只是些闲话罢了,哥哥想看尽管拿去。” 这时,一人悄然飞上房顶,揽住叶叙的肩膀,带着他翩然落下,站到江抚眉面前,此人身法如游魂一般,诡异之极。大福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她面对强敌的本能反应。 叶叙却没有接那张纸条,只咳了两声笑道:“玩笑话,妹妹不要介意,我让裴青带我过来,是想提醒妹妹,宫里的人已经到门口了,应是来送礼的,妹妹还得快些赶回去才行。” 江抚眉只觉无语,这人才不是来通风报信的,宫里来人自有家仆通报,他多此一举定然别有目的。 只是她面上不显,淡淡说道:“多谢哥哥提醒,我这便回去。” 说罢转身离开,面上已是一片冷意。 她在脑海中飞快思索着方才的一幕,叶叙此行,一是为了提醒她,她的举动时时刻刻都被盯着呢,叫她不要生出妄念。二是为了…… 她看了一眼大福,这孩子愁眉苦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她道:“大福,刚才你感知到那个裴青了吗?” 大福想了想,说:“出来的时候有,他很可怕。” 江抚眉点点头,那就是了,她嘱咐大福道:“以后你要多小心这个人,叶叙此举除了警告我之外,还是想试探你的武功,想找到一个安全距离,方便那个裴青监视我们。” 大福啊了一声,气鼓鼓挥舞小拳头:“大福不睡觉,盯着他。” 她这副模样实在滑稽可爱,江抚眉心中寒意被驱散不少,她拉着大福的手,安慰道:“大福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距离,够用。” 走到前庭,正好赶上宫人宣旨,原来是皇帝和皇后也送来一些礼物,贺国公府千金归府。礼物倒是不少,多是女孩子喜欢的首饰和胭脂水粉类,敦国公夫妇带着众人谢了恩,那笑眯眯的太监又递给江抚眉一张帖子,尖着嗓子说道:“公主殿下托咱家送来春饮宴帖子,还请大小姐笑纳。” 众所周知,当今皇室只有一位公主,就是那位绯闻满天下,常年占据京城八卦榜首的南安公主了。 南安公主不仅是唯一的公主,更是帝后唯一的孩子,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各种骄纵宠溺,才养成了一副罔顾礼法,骄矜不羁的性子。她甚爱美色,尚未婚配,传说公主府中面首就养了十多个,任凭外人如何指摘,这位公主依旧我行我素,浑不在意。 公主每年开春都会办一场春饮宴,带着世家公子小姐们赏雪赏梅喝酒作诗,好不热闹。由于去的都是年轻男女,这春饮宴大有京城自由相亲宴的意思,没有父母在场那种,还颇受欢迎。毕竟对于这些公子小姐来说,婚姻多是父母包办,与其在大婚夜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不如借春饮宴之机,寻个顺眼的,最好是情投意合的,再让家里人去提亲来的好。 公主大名如雷贯耳,江抚眉收下帖子,道:“承蒙殿下厚爱,臣女定依时赴宴。” 今日两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请多多支持~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