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弱太子后》
1. 001
蝉鸣声声,星光点点。
日子刚入秋,不免有些燥热,云栖院中明亮的烛光摇曳在暖房,纱幔低垂,琉璃窗间的缝隙透进几丝凉风,心旷神怡,不觉疲倦。
沈时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脸蛋,心中竟有些惆怅。
还记得父亲找到自己时眼中的欣喜是真情流露,可如今她却要代替妹妹嫁入东宫。
她的父亲沈立暨前几年才坐上大虞的丞相之位,说起来能走到这个位置,他那在宫中受宠的妹妹功劳最大。虽说他才华能力出众,但偏偏不爱攀附权贵,好在这一两年妹妹在陛下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这才有了如今的权贵。
她知晓皇命不可违,若是不同意此事,唯恐牵连沈家。
“哎哟我的好姑娘,且快些!”秋妈妈见她走神,赶紧拍了拍她的肩,“迎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
时宁被声音拉回现实,偏头看了眼天色,大抵还在寅时三刻。
“露珠那丫头去哪儿了?”秋妈妈满眼不耐,抱怨着露珠怎么不来帮忙。
“秋妈妈,昨日婚服皱了些,我送去了洗衣房,刚派露珠去取,按着脚程还有些一会儿。”时宁解释道。
秋妈妈脸色这才缓和几分,笑道:“二姑娘老奴实在有些着急,你勿怪。”说着,她便开始给时宁重新梳头,边梳边感叹道:“你说,这么好的婚事,嫁入东宫您就是太子妃了……”
她说了好一会儿,时宁却无暇听,她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身患恶疾,怕是不剩多少时日。
一声响亮的锣鼓声响起,门外传来一句:“迎太子妃!”数十个宫女拥上前,将她请出闺阁。
面如桃花,肤如凝脂。时宁脚踩牡丹绣鞋,缕金百凤嫁衣华丽无比,芊芊玉指握住挡面的金丝团扇,她肤色本就白皙,上了些粉显得更加精致。
拜别父母兄妹后,宫女嬷嬷们将她拥上轿辇。
透过珠帘,时宁看见抹泪不舍的继母余氏,以及这桩婚事本身的主人,她的妹妹沈时珞。
自她回府,母亲待她极好,她心中是十分感激,替妹妹嫁入东宫虽有些不开心,但她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轿辇缓缓抬起,街道上锣鼓喧天,宫女们当街撒着喜钱,所有人都在感叹沈家出了个好女儿。
午时三刻刚入宫门,四周虽是张灯结彩,但始终带着肃穆氛围,不禁使时宁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打了个寒颤。
突然,轿辇骤停,晃得时宁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如此莽撞!轿中可是太子妃,跌坏了你有几个脑袋掉!”轿旁的一个嬷嬷厉声呵斥道。
时宁悄悄撩开珠帘,瞧见一个小宫女在嬷嬷耳边轻语。
只见嬷嬷回头看她一眼,时宁立马放下帘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撞见的心虚。
终于,轿辇继续出发。
又穿过几条长道,这才入了东宫。
轿辇落在东宫的偏殿迎善阁,而原本挂着红绸的正殿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像是……止血的野苏麻味。
时宁从前被收养之时学过些医术,她的养父是袁河县有名的医师,所以她对药味格外敏感。
“姑娘,当心脚下。”露珠作为时宁的贴身女使陪嫁而来,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轿,婚服繁琐而沉重,以时宁一人行走都困难。
“太子妃,老奴是殿下身边的管事嬷嬷,您称呼群嬷嬷即可。吉时未到,太子妃且此等候,若是饿了,便让宫女们传饭。”群嬷嬷介绍完毕,便匆匆出了迎善阁。
时宁这才放松警惕,将挡面的团扇放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床榻上并无成亲所洒的红枣桂圆,这里不是东宫的正殿,想来成亲的房间也不在此处。
她揉了揉酸痛的臂膀,转头问道:“露珠,你可饿了?”
“姑娘,是你自己饿了吧!”露珠笑道,“你今日起得这般早,等着,我去问问厨房在何处。”
时宁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嫁人前连个饱饭都没吃上。
其实刚出家门时她很畏惧,其一是因为这桩婚事来得实在突然,她起初是高兴,而后是担心,从前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她只认得些简单的字,连书都没念过,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担任起太子妃的职责。
其二是因为太子殿下本身,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传闻他自幼身患恶疾,太子之位早就不稳,此次沈家与皇室的联姻,她恐怕就是颗铺路的棋子。
可如今坐在这里,她心中竟坦然了许多,日子总要向前看的,从前与恶狗抢食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再坏都不能再坏了。
眼看天色渐暗,露珠还没回来,时宁觉得奇怪,就算是现做的饭如今也该做好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莫不是迷路了?
她在心中盘算着,或难不成是被人欺负了?
但也不应该呀,作为太子妃的陪嫁女使在宫女中也该是有话语权的。
天色越来越暗,时宁肚子饿得不行,她叫了几声外面没人答应,只好拖着沉重的嫁衣挪到门外。
只见正殿的方向烛火通明,十几个太医候在殿外,一大批一大批的宫女端着木盆朝外跑着,那木盆中鲜红的血水如波涛般涌动。
“太子殿下恐怕不行了!”
“快去禀报陛下!”
时宁脚下一软,顿时五雷轰顶,刚嫁过来就成寡妇了?!
—
与此同时,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承泽殿。
“陛下!陛下!”
李同福作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见惯了这些慌慌张张的情形。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你可是东宫当值的?今夜太子殿下大婚,你不在殿下身边候着,来承泽殿作甚?”
小太监低下头赶紧回话:“殿下吐血,恐怕熬不过今夜!”
李同福一顿,将他拉到暗处,“胡吣什么!殿下福泽深厚!”
“真的真的!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小太监急得团团转,“吐了好多血呢!”
李同福朝着烛光跃动的大殿内瞧了一眼,安抚道:“你别急,陛下还在与大人们谈笑,不易贸然离开,我且去小声通传,你先回东宫复命。”
小太监点点头想赶紧离开,刚走一步李同福叫住他,吩咐了一句:“东宫之事莫要声张,代我禀报陛下后再做打算,且莫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李同福跟在皇帝身边三十年,自然知道太子乃是国之根本,若传出意外,宫中岂不是乱了套。
小太监赶紧应下。
—
时宁坐在床榻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虽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可这也太快了吧!他们还没拜礼呢,况且这也是她第一个新婚夜啊!
终于,吱呀一声,房门缓缓打开。
露珠着急声音传来,“姑娘!太子不行了!”
时宁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委屈得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喊道:“露珠你去哪儿了!我都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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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赶紧拉住她的手,却发现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本是朝着厨房去的,谁曾想迷路从后门绕到了太子的寝宫。”露珠解释道,“里面可吓人了,乌压压地站了十几个太医,后来寝宫便被封锁,我还是混在倒水的宫女里面跑出来的。姑娘我们走吧,我们去求贵妃娘娘,她是老爷的妹妹是你的姑姑,她定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此次婚事就当没发生过!”
“露珠!”时宁打断她的话,声音小了几分,“休要胡言,这是陛下赐的婚,父亲好不容易官途通达,不可因为此事牵连沈家。”
时宁说得正经,但心中的确害怕,方才听她说起太子寝宫的情况,虽说礼未成,但沈家女也是陛下亲自下旨的儿媳,就算太子殿下是死,她也不可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露珠,我们交换衣服,我去外边看看。”
“姑娘......”露珠摇摇头,“不妥。”
时宁对着她露出一丝笑,“你忘啦我从前在乡下学过医的。”
露珠虽不愿,但实在是拗不过她,两人刚交换过衣服,门外就响起阵敲门声。
“太子妃。”是群嬷嬷的声音。
还不等时宁说话,群嬷嬷推开房门,看见交换过衣服的两人。
时宁所幸也懒得装了,问道:“嬷嬷,太子殿下如何了?我想去看看。”
群嬷嬷看出她的心思,知道她想出去,可她是沈家女,裕贵妃与太子一向不对付。想到这儿,嬷嬷直了直背,冷言道:“太子妃不必担心,殿下无碍,方才气血攻心,吐了血便没事了。太子妃也累了一天,就在此处歇息吧,其他事明日再议。”
时宁见嬷嬷就要离开,急忙喊道:“群嬷嬷,你既称我一声太子妃,我便要担起太子妃的职责,如今殿下有疾,我岂能安心入睡,嬷嬷你且让我看上一眼,我心中也好放心得下。”
就算是走个流程,日后她也能落得好名声。
嬷嬷有些迟疑,按理说她嫁入东宫,也是她半个主子,主子的话怎能不从。
好在时宁会说好话,还朝着嬷嬷撒娇,嬷嬷得了个台阶下,这才顺着说道:“太子妃言重了,太子妃既有这份心老奴便带你去,只是……场面血腥,太子妃莫要被吓到。”
时宁眉头微蹙,不明白嬷嬷最后的一句话。
东宫小道繁琐,原本在迎善阁一眼便望见正殿,谁知在殿外的碎石子小道上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才走到。
殿前的台阶上围着太医,有的在交流病情,而有的只是一味叹息。
时宁跟在群嬷嬷的身后踏入寝殿,殿中充斥着血腥味。
突然一声剧烈嘶鸣的咳嗽,床榻上的人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猩红的血迹浸湿素白中衣,抖动中露出锦被下的半截冷铁锁链,几乎是形销骨立。
时宁脸上明显感受到一抹热意,抬手一擦,鲜红的血迹染在袖口,她顿时心口一颤,朝后踉跄半步,脚步撞在身后的红柱上,这才让她稳住脚。
榻上人身形消瘦如竹,苍白面色下是一张极致俊美的容颜,眉如墨,鼻如峰,双眸紧闭,额前沁出汗珠,嘴角下巴处全是干涸的暗黑血迹,就连被褥上都无一幸免。
“嬷嬷,我有一句话,您听了别生气。”
群嬷嬷回头看着她,虽说太子妃是沈家女,可似乎与其他沈家人不一样。她沉下眼,平静地说道:“太子妃请讲。”
“殿下若薨逝,我应当如何?”
“入王陵,随葬。”
2. 002
时宁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撕裂的疼。
嬷嬷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陛下驾到!”
太监拉长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话毕,便是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皇帝着急赶来,天气燥热,额前还挂着汗,喘气问道:“如何了?”
太医面面相觑,皆没说话。
皇帝顿时勃然大怒,压抑情绪瞬间爆发,“朕养你们这帮太医是用来看的吗!回话!”
嘶吼声吓得时宁身子一震,不小心碰翻了地上的木盆。
声响惊动皇帝,皇帝不耐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渗得慌,“你是新来的?”
时宁赶紧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回……回陛下,臣女是相府沈立暨之女沈时宁,今日与太子殿下成亲……”
皇帝微皱眉头,“啊……你就是沈家女,抬起头让朕看看。”
时宁缓缓抬起头,勉强挤出笑意,“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眉头这才松开,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李院判,太子如何了?”
“回陛下,微臣已施针放血,所有方法都已用尽,若太子殿下明日还是昏迷不醒,怕是凶多吉少。”李奔如实答道。
皇帝闭了闭眼,看着床榻上疯魔得不成人形的儿子,声音低沉,“今夜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杀无赦!”
他说这话时眉峰微蹙,凛冽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脸,那种久居高位的帝王威压,仿佛无形的山岳,压在众人心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送别了皇帝,时宁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还是群嬷嬷将她扶起。
“太子妃,地下凉。”
时宁长舒口气,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太子殿下赶快醒来。她看着四周狼藉的屋子,吩咐道:“嬷嬷,还请您寻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把寝宫收拾出来,今夜我来守着殿下。对了嬷嬷,殿下脚上的铁链……解开吧。”
群嬷嬷沉默片刻,见她似乎是真心对待太子,便没有阻止,还嘱咐道:“太子妃,您也注意身子。”
众人一一离去,只留下时宁与太子两人在屋中。
只听见三更天的铜锣声响起,时宁正瞧着桌上的话本,其实她认不全字,只能简单的阅读,其他的全靠心里猜。
“咳……咳!”两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响起,“水……”
时宁瞬间扔下话本便朝着床边扑去,如今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制度,她素来心直口快。只见榻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时宁惊喜道:“太子殿下!你终于醒啦!”
不用陪葬啦!
太子皱着眉头,还不适应明亮的烛光,他动了动麻木的手,声音干哑道:“给我水。”
“啊好好!”时宁赶紧将水递到他手边,“殿下,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将汤药热来给你!”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麻木的手,时宁也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水递到了他的唇边,“小心些殿下,那我去传太医。”
太子饮下好大一口白水,看着四周的景象,问道:“你是哪宫的宫女?如此聒噪,且让你主子领回去。”
时宁一顿,猝不及防地看着他,“嗯?!”
说起来她与太子从未见过面,不认识也正常,可是……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说她是宫女啊!这气质这打扮一眼就是官家女子啊!
啊……忘了,自己穿的是露珠的女侍衣裳!
难道自己的气质就这么差?
“太子殿下,你今日娶妻。”时宁提示道。
太子闭目颔首,不愿多言。
时宁要被他气死,“太子殿下,你可知你娶的是何人?”
“沈家女。”
还好,还知道自己娶的是谁!
太子沉着眼,声音有些哑,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毕竟还能与她说这么些话。
时宁走近了一步,低下腰歪头看着他,笑道:“殿下,妾身就是沈家女沈时宁。”
太子脸上明显一愣,扑面而来是女儿家的幽香,少女的笑一下子印在他的脑海,眼中闪过惊讶的色彩,不过就一秒便恢复了平静,随之而来的便是厌恶。
时宁试探地喊道:“殿下?”
太子冷哼一声,“你们沈家真是费尽心思。”
时宁被他这句话弄得不知所措,解释道:“殿下,你我婚约是陛下亲自下旨,怎就是我们沈家费尽心思了?”
话未完,太子便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声音加大了些,“你出去,你我今日成亲未行礼,不作数。”
时宁心中委屈得不行,他这意思还是自己赶着来嫁给他了,谁愿意嫁给他个病秧子,死了还给他陪葬,陪他个大头鬼!若不是皇命难违,真当她愿意来做这个太子妃!
时宁气冲冲地出了寝殿,却见群嬷嬷正候在殿外。
“太子妃你怎么出来了?”
时宁压了压嘴角,鼻子又一酸,“嬷嬷还是别叫我太子妃了,殿下说今日未行成亲之礼,不作数。”
群嬷嬷似乎也没料到太子会说这般话,但也不好再叫她回去,只好说:“夜已深,太子妃还是随老奴去迎善阁休息吧。”
“多谢嬷嬷。”
折腾大半宿,时宁也没睡好,一晚上心事重重,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不容易听见五更天的铜锣声,这下好了彻底睡不着了。
按照本来的礼数,今日她理应去给陛下和后宫的各位娘娘请安,可太子偏偏说未行成亲之礼,一切都不作数,这倒是把她给难住了。若是去,但也确实成亲未拜天地,倒显得她爱慕虚荣恨不得赶紧当这个太子妃似的,可若是不去,又难免落人口实,无故挂个沈家教子无方这点礼数都不懂的骂名。
左右为难之际,恰好碰见群嬷嬷从厨房端着汤药。
“太子妃您一早在菊花园做甚?”
时宁瞧见她就像是瞧见了救星,赶忙快步走了上去,她就知道蹲在这儿准没错!
“群嬷嬷,说来你也是宫中的老人,礼数方面定是比我这个小娃知晓得全面,我想问问你就是……你也知道太子并不待见我,昨日还说我不是太子妃,那今日……我还要去各宫请安吗?”时宁一脸真诚地问道。
群嬷嬷低头笑了笑,还以为是何等大事,“太子妃今日不必去请安,皇后娘娘今早便派人来传过话,说您照顾太子辛苦,这几日便不必跑动,等太子身子好些,您与太子一同再去也不迟。”
听完群嬷嬷的话,她这才长舒口气,哎瞎担心一场。
群嬷嬷继续道:“本来老奴想着将这碗药送去殿下那儿,再来告知您的,谁知您竟老早便在此处等候了。既您已起床,不如与老奴一同去看看殿下吧。”
“啊?”时宁愣了愣,“好吧......”
虽然她也实在不想看见那个太子殿下,但她还是更担心他死了后的自己!
今日寝殿没有刺鼻的血腥味,反倒焚了些桂枝香,淡淡的香味从香炉中散发出来,带着缕缕青烟,让人心中格外宁静。而殿中的红绸装饰也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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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没有了这些装饰,显得他这里清冷了几分。
群嬷嬷刚走到房门前,又想起了些琐事,便将汤药递给时宁,让时宁给太子端去。
“妾身拜见殿下。”时宁安分地行礼,问候道,“殿下今日身子可好些?”
太子休息一晚气血好了几分,虽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毫无血色,但至少比昨日那副死样看着和谐。
他手中翻阅着话本,并未搭理。
时宁瞧见正是昨夜自己看的那本,便找话题说道:“殿下也爱看这民间的话本子?妾身昨夜也看了几页,写得精妙实在是精彩。”
太子冷哼一声,依旧未理。
时宁皱眉看着他,端着药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这太子怎么还不让自己起身!
“殿下,你且先将这药喝了吧。”还不等太子说话,时宁就借机站起身,顺道将药递到太子眼前,嗲声道:“殿下,妾身喂您......”
太子顿时朝后一仰,“不必。”
时宁听罢连连称好,正随自己心意!
药到嘴边,太子却停止了动作,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从枕头下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丝毫犹豫地插入了汤药之中。
时宁直翻白眼,这么长的针怎么没戳死你呢!还担心下毒,她恨不得他长命百岁永远不死!
罢了,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怒上几分,不与他个疯子计较。
突然,刺耳的摔碗声将时宁吓一大跳,只见太子冷笑一声,“呵!沈时宁你想毒死本宫!”
时宁瞪大双眼,“啊?”
却见他缓缓拿起那枚银针,银针末端已呈现出黑色!
天大的冤屈啊!
这屎盆子又扣到她身上了!
“殿下!妾身没有害您啊!天地良心妾身真没害你!”
时宁欲哭无泪,正想着如何辩解,却听见殿外一声:“裕贵妃到!”
裕贵妃?这不正是父亲的庶妹,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吗!
时宁心中顿时平静了几分,虽说她与太子不和,但好歹与自己同出一家,想来会帮着自己的。
“妾身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裕贵妃温柔地看着她,双手将她扶起。她生得貌美,如今三十多岁脸上都不见一丝皱纹,一双桃花眼看人笑盈盈的。
“宁儿!你且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裕贵妃又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从一旁拿出一只雕花檀木盒,“太子,本宫从民间得到了这只千年人参,补气血精气极好!”
太子瞥了一眼,示意她放在一旁,冷声道:“娘娘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在处理些家事。”说家事二字时,他将目光移向了时宁身上。
“既然娘娘都说是一家人,那便坐下一起评评理吧。”太子面无表情地说着,指了指床头旁那根黑色银针,“沈时宁想毒害于我,娘娘说应当如何?”
时宁恨不得一拳头打在这太子的脑门上!
裕贵妃早已见惯太子这副模样,对她永远是这般无礼,她心中虽不悦,但总要做做样子。
“娘娘不是我!汤药是群嬷嬷端给我的!我根本没去过厨房!”时宁急忙解释道。
刚成亲第二日,可不能让贵妃误会自己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太子冷眼一瞥,“那便叫来群嬷嬷对质。”
没一会儿,群嬷嬷便被请了来,简单说明缘由后……
“太子殿下,贵妃娘娘,老奴今早从未见过太子妃,更不会端药给她。”
3. 003
时宁两眼一黑,被卖了!
果然东宫是个是非之地!
裕贵妃凤眼一转,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传厨房的杂役来听上两句吧?”
“太子殿下您认为呢?”
太子冷哼一声,“传!”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三十多名杂役被请了过来,男女老少皆有,个个低眉顺眼,站成三排,不敢出声。
屋内肃静,众人屏息凝神,只等太子发话。
太子静默片刻,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阴痛,喉间腥甜,他微微侧头,掩唇轻咳两声,掌心染上一抹鲜红。
眉头微微一蹙,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指尖在袖中轻轻擦拭血迹。
前日病重的消息封锁得及时,恐怕也就皇帝与东宫的下人们知晓,若是此时被裕贵妃察觉他的病情加重,恐怕她与六皇子又会借机生事,更何况,沈家刚送来的这位太子妃,身份不明,态度暧昧,若再添变数,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时宁站在一旁,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她心中一动,随即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问道:“你们今日可曾在厨房见过我?”
话音一落,太子蓦然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时宁会主动替他遮掩。
杂役们面面相觑,低声嘀咕了几句。
忽然,一个瘦小的杂役怯生生地开口:“回太子妃,小的今早确实看见您来过厨房……”
太子闻言,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一亮,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缓缓向后靠去,倚在柔软的锦枕上,端起茶杯饮下一口温水,将口中的血腥味冲洗掉,淡淡道:“继续说。”
虽然这话是对那杂役说的,但他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时宁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
时宁心中一阵恼火,暗自咬牙,她好心替他遮掩,反倒被他盯上了?
她压下心头的不悦,转头看向那杂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凌厉,“既然你说你看见了我,那便说说,我今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裙?”
杂役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不高,但看上去却是个老实人。他小声道:“太子妃穿的就是身上这件,翠绿色的......”
时宁轻笑一声,“是吗?你可瞧清楚了?”
杂役一把跪在太子脚下,“回殿下!太子妃今早穿的就是这件!”
时宁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可我今早穿的不是这件呐,我今早穿的是淡粉。”
杂役额头渗出汗,支支吾吾道:“啊是淡粉......是淡粉,是我记错了......”
时宁被他的话逗笑,“淡粉吗?难道不是天蓝?或许是绛红?你再仔细想想?”
这一追问把杂役吓得不行,跪在地上的腿都直打颤。
“够了!”太子终于开口,怒斥道,“将这满口胡话的人拉下去,不必留了。”
他阴沉着脸,方才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殿下殿下!不是我殿下!是嬷嬷!嬷嬷你要帮我啊!”
群嬷嬷无动于衷地任他拉着自己的衣袖,终于,那杂役被拖向了殿外。
时宁看着太子那张阴沉的脸,心中疑惑万千,今日之事怎么如此奇怪?这太子怎么不处置群嬷嬷?
“倒是出好戏。”沉默的氛围由裕贵妃细长的声音打断,“多谢太子留本宫看戏,本宫也有一句话告诫太子,东宫的蛀虫可以清理了。”
太子不知被哪句话触怒,气得不轻,怒红的眼布满血丝,“都滚出去!”他一声怒吼,吓得杂役们纷纷朝外跑,嘴中小声嚷道又发疯了又发疯了。
群嬷嬷也没有停留,只是向太子行了礼便离开。
寝殿中只剩下时宁与他两人。
“本宫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滚出去!”
他又是一副暴躁狮子的模样,摆出一宫之主的架子。
时宁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道:“殿下,妾身……”
她话还没说出口,太子瞬间抓起那枚带毒银针在空中用力划拉了两下,双目狰狞,“滚!”
时宁没法,只好暂且出了寝宫。
门扉合拢的瞬间,各种器皿破碎声轰然响起,此起彼伏。
——
黍京之中要说哪座府宅最为精妙无比,沈府必然是排得上名的,它曾是大长公主养老之地,待大长公主薨逝后便荒废十多年,而后陛下才下旨将宅园送给沈家。
观桃居。
沈时珞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一袭鹅黄罗裙衬得她面若桃花,眉目如画。
然而,此刻她却一脸不悦地坐在铜镜前,手中的玉梳重重搁在妆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蹙起眉头,嘟着嘴抱怨道:“母亲,为何我也要去见沈时宁!我不想去,我今日还约了苏三姑娘看戏,岐川的戏班好不容易来一趟!”
她们俩姐妹眉眼处格外相似,只是时珞从小娇养在沈家,身材出落得更高挑。
余淑婉站在她身后,贴心地为她戴上最后一朵珠花,伏在她的肩头轻声道:“珞儿,这些话你今日且给我咽进肚子,让你父亲听到又要生你的气。”
沈时珞更加不悦,语气加重些,“我连说都不能说了吗!”
余淑婉脸色一沉,撤开了手,吩咐道:“秋妈妈,你替她将裙角捋顺,再派小槿去苏府告知一声,就说珞儿今日有事,看戏之事下次再约。”
秋荷秀轻声应下。
今日本是余淑婉去城外白马寺烧香的日子,她每月十五都要去寺庙为全家烧香添香油钱。
一切事务准备就绪,门外的马车等候多时,沈立暨已在门口来回踱步。
余淑婉一袭墨绿暗纹锦衣显得高贵沉稳,母女俩牵手并出。
“珞儿挑了件礼物给宁儿,所以耽误了些时间。”余淑婉解释道。
沈立暨当即点点头,“无妨,珞儿有心了。”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沈时珞朝着四周瞧了瞧,“嗯?怎么不见兄长一起?”
“墨儿他今日有事,约了好友去伏山看红叶作诗。”余淑婉又解释道,“他虽有事,但也是准备了礼物。”
沈立暨轻笑一声,“是他自己备的还是你给他备的?你就是太骄纵他了,自己亲妹妹都不来看一眼。”
余淑婉笑了笑,“墨儿这几年正至入仕,结交三五好友岂不更有利?你也莫整日说他,他也想入朝为你分担政务。”
“就是啊父亲,兄长每日看书至深夜,辛苦得很!”沈时珞也附和道。
沈立暨无奈地摇摇头,没再说话。
大抵又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在含光门,此处是上朝官员的必经之地,已经陆陆续续有许多官员来到。
沈立暨整理好官服,嘱咐道:“你们先去看宁儿吧,我下了早朝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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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淑婉点点头,携沈时珞从偏门而入。
东宫的正门是东华门,平日若是外来人拜访皆是从偏门重南门入。
引路公公引来轿辇,此处离重南门还有走上一段时间。初秋季节暑气未退,莫说是官家女,就算是平日庄稼地的百姓也吃不消,二人又是太子妃的家人,自是不可怠慢。
沈时珞四处张望着,刻薄道:“想不到她个乡下丫头也成了太子妃,真是可笑。”
余淑婉脸上挂着笑,但声音却发狠,“在太子没死前她是太子妃,太子死后谁知道是什么呢?放心吧,日后定是六殿下登基,你才是大虞的皇后,所以现如今你有什么委屈且放在心里,莫要表露。”
“我知道了母亲。”沈时珞闷闷道。
轿辇行至重南门,门前东宫的大太监何必庆已在凉处等候,见到轿辇来便赶紧迎上前。
“小的见过夫人、小姐!”
余淑婉从囊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笑道:“多谢公公等候。”
何必庆笑得更真诚了几分,他知晓虽然这太子妃不受殿下待见,但好歹也出自沈家,如今沈家权势滔天,得罪了自是没好果子吃。
何必庆将她们带入接待客人的鸣霜居,又将新鲜瓜果呈上桌,“夫人且在此等候,小的去通传太子妃。”
“不必劳烦公公,公公且告知太子妃在何处,我们自己去寻即可。”
两人穿过一道假山,鸣霜居位于东宫前端,往里得走上一小段路。
与此同时……
时宁此刻正蹲在厨房的角落里,挽起衣袖,发丝凌乱,脸上沾了几道灰痕,显得格外狼狈。她一手举着烛台,一手翻动着桶中的药渣。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她低声喃喃,手中的动作却未停下。
“露珠,你瞧瞧台面上,那是什么粉末?”
露珠无奈地摇摇头,“姑娘那是碾碎的细盐……”
“那药罐旁呢?”
“是木炭灰。”
她不信邪,更不愿坐以待毙!既然有人想让她背黑锅,那她就一定要找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只听见门口一声呼喊,时宁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担忧的余淑婉和神情淡漠的沈时珞。
“宁儿?你这是作甚!是不是太子殿下待你不好?”余淑婉眼角泛着泪光,抬手轻轻擦拭,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看看这满脸的灰,太子殿下怎能如此对待我们沈家的女儿……”
“宁儿,你别怕,带母亲去见太子殿下,母亲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说着,余淑婉便紧紧拉住她的手,作势要往外走。
时宁感受到余淑婉手心的温暖,仿佛一瞬间将她拉回了从前。然而,她的脚步却像是生了根,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她心中比谁都清楚,太子殿下如今病重,这副模样绝不能让人看见,即便是她最亲的家人。尽管如此,母亲和妹妹能来看她,她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时宁轻轻一笑,随即在余淑婉面前转了两圈,语气轻松地说道:“母亲您放心吧,殿下待我很好,殿下的药方弄丢了,我翻药渣看看有些什么药……况且这几日殿下政务繁忙,实在不便打扰,等过些日子清闲下来,我与殿下一同回家看您!”
一同回家……她说着都发笑。
听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儿。
4. 004
天色渐暗,暮色如纱笼罩着东宫。
太子斜倚在软枕上,一袭墨色长发随意披散,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桌上摆着厨房刚送来的清粥小菜,粥是绵软的鸡丝粥,小菜是嬷嬷特意吩咐的酸黄瓜和凉拌菜心,清爽开胃,但他只随意吃了几勺,便搁下碗筷,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倦意。
群嬷嬷见状,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您今日还未正经用膳,多少再吃些吧,身子要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银筷递到太子手边,眼中满是担忧。
太子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夜色中,声音低哑道:“不必了,没胃口。”
群嬷嬷叹了口气放下银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殿下,老奴瞧着,太子妃虽性子大大咧咧,行事不拘小节,但心思纯善,与裕贵妃并非一路人,您何必用下毒这小伎俩逼她离开?”
太子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眸子虽因病态略显黯淡,却依旧透着凌厉的光。他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群嬷嬷,声音轻飘飘,“怎么?嬷嬷这是被她收买了?”
群嬷嬷一惊,还不等反应下一秒已经跪在地上,“老奴只是担忧殿下!若殿下身旁有个贴心人照顾总是好的!”
太子摆了摆手,沉着眼,“起来吧嬷嬷,跪什么跪,我如今身边得你照顾还有什么不好的。”
“对了,太子妃呢?怎么没见她,难不成真吓跑了?”太子冷笑道。
群嬷嬷跪地挪近一步,轻声道:“殿下,今日午时沈家夫人与沈家三姑娘来看望了太子妃,三人一起用了午膳,随同的马车刚离开一会儿。”
太子冷哼一声,这沈时宁果然是沈家安排来的眼线,这才两日就按耐不住,还说什么心思纯善,总有一日要将她移出这东宫!
时宁送别了母亲妹妹,原本父亲也会来看望自己,谁知陛下那边久久脱不了身。
此刻她正站在殿外,虽听得不真切,却也明白今早下毒一事全是太子做戏,难怪此事如此快就揭过。原本想着今日还未在太子身边照顾,便赶紧来瞧瞧,谁知恰好听见此事。
她心中顿时莫名的失落,其一是家人离别的伤感,其二是太子的不信任,竟用这种卑劣的方式让她离开!
“太子殿下,妾身求见殿下。”
时宁难过不到三秒,便立马想明白了,沈家的荣誉也压在了她身上,保不齐这太子暗地里会不会告上一状,定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想让她离开,她偏不!如今只求他不死,她便能好过!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群嬷嬷便从屋子里出来,看她微微一笑,“殿下今日还没吃食,太子妃去劝劝吧。”
时宁淡笑,“嬷嬷莫不是忘了,殿下今日连银针都掏出来了,说我下毒呢,我去请个安便离开吧,免得殿下心烦。”
嬷嬷脸一黑,听出她话中带气,和气道:“老奴知道太子妃不是记仇的人,今日一事太子妃恐也看出端倪,还请太子妃见谅,殿下性情虽怪,但心地纯善,与您一样。”
时宁平静地听她说完,点了点头,无论怎么说群嬷嬷肯定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定会为他说些好话。
但话又说回来,他是太子,何苦需要有人为他说好话?
时宁走进殿中,鼻息间依旧萦绕着淡淡的桂枝香,桌案上还摆放着满满的白粥。太子从床上挪到了一旁的软榻,正斜靠在扶手旁耷拉着头,手边散着几本折子,他只着了件素白里衣,窗户也没掩上。
“殿下?”时宁喊道。
太子微微抬眼,不在意地冷哼道:“你来干什么?”
时宁没接他的话,只是将窗户半掩上,顺势将衣架子上的披风取下递到他手边,却见他迟迟没有拿下,这才抬眼对上他深邃病态的眸子。
她缓缓开口:“今日事妾身不会追究,也请殿下不必用这种方式试探妾身。”
四目相对。
一。
二。
三。
太子猛地回神,突然发觉自己耳根发烫,连带着脖颈都烧了起来。
他慌忙低头,一把扯下披风,指尖却不小心勾住她的发丝,缠缠绕绕,像是他此刻奇怪的心绪。眼前的少女仰着脸,杏眸清澈,语气无奈又真诚,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六月甘泉叮咚作响,听得他心中一颤。
这一瞬间,似乎他才是那个小人。
“殿下?”见他发神,时宁又喊了一声,“殿下你还好吗?”
太子赶紧胡乱披上披风,“我没事,你出去……”
时宁微蹙眉头,“殿下你若是不舒服,妾身这就去传太医。”
“不必。”太子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你太吵了。”
时宁:……
进去刚没几分钟,时宁便被遣了出来。
露珠正在殿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也赶紧取来披风搭在她身上。日子入秋后越来越凉,今夜恐有一场大雨。
“走吧,回迎善阁。”时宁裹紧披风,招呼了一句。
露珠跟在她身后,小跑上去,“姑娘,太子殿下那边?”
时宁笑了笑,“他既让我走,我便走咯,回去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明日再去看他。”
露珠哭丧的脸瞬间笑开了花,“终于可以早些睡了!姑娘,我去厨房拿些点心,晚上我们一起吃!”
“好!去吧。”时宁笑盈盈地答应她。
翌日一早,昨夜果然下了雨,时宁这一亩三分地的小院子涨满了水。
她今日早早地就起床打扮了起来,“露珠,你说我穿这件蓝白,还是这件荷红?这件苔绿呢?如何?”
露珠正替她梳头,被她歪歪扭扭的身子弄得无奈,“姑娘,你安静些,我头发都梳不好啦!”
时宁这才安静下来,“哎,我这不是担心嘛。”
“皇后娘娘不是说了这几日姑娘你不必去请安,日后再去也不迟啊。”
时宁摇摇头,“皇后娘娘仁厚体恤,她虽这样说,但我们也要完成分内之事。昨日母亲前来看我,定也是娘娘的意思,不然宫里的内官怎会恭敬为她带路。”
打扮完毕,时宁选了件素净的蓝白石榴裙,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吃穿用度一切从简,不喜奢侈,她自然也不能过于张扬。
“露珠,去将我为娘娘备的食盒拿来,抓紧些,待会糕点凉了便不好吃了。”
刚到皇后娘娘的夷廣宫,下过雨的地微微打滑。
皇后本是太尉之女,在先皇后离世数月便荣登凤位,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唤为宁王与灵荷公主。
夷廣宫的管事宫女远远瞧见东宫的轿辇,忙不迭碎步迎上前去,福身行礼时耳坠子也晃了晃,“奴婢参见太子妃!”
时宁伸手去扶,眼角弯成两道月牙,“快别多礼,今日我特来拜见皇后娘娘,劳烦姐姐通传一声!”
“太子妃折煞奴婢了!”宫女连连摆手,耳坠子跟着叮当作响,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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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躬得更低了,“奴婢这就去禀报,还请太子妃稍候片刻。”
还未踏入寝殿,殿中鹅梨帐中香的清甜果味便传了出来,待进入殿内,只见素纱垂幔,青瓷插花,处处透着雅致,倒与传闻中皇后的喜好分毫不差。
皇后一身宝蓝色素锦褥裙,锦裙没有珠宝刺绣的装饰,一颦一动隐隐泛着银光。她正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团扇正在绣花。
时宁上前一步,跪拜道:“妾身沈时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沈家小女?快快起来!”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她,细细打量,“出落得真是亭亭玉立!”
“妾身前几日得娘娘体恤,没有及时请安,昨日家中母亲前来看望,承蒙娘娘对时宁的厚爱。”时宁诚心道,“这是妾身亲手做的食盒,娘娘请品尝。”
“好孩子,你来本宫身边。”皇后看她欢喜得很,拉着她的手细细道来,“你既嫁入东宫,外面的流言蜚语本宫都知道,太子是个好孩子,从小恶疾缠身,但功课从来不落,先皇后离世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孩子。如今你们夫妇一体,万事同心,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时宁狠狠点头,心中涌上暖意,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皇宫,皇后娘娘就像是母亲一般与自己说这些话。她已经记不清生母的模样,也忘记了声音,太模糊了。
皇后本想留她吃顿便饭,但时宁又想到还得回宫伺候太子,便匆匆拒绝离开。
其实她挺想与皇后共进午餐的!
—
太子今日起床就不见时宁踪影,其实他本也不在意,只是他老师董太傅一早便来与他商议渔州矿脉一事,这才说起太子妃。
董太傅年近七旬,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人,心中自是为他谋划得周全。
“老臣来时瞧见东宫的轿辇停在夷廣宫的门前,可是太子妃去见皇后娘娘了?”董太傅话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太子指尖轻扣茶盏,眼神微微一滞,明显没有料到此事。本以为她在自己屋子偷懒,谁知竟去向皇后献殷勤!一边是裕贵妃,一边是皇后,此女心机当真深沉,看来自己是小瞧了她。
董太傅见太子没说话,又道:“殿下对此事怎么看?”
太子沉下眼,冷言道:“怎么看?沈家都能随便往东宫塞个太子妃来,我这个废太子又能怎么看?”
“罢了,这个太子当得心累得很……”
此话一出,像是触碰到了董太傅的逆鳞。
“殿下!此等话不可再说!”太傅急得胡须直颤,不顾礼仪地一把攥住太子衣袖,“老臣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些豺狼虎豹越是龇牙,越证明您这个储君触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自古储位之争,从来都是猜忌和伤害,先帝幼年废掉一腿,当今陛下五个兄弟哪一个不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功绩!如今到了殿下您这里,您想想先皇后,她一步一步为您铺的血路啊……”话到此处突然哽住,太傅眼里泛起水光,先皇后于他有恩呐!他怎能看见恩人的后代吞没在这吃人的东宫。
太子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喉结滚动。
董太傅突然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之上,“老臣恳请殿下想想,您十五岁那年替皇帝祭天,百姓可是对着您山呼跪拜!”
案上的药碗被震得微微荡漾,映出太子苍白的脸。那一瞬间,碗中的倒影与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一箭射雕的少年重叠。
5. 005
时宁脚步刚踏进迎善阁,手中皇后娘娘赏赐的食盒还未放下,群嬷嬷就在一旁候着,直接让她移至太子寝宫。
“嬷嬷,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着急?”时宁快步跟上嬷嬷,边走边问。
传到耳边的声音被风吹散,嬷嬷轻声道:“太子妃去了便知道了。”
时宁幽幽地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太子这边刚送走董太傅,正仔细思量着太傅方才的话,渔州矿脉倒是个棘手的事,不知道陛下会派何人去查。
窗外忽传来脚步声,太子指尖一顿。
“可是太子妃回来了?”太子不在意地问道。
下一秒,时宁的声音便在耳边出现,“妾身拜见殿下。”
太子微微抬眼,目光瞥见她手中的食盒,冷笑道:“太子妃又去巴结皇后了?”
时宁心中一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无妨无妨,他有病,多担待。
下一秒,她就换上了笑脸,“殿下,你尝尝皇后娘娘宫中的藕粉桂花糕,可好吃了!”
她笑嘻嘻地说着,见太子依旧沉着脸,便拿起块糕点塞在太子嘴中,温暖的手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两人都触雷般地朝后退了一步。
“放肆!”
太子嘴中塞着糕点,脸颊两边塞得鼓囊囊的,一时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见他眸色骤沉,闪过一丝怒意,桌上的糕点顿时被掀翻。
此女行事古怪,难不成......
有毒?!
思及此,太子神色一顿,直接将口中的糕点吐尽,直到吐到后面全是清水。
“沈时宁!”一句怒吼脱口而出。
时宁身子一震,默默抿嘴,“太子殿下,您......莫要动怒......”话音渐弱,消尽在殿内凝滞的空气中。
太子闻言,胸口剧烈起伏,忽地一阵咳嗽。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
“哎殿下!”时宁赶忙一把扶住他的身子,“都说了您别动怒……”
太子不耐,冷冷瞪她一眼,没有说话。
时宁倒也不与他计较,横竖他是东宫之主,自己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罢了。
只见他身形摇晃,时宁也不及多想便上前搀扶,引他在软榻上靠稳。刚要抬手为他抚背顺气,却被他猛地挥开,那力道不轻,拍得她手腕通红,只好默默退后半步。
虽是个病人,力气倒还不小。
时宁站在他跟前,微微低头,“殿下,有些事我们应该好好说明白。”
太子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一口温水配着药丸下肚这才好受些。他倚靠在软枕上,对她的话有几分考量,“你说。”
时宁坐在他身旁,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是沈家女才这般对我,你认为我们沈家是裕贵妃的左膀右臂。”
太子冷笑着打断,“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时宁眸光一凛,声音陡然清亮,“我父亲清风廉洁,岂会因私废公,裕贵妃膝下有六殿下,你认为她想争储位我无话可说,可我嫁进东宫,既不为作人耳目,更非存心害你。”
“殿下不妨细想,你若有个好歹,我这太子妃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太子神色沉静,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她说的不无道理,她是太子妃,太子死了她又如何自保?
除非......沈家早已将她视作弃子。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太子淡淡道,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
时宁一怔,这就完了?她忍不住上前半步,“殿下没有其他要说的?”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透着几分疲惫,“该说的,你不是都说尽了么?”
“哦……”
时宁垂下眼帘,默默退出殿外,方才争辩时的气势早已消散无踪。
待到时宁完全退至殿外,太子轻声一喊:“羽灼。”
霎时,一个敏捷的人影从屋顶跃下,直直落在门前。那人束着高发,一身黑衣不苟言笑,抱拳行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微微沉眼,“去查太子妃,越清楚越好。”
—
时宁回到迎善阁,小院的积水已经退了下去,露出崭新的青石板。
露珠忧心忡忡地见她回来,“姑娘,太子殿下又为难你了?”
时宁摇摇头,狡黠一笑,“就他那身子骨,不被我气着就算好的啦!”
露珠这才露出笑颜,不一会儿,又开始愁眉苦脸,“哎太子殿下也真是,话说你们都已成亲,这还分房睡?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就是要分房睡才好呢!”时宁靠在软榻上,头枕着软枕,闭着眼笑嘻嘻地说着,“我才不想和太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巴不得这辈子他都不要喜欢我!”
“哎哟姑娘,呸呸呸!”露珠赶紧用手制止,“可别胡说!”
时宁这几日都待在小院中,每每晨间想去太子那儿请安,结果都被驳了回来。
见不到太子殿下才是好事呢!
可接连闷了几日,时宁也开始郁郁寡欢,每日不是盯着蚂蚁发呆,就是埋头睡大觉。露珠见她闷得慌,不知从哪个小宫女手中讨了个纸鸢回来,邀她一起去放纸鸢。
这日天气晴朗,入秋后已经难得有这般好的阳光。
时宁今日特意换了见艳丽的衣裳,刚用过午饭便拉着露珠去御花园放纸鸢。
纸鸢在空中肆意飞翔,竹骨轻盈,尾后两条尾巴随风而动,竟好似活了一般。时宁手中牵着线,在花丛中奔跑,鲜艳的衣裳与花朵揉在一起,少女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忽地一阵风吹来,手中的纸鸢不受控制,用力一拉,引线猛然断裂,纸鸢卡在了静月湖畔的树上。
时宁眉头一皱,正不知怎么办时,身后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姐姐可是需要帮忙?”
蓦然转头,见假山石上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袭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容清秀。见时宁望来,他粲然一笑,脸颊处两个酒窝忽深忽浅。
时宁眼前一亮,连忙福身道:“还请贵人相助,帮我取下树梢上的纸鸢!”
少年眉眼弯弯,信手拾起两枚鹅卵石,只见他广袖轻扬,石子破空而出,不偏不倚击中纸鸢的竹骨。那纸鸢轻轻一颤,如蝴蝶般翩然落地。
“好生厉害!”时宁不由轻呼,拾起纸鸢郑重行礼,“多谢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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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必多礼。”少年负手而立,目光在她衣饰上打量一番,忽地走近半步,“姐姐是哪个宫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时宁心头一跳,正欲搪塞,却见少年突然郑重起来,“此等服饰……”他眼中迸出惊喜的色彩,“你是东宫新迎的皇嫂!”
少年说话间酒窝深陷,确有兴奋欢呼之实。
皇嫂?他既称皇嫂,那他就是太子的兄弟!
时宁讪讪一笑,在心中思量着这是哪位皇子,倒是有趣。
忽而一道清冷嗓音在不远处传来,“小六,这个时辰,怎么没在宫里听学?”
那声音冰冷,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愠怒。
时宁回头望去,只见群嬷嬷推着轮椅缓缓行来。
太子一袭玄色披风露出一截宝蓝色锦袍,华丽的颜色为他苍白的脸色添了些许精神气。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青丝垂落在额前,膝上还搭着的白狐毛毯,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皇兄!”六皇子眼睛一亮,一路小跑到他身边,“那些课本听得头疼,哪有赏花有意思!”
太子眸色微沉,淡笑道:“上回挨的板子,看来是好了?”
六皇子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颊边酒窝深深凹陷,“小打小闹而已!”说着突然凑近,“您这几日身子可好?若不是我每日在母妃身边侍奉,我早就想来看看您了!”
太子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不必担心,无大碍。”说话间,视线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一旁的时宁。
时宁手中拿着纸鸢,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妾身拜见殿下。”
太子微微点头,“走吧,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菊花酥吗?怎么还要我亲自出来寻你?”
时宁一愣,顺着他赶紧应道:“是妾身忘记了,殿下,妾身这就回去为您做菊花酥。”说着,便将纸鸢塞到露珠手中,自己则从群嬷嬷手中接过轮椅,朝着六皇子道别。
看来这六皇子与太子的关系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僵持,就今日来看,六皇子倒是很喜欢他这太子皇兄。
时宁小心翼翼地推着他,从上往下看最突出的便是他挺拔的鼻峰,“殿下?你怎么出来了?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推你到处走走?”时宁试探性地问他。
只见太子微微抬眸,瞥她一眼,冷声道:“回东宫。”
时宁立马噤声,难不成他今日出门就是为了寻自己?他怎知道自己会遇见六殿下?故意的?
许多疑问在时宁脑中蹦出,但她却没有问出口。
回到寝宫,时宁将太子小心翼翼地扶在软榻上,大抵是吹过风,竟还有些咳嗽。
“你出去吧,这儿有嬷嬷。”太子半喘道。
时宁小声应道,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其实她还是有些担心,但又怕留在寝宫惹他不快,到时被气吐血才是罪过。
待到时宁离开,嬷嬷为太子整理好衣物,本想开导他几句,却见他闭着眼有些困意,便就没再说话。
太子垂着眼靠在软榻上,羽灼的话在脑中浮现。
“太子妃是去年从袁河县接回来的,这些年并未养在家中。”
所以,她就是沈家的弃子。
6. 006
晚间,正是用晚膳的时辰。
时宁想起太子下午说起的菊花酥,能从他口中说出想必他是爱吃的,正好这个时节菊花开得俏丽,摘些作成点心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刚到寝宫外的长廊,群嬷嬷正候在门前,见了她微微行礼,小声道:“太子妃。”
时宁笑着将头探向寝宫,“嬷嬷,太子殿下还在用膳?”
群嬷嬷点点头,“太子妃难得来,陪殿下用会儿膳吧。”群嬷嬷很是看好她,平日太子就不近女色,如今好不容易嫁来了个太子妃,可要好好把握,早日打开心中的结。
时宁也有此意,见嬷嬷这般说就没再推脱。
她轻声走进殿内,殿中食物的香味已经掩盖掉了桂枝香。
“殿下,妾身做了菊花酥,您可要尝尝?”时宁将玉碟放在案上,话音未落,目光却被案上的膳食勾了去,清蒸鲈鱼、珍珠翡翠羹,鸡汤小白菜等十几种不重复的花样,她喉间不自觉地动了动,腹中突然咕噜一响,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亮。
太子闻声抬头,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冷嘲道:“来东宫少你饭吃了?”
时宁默默抿嘴,回道:“并未,是妾身贪嘴。”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倒了浪费,你吃吧。”
时宁顿时两眼放光,“是!我……妾身瞧着也是浪费!”
太子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皱眉道:“日后这些称谓不必刻意,尽是些糊弄人的东西。”
时宁刚夹起鲈鱼的手微微一顿,瞬间脸上洋溢起笑容,“是!”
看来这太子也不是很讨厌嘛!
太子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起初还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小口饮着翡翠羹,可渐渐地,那双执筷的右手越动越快,到最后竟捧着瓷碗,将最后几粒珍珠米扒拉得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的时宁慵懒地倚在座椅上,唇边还沾着一点晶莹的油光,她忽地支起身子,将菊花酥往太子跟前推了推,“殿下尝一块我做的菊花酥吧,就一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自知的娇嗔。
太子呼吸一滞,少女笑眼弯弯的模样,恍如盛夏骄阳般灼人。他仓皇垂眸,赶紧将视线放在桌案上的菊花酥。
见他目光死死盯着菊花酥,时宁叹了口气,拿起一枚放入嘴中吃了一小口,“放心吧,没毒殿下。”
太子眉头一皱,“我又没说有毒。”说罢,便拿起一枚放入嘴中,入口酥脆香甜,丝毫不油腻。
想不到她厨艺这么好?
看着渐暗的天,时宁吃饱喝足后便觉得不易再打扰,“殿下,我就回迎善阁啦,多谢款待!”她笑嘻嘻地看着他,准备起身离开。
太子微微颔首,嘴中还残留着菊花酥的香味。
时宁回到迎善阁,露珠已备好热水,腾起的水雾掺着淡淡的艾草香,她将双足浸入铜盆,温热的水流漫过脚踝,紧绷了一日的筋骨终于舒展开来。
嗯……太子殿下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
她闭目靠着扶手,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漂浮的艾草叶。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走水了!快!正殿走水了!”
“殿下还在里面!”
“快救殿下!”
惊慌的喊叫声在沉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铜盆猛地踢翻,水花溅湿了一地。
时宁听到消息都来不及擦干水渍,穿上鞋便冲出门。远远望去,太子的寝殿已窜起丈高火舌,夜风卷着热浪扑面而来,浓烟翻滚,将半边天染成红色。
看着救火的太监宫女力量微薄,她抓住一个慌乱的内侍,“殿下呢!”
“还……还在里面......”
话音未落,时宁已扯过廊下浇花的铜壶,将整桶水哗啦浇在自己身上,湿透的寝衣贴在肌肤上,她却浑然不觉,径直冲向那扇被烈火吞噬的雕花门。
“太子妃不可!”有人拽住她的衣袖。
时宁反手挣开,一截燃烧的横梁恰在此时轰然砸落,火星四溅间,她四处张望着那道清瘦的身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心中只念叨着他可千万不能出事!
他若死了,自己就完了!
“殿下!”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咳咳!殿下你在哪儿!”
浓烟滚滚熏得视线模糊,时宁用湿袖掩住口鼻,朝着更深处前进,断裂的房梁在身后砸出惊心动魄的巨响,她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好热,四周好热!
当她想继续朝里时,一道力猛然传来,突然被人狠狠拽入怀中。太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前侧,竟用打湿的披风将她头盖住,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你不要命了!”
时宁在火光中一愣,“殿下!”
“咳咳!我们快走!”
到最后也不知谁搀扶着谁,两人就这般肩靠肩的冲出了火场。终于,太子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殿下!”
“快传李太医!”
正殿已毁,群嬷嬷提议现将殿下安置在太子妃的迎善阁,时宁心中虽有些不愿,但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太子重要。
李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此时火势已灭,檐角滴着焦黑的水珠,空气里满是潮湿的烟熏味。
太子躺在时宁平日里睡的那张床上,衣袍残破,有许多烧焦的痕迹,半张脸也被熏得黢黑。
时宁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容易换了件干净衣裙,脸上的灰烬还没来得及擦净就赶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妃,你手腕上的伤也急需包扎。”李太医郑重道。
时宁摆摆手,“无妨无妨,先瞧殿下。”
其实她也不是大义凛然,她这只是皮外伤根本不妨事,倒是殿下,吸入大量浓烟,一时半会儿怕是凶多吉少。
待到李太医为殿下看诊,时宁赶紧将嬷嬷请到屋外。
“嬷嬷,这好端端的怎就起火了?这几日不是才下过雨吗?”
群嬷嬷点点头,“老奴也觉得蹊跷,那火是从后窗的位置燃起的,发现之时火势已大。”
“后窗?”时宁重复了一遍,那位置对应的正是厨房,“今夜厨房当值的是何人?”
群嬷嬷想了想,“大抵有三四个,老奴去拿名单给您过目。”
“劳烦嬷嬷。”
趁着嬷嬷去拿名单的时间,时宁又来到了正殿处,现场还有杂役在清理物品,能用的东西便移到了空房间。
“可有奇怪的东西?比如太子并不会用到的东西?”时宁朝着大家问道。
“太子妃,您来。”一个细长的声音叫住她,时宁一眼认出这是东宫的大太监何必庆,上次母亲来东宫便是他引的路。
“何公公,您可有发现?”
何必庆将她带到一旁,从囊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火折子通身被熏得黢黑,但却完好无损。
“这火折子……”时宁拿起仔细端详一番,“怎么如此光滑?”
“太子妃您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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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是厨房专用的火折子,它周身涂满了防燃涂料,将火折子扔进火中根本燃不起来。”何必庆咽了咽口水,“恐怕就是此物引起的火灾。”
时宁狠狠捏着火折子,看来找嬷嬷要厨房的名单是正确的选择。
“多谢何公公,此物还请公公保密。”时宁嘱咐道。
何必庆赶紧行礼,“放心吧太子妃,老奴定不会将此事传出!”
又等了一会儿,群嬷嬷这才将名单取了来,就连名单上的人都叫了来。
“太子妃,都在这儿了。”
时宁仔细查看起来,今夜厨房值班的共有孟、李、张、崔等四人。
“孟妈妈,你是负责什么的?”时宁问道。
一个年长的妇女走出,一把跪在地上,“太子妃,奴才是洗碗的,奴才和张三娘都是洗碗的!”
听到孟妈妈这么说,张三娘赶紧附和,“对对对!奴才忙完便回了杂役房!当晚还和卢大娘说了几句话,卢大娘可以作证!”
时宁听她们交代完也没再继续追问,目光投向李妈妈,“李妈妈,你呢?”
“奴……才今夜……一直守在……守在药罐……旁,从……未走开……”李妈妈结巴道。
“可有证人?”
李妈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有……是何……四娘,她来过……厨房一次……看到了……看到过奴才。”
“何四娘是谁?今夜当值的不是崔妈妈嘛?”时宁转头看向崔妈妈,质问道。
崔妈妈面露难色,“太子妃,今夜奴才肚子疼,让何四娘顶的岗……”
“那去传何四娘。”
一会儿,群嬷嬷便将人架来,刚进房门,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时宁的脚前,“太子妃饶命呐!是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太子妃饶命!”
时宁微皱眉头,心中想着怎么这么快就承认,“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奴才没有!奴才谋杀太子殿下罪该万死!”何四娘嘴中只嚷道这一句。
太顺了,一切顺得太奇怪了……
“你与殿下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何四娘擦了擦眼,突然抬起头,“太子妃可记得冯老三?”
时宁一顿,摇摇头,这个名字她确实从未听过。
“呵!他就是汤药有毒那日,与你对峙之人!”何四娘抹掉眼泪,“可怜我那夫君!太子殿下竟活生生将他打死!”
“放肆!殿下何时打死过他!休要胡言!”群嬷嬷怒声呵斥。
何四娘冷笑,语气憎恶起来,“是!他当场没咽气!是伤口化脓熬了七天七夜活活疼死的!”
“还太子殿下?狗屁太子!一具躯壳罢了!”何四娘发疯似的大笑,“你们也打死我!有本事也打死我!”
时宁看着她疯魔的模样,心中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关入柴房,等殿下醒来再定夺!”
“是!”
一行人将疯魔的何四娘押走,她的话却历历在目,明明是太子做局,竟还是伤了无辜之人。这就是权利吗?皇权碾死百姓犹如碾死一只蚂蚁,她也会被东宫吞噬掉吗……
看着何四娘的背影,时宁双腿都在发抖。
“太子妃,您怎么了?”群嬷嬷将她搀扶起来,今夜遇上这么个疯婆子,怕是将她吓到了。
时宁抚上她的手,摇摇头,“无碍。”
“姑娘!姑娘!”露珠的声音传来。
“太子殿下醒了!”
7. 007
迎善阁中烛火摇曳,就连照亮的红烛都多燃了两支。嫁入东宫没多少时日,便已然有好几次这般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太子。宫人们为他拭去脸上的污渍,此刻他正半眯着眼,扫视着陌生的环境。
他从未想过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会不顾安危地来救自己,在火光中看见那张着急的脸他竟会担心,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从未有过。
时宁捧着药碗上前,“殿下可还难受?”
太子撑起身子,手腕上还缠着纱布,“无碍。”
见他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四周,时宁补充道:“殿下,正殿暂时住不得了,您且暂住在迎善阁吧,明日请工匠……”
话未完,见太子眉头微蹙,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耳根一红,“我的意思是我已经让嬷嬷将隔壁屋子收拾了出来,我住在隔壁,您一人住在此处……”
“自然是不住在一起的……”话音渐弱,时宁耳根越说越红。
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颔首,“那便好。”
群嬷嬷无奈摇头,恨铁不成钢啊!
“那……殿下无碍就好,我且去休息了,您有事再叫我。”时宁默默转身欲走。
“等等!”太子突然叫住。
“啊?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的伤。”太子不在意地指了指她灼伤的手腕,“请李太医包扎一下。”
“是,多谢殿下挂念……”话到一半,她人便消失在了阁内。
隔壁暖房中熏着厚重的檀香,此屋的布置与迎善阁相差无几,只不过少了些生气。露珠在房中已将被褥铺好,近日天气渐凉,就连被子她都铺了两床。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露珠接过她的披风,“外面冷吧姑娘?”
时宁顺势将手摸向露珠,“冷!”
露珠感受到她手心的冷意,忙道:“快来,我刚去打了热水,快来再泡个脚,泡得暖暖的再睡觉!”
夜里,风声拍打着窗户,带着撕叫声。
清早,时宁睡了个回笼觉,她本早早地起了一次,听见隔壁没有响动,她又回被窝睡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隔壁有陆陆续续地端水说话声,时宁这才起床,仔细梳妆后才去见的太子。
太子恹恹地靠在窗边,苍白的脸映着天光,见了她来也没有过多的惊讶,依旧一味地看着书卷。群嬷嬷这时刚捧着药碗走进,看着太子将汤药一饮而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让厨房传早膳。
时宁坐在太子软榻的另一侧,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最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太子。说来他生得实在俊美,就连生病也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美,好生奇怪,时宁本不喜欢这种感觉。
“殿下,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时宁微微倾身,靠近了几分。
太子从书卷中抬眸,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您的顽疾......是从小就有的吗?”她问得小心,却掩不住眼底的探究,虽传闻都说太子幼时便有疾,可她总觉得另有隐情。
太子合上书册,反问道:“为何问这个?”
“就是想着……”她索性托腮凑近,“究竟是何等病症,能让太医院束手无策二十年。”见他不语,又兴致勃勃道:“不如让我替您把把脉?我也会医术的!”
“你?”太子眉梢微动。
“自然是我!”她眼底漾起碎光,像只翘尾巴的猫儿,“从小我在......”突然,话音戛然而止。
“在何处学的医?”太子试探性地追问道。
时宁倏地直起腰,“自然是医、医书上学的!”她手心攥着裙角,傻时宁啊傻时宁,差点儿就说漏嘴了!
可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世!
太子瞧见她慌张的模样,心中竟还想再逗逗她,又道:“是何医书?”
时宁声音大了几分,“杂病论而已!”
“那医术怎能与太医院相提并论?”
时宁被他追问得焉了气,只好沉下头小声道:“好吧……”
其实在她心里她养父是最最最厉害的医者!
比太医院都厉害!
太子瞧着她的模样,活脱脱像个斗败公鸡一般。
恰好,群嬷嬷招呼着宫人们传膳,刚进门就瞧见这一幕,嬷嬷心中更确定了,太子妃定然能将太子哄开心!
“殿下、太子妃,你们请用膳。”群嬷嬷见早膳都已上桌,赶紧招呼着宫人们在外候着。
屋中又只剩他们两人。
时宁平日哪见过这般精致的早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她依旧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捧着白瓷小碗。
她记得嬷嬷的教诲,陪太子用膳需等太子先动筷,每道菜肴也需等他尝过,自己才能下筷。
可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竟对满桌珍馐视若无睹,只慢条斯理地搅着碗中的白粥。
一转眼,她碗底已空,他的却还满满当当。
时宁心中一顿,自己的胃口是不是...太好了些?!
“殿......”她薄唇刚启,太子便抬眸一瞥。
“食不言。”
时宁立刻噤声,学着他的样子细嚼慢咽,将最后一粒米都咽下。宫人有眼力见地添上新粥,热气氤氲间,她望着纹丝未动的鱼翅燕窝、翡翠虾饺,又忍不住轻唤:“殿下......”
见那双凤眼再次望来,她指了指菜碟,讪讪道:“这些......您都不尝尝么?”
太子放下手中的白瓷碗,“没胃口。”
话落,瞧见她欲张未张的口,和桌上纹丝不动的菜肴,只觉得有些稀奇,“今日你胃口也不佳?”
时宁几乎是欲哭无泪,实话道:“殿下,您没动筷,我不敢……”
太子微微眯眼,有些无奈,“无妨。”
时宁听见他此话一出,两眼一亮,立马夹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虾饺,“多谢殿下!”
太子瞧见她吃得正欢的模样,又道:“日后你都来我此处用膳吧,免得铺张浪费。”
时宁嘴中塞得满满当当,赶紧点头应下。
这等好事定不能错过!
时宁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想着这太子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般快,难不成因为她昨夜不顾安危闯入火中救了他,他对自己心存感激?
用美食来感激,甚好甚好!
想到此处,时宁嘴角浮现出一抹不自觉的笑意,这一幕被太子看在眼里。
太子:此女吃些寻常之物便如此容易满足?
天光照在窗边,树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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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洒在桌案之上。他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少女,对于他来说,她实在是个暖心的陌生人。
在时宁吃的正欢之时,何必庆仓皇跑来,打断了她的食欲。
“殿下!何四娘自尽了!”
时宁猛然抬起头,唇边还闪着油光,怎么忘了这等事!
太子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像是被人扰了清净,“嗯,埋了吧。”他淡淡道,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何必庆见他有些生气,连忙躬身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时宁轻轻放下碗筷,小声道:“殿下,你已经知道何四娘了?”
见太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昨日您尚在昏迷,我便没有告诉你,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话到一半,声音逐渐变小。
太子斜倚在软枕上,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她,唇角微勾,“你找到了纵火的凶手,我怪你作甚?”
这话怎么越品越不对劲?!
时宁弱弱道:“是吗……”
“沈时宁?你很怕我?”
时宁一愣,嗯……好像是挺怕的。
“殿下乃是储君,是陛下选中之人,受万人敬仰,我……我自是害怕。”时宁小心翼翼地抬眸道。
只听见太子一声冷笑,“说得甚好。”
没理头地夸了她一句,时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夸,反正挺莫名其妙的,然后就把自己遣出了屋。
“嗯……应该是生气了……”时宁在心里默念。
时宁前脚刚走,董太傅携工部侍郎就来叨扰太子,说的还是渔州矿脉一事。
工部侍郎李昌年近半百,为人清廉正直,在满朝文武中名声极佳。
“殿下,陛下将渔州分拨到了宁王手中,宁王封地本在凰山,两地相邻,如今渔州和凰山相通,我们在矿脉哪里得不到任何好处了。”
“宁王接手渔州,定然会把殿下您的旧部全部铲除,渔州的哨岗又该如何?”
太子沉着眼,“渔州本是我的旧部,父皇此意是想架空于我,罢了,传信给哨岗,让他们注意隐蔽,若是宁王有何不善的举动,立刻来报。”
董太傅忧心忡忡,对此事依旧不满,“南阳一路北下到黍京,渔州对我们至关重要,难道就此拱手让人?”
李昌思索良久,开口道:“太傅莫急,我仔细想想,或许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如今宁王正得意,倒不如我们再烧把火,让火烧得更旺些,最好可以烧到黍京。”
董太傅气得不起,“李大人!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辞!
“事关紧急,陛下既已下旨,八百里加急的圣旨恐怕都已送到宁王手中,此事是改变不了了。”
太子揉着太阳穴,愈发疲倦,“让渔州陈默等人做好准备,其他的事静观其变。”
李昌点头应下,又道:“殿下,这几月您没去早朝,裕贵妃一派为首的都察院御使弹劾了您不止一次,您看您身子好些了可否能去……上朝?”他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额前已冒出冷汗。
太子微微颔首,“嗯,明日便去。”
李昌听到这个回答赶紧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也露出笑意,“甚好甚好,殿下为国为民,不负社稷,臣等追随殿下死而无憾!”
8. 008
时宁回了隔壁屋子,没一会儿就看见太傅等人拜访太子殿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她也觉得有些乏力,上床躺了一会儿,谁知睡意刚起,外面嘈杂的声音就将她吵醒。
“皇兄!我给皇兄带了点心!让我进去看一眼嘛!”
“六殿下,太子殿下还在休息,不可打扰。”
“那嫂嫂呢?我见一眼嫂嫂总可以吧?”六皇子依旧穷追不舍。
“六殿下,不如您坐着吃会儿茶……”
“嫂嫂!嫂嫂!”
时宁听到他叫了自己的称谓,心想这也不能坐视不管了,赶紧闻声理了理衣襟,正欲开门相迎,却听隔壁房门“吱呀”一声同时开启。
四目相对间,六皇子已小跑到了迎善阁的小院中,“皇兄!嫂嫂!”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瞪圆了眼,“你们竟分房睡?”
时宁只觉耳根一热,寻常新婚燕尔自是蜜里调油,偏他们这般泾渭分明......
“六殿下莫要误会,这是因为殿下需静养......”她话音未落,太子已淡淡截过话,“分房睡不必各自为难。”
时宁:???谁为难谁啊!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有多难相处似的!
六皇子眉头一皱,“皇兄,你这话说得,嫂嫂温柔体贴,怎会为难?定是你又欺负嫂嫂了!”
时宁恨不得立刻捂住这小祖宗的嘴,这半大不小的孩子懂什么闺帷之事,偏要在此胡搅蛮缠。
“够了,小六。”太子斜倚在门框前,那双幽深的眸子淡淡一扫,连院中的麻雀都噤了声。
六皇子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没再贫嘴,他眼珠骨碌一转,献宝似的举起食盒,“皇兄,我特意带了牛乳红豆糕......”
他话未完,太子直接打断,“我不喜甜食。”
六皇子神色瞬间有些失落,抿抿嘴,又换上笑脸道:“无妨,那给嫂嫂吧!”
见他给自己台阶下,时宁也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六殿下,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你的一番心意。”
六皇子笑眼弯弯地看着她,一对酒窝深深凹陷,“嫂嫂喜欢就好!”他眼珠又骨碌一转,“皇兄,昨夜听说寝殿起了大火,你可有恙?”
“你今日瞧着我不是好好的么?”太子冷言道。
六皇子淡淡一笑,“没事就好!昨夜宫人们看见东宫起火,我担心得一夜没睡!您瞧,眼睛都肿了一圈!”见太子对此没再多言,六皇子也识趣地闭了嘴。
这太子的态度也太冷淡了些吧?
目送着六皇子离开,太子进了房门,时宁提着食盒也进了自己的房门。
“殿下好生奇怪,明明六皇子对他如此殷勤,为何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露珠吐槽道。
时宁顺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是啊,我本以为两人不和睦,可六皇子竟如此关心殿下,当真是奇怪。”
“他们之间怕是发生了变故,两人态度才如此天差地别。”说话间,时宁上前打开了食盒,盒中精心摆置了八枚牛乳红豆糕,开盖的一瞬间,奶香四溢,还有淡淡的花香味,一点都不油腻。
“露珠,来尝尝。”
露珠笑嘻嘻地凑近,“好香啊!”
时宁咬下一口,在嘴中抿开,“也不算很甜嘛,还是留几块给殿下吧,毕竟是六皇子的心意。”
刚用过点心不久,群嬷嬷就来传唤用午膳,时宁今日肚子倒是不饿,顺手又将食盒带上了。
进屋时太子正在问匠人正殿何时修缮完毕,想来他是住不惯此处,但匠人回答加上翻修装饰大抵还需一月时间。时宁听到此处也觉得烦闷。竟然还需这么长的时日!她可太不愿意与太子住在同一处了!
太子脸上的神色也不算开心,见了她来便将匠人遣了出去。
“殿下是住不惯此处吗?”时宁明知故问道,还是要假意关心几分。
太子将目光瞥开,鼻息间“嗯”了一声。
“是睡不习惯吗?晚间不如请嬷嬷将房间布置成殿下喜欢的模样?”
太子摇摇头,“不必徒劳。”
时宁这下彻底没话讲,便自觉闭了嘴。
太子见她没说话,微微抬眼,瞧见桌上那个眼熟的食盒,“你怎么又拿过来了?我不喜甜食。”
时宁将食盒推近了些,“殿下,很好吃的,你尝尝,一点儿都不甜。”
太子皱眉看着她,“不吃。”
“你不会……”
是担心他下毒吧?
话到嘴边时宁还是没说出口,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可太冒昧了。
“什么?”太子听到这一半的话不自觉地发问。
“没什么!”时宁笑着扯开话题,夹起一块玲珑的红豆糕,轻轻搁在太子面前的青瓷碟中,“殿下尝尝嘛。”
太子广袖一挥,瓷碟被推离几分,“我的话,你听不懂?”
时宁默默抿嘴,识趣地将碟子拢回手边,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
不吃便不吃,何必动怒......
她低头咬下半块红豆糕,清甜的豆沙在唇齿间化开,比方才还要好吃几分。
嗯?时宁咀嚼的动作一顿,口中有异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拿出,一张半湿的纸条?!
难道......
时宁正欲将手帕收入袖中,忽觉一道凌厉视线落在腕间,太子眸色沉沉,直直盯在那张手帕上。
“何物?”
“殿下......”
“拿来!”语气加重了几分。
她只得将手帕平铺在案上,指尖微颤地展开半湿的宣纸,墨迹晕染处,一行小字清晰可辨。
“明日午时三刻,静月湖见。”
殿内陡然一静,太子眸中寒意骤深。
“我当真不知......”她话音未落,太子已冷笑拂袖,案上茶盏应声而倒,茶水漫过那行字迹,将“静月湖”三字晕成一片模糊的墨痕。
太子寒声道:“明日,去见他。”
时宁一颗心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来似的,所以这份糕点原本就是给她的,六皇子早已猜中太子不会接受他的糕点。
时宁啊时宁,又被人摆了一道。
—
翌日,晴。
清晨的承泽殿上,天光透过琉璃窗落在大理石板的台阶上,暖白色的石板顿时照得五光十色,台阶下是身着官服的文武百官,屏气凝神间只等高台上的人发话。
“陛下,臣有事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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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御使冯轲举牌而出,“陛下,太子殿下足足已有四月未上朝,说起江山社稷太子殿下的身子是否支撑得住呢?”
董太傅回头瞪了冯轲一眼,回驳道:“冯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就连缠绵病榻之时都不忘批阅折子,不忘百姓安危,况且近月太子殿下身体康健,不出一二日太子殿下定会上朝,冯大人不必担忧!”
“太傅此话谁知是真是假,你且问问在朝的官员,这几月何人见过太子殿下,去东宫求见每次都说养病不宜见人,谁知道太子殿下身子如何?”冯轲冷嘲一声,“依臣之见,若太子殿下当真身子不适,倒不如在黍京之外寻个安静的宅子仔细静养才是!”
皇帝在高台之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他知道冯轲话中的意思,这些话他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他又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重要。
“爱卿的话朕会斟酌,无需妄议。”皇帝冷言道。
董太傅这下没再回话,只是微微抬眸注视着高台上的人,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太子殿下那张冷脸与高台上的冷脸重合,眼中皆是冷漠。
冯轲依旧不依不饶,拱手高声道:“陛下,太子之位至关重要,您可知外面的百姓如何谈论当朝太子?那些话折子一本接一本都快堆成小山了!臣这是……”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眨眼间,朱红色的门槛之上踏进一只玄色官靴。
“谁在议论本宫?”
太子一身绛红官服姗姗来迟,墨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似乎谁也没想到太子那张冷脸会出现在大殿之上。
冯轲脸色瞬间苍白,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却不得不躬身作揖,“拜见太子殿下。”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高台之上的皇帝突然一声轻笑,“正好,太子也听听冯爱卿的高见。”
冯轲身子一颤,双腿跪地,“臣惶恐!”只见那双玄色官靴从他手边踏过,不偏不斜地踩在他暗蓝色的官服衣带上。
太子冷眼一瞥,嘴边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顿时龙颜大悦,“你身子初愈,快快起身!”
太子缓缓站起,李同福有眼力见的搬来座椅,稳稳安置在台阶之下。他从容落座,而身后站着的六皇子也乖觉了不少。
“皇兄!”六皇子见他来眼中兴奋了几秒,压低了声音,“您总算来上朝了!”
太子微微皱眉,示意他少说话。
六皇子见此,笑嘻嘻地噤了声。
今日事一出,对于太子的各种谣言不攻自破,百官们也知晓了皇帝对这位太子殿下的态度,再也不敢多言。
下朝之时,六皇子随他一起出承泽殿,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皇兄皇兄!前几日母妃得了盒上好的鹿茸,我等会儿就派元觉送到东宫来!”
“无妨,既是贵妃娘娘的东西,她定有其他用处。”太子委婉拒绝。
话刚出口,何必庆便遣来轿辇,他隔着珠帘,俊美的面容埋在暗处,“今日恐要变天,你也早些回去。”
“是!多谢皇兄提醒!”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那个太子妃有没有准备出发去见他。
9. 009
时宁一早不知是何缘故,脑袋睡得昏沉,迷迷糊糊地起身洗漱完毕,径直去了隔壁屋。
屋中不见太子,只有群嬷嬷在换被褥。
“嬷嬷,殿下呢?”时宁瞧了瞧四周,平日他不都坐在那个软榻上看书的嘛。
群嬷嬷见她来,恭敬地福身行礼,“太子妃,即今日起殿下每日要去早朝了。”
时宁愣了愣,“他那身子…...”日后气候更加寒冷,每日刮风下雪,就他那单薄的身体能行吗?
群嬷嬷抱起锦被,看出她的担忧,笑道:“太子妃不必担心,殿下自有殿下的打算。”
也是,他是大虞的太子,肩上扛着的担子自是她一个妇孺明白不了的。
“太子妃,不如老奴也去将你的被褥换成厚的吧,过几日就降温了。”
时宁点点头,“多谢嬷嬷。”
待嬷嬷去了自己屋中换被褥,时宁闲来无事便拉着露珠去瞧匠人们修葺正殿。说来可笑,这东宫正殿她总共也没来过几次,比那些工匠还要陌生些。
她仰望着房梁上精巧的榫卯结构,当真是越瞧越神奇。
忽地听见一声轻咳。
“你怎么还不去见他?”太子不知何时立在了身侧,没有轮椅没有搀扶,一袭绛红色官服在风中微微吹起。
时宁听见熟悉的声音一顿,蓦然转头,“殿下!”
“你能走路了!”
“我是病弱。”太子冷笑一声,抬手抚平吹飞的衣角,“又不是残废。”
时宁被怼得哑口无言,喃喃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怎么不去见小六,想必他已在静月湖等候多时了。”太子唇角噙着冷笑,冷嘲热讽道。
时宁猛地抬头,“谁说我要去了?”
“我说的。”
“我不去。”
“要去。”
“不去!”
时宁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尾音还在庭院中回荡,吼完她先是一怔,只觉得心情舒坦,仿佛挤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得已释放,而后才后知后觉发现……
自己吼了太子!
自己竟然吼了太子!
时宁战战兢兢地抬眼,却看见一张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脸,失落、疑惑、甚至还有愧疚?
嗯?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殿下?”时宁试探性地凑近。
太子平复下愠怒的心情,几乎是气极反笑,“沈时宁,本宫近日可是待你太好了?”
时宁猛地摇摇头,又觉得不对劲,赶紧又点点头,见他没有反应,只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赔笑道:“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反手甩开她的手,“今日你必须去!”
时宁:……
这人怎么赶鸭子上架!
“殿下,你若想去你自己去便是!”时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今日好像一直都在触碰太子的逆鳞。
似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对太子说过话,他面色一沉气得不轻,胸腔开始剧烈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群嬷嬷!把她关到柴房!谁都不准去看她!”太子指着她猛地吼道,霎时一口鲜血喷出。
“殿下殿下!快传太医!”
这一口血将嬷嬷吓得不轻,推搡着宫人们赶紧去请太医。
太子倒是不以为然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朝着时宁冷勾唇角,“滚开!”
时宁也没想到他气得这般严重,看着他难受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愧疚。
“殿下殿下,你别生气……”时宁还想拉着他的衣袖撒撒娇,结果被他狠狠甩开。
“本宫不想说第二遍,去见小六,抑或是自己滚去柴房。”
这人都这样了还想着让她见六皇子?
简直莫名其妙!
他最后的这句话瞬间将时宁仅有的那点撒娇的心思磨灭,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爱去就自己去!”
群嬷嬷见她要离开,赶紧伸手去拦,“太子妃您消消气……殿下说的是……”
“嬷嬷让她去!别拦着她!”太子依旧在一旁煽风点火。
时宁甩开嬷嬷的手,“嬷嬷不必劝我,多劝劝太子殿下吧!”
嬷嬷这下左右为难,怎么两人都这般犟?
眼看时宁头也不回地离开,太子也赌气似地朝着迎善阁的方向走去。
李太医提着药箱来得匆忙,听说他还在为灵荷公主诊脉,听着何必庆说太子呕血的事便匆匆赶来。
待他来时,太子心情也平静下来,但喉间还能听见虚弱的嘶鸣声。
“殿下,气血攻心,您莫要心急。”李太医仔细把脉道,“脉象紊乱,您服下一粒灵芝丸再休息一会儿。”
“您往日的药方有几味药需要调整,今日剩余的汤药便不再服用了。”
“多谢李太医。”太子微微颔首,“听说你方才在夷廣宫为灵荷诊脉,她生病了?”
李太医淡笑道:“并未,只是照常诊脉罢了,灵荷公主身子强健,倒是不易有疾。”
“哦,那便好。”
李太医未再东宫停留太久,便匆匆赶去了太医院。
太子紧闭双眼,待到屋中最后一丝天光掩在门外,暗处走出一个敏捷的身影。
“如何了?小六还在静月湖?”
羽灼的脸露在亮处,是一张与太子一样阴沉的脸,“是,六皇子还没有离开。”
太子冷笑一声,“让群嬷嬷转告他,太子妃身子抱恙,不宜见他。”
“是,殿下。”
—
静月湖畔凉风习习,微风夹带着莲香萦绕在亭台,在这深宫重闱中,这里不免是个躲清静的好去处。
六皇子坐在湖心亭,指尖一枚黑棋悬在半空中,一人独自对弈,黑棋白棋杀得不分你我。他向来不喜下棋,下棋者若不为自己筹谋,终究是一场败局。特别是和太子皇兄对弈,他杀伐果断,片甲不留,两人心境截然不同。
耳边响起母妃的话,下棋者为算计者,算计陌生人,算计家人,就连自己也要算计进去。
他做不到算计。
“叮咚”一声,指尖的黑棋在晃神间悄然滑落,六皇子两眼一闭朝后倚靠,再次抬眼间,眼前已有一个老沉的身影。
“老奴参见六殿下。”群嬷嬷躬身行礼道。
六皇子坐直身子,“群嬷嬷?”
“老奴前来是转告六殿下,太子妃身子抱恙,无法前来见您,特来相告。”
此话一出,六皇子瞬间变了脸,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低沉,但下一秒,他又换上笑脸,烂漫道:“嫂嫂既身子抱恙,安心养病便是,不过我昨日见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群嬷嬷微微躬身,“恐是昨夜受凉,今日太子妃头疼。太子殿下念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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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守约之人,定会在此等候,湖心亭风大,六殿下早些回宫吧。”
六皇子勾了勾嘴角,语气多了一丝疏离,“多谢皇兄提醒,待我向他问好。”
群嬷嬷将话带到,便直径离开。她也不知太子妃与六皇子之间有何渊源,只是今日她与太子吵架一事,怕是不久后便会传遍各宫。
六皇子看着嬷嬷离开的身影,下一秒身前的棋盘瞬间被掀翻,起伏的胸腔是抑制不住的气恼。
本以为两人衣食住行都没在一处,食盒中的纸条太子定然不会发觉,看来还是他思虑不周了。关系不明的太子妃,既是沈家人,定要为自己的事业出上一份力。
六皇子平复好心情,起身朝着裕贵妃的蒹葭宫走去。
蒹葭宫离陛下的仁心宫最近,步行都只需半柱香时间,裕贵妃近年圣眷得宠,谁人都不敢说她半分。
“六殿下。”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同福正候在殿外,见了他恭敬福身,“陛下还在贵妃娘娘宫中,殿下若有急事,奴才这就去通传。”
六皇子摇摇头,“无妨,既父皇在殿中,我过会儿再来。”
他正当准备转头,忽听见里面一句:“可是川儿在外面?”
六皇子闻声抬手作揖,“正是孩儿,孩儿给父皇母妃请安!”
“你且进来吧。”
蒹葭宫内弥漫着一股茶香,清新扑鼻。皇帝一身明黄缎袍坐在软榻上,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摩擦,正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而裕贵妃一身珠宝玉石,看上去琳琅夺目,特别是头上那支三珠凤钗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说起这支凤钗倒是大有来头,这本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的礼制,去年她的生辰宴皇后却将此钗作为生辰礼送给了她,皇帝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言。
“朕听说近日你学业颇佳,连孟先生都不吝赞美。”皇帝看上去心情愉悦,说起话时眼尾都上扬起来。
六皇子挠挠头,笑嘻嘻道:“是孟先生教得好!儿臣会认真学习功课,早日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着让他走近,抬手替他抚平领口,“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六皇子微微抬眼,吞吐道。
“何事?”
“是关于太子皇兄的……”
皇帝眉头微皱,“关于太子的?他身子又有不妥?”
“并未,皇兄身子很好!”六皇子忙道,“是关于皇兄和皇嫂的事,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裕贵妃眼神微动,接话道:“臣妾今日也听到了宫人们的风言风语,说是太子妃与太子大吵一架。”
皇帝脸色一沉,这一动作几乎与太子无异,“朕见过沈家女,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太子性格阴鸷,她确实是受委屈了,正好织衣局刚到几批蜀锦,挑几条合适的送到东宫去吧。”
裕贵妃顺着他的话点头,“此事就交给臣妾去办吧。”说话间,玉指轻轻滑过皇帝的手心,皇帝顺势拉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朕还要去御书房看折子,晚间川儿你就陪你母妃用膳吧。”
送别了皇帝,六皇子脸色瞬间沉下来,“母妃,太子知道了糕点中纸条的事,而且沈时宁也没来赴约,她该如何为我们所用?”
裕贵妃不以为然地靠在软榻上,“无妨,不过是个乡下女,如何斗得过本宫,她态度不明,那便让她明了几分。”
“后日十五本宫要去白马寺烧香。”
10. 010
夜间,秋风阵阵。
时宁还没习惯睡在硬邦邦的干柴上,辗转反侧许久。
柴房阴冷潮湿,实在有些冷。
“露珠露珠,你睡了吗?”
转头间,两人顶着黑眼圈四目相对。
“哎露珠,连累你陪我一起受罚了。”时宁揉了揉压酸的腿,抱歉道。
露珠凑近几分,将身上的棉被朝时宁的方向挪动,“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一人受罚我岂能心安?”她掖了掖被角,“今夜风大,姑娘仔细身子。”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捱过一夜,时宁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坦。
“露珠。”
“露珠?”
见没回应,时宁又唤了两声,却见露珠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伸手一探,额头好烫!
昨夜她将仅有的棉被都盖在了自己身上!
时宁赶紧伸手把脉,脉象紧束,分明是受寒所致。
“来人!快来人呐!”时宁猛地拍打着木门,却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她绝望之时,木门突然一开。
太子那张阴郁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露珠发烧了!殿下您去请太医,去请太医!”
太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一个婢子而已。”
婢子……而已?
时宁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婢子?我拿她当亲姐妹看待,你怎么能这样说!”
虽然时宁对幼时的记忆很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小时就有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娃娃跟在她身后玩耍,大人们说她叫露珠,以后就是她的贴身女使。
太子冷笑一声,“亲姐妹?”他今日声音带着沉重的鼻音,像是也感染了风寒。
“太医们今日都去药膳局了,没在宫中。”
此话一出,时宁就知道他又在糊弄自己。她淡淡一笑,冷嘲道:“殿下只需将我要的药材抓来便是。”
太子微微一顿,沉了沉眼,“嬷嬷,依她的话照办。”
好不容易将露珠安置在暖房中,时宁细细为她诊脉。其实她也许久不曾看过病了,自从接回黍京,她便隐了自己会医术这等事,以免招来横祸。
不过前几日在太子面前提起过此事,他似乎认为自己在骗人?
如今就要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就算没有太医院,自己也能将露珠医治好。
群嬷嬷也没料到此事,惊讶道:“太子妃您还知晓医理?”
时宁笑了笑,“幼时学过几年。”
群嬷嬷也不吝赞美,“太子妃聪慧。”
“嬷嬷,请您将我说的这几味药材寻来,需尽快。”时宁一口气说了十多味药材,倒是将嬷嬷整懵了。
群嬷嬷怔了怔,“太子妃不如写下?”
时宁默默抿嘴,“那要让嬷嬷见笑了。”说罢,提笔就是横折撇捺,字迹如惊蛇入草,一手草书既成。
“我字……不太好……”
群嬷嬷打着圆场,捧着药方细看,“无妨无妨,太子妃这手字写得飘逸,不被世俗束缚,颇有……”她顿了顿,寻了个妥帖的说辞,“颇有隐士高人之境。”
时宁自然知晓嬷嬷是在恭维她,干脆笑了几声就此打住。她的字自己还是知道有几斤几两的,复杂的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写了。
待到嬷嬷将药取回熬好,一天已过半,汤药刚服下半刻钟,露珠的面色明显有了好转。
群嬷嬷更是赞叹不已,还说让时宁为太子诊脉,时宁赶紧摇头作罢,笑道:“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办法。”
今日太子上朝回来得也晚,都是在晚膳时刻才回。
“太子妃,殿下邀您一同用膳。”群嬷嬷唤道。
时宁本还在为柴房一事而生气,但既是太子邀请又不敢不从。
“殿下。”时宁无声无息地走进他的房间,他看上去疲惫得很。
太子微微抬头,桌上散落着酒盏与酒渍,照出他那张阴沉的脸。
“殿下?”时宁又唤了一声。
见他迷迷糊糊地望着自己,时宁赶紧将软枕靠在他颈部,偏倒在一侧的肩颈露出清晰粗壮的血管,喉间突出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在说话却又没有声音。
“般般……”
一声亲昵的低喃回荡在时宁耳边。
时宁浑身一僵,他怎会知晓……自己从前的小名!
这个名字除了她的养父,无人知晓。
还不等时宁回过神来,太子那双炙热的大手竟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呼吸间的热气一个劲儿地朝时宁脖颈处钻。他炙热的身体有股莫名的淡香,像是紫丁香,清甜果香又带着沉重的药味,甚至还有书卷油墨味。
“殿下……殿下你放手……”可无论时宁如何折腾,太子依旧纹丝不动。
冰冷的脸颊触碰到她的脖颈,时宁一个寒意从脚传到头,那种麻酥酥的感觉像无数只蚂蚁在爬似的。
“嬷嬷!嬷嬷!救命啊嬷嬷!”
时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喊了再说。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群嬷嬷便匆匆忙忙赶来。
群嬷嬷推开房门之时,只见太子整个身子压在太子妃身上,眼神迷离像是醉酒,太子妃哭丧着脸想将身上之人挪开。
“嬷嬷,殿下醉酒了你且扶他到床上!”
群嬷嬷见两人扭成一团,左右为难,“太子妃,这……这让老奴如何是好……”
几人推搡间,好不容易将醉酒的太子安置在床上,嬷嬷赶紧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
时宁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太子,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了一番。随即又对着铜镜整理这衣裙,撩开衣领处,却见肩颈处一排整齐的牙印,四周通红一片。
这太子不会属狗的吧?
咬人下这么重的口!
突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宁赶紧用头发将牙印遮住。
群嬷嬷端着醒酒汤缓缓走进,“太子妃,您来喂太子饮下吧。”
时宁接过醒酒汤,群嬷嬷将太子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将汤匙放在他的唇边。唇角甚至还沾了血迹,是她的血。
“嬷嬷,太子平日从不饮酒,今日怎么?”时宁试探地问道。
群嬷嬷顿了顿,欲言又止。
“无妨,嬷嬷如实告诉我即可,有何变故我都能承受。”时宁肯定道。
群嬷嬷淡淡一笑,“太子妃明事理,老奴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太子妃可知镇国将军之女崔般容?”
时宁眉头微蹙,摇摇头。
“从前崔老将军之妻李氏与先皇后交好,崔老将军老来得女,爱护得不得了,两人曾定下娃娃亲,后来先皇后病逝,殿下册封太子,身子也日渐消瘦,崔老将军不愿爱女步入皇室,便将此婚约作废。”
时宁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意犹未尽,“那然后呢?”
“就在今日,崔家女与当朝探花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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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消息传来了。”
故事说完,醒酒汤也饮完,时宁也算是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心爱的姑娘定亲,他心中难过异常。
看不出来,他还是个长情的人?
群嬷嬷见她默不作声,语重心长道:“老奴将这段往事告诉太子妃,是希望您也不要在意殿下的过往,如今崔家女已定亲,您也嫁入东宫,便不要再被闲言碎语所迷惑。若是日后再有宫人在太子耳边嚼舌根,老奴定会想法子让他滚出东宫!”
时宁明白群嬷嬷的意思,笑道:“放心吧嬷嬷,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我既嫁给殿下,荣辱与共皆会和他一起,此等小事我不会在意的。”
崔般容?
般般?
原来他口中的般般是她!
吓自己一跳,还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故意膈应她呢。
时宁回到自己屋中,本是来太子房中用晚膳的,这下晚膳没吃上,力气还费了不少。好在太子今夜没用膳,各种美食都端进了她的屋中。露珠的发烧热气已退,已经可以下床,似乎也是饿了,两人吃得不亦乐乎。
一顿饱饭之后,时宁就将柴房一事抛置九霄云外,她本就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只是可惜露珠白白挨了份冻,可露珠似乎也不以为然,正仔细地剥着清虾。
也不知这崔般容是何许人物,能让太子记挂在心,或许样貌如出水芙蓉,身姿婀娜?
倒是有些好奇。
露珠见她手中拿着虾迟迟不动口,问道:“姑娘你想什么呢?”
时宁回过神来,“哎没什么!”说罢,她又起身,“我去给你端药,你就在屋中待着。”
露珠笑嘻嘻地点点头,“姑娘真好!”
“傻露珠,若不是因为我你怎会发烧喝药呢!”
深秋的天格外沉,夜露深重,时宁推开门不禁一个寒颤,使她加快了步伐。
端上药从厨房走出,眼看就快要到,却见一个黑影从屋檐上跃下,直直走向了迎善阁太子的屋子。
时宁顿感不妙,莫不是有人要害殿下,如今他还酒醉,这该如何是好!
她步子加快了些,手中的汤药觉得碍事放在了花圃前的石墩子上,又从一旁挑了个花匠的铁镰,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在太子门前蹲了几秒,里面却没有声响。
时宁性子一急,“砰”的一声撞开房门,拿着铁镰颤颤巍巍。
一声怒吼猝不及防地从书柜旁响起,“沈时宁你干什么!”
只见太子披散着头发,书柜旁还散落着几本书,起伏的胸腔已经看出了他心情的糟糕,“你手中的东西?是何意?”
时宁默默放下铁镰,朝着房间四周环视一圈,却没见任何异常,莫不是天太黑看花眼了?
“我问你话。”太子不耐地重复了一遍。
时宁打着哈哈一笑,目光迅速盯上了窗前的那株菊花,“这不是见你窗台上的□□盆中长杂草了嘛,想着给你清理清理。”说罢,留下一个谄媚的笑容。
太子瞪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神经。”
见他没有异常,甚至还能吐槽自己两句,时宁也赶紧退出屋子,临走前还嘱咐他关好门窗。
放下铁镰,惴惴不安的心也落下。
时宁这下可以确定,太子屋中确实有其他人,但应该不是坏人。
虽然太子站在书柜前挡住了他的影子,但她看见了暗处微微闪烁的黑银发冠。
11. 011
回到屋中时耽误了时间,露珠已将桌子收拾干净,打好热水等她回来泡澡。
“哎路上迷路了,耽误了些时间,赶紧趁热喝吧。”时宁又从怀中掏出两枚点心,“吃点甜的压压苦味儿。”
“多谢姑娘!”露珠兴高采烈地吃起来,“这个时间了厨房还有点心嘛。”
时宁刚将头发放下,偏头道:“可能今日厨房备得多些吧,我去时正放在保温的食盒中呢。”
一切收拾妥当,时宁便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躺在浴桶中,水漫过肩颈处,只觉得一阵麻酥酥的痛感。
她又想起太子那双炙热的大手,心跳竟不觉加快了几分。
翌日清晨,时宁一觉睡到自然醒,她从前还在想入了东宫岂不是要早起请安,如今看来当真是多虑了,各宫上下完全没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妃放在心里。
肩上的咬痕有些红肿,时宁看着铜镜中深入的牙印,心中不免恼怒。
太子依旧是早早去了承泽殿,他竟像个没事人似的?
更气恼了!
一直到了下午,依旧不见太子身影,时宁其实也习惯了,他不在自己也清静些。
不过估摸着日子,过几日便是父亲的生辰了,也不知能不能回家一趟,说起来成亲后的这些日子都没回过家,太子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没敬过一杯酒。
想到此处,时宁又转念一想,可她嫁的人是太子,太子是君,怎有向臣子敬酒的道理?这么一想,心中又好受了几分。
直至晚间,裕贵妃身边的顾嬷嬷突然来访,还带来了不少礼物。
顾嬷嬷看上去比群嬷嬷年长几岁,打扮上却是要年轻几分,她直了直身子,笑道:“太子妃,前几日我家娘娘得了几匹好料子,特地挑来送给您,眼看隆冬将至,且做几身合适的衣裳。”
时宁自然知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本想推脱,顾嬷嬷又道:“太子妃莫要推辞,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念您照顾太子殿下辛苦,特地嘱咐您定要收下。”
她将陛下都搬了出来,时宁只好照单全收。
收下东西,顾嬷嬷脚步刚出迎善阁,便听见一声“太子殿下”的福身礼。
太子一身沉重的官袍迎面而来,腰间玉坠叮当作响。他声音带着一丝疏离,“太子妃又收礼了?”
时宁不知道他一天是吃了火炮还是吃了炸药,简直一触就炸。
她故作不在意地一笑,走近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着撒娇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个月十九是我父亲的生辰,我能回家一趟吗?”
见太子没反应,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入宫这么久一次都没回过家……”
太子喉间微微一动,低哑道:“这个月十九?”
时宁狠狠点头。
“回几日?”
“大抵得两三日吧!”
太子得到回答,微微颔首,“你回去便是,随你待几日。”
“是!多谢殿下!”时宁心情愉悦了几分,“殿下,一起用膳吧!”
太子沉了沉眼,“不必,你自己吃吧。”
时宁眉头一皱,此人心情当真阴晴不定。
晚间,刚用过晚膳,今晚时宁吃了一大份卤香肘子,吓得露珠都没让她再吃珍珠米饭。
“哎呀姑娘!不能吃太多了!”她语气渐弱,害怕被外面的宫人们听见,“太饱了夜间睡得难受。”
时宁心满意足得朝座椅上一靠,“太舒服啦!”
若是在家,自己还真没这么自在,父亲母亲都是恪守礼仪之人,哪能看得惯自己这般行径。想不到入了东宫这个是非之地,遇上了这个对自己毫不在意的太子,自己才能这般潇洒!
“太子妃,出门消消食吧,就在菊花园里面走走。”露珠依旧担心得很。
时宁摇摇头,偏头撒娇道:“好露珠我走不动,太撑了!”
“不行姑娘!快起来!”
“这样伤脾胃姑娘!”
“姑娘!”
露珠对着她一顿输出,时宁终于支撑不住,哭丧着脸被她推搡到了外面的小院子。
天边一片五光十色的祥云,映得四周花草树木都变了颜色。
时宁坐在东宫的小湖边吹着晚风,忽一阵狂风大作,风沙迷得她睁不开眼。深秋的这个季节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好好的天如今已沉得不行,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上了头。
太子晚膳后心情异常烦闷,可他却不知道在烦什么,似乎一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就来气。
“殿下,湖边好像是太子妃。”群嬷嬷微微眯眼,仔细瞧了瞧,“真是太子妃,她身边是露珠那丫头。”
“殿下,不如我们也出去散散步?”
太子瞥了一眼窗外,那个鹅黄色的人影格外显眼,从前宫中不曾有人穿过这般明媚的衣裙,他竟觉得格外刺眼,但又忍不住地想看。
“风大,不去。”
时间又过了好几日,这几日太子依旧忙得早出晚归,直至临近回家的前一夜,时宁才与他见上面。
他这几日似乎又瘦了些,整个人看上去也疲惫了不少,脸上的胡茬也不曾刮过。
“殿下,你找我?”时宁缓缓走到隔壁屋子,虽说两人的距离只隔着一堵墙,可两人的心中的距离却如牛郎织女般遥不可及。
太子依旧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剑眉星目,凌厉冰冷,桌案之上还有一碗汤药冒着热气腾腾的雾气,衣领处烫金的滚边将一切点缀得刚刚好,皇室威仪展示得淋漓尽致。
“坐吧。”太子捋顺碧绿暗纹的袖口,清言道,“左边架子上的檀木盒,你去取来。”
时宁虽疑惑,但还是照旧。
檀木一股淡淡的清香,盒子有些份量。
“殿下,给您。”时宁将木盒放在他手上。
太子微微抿嘴,似乎有些没有如他的意,但他没说话,只是将檀木盒轻轻打开,里面露出一支双凤戏牡丹的金钗,钗子下的挂坠晃得时宁眼睛丢都花了。太子将金钗递到她手上,淡淡说道:“你戴上。”
时宁受宠若惊,“啊?”
“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时宁微微撇嘴,对着铜镜将那金钗插入格格不入的发髻。
太子皱着眉,“转两圈。”
时宁如他所言又转了转圈,粉色石榴裙微微荡漾,露出好看的弧度。
太子微微颔首,满意道:“出去吧。”
“嗯?”时宁一顿,“殿下,这个金钗......”
“给你你就收着,一天天的穷酸样,也不知东宫是少了吃穿用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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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刻薄道。
时宁乖乖闭了嘴,他是担心明日回娘家自己给他丢脸了?切!她才不在乎这些虚假的富贵!
回到自己房间,时宁又将要带回娘家的物件细细清点,给父亲珍藏的骏马踏春图,给母亲养颜的御赐血燕,还有为兄姊准备的紫毫笔与螺子黛。这些都是她嫁入东宫后,帝后赏赐的珍品,一直妥帖收在檀木匣中。
“姑娘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赶早出宫呢。”露珠铺好锦被,轻声催促道。
时宁依依不舍地抚过礼匣边缘,这才移步床榻。烛光里,她指尖在礼匣上轻抚的模样,恰被回头的露珠瞧个正着。
噗嗤一声,露珠忙用袖子掩住嘴,“姑娘这般模样,倒像是怕这些宝贝长出腿脚跑了不成!”
“好你个露珠!”时宁作势要拧她脸颊,自己却先笑了,“还不快熄了灯烛!”
终于到了第二日,时宁早早起了床。
一身天水碧的织金半袖锦裙配着一件素纱窄袖中衣,袖口露出金丝绣织的花瓣纹样,单薄的刘海将黛眉浅浅遮住,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眼。
一切准备完毕后,时宁准备到隔壁向太子请安告别。
“太子妃,你来得正不巧。”群嬷嬷站在门前,“太子卯初便去上朝了。”
时宁透过琉璃窗朝屋中瞧了一眼,烛光确实已经熄灭,他今日怎么去得这般早?
“那劳烦嬷嬷告知殿下,我已来过。”时宁轻声道。
朱轮华盖的马车早已在迎善阁外静候,随行的两辆厢车满载着各色贺礼。此番归家既是为贺父亲寿辰,更是成亲后首次回门,纵使太子未能同行,时宁也要将这排场做得体面周全。
马车碾过黍京城大街,穿过熙攘的街道,终在杨柳巷深处的朱漆大门前停驻。檐下的铜铃被秋风吹得叮当作响,惊动了门前张望的妇人。
“哎哟!二姑娘回府啦!”秋妈妈提着裙摆快步下阶,声音又惊又喜,“老爷夫人!二姑娘的轿子到门口了!”
时宁扶着露珠的手缓步下车,望着熟悉的家门,眼眶微热。
沈立暨与余淑婉闻声携手走出,两人眼中含泪,喊道:“宁儿!”
时宁赶紧行福身礼,喊道:“女儿拜见父亲、母亲!”
“好孩子,快些进来!”余淑婉一把拉住她的手,“嫁入东宫你受委屈了!”
时宁摇摇头,笑道:“母亲放心吧,太子殿下待我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沈立暨在朝堂多年,自然知道太子是何等人也,却听见她这个女人如此安慰自己,心中愧疚不免又多了几分,“宁儿,是为父不好!才让你落入虎穴!”
时宁赶紧又摇摇头,拉着父亲的手,“父亲不必自责,如今我是太子妃,宫里人都得敬我三分呢!”她语气故作轻松道。
穿过正门来到正院,院中景象与从前无异。下人们将轿辇中的行囊礼物取下,陆陆续续搬入正厅。
正厅中,沈立暨捧着画卷连连称好,爱不释手,却见沈墨站在垂花拱门前冷笑,“当真是太子妃了,好大的排场,连东宫的仪仗都用上了。”
“兄长!”沈时珞从屏风后走出,腕间新戴的玉镯透亮得泛出光泽,“二姐姐如今是贵人,哪能与从前比较?”她晃了晃桌上新来的物件,“你说是吧二姐姐?”
12. 012
时宁嘴边浮起一抹浅笑,并未与他们争辩,只是淡然道:“兄长和三妹的礼,我已命人送到各自院里了。”她顿了顿,“是上好的紫毫笔和骡子黛。”
沈墨靠在梁柱上,闻言嗤笑一声,“兄长?我从未说过你是我的妹妹。”
“就是。”沈时珞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谁知道是真是假?竟将父亲玩得团团转。”
时宁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动,心中的失落感顿时涌上心头,原就不该期待,自从那年她被带回家,有些事便再难转圜。
“墨儿!”沈立暨的声音突然从廊道上传出,带着愠怒,“宁儿是你亲妹妹,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他目光又看向沈时珞,“珞儿,你也莫要忘了,是你二姐姐替你嫁入的东宫,若不是她,如今她的处境可就是你的处境了!你非但不感激,竟还恶言相向?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去,回院中抄写十遍沈家家训!”
沈时珞闻言,不情愿地喊了一句:“父亲!”语气中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还不快去!”沈立暨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沈时珞这才怒气冲冲地回了观桃居,沈立暨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真是被她母亲惯坏了!”
时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并未多言。她心中很清楚,父亲对自己的情感无非是愧疚,对二妹妹的情感才是家人的关怀。
今日既是父亲生辰,她也不愿将妹妹惹恼,低声道:“父亲,莫责备二妹妹,今日是你生辰,一家人须得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我这就去院子将妹妹请来,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沈立暨眉头微蹙,不禁感叹时宁明事理,“你与你生母一样都是好脾性,是为父愧对你们母女二人。”
沈时珞赌着气回了观桃居,还未进门,心中越想越气,转头带着贴身侍女小瑾去了正院。
此时,余淑婉正在屋中收拾时宁带回来的礼品,见她黑着脸来,问道:“珞儿,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沈时珞耷拉着脸,声音大了几分,“还不是沈时宁!害得我被父亲责罚!况且兄长不是也说了她的坏话,怎么偏偏责罚我?”
余淑婉仔细听她说了来龙去脉,坐在软榻前思量了几分,对着沈时珞低语。
沈时珞有些犹豫,“母亲这当真能行?”
余淑婉点点头,“放心吧,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时宁刚踏入观桃居,只见几个洒扫的下人在院中窃窃私语,问及时珞去向,众人皆摇头不知,只道刚回院又不知去向,只好将她带到内室等候。
“她们莫不是故意躲着我们?”露珠站在身旁小声道。
时宁坐在软榻上,“等一会儿也无妨。”
日光透进檀木窗棂,无数个小影子洒在桌案上。就在时宁起身时,门边忽探出半个脑袋,是沈时珞的贴身婢女小瑾。这丫头生得高挑,虽比时珞年长两岁,但眉眼间仍带着稚气。
“小瑾?”时宁搁下茶盏,“你家姑娘去哪儿了?”
“二姑娘安好。”小瑾福了福身,“姑娘正难过呢,奴婢再给你沏壶新茶吧。”
时宁坐在桌案旁,案上放着些沈时珞捏的泥塑,那些小玩意儿捏得活灵活现,她不禁伸手轻抚,“三妹妹手艺越发精湛了。”
“姑娘她就爱这些……”小瑾话音未落,突然一声惊呼。
茶壶脱手而出,滚烫的茶水瞬间倾倒在时宁的手臂上,天水碧的衣裙打湿一片,手腕上裸露的皮肤顿时泛起红肿。
“奴婢该死!”小瑾扑通跪下,声音有些颤抖。
露珠见状连忙拉起时宁的手,对着小瑾怒声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时宁忍着痛,摆了摆手,“无妨,不碍事。”
“这皮都要破了!怎么还无碍!”
小瑾迟疑地抬起头,颤颤巍巍道:“二姑娘随奴婢去换身干净衣裳吧,免得染了风寒。”
时宁看着湿透的衣裙,对着露珠点点头,“露珠你就在这儿等着,若见了三妹妹记得转告她,我去去就来。”
露珠担忧地看着她,依着她的话候在内室。
时宁跟着小瑾走着,手腕上火辣辣地疼。眼看路越走越偏,她不禁问道:“小瑾,这是去哪里?”
小瑾回头带着歉意道:“二姑娘,这是另外的客院,平日没人拜访,便搁置了,我去给你拿衣裙,你先将湿衣裙脱下吧。”
时宁越发疑虑,怎么今日她们如此奇怪。
小瑾反常的举止,刻意引路的行径,处处透着蹊跷。她按耐下心中的不安,面上仍作镇定道:“无妨,你先去拿干净衣裳吧。”
待到小瑾退下,她才惊觉这房子奇怪非常。这确实是一个闲置的屋子,她从未来过此处,但也不像是客房,白布如裹尸布一般覆盖住所有家具,四周浮动着陈年的霉味与蛛丝。
“嗬……嗬……”
粗重的喘气声忽地响起,时宁一怔,那声音竟来自她身后的檀木屏风。
直觉告诉她现在应该赶快离开,可脚却迈不开步子,茶!茶有问题!
就在她踉跄扶住桌案时,一只青筋暴起的粗壮大手突然从屏风后伸出,喘着粗气喊道:“二小姐……”
时宁心头一跳,血液瞬间凝滞,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面,带着灰尘的味道。
只见那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只着一身素白里衣,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膛,额头微微冒出冷汗。他一把扣住时宁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让她短暂清醒。
时宁目光下移,瞳孔骤然紧缩,那手臂上的刺青,她见过,是京中叶家的家徽。
叶家的人怎会在此处?
京中叶氏,世代观天,任职于钦天监,不曾听说与沈家有往来,可他既然敢把刺青露出,说明他并不害怕别人知晓他的身份,仿佛是故意让她看见?
她来不及多想,药物作用让她眼皮越来越重,只听见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爷夫人,奴婢亲眼看见二姑娘和一个陌生男子进了此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时宁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
那人闻言勾唇一笑,突然俯身逼近,炙热的呼吸声呼过耳畔,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你。”
时宁冷笑一声,双手撑在案上,“我堂堂太子妃,你算什么东西?”
“太子死了,你便不是太子妃了。”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宁知道若真被他们撞见,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局面。
她指尖猛地插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他们许你什么,我都能给你……”
“……除了我。”
男人忽地一笑,突然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踹开雕花窗棂。冷风灌入的一霎那,时宁听见他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太子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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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与我合作?”
两人坠入窗外荷塘的一霎那,房门被轰然撞开。沈立暨铁青的脸从门口出现,身后的余淑婉和小瑾正朝屋子里不停地张望。
“方才奴婢亲眼所见,怎会不在呢!”揭发此事的婢子依旧不死心,“老爷再找找,二姑娘恐是怕此事败露藏起来了!”
沈立暨沉下呼吸,压制住怒意,“那你认为她会藏在何处?”
婢子闻言松一口气,对着四周大物件一一翻找,木柜桌案屏风床底都没放过。
众人看着她大肆搜掠,余淑婉转头看向身旁的夫君,只见他面色凝重,顿时心中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
“够了!”沈立暨突然怒声一吼,空气顿时凝滞。
婢子翻找的动作一怔,瞬间脸色惨白,扑通跪地,“老爷!”她胡乱指了指窗棂,“老爷夫人,此窗大开,不免怀疑两人跳窗而逃!”
她这话说得确实正确,窗下便是一片荷花池,秋季荷花刚开过,池中只剩些荷叶残肢。
沈立暨冷眼一瞥,问道:“你是哪个院的婢子?”
“回老爷话,奴婢名为翠竹,原先是老夫人院中的,后来到了浣衣院。”翠竹仔细答道。
沈立暨微微颔首,转头看向余淑婉,“夫人怎么看此事?”
余淑婉假意吃惊,勉为其难道:“宁儿自然不会做此等龌龊事,但此事既闹到这份上,说什么也要还宁儿一个清白,不如我们去池边看看,顺道派人去找找宁儿,也能压下他们的口舌。”
沈立暨沉默片刻,缓缓道:“也好。”
众人的步伐从屋内转到院外,一条青石板小道便绕到了荷花池边,荷花残枝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与波光粼粼的水面融为一体。
“老爷您看!这池边还有泥泞未干,分明是方才有人才跃下!”翠竹忽然指着池边的石板喊道,“奴婢没有说谎!这定是二姑娘与那歹徒的踪迹!”
沈立暨定眼一看,石板上未干的泥泞分明是有人刚从池中爬出,他顿时胸腔剧烈起伏,怒声道:“二姑娘呢!还不快去找来!我倒要看看今日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突然从荷叶丛中探出头,朗声道:“沈伯父!”
叶期裸露着上半身,两只腿扎进泥泞中,两手抓着条鲤鱼,“沈伯父你家池子的鱼甚是肥美!快有五斤重了!”
沈立暨莫名地松了口气,“叶侄儿你怎在此处?”
叶期一身泥泞,抱着鲤鱼从池边爬起,“我来找墨哥儿,路过此处瞧见荷叶残枝,想着鱼儿定是肥美,没忍住便去抓了来。”
“多有冒犯,沈伯父莫怪!”叶期重重地行了个礼。
沈立暨礼貌一笑,“叶侄儿既喜欢,抓多少都无妨。”
余淑婉看到此处心情顿时大跌,她不明白为何这关键时候叶期竟变了卦?早就听闻叶家五公子酷爱钓鱼,各种鱼儿做出的佳肴也最爱,可今日如此重要之事竟也被鱼儿破坏?
时宁刚回云栖院换掉弄脏的衣裙,头发赶紧用火盆烘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见院外秋荷秀刻意抬高的嗓音。
“可瞧见你们姑娘了?”
那声音假意着急,但根本不等众人回话,秋荷秀转身便要离开,似乎笃定时宁不会出现,不过是来做场戏罢了。
话音刚落,时宁一身桃粉色裙衫缓缓走出,一双杏眼笑眯眯地看着她,“秋妈妈可有事?”
13. 013
秋荷秀背影明显一僵,转身时挤出个假笑,“原来二姑娘在呢。”
“我不在自己院子还能在何处?”时宁走近几步,重复道:“秋妈妈可有事?”
秋荷秀挥了挥手,不在意道:“嗐!这不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奉老爷的令特来请二姑娘过去呢!”
时宁假意皱眉,无辜地看着她,“哦?何事?”
秋荷秀笑了笑,“不过是些下人们的闲话,二姑娘随老奴来吧。”
时宁给露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秋荷秀将时宁带到正堂,堂中还站着叶期。
时宁微微瞥他一眼,目光没有过多停留,走上前对着沈立暨行了福身礼。
沈立暨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宁儿,你方才在何处?”
时宁环视一圈,不解道:“我方才就在云栖院,秋妈妈来寻我时说父亲寻我有事,是何事?”
不等沈立暨回答,余淑婉这时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方才翠竹说看见你去了你生母宅院,你可去了?”
时宁微微一怔,生母宅院?
方才那个布满灰尘的屋子是生母的院子?
“母亲,我并未去过。”
话音刚出,小瑾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胡说!你分明……”
“分明什么?”时宁顺着她的话问道。
小瑾被她一问,竟一时答不上话。翠竹见状赶紧道:“老爷夫人,你瞧二姑娘的衣衫都换了,定是方才害怕丑事泄漏才跳下的池子!”
时宁见她依旧不松口,皱眉装懵道:“什么跳下池子?我换衣衫是因为我去观桃居寻三妹妹,小瑾倒茶时打湿了我的衣衫,我这才不得已换的,小瑾可以为我作证。”
她将话题抛给小瑾,小瑾踌躇不决,只得无奈小声道:“是,确实如二姑娘所说。”
时宁料她也不敢将后面的事说出,若是小瑾真傻傻地说了,倒是真的将自己的好妹妹给卖了。
“父亲叫我来就是问这件事吗?”时宁微微蹙眉,“我为何要跳池子?”
“宁儿,是下人散播谣言,说你与外男私通……”余淑婉见沈立暨神情越发不耐,接话道,“但宁儿你放心,如今真相大白,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
时宁假意吃惊,酝酿一会儿顿时双眼通红,“父亲是不相信我?竟听信下人的胡话?我……”她哽咽一声,泪珠滑落,“我今日本是高高兴兴地回来,父亲竟这般想我?我心中实在伤心!”
沈立暨闻言心中也顿感愧疚,分明她是最守礼最为家人着想的那一个,他快步上前扶住时宁踉跄的身子,“是父亲的错,父亲不该听信谗言!还不来人将这满口胡话的婢子逐出院去!”
余淑婉赶紧附和,“快来人!秋妈妈你去将此人打发了!”
翠竹见状连忙跪下,痛哭道:“老爷夫人饶命!是奴婢看花了眼!求老爷让我留在府上吧!老爷!”
余淑婉甩开翠竹的手,声音大了几分,“秋妈妈还不快来!”
眼看翠竹被杂役押下去,时宁朝着露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瞧瞧。
这时,一旁的叶期终于说话,“哎怎么没人关心我?我也是受害者呀!”他穿着不合身的衣袍,再说出此话,竟莫名的好笑。
沈立暨尴尬地咳了两声,“那个……叶侄儿,今日之事确有误会,实在抱歉,改日让墨儿请你吃顿便饭。”
叶期偏头想了想,“那得去广味楼!”
“依你依你!”
他这副模样与时宁见他的样子丝毫不同,看不出他还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
此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怒气冲冲地依旧只有沈时珞一人。
“小瑾!你怎么不盯着些沈时宁!竟让她毫发无损地离开!”沈时珞猛拍茶壶,险些将茶水洒在身上,“这叶五也真是,怎么还背信弃义!”
余淑婉听她发完牢骚,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珞儿消停些,你如今应该想她为何没把你供出来。”
“她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如何证明是我?”沈时珞不以为然道。
余淑婉叹了口气,“既是小瑾带路,就算没有证据,她若将此事告知给你父亲,你父亲该如何想,这难道不让你们父女二人生出嫌隙?”
“可…..”沈时珞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想,叶五突然变卦,是否沈时宁答应了他什么东西,叶五与我们合作不过是因为他们叶家需要找个靠山……”
“可太子,也是一个靠山。”
余淑婉神色沉重地看着窗外,她也猜不透自己这个临时归家的女儿心中在想些什么。
——
东宫。
今日天气不算太冷,太子上了早朝后便坐着步辇回了迎善阁,太子妃一早出了宫门,两人甚至连面都没见上。寝宫这边还未修缮完毕,看样子还要些时日,匠人们每天忙上忙下,又不敢惊扰了太子。
群嬷嬷刚从厨房盛来汤药,便瞧见太子站在廊下,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还是进屋吧,外边儿风大。”
太子微微转头,轻描淡写道:“无妨。”
劝告没用,群嬷嬷又只好去房中取下披风披在他身上。他神色深沉地望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今早离开时,太子妃曾来过。”
“来过?”太子语气有些诧异,“我想她恨不得逃离此处。”
他语气缥缈,后面半句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又在廊下站了良久,终于听见一句:“去书房。”
嬷嬷本想劝诫,转念一想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想法,虽然身子不好,但政务一样不落。
“去将今年新到的龙井备些。”太子走在前面吩咐道。
刚到书房,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的清香弥漫开来,太子不禁吸了吸气。董太傅一早便约了他说晚些有要事相商,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
他将窗户打开,让清香弥漫出去,转头间才瞧见书案旁不知何时多了几束栀子花。
“殿下!”李昌匆忙赶来,“殿下不好了!太傅在御书房和陛下争执起来了!”
坐在窗边的太子微微一顿,偏头看着气喘吁吁地他,“争执什么?”
“还不是关于渔州宁王一事,宁王想在渔州修筑水利,让户部拿银币,陛下竟答应了!太傅知道了此事赶紧上奏申请驳回。”李昌气得来回踱步,“臣是担心,太傅本就年迈,若陛下拿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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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说事,唯恐将太傅遣回老家啊!”
太子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起身,“何必庆,备步辇,去见陛下。”
太子心中清楚,太傅年纪大了却还留在宫中,无非是放心不下他,想为他谋划一条明路,他也不愿拂了太傅的一片赤诚之心。
——
御书房这边没了声响,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同福瞧见东宫的步辇落在宫门前,心中顿感不妙。他快步上前,迟疑喊道:“殿下……”
太子微微颔首示意,“太傅还在里面?”
李同福将头埋得低了几分,答道:“还在……殿下,听奴才一句劝,陛下如今还在气头上,唯恐牵连到您啊。”
“无妨。”太子不顾劝告,直直朝御书房走去。
“父皇!儿臣求见父皇。”
御书房内镀金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几本摊开的奏折散落在紫檀案上,窗户紧闭,吹不进一丝冷风。
房中的皇帝听见外面的响动,冷笑一声,对着董太傅无奈道:“瞧吧,太子来了。”说罢,他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进来吧!”
玄色长靴踩入门槛,太子两步并作一步,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董太傅。
“太子你听说了吧,宁王想要修筑水利。”皇帝明知故问道。
太子微微颔首,“今日儿臣来便是为的此事。”
“说说你的想法。”
“渔州四通八达,不管是水运陆运对相邻城池都格外重要,且不说水利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钱财,更会截断地下矿脉,渔州矿脉对我朝兵器何等重要。”太子如实供述。
皇帝背过身去,明黄色的龙袍在天光下泛出鳞片般的光泽,他语气沉重,“那你可知,若是水渠建成,千里沃野皆能灌溉,百姓岁收翻倍。”话到此处,他突然叹了口气,“罢了,太傅先起来吧,你是三朝元老,朕知你的良苦用心。”
董太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跄后退半步,仍挺直脊梁,“陛下明鉴!不计百姓,修筑水利实属为下下策,渔州以东沃野千里,粮产丰足,何需再毁矿脉求那几分收成?”
皇帝站在高处看着太傅愈渐佝偻的身子,殿中陷入死寂。
太子忽然上前一步,“父皇,若真要修筑水渠,儿臣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
太子微微抬头,对上那双平淡却又凌厉的眸子,眸子藏在暗处,就像是捕猎者看猎物的眼神。
“可将水渠建在津水河,津水地处凰山,与渔州相邻,是个极佳的选择。”
太傅眸光一转,“津水河沙冬日淤积,正需疏导,如此既能…...”
“是个不错的主意。”皇帝突然打断太傅未尽之言,淡淡一笑,“太子考虑得比朕周到。”
“儿臣愚见,全赖父皇平日的教诲。”太子躬身应道。
话音刚落,房外轰响一声。
“陛下!八百里加急,渔州矿洞塌了!”
通报的士兵来得着急,玄色铠甲布满一层厚厚的泥,双脚走过的地方留下的全是脏水。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皇帝。
皇帝眸光闪过冷意,寒声道:“去查!”
14. 014
晚膳在寂静中结束,席间只听得见银筷轻碰瓷盘的声响。沈时珞垂首不语,生怕今日设计时宁的勾当败露,唯有沈立暨时不时为时宁布菜,温声问道:“可还合口味?”
时宁强撑着笑意应下,“多谢父亲,我很喜欢。”
晚膳后,时宁刚踏进云栖院,露珠便匆匆迎上来。
她将时宁拉进内室,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姑娘!如你所料,翠竹收了秋妈妈一根金条!”
时宁顿时脑袋一空,胸口仿佛被人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今日之事果然有余淑婉的手笔!这根金条恐怕就是翠竹的封口费!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继母是真心待她,原来都是假的。
那个在她归家后,温柔为她梳发、替她挡下父亲责罚的继母,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淬了蜜的刀。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秋荷秀的笑声,时宁盯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二姑娘!夫人见您晚间没有吃太多,特地命老奴熬了银耳羹,您尝尝吧!”秋荷秀端着青花瓷碗入内,露珠亲手接下。
时宁憋出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容,“多谢秋妈妈,还请秋妈妈转告母亲早些休息。”
“嗳嗳!”秋荷秀赶紧应下,嘱咐道,“二姑娘也早些休息。”
时宁心情跌落谷底,一夜未眠。晨起时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秋风拍打着窗户,她裹紧桃色披风,早早便去正堂请安。
沈立暨刚带好官帽准备离去,见了她来,又转身折回,“天凉了,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他眉头微蹙,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你自幼体寒,要多当心。”
“父亲放心,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时宁低垂着眼睫,轻声道,“父亲......我想去生母的旧院看看。”
沈立暨的手猛地一僵。
堂内霎时静得可怕,连窗外鸟鸣都清晰可闻。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去吧,你也应该去看看。”
不知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时宁又走进了昨天的那个院子,昨天小瑾带路去的是偏房,今日时宁去的才是生母真正居住的正屋。
荒废的院子杂草并未生长,看样子有人在打理此处。
“露珠,你可见过我阿娘?”时宁蹲下身子,看着地上的狗尾巴草,“我都忘记她的样子了。”
露珠同样蹲在她身后,摇了摇头,“似乎没见过。”
她惆怅了几分,“若是阿娘在,她肯定不会看着我嫁入东宫……”话到此处,她又想起太子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禁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罢了,进屋看看。”
屋内尘封的白布随着开门的动作微微飘动,带起灰尘扬洒在四周,蛛网在斜照的天光下泛着银丝,霉味混着多年不曾住人的陈旧味,在空气中凝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姑娘!”露珠突然拽住时宁的衣袖,声音发颤,“你看上面!”
时宁仰头,瞳孔骤然紧缩。
房梁上悬满泛黄的符纸,朱砂咒文早已褪成暗褐色。
秋风掠过时,那些符纸如垂死之人的手臂般缓缓摆动,梁木上泼溅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在光影交错中,竟似在缓缓蠕动。
“砰!”
时宁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霉斑遍布的衣柜。腐朽的柜门轰然打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扑面而来。
好熟悉的味道,像是......紫丁香?
眼前奇特的香味一下子让她想起前几日太子醉酒将她错认成白月光,她不禁伸手抚上了肩上的咬痕。对!就是那股香味!
太子身上的那股味道!
想到此处,又在这般荒凉的场地,时宁后背顿时发凉。
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太子身上的奇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姑娘?不如我们先离开此地吧......我心中怵得慌......”露珠盯着四周战战兢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暗处蹦出个怪东西。
时宁拉住她冰凉的手,假装镇定道:“好露珠,我发现了个东西,你且再等等,或者你先去院子?”
露珠赶紧摇头,整张脸都在拒绝,“那我还是跟在姑娘身边吧......”
柜中的奇香渐渐散去,时宁拨弄着柜中的东西,但似乎也没什么线索,柜中基本上全是些旧时的衣物。从这些衣物中倒能看出阿娘不喜富贵,所穿衣服都不是名贵布料,又或许是因为从前家中并无如今这般富裕。
时宁四处翻动着旧物,感受着阿娘从前的生活,她归家的时间不过一年,一年间从未有过机会来到此处。
阿娘的字写得极好,时宁翻到了好几篇临摹的诗篇,字迹刚劲端正,想必是认真练过的。正当瞧得起劲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句男声。
“谁在里面!”
厉声呵斥将两人都吓一跳,时宁下意识地想躲藏,可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藏什么藏?
她放慢步子,探出头,只见一道藏蓝色的身影从旁出现。
“兄长?”
“沈时宁!”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问,沈墨一副雄赳赳的模样。
“我来看看阿娘。”时宁将腰挺直了几分,“你呢?”
沈墨顿了顿,“我瞧见里面有人影,就进来看看。”他朝着四周望了望,“这个院子的事儿你没听说过?”
时宁摇摇头,“何事?”
沈墨没理会她的话,转头看向露珠,“你也没听说过?”
露珠依旧摇头,“不知。”
沈墨微微抿嘴,盯着时宁那张与自己没有一丁点儿相同之处的脸,冷冷道:“这地方不干净,你走吧。”
不干净?
难道满屋子的黄符真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时宁胆怯地拉了拉露珠的手,声音大了几分,问道:“什么意思?”她虽然想表现出不害怕的模样,但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
沈墨冷笑一声,“字面意思。”
“那……那些黄符……”时宁话还未完,沈墨便直接打断,“这院子闹鬼,不吉利。”
尾音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中,夹着雨滴飞入残破的窗棂,屋中的素布顿时吹得天花乱坠,连同着房梁上的黄符也叮当作响。
“变天了,走吧。”
出了旧院,时宁跟在沈墨身后,两人脚步声开始重叠。
沈墨没好气地回头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兄长,我们既是同一个生母,可否告诉我那个旧院发生过何事?”
声音消逝在雨中,沈墨头也不回地走开,雨滴溅在时宁的鞋面上,留下一大片污渍。
刚到院子,便见余淑婉在正屋等候,一袭藕荷色裙裾静静落在椅边。
“宁儿,你去何处啦?”她快步迎上来,桃红色的指尖刚要搭上时宁的手臂。
时宁不露痕迹地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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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恭敬地福了福身,喊道:“母亲。”
余淑婉笑了笑,愧疚道:“昨日之事我们当真是一概不知,你莫要责怪我们,以免生出嫌隙。”她抹了抹眼,眼圈微微发红,“你好不容易归家,如今又入了东宫,一年都回不到一次家,母亲真心希望你在家的时光过得开开心心的,不要有烦恼。”
她说得真切,仿佛字字都真心实意,若是没有昨日之事,时宁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她们母女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真是好配合。
时宁点点头,“放心吧母亲,不过是些下人们的胡话,我怎会怪您。”
余淑婉再次握住时宁的手,眼中含泪,“宁儿真是懂事了!”她轻拭眼角,退至软榻边坐下,欲言又止。
半晌,才低声道:“有些事本不该由我来说......”她垂下头,声音放轻了几分,“听闻你方才去了莫姐姐的旧院?”
“是。”时宁坦然道,“父亲已应允。”
余淑婉神色一凛,叹了口气,“你离家多年,有些事不知情。”她凑近几分,气息都带着颤,“那院子……闹鬼。”
虽已从兄长处听过此事,时宁仍觉脊背发凉,说话声都有些颤抖,“母亲此话怎讲?”
“自莫姐姐去后,每逢忌日便有丫鬟暴毙。”余淑婉也不自觉地发颤,仿佛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连续两年,死状凄惨......”
“我与老爷不敢宣扬,知道此事的下人也少之又少,我们第二年请了高人做法,此后才再无人死去。”余淑婉长舒口气,“宁儿,并未是我不愿让你去祭拜生母,只是那院实在诡异,忧你染上脏东西。”
时宁还沉浸在她的话中,不由地点点头,“是,多谢母亲提醒,但母亲,我方才进院,院中似乎还有人打理。”
余淑婉饮下一口热茶,将心中的怯意压下,缓缓道:“正是,此事未张扬,下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打理着院子。”
时宁听完心中更是发怵,难不成真有鬼神作祟,可阿娘是病逝,难道是还有什么遗愿未完?或者有冤情?她不敢细想,未察觉间额前已渗出冷汗。
一口热茶刚下肚,院外下人的声音便传来,“夫人,东宫来人啦!”
余淑婉刚平复好的心情又一愣,直直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话音刚出口,宫里公公的声音腔调边传入耳,下一秒何必庆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奴才见过太子妃、见过夫人。”
余淑婉进宫是便是何必庆带的路,她也自然认得,走近了几步,侧头询问道:“公公今日来所谓何事?”
何必庆躬了躬身,“夫人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奴才是来接太子妃回宫的。太子昨夜一夜未眠,今儿早便缠绵床榻起不来身,实在没有办法才提前接太子妃回去照顾。”
时宁闻言一惊,“太子又病重了?”
何必庆点点头,“回太子妃话,正是!昨日变天太子身子受不住。”
“那宁儿快些回宫罢!”余淑婉面上不显喜怒,只急急推着她往外走,“太子殿下身子要紧。”
从何必庆进府到时宁登车,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马车辘辘驶离沈府,时宁透过纱帘回望,余淑婉立在抬阶前,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在马车中得知,自从昨日太子从承泽殿议事回来便郁郁寡欢,直至深夜都还未入睡,群嬷嬷担心得不得了,才不得已写了封信让她回宫。
15. 015
下过雨的青石板有些打滑,宫人走得急,险些滑倒好几次。何必庆吹鼻子瞪眼地看着他们,嘴中嚷道掉脑袋的事。
这让时宁想起刚嫁进宫的那日,群嬷嬷也是这般吼着宫人,轿中的她也成了这些人口中的主子。
轿辇步入东宫,离开的这两日四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却让时宁感到陌生。
迎善阁外小院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几乎可以泛出光泽。
时宁正当朝屋里走去,却见廊下的群嬷嬷急匆匆地赶来,“太子妃!还请您去帮帮忙!”
“殿下身子不适,来了好几位大臣一直缠着殿下议事,殿下一时离不开身,眼看脸色越来越差,才不得已让老奴传话将您接回宫。这些个大臣都是裕贵妃的人,唯恐让他们看出殿下身子日渐难熬啊!”
时宁闻言来不及多想,赶紧应下匆匆赶去。
书房的后门与廊道相通,时宁只能走后门假装毫不知情地进入书房。
房中正在仪事,为首的依旧是冯轲。自那日在朝堂之上,冯轲吃了瘪,连续好几日没来上朝,今日前来拜访,意欲道歉。
“殿下,那日微臣多有冒犯,但殿下素来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想必不会与我等计较。”冯轲举起酒杯,“前日得了壶好酒,特来与殿下共饮。”
太子冷笑一声,“自然不会。”他接过酒杯,只一臂之隔就闻到刺烈的酒味儿。
“殿下何不同饮?是还在怪罪微臣?”冯轲举着滴酒不剩的酒杯轻轻一斜,假意惆怅,“微臣那也是为大虞所虑,殿下身处太子之位,却迟迟不上朝,朝中有您病重的传闻,微臣实在是担心才说了胡话,还请殿下原谅!”
太子狠狠捏着酒杯,不得不说此人的嘴当真是毒,几句话便将自己说得忠贞不二,一切是为大虞所忧,他若此时还不松口,免不了被倒打一耙。
烈酒的气息传入鼻腔,喉咙的灼烧感让人说不出话。早就听闻冯轲酷喜烈酒,有千杯不醉的称号,放眼满朝,恐怕没人能从他的桌上站起。
“殿下~”
只听见一声娇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一双芊芊玉指抚上太子的下颚,轻轻环上了他的脖颈。
“殿下,你怎么来书房啦?不是说好了陪妾身一起……”时宁缓缓靠上太子的后背,一张娇美的脸蛋从屏风后露出。
众目相对。
“啊!”一声惊呼,时宁假意抬头,“妾身赎罪!妾身不知殿下在仪事!”慌乱间,太子手中那杯未饮完的烈酒洒落在地。
太子微微勾眉,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淡淡一笑,顺势拉住她白皙的手,“无妨,不碍事,可有将衣裙打湿?”
时宁娇羞地埋下头,“多谢殿下关心,并未……”她不自觉地抽开身,“殿下,妾身在这儿打扰你们了,妾身在外面等您。”
太子并未多言,只是一把环过她的腰肢,时宁身子顿时一斜,踉跄地倒在他怀中,他衣衫上熟悉的紫丁香骤然沁入鼻间,带着厚重的中药味,胸膛冰冷的温度没有一点儿活人气息,反倒是他在努力吸取着时宁的温暖。
“就在此处,你听听也不碍事。”太子将她朝自己身上拢了拢,目光看向了冯轲等人。
眼前这个情况冯轲也未预料,明显目光一滞,愣了半响说出了一句:“殿下与太子妃真是情投意合......”
太子淡淡一笑,虽是在笑,但眉眼处却没有丝毫情感,“冯大人你继续说吧。”
冯轲假笑着点点头,“臣此次前来,不光是向殿下致歉,更重要的还是关于凰山......”
“哎呀殿下!你弄疼妾身了......”时宁一句娇羞的呢喃,瞬间将冯轲的话打断。
呼吸顿时一滞,四周都安静下来。
时宁斜眼瞥了一眼冯轲的脸色,歉意道:“殿下,妾身还是不在此处了......”
太子嘴角噙住笑意,微微抬眼看向冯轲,眼神里满是挑衅,“本宫身子弱,留太子妃在身边照顾,冯大人能理解吧?”
冯轲咬牙,憋出一丝笑容,“微臣自然理解殿下。”
“那便好。”太子顿时转头,指尖玩弄着时宁耳畔的碎发,“继续说吧,凰山。”
冯轲咽下心中的那口恶气,认真道:“渔州矿洞无故塌陷,殿下怎么看?”
太子微微眯眼,“塌陷乃是天灾,本宫又不会通阴阳御五行,如何评判?”
冯轲冷笑一声,“殿下以为是天灾?”
“冯大人认为不是?”太子眸光一转,左手倚在案前,“看来冯大人对此事有其他看法?”
“微臣也不妨直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是宁王与我们作对,不如……”
“群嬷嬷!”一声叫喊骤然又打断了冯轲的未尽之言,“替太子妃拿件披风来。”
话音刚落,屋外的群嬷嬷抬头应了一声,冯轲脸色顿时铁青。
“冯大人,继续说。”太子摩擦着时宁的桃色长甲,头都没抬一下。
冯轲冷笑一声,见他的思绪丝毫不在自己身上,几乎是咬牙切齿,“殿下,不如让太子妃出去等候?”
见太子半响没说话,众人也没敢多言。
“殿下,冯大人与您说话呢!”时宁靠在他肩头,娇俏地撒娇道。
太子这才回过头,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冯大人说了什么?”
冯轲顿时站起身,双手紧紧捏住案边,手腕处青筋暴起,声音带着怒气,“殿下既然不当回事,那便当微臣今日从未来过!”说罢,直直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
众人见他一走,也纷纷起身拜别。
书房顿时安静下来。
时宁默默从太子身上坐起,尴尬地摸了摸发髻,一张脸顿时变得绯红。
莫名其妙,现在怎么还脸红了!时宁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钻进冰水中给自己降降温。
气氛变得奇怪,太子突然转头看着她,注意到她通红的脸,神色一滞,耳根也开始发烫。
时宁被盯得不好意思,赶忙扭过头从榻上站起,“是嬷嬷让我来的……”
“我知道。”太子也不自在地低下头,“你用过膳没有?”
“还……还没。”
“那……一起吃吧。”
简单几句话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时宁衣衫间还萦绕着紫丁香的味道,她不自觉地嗅了嗅,微微抬起头,“殿下,有件事我想与您确认一下。”
太子倚靠在榻上,气息骤然变得急促,“何……事……”话音未落,猛地一声咳嗽,一口暗红的鲜血喷洒在窗棂,血迹顺着缝隙缓缓流下。
“殿下!”
时宁惊呼一声,眼前的人身子一软,如那窗棂上的血迹一般悄然滑落在地。
“嬷嬷!嬷嬷!殿下晕倒了!”时宁大声喊道。
不过一小会儿,李太医匆匆赶来。李太医作为太医院之首,医术行事皆有分寸。
他简单地把了把脉,“殿下这些日子的饮食给我看看。”
在嬷嬷去寻时,时宁在暗处也偷偷地摸了摸脉象,只觉脉象散乱,怕是病情加重。太医院如此之久都没研究出太子是何病症,只道仔细调养。可她心中却越发认为,殿下的病蹊跷得很。
依旧是没名堂地守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宁才得以休息片刻。
“姑娘姑娘!陛下请你去蒹葭宫!”
好不容易入睡,露珠匆匆忙忙地跑到床边。
时宁不耐地翻了个身,下一秒身躯一震,猛地从床上弹起,“你说什么!”
露珠赶紧将她扶到床边,仔细道:“姑娘陛下召你觐见!”
时宁将脑袋里的事顺了一遍,实在找不到陛下召见自己的缘由,难不成是昨日的事?冯轲那小人告状了?她赶紧让露珠替自己梳洗换衣,一切准备完毕后走出屋子,廊前是一个眼生的公公拿着拂尘等候。
“太子妃!”公公恭敬地行礼,“随老奴来吧。”
时宁笑着回应,“多谢公公。”
清晨的气息格外让人心安,步辇一路前进,最终进入了蒹葭宫。蒹葭宫外新种了一片双色牡丹,听闻一株价值千两,但裕贵妃喜欢,陛下便命人从最北之处快马加鞭运了三天三夜,才种下这一片。
“太子妃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通传。”公公独自进殿,大抵十来分钟公公才出来叫道:“太子妃,请进吧。”
时宁怀着不安的情绪走进,殿中还燃着昨夜未烬之香,弥漫着一股花草气息。皇帝与裕贵妃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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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榻上,裕贵妃只着简单的妆发,一脸笑意。
“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她扑通一声跪下,话音落下许久却见榻上之人没有反应。她不自在地微微抬头,刚好撞上裕贵妃的凤眼。
“陛下,可别吓着宁儿!”裕贵妃轻拍皇帝的肩头,语气娇俏。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心,“朕话都没说一句,怎么就吓着她了?你也太关心她了吧。”他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儿威严,就像是平常夫妻斗嘴说笑而已。
裕贵妃无奈地撇嘴,“陛下又取笑臣妾。”
皇帝大笑一声,看样子心情倒是愉悦,笑声过后才将目光落在时宁身上,“沈家女,听说太子十分喜爱你啊。”
时宁一顿,嗯?哪来的谣言?太不靠谱了吧!
“陛下说笑了,殿下只是念臣女已嫁他为妻,俗话说夫妻一体,自是相互爱护。”
皇帝摇摇头,“夫妻一体自是好事,但朕昨日听闻你扰乱太子议事了?”
好啊好啊,果然是冯轲告状了!
她脑袋一转,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裕贵妃。
裕贵妃朝着她点点头,示意她不要担心,“陛下,说好了不生气的!臣妾深知宁儿知分寸,自是无意叨扰。”
时宁将身子埋得深了些,“陛下,臣女真的不知殿下在议事,若是臣女惹恼了冯大人,臣女愿意登门道歉。”
皇帝叹了口气,“是否是太子让你这么做的?他与冯轲向来不对付,可这也太不知分寸了!冯轲好歹是都察院御史,这不是打朕的脸吗!”
“并未!”时宁连忙回话,“是臣女无意进入,与殿下无关,臣女愿意受罚。”
皇帝见她不松口,“好好好!既如此那便去白马寺吃斋念佛十日,十日后再去登门道歉!沈家女,你可认罚?”
时宁将整个头都埋在地上,心中竟松了口气,“是,臣女认罚......”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一声呐喊:“父皇!与她无关!是儿臣的错!”
只见一双墨色长靴出现在眼前,时宁骤然抬头,太子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扑通跪下,“父皇,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
时宁看着他的俊朗的脸呼吸一滞,他怎么会来?他不应该在床上躺着的吗?还有......他为什么会帮自己......
皇帝冷笑一声,原本平息下的怒气又莫名生起,“哦?太子来了,怎么?舍不得沈家女受罚?还是说你对朕的做法感到不满?”
太子挺直腰杆,“并未,是儿臣在想,她嫁入东宫既是皇室,若向臣子低头,可否会损皇室颜面!”
时宁微微抿嘴,哦,原来不是为了她,什么皇室颜面,自己自作多情了呗......
“太子你在威胁朕?”
“儿臣只是实话实话,一切都还是由父皇定夺。”
空气凝固,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裕贵妃在一旁也不敢多说,她心中很清楚,太子的性格与皇帝无异,两人都偏执得要死,免得惹祸上身。
皇帝冷笑一声,转身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知冯大人告的何罪?”
“他状告太子沉溺情爱,恐是荒废政务,你要朕如何回话?昨日你书房三四个大臣皆双眼看着,朕能驳他?”皇帝声音低沉,充满威严,“朕本不相信你会沉溺情爱,今日一看,冯大人所言倒是句句属实,你能为沈家女前来忤逆朕,想必自是喜爱。”
时宁跪地,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太子,双颊通红。皇帝这番话说得她就跟那祸国殃民的妖女一般,不知轻重。
可,话说回来,何处见得太子喜欢自己啊!
时宁恨自己有苦不能言!嫁入东宫这么久,她与太子一直是分床睡啊!
“父皇,儿臣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沈家女,若事因她而起,您罚了便是,儿臣断不会说上一句。”太子沉着脸,义正言辞,“不瞒父皇,儿臣与沈家女从未同床,我与她一直都是分床而睡,此事小六可以作证。”
哎?六皇子?
时宁闻言抬头,裕贵妃似乎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是六皇子什么事。她摩擦着长护甲,迟疑道:“这……小六哪懂什么男欢女爱,他亲都没成不懂这些……”
16. 016
皇帝想必也认为裕贵妃说得有理,况且这是太子的事,与小六有何干。
“小六年纪尚小,你这个作兄长的难道还不懂他的脾性?”皇帝反问道,“罢了,不论你是否疼爱沈家女,出了此事自是要推个人出面解决,你这个太子若放得下脸,那你便去吧!”皇帝最后一句带着怒气,却将目光投向了时宁。
时宁大脑飞速运转,咬了咬牙,狠狠行了个跪拜礼,“陛下,此事由臣女所起,与殿下无关,臣女愿意登门道歉!”
皇帝表情缓和了几分,微微颔首,“那便依你。”
时宁目送着皇帝走出殿,身子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太子一双眸子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你不必揽下过错,本就不是你的错。”
裕贵妃将皇帝送出殿,回来之时恰好听见太子的这番话,喉咙微微一动,“太子,宁儿也是为了袒护您啊。”
太子闻言抬头,冷冷一笑,“你不必惺惺作态。”
裕贵妃抿了抿嘴,没有与他争辩。她将时宁扶起,悉心开导了几句,便将两人送了出去。
眼看轿辇驶向大道,她满意地靠在软榻上,“荭香,替本宫倒杯热茶。”
“是,娘娘!”
荭香将茶递到她手上,见她脸上露出惬意的笑,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笑,“娘娘,这冯大人真有些手段,六皇子得他相助是件喜事。”
裕贵妃微微勾起唇角,“是啊,本宫本有意与太子结盟扳倒宁王,谁知他如此不领情,那便给他点儿颜色瞧瞧。本宫这傻侄女不会真以为是她的错吧?”
她瞧了瞧窗外,今日天气倒是不错。
荭香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肩,“娘娘,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今日起得这般早,瞧着眼下有些发青。”
“是吗?”裕贵妃端着铜镜仔细看了看,“好像是有些,给本宫敷张热毛巾吧,再把香也换了,换成本宫最爱的南朝遗梦。”
——
轿中,时宁看着太子那张闭目养神的脸,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看上去他与皇帝也有些相似,皱眉抬手间皆能看出有皇帝的影子,想来陛下年轻时也生得俊朗,只是不知先皇后是何等模样,二人才能生出这般丰神俊俊逸的男子。
“你在看什么。”太子突然发话。
时宁心中虽有些憋屈,但想着他都是个病秧子了,可不能再传播些坏心情,她笑了笑,“我瞧着你好看,就想多瞧几眼。”
太子先是一愣,缓过神来瞬间将头偏向一边,“你以为说几句开心话就能让我高兴?”
“那......一句不行我便多说几句?说到你高兴为止?”时宁厚脸皮地靠了靠。
“沈时宁!”
太子突然怒吼一声,吓得前面马夫的手都抖了抖。
“你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啊!受了罚还这么高兴!眼下局势你看不懂吗!你不会真的和裕贵妃是一路人吧?”他歇斯底里地吼完,像是发泄了方才在蒹葭宫没发泄的怒火,整个胸腔都在剧烈起伏,下一秒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时宁微微一愣,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言未发。
直至下了轿,看着太子朝屋中走去的身影,时宁才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殿下......”
太子脚步一滞,回过头来看见的只有时宁的背影。
时宁回到屋中便让露珠守在了屋外,不准任何人进来。
这太子有时候是挺莫名其妙的,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陛下都那样子说了,明摆着就是让自己这个外人代替皇室去道歉,这样两边面子上都过得去,他倒好全将怒气撒在了自己身上!
时宁抹掉眼泪,越想越委屈。
“什么狗屁太子,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以后再也不帮他了!再也不理他!再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提了提裙摆,“露珠,我想吃桂花糕了!”
接连着十余日,时宁都寻借口没去向太子请安,太子那边也没有过问,只是偶尔群嬷嬷会来说上几句,但无非都是些“太子今日头疼,太子妃去看看吧。”“太子妃陪太子用膳吧。”等等话术,时宁知道这些都是嬷嬷的想法,跟那狗屁太子没有半点儿关系。
清闲日子没过上多久,皇帝那边传来了消息,十月十五正是观音菩萨的生日,裕贵妃恰巧每月十五都要去白马寺,就让时宁一同随行,五日后从白马寺出来便去都察院道歉。
时宁只好应允。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露珠早就将去白马寺的行囊备好。白马寺处在深山之上,白日里就寒冷,夜间怕是更要冷上几分。
“姑娘,这天越来越冷,明日去了白马寺该如何是好!”露珠忧心忡忡,“这殿下也真是,竟让你一个弱女子受罚,这事与你何干呐!”
“好了露珠,此事是陛下所定,殿下如何改得了,来日一生气,将我们两人都罚入白马寺,就他那身子,指不定能不能活着呢!”时宁敲打着桌案,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还不如我一人去呢!”
露珠叹了口气,“姑娘你就是太乐观。”
时宁大笑一声,“露珠,难道乐观还有错啦?”
露珠转过身子背对着她,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了!”
“好了好露珠,你想想开心的,若我们去了白马寺,就没有人管我们啦,管他什么皇帝太子的,都与我们无关啦!”
露珠偏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一回事,这才小声嘀咕道:“也是……”
两人刚说完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太子妃,殿下有话与你说。”群嬷嬷贴着房门,听着里面的响动。
时宁默默抿嘴,朝着露珠摇了摇头。
露珠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身对着房门小声道:“嬷嬷,太子妃刚睡下。”
门外迟疑半分,没有了响动。
时宁翻了个身,“看来殿下要说的话也没有很重要……”话音刚出,群嬷嬷的声音又出现,“太子妃,还是见殿下一面吧。”
时宁瞳孔猛地放大,哎还没走!
她本想装傻充愣,迟疑片刻想到明日便是去白马寺的日子,万一他真有要事要说。
罢了,去见一面吧!
时宁缓缓走进屋子,其实他俩不过一墙之隔,见一面却难。
“殿下。”时宁轻唤了一声。
榻上人眯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瞧见她来微微坐直了身,“你在躲我?”
他那双凌冽的眸子在烛火下有些疲态,烛光照亮他的五官,像是布了一层光影。
“没有。”时宁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生气,更多的是坦然。
太子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太子率先说话,“是我不对。”
时宁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而高兴,相反,她认为这句话假得不能再假。
“殿下说完了吗?”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今日对着太子处处作对。
太子明显一怔,“还......没。”
时宁有些不耐,“还要说什么?”
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此话一出,时宁也下意识地瞥了太子一眼,有些......担心......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刚硬的人。
果不其然,太子眼神一变,直接从榻上起身,“沈时宁你当真是以为本宫要死了么?”
“那倒没有。”时宁如实道,“您是太子,我可不敢咒你。”
“那钦天监呢?”太子突然发问。
“啊?”
太子冷笑一声,“听闻你回家这几日,与叶五相识了?”
这些时日他心中一直想着此事,只是一直没逮着机会问,况且问了,她就知道自己派暗卫跟踪她了。可方才见她这等情形,他确实是气恼的。
“你跟踪我!”
时宁如今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大步朝他走近,声音带着怒意,“你为什么跟踪我?”
太子站起身来,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我不跟踪你如何知晓你与叶五的事。”
“我与叶五什么事?你说我与叶五什么事!你都跟踪我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时宁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当时那种情形,他非但不帮,如今倒还问上她的罪了?
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骤然,太子突然弓起身子,整个人开始剧烈咳嗽,咳嗽来得又急又猛,脊背随着咳声一声一声的起伏,银狐毛披风从肩上滑落,无声地坠在地上。
时宁双手有些犹豫,想扶住他,却又没动。
咳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房中回荡。
太子修长的指尖勾了勾,试图去够地上的披风,却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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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了一寸。他抬眸望向时宁,深幽的瞳孔映照出她的模样。
静默片刻,时宁终于弯下腰拾起披风。
银狐毛上沾着油墨,时宁顺着披风看向一侧,偌大的宣纸上写着褚(?)二字。
褚什么?
褚为国姓,这是他的名字?
时宁将手指朝前伸了几寸,刚好够到那张宣纸。
太子注意到她的动作,目光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见她捡起那张宣纸,正皱眉看着纸上的内容。
见她眉头越来越皱,忍不住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时宁抬眸,将纸张递到他眼前,耳尖却悄然泛出绯红,“这是……你的名字?”
争吵后的平静让她莫名有些羞耻,仿佛方才歇斯底里的不是自己。
“嗯。”
“念什么?”
嗯?太子一怔,“什么?”
“我说。”时宁看着他的眼睛,面不改色道,“你的名字念什么。”
太子迷惑地看着她,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看纸上的字。”
时宁微微抿嘴,“我想让你亲自说。”
“景,褚景。”他低声道。这两个字在齿间太久没有听见,似乎太子这个称谓已经包含了他的一生。
可他的一生也太短。
“褚景?”时宁细细唤了一句,见他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心中也莫名觉得奇怪。
“沈时宁。”他突然也轻唤了一声。
嗯?这是何意?莫名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他见时宁没反应,拿过披风坐在软榻上,“明日去白马寺,我会安排人手护你周全。”
时宁一怔,这是在关心自己?
她松懈几分,语气也不似那般平淡,“那倒不必,不过是去烧香祈福,能有什么危险。”
褚景微蹙眉头,“嗯,随你。”
翌日,秋风徐徐,昨夜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同行的马车在蒹葭宫外等候,时宁也早早地去宫外。
褚景昨夜没睡好,被咳嗽缠得喘不上气,从窗边望见时宁的背影,嘭的一声将窗关上。
群嬷嬷将这一举动看在眼里,笑了笑,“殿下不如去送送太子妃?”
褚景摇摇头,“不了,早朝快赶不上了。”
群嬷嬷微微抿嘴,替他寻来衣物,一一穿戴完毕,又将架子上的披风拿起。
“这件沾了油墨,换一件。”
群嬷嬷拿起披风仔细瞧了瞧,也没见到是何处沾了油墨,但既然太子都发话,她还是从衣柜中重新拿出一件。
新的一件还没穿过,是去年隆冬宁王回京送给他的礼物,狐毛泛起银光,搭配上金丝玛瑙,看上去比方才那件更加华丽。
太子一身玄衣,头戴玉冠,配上这等披风,衬得气色都好了几分。
时宁这边的马车也出了皇宫,随行的人马只有十多个,但个个都是强悍的暗卫。贵妃出宫这事本就不宜让他人知晓,反倒是人越少越好。
一路颠簸出城,白马寺坐落在城外的枫山,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白马寺静静地矗立在枫山之巅。秋日漫山遍野的红叶如火如荼,与古寺铜钟相□□缀,白马寺又赋上了别的意境。
大抵午时,马车终于停在寺门前。
厚重的香火味弥漫在周围,门前烛台上,滴落的红蜡一片一片累积成一个一个小山,世俗的祈愿凝固在小山之上,承载这不知几代人的夙愿。
“姑娘!我们到了!”露珠在马车外唤道。
裕贵妃此时已从马车中走出,将目光放在了时宁这边,她端了端身子,轻声走近笑道:“孩子,宁儿如今嫁与太子,可不能称呼姑娘了,得称太子妃。”
露珠微微垂头,小声应道:“是,谨记贵妃娘娘教诲。”
时宁恰探出个头,见状赶紧应下,“是我没让露珠改口的,我有些不习惯……”
裕贵妃换上笑脸,“慢慢来就习惯了。”
裕贵妃今日穿着朴素,未施粉黛,只着一身墨蓝长裙,披着一件带兜帽的披风,半张脸露在风中,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寺庙,庙旁高耸的枫树枝干盘旋,仿佛是这寺庙的引路人。
“宁儿,你四处逛逛吧,僧人们已打点好,行囊让下人们送去房即可休息。”裕贵妃刚往里走了几步,便笑容满面地嘱咐着她。
17. 017
眼下没了束缚,时宁带着露珠四处瞧瞧,白马寺香火旺盛,平日里的来拜佛的便多,今日是观音菩萨生辰,也就更多了。时宁好不容易寻了个清闲的空地躲清静,呆在那死气沉沉的东宫里,她自己都要生病了。
两人刚爬上高处,却听见身后传来说话声。
“姑娘,再等等吧,傅家公子说了会来的。”
“我今日心慌得很,万一爹娘寻不到我怎么办......”
“奴婢叫了紫月发信号,眼下老爷还没走呢,姑娘你且耐心等等吧,日后想见傅公子可就难了。”
墙角听得正热闹,忽地脚下一滑踩松了泥土,时宁瞬间狼狈地摔在地上。
“啊!”
“谁!谁在哪里!”
“还不快出来!”
时宁揉着摔疼的屁股,一手由露珠搀扶着起身,缓缓从枫树后走出,一脸歉意,“那个,我刚好路过,无意打扰无意打扰。露珠,走!快走!”说罢,她赶紧抓着露珠的手,想要尽快逃离现场,谁知自己的脚实在不争气,一瘸一瘸地走不快。
眼前的少女皱着眉头,身旁的侍女上前一步拦住她们,“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给我家姑娘道歉!”
露珠听罢也不甘示弱,“你可知我家......”
“露珠!”时宁突然一声打断她的话,忍痛转过身,“姑娘实在抱歉,我们无意路过此处,若是扰了你们,我愿意道歉。”说罢,她郑重地躬了躬身。
眼前出宫,还是不要惹是生非。况且此女穿着虽简单,但布料却是上好的蜀锦,想来身份也不一般。
那侍女瞪了时宁一眼,后退一步到自家姑娘身边,“哼,我家姑娘可是崔将军之女,是有功之臣,你个平民百姓见到还不行大礼!”
崔将军之女?
崔将军之女!
眼下当朝还有何人姓崔?这难不成就是嬷嬷口中太子的心上人镇国将军之女崔般容!
时宁顿了顿,目光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女,远山眉含情目,肌如白雪,春桃拂面,五官如精心雕琢一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一身白青色的长裾,腰间粉色腰带衬得身段极秒。
“怎么样吓到了吧?还不快快行礼?”
“平民拜见崔姑娘。”时宁微微躬身,她也想行了大礼,奈何这脚实在下不去。
“你这怎么行的礼!你这......”
崔般容摇摇头,“圆儿,罢了,快些过来。”
时宁见她没再多说,赶紧让露珠扶着自己离开此处。
“姑娘,真是,什么将军之女,难不成还有你太子妃大?”露珠一边抱不平,一边扶着她下山,“何不让我告诉她们,到时候吓死她!”
时宁叹了口气,“我们本是来白马寺思过,还是不要惹是生非,人多口杂,万一传到宫中,指不定又要受到牵连。还是先回禅房吧,想必也布置好了。”
两人寻寻觅觅,终是被一个小和尚带到了外来客人的禅房。房中布置简单,两张床,两个蒲团,一个桌案,便再无其他,倒是时宁带过来的行囊,堆满了一个墙角。
简单地为脚伤上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没一会儿便消了肿,只是走路还有些跛,其他都没什么大碍。
时宁靠在木窗上,看着寺中的人群渐渐散去,“露珠,估摸着时间娘娘也快回宫了,扶我去送送。”
露珠点点头,将她扶到外面。
时宁穿过几处院落,在一间偏僻的院子,忽见裕贵妃身边的顾嬷嬷守在院外,她四处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闪身走在古树后,却见台阶下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是余淑婉!
时宁屏住呼吸朝后撤了半步,将自己完全隐在古树后。今日十五,余淑婉来白马寺上香并不稀奇,可她为何要来寻裕贵妃?按理说她与父亲成亲之时,裕贵妃早已进宫,两人关系并非这般密切。
莫非……二人早有勾连?
时宁心中一咯噔,思绪也早已飘到了天边,若是这样,那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她无故被带回沈家,又无故嫁入东宫,其中都有二人的手笔,只是……不知父亲有没有参与……
那阿娘的死,也变得更蹊跷了。
“姑娘,我们还去吗?”露珠见她面色苍白,忍不住问道。
时宁喘着粗气,“不去了,我想回去睡会儿。”
原来她从始至终就是一颗棋子,余淑婉舍不得让自己亲生女儿来做这把刀,才选择了她。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已渐渐发黑,四周也变得格外宁静,静得可怕。
刚推开门,便听见屋旁传来声音,“你就是宫中来的贵人?”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身道服,头发也盘在脑后,带着一个尼姑帽。
时宁勉强一笑,“师傅言重了,我不是贵人。”
中年妇女微微躬身,“贫道法号雁净,日后便是贫道负责贵人的这十日修行。”
“是,雁净师傅。”
雁净微微一笑,“贵人先随贫道去用膳吧。”
时宁点点头,跟着雁净绕过几条小道,来到了一处类似于四合院的地方。
“这白马寺分前山和后山,前山便是贵人白日所见之处,供大家烧香拜佛,也是寺中僧人的住处,后山则是尼姑庵,供姑子们的衣食住行之处,白日里少见有其他僧人。”雁净一边给她介绍,一边领她进入用膳的地方。
时宁刚入内,角落处的一桌姑子便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不大不小,但时宁刚好能听见。
“听说了嘛,这位在宫中不三不四,才引来我们白马寺的。”
“啊!”
“这等肮脏之人怎么能来神佛重地?”
“就是,女子守德,如此之人怎配来此处!”
“要不然说是宫中来的贵人呢……哎小声些,她朝这边看了……”
“这等人我们还怕她不成?真是笑话!”
晚间山中风大,吹得窗户哗哗作响。
时宁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的那个姑子,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终于那个姑子闭了嘴。
见众人没了声响,时宁这才寻个角落的位置,与露珠一起用膳。
晚膳是半碗青菜粥和野菜,还有半个黄馒头。显而易见,这是被人针对了,其他姑子都是满满一碗粥,和两个馒头,分到时宁这儿,两个人反倒少了许多。
她也没有吱声,默不作声地将面前的食物吃完,便早早回了屋。
露珠正收拾着东西,刚将带来的棉被铺上床,就听见一个刺耳的女声嚷道:“开门,快开门!”
两人对视一眼,时宁还是去开了门。
“师傅可有事?”
那姑子依旧一身灰白道服,虽是与方才那师傅穿的同样衣衫,但面色却阴沉得骇人。她斜睨时宁一眼,探头朝屋内张望,冷嘲道:“山中寒气侵骨,自然比得不京城,垫再多棉被也是徒劳。”说罢,她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这是一册佛经,你切抄下,明日清晨交还与贫道。”
时宁看着她手中的佛经,迟迟没有接手,“师傅是说明日一早?那岂不是我还要点灯抄写?”
姑子冷眼回应,“何时抄写是贵人的事,明日清晨贫道只负责验收。”
时宁倒吸一口冷气,这白云寺的规矩竟比东宫还森严几分。
“还未请教师傅法号?”
“贫道无静。”姑子答得生硬。
时宁福了福身,“是,无静师傅。师傅可还有其他吩咐?”
无静紧绷的下颚线动了动,终是转身离去。
待门闩落下,露珠皱眉看着这本佛经,一把抓起不耐地扔到案上,“这些姑子莫不是专程来磋磨人的!”见时宁捧着经书发怔,又急道,“姑娘怎不推辞?你自幼在田埂间长大,连笔都……”
“我自然知晓。”时宁摩挲着纸页上晕开的墨迹,苦笑道,“可你方才也瞧见了,这位无静师傅,像是能容人说不的么?”
露珠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那如何是好?这才抄也不是不抄也不是。”
烛光将她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印在斑驳的墙上,像是不安的征兆。
“罢了,抄吧,照着葫芦画瓢我还是会的,丑就丑些!”时宁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阿弥陀佛!菩萨勿怪,小女无意冒犯!”
“露珠,赶紧替我研墨!”
这下好了,弥补了幼时没写过字的遗憾。
夜露深重,一直忙到深夜,露珠都困晕了过去。突然,烛芯爆了个灯花,惊得露珠一个激灵,她揉着酸痛的脖颈,才发觉自己趴在案上睡了好长一会儿。
“姑娘……”她慌忙起身,见时宁仍坐在蒲团上,手腕悬空,一笔一画写得极慢。昏黄的烛光下,依稀可见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
时宁抬起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我也快完了,你替我再研点墨便睡吧。”
露珠叹了口气,心疼道:“姑娘,我替你写会儿吧。”
“那你写一页,我休息一会儿。”
露珠赶紧点点头,“这些姑子真是为难人!此事让殿下知道一定要来讨个说法!”
时宁苦笑一声,“他就算知晓也未必能来要说法,罢了,管好自己即可。”
露珠还想再说,时宁敲了敲她的头,“好露珠你可专心些!”
两人忙活到鸡鸣,天色依旧昏沉。时宁手腕胀痛得不行,露珠边哭边给她揉,本想打来热水热敷一会儿,谁知这般早的天根本找不到人。
刚睡下没一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青白,门外传来几声短促而有力的敲门声。
“贵人,早膳时间到了。”
时宁猛地惊醒,勉强撑开苦涩的眼睛,筋疲力尽地起床,见门外还有个身影在晃动。她推开一丝房门,屋外站着雁净与无静两位师傅。
雁净手持食盒立在阶下,无静则像一尊石像般堵在门前,道袍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经书。”无静直接伸手。
时宁将门缝又掩回半寸,嗓音里还带着未醒的绵软,“劳烦师傅们先行用膳,我梳洗后自会……”
“鸡鸣时便该交的。”无静突然抵住门板,力道大得惊人,“莫不是贵人根本没抄?”
时宁呼吸一滞,昨夜那些歪扭的字迹在脑中闪回。她忽然松开抵门的手,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风。
“师傅急什么?”她从案上取出经卷,指尖在微微发抖,转身却绽出个明艳的笑,“自然是写了。”
无静一把抓过经书,手指急急翻动纸页。
凌乱的字迹出现在眼前,无静似乎也没想到宫中贵人的字竟是这副模样,她不禁嗔怪一声,随手扔到雁净手中。
时宁勉强一笑,赶紧进了屋。待到她洗漱完毕再出来时,门外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她与露珠沿着昨日的路上山,到达斋房之时,天空有些微微飘着雨滴。
依旧是与昨日相同的场景,众人已经开始用膳,时宁进去之时,所有目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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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在她身上。
不解的,友善的,担忧的,嘲笑的,五花八门。
时宁也没理会,只自顾自地坐下,拿起馒头准备吃下。
“瞧瞧,经书写成这般模样,还有脸吃佛家的饭。”无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当真是宫中来的贵人,根本不把尔等修行之人放在眼里。”
嗯……?嗯!
何时又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了?
话音刚落,那本手抄的经书突然传播开来,众人一手接着一手,都在仔细瞧着。
“这字比三岁小孩的还差些!”
“你们瞧瞧,写的是什么啊!”
“原来宫中的贵人也会不识字啊!如今也是见识到了......”
一句一句的话没头脑地抛来,时宁原本认为没什么,不过是被人说几句闲话,可如今看来当真是小瞧了这群姑子,一个比一个的嘴都要烈。
她恨不得掏个地洞赶紧钻进去,只觉得脸颊一阵绯红。
“姑娘......”露珠小心翼翼喊道,她微微转头,却瞧见时宁眼角猩红,一滴泪悄然滑落。
时宁憋出一丝笑,“无妨,她们说得也是事实。我们走吧。”
前脚刚从座位上踏出,无静也跟着站了起来,“贵人请留步。”
“贵人是来白马寺认错修行,一切皆要遵循寺庙规定,贵人也莫要认为是贫道为难与你。”无静淡然道。
时宁微微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自然,只是不知师傅说此话,是从何处看出我有一丝反驳吗?师傅让我一晚上点灯抄写完经书,我已完成,难道我还不潜心修行?”
此话让无静一噎,淡淡一笑,“贫道自然没有此意。”
时宁长呼一口气,“我还有一句话想问师傅,尼姑庵的大师傅是雁净师傅吗?”
无静点点头,“正是。”
“那为何这两日都是无静师傅你来为我布置任务?难道不应该由雁净师傅吗?”时宁环视一圈四周,众人脸上微微发怔。
还不等无静说话,雁净突然站起身,“贵人有所不知,贫道过几日便要离开白云寺,日后尼姑庵大小事宜皆由无静管理。”
时宁一顿,要离开?怎么这般突然。
无静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正是此原因,贵人还有何疑惑?”
“没有。”
无静满意一笑,“既如此,贵人请拿着经书去佛前朗诵,声音定要大,这样佛家才能看见您的诚意。”
时宁心里狠狠吐槽,这人还有完没完啊!
下一秒,她便在无静的带领下去了后山最大的佛堂。
可她忘了,时宁不识字。
无静眉头一蹙,“贵人莫不是在骗贫道?”
“我......自然没有。”时宁声音加大了几分,说得格外真切。
无静冷笑一声,“贵人不必搪塞贫道,既如此,贵人这也不愿那也不愿,那便去将东边的茅厕刷了吧。”
“什么?”
“既来了白马寺,一切皆按白马寺的规矩办,天子既下达命令让贵人在此处面壁思过,请贵人也莫要为难贫道,以免十日后怪罪下来,白马寺众人难逃天子惩罚。”
竟拿白马寺众人来压她?
“是,我做便是。”
时宁满口答应,心中越发不耐。
秋日的旱厕比夏日倒是好上几分,但味道也十分刺鼻。
时宁堵着鼻子,味道却熏得眼泪汪汪,从前没回京之时也没受过这等委屈啊!
“姑娘,你在外面等着我,我来刷!”露珠拿着刷子看不下去,推搡着她出去,“这些姑子真是可恶!特别是无静那嘴脸,真让人恶心!”
时宁靠在墙角,“你说这雁净师傅好好的,怎么就要离开?况且这里的那些姑子似乎都只听无静的话。”
露珠想了想也觉得奇怪,“是哎,而且这雁净师傅也不怎么说话,好生奇怪。”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埋头苦干,刷完茅房天已经快黑了。
“姑娘,这哪是来面壁思过的,这简直是来受罪的!”露珠瘫在床上累得不行。
时宁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双眼睛熏得通红,“是啊,这简直是被人做局了!”
—
夜间,微风拂过窗棂,带着褚景耳前的发丝,他微微闭眼,感受着风中清新的气息。
今日的政务看得他眼睛疼得不行,宁王那边水利已经开始动工,国库中的金银也动用了不少,明年的赋税怕是又要增长几成。
突然,门外传来三短一长的叩门声。
褚景没抬头,冷冷道:“进来。”
羽灼一身夜行衣走进,头上的黑银发冠格外晃眼,他双眼简单带过四周,躬身跪拜,“参见殿下。”
褚景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卷,“白马寺可还平静?”
羽灼摇摇头,“不太好,寺中的姑子格外争对太子妃。”他将昨今两日的事一一告诉褚景。
褚景听着眉头越发紧锁,不禁冷笑道:“这女人在东宫跟我又吵又闹的,出了东宫竟如此乖巧听话了?”
羽灼看着他的神情,问道:“那殿下,需要属下明日去警告那些姑子吗?”
“不必。”
他拒绝得干脆,似乎从未想过此事。话落,又顿了片刻,“白马寺的人可知晓她的身份?”
羽灼摇摇头,“不知,只道是从宫中来的贵人。”
“那便无妨,给她些颜色瞧瞧吧。”
18. 018
翌日一早,褚景醒来天色才微微发亮,群嬷嬷备好参汤正在院外候着,见他里面有了声响才推门而入。
褚景揉着微微发疼的头,蹙眉道:“今日再去催促下匠人们,这几日务必完工,天冷我这头疼得厉害。”
群嬷嬷赶紧应道,“是,老奴等会儿就去催促,殿下先抱着汤婆子暖暖吧,或者不如老奴打些热水,殿下您泡个热水澡?”
褚景摇摇头,“不必,多备几个汤婆子吧。”
群嬷嬷为他穿戴好衣裳,正想踏出门,院外一个秀气的女声传来,“大胆奴才,也敢拦本公主的路!”
紧接着便是何必庆着急的声音,“公主公主,您慢些,殿下还未穿戴规整!”
“本公主与太子皇兄从小一起长大......”
何必庆脸上的表情难看得不行,却又不敢阻拦。
“灵荷!”突然,屋中一声怒斥。
褚景肩上的狐毛披风还未系带,他看着眼前的粉色少女,“你这成何体统?”
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匆匆而来,满头的发饰叮当作响,停下脚步时还喘着粗气。面若凝脂,杏眼桃腮,玉肌如雪,像一只雪白伶俐的小狐狸似的。
灵荷微微撇嘴,“皇兄,你凶人家干什么!”说话时摇头晃脑地控诉着不满。
说罢,她打量着四周,眨巴着眼,“正殿还没修好吗?这屋子里好冷啊!”
“可能还要几日。”
“好吧。”灵荷应道,转头看见已经熄灭的檀香,“这是崔姐姐制的香吧?去年元宵送进宫来的。”
褚景皱了皱眉,反驳道:“不是。”
灵荷撇嘴嘁了一声,“皇兄,你可知道崔姐姐和探花郎订婚的消息?”
“知道的。”褚景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与崔家女早就没有来往,你也不必专门向我说此事。”
灵荷摊开手靠在桌上,“我还不是觉得惋惜,你与崔姐姐明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偏那沈家女闯了进来,谁知道裕贵妃安的是何居心?皇兄,你可得小心些,此女心机深重!”
褚景揉了揉耳朵,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我已说过多次,我与崔家女没有往来,你莫要再说这些话为她招惹不快,她既与探花郎定亲,我自然是恭喜的。”
灵荷见他语气不快,连忙将此事打住,“好好好,我不说便是!那沈家女这几日去了白马寺,真是罪有应道。”
褚景抬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灵荷见状也来劲了,“皇兄,你不知道吧,就在昨夜,沈家女被罚跪在佛堂整整一夜呢!枫山的秋夜那么冷,怕是有她好受的!”
“你怎知晓?”
灵荷晃晃头,得意道:“我与京中那么多贵女是密友,知道这点消息难道不是手到擒来?”
褚景面色微沉,“你再偷偷跑出宫去,我可就要告诉父皇了。”
灵荷瞪他一眼,“我......我没有偷偷出宫!”
她作为最小的公主,自是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陛下爱护,皇后疼爱,说话做事无拘无束。从小众人都不喜褚景,可她偏偏就爱捉弄于他,瞧着他俊朗的脸上闪过怒意,她就高兴得不得了。
褚景没有与她多言,留她一人在东宫,自己则是早早去了承泽殿。
殿内弥漫着淡香,各路大臣也早早在此等候。
等候半刻,皇帝这才从珠帘后出现。
“陛下,渔州矿洞坍塌近日已清理完毕,只是......矿洞不宜再开采。”
“陛下,津水水利施工一切正常,大抵明年年初就能使用。”
一个个捷报相近传出,皇帝甚是喜悦,高兴得合不拢嘴。
“朕也有件喜事要说,探花郎温淮远今日任职督察院。”
话毕,随着一声“温大人到”,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走进,眉眼淡笑,整个人谦逊有礼,宛如领口处绣着的墨竹一般。
褚景微微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只见他轻轻颔首,唇角带笑。
“微臣温淮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似乎格外看重他,说起话来都带着笑意。
散朝后,褚景走在最面前,东宫的步辇正等在殿外。坐在辇中,恰好撞上温淮远幽深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周身的气息很是谦逊,但褚景始终认为这人不好招惹。
——
时间又过了五六日,时宁也逐渐习惯了白马寺的日常,日常就是无故被姑子们找事,被姑子们各种刁难。
“姑娘,皇后娘娘派李嬷嬷来看你了!”露珠欢快的声音从佛堂外传来。
时宁正在打扫佛堂的灰尘,听见露珠的话不由震惊,跟随而来的便是喜悦,果然皇后娘娘还是疼自己的!
“快些来吧!人都进偏院的门啦!”露珠赶紧拉着她出来。
时宁放下手中的抹布,抬手整理衣裙,“如何?可合适?”
露珠狠狠点头,“合适合适!”
刚踏出佛堂,便见无静正在门前等候,她不耐地看了一眼,冷冷道:“贵人请跟着贫道来。”
客房中,李嬷嬷一身暗色底纹窄袖衫,正慈眉善目地坐在案旁,手边放着刚泡好的清茶,腾腾地冒着热气。
“嬷嬷!”时宁见到她声音都愉快了几分。
李嬷嬷赶紧站起身,刚想开口,又瞧见身后的无静,她顿了顿,目光微微一动,“还请师傅回避,我有几句话交代。”
无静赶紧识趣地点点头,谄媚笑道:“是是是,嬷嬷请便。”
露珠将屋门关上,屋中只剩她们三人。
李嬷嬷拉着时宁的手,左瞧右看,“太子妃瘦了许多。”
时宁笑着扶她坐下,“没瘦呢,我挺好的嬷嬷,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前一日皇后娘娘听太子殿下无意说起您在此处过得不好,担心了许久,今日赶忙吩咐老奴来走一遭,好让寺中的嬷嬷知晓分寸。”
时宁微微一怔,原来他知道自己在此处的处境?那还不派人来看看自己!也罢,这个太子是指望不上的,若不是因为他自己能来这里受苦?整日不是洗衣拖地,就是跪拜佛堂,手脚都要废了!
也难为人家提上这一嘴,他如今怕还在为崔家女定亲一事难过得不行呢!
时宁换上笑脸,“陛下责罚于我,我无怨。只是难为娘娘为我担心,时宁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嬷嬷回宫转告娘娘,待两日后时宁回去定去她宫中伺候。”
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太子妃有这份心意便好!老奴回宫一定转达!”
时宁“嗯嗯”一笑,眼骨碌一转,迟疑问道:“那个......嬷嬷,殿下近日可好?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殿下身子?”
李嬷嬷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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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拍她的手背,“太子妃不必担心,老奴听闻东宫正殿已修葺完毕,殿下已经住进去了,殿下的寝宫冬暖夏凉,想必身子自然是很好的。”
时宁舒了口气,“那便好。”
“太子妃心系殿下,殿下心中定能感受到。”
时宁看向窗外,他能感受到吗?
秋风卷起枫叶片片,将打扫干净的台阶又染上赤红。
李嬷嬷没有在此处多留,交代完一席话后便匆匆下了山。
在李嬷嬷走后,时宁明显感觉到无静的态度好了几分。
在原路返回之时,路边还有几位清扫的姑子在聊天,谈论的正是她。
“听说今日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嬷嬷,你说这贵人到底是谁呢?难不成是皇帝的妃子?”
“你傻呀,既是妃子,皇后怎会派人来看,自古以来哪朝后宫安宁?皇后与妃子明争暗斗跟个仇人似的。”
“那是何许人?难不成是公主?”
“这倒有可能,不过民间不是说公主自小得皇帝宠爱,那舍得让她来我们这里!”
“此话也有理,罢了罢了,欸欸别说了,她来了......”
时宁就从两人眼皮子下面路过,但她也没多言,让她们猜去吧,反正两日后自己就回宫了。
最后两日过得平静,不愧是皇权,寺中的姑子自李嬷嬷走后态度好得不行,每日用膳之时,虽是些简单的菜,但也是换着花样准备。
过了两日舒坦日子,今日便要回宫了。
露珠已早早收拾好行囊,就等着东宫的马车来接。时宁依旧穿得素净,一身湖水绿的衣裙,脸上没有粉饰,发髻也只是简单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
“露珠,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拜别无静师傅。”
露珠有些不情愿,“她都这般对姑娘你,你还去见她作甚?”
时宁笑了笑,“好露珠,人情世故嘛,我去去就回。”
一路上山,时宁听得最多的便是“贵人”“贵人”,从前真是!人善被狗欺!
无静的住处与其他姑子的住处是分开的,她走进之时,屋中连门都没有关,想必是有急事才出去。
进屋不过一秒,她便退了出来。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她,“贵人。”
时宁蓦然回头,只见雁净一身素衣站在墙角,她已褪去道服背着包袱,“借一步说话。”
“雁净师傅?你这是?”
雁净淡淡一笑,“今日贫道就要离开此处了。”
时宁依旧不敢相信,“师傅您真要走?可是无静她们逼迫于你?”
雁净摇摇头,将包袱换了一只手,“并未,是贫道提出去山下帮助更多的人。”
时宁顿时肃然起敬,双手合十弯身躬拜,“那望师傅达成所愿!”
“贵人,今日万事小心。”雁净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连背影都是那么匆忙。
时宁微微一顿,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但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时宁也希望她能完成心中所愿。
一袭秋风吹过,带着山间杜鹃花香。
这时,山下小道上传来了其他姑子的说话声,嘈杂且慌张,“瀛老祖的舍利子不见了!何人进了大师傅的房间!”
时宁刚踏出的脚步一顿,难道在此处等着自己?
十多个姑子迎面而来,时宁只想赶紧离开此处,也不知东宫的马车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