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第1章 大水 发大水了,立宵捏了捏酸痛的眼眶,把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注意力上施舍给了窗户一分,看着豆大的雨点敲门似的在窗户上猛烈敲击,他透过一条条密集的水链子,窥探屋外被水流覆盖的公路,在深夜里有些恐怖,他闭了闭眼,伸手拉了床头的充电线,利索地给手机充上了电,随后关灯睡觉。雨势似乎更大了,他模模糊糊听见泼水声,渐渐变成洒水声,最后变成滴水声,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色已经亮了,但还是阴沉的,是乌云把太阳全给遮住了。 立宵是被饿醒的,他掀开沉重的眼皮,摸索着床头开了手机,刺眼的光让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隐约看见五点零五,他闭了眼睛,可无奈肚子起伏翻滚,叫苦连天,他揉了揉熬夜后酸涩的眼眶,迷迷瞪瞪下了床,洗了把脸,拿着手机要出门。 雨已经停了,但看天色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味,立宵转了转手里的电动车钥匙,打算去街上买点早餐,他刚出门,车还没驶入大路,就瞥见远处河床旁边一抹白色的影子,像是一摊挂在灌木丛上的塑料袋。 但塑料袋应该没那么长吧? 立宵眯了眯眼,把车停下,沿着泥水横流的小路往河堤走,白色球鞋上溅上了泥点,他啧了一声,停了脚步,抬脚在滴着露水的低矮杂草上蹭了蹭,侧着头在灌木缝隙里看见那白影在风里一动不动,似乎,是个人? 立宵意识到这一点,也顾不上鞋脏不脏了,立即大步朝那个人跑过去。 迟曙是凌晨一点零五在公路上一座低矮的桥上蓄水口卷进去,一路冲到这里的,之后他整个身体直直立在那一块杂草堆上,旁边是两丛及腰的灌木,湿答答粘在他的侧腰上,白体恤已经被泥水冲洗成灰白色,倒像是一只挂在树枝上冲水的塑料袋,由于周围地势陌生,水深浅不知,迟曙凭借自己强大的臂力把自己固定在这一方小小的着力点上就不敢再动了,后来立宵说起这个事,还总要长舒一口气,庆幸当时迟曙在那样的环境里还算镇定,在雨里被及腰的水势裹挟了四个小时能撑住没晕,也是了不起。 迟曙本来是想呼救的,可巨大的雨势和漆黑的夜幕把他的声音都吞噬了,他决定给自己留点力气,至少等天亮,所以四个小时后,当他都精疲力竭竟然抬眼看见了个靠近自己的人,觉得自己都要热泪盈眶了,他今年才十四,日子再怎么不如人意也还没活够呢,照迟曙的话来说,当时真觉得自己看见了曙光在向自己靠近。 他张嘴想喊,可声音太哑,像是生锈机器齿轮的摩擦声,他说,“救我。” “别动。”立宵抬腿试探了下周围的水深,水立即漫上了他的裤腿,直往里面灌,他不禁皱了眉,公路上的水是退了,可这河里的水却没见消退,他对这地势也不熟悉,不敢轻举妄动。 “立宵,你干嘛呢!”河岸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穿着凉拖噔噔噔跑过来,揪着立宵的胳膊给拖上了岸,“刚下过雨,水这么深,怎么能下河。” 立宵被拽的踉跄了一下,不满地揉了揉胳膊,“不是,河里有个人。” “有人也不能自己下河,多危险,要叫大人,这地势你又不熟悉,你知道哪里深哪里浅?”女人嘟囔着,这才把目光移到河里的人,她伸脚试探着踩了踩,心里有了点数,慢慢朝着那人过去,把手伸过去,“孩子,来,慢慢松开芦苇,把手递过来,水里泥滑,你慢点移。” 立宵忙不迭上前要拽住女人的另一只手,被她拍开了,“你离岸远点!” 迟曙把手伸过去,慢慢移,腿在水里早就泡得没知觉了,他咬咬牙,脚底在河床上驱拉着走,沿着女人指引的路线,慢慢接近岸边,路上也渐渐来了人往这边跑,靠近岸边迟曙的脚一滑,眼见着要栽倒水里,女人被拽的往前一个踉跄,迟曙心一沉,刚松开女人的手,自己的另一手就被人拽住了,立宵一个用力,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拽了回来,女人的裤子全湿了,河岸上也来了人,立宵扶着人往前走,迟曙脚还是麻的,两条腿还僵着,走得很慢,立宵觉得自己再饿下去指定要低血糖,他侧眼看着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索性侧腰墩身把人背了起来,试了两下才站起来,少年骨骼太硬,硌得人发疼,迟曙忍不住低声闷哼一声,立宵闻声朝身后人低声促笑道:“哥们,我实在要饿断气了,多担待。” 他说完就踉跄着往前走,路上的人终于跑下来,把人接了过去,一个男人按了按立宵的肩膀,笑着说:“你婶婶在做饭,别去买了,去我们家吃。”立宵笑着应了声好,转身要走,另一个扶着迟曙的人问,“这是从上面村子冲下来的人吧。” “看着脸生啊,我不记得有谁有这么个儿子。”一个男人若有所思地说。 “那我们把人送到村委会,这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担不起责任呀。”那人看着不省人事的少年,皱眉道。 “村委刚上去找他们村的人来解决了。” “那这人——” 天又下起了小雨,冰冰凉凉的,打在迟曙的脸颊上,他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最后只听到一句,“先去我家吧。”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迟曙醒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除了头有点疼,他身上也没什么毛病了,屋门从外面打开了,早上那个女人走了进来,看见他醒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孩子,没哪儿不舒服吧,看你也没受什么伤,冲下来的时候没磕到头吧。” 迟曙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除了有点饿,已经没事了。 女人笑了笑,说:“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在水里泡这么久一点事儿没有,还好你劲儿大,不然就昨晚那架势早把你冲跑喽,你站的那地是个地,你但凡移一步就掉河里了,命真是硬。” 迟曙笑着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女人依旧自顾自说着,“孩子,你是迟林家的儿子吗,我怎么没印象他家还有你这么个标致的孩儿,你是不是还有个哥。” 迟曙顿了下,低声回道:“是,是他家的,有个哥。”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迟曙情绪的变化,试探着说:“村委会已经联系你爸了,他估计一会儿就到了,你别急。” “不用跟他说的!”迟曙像是被惊了一下,迅速回道,转而又在女人试探的目光递来时躲开了,他手指下意识捏着手里的被角,轻声重复,“不用跟他说的。” 女人没再说话,沉默片刻,起身道:“在水里泡这么久,指定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点儿饭来。”她习惯性伸手掖了掖被角,带上了门把手,转身往外走了。 门锁咔嚓一声,屋里安静下来,房檐上淅沥落下的雨声显得有些聒噪,迟曙长舒一口气,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女人把饭端来的时候,立宵正靠在门口吸烟,一看见女人过来,他就把烟掐了,笑着凑上去,“婶婶,这是给我做的饭?” 女人白他一眼,把铁盘递给他,“你不是刚吃过了,这是给屋里那小孩的。”女人瞥了一眼紧闭的窗户,低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立宵皱了眉头,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拉开距离,“怎么了,跟我们有仇?” 女人啧了一声,回道:“不是,哪儿能跟我们扯上关系,他是上面村的。” 立宵笑了笑,把铁盘往上举了举,抬脚要往屋里走,“好了,婶婶,跟我们没关系就行,饭要凉了,我先给他送进去,中午记得做着我的饭。” “行,少不了你那一嘴。”女人笑着回他。 立宵开门时迟曙的目光恰巧递过来,他对视一眼以示问候,转而把手里的铁盘放到桌上,把菜和汤摆出来,“你应该不发烧,不难受的话下来吃个饭吧。”立宵把饭摆好,迟曙刚下床,窗外就传来嚷嚷声,他定睛一看,眉头一锁,转而开门要出去,“谢谢你的饭,我就不吃了。” 没等立宵说话,他就出去了,立宵也听见了门口的声音,探头往窗外瞥了一眼,是个男的,嗓门挺大的。立宵懒得出去,也懒得看,索性靠在床头开了一盘游戏。 游戏刚加载出来,他就听见门口一声大吼,“不省心的死东西,你就该被淹死在那里,你们救他干嘛,啊。” 立宵皱了皱眉头,戴上了耳机,窗外依稀传来一些辱骂声,始终听不到回应,也无人劝架,毕竟别人的家事,外人难开口,人家骂自己的儿子,你再看不惯,也没立场插手。 过了将近个两小时,立宵一局游戏见尾,他摘了耳机,窗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他起身开了门,外村的人已经走了,自家村子的人还聚在这里,正谈论地热火朝天。 “我说那孩子不是迟林亲生的,你们还不信,要是自己亲儿子,出了这种事,谁舍得说这种怎么不淹死的扎心窝子话?他亲儿子我见过,宠得不得了了。”说话的是立宵的婶婶。 “那你说他们自己有儿子,再养这么个儿子是干嘛,钱多没地儿烧了?”另一个女人反驳道。 “可不是,他们老迟家前些年多有钱,那割碳,烧窑,风光的很,人家可不就是不缺钱,这小儿子刚领回来的时候可不就是当亲儿子养活的,这不是近些年他家出的事,亲儿子都顾不过来了,哪儿有心思管他?” “他家老大坐牢回来了?”旁边一个挎着箩筐的女人插腔问道。 那个说话的女人斜眼瞥着他的目光,冷笑道:“快了,前些年因为那些事情坐了这么些年牢,家里风光都没了,之前跟他一起出去没坐牢的一回来又消停不住,又去干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进去。” “你说那事要不是来钱快,谁愿意顶着风险去干,就是你说这好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就没一点儿感情?” “没钱哪儿来的感情,他老大的儿子都要上学了,这老二学还没上完,不想管了呗,之前不是还说着要把这小儿子送回去,结果那边也不要,倒贴钱都不要。” “这小孩也是命苦,托落在那样的家庭。” 众人叹了一口气,又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家做饭去了,立宵靠在门口不自觉吸了两根烟,他把手里燃到一半的烟捻灭,烟味一散,雨后的腥味就涌上来了,他转着电车钥匙,上街买饭去了。 第2章 挨打 迟曙被迟林带回家,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到了家一下车,迟母迎了过来,问他怎么样,迟林开始数落他,甚至带着一些憎恨的语气在,他不停地说,“你怎么不被水冲走呢。”迟母扯着迟曙的胳膊把人往屋里拽,迟林看他不声不响的样子似乎被激怒了,扯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人摔到大路上,迟母被拽得一个踉跄,迟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你说你回来干嘛呢,啊,你回来干嘛呢,你是能挣钱还是能怎么着,你跟我说你会干什么,你除了会学习你还会干什么!” “你想让我干什么。”迟曙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迟林冷笑一声,“我想让你干什么,我想让你干的事儿你听了吗,我想让你跟着我找活干,我想让你从你那该死的学校拿着书包滚出来,你以为你认识那两个破字你就不是你了,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除了会花钱你还会干什么,赔钱货!” 迟曙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尘,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转身要进屋,迟林扯着他的胳膊,迟曙一把甩开了,迟林额角的青筋爆了起来,眼里一片猩红,一巴掌甩到迟曙的脸上。 迟曙今年六年级,十三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日复一日高了起来,但也没彻底抽皮,比着迟林还是要差半头,迟林一巴掌上来,甩到他的下半张脸上,粗糙的指甲刮着脖子上的嫩肉,甩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下巴那里慢慢渗出了血。 迟曙用舌头抵了抵发麻的嘴角,拿手指抿了抿血渍,看了迟林一眼,“打够了吗,打够了我要进屋了。” 迟林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妈的这是你家吗!” 迟曙脚步顿了一下,迟母上来扯着迟林的胳膊,“这怎么不是他家,我是他妈妈,攸同是他哥哥,他家不在这里在哪里,你说,你不让他在这里,你当初把他抱回来是干什么?”迟母的声音哽咽着,用力推了迟林一把,“要是攸同回来看不到他弟弟,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你怎么跟他交代!” “行了行了。”听到迟母提到攸同,迟林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转而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只留下迟母在那里低声抽泣着,推着迟林的肩膀,“攸同回来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的儿啊。” 迟林叹了口气,把迟母揽进怀里,“就回来了。” 迟攸同是在三年前入狱的,在六年前把他送到小学,当时已经娶妻,还在城里买了房子,迟曙心里颇不高兴,为此还闹了脾气。迟曙现在已经忘记闹脾气是什么滋味了,还常常在得了迟林的打骂的时候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小时候太过分,迟攸同才不愿意回来,或者其实他回来了,只是不愿意回家看到他。 那时迟攸同保证等他上了初中就给他转学到城里,住在自己这里,于是迟曙无比盼望初中,没想到没盼到初中,先是听到了迟攸同入狱的消息,后来就是失踪的谣传。 他四年前出去闯荡,在外边也是风生水起,可惜边境地区不安全,迟曙后来知道他们做的生意也并不合法,甚至没人告诉他被判了几年,什么时候能出来,每次问起,迟母只会落泪,他不敢问迟林。迟家好像一下子垮了,迟林不止一次表露出想把迟曙送回去的心思,哪怕他已经养了这个儿子十几年了。迟曙在煎熬的日子里,对哥哥的思念与日俱增。 迟曙没说话,也没上前安慰,直接进了屋。 迟曙的房间是家里采光最好的,原是迟攸同的房间,迟曙稍大一点,迟攸同结了婚,就把这个房间给迟曙腾出来了,里面实木的桌子和书架子,还有一个用来摆放模型的玻璃柜,旁边羽毛球乒乓球篮球各种模型应有尽用,有很多是迟攸同亲手给做的,迟曙小时候不爱看书,喜欢哥哥带着他四处疯玩,迟攸同为了让他静下来,就让迟林拿他最喜欢的那块木料给他做了个书架子,带着迟曙去书店买书填充起来,如今已经满满当当了。后来迟攸同想着要给迟曙重新买一个,迟曙嫌麻烦,一直没换。 旁边连着一个实木书桌,是迟攸同当年离家为了哄小孩,亲手给锯木头给做的,如今上面也已经放满了书。后来迟攸同刚出去那段时间给迟曙打视频,嫌他桌子太拥挤,又给他在网上买了个书桌,专门用来学习,于是屋里就有一个酒吧高脚台式的转弯造型的桌子,迟攸同花了心思,都是一个色系,完全看不出来拼接的痕迹,迟攸同说,等他回来,要亲手给迟曙再做一个,把这些旧的都给换了。如今迟曙的新书桌都要摆满了,迟攸同也没能兑现承诺。 屋里墙角放着一个闲置的暖灯,床脚的墙上还装着家里唯二有的空调,凉丝丝的,迟曙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没一会儿,门响了,迟母走了进来。 迟曙盘腿坐在床上,迟母坐在床边,拿着碘酒,“你爸这几天心情不好,老是乱发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迟母说着就拿着碘酒要给迟曙上药,迟曙低着头,棉签蹭到我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你是要上学的,你哥也想让你一直读下去的。” “嗯。” “你要是钱不够了就跟妈说,别管你爸,你就好好上你的学。” “嗯。” “小曙。”迟母哽咽了一下,扭头抹了一把眼泪,手揉了揉迟曙的肩膀,“受伤没有啊,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啊。” 他知道迟母说的是他被洪水冲走这件事儿,迟曙摇摇头,颈侧火辣的疼痛感被空调的冷风中和,这会儿有一种难言的感觉,疼痛已经少了很多。 迟母轻轻顺着迟曙的后背。 迟曙这段时间被折腾得瘦了不少,脊背上的骨骼凸得很厉害,迟母的眼睛又有些酸涩,“小曙,明天晚上你爸要在家跟朋友谈生意,我带你去镇上看戏吧,好不好。” “好。” 迟母带上门出去了,迟曙坐在床上,呆愣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窗边,外边一洼一洼整齐的麦田在风里瑟缩着,长长的叶子在黑暗里舞蹈,自由而落寞,连接到远处被黑暗笼罩的树林,哗哗啦啦摇曳,迟曙突然想要从窗户跳出去,想要站在广阔的麦田中间,希望高高的麦田把他整个人遮挡住,他想自己站在黑暗里,希望这无边的黑暗把他吞噬掉,然后他在黑暗里嘶吼,狂怒,疯跑,跳进河里,被洪水盖住,冲击。 如果,他想,可以再被水卷进河里,他一定不会求救。 迟曙深深望着被云层遮挡的月亮,看着浓密的黑暗滚动,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关了窗户,上床睡觉了。 今天已经这么糟糕了,明天再怎么样也都是好的。 “我不想上学了。”立宵坐在沙发上,立父正拿着一根烟,立晚看了一眼哥哥,看了一眼爸爸。 “你说说你为什么不想上了。” “没意思。” 立父摸了摸立晚的头,温和地说,“晚晚,今晚你去爷爷家住,奶奶想你了,爸爸想跟你哥谈点事情。” 立晚看了立宵一眼,立父起身揽着立晚的肩膀,哄着人往外走,“外边黑了,爸爸把你送去好不好。” “我不想去爷爷家。” “怎么不想去爷爷家呢,妈妈也在那里,爷爷从外地回来买了很多新奇玩意儿,你确定你不想看看。” “那哥哥怎么办?” “爸爸想跟哥哥单独说说话。”立父揽着犹豫不决的立晚往对面爷爷家走,“这样吧,明天爸爸带你去你朋友家玩。” “可是妈妈不让我去。” “哎呀,我们不让妈妈知道,爸爸偷偷带你去嘛。” 立晚笑了起来,“你说的。” 立父朝立晚比了个发誓的姿势,立晚笑嘻嘻往爷爷家去了。 立父看着女儿进去了,拿着火机点了烟,深深吸了两口,又吐出来,他捻灭了烟,松了松有些憋屈的裤子,回屋了。 立宵依旧在沙发上坐着,手里转着手机。 “你在学校出什么事儿了?”立父坐在沙发上,跟立宵面对面。 “没出事儿,就是觉得不想上了。” 立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说出什么事了,我给你解决,你要说你缺钱了,我说要多少,但是你才上初中,你不上了以后要干嘛,你说说。” 立宵靠在沙发上,偏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能干什么干什么,打工,跟着你干活,什么挣钱干什么。” “你急着挣钱干什么,等你长大了,毕业了,有了学历,不是也不用□□力,捏笔杆子总比捏砖头来得容易。” 立宵轻笑一声,“你的手都捏不起笔杆子,凭什么非要我捏笔杆子。” 立父长呼一口气,站起来转了转,又坐回去,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摸了好一会儿没点, 立宵看着他手里的烟,“干嘛不吸,你不吸我吸。” 立父看了他一眼,“你学吸烟了?” 立宵没说话,立父站起来推开立宵的房门,从他的抽屉里找到了几盒烟和两个火机,气得肩膀都在抖,他一直辛辛苦苦赚钱,在家在孩子面前更是一口烟都不敢吸,结果养了个儿子这么小就开始吸烟了,立父气得嘴唇哆嗦,他拿着烟甩到立宵眼皮子底下,“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烟盒顺着立宵的裤腿滑到地上,他从地上捡起烟,“很贵的。” 立爸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收着力,立宵还是被扇得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他的眼睛阵痛,恍了一会,抬头看见立爸有些无措的表情。 立宵抬头直直看着他,“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反正这学,我是不可能上了。” 立父脸上的无措瞬间化作滔天的怒火,“你再说一句!” “我他妈说我不上了,不上了,明白吗,老子不想上了!”立宵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朝着立父用力吼道,“那学校我是一次都不会去了!” “好啊,好啊。”立爸哆嗦着手,解着裤腰带,一把把裤子上的皮带抽了下来,攥在手里,指着立宵,“你说你不上了是吧。”他一皮带甩到立宵的腰上,立宵整个人跪到地上,他按着立宵的肩膀把人按到地上,“好啊,你不上了,老子打死你你不上了!老子在外边赚钱就是为了听你说你不上了是不是!”立父扒了立宵的裤子,立宵伸了手,被立爸按着手按在沙发上,一皮带一皮带往他屁股上抽,立宵半天不说话,立爸拽着人扔到沙发上,“你说你上不上,你上不上!” “老子不上了!不上了!” “行,行,你不上是吧。”立爸咬着下槽牙狠劲抽着立宵的后腰和屁股,立宵翻了一下,又被按下去,没忍住喊了一声,带着哭腔,“我说不上就是不上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打死我我也不上了!” “好,老子今天打死你不可,人家别人想上还没条件呢,我整天不愁吃不愁穿地供你上学,就是要你这么回报我的?” “你没下过苦力,不知道挣钱不容易,你给别人打工,你就得看着别人脸色,你能行吗你,你一天天脾气臭的要人供着,你出去了谁看你发脾气!” 立父一边抽着一边骂着,直抽到身下的人再也不动弹了,嗓子也喊哑了,他才松开手,肩背上的汗衫已经粘在身上湿透了。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 立宵在沙发上翻了一下,掉在地上,慢慢扶着茶几站起来,立爸还要上前,他扶着门把手,开了门冲进了黑暗里。 “有本事你就别回来!”立爸怒吼。 邻居几家灯亮了。 立宵顺着山沟,扶着墙,慢慢翻进了一家草屋里,蹲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牛棚里有一盏微弱的小灯,倒也够把这里照个七八分亮,他慢慢把头埋进胳膊里,月亮出来了,银灰色的辉光打到立宵的脖子上,璀璨的苍穹下,茂密的草丛连成一片,萤火虫从河床底下飞进草里,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在小小的角落里,传来少年低声的抽泣,小小的,隐忍的哭声。 第3章 看戏 天蒙蒙亮的时候,茅草房子里的老奶醒了,老奶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睛只看得见模糊的光景,一个人在这里住,她摸索着门走了一会儿,听到牛棚里浅浅的呼吸声,带着些许鼻音,老太站在牛棚旁边,朝里头喊,“我家的牛什么时候回来啦?” 立宵没动静,老太就站在牛棚外边继续喊,“哎呦,谁来扶一把我这个可怜见儿的老太婆。” 立宵还是没动静。 老太知道,这小子准是又挨打了,心里委屈着呢,她扶着墙根,站在牛棚外边儿,“立家小子,你真让我这个老太婆跟着你爬牛棚啊。” 老太在牛棚外边站了一会儿,立宵顶着一头杂草从牛棚里出来了。老太伸着胳膊,立宵上来馋着。 立宵扶着老太沿着土路往屋里走,屋里的灯泡是拉绳的,现在天还没亮透,屋里黑蒙蒙一片,立宵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一根线,屋里亮了起来,老太眯了眯没瞎的那只眼,扶着桌子坐在一个木疙瘩上,屋里只两个凳子,一个竹椅子,一个木疙瘩。她坐下,立宵已经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在门槛外,看着外边灰白蒙蒙的天边一点稀薄的光。老太挪到竹椅子上,“过来。” 立宵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老太的身边,把头埋到她的腿上。老太的腿细细的,跟两条细木棍似的,可是却比大多数人更能走,她常常说,现在这个年纪,她要是还没瞎,能一个人一天翻好几座山,放几十只羊。 老太伸手摸着立宵的后脑勺,又摸了摸他的肩膀,“怎么这么瘦,你爸妈还没回来?” “昨晚回来了。” “昨晚回来你就跟你爸吵架。” “老奶,我不想上学了。” “不想上就不上呗,正好今晚镇上有戏,你跟着老奶去看戏吧。” “我不想回家。” “我骑着三轮车带你去。” 立宵抬头看了老奶一眼,老奶啧了一声,“小子,不要看不起老人家。” 立宵又趴在老奶的膝盖上。 “今晚给你个惊喜。”老奶摸了摸立宵的脖子。 戏似乎就要开始了。 “你骑慢点儿。”迟母扶着迟曙的肩膀,看着迟曙把电车几乎要开出赛车的架势,“就要开始了。” 迟母往他背上打了一下,“少看一眼能怎么样?” 迟曙挺直腰杆,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夜风里兴奋得有些过头了,夜晚温凉的风把他整个身体裹在一片柔软里,那些衣服好像不在他身上似的,整个人遨游在一片云朵里,迟母的话不仅没有让他放慢速度,反而进一步加速,迟母被电车的惯力往后倒了一下,又迅速扯着迟曙的肩膀坐直了,她正想开口再骂迟曙一句,车已经开始减速停下来了,迟曙把电车旋出一个漂亮的回旋,停在了路边。迟母已经拿着凳子去前面占位了,迟曙停在路边,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一点一点靠近。 晚上戏台子搭到了初中学校附近的一大片空地上,似乎是一片荒废的田地,黄土地,周围杂草丛生。 立宵到的时候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两个音响门神似的镇在舞台两边,周围卖糖葫芦的,卖棉花糖的应有尽有,已经有一群老人在戏台子前面放满了小板凳,立宵的眼睛从戏台子这边趋到那边,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插进去的位置。 老奶似乎毫不在意,她慢悠悠把车停下来。从三轮车后边拿出了小板凳,老奶并没有往里面挤,她只找了一个人不多不少的地方,离舞台有点远,把小板凳放在那里。 立宵在路边停车。 迟曙就是这时看清了立宵,他骑着一辆红色的三轮车,后面的大兜哐当哐当响。他穿着一件无袖汗衫,一条麻制长裤,不过裤腿编到了膝盖处,露出两条细长光滑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凉拖,走一步后脚跟就要在黄土地上带起一片灰尘,没一会,迟曙就看见立宵的小腿上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连带着白棕色的裤子也脏了一点痕迹。 迟曙猫在电车后边,遮住半个身子,悄悄观望着这个少年。 立宵停好车就开始在人群中搜寻,最终在田地边看到了老奶,她正侧着头看戏呢,立宵提拉着拖鞋往那边过去了,他蹲在老奶身边。迟曙看见他凑近了这个老人,老人歪着脑袋笑眯眯地跟他说着话,说着说着突然伸手在他肩背上拍了一下,他看着那被打的人笑着缩了缩脖子,老人伸着身子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张钱,塞给他,他就拿着钱往买东西的去了。 迟曙的电车正停在一个卖棉花糖的后边,前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眼见着人过来了,迟曙立马侧身躲在一辆红三轮后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也没心思去想这个问题。只见立宵站在了卖糖葫芦的后边,弯着腰往柜子里看,山楂味的,葡萄味的,草莓味的,混合味的,骑着三轮卖卖糖葫芦的老头凑近柜台,笑眯眯地给他推荐。立宵的眼睛在青提味的和山楂味的之间徘徊。 起风了。戏台上的人宽大的戏服袖子瑟瑟响起,远处一块一块的油麦田黄色的花蕊晃悠着,迟曙可以闻到油菜花的味道,和独属于小麦的清脆的生机。风在空气里游荡着,抚摸着迟曙的脖子,顺着那人弯腰的动作从他的脊背穿了过去,鼓起一层,迟曙可以看见他的腰身,和绵延上去的光滑的脊背。 迟曙静静看着。 突然,那人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掠过卖棉花糖的,落在了那辆红色的三轮车上,恰看到一个人弯腰下去,透过后兜,他看见那人正弯腰擦鞋。立宵的目光回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灌进了黄土的鞋,皱着眉头磕了磕,买了一个山楂味的糖葫芦,又买了一大团白色的棉花糖,往人群里去了。 迟曙站起身的时候,糖葫芦车前边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立宵把白色棉花糖递给牙齿早已松动的老人,蹲在她腿边卡卡咬着糖葫芦,吃棉花糖的老人抬头看了一会戏,又扭头看他,突然往立宵脑瓜子上拍了一下,糖葫芦外边淡黄色的的糖衣直接贴在了立宵嘴唇上,立宵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老奶哼了一声,“你吃得这么响,我怎么看戏嘛。” 立宵看了一眼后边离他们不远处的音响,和老太已经吃完扔在地上的棉花糖棍,觉得这老太太纯属是闹事,“老奶,你是不是棉花糖吃完了想吃我的糖葫芦。” 老奶扭头往台上看,嘴唇嗫嚅了一下,“哪有,我不是那种老太婆啦。” 立宵把糖葫芦棍断开,给老奶取下一个糖葫芦,递到她嘴边,老奶刚开始还摇头晃脑,装腔作势,没一会就忍不住舔了一口,在嘴里咂咂味道,从立宵手里夺过来了,“你就是想让我老太婆牙齿掉光才好!” 立宵笑了笑,“等你牙掉了我挣钱给你买假牙嘛。” 老奶扭头看他,“哎呀呀,你看看你,邋遢死人啦,吃到脸上去啦。”老奶说着就抬手往立宵上嘴唇抿了一下,石头的质感,带了点温热,立宵觉得像是被粗糙的落叶划了一下,“老奶,你的手怎么那么多口子,怎么弄出来的。” 老奶端详起自己的手,似乎颇为得意那是一双结实的枯树叶似的手,“我的手啊,做饭,洗衣裳,做衣裳,搓麻绳,刨地,砸石头,编椅子,编竹箩筐,上山砍过柴禾,杀鸡宰牛,也抱过你爷爷,你老奶里手,啥都会干。” “裂口了冬天要疼的,我看我妈经常搓裂可宁,我给你也买一盒搓搓。” “哪儿那么娇贵!”老奶瞪了立宵一眼,学着戏台子上的戏腔唱,“你老奶里手呀,上可以爬树掏鸟窝,下可以下河摸螃蟹——种得了地呀抱得了娃,靠着它养活八个娃娃——” 老奶唱着唱着站起来,搬着小板凳要走。 “戏还没听完呢。” “你老奶想听的都听完啦,回家。”老奶说着悠悠闭着眼往车边去了,伸了手摸索一下,立宵立马跑上去扶上了。 老奶捏着嗓子哼了一声,“小立子!” “哎!”立宵笑呵呵应着,“太后娘娘,回去的路上,咱家抬您的轿子吧?” 老奶斜着眼看他,立宵立马改了称呼,“皇后娘娘?皇上?贵妃娘娘?” “哎呦!”老奶不满。 立宵想了想,“最近不看甄嬛传了?” “不看啦!” “看什么呢?” “打狗棍。” “格格?” 老奶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小立子,起轿——” “得嘞。”立宵脆生生应了,立马跳上了红三轮,一脚踩着油门旋了一个回旋镖似的弧度,后兜在坎坷的路上弹奏着刺耳的交响乐。 “小立子!” “哎!” 老奶的手在风里依旧热着,拍了拍立宵的背,“老奶一辈子靠一双手吃饭,上没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本事,下没有白骨精吃人的恶毒,活得干干净净,不从针眼里看人也不让人看低,只要靠自己,手里拿笔杆子,拿镰刀还是羊鞭子没什么区别嘛!” 立宵的耳朵在冷风里火烧火燎,似乎要烧起来。 老奶说完又哼似的唱了起来,“金举人,银进士,穷秀才,老农民种地养活来,写得了字来放得了羊,上得了堂来下得了田……” 第4章 桥头 迟曙第三次见立宵是在广场和大桥头的交汇处,这里常常汇集许多骑着红摩托车的混混们,吸烟喝酒,聊一些十八禁话题,混混们不是普通的混混,要么是上学被退学了,要么是翻墙逃学,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迟曙也认识,叫杨光。小学时他翻墙逃学被主任发现了,孔主任在升旗仪式时公开批评他引以为戒,整个过程那个男孩面无表情听着,嘴角勾着一丝冷笑,结果早自习的时候发生了一场震撼人心的斗争,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报复,以至于那场早自习几乎写进了学校的史册,成了历代学生津津乐道口耳相传的经典。 当时孔主任正在国旗下边巡视,好像他站在那里,就能看到整个楼所有班级的学生,楼上的学生们看到他就是一种警示,不敢不认真,也就是那个时候,那个叫杨光的男孩一道电似的闪到他前面,在孔主任即将愤怒的表情里,一把掐起了他的脖子,双脚离地的那种。 当时小学一共有五年级,而杨光,由于种种原因,已经在五年级待了三年了,他的同龄人早已到了要上高中的年纪,他却还在这里念小学。 听人说,他以前学习不差的。 孔主任的身体很瘦弱,只是在教训学生的时候学生往往是低头耸眼不敢直视,就给人一种他好像不可战胜的假象,那个叫杨光的男生看起来瘦瘦高高,不像是会有那样力气到能单手掐起来一个虽然瘦弱也并不太高,但好歹是成年的一个男性。杨光红着眼掐着他,似乎是憎恶也许是旁人无法体悟的快乐。至少迟曙是无法体会的,他遇到的老师,都是良师,无论是二年级的夏天给他们分桃子的数学老师,三年级他丢了录取通知书亲自领着他去四年级报道,还对着四年级的老师说,这是我们班的尖子生的三年级班主任,还是后来的许多老师,迟曙都很难产生一丝一毫不喜,甚至有些老师,他爱他们胜过爱迟母,所以他不懂这个叫杨光的男孩当时眼底的憎恶,绝望和不符合他气质的冷漠。 但当他把孔主任掐起来的那一刻,迟曙也听到了班里有人小声的欢呼,也许过分苛刻不近人情,不留脸面甚至有些施暴欲在的孔主任,确实不太讨人喜欢。以至于在他濒临窒息的时刻,除了少数人的担忧,大多数人在心里都是暗暗兴奋的,为了这样一个不再无趣的早读和一个消失的孔主任而暗暗兴奋着。 可这场暴动最终以体育老师报警制服了这个少年作为结局,对孩子时的迟曙们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悲剧,后来杨光就辍学了,成了一个真正的校霸,同时也是一个混混。 迟曙作为一个已经本分多年的学生,看见杨光的第一眼就觉得不适,因为他总是游荡在学校门口,初中门口,欺负同学。 迟曙状似无意地偏头看着,立宵站在人群中和杨光并肩靠在栏杆上,比那人矮了半个头,可是气势上却完全不输给他,旁边有其他男生递上来一支烟,杨光给立宵借了个火,立宵微低着头,一只手盖着微弱的火苗,眯着眼睛,把烟点着了,迟曙看到杨光笑了一下,就继续抬头吸烟了。 迟曙弄不清立宵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就跟弄不清为什么他们会喜欢吸烟一样。 他三年级就吸过,那时候他觉得无论是两只手夹着吸烟这个动作还是把烟放在耳朵上都非常酷,于是他央求他哥哥给他一只烟,让他试试,迟攸同真的给了,他试了一下觉得呛,难闻,迟攸同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所以你知道吸烟并不快乐,那些小小年纪吸烟的人,只是装酷而已,既然这个酷你三年级就装过了,以后就别装了。迟曙当时的回答是,自己永远都不会吸这么没品的东西。当时迟攸同笑得很大声。 迟曙后来砰砰打脸的时候,知道永远这个词,不能随便说。 迟曙靠在那群人对岸,靠着栏杆一副吹风的样子,他看到自始至终都是杨光在开口说话,旁边的人没一会儿就要爆出一阵哄笑,引得四周的路人都往这边看,立宵表情一直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透露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旁边又一个男的骑着摩托过来了,看起来是个高年级的,迟曙也认识,叫孙凡,是经常在刘宇潮家那条巷子里晃悠的人。他走过去站在杨光旁边的人就让开了道,这时杨光的胳膊突然搭在了立宵的肩膀上,孙凡就拐了个弯,站在了立宵的另一边,杨光歪头说了声什么,应该是朝孙凡介绍立宵,但是很显然,立宵和孙凡都没有什么认识新朋友的兴趣。 立宵一直在吸烟,眉眼耷拉着,看起来精神不佳,杨光跟孙凡聊了一会儿,偏头看了立宵一眼,手肘挪了挪,手指在他的锁骨处划了划。 立宵是个看起来气质干净的男孩,至少给人的印象是这样,哪怕他穿着破洞裤和紧身衣,给人的感觉也只是一种立异标新的酷,跟混混完全扯不上关系。 迟曙一直觉得自己总是莫名其妙被立宵吸引的原因,就是他这种独特的气质。 立宵今晚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浅灰色体恤,却显得跟周围的人,包括这有些浓重的夜色格格不入。 杨光抬头说了没一会儿,手又不自觉碰了碰立宵的耳垂,立宵下意识一躲,有些烦躁似的甩开了杨光的胳膊,谈话戛然而止,孙凡朝立宵挑了挑眉。 关于杨光,道上人知道的共识,别主动跟杨光搭讪,以及别碰他的妹妹。 杨光的手很黑,辍学之后蹲过局子,不过后来因为未成年不能立罪,一直是抓抓放放。 杨光似乎真的不太高兴,他再次伸手揽住了立宵的脖子,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立宵没再躲,他就笑了笑,把手放下了。 也许是迟曙时不时瞄一眼的动作太刻意,他突然发现立宵撩起眼皮往这边扫了一眼,迟曙欲盖弥彰地立马转身面向了湖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等他再转身的时候,立宵的视线已经收回去了,那个孙凡和杨光都偏头看着立宵,立宵依旧表情淡淡的,不知孙凡说了句什么,杨光笑了起来,跟立宵说了句话,立宵露出一个半讽刺的微笑,不知说了什么,孙凡脸上的笑意下去了,杨光动了动腿,偏过头大笑了两声,引得旁边几个男孩也跟着讪笑起来,突然,他抬手揽着立宵的胳膊往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 迟曙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立宵好一会儿都弯着腰抬不起来,杨光低着头,带着阴冷的笑,拍了拍他的脸,立宵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旁边那群男孩不自觉分成了两批,一批年龄稍小的有些警惕气愤的,应该是跟着立宵的,另一批看起来早已混熟了的,应当是跟着杨光的,孙凡是什么立场?他如果也是杨光一帮的,那立宵今晚就完了。 好在孙凡只是退了一步,看戏似的看着这两波刚刚还其乐融融的人,并不表态。 立宵在杨光下一个巴掌即将落到他脸上之猛地直了身子,脑袋狠狠撞在杨光下巴上,随后就是一拳,迟曙目不转睛看着,孙凡的目光突然往这边看着,并慢慢走了过来,迟曙犹豫两秒,直接走开了,等他走到桥头的时候,听到身后摩托车响起来的声音,然后没等他抬头,一辆又一辆摩托飞一般掠了过去,迟曙扭头,没看到立宵,反而是孙凡站在他不远处,笑着看着他,“你哥哥该回来了吧,小朋友。” 迟曙没说话,心里却像是被狠狠按了一下,弹簧似的上下跳动起来,孙凡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那个是你朋友吗?” 迟曙不想惹祸上身,孙凡的手腕比之杨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不认识。孙凡挑挑眉,似乎不相信,“我以为你一直往这边看,是担心他呢。我们呢,只是想跟他做个朋友。” 迟曙皱了眉头。 孙凡笑起来,“放心,我还没沦落到跟杨光混,我是我,他是他。”孙凡靠近一点,揽着迟曙的脖子,“但我是真的想跟你哥哥交个朋友,他要是回来了,记得提一句,小朋友,有事儿找凡哥,你哥哥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迟曙点头,却在心底嗤笑一声,且不说他哥哥会不会回来,就是回来,也不会跟一群混混同流,再者说,他要真找一个混混解决问题,不就摆明了要入了他的阵营,迟曙只想好好学习,离开这里,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孙凡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迟曙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了一眼,立宵确实不在了。他没骑摩托来,那就是被带走了,杨光会把他带到哪里,会对他做什么,他是怎么惹到杨光的,又是怎么跟孙凡扯上关系,孙凡为什么知道他哥哥要回来了,又为什么要跟他哥哥交朋友,迟曙站在桥头,站在风口,只觉得头脑发懵。 后来直到开学迟曙都没再看见立宵,无论是从家往镇上路过他家门口他家紧闭的门,还是桥头,都没再见过,立宵似乎从那天晚上就消失了,整整一个暑假。 第5章 会有的 立宵坐在屋里,立爸从门外进来了,后面还跟着老奶,立宵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老奶平常是不去任何家里串门的,那些儿子们儿媳们之间鸡毛蒜皮的争论和不顾情分的争执,她向来充耳不闻,只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她那么疼爱立宵,立宵家她也是从没来过的,立宵赶忙跑过去,立爸伸手想扶老奶进门,老奶没让,看向立宵,“小立子。” 立爸愣了一下,立宵立马伸手扶住了老奶,老奶跟着立宵坐在沙发上,立宵很喜欢这种别人插不进来的,独属于他和老奶之间的暗号。 他自始至终没看立爸一眼,老奶一定会护着他。 “小立子今晚去我那里住。” “行啊,奶,立宵在家一个暑假也没事儿,陪陪你是应该的。”立爸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微微弯着腰,跟老奶平视,笑着回。 老奶扭头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立宵,“那也要看小立子同不同意。” 立宵愣了一下,立马点头。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事事都是你给他拿主意。” “是是是。” “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小立子要是想赚钱帮帮你,你也应该高兴孩子的孝心。” 立爸这才明白老奶来的用意,“奶,不是我不同意,要是立宵有这样的孝心我自然高兴,可他是不想上学了,什么年龄段就该干什么年龄段的事儿,这么小不上学能干什么?整天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体谅我和他妈,前儿晚上一回来就气我,我——” “再气你也不能打孩子!”老奶拿拐杖用力捣着地面,咚咚响,立宵的心脏都被震麻了,心里却一片安静,“你想让孩子体谅你,那你也要体谅他,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想上学。” “我问了他也不说。” “那他为什么不想跟你说,你就不想想。” 立爸不说话。 “你们工作忙不回来,小立子小时候都是自己在家,你们有了晚晚,回来勤了,处处拿小立子跟晚晚比,能比吗,晚晚从小在你们身边养大的,我问你能比吗!”老奶想起什么似的湿了眼眶,“要不是我晚上留意着,那家的早——” “老奶。”立宵心里咯噔一下,拉住了老奶的袖子。 老奶按了按立宵的手,用力按在腿上,握紧了,一下一下拍着,“立晚学习好,是学习好,我们小立子也不差呀,懂事,听话,又会说话。云和呀,一碗水你端不端得平,你比我清楚,小立子我看着长大的,他要不想上学,觉得压力大,我养着!” 立宵低着头,立爸也低着头,“奶,我知道,以前忙,也是想让孩子过上好日子。” 没等老奶再说话,立爸紧接着说,“立宵想赚钱,我正好苏州那边朋友有个厂,他去试试,暑假打个零工,四处玩玩,也开开眼界。” 老奶又扭头看立宵,“跟老奶说,你想不想去。” “去。” “好。”老奶站起来,立爸也跟着站起来,立宵正要站被老奶按着肩膀,“你跟你爸好好说说,父子没有隔夜仇,老奶在家等你。” 门一关,立爸就看沙发上的立宵,立宵起身要回屋。 “儿子。” 立宵停了一下。 “想去就去试试。” 立宵点点头,没说话,回屋了。 立爸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支烟,还没点,立妈从屋里出来了,立晚凑出一个头,立爸连忙把烟放起来,立晚看了一圈,跑过来,立爸把人抱到怀里。 立爸确实疼立晚,从小到大是不舍得别人碰一下的,本着女孩富养,不能松懈,立晚出生后,立爸就尽量减少了外边的活,后来立晚大了一些,去哪里都带着立晚,旁边住着一个傻子,死了老婆,整天疯疯癫癫,看见女人就又抱又亲,看见女孩也不放过,立爸不放心,又不能把那可怜的傻子撵走,确实过分保护立晚,忽略了立宵。 可立宵毕竟是男孩。 立妈皱着眉头走过来,“奶说的那傻子是怎么回事儿,他来过我们家?” “按理说不应该,没见过呀。”立爸皱了眉头,想起立宵不太正常的反应,可是立宵是男孩呀,“你有空问问立宵。” “爸爸,为什么不能把那个傻子赶走,他又老又丑,好吓人,上次一直追我,我都要吓死了。” 立爸摸了摸立晚的头,“这里是他的家,把他赶走了他要怎么办,他会冻死外边的。” 立晚撅着嘴,没一会儿又开口,“爸爸,你以前为什么不带着哥哥。” “因为工作不方便呀。” “但是为什么带着我就方便。” 立爸愣了一下,立妈也沉默着。 是啊,为什么带着立晚就没事,带着立宵就不方便。是因为男孩爱闹腾,调皮,爱捣乱,没有女孩安静吗?立宵小时候好像是调皮过一段时间,可是似乎大多数时候是懂事的娃,安安静静在家等着爸爸妈妈回家,去叔叔婶婶家蹭饭,去爷爷我奶奶家住,没人说他不乖巧,他也没说过任何不开心,总是说叔叔婶婶很好,做他爱吃的饭。那是为什么? “爸爸,你不要对晚晚这么好。” 立云和摸了摸她的头,“你是爸爸的公主,为什么不对你好?” “因为一个人就那么多爱。”立晚比划了一下,“你要是给我太多,哥哥要怎么办?我可以不要那么多爱,爸爸可以给哥哥多一点儿。” 立云和皱眉,“爸爸对哥哥不好吗?” 立晚摇摇头,“可是哥哥最近不开心,我不想让哥哥不开心。” “好~,那爸爸对哥哥好一点儿。” 立晚笑起来,蜜糖似的,露出一排小小的整齐的牙齿,立爸心都化了,也被感染笑了起来,轻轻搂住了她的小公主。 立宵去了老奶家,立晚回去睡了。立妈坐在立爸旁边,立爸抽起了烟,“你真要立宵去,他那么小,去了怎么办。” 立爸在烟雾里眯了眯眼,“我的工厂,我儿子自然能去。” “真不上学了。”立妈瞪他一眼,“我是不可能同意,奶这么大年纪了,又没上过学,怎么知道上学多重要,现在这么小辍学,以后怎么办。” “我是工厂老板,我能让他进去进去,也能让他待不下去。” 立妈拍了立爸一巴掌,“儿子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够不容易了,你还给他使绊子!” 立爸缩了一下,烟灰一下掉到手背上,他瞪了立妈一眼,“让他在那里吃好穿好,他觉得挣钱容易了,怎么还乐意回来上学。” “那你就为难他,他是不是你亲儿子。” “男孩子嘛,就要历练历练,这点挫折扛不住怎么行?他知道挣钱不容易,自然乐意回来上学,上学不比在外边挣钱轻松?” 立妈不说话了,默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以后不准打他那么狠。” “我收着劲儿呢,你看他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药都不用涂。” “那是你打多了练出来的,看看以前打成什么样子!”立妈说着又气愤起来狠狠给了立爸一拳,“不准扇他脸,儿子大了还扇脸,伤不伤自尊!” 立爸不耐烦,胳膊肘推了立妈一下,立妈一个不稳倒在地上,“你有完没完,我自己儿子,还打不了!” “那你怎么不打你闺女。” “闺女闹不上学了,闺女听话打什么?” “她不听话也没见你打过,我管我闺女你还不乐意,那你管我儿子我凭什么乐意!” “不打不打了,以后不打了。”立爸站起来掐灭了烟,弯腰把坐地上的立妈扶起来,“好了好了,我有分寸,亲儿子,我不疼谁疼,这不是连着几天熬,他回来气我我脑子转不过来才给了一巴掌,我打完就后悔了,以后再不了。” 立妈这才乐意让他扶起来。 立宵再次敲了敲老奶家的门,还是没人应,按理说他今晚要来,老奶不该不记得,而且门灯还亮着,怎么会锁着门呢?立宵又推了推门,确实是锁着的,喊了声,“老奶!” “哎。”老奶在里面应了一声,立宵听到里边下床穿鞋的声音,“哎呦呦,忘了忘了。”老奶开了门,“老人家睡得早,今晚一进屋碰着床就睡着了。”老□□发还有点乱,在昏暗的光里,立宵看不清脸色。 “那怎么把门锁了,最近有人来敲门吗?” “没有,那傻子也不会来敲我老太婆的门。”老奶笑起来,“今晚是糊涂了糊涂了,老奶的错。” “哪儿有,我来晚了。” “你就是来得晚。”老奶立马接上,颇不高兴,“老人家睡得早,小立子,不能打扰老人家睡觉。” 立宵:“……” “行了行了,老奶原谅你,快进来。” 立宵一进屋,就看见老奶的床旁边还有一张折叠床,和小蚊帐,是以前立爸打工的时候买的不要了。那时候立宵晚上一个人在家总是等爸爸妈妈,总是等不到,老奶那时候就把折叠床放在床边,让立宵住,刚开始立宵怕爸爸妈妈看不见他要着急,不愿意住,后来就成了常客了,立晚出生后他就没来住过了,现在看起来床似乎小了。 “你睡大床,我睡这张小床。” “我还睡得下。” 老奶打量立宵一番,“你该不会还没我这个老太婆高吧?” “怎么可能,我已经快一米七了。”立宵立马辩驳,瞬间站直了身子,男孩似乎对身高总是格外在意。 “那你干嘛跟我争小床。” 立宵不说话了,以前小时候调皮,总要睡大床,不愿意睡小床,老奶说,谁高谁睡大床,立宵当时觉得老奶无赖,跟小孩子抢,现在反而推让起来了。 “行,那我睡大床,你多铺几床被子,别硌到腰。” “哼,不要看不起老人家。”老奶慢吞吞摸着床睡下,立宵也钻进了被窝,一股清淡的艾草味,让他疲惫的神经都绵软下来。 “小立子。” “嗯。” “在你爸妈面前,撒个娇啦,捣个乱啦,调个皮啦,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立宵笑起来,“我都长大了,早不会了。” 有些东西不需要学,有些东西刻意也学不会。比如调皮,比如懂事。 “那你在我面前怎么这么皮,是不是欺负老人家。” “那你老人家还欺负小孩儿。” “哎呀哎呀,白眼狼,就记得老太婆的不好。”老奶翻了个身,不愿意跟立宵说话了。 立宵侧了身子,看着老奶的后背在心里轻轻数着数字,1,2,3—— 老奶扭过身,半瞎的眼睛看着立宵,“我怎么不记得我欺负小孩儿,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立宵笑起来,被子都抖起来了,“小时候你有天晚上掀了我的蚊帐,害得我早上起来一身包。” “陈皮子烂谷子的事儿,亏你记得,那你怎么不说你干了什么,我藏在粮圈里的半罐软糖都给你偷吃完啦,我可是把硬糖都给你了,你还跑来偷吃我的软糖!” 立宵抖着身子笑,床咯咯响,“硬糖没有软糖好吃嘛,我后来回来哪次没给你带软糖,偷吃你三颗糖,后来给你带了多少你怎么不说。” “那你早说你长大还我,我不就不掀你蚊帐了。” “我哪知道长大的事。” “那你说什么后来。”老奶翻了个身,平躺着,立宵也平躺着,他看见蚊帐上小小的洞,想着,有了钱,给老奶家装一个空调,装一个新灯泡,最好再买一个冰箱,馍都热酸了,肉也臭了,菜都烂了,老奶总吃不出来,肉也舍不得扔。 不知道还有多久的以后,立宵想,今年暑假挣了钱,就要马上买。 立宵想着想着有些振奋。 还可以在茅草房上边装点铁皮,不然下雨总漏水也不行,这房子也不能住了,要是能买一个新房子就最好了,一个新房子多少钱,立宵想了想,也许一两年可以挣到,那立爸会不会给他钱,还是仗着他小硬要帮他保管呢,一个月给多少工资呢,他挣了钱能不能跟立爸商量商量存在老奶这里,说不定可以治一治老奶的眼睛,老奶想不想治呢,立宵扭头想问一下,但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就闭了嘴。 睡吧睡吧,钱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第6章 归来 快开学的时候,迟曙日日被迟林带着跟他去干活,开学直拖了两星期,迟林说给请了假,家里忙不过来。迟曙在这天早上天不亮就轻悄悄骑着电车要走,谁知迟母一早醒了在菜园子里除草,迟曙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回去,迟母看了他一眼,起身进屋去了,迟曙拿着电车钥匙刚骑上电车,迟母从进屋出来了,拿了一早晒好缝好的被子,大鱼皮布袋子装着,塞到电车后边绑好了,“你爸跟你老师说过了,你晚几天去,路上慢点,生活费也备好了,都在袋子里缝着,过星期不想回来住朋友家里,好好学习,别想着家。” 迟曙点点头,带着被子上学去了,走到分叉口,他有些不忍心似的减慢了速度,扭头,迟母依旧站在那里,看他扭头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落了什么东西,忙跑了过去,“怎么了?” “他会不会打你?” 迟母愣了一下,转而笑起来,“结婚这么多年了,以前没打过,以后也不会打。”她说完像是怕迟曙不信似的又添了一句,“他要打我,我当初也不会嫁给他。” “妈。” 迟母看了迟曙一眼,“钱不够给妈打电话,该吃吃,该喝喝,别想着家里,也别管你爸,你在学校,他这人好面子,不会去学校找你。” 迟曙没说话,只看着迟母,莫名的难过,像冬天的发面,在胸腔里发酵,太早了,哪怕是夏天的早晨,也还是有点冷。迟母朝他挥挥手,“快走吧,路上慢点儿,有事儿打电话。” “好。”迟曙骑着车走了,等他骑车拐过那座山,余光里,迟母还站在原地看着他,只是已经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影子,迟曙没减速,直往学校去了。 来学校收到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迟曙来得晚,宿舍已经没床位了,这说明迟林没有给老师打电话,联系不上,老师们都以为迟曙不上了,差点学籍都没了。好消息,迟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算是好消息的范畴,立宵竟然回来了,也是今天,他也没床位,不过他似乎为此感到挺高兴。 刘宇潮本来想迟曙跟着他走读,住在他家里,可是毕竟是一学期不是两三天,迟曙决定还是回家住,他回去晚一点儿,迟林干了一天的活,回去吃完饭累得倒头就睡,就没机会管他了。 今晚学校赶人早,迟曙在外边晃荡,恰巧碰见立宵匆匆跑过去了,小路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了,迟曙闲着没事跟上去,看着立宵闪进一个漆黑的小巷子里,没了踪迹。 够黑的,怎么没个灯,迟曙瞄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是第几户。 往后几天迟曙常跟着立宵来这个小巷子,终于弄清了他是第几户,应当是小巷子尽头的第三户,第一户是一对老父亲,第二户是一对中年夫妻,看起来都很和善。 他觉得立宵也许是有点儿怕黑的。 怕黑的人,才会在黑暗里跑得这么快。 迟曙今晚心情不错,心血来潮,也踏进了这条小巷子,晚上大家睡得早,只能从大门上边的窗户上窥见一点亮光,沿着墙壁的一边因为潮湿长满了苔藓,沿着墙根一长段,第二户家里门前有一丛喇叭花从房屋攀岩下来,落了一地黄色的花瓣,迟曙不知道该不该称为喇叭花,不过长的确实像是喇叭花。立宵这一户门前有一大棵树,枝繁叶茂,顶上的枝叶只弯到房顶上,把整个墙都覆盖进去了,树底下全是落叶,不像是这一季的,像是堆了好几季,旁边是堆成山的柴禾。 门关得很严实,迟曙扶着墙往里走,掠过两扇高高的黑暗的窗户,应该不是住在这两间,走到尽头拐进去,竟然还有一家,门前满是盆栽,看起来照料得很好,那主人家的性子应该也是温和的。迟曙抬头,看见高墙上的小窗通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少年的声音,像是打游戏,偶尔几声笑,应当并不孤单。 迟曙靠在墙上,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他又想到那晚落到河里,立宵背起他时温热的肩背,和回头说话时灼热的呼吸,迟曙闭着眼睛,半醉半醒。 等到窗户里的灯灭了,迟曙再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才骑着电动车,往家的方向去了。 这几日课上又不常见立宵的影子,老师们似乎也不多管。也许是逃课了。 立宵最近跟杨光走得近,老师们似乎不愿意跟杨光扯上关系。 迟曙有一次中午放学看到杨光的妹妹杨家幸正站在教室门口,侧脸冷漠地看着楼下,左脚蹬着墙立着。一般教室门口的女生都是来等立宵的,不过迟曙记得,最近隔壁班的王琪悦正追着立宵,不知道立宵答应没有。 立宵一出来,杨家幸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笑,跑过去搂住了立宵的胳膊,凑近了头跟他说话,立宵微侧着头听着。 杨家幸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很多男生喜欢她,但是没人敢追她,但她身边也不缺男朋友,而且个个都很帅。她喜欢什么男生,不需要追,自有他哥哥来管,没有不成的,想来也是,既能得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又可以有杨光这么一个大靠山,何乐而不为。 迟曙在食堂看到杨家幸正站着摆餐盒,立宵坐在凳子上,支着脑袋懒洋洋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等杨家幸摆好了低头看他时,他就弯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阳光一般温煦。 迟曙想,他一贯对女孩露出这样勾人的神情,才是学校里有名的风流人物,花心又多情,这副皮囊,这笑,不知骗了多少女孩的芳心,偏偏她们觉得他专情绅士,一个在感情里游刃有余的人,往往看起来最温柔贴心,也最不上心。 迟曙懒得再看。 迟曙下午体育课跑完步绕着圈散步的时候,在操场沿看到了立宵和杨光,还有几个其他的男生,他们正坐在楼梯上聊天,迟曙要走一大圈可能才能听到一句话,有时候旁边刘宇潮声音太响,他连一句话都听不清。 等他转到第四圈的时候,下课了,没等他把这圈走完,就看见杨家幸跑了过来,杨光嘴角那似笑非笑阴冷的笑意一下子明亮起来,杨家幸没跑过来他就站了起来,杨家幸跑过来抱了他一下,就站在立宵面前说起了话,她说一句杨光就点点头,或笑笑,旁边的男生也不断应和,立宵自始至终坐在楼梯上,抬着头听着,脸上一层浅淡的笑,眼角微微翘着。 杨家幸说了一会儿突然朝立宵近了一步,靠了过去,立宵微微后仰了些身子,杨家幸站在他身前,穿着牛仔裤的腿跪在他身前的台阶上,握着他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旁边杨光笑了起来,偏开头,几个男生起哄叫起来,立宵微仰着头,半低着眼,手掌平铺在楼梯上按着,始终带着那层浅淡的微笑,甚至没有伸手揽着她的腰,就任她这样吻着,不抗拒也不迎合。杨家幸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转而扣着他的后脑,捂着他的耳朵,拉进了些,立宵笑意淡了些。迟曙慢慢从这边走过去,走到操场门口,要上楼回教室的时候抬头又看了立宵一眼,立宵的眼睛也正看过来,他漆黑的眼珠往左转了半圈,半抬的眼皮,短暂的交汇,然后分开了。 迟曙心里一跳,没停留,快步回了教室。 迟曙正在教室里写作业,身边有人擦着他落在桌子外边的作业过去了,他笔下的直线弯成了半个圆,扭头只看见立宵的后脑勺。 迟曙啧了一声,突然没了兴趣写作业。 上午数学课下课,迟曙一节课没听,把手里数学老师给的卷子写了写,顺带着今晚的数学作业一并写完了,下一节课英语,他正想拿英语单词温习一下,一双手突然伸到他面前,手上有细微的小伤,但已经掉了痂,半肉色,那只手扣着食指在他作业纸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引他,迟曙抬头看他。 “同学,可以借你昨晚数学卷子看一下吗?”一贯的,温和的微笑。 立宵的数学不好,或者说,无法描述的烂,英语特别好,无法描述的好,所以数学老师总拿他当反面教材,但英语老师也不会拿他当正面教材,只是有时候对立宵放纵引起不满时,会说一句,“你们有没有他这样的天赋,还不努力?” 数学老师组织的所有补习,从来不会忘了立宵,但立宵的数学,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可以。”迟曙把卷子交给他,立宵拿卷子时惊讶了一秒,本来一只手拿,结果递过去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托着卷子的底部,看着卷子头也不回地说,“你的字很漂亮。” 迟曙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自小被迟林逼着练字,这也是难得的迟攸同不会护他的时候,为此他在迟林手下吃了不少苦头,怎么可能不漂亮。 不仅是他,迟林,迟攸同也是写得一手好字,那时候迟攸同还没出事,迟家也没出事,迟林还没有性情大变,对迟曙还很好。 他说,字是人的脸面,有些场合你不必开口,落在纸上的字,就能让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迟曙觉得这话并不准确。人长大了是会变的,字练成了却不会。 第7章 哥哥 迟曙正上着数学课,写卷子正入迷,教室里突然一阵骚动,似乎是外边来了什么人。那可糟了,数学老师向来不喜欢上课有人打扰,迟曙觉得这人和这人的家长都要倒霉,至少要接受数学老师一个小时的训诫。 他正写着,刘宇潮碰了碰他的胳膊,迟曙扭头看他,他做数学题的时候跟数学老师讲课一样不喜欢别人打扰,刘宇潮清楚,立马解释,“好像找你的?” 数学老师在门口叫了迟曙的名字,迟曙一愣,饶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谁会找他,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立宵也正抬头往窗外看,似乎感受到迟曙的目光,刚扭过头,迟曙就收回目光出去了,门被关上了,那群粘在迟曙身上的目光兴致缺缺落回书桌上。 迟曙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迟林。 结果抬头时,他几乎整个人僵住了 明明秋天还没过去,怎么好像春天已经来了。 “小曙。” “嗯。” 迟曙眼睛太热了,不知道是不是作业写多了,他眨了好几下,在有些模糊的镜花水月里确定,这也许不是幻觉。 “怎么不叫人,不认识了?” “我哥回来了。” 迟攸同笑了起来,太熟悉的笑,迟曙几乎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回复,才会显得郑重一点,他更成熟一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太不成熟了,迟攸同是不是在笑话他,这么大了,还哭。 迟攸同看着迟曙无声无息的眼泪似乎是没料到,甚至看着他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也许是在笑话我,那就笑话好了,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掉眼泪,实在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小曙,不哭了。”迟攸同近了一步,把迟曙揽进怀里,“哥错了。” 原来迟攸同还会道歉吗,以前迟曙哭鼻子,他都是欣赏着笑话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迟曙没有抬头,抵着他的肩膀,眼泪止都止不住,他很久没这么哭过了,得知迟攸同在外边出事坐牢的时候,到后来他出狱失踪,远在另一个国家,他连悲伤都不知道该面对哪个方向才好。 迟曙骨骼很硬,肩背挺拔,有些硌手,却又极其滚烫,他抬手揉了揉少年一头几乎要扎在脖子里的头发,笑着说:“这么大人了,抱着硌人。” 迟曙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头,在靠窗同学的注目礼中扯着迟攸同的胳膊往楼道里走,站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叫了声哥,迟攸同笑着歪头看他,在沉默里迟曙抬头,发红的眼尾怎么都漾不起一尾笑意,不是不开心,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心才好。 “小曙,哥抱抱。” 迟曙靠过去,忘记了羞耻,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拥抱了,这么郑重的拥抱,好像太矫情了。 迟攸同把人按到怀里,心里五味杂陈。夏季的衬衫本就单薄,就这么被这人滚烫湿润的眼尾熏蒸得发汗,氤氲起一片潮湿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在心底下起了初春的小雨,滋润起一片片干涸之地。 迟攸同到这时才真的感觉到,是有人欢迎他回来的,或许曾经也含着迫切的思念等待他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迟曙慢慢从情绪里释放出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闷闷地问道:“你回来没有先回家吗?” 迟攸同微微一笑,“原来你希望我先回家,我想着今晚带你出去吃个饭呢。” 迟曙犹豫了一下,想了下今晚的课表,有一节数学课。但是那种久违的,大多学生都曾感受过的,家长在繁忙的学业中突然而至解救你,带着一大堆吃的慰问你的那种难得喜悦,情难自禁的心情,是迟曙在迟攸同离开后再也不曾体会过的,在这个年纪,他还十分贪恋这种感觉。 “好,那你记得来接我。” “忘不了。”迟攸同摸了摸他快要到脖子里的头发,“头发留长了不热?” “还没长到我想要的长度。”迟曙摸了摸发尾,“我想留个狼尾,看起来很酷,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男孩就要酷一点才好看。”迟攸同笑笑,“随你喜欢,哥都赞成。” 迟曙原本是想剪了的,他已经无力应对迟林可能的所有责难,可是迟攸同回来了! 在他看到了迟攸同的这一刻,就在心里有了一种名为底气的东西,他可以不再惧怕回家,甚至随时可以开口向迟攸同索要想要的东西,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而永远不会被当做不懂事,对他永远宽厚的迟攸同只会觉得,迟曙还小,在这个年纪,就该有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该有的样子,耍酷,叛逆,只要他有的,无论是优秀的成绩还是臭脾气,迟攸同都笑呵呵接纳,由着他的性子。 迟攸同回来了,迟曙告诉自己,那么家,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可以回的,真正的家了。 “好了,快回去上课吧,哥晚上来接你。” 迟曙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教室,满脸的恋恋不舍。 直到他坐到教室里也还是不敢相信,迟攸同真的回来了吗?他哥哥,真的回来了吗? “刘宇潮。” “啊?”正在偷偷摸鱼的刘宇潮一惊,迅速看了一眼黑板,这才放心伸了脑袋,“怎么了?” “刚才真的有人找我吗?” 刘宇潮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出去吗?” “男的女的?” 刘宇潮都惊了,一脸担忧,“迟曙,我透着个窗户都能看出来是个男的,你怎么了?” “我哥回来了。” 话音一落,刘宇潮沉默了,这次轮到他不敢置信了,“你确定?” 迟曙不确定起来,“晚上他来了就是回来了,没来——” 迟曙轻叹了口气,扭头往窗外看,已经没人了,鬼使神差的,他侧头看了一眼后边,立宵也正扭头看着窗外,迟曙有些惊讶,倒是难得有他好奇的时候。 “迟曙,你的魂落外边了是吧。”数学老师在讲台上,似乎不太高兴。 迟曙也不太高兴,他多希望自己这时没有数学老师格外的偏爱,把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对待,这样他和迟攸同就能在办公室接受一个小时的训斥,而不是现在坐在位置上做梦一样。迟曙还是扭过了头,低头写作业了。 晚上小街买东西的很多,迟攸同走到哪里买到哪里,他比迟曙还清楚迟曙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像熟悉自己妻子喜欢买什么色号的口红,他的儿子喜欢喝什么奶粉,时隔三年,他依旧记得清楚。 “哥,我明天下午就过星期了。”迟曙咬着嘴里的肠,抬头看着迟攸同盯在一个糖葫芦上的眼睛,他拽住迟攸同将要伸出去的手,咳了一声,“我长大了,不吃糖葫芦了。” 迟攸同挑了下眉头,收回了手,“是真不吃了还是搁这儿耍帅呢。” 迟曙难得犹豫了一下,他确实好几年没吃糖葫芦了,上次吃还是几年前他哥给他买的串烧糖葫芦,以后再没吃过了。 迟攸同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买了一个传统山楂味的,和一个山药味的,“你哥我小时候也装过酷,跟同学出去玩,女同学们买棉花糖吃,其实我心里也想吃,但是吧,总觉得好像吃这个东西有点不太酷。”他咬了一口山楂味的,微微眯了下眼皮,看来是有点酸,迟曙觉得自己的唾液腺已经开始分泌了,迟攸同把糖葫芦递给他,“我记得这个程度的酸你应该可以接受。” 迟曙接过去,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周围,矜持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了起来,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眯了眯眼。迟攸同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揽着人往前走,两人一人吃了一大碗烩面,迟曙加了一大勺辣椒,嘴唇吃得通红,额头冒着汗,迟攸同点了一瓶雪碧,两人一直吃到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迟攸同才把人送回去。 周五那天迟曙整个人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早自习英语都罕见地没有瞌睡,老早背完了他平时要三个早读背完的单词量,当他兴致昂扬地翻起下一页单词的时候,他同桌扭头带着见鬼的表情,把手盖在了他的英语书上,迟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他的爪子掀开了。 “不是,曙儿,你今天这是吃枪药了还是怎么的,是要从宵哥手里夺取英语王冠吗?” “我没那闲工夫。”迟曙轻咳一声,微低了头掩盖在立起的英语课本里,问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同桌把脸凑过去,似乎特意维持一个紧张的气氛,他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日子?” “地球人都知道,回家的日子啊。”后桌刘宇潮悄悄把头凑了上来。 同桌一把掌糊他脸上给人推回去,“哪儿哪儿都有你,听迟哥说。” 迟曙使劲压了压翘起的嘴角,“我就这意思。” 同桌:“……” 刘宇潮:“(? ̄▽ ̄)?” 同桌瞥了一眼门口,换了个角度又把头凑到迟曙身前,“曙儿,昨天晚上来找你的那人谁呀,看起来跟你很熟。” 迟曙原本埋在书里的头缓缓抬起来,两个字音符似的从碰撞的嘴唇里弹出来,“我哥。” 第8章 反常 下午第二节下课后,迟曙罕见地拒绝了所有哥们儿邀约,直直坐在座位上,眼睛不时瞥一下门口,导致多次跟门口来回巡视的班主任眼神对撞,最终班主任忍无可忍,径直走到讲台上,厉声道:“我告诉你们,这下课铃只要没响,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写题,我要是再看见有人勾着头往外看,就把你们脖子拧了!听见了吗!”她说着剜了一眼迟曙,迟曙只好装模作样的趴在桌子上,鬼画符似的写着他的语文作业。 下课铃一响,迟曙摔了笔长腿一迈往班门口走,跟门口的班主任来了个四目相对,他轻轻咽了口唾沫,缓缓退回教室,立在一旁。班里原本已经伸出腿的学生纷纷收回了腿,默默把肩上的书包放下来,挂在胳膊上,屁股跟凳子隔了一个浅浅的气层,万事俱备,只等班主任让开大门。谁知今天班主任十分没有眼色,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看,就是不离开,几个胆小的女生已经把书包放下,六神无主地再次拿起了笔,门口其他班级地下课声欢快得令人发指,三班的学生们被班主任这不人道的操作给气得不轻,迟曙站在门口,完全没有回座位的打算,毫无负担地往门外瞅,跟好几个认识的兄弟用眼神交流。 “你不打算回座位了?”班主任的眼神落到迟曙身上。 迟曙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后背微微靠在门上,微微低了些头,跟老师对上视线,眼睛里有几分不耐烦,他轻飘飘地说:“老师,下课了啊。” 班里一些人已经抬头把目光凝视在迟曙身上,迟曙除了语文和英语不太好,其他科目都可以,平日在班级里也是好学生形象,不惹事不闹事,遇事能退不进,很少跟老师同学起冲突,是班级里少见的没有请过家长的学生,这样的迟曙真是第一次见,班主任似乎也对今天迟曙的反常十分纳闷。 “下课。”班主任朝班里说了一声,教室外边已经没人了,同学们抢先出校门的激情落了下去,没再你挤我抢,迟曙还没迈出步子,班主任又开腔了,“一会儿你锁门,然后来我办公室。”她说完径直离开了。 迟曙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刘宇潮走到门口朝迟曙吹了个口哨,拍了拍迟曙的肩膀,“拿着书包和作业,祝你好运。” 直到班级里的人骂骂咧咧走完了,迟曙才缓缓回到座位,慢吞吞收拾起了书包。教室里安静下来,迟曙兴奋的心情也慢慢平息了,他平静了情绪,才锁门往办公室走。 “报告!”迟曙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引得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甚至有些泄愤的情绪在,真是反常,在英语老师有些憋笑的表情和数学老师狐疑的表情里,他走到了班主任的位置前,“老师,你找我。” 班主任好似这会儿才看见他,头也没回地写着手底下的东西,问道:“最后一节课你在那儿干嘛呢。” “写作业。” 班主任似是笑了一声,迟曙站得远,办公室又有些嘈杂,迟曙不太确定,“那我转的时候怎么每次都能跟你对视上,你一个劲儿往门外看什么呢?” 迟曙在教室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我看风景呢,老师。” 班主任冷笑一声,换了个问题,“你怎么不背书包,作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 “写完了回家就不拿书包?” “写完了我拿什么书包。”迟曙义正言辞地反问,语气里有几分难隐的不屑。 班主任瞪他一会,深深吐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急着出去是干嘛呢,下课铃一响就往外窜。” 迟曙十分无奈,“老师,我能干什么,我着急回家呢。” 老师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坐班车回家?”随后老师又想了片刻,脸上由黑变红,“班车这个时候还在吧?” 迟曙真的很想说不在,现在这个时间也真的是不在了,但是看着班主任那一桌子凌乱的教案和成绩单,他忍了忍,新官上任三把火,理解理解理解,迟曙轻呼一口气,“还在。” “那就行。”班主任舒了口气,捏了捏太阳穴,“回家带上你的英语书,你数学那么好,别让英语绊了你的路,我看你早上背得挺好,听你英语老师说,一下子背了三个单元的单词,把以前的都补上了,还是很厉害的嘛。”老师这时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谢谢老师。”迟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子,背着书包出去了,天色还早,夏季天总是这样。 他快走到校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哥还在等着他,他背着书包往外跑,校园里空荡荡的,那极速的脚步声就像是在跳踢踏舞,他扶着铁门在校门口往外看时,四周空无一人,他不死心地问看门大爷,“大爷,这里刚有人吗?” 大爷看了他一眼,朝后努了努脖子,“你背后跟着的不是人吗?” 迟曙一转身,就看见迟攸同半个肩膀靠在门上,一副无奈的样子,“终于看见我了。” 迟曙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教学楼里没人的时候,我在楼梯口看着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一点反应都没有,想什么呢?” “班主任把我留下谈话。” “因为什么?” “急着回家。” 迟攸同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你最终成为了最后一个回家的人。” 迟曙轻轻叹了口气,“老师不人道。” 门卫大爷听了他这话乐了,“你们学生也不让人省心。” 迟曙一脸复杂地看着大爷一脸嫌弃的样子,“特别你们班,那谁,立宵,多少次惹事打架谈恋爱,假条一个接一个,晚归,我都跟你们班主任的名字脸熟了,但凡你们学生懂点事,她能这样?” 迟曙张口要反驳,被他哥弹了下脑壳,“走吧,越抹越黑。” 迟曙在门卫大爷的一声冷哼里,不情不愿地走了,要不是今天有事,他一定要跟这个门卫老头大战三百回合,告诉他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不是谁都跟立宵似的。 迟曙回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像是被沥青一点一点铺满的路,黑黝黝的,粘稠的,发热的,迟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倒在了卧室床上,迟攸同慢悠悠跟着进来,拍了一下他的腰,迟曙慢慢翻过身,看着迟攸同在屋里点了一根烟,两指夹着吞吐烟雾。 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迟曙玩了会儿手机,才爬起来收拾书包。 “哥,嫂子和在在没回来?” 迟攸同摇头,慢慢吸着烟,旁边桌子上一堆烟头。 迟攸同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迟曙坐起来。房间里有些闷,都是烟味儿,迟曙开了空调,转头时,就看见靠在床头的迟攸同眉头间化不开的戾气,浓重得让人有些恐惧,迟攸同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床尾愣在那里的迟曙,“过来。” 迟曙脚步顿了下,没立刻过去,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哥。” 迟攸同冰凉的眼神里似乎藏了一头暴敛的狼,流露出几分弑人的**,极其陌生。 “怎么了?” 迟曙动了动嘴唇,对上他哥那焦躁,周围青筋乍起的眼睛,直直望进去,担忧不已,“哥。” 迟攸同用力眨了下眼,徒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甩进了垃圾桶,再次开口,“过来。” 迟曙无奈走过去,屁股还没挨到床,就被扯着胳膊按在了床上,迟攸同垂头朝着肩膀咬了下去,力道太大,几乎能听见牙齿陷进皮肉的声音,瞬间见了血,迟曙闷哼一声,抬起胳膊就要推人,被迟攸同反剪双手扣在头顶,微微松开的牙关又狠狠合住了,迟曙疼得弓起了身子,眼泪都出来了,浓重腥甜的血腥味在嘴里化开,迟攸同慢慢回过神,但依旧没松手。 太安静了,除了空调冷风口的风声和迟曙的喘息,他什么也听不见。 迟曙的额头起了一层汗,嘴唇疼得泛白,呼出的热气扑打在迟攸同的脸上,像是火山口的热潮,烫得他皱眉,他又埋下了头,不过没再咬下去,只是舌尖轻轻舔舐咬烂的血肉,迟曙疼得止不住的打颤,迟攸同的舌尖卷起层层血迹,白体恤的布料被咬碎在血肉里,模糊一片。 迟曙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脑子被恐惧挤压到变形,整个身体泛起一阵久坐的麻意,直到那股麻意消减下去,他才侧身弓起腰背,用力一抬膝盖,撞开了迟攸同,没等他开口说话,那只手又按着尾椎骨把人狠狠撂了下去,迟攸同的一条腿屈膝压着迟曙的腿。 迟曙肩膀疼得厉害,忍不住的缩,用力挣扎起来,“哥,哥!”他的身体扭成了一团,迟攸同终于在嘶吼里停下了手下的动作,看了他几眼,似乎才清醒过来。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迟曙肩膀的伤口传来钝痛,他扶着床慢慢坐起来,半边身子发麻,试了几次没成功,索性躺在床上喘气,迟攸同慢吞吞坐在书桌前,迟曙一抬眼皮就能看见他眼底猩红一片。 迟曙轻呼一口气,待发麻的半边身子慢慢缓和起来,他才撑着床起来,体恤已经和血肉模糊一片了,他越过有些呆滞的迟攸同去拿抽屉里的酒精棉签,坐在凳子上艰难地处理伤口,迟攸同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迟曙手一抖,棉签掉在了地上,他抬头就看见迟攸同眼底的焦灼又慢慢涌现出来。 “太安静了。”迟攸同轻轻地说,“迟曙,太安静了。” 迟曙的心揪起来,一股酸胀从心底膨胀起来,像一团发酵的面团,他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不知如何是好,“哥。”迟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怎么了。” 安静的夜里,迟曙一声一声叫着哥,迟攸同冰凉的身体和漆黑的心在这样近乎哀怨的呼唤里慢慢热了起来,晚上两兄弟再次像儿时一样睡在了一张床上,桌上的音响循环播放着轻音乐,迟攸同晚上无数次惊醒,迟曙温热轻盈的呼吸声掺杂着空调的凉意就会在他耳边滋滋作响,摇篮曲一般抚慰他的焦躁,太阳慢慢露出山头,天就要亮了。 迟攸同睁着眼,睡不着觉。 第9章 知恩图报 迟曙试探着问过一次他哥在外面的四年发生了什么,但是迟攸同对此一笑而过,不愿提起,迟曙也就不再问了。他不觉得坐牢的都是坏人,好坏的标准是以他的身份为前提,迟攸同是他的哥哥,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纸罪状可以抵消,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罪状是什么。 这两天迟攸同没再太反常,却也绝口不提回家的事,一直呆在乡下。迟母几次问及儿媳小芍,都被迟攸同一笑置之,说一切都好,周日晚上的夜里,迟曙下意识开了手机的音乐,这才意识到手机没电了,他想起来小时候他哥给他买过一个小音箱,就在柜子里翻找,果然,一个手掌大小的音响,上面还绑着一个红领巾,他把音响和他哥新给他买的电脑连上,屋子里流淌起了轻音乐,迟攸同在门口接电话,迟曙索性在书桌前补作业,这俩天迟攸同开车带他出去玩嗨了,作业一个字没碰,他今晚恐怕要熬夜了。 门口迟攸同接电话已经两个小时了,他只静静地听对方说话,偶尔轻嗯一声以示回应,到后边连象征性的嗯都没了,屋子里很静,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透过电话的电磁波,声音带了点儿微微上扬的磁性,但很温和,偶尔说到什么还会笑笑,像是朋友之间聊八卦,哥们之间开玩笑,迟攸同眉宇之间很平静,机器人一般收纳着那边的音信,像是石子投入湖底,旋起一个旋儿,归于沉寂。 直到迟曙作业都写完了,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口,没人,他起身往外走去,迟攸同靠在门口吸烟,车旁边站了一个跟他差不多高大的男人,到半肩头的长发,是他一直想留的发型。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迟攸同脸色有些苍白,浓郁的烟从他的身体里蒸腾,笼罩了夜晚天边干净的月光,浓雾之下一般模糊。 迟曙没说话,又回到房间,仰躺在被子上,没一会儿,迟攸同就进来了,身上一股很浓郁的烟味,看起来有些疲惫。 “哥。”迟曙叫了他一声,迟攸同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朋友吗。” 迟攸同微微低了头,脸偏向空调冷风的方向,“我们是不是很像。” “嗯?” “我们站在一起,是不是很像同类。”迟攸同笑了笑,回头看了迟曙一眼,那眼睛里像是含了一层冰,泛着冰凉生硬的光泽。 迟曙没说话,他不确定迟攸同想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但是他今晚比第一晚上还不对劲,迟曙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来,那次迟攸同失控时的狂躁的气氛再次笼罩整个房间,迟曙迎着目光,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近乎压抑的气氛里几乎要难以呼吸,他深舒一口气,手不自觉扶了门,迟攸同攥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眼睛在背光的地方一片漆黑,没有人气,迟曙突然发现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迟攸同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扯着迟曙的手腕甩在床上,夏天床板不太软,迟曙被砸得脑子发晕,没等他缓过来劲儿,一个温热的胸膛就压了下来,迟曙下意识避开压迫,被迟攸同捞了回来,迟曙觉得前夜里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迟攸同把头慢慢埋下去,迟曙瞬间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曲腿顶上他的腹部,被迟攸同握着膝盖按了下去,压在腿下,“你听话点儿。” 迟攸同眼睛里那种焦虑的血腥味又浮满了眼眶,迟曙眼看着他的头埋在自己的颈间,疼痛的余味涌上来,整个肩膀都打颤,他拼命挣扎起来,“迟攸同!迟攸同!你他妈的有病!” 迟攸同微微顿了顿动作。 迟曙眼底一片猩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滚开!” 迟攸同眼尾带着恶意的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变成一个魔鬼,“你怕什么,再说——”他微微埋下头,呼吸几乎灼烧了迟曙的脖子,“你总要知恩图报吧。” 迟曙浑身一僵,突然停止了挣扎,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叫什么。 迟攸同微微低头,抬手撩开了他脖子旁微微凸起的布料,牙齿蹭着皮肤咬掉了纱布,在还没有结痂的伤口上再次咬了下去,他感受到皮肉之下这人控制不住的颤抖和身体止不住的回退,活生生的,医用酒精味和血腥味充斥了口腔,迟攸同紧绷的神经微微缓和,收了牙齿,把血迹慢慢卷进口中。 迟曙眼泪有些不受控制,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他整张脸埋在枕头里,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呜咽,手下一放松,迟曙甩开手就去推他,迟攸同按着迟曙的手,握着红领巾绑在了床头柱子上。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迟曙出了一身的汗,冷风一吹,浑身打颤,不似夏日,他突然就想到了迟林要把他送回去的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冷风,那时他拗着劲儿不愿意的时候,迟林是不是也想跟他说一句,要学会知恩图报,不要得寸进尺呢,迟曙闭了闭眼,觉得浑身发冷,像是仍旧待在那片被洪水包围的水草间,只觉得命不由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他知恩图报,难道父母子女的恩情都是一场等价交换的筹码,由不得他要不要,但他们需要的时候,他都必须偿还。 迟攸同抬手把音乐打开,柔和的轻音乐流水一般,屋子里那种令人耳朵发鸣的安静才慢慢弱了些,迟攸同的手撑在迟曙的腰间,轻轻开口,“你听话点儿,别跑。” 迟曙的眼睛望着迟攸同,漆黑的眸子闪着点点碎光,像是黑暗洞穴里的累累白骨,“你想我怎么知恩图报。” 迟曙眼底一片淡漠,也许还有悲伤,迟攸同没回答,避开他的眼睛躺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温声开口:“晚安。” 我要听话到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你们的恩情,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迟曙动了动发麻的手腕,背对着迟攸同闭着眼,温热的呼吸一扑一扑打在受伤的肩膀上,窒息的疼痛从肩膀和身上穿过心脏,迟曙的睫毛止不住颤抖。 夜色浓重,白日太晚。 迟攸同每晚都会去接迟曙,然后可能会再出去,迟曙想说他自己可以回去,但没有机会开口,他每次出了校门,迟攸同早就等在那里了,只是有时候把他送回来,他会再出去,有时候很晚才回来,这晚上就是,迟攸同回来时身上有些浅淡的酒气,迟曙坐在那里写数学题,没意识到门已经打开了,也许是他写得太入迷,一直到迟攸同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 “哥。” “嗯,写作业呢。” “就写完了。” 迟攸同坐在那里看着他写,迟曙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儿,抬手把音响打开了。 自从迟攸同回来之后,就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 迟曙写了半个小时把笔放下,翻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张卷子,是原先借给立宵的那一张,应该是立宵看完夹在他的书桌上,他没看一起带回来了。 迟曙在卷子上翻了翻,没看到什么痕迹,跟借出去是一个样子,迟曙想了想收作业的时候立宵一团乱麻的桌子,觉得有点惊讶,他以为自己的卷子再回来的时候就算不是四分五裂也不能再看了,这么干干净净倒是有些意料之外。 他又想起来立宵借卷子的时候看到他的字迹惊讶的神情,觉得有趣。 迟曙最近写卷子都有意无意写得工工整整,为此每晚都要延长半个小时,数学老师每次看他的卷子嘴角勾得越来越狠,有一次甚至公然在办公室跟其他数学老师炫耀起来。 可是迟曙后来并没有再等到立宵借卷子,他们之间短短的交涉似乎只剩下他收作业的时候扣在他桌子上的手指,和立宵半睡半醒翻箱倒柜找作业时短暂的交汇。 迟曙挺喜欢收作业,尤其是早自习下课和午自习下课,因为那个时候立宵都是半睡半醒,一脸不耐烦却还是要认了命起来给他找卷子,迟曙站在他身边,能看着他找五分钟。立宵低着头,迟曙能看到他的后脖颈,白白净净,有时候穿着短体半长裤,迟曙能看到他弯腰时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小腹,修长的腿和骨干的脚踝。 迟曙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不然怎么会觉得立宵很漂亮,他的眼睛,嘴唇,脖子,他的腰线,和他时常露在外边的小腿,都很漂亮。 有时候找到的甚至是空白的卷子,有时候是工工整整的女孩子的笔迹,迟曙提醒他,可以不写,但是不能别人代写,立宵第一次听了这话只是挑挑眉,就趴下睡觉了。可后来的卷子大多数是空白,再或者就是他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为此立宵挨了很多批评,被留在办公室很多次,数学老师似乎坚信自己能拯救他,这种盲目的自信不仅是立宵,连迟曙都是极为诧异的。 迟曙越来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立宵有这么大的兴趣。不仅是他的长相。他对立宵的一言一行,似乎都过分关注了,英语课上老师的提问,他一知半解地听立宵站起来流畅地讲解英语题,带着点无意的幽默和题外的打趣,发着牢骚对题目评头论足一番,同学们哈哈大笑,英语老师忍住发笑批评他吊儿郎当,立宵只是笑。可是每次英语课同学们昏昏欲睡时,老师还是会把立宵提溜起来讲几道英语醒醒神,这时候整个班级的学生都会听相声似的抬起头,一些女同学直接把目光锁在他身上。 迟曙自己都没想到,不仅其他同学喜欢立宵讲题,他甚至也能放下数学卷子听进去,倒是稀奇。 立宵讲题的时候站起来,往往是一只手拿着试卷,一只手五指分开扣在桌上,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有时候说得过头了,他能把自己都逗笑。迟曙看了一眼英语卷子,没忍住弯起了嘴角。 第10章 暑假 “写完了?” “啊,嗯。”迟曙把卷子装进书包,迟攸同正躺在床上看着他,迟曙避开他的目光,这目光总给他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迟曙坐在床头犹豫,迟攸同突然一个胳膊伸过来把他揽到床上,床头清悠的音乐让迟攸同整个人眼睛里带着温和笑意和什么别的东西,有时候迟曙都怀疑他是不是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迟曙翻了个身,灯突然灭了,音乐声也慢慢停下,没一会儿空调声音也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只有呼吸声。他听到门外边迟林出来骂了一声,和迟母进屋找蜡烛的声音。 迟曙凝神听着,突然被迟攸同拽了一把,他一个咯噔,已经被人压在身下,在他近乎恐惧的眼神里,迟攸同按着他的脖子吻了下来。迟曙一身冷汗,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外边的迟母听到。他一边推着迟攸同的肩膀,一边翻身要下床,迟攸同情急之下咬了他的嘴唇,迟曙闷哼一声,听到外边拖鞋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他僵硬在床上,任由迟攸同舔舐他嘴角的血,他听到门口的声音近了,到了门边,迟曙整个人绷起来,然后那声音远了。 迟曙后来的几天没有太粘着迟攸同,甚至有意跟他保持距离。迟攸同不以为意。这种情况一直到快暑假。 考完试就要暑假了,整个暑假前半段迟攸同都在家,迟曙在想能借住在哪个朋友家半个暑假,他一边龙飞凤舞地写暑假作业,一边神游天外。 后桌刘宇潮凑了过来,“曙儿,你知道我们英语老师的宠儿要辍学的事吗?” 迟曙难得一愣,想了想,“立宵?” 他最近没太关注立宵,立宵似乎逃课逃得更厉害了。 同桌插了一句,“那可是我们的校草,成绩那么好,怎么要辍学?” “你这话不对,请在成绩这两个字前面加上英语二字,他数学十几分成绩好?”刘宇潮冷嘲热讽道。 他的同桌笑了笑,“你该不会还惦记着人家林萱莺吧。” 刘宇潮骂了一句脏话,“你说她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立宵,关键是还不让立宵知道,喜欢这件事要遮遮掩掩的吗,我真的是很不理解。”他说着前倾着身子拽了拽迟曙,“你说像林萱莺这样的人怎么会暗恋别人呢,你知道吗,这简直不敢相信,她看起来根本不像。” 迟曙没说话,刘宇潮接着抱怨,“你说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不好意思,其实她也喜欢我,只是有点,嗯—”刘宇潮想了一下,“害羞?女孩儿都会这样,所以才拿立宵当幌子?” 周围三个人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几乎要齐声说出不可能,刘宇潮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等到众人以为这一茬就要过去的时候,他又开腔了,“反正立宵不上了,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了。”这次三人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一个社会上的出不了工厂的打工仔跟一个学校里出不了校门的在校学生,怎么可能? “所以他是为什么要辍学呢?”迟曙的同桌又问了一句,“他在学校也算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如鱼得水。”刘宇潮插了一句,“学校里哪个女生不喜欢他?连林萱莺都喜欢他。”刘宇潮后一句几乎是嘟囔出来的,十分委屈。 他的同桌状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据说立宵想出去打工,似乎是因为数学老师平时太“关照”他了?” “怎么可能。”迟曙没忍住,好歹是数学老师青眼有加的人,他辩解道,“数学老师不是会针对的人,刘宇潮数学那么差,数学老师不也慈眉善目?” 刘宇潮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怕是对慈眉善目有什么误解吧,我上数学课头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老师抓住把柄逮着我骂,你觉得数学老师对我还挺好,是因为我听话。” 迟曙难得顿了一下,“数学老师惜才,立宵也算是有才吧?”他难得指了指自己,数学老师严厉,但对迟曙总会温和几分。 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数学老师惜的是数学天才,不是数学废材。” 迟曙这次不吭声了。 以往立宵在过暑假的时候总会来学校补习数学成绩,这一年指定不会来了,迟曙问了一句,“刘宇潮,立宵不来学校补数学的话,你是不是要自己来了?” 刘宇潮闻言一愣,“我靠!” 周围一圈人扭头看他,他已经无法在意,陷进了深深的悲伤中,“要是立宵在,他一个人的数学成绩会吸引完数学老师所有注意力,相比之下我的数学成绩都变得能看了,他要是不在,那可不完了,数学老师不歹逮着我一个人。”刘宇潮的痛苦面具几乎要跟他的脸融为一体。 迟曙适时开口,“要不你跟阿姨说一下,我去你家给你你补习?” 刘宇潮愣愣看着他,迟曙被他的眼神看毛了,以为刘宇潮看出了端倪,谁知刘宇潮一把揽着他的肩膀,几乎要感动哭了,“曙儿,迟哥,你是真兄弟啊,我回家把我的主卧给你腾出来,给你买零食孝敬你。” 迟曙干巴巴笑了笑,“你妈能信我吗?” “她整天拿你贬低我,你说她信不信你,她恨不得你做她亲儿子,你要去我家,她要高兴死。”刘宇潮激动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准反悔。” 迟曙身子往后一靠,特装地扬了扬下巴,“谁反悔谁倒立吃屎。” 刘宇潮一节课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最后一个上午几乎坐不住,甚至跟他从不敢对视的数学老师对视了好几眼,笑得那叫一个憨,数学老师忍不了了,当即把他提起来问了一个问题,刘宇潮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求救似的看着同桌,同桌双手一摊表示不会,转而又腰身前倾,观世音菩萨转世似的帮行动不便的刘宇潮戳迟曙的背,迟曙踩着椅子后仰的那一刻,刘宇潮觉得热泪盈眶,都要叫他爷爷了,结果迟曙微微侧头问了一句,“问题是什么?” 刘宇潮整个裂开的表情,跟个跟被逮住的蚂蚱磕头似的把头低下了。在数学老师刀片似的眼神下,他后半节课老实地跟个鹌鹑。周围三个人都为他这种逆天大反转的行为憋笑。 刘宇潮的脸色跟炒苦瓜一样苦。 还好胜利在望,不然实在煎熬。 终于暑假啦! 刘宇潮狗腿子地帮迟曙拿着书包,往校门口跑,班主任在门口吼,“一群小兔崽子,别在楼梯道里跑,又没人留你们!” 她说完这句话,原本慢悠着走的迟曙一个寒战,也忍不住跑了起来,两个人一口气跑到校门口,迟曙去找迟攸同说补习的事,刘宇潮去推电车,迟攸同答应地很爽快,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还把新给他买的平板递给他,迟曙两眼一亮。 “拿手机了吗?” “手机在刘宇潮家。” “行,有事打电话,自己去买日用品。”迟攸同揉了揉迟曙的头发,迟曙站着乖乖让他揉,迟攸同满意地开着车走了。 刘宇潮又开始兴奋了,他骑着电动车带着迟曙兜风,觉得今天的风跟往常都不一样,跟上课时不一样,跟上学时不一样,格外凉爽,每一缕气流里都跟弹幕似的循环播放着自由两个字,太爽了,刘宇潮乐滋滋地想,简直要开口唱歌赞颂些什么。 等回了家已经很晚了,迟曙一进门,刘妈妈就迎出去,帮他拿了书包,问累不累,怎么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想吃什么,完全忽视了后边几乎要翻白眼的亲儿子,“刘女士,眼神不好怎么滴,你亲儿子搁这儿呢。”他把脸贴到刘女士面前,抽走迟曙的书包把自己的书包塞过去,“拿错书包了吧,你自己买的书包还不认识了?”刘妈妈翻了他一个白眼,“谁家亲儿子放学不回家,我苦苦等你一下午你在外边疯玩的时候,你也没想起自己有个妈。” 刘宇潮哑口无言,迟曙熟练地上来打圆场,“阿姨,是我下午想让宇潮陪我兜风,所以回来晚了。” “是啊,妈,迟曙非要去兜风,我们才回来晚的。”刘宇潮跟个吐舌头的大狗似的朝刘妈妈摇尾巴,刘妈妈不忍直视。 迟曙被他这种无耻行为惊呆了,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结果接收到刘宇潮的一个媚眼,才不到一天,他已经有些后悔来了。 “小曙可比你乖的,我可不信你的鬼话。”刘妈妈傲娇地去盛饭了,刘宇潮狗腿子似的凑过去帮忙。 刘妈妈看见迟曙比看见自己亲儿子都高兴,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还把家里刘爸爸办公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两个人做书房学习用,迟曙已经跟刘宇潮很熟了,也经常来他家玩,所以非常不见外,晚上猫在刘宇潮的房间里,两人一起玩平板,刘宇潮家里没有平板没有电脑,他本人也没有手机,玩具都少,迟曙的手机上学的时候就放在刘宇潮家里,不过有密码,所以刘宇潮想玩手机还是要去求他妈妈,这下又有手机又有这么新奇的大屏幕手机,刘宇潮高兴地简直要睡不着觉,以前迟曙逼他叫迟哥都不乐意,总给人起外号,叫人红薯,现在一口一个迟哥,叫得毫无负担。 暑假前一个月,刘宇潮整天带着迟曙四处撒花,刘宇潮甩着电动车钥匙,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各店门口停下,活像旧时黑老大背后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酒吧?” “去!” “台球室?” “去!” “网吧?” “去!” 不管是偷偷摸摸还是大大方方两人总算进去了,玩得也尽兴,主要是刺激! 不过课也没落下,刘妈妈整天在家,两人上课她就坐在一边跟着听,迟曙不得不尽职尽责,不过学完了倒也自由,迟曙少有的没到第二个月就把所有暑假作业写完了,有一个严厉的妈妈或许不全是坏事。 听迟母说,他嫂子程芍和侄子迟再喻快要回来了,迟曙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沉在海底的心浮了上来,瞬间轻松了,可是这失重却又让他觉得陌生,好像这片陌生的海域,从此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了。 平心而论,他无法真的讨厌迟攸同,毕竟迟攸同没有真的对他做出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人生前十年,甚至是十五年,迟攸同带给他的爱却是真实存在的,他宁可相信,迟攸同的反常是在外拼搏以至于入狱后对精神造成的伤害,而这种伤害,这是可以疗愈的。 毕竟,十几岁的人,大抵是难以享受孤独的,多是忍受。 第11章 在在 迟曙今天早上难得贪了个觉,一直睡到中午,昏昏沉沉里,他听见有人敲门,半耸拉着眼睛,拖着拖鞋就去门口,一抬眼,迟攸同的身影就立在了眼前,他张了张嘴,叫了声,“哥。” 迟攸同看着他的表情从烦躁退成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惊喜,不禁放缓了声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没起呢?” 许是还没睡醒的迟曙过于迟钝了,一时没有躲开他的触碰,甚至没有丝毫的厌恶,像一个乖巧的弟弟,“嗯,昨晚睡得有点晚。” “暑假没回去?” “回去住了几天,太无聊。”迟曙退开道,让迟攸同进来。 “收拾一下东西,带你回家。” 迟曙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嫂子回来了吗。” 迟攸同挑了挑眉,回道:“在车上呢。” 迟曙收拾了东西跟刘宇潮告了别,就往车上跑,程芍穿着浅黄色裙子,坐在后座,旁边坐着四岁的迟再喻,迟再喻远远就看见了迟曙,扒着妈妈的胳膊,叫小叔叔,迟曙推门上了后座,小再喻就往迟曙腿上爬,“小叔叔,小叔叔。” “想我没想我,嗯,小家伙。”迟曙把人抱在怀里。 “想死你了,你暑假都不回来。”迟再喻咕哝着,语气里都是不满,“我在奶奶家可无聊了。” “在在,别去烦你小叔叔,坐好。”程芍捏了捏在在的胳膊。 “我不要,我不要。”在在抱着迟曙的胳膊不撒手。 “这孩子,打小就粘你。” 迟曙笑了笑,“那不是喜欢我吗,是不是,在在,是不是最喜欢小叔叔了。” 在在拉了拉迟曙的手臂,想了想,说:“可是在在最喜欢小叔叔,小叔叔不喜欢在在。”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在在了。”迟曙摸了摸迟在在的头。 “可是小叔叔一直不在家,是不是不想看见在在,爸爸说在在太烦人了,小叔叔才故意不回来。”在在绷着嘴,小手揪来揪去,声音低了下去。 迟曙的心咯噔一下,没等他开口,驾驶室的门就打开了,迟攸同笑着坐上车,“哟,爸爸就是开个玩笑,你小子还当真了。” “小孩子哪里分的清玩笑,这种玩笑怎么能开,别让在在跟小曙生疏了。”程芍嗔怪道。 迟攸同从后视镜看了三人一眼,笑着说:“我错了。” 程芍冷哼一声,“知道错就好。” 迟曙轻轻捏着迟在在的手,温声说:“在在,小叔叔最喜欢在在了,什么时候都不会不喜欢的,知道吗。” 在在抬起头,轻轻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迟曙怀里。 “你们后边坐地整整齐齐的,怎么没人坐副驾驶呢,这么不想挨着我啊。”迟攸同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了迟曙一眼。 “我和嫂子还要陪在在呢,你该不会还要跟自己的儿子吃醋吧。” “就是,爸爸,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有人陪了。”在在从迟曙的怀里窝起来,手扒着副驾驶的座椅,“但是在在还小,想要左边坐妈妈,右边坐小叔叔。” 迟攸同长长哦了一声,问道:“那爸爸坐在哪里呢?” 迟在在想了一会儿,说:“爸爸坐在我们前面,保护我们。” “可是在在,以后小叔叔长大了也会结婚,那会有宝宝呀。”程芍在旁边打趣道。 迟在在陷进入沉思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茫然地抬头看着迟曙,又转头看了看妈妈,“那小叔叔结婚了,在在还能看见小叔叔了吗。” “当然可以呀,只要在在想小叔叔了,小叔叔就会来陪你。” 迟曙捏了捏在在的脸,在在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往迟曙怀里拱了拱,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迟曙,“那小叔叔有了宝宝,是不是就会把房间里的玩具都给宝宝,不给在在了。” “怎么会,小叔叔最喜欢在在了,等回家就把房间里的玩具都给在在,好不好?”迟曙揉了揉在在柔软的头发,在在高兴地在迟曙腿上晃起了小短腿,“那那么多铲子,还有挖机,还有小汽车,还有,那么多,都给在在吗。”在在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脸蛋儿变得红彤彤的。 “你这个小没呛的,妈妈平时给你买的玩具不够你玩吗,每次来都跟你小叔叔要。”程芍笑着刮了下在在的耳朵,在在吭叽一声把头埋进了迟曙的怀里,只露出两个红彤彤的耳朵,引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车到家了,没等下车,迟母就跑过去抱在在,迟林站在旁边,笑着捏孙子的小手,“在在,路上累吗,饿不饿?” “不饿,在在见了小叔叔,很开心。”在在笑了起来,迟林看了迟曙一眼,没说话。 “在在刚见奶奶怎么就没见这么开心呢。” “也开心,但是见奶奶的开心,有这么大,见小叔叔的开心,有这么这么大。”在在先用手比了个小圆,又敞开双臂比了个大圆,几个人都被逗乐了,迟奶奶佯作不开心的样子,“奶奶每天给在在做好吃的还买零食,在在为什么更喜欢你小叔叔,奶奶可不高兴了,让你小叔叔抱。” 迟奶奶这样说着,却不松手,迟在在一把搂住奶奶的脖子,笑得露出两排小牙,“在在喜欢奶奶,但是更喜欢小叔叔,奶奶不能生气,因为小叔叔给在在玩具,还会陪在在玩儿。” “好好,奶奶不生气,奶奶给在在做了好多好吃的。” 中午吃饭,在在坐在迟曙旁边,趴在桌子上,伸着胳膊要夹菜, “在在想吃哪个,小叔叔给你夹,好不好。”迟曙低头轻声问。 “不要,在在要自己夹。”在在摇了摇头,索性站在地上,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到了迟曙的碗里,眨着眼睛说:“小叔叔,在在最喜欢吃糖醋小排了。” “在在,你喜欢吃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喜欢哦,你要问问小叔叔喜欢吃什么。”程芍开口。 “那小叔叔喜欢吃什么?” “小叔叔也喜欢糖醋小排,礼尚往来,小叔叔也给在在夹一块儿。” “小叔叔,什么是礼尚往来。”在在仰着头问。 “就是别人送了你礼物,你也要送别人礼物。”迟曙把在在抱到椅子上坐好,解释道。 “那小叔叔送了在在那么多玩具,在在要送小叔叔什么呢?” “等在在乖乖吃完了饭,小叔叔就告诉你。” “好。” 晚上迟曙坐在客厅里看书,在在坐在地上玩玩具,时不时抬头跟迟曙说句什么,或是勾着头看看迟曙看到了哪一页,迟林和迟攸同在沙发上说话,程芍帮迟母在厨房收拾碗碟,说悄悄话。 迟曙难得在迟林迟攸同在的时候这么放松,往日里三人上桌吃饭,迟林总是呛得迟曙食不下咽,迟攸同迟林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往日迟攸同不在的时候,迟曙总会磨蹭到迟攸同吃完了饭才上桌,今天他难得没说一句狠话,大抵是在在在旁边。 说起来,迟曙小时候迟林也是受宠的,是什么时候关系突然到了这样生硬的地步,水火不容。 “在在,要跟妈妈出去散步消食吗?” 在在为难地看了一眼玩具,“可是在在想玩玩具。” “可是妈妈一个人出去会害怕,在在不保护妈妈吗?” 在在站起来,噔噔噔跑到门口,拉着妈妈去散步了。 房间里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迟攸同被迟母叫走搬客房的东西,迟曙坐了一会儿,满身不自在,放下书站了起来,打算出去透口气。 “暑假住哪里了?”迟林坐在沙发上,缓缓开口问道。 迟曙又坐了下来,他不想说自己住在刘宇潮家,索性随便说了句,“跟同学在镇上合租了房子。” “你哥给你的钱?”迟林的目光瞥了过来,“家里是没你的房间还是怎么的,就非要花钱在外边住?” 迟曙被这目光刺了一下,心底翻涌起一阵不适,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开口。 “你哥都结婚了,整天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你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你要什么买什么,小时候惯着你,长大还要人惯着,你就非要这么败家!” “我要什么了。”迟曙对上迟林的视线,觉得心口抽疼,“我开口跟你要过东西吗?” “跟我要什么了,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迟林冷笑一声,“怎么,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的东西!” 迟曙似是无话可说了,他轻笑了声,没开口。 “你什么态度,怎么,我说得不对!”迟林从沙发上站起来,似是被迟曙的态度激怒了。 迟曙半是讥讽地回道:“你这么怕我花你的钱,当初何必带我回来呢,养宠物还要定期投放饲料呢,想吃上肉也得先养大吧。” “迟曙你说什么呢你!”迟母站在门口扶着门,眼睛发红,迟曙动了动嘴唇,没再开口。 迟林气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三两步走到门口迟曙坐着的椅子前,高高举起了巴掌,“你他妈的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怎么就没把你淹死呢!” 迟曙站着没动,说起来,自从迟攸同坐牢之后,他对这种莫须有的责难和空穴来风的殴打似乎已经习惯了,好像他儿子坐牢这件事,是迟曙一手策划的,不然怎么会让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扒皮抽筋,日日咒骂他死呢。 迟曙被一个粗糙的手一把攥了过去,“迟林你不准打他!”,他一个踉跄,被迟母拥进怀里,只看见了迟攸同的后脑勺。 迟曙一时恍然,原来自己已经长这么高了,可以不再仰望哥哥,也可以平视母亲。 “妈,你带着小曙出去,我跟我爸谈谈。” 迟母紧紧攥着迟曙的手,转身出去了。 今晚月亮没出来,迟曙站在门口,就可以听见小卖铺那边的欢笑声,应该是程芍领着在在过去了,迟母缓慢地摘下了围裙,牵着迟曙的手,往反方向的黑暗走去,那里安静,也没有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迟曙的心才慢慢沉淀下来。 迟攸同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天天陪着迟母走这条路,从天亮到再看不见任何东西,有时候能走到天明,好像走着走着,想见的人就会出现似的,迟母几乎一辈子都在这个村里,她日复一日期待着孩子长大,又在他们远去的路上无数次徘徊张望,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等待一场重逢。 以前是等外出闯荡的迟林,后来等外出闯荡的迟攸同,再后来,是等外出上学的迟曙。 她无数次在独自一人的家里踱步到村口,然后在那条泾渭分明的线上转头,不好奇,也不探究,仅仅思念线那边的三个人。 迟曙再不想回,也会在迟母电话里刻意压下去的哽咽里和不知所措的沉默里乖乖回来,迎来无数个此刻的结局。 迟曙走在大路外围,怕草丛里窜出来蛇,迟母走在大路里,怕路角拐过来车。 “晚上吃饱了吗?”迟母嗫嚅半天才开口问道。 “吃饱了,在在一直给我夹菜,我都怕他吃不饱。”迟曙笑了笑,“嫂子把在在教得很好。” “是啊,你哥那么多年不在,苦了她了,还好在在懂事。”迟曙不动声色地挽着迟母的胳膊,迟母的声音低低悬在他耳朵下,“你在同学家住得习惯吗,不习惯就搬回来。” “没什么不习惯的,刘宇潮是我朋友。”迟曙笑了笑。 “小曙啊,你也知道你爸他这人,说话不中听,你别理他。”迟母轻轻叹了口气,“他以前不这样,你哥要是没出去,我们家多好呀。”迟母的声音有些哽咽。 迟曙抬手握住了迟母的肩膀,迟母把头埋进他怀里,迟曙感受到胸前一片灼热,“你不准学你哥,你不能再出事了。” “好,我不学他。” 迟曙他们回来的时候迟林已经回侧屋休息了,主房的两个房间一个是迟攸同的,一个是迟曙的,程芍和在在今晚留在了后边在在的外公外婆家里,那家里也只剩下两位老人了,他们想闺女和外孙了。 迟曙回屋的时候迟攸同正坐在他的书桌前,迟曙一愣,叫了声哥。 迟攸同听见笑了笑,“小曙,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呢,以前不是不肯叫哥吗?” 迟曙倒在床上,“嫂子也在我要给你面子啊,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迟曙这话问了半天,迟攸同也没开口,迟曙正要起身,一个人影从对面压了下来,迟攸同的表情淡淡的,“所以你今天这么开心,是因为我马上要带着程芍和在在走了,是不是?” 迟曙看着迟攸同的脸色,轻轻说:“不是,只是因为一家人都在。” 迟攸同被这一家人三个字弄得愣了一下,神色温和下来, 迟曙没动,现在的迟攸同是最接近以前的样子,他温暖强大,疼爱妻子和儿子,孝敬父母,也像个哥哥会护着他,以至于迟曙恍然觉得,他可以当以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满心希望迟攸同像以前那样,每当他回来,他可以缠着他哥,回家不必有所顾忌,怕这怕那,有迟攸同在,他不必害怕被抛弃,他们可以像儿时一样亲密,他有可爱的小侄子可以疼爱,像今天一样玩趣打闹,像是真的一家人。 也许是以前这种安详的生活来得太容易,以至于失去后迟曙始终无法相信,心头总萦绕着期待,今晚突然被填满,格外惬意格外使人愉悦。 “哥,你跟嫂子以后多久回来一次?” 迟攸同看着迟曙有些期待的眼睛,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他都有些不忍心了,说实话,每个人都伪装好自己的身份,好像真的会有人无比开心呢,迟攸同的眼角微微上调,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小曙,你知不知道我刚回来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 “去看嫂子和在在吧。”迟曙思索着说。 “你猜你嫂子送我的礼物是什么?”迟攸同眼角的冷意越发强烈,可惜偏偏脸上还是浅浅的笑意,像戴着一副面具,“她送我一纸离婚协议书。” 迟曙的心猛地一跳。 迟攸同有些好笑,“我跟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自幼就温婉可人,美丽知性,表现出对我的好感,甚至主动追求我,所以长大后我求婚,她答应得爽快,我就真以为人家是喜欢我了。”迟攸同低头嗤笑一声,“她喜欢的是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和我身上的锦绣外袍,一时迷了眼,没想到我光彩的内里还有一套囚服。” 迟曙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迟攸同是从监狱里回来的,或者说是常常忘记,在迟攸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唯一的心情就只有喜悦,被这喜悦冲昏了头,好像一脸愁容的哥哥只是旅途中太累了,而不是在外边被磨砺成了另一番样子,他似乎始终觉得迟攸同应该是最开始的那个迟攸同。 迟曙不经意中所忽略的,恰好是迟攸同最不愿意回忆的,所以他才会在迟曙面前最真实,迟曙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悲哀。 “程芍做的我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告诉在在,他的爸爸是个坏人,所以啊,我在我亲儿子心里的地位远不如你这个小叔叔。”迟攸同的呼吸一点一点压迫,“要不是我把钱砸在她脸上,你以为我们还能维持这表面的温和吗。” 是了,迟攸同自幼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家教使然,他重孝道,重恩情,却也过分自负,性格过于张扬,以至于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娶了钟意的女子,有了得意的事业,迫不及待脱离父辈的羽翼,得一份自己的前程,在最狂妄的年纪,被社会狠狠抽了一巴掌,连退路都没有,沿着漆黑的小路,一直走到现在,早就不再温和了。 迟曙紧紧按着床垫,拇指几乎要在心痛的感觉里痉挛,迟攸同伸出手,拇指在他的嘴唇上描摹,“你该不会以为,程芍回来了,我们就能回去了吧。” 迟曙的心揪成一团,在胸腔里来回跳动,他轻轻推开迟攸同的手,叫了一声哥,大约是心疼占了多半,他连抵触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了。 迟攸同眉眼过于温和,像是无数个迟曙撒泼打滚不肯入眠的夜里哄人时的耐心样子,“小曙,爱是要付出代价的,父母的爱要你完成他们的期许,伴侣的爱要你给他们未来,有没有一种爱,让我可以不必刻意,没有代价,却可以爱得很从容。” 迟曙的心错乱,像是被猛锤重击,沉入海底,他几乎窒息,几乎恐惧听到迟攸同将说出的话。 “我可以一辈子是你弟弟,没有代价。” 迟攸同温和地吻在他的眼睛上,“可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弟弟,要怎么一辈子。没有血缘维系的亲情太脆弱,不足以支撑,唯有爱情,可以让没有血缘的人彼此依靠,成为彼此的归属,使独自占有的**合理,可以让亲密仅限于两人而不必归于自私,只有爱情——” 迟曙下意识要反驳,但迟攸同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静静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迟曙没有再动。 在迟攸同面前反抗似乎往往是苍白无力的,而这样的敞开心扉又实在太难得。 第12章 窥视 在家里住了几天迟曙就又回镇上刘宇潮家里了,到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候,迟攸同打电话要接迟曙回来,他说还有几天就要走了,迟曙难得沉默了,他是躲着迟攸同,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希望他走。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打工,迟曙问去哪里打工,他说,老地方。迟曙没再说话,迟攸同就等着他开口,那边太吵,似乎人很多,两人在电话里沉默。 刘宇潮识趣地没开口调侃,从迟攸同第一次来班里,他就觉得攸同哥跟以前不一样了,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 直到迟攸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他似乎把电话拿远了,那边传来一句暴躁的滚,然后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又犯病了?” 他又听见迟攸同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是那个人,一声似是轻蔑的嗤笑, “我给你治治?” 这次声音有些近。手机似乎离音响很近,嘶哑的音乐要把迟曙的心脏震碎了。 迟曙听着迟攸同越来越暴躁的声音,太反常了。 他大声叫了声哥。 刘宇潮安静地出去了。 那边呼吸声近了,迟曙以为是迟攸同,“哥,我要回家,来接我。” “小孩儿,你哥可接不了你,他——”又是那个人的声音,迟曙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冲着手机喊:“哥!” 然后又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很沉的一声响,像打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那边安静下来,迟曙等了很久,久到以为电话挂了,那边才传来回应,“哥在呢。” “来接我。” 那边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迟攸同说:“好。” 迟曙站在刘宇潮的家门口,等迟攸同来接他,等了两个小时人也没来,刘妈妈把迟曙拽进去,让他进屋等,给哥哥再打个电话,就说来家里接就行,当时已经十二点了,没等迟曙犹豫,一直蹲在地上的刘宇潮听了话就噌地站起来,又把迟曙的行李拿回去了,迟曙只能回去等,刘妈妈看迟曙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穿了围裙往厨房走, “这都十二点了,你们俩个大小伙子都饿了吧,我去把今天买的那些肠和鸡柳什么的给你们炸了,晚上的粥热热,东西太多了,明天小曙一走,就剩宇潮了,我也不吃那东西。” 刘妈妈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往厨房走,迟曙想说不用麻烦了,结果刘宇潮比他先一步,一个脆生生的好字把刘妈妈迎进了厨房。 迟曙坐在院子里,开着灯,数地上的蚂蚁。 电话又响了。 “哥。”迟曙腾地坐起来,往门外走。 “都说了你哥接不了你。” “你是谁?” “我啊。”那人散漫地笑了下,“你哥没提起过我。” 迟曙不说话。 “出来,我来接你找你哥。” “不需要。” “你想我进去请你?这么晚了不合适吧,会吓到邻居老太太吗?”那人刻薄的带着恶意的声音活像街道上刺耳的刹车声。 迟曙拿了书包,冲刘宇潮招了招手,刘宇潮在厨房朝他眨眨眼,迟曙把行李留在这里人跑了。 门外停了一辆车,没熄火,驾驶座里一个男人,半只手臂搭在这个玻璃上吸烟,车里很暗,看不清那人的脸,迟曙径直过去,坐到后边,车子直接发动了。 “你是我哥的朋友?” “你似乎对我敌意很大。” “你是不是去过我家。” “不像?” “像。”迟曙又想到那晚上的迟攸同,“只是不欢迎。” 前面的人忽然笑起来,很刻薄的笑, “小朋友,在上初一?” 迟曙没说话。 “怪不得。” 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在一个酒吧停下,迟曙插兜抬着头看,灯光太晃眼,他眯着眼。 一个很奢侈的地方,一股子糜烂的味道,像民国的夜上海,迟曙迅速移开视线,逼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他觉得一定是自己陪迟母电视剧看多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后边的人下了车,手肘按着迟曙的肩膀,把一张卡磕到他的脸旁,“你哥哥在里面。”一股子嘲弄的味道,像是坐观好戏。 迟曙没接卡,突然有了一点未成年人的自觉,“我未成年。” 那人愣了下,在迟曙拨迟攸同电话的时候,他轻笑了下。 “哥,我在楼下。” “别动,我下来。” “我可以上去吗?”他听到一声闷响。 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等着。” 迟曙转头的时候,身后已经没人了,一抹黑影滑进了酒吧,他还没来得及看看那人的样子。 没一会儿迟攸同就下来了,手里拿着车钥匙,“上车。” 迟曙坐了副驾驶,“你喝酒了?” 迟攸同笑了笑,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保证把你安全送回去。” “他是你朋友?” “别管他。” 迟攸同安静开车,在寂静的夜里车速很快,迟曙不知道说什么,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最后,他闷闷地问:“你明天几点的票?” “你不是躲着我。” “你不知道自己过分吗?”迟曙反唇相讥。 “我做什么过分,欺负你,不回家,还是没去接你?”看迟曙不说话,迟攸同接着说,“过分你还来找我。” 迟曙别过头看着窗外,夜晚不像夜晚,灯火把夜色吞噬得很干净,迟攸同偏头看了一眼迟曙,“我有时候觉得你比同龄人成熟的太多,不像个小孩。” 迟曙支着胳膊眯着眼,吹唯一像一点夜晚的凉风,“快长大了。” 迟攸同哼笑一声。 过了一会,副驾驶传来声音,像是睡着的呢喃,在风里被吹得很零散,“别催我。” 迟攸同的耳朵轰鸣了一瞬间,眼膜在绚烂的灯火里一瞬间发疼,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怎么,“你喝酒了。” 今晚打了电话心情不好,不知道是因为要见到迟攸同,还是迟攸同要走,刘妈妈爱喝酒,没人陪她喝,刘宇潮陪她喝,今晚他们三个喝了很多。迟曙第一次喝酒,喝得最多,啤酒很苦,他不喜欢。 “哥。” “嗯。” “你别走,我很听话。”迟曙声音很轻,轻到迟攸同以为,只是外海域的一阵暖风飘过,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就在冷空气里散得无影无踪了。 回去的路上,再没有什么声音。 暑假最后一段迟曙就住在家里,迟攸同每天早出晚归,迟母一直很担心,好几次问迟曙他哥能不能不走,迟曙不知道怎么回答,迟母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你劝劝他,别走了。” 迟曙不知道该拿什么劝他留下。 这天晚上他回来,迟攸同没跟他回屋,而是回了自己的屋,迟曙支着耳朵无意识听见行李箱和地面的刮擦声,门开了,他迅速埋头写作业。 迟攸同笑了笑,“这么听话啊。” 迟曙顿了下,转着笔杆子转头问:“我听话你能不走么?” 迟攸同似乎心情格外好,“我在家你不是躲着我?” “那我不躲你了。” 迟攸同看了他一眼,手掌按上他的肩膀,迟曙肩背瞬间绷直了,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不见了。 “你为什么那么不想我走。”迟攸同收回了手,“你很怕不是吗?” 迟曙今天格外反常,“你不是也害怕自己成为他们的同类吗?” 迟攸同笑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这重要吗?”迟曙丝毫不觉得好笑,“重要的不应该是你不想成为那种人?” 迟攸同唔了一声,下意识避开迟曙的目光,看见书架上满当当的书,“是不是很久没给你进新书了?” 迟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些还没看完,不过确实没几本了。” “明天带你进进货好吗,我最近看了几本有意思的。” “一次买太多会不想看。” 迟攸同目光转回来,看着迟曙的眼睛,“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不想我去接你?” “我以后每天晚上都在校门口等你来接我。”迟曙顿了下,“不让你等我。” “迟曙。”迟攸同似乎很无奈,这样不通情达理的弟弟,长大以后真的很少见,“我要挣钱养家啊。” 迟攸同又揉了揉他的头,迟曙不讨厌这样的触碰,小时候迟攸同就喜欢摸他的头,“我催你什么了?” “我在尽快长大,在努力学习,可以跳级,我数学好,可以参加竞赛,可以当辅导老师,可以干很多事,我也可以撑起一个家。”迟曙的话太幼稚,太理想,是十几岁的迟攸同才会相信的,二十几岁的迟攸同不信,却也笑不出来,他知道迟曙不是一时兴起。 “你等等我,行吗,我马上就长大了。” 迟攸同笑着低头,看着椅子的后腿,被磨地没了棱角。他很久没这样的感觉了,顶梁柱做久了,还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呢,原来被顶梁柱护着的人是这样的啊。 “小曙,世界不是书里那么简单,你的才华和能力,或许真的出彩到能让别人看见你,但或许仅仅只是看见你,他们也许是你的资本,但是你上学不仅仅是挖掘这些。”迟攸同少有的有耐心,“更重要的,是要有驾驭得上这些的能力和品质,还有在学校本身所得到的真诚的感情和平稳的心态,有些东西,社会给不了你,钱也给不了你。” 迟曙没耐心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你如果一定要出去,别再去那里了。” “那里怎么了?”迟攸同低头看他。 迟曙没说话,迟攸同等了一会儿,起身作势要离开。 “哥。”迟曙叫了声,迟攸同回头看他, “我能喝酒吗?” 迟攸同要笑不笑,“你要借酒吐真言,还是壮胆顶撞我?” “你明明知道。” 迟曙看出了迟攸同不喜欢提那里,往常他不会往枪口上撞,但今天他顾不得。 他哥又要走了,又是未知归期,又是不知生死。 “你能保证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吗。” “我保证。” “你怎么证明。”迟曙今晚出奇地烦躁,“你是我哥,我四年没见你,没人跟我说你去哪儿了,迟林要送我走,他想我死了给你偿命。” 似乎是情绪发泄出来,迟曙连装酷都忘了,他哽咽的声音几乎压不住。 “我想你,我他妈的想你,哥。” 在莫名其妙被所有人抛弃,莫名其妙成了罪魁祸首,莫名其妙就一无所有,一瞬之间,被所有人讨厌了。 他哥走时他十岁,他还没从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日子里回过神来,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 不能说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能告状,不能在不开心的时候哭,不能在害怕的时候要一个拥抱,不能任性,受欺负了要忍着,生病了要忍着,有时候饿了也要忍着,妈妈伤心的时候要安静,不能在家里提到哥哥,不能发脾气,不能有小脾气,甚至不能有情绪,那是不懂事,那是认不清身份。 十岁的迟曙不知道自己除了是这个家的孩子之外,还有什么身份,后来他知道了。 在有一次闹着要哥哥,在迟母抹眼泪迟林开车把他送回去,那家陌生人把他赶回来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不是迟家的孩子,是迟家钱财充裕时买来排解迟母寂寞的玩具,一个逗乐的宠物,一个哥哥不在时的替身,他甚至不是人,甚至不如狗。 他以前以为血缘能怎么样呢,爱就是爱,原来在有些人那里,血缘就是爱的前提。 只有迟攸同把他当孩子,迟攸同一走,他就连狗都做不成了,摇尾巴都没人看,呼吸都让人觉得吵闹,他的存在变成了错误,所有人都在后悔他的到来。 在每一个被当做累赘和拖累的日子里,他都无比思念迟攸同还在的日子,在每次受了委屈的时候,他都在想,哥哥在的话,会怎么样呢? 迟攸同在家才没多久,他连过去自己十分之一的快乐,都还没找回来。 “小曙,你以前不说脏话的。” “你以前也答应我会接我去城里。” 迟攸同笑了笑,“相信我你不会想去城里。” 迟曙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真要走?” “小曙。” 迟曙看着迟攸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来,“哥,你生病了。” 迟攸同眼睛深深看着他,一字一句把话从喉咙里发出来,“我没病。” 我没病的。 开学前个晚上迟曙刚帮迟母把饭摆好,迟林回来了,看见迟曙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也许是迟攸同在家。迟曙去厨房拿筷子,正巧迟攸同从外面开车回来,他看见迟曙在厨房就进来洗着手,今晚上难得心情似乎不错。 今晚上难得吃了一顿四五年都没能再吃上的团圆饭,迟母高兴的要去拿酒,迟林喝了好几杯,眼角红了起来,皱纹堆叠着,迟曙在他身上看出了老态,念念叨叨,迟攸同以后怎么怎么样,迟曙考上大学怎么怎么样,他和迟母享福之类的,迟攸同笑着应和着,但也只是应和,他似乎并不为这样幸福的前景有任何提前的快乐,反而低沉下去。 晚上快一点的时候迟曙朦朦胧胧听到迟攸同醒了,音响还放着轻音乐,迟攸同起了床,开了窗户,看着外边点了一支烟,迟曙侧身看着他,迟攸同这次回来应该不是一个人,似乎还要别的什么人跟着他,看他的反应,那些人应当不是朋友,至少迟攸同没把他们当朋友。 “我把你吵醒了?”迟攸同掐了烟。 “你失眠了。” 迟攸同沉默一会儿,“很久了。” 难怪,迟曙这几天晚上每次起夜,总能听到迟攸同翻来覆去的声音。 迟曙坐起来看着他,看着他走过来,“你的头发长长了。”迟攸同摸了摸他的发尾,轻轻握着他的后脖颈,“很漂亮。” 迟曙往后退了一步,被迟攸同按着手,吻了下去。迟曙没有任何沉醉的感觉,麻木似的,任由迟攸同为所欲为。 这算什么,□□吗,应该不是,他就是一个买来的。 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迟攸同留下,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亲吻,拥抱,同床共枕,他们小时候又不是没有过,迟曙心里刀绞似的疼,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那时候要怎么样才好,小芍嫂子和在在,他要怎么面对他,迟母知道了会不会疯掉,迟林知道了应该会把他杀了吧,迟曙突然那么难过,那样窒息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没关系,亲一下而已,迟攸同留下来,迟林不会赶他走,他可以无所顾忌安心学习,迟母不会整天以泪洗面,在在有了爸爸,小芍有了丈夫,所有人都好好的,两家团圆,也许他就是充当一个一个满足别人的角色。 迟曙想着想着又想到立宵,想到那天他把他从河里救出来,想到他把他背回家,想到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有人一遍一遍叫他,其实他不是昏迷了,他只是太累了,抬不起眼皮,后来,他感觉有人坐在他身上用力按他的肚子,那么疼,他感觉有一个温热的嘴唇覆盖到他的嘴唇上,他看到那个少年长长的睫毛,和他睁眼的瞬间那人掩饰不住的喜悦,原来有人为了他的活着而感到高兴,原来他的生命也被人珍惜。没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又睡了过去,在梦里他同那个男孩接吻,那个男孩抱着他的脖子,温热的胸膛和唇舌几乎要把他灼烧,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立宵站在他面前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敢睁眼。 迟曙觉得嘴唇似乎流血了,那么疼,为什么那么难受,他哽咽着,眼泪都要流出来,迟攸同抬了抬头,去吻他的眼泪,“别哭,小曙。” 当成是一场梦也好,迟曙极力隐忍着,抬手盖住了眼皮,迟攸同一只手掀开暖烘烘的睡衣钻了进去,迟曙弓着身子迈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开了,风吹了进来,一双耷拉着眼皮的眼睛透过门缝直直望进来,迟曙整张脸被门外的风扑打着,他微微弓着身子,低着头,像是年久失修,关节僵硬的木偶。 他听到有刻意放轻的脚步的声音远去了,慢慢被风吹走,还带走了还带走了什么别的东西,也许是期待,也许是希望。他的表情由惊吓,惊异到惊悚,突然无声笑起来。 他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早知道,难道他们都在看着他用这样的方式留下迟攸同,迟攸同知道吗? 第13章 神似斗罗场 迟曙发现其实没什么人爱他,他以为迟母的爱只是对迟攸同爱的盈余的附赠品,迟攸同用一己之力托起了他的整个童年,肆无忌惮,开心的,不开心的,害怕的,讨厌的,喜欢的,被欺负和欺负别人,所有时刻,迟攸同都在场,迟攸同在学着爸爸妈妈爱他的样子去爱迟曙,迟攸同是他的整个过去,是他在亲情领域唯一的人。 他相信迟攸同只是病了,他并没有真的伤害自己,就像得了老年痴呆的爸爸妈妈,笨拙地找自己没长大的孩子,他们忘了怎么去认出自己的孩子,忘了怎么正常地生活,唯一只记得要爱,可爱也爱得磕磕碰碰。孩子不会抛弃生病的父母,迟曙也不会抛弃迟攸同,抛弃了迟攸同,就等于抛弃了一个构建了他勇敢和爱的童年,抛弃了整个完整的自己,他会质疑爱,质疑亲情,质疑自己。 可是没人告诉他,爱变质了,要怎么修好? 修不好的话,那他可不可以不要。 迟曙上课去的时候一节课已经过半了,但是刚开学第一节课也不会讲什么东西,他一进门就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一阵唏嘘声,他本就来得晚,班主任不高兴,但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相当复杂,惊讶,好奇,最后是,高兴?她甚至没批评迟曙一句,就让他回位了。 “同学们,希望班里的男生都向迟曙学习,他的发型很符合我们的要求,寸头不扎眼,也非常有个性。” 饶是立宵,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迟曙回到位置的时候,刘宇潮几乎要贴他身上,“我特地给你占的位置,发消息不回,我以为你不上了。” “剪头发去了。” 刘宇潮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发型有点太潮了。” 迟曙挑了挑眉,“所以你撑不起来。” “切。” “你这学期走读吗?” “废话,我不走读,家里就刘女士一个人。” “我也走读。” “你住哪儿啊。” “住你家。” “别开玩笑,我认真呢,你家离这么远,你住哪儿啊?” “我认真的。”迟曙玩笑道,“给你付房租怎么样?” 刘宇潮震惊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太熟悉,迟曙以为自己发型乱了,下意识想照镜子,想起来自己没头发,结果刘宇潮这孙子说:“不把我当哥们。” 迟曙简直想揍人。 他又忍不住盯着迟曙的脑门看,这发型他比迟曙还不适应,看着自己哥们跟看着另一个人似的。他又看了一会儿,发现一点儿不对劲儿。 “曙儿,怎么穿了一身黑,还是长袖的,你这是提前过秋了,还是什么潮流新款式?” “晚自习谁的课?”迟曙答非所问。 “靠。”刘宇潮瞬间坐到位置上,“数学卷子还没写。” 终于安静了。 晚自习很静,是迟曙喜欢的数学课,他半节课写完了数学题,剩下半节课转着笔发呆,目光在教室转,从门口,黑板,课程表,到一排一排的人,落在一个半弓的腰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看着他的侧脸。 那个被他盯了半节课的人突然伸了伸腰,转了转脖子,还回头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正好跟迟曙的目光对视上,迟曙转笔动作一顿,笔飞了出去,直直扎在刘宇潮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黑色长印,刘宇潮吼了一嗓子,下课铃响了。 迟曙还没来得及跟刘宇潮道歉,发现立宵那位又没人了。 暑假的时候有人谣传立宵要退学,可开学之后他还是按时到校了,可见就是谣传。 立宵似乎跟杨家幸分手了,因为杨家幸已经不再来找他了,倒是王琪悦,立宵似乎在追她,也许是她追立宵,迟曙不太看得明白。王琪悦是校花一般的存在,她的美,是惊心动魄的美,很耐看,玫瑰一般娇艳。立宵似乎对她颇为上心,至少没有跟杨家幸那样玩似的,还要经常去班里找她,迟曙经常看到立宵站在隔壁王琪悦班级的门口,靠着栏杆往操场看,杨光总是从操场翻进来,有时候是找人,大多时候是找他妹妹。 每次王琪悦从班级里出来,总会带着个什么东西,也许是一个千纸鹤糖,也许是一颗巧克力,塞进立宵的嘴里。 最近教官们查谈恋爱查得很严,但对立宵似乎总有些格外的纵容,立宵认识杨光,也许跟孙凡也有点交情。迟曙一直以为教官们对他的纵容是因为外面那些□□,直到有一次立宵晚自习下课晚没回家,转到宿舍楼前边教官的屋子。 教官们住的跟学生一个水平,但比学生强一点,他们的屋里可能八人宿舍,十人宿舍,二十人大宿舍只住了两个人,但床多。立宵有时候晚自习太晚,就索性住在教官那里,教官都是些二三十岁的男人,除了管人的时候严格,大多数时候跟同学们相处还是颇为愉快的,有些学生跟教官完全是称兄道弟的关系,立宵也不例外。 晚上迟曙去教室宿舍给数学老师送卷子,恰好看见立宵跟一个教官说话,洗漱台旁边两排大树,把他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教官,我们俩谁跟谁呀,这种事儿何必麻烦老师呢。”在这一年的第三个?女朋友被抓住,立宵的胳膊半搭在一个教官肩膀上,跟街头小混混商量干坏事似的,勾肩搭背的,试图讨饶。 那个教官穿着一身严丝合缝的教官服,但因为过于瘦了,腰带缠得很紧,两手臂放在身侧的时候,整个人像个长方体,笔直立着。他看来往的学生流逐渐稀少,抬脚往学生密集的洗漱台走去,有些洗漱的学生忍不住偷瞄他们,大多数人已经对这位经常光顾教官肩膀的不速之客习以为常了。 “我告诉你立宵,这次的事你老师必须知道,开学才多久,我逮着的情侣也就五六对,其中三对都有你,你这是两星期换一个吗,咱能收敛收敛不?” 站军姿似的瘦教官毫不客气,声音中气十足,一旁已经隐约传来学生的笑声,但立宵毫不在意。吊儿郎当跟着教官进了屋,屋里另一个胖胖的和蔼的教官看见他就笑了起来,起身关了门。 迟曙上楼了。 第二天迟曙吃饭的时候特意拐到通报批评的小黑板前边,没有立宵。 迟曙午饭的时候去得早,倒是看到相当戏剧性的一副场景,杨家幸和王琪悦坐在一起,杨家幸拿了饭盒,似乎在等人。迟曙想不起来还有别人。 迟曙这中午的饭吃得慢极了。 立宵从食堂门口晃进来,他没有往王琪悦那边走,王琪悦似乎也不是在等他,倒是杨家幸看了他一眼,立宵走到两个男生桌前面,似乎是另外一个班里的,有一个跟立宵一样花花公子的,是王阳朔,他追王琪悦追了很久了,被称作王琪悦的骑士,另一个是李梓舒,阶段里的名人,成绩好得很,各科都很均衡的好,是迟曙的一大劲敌。 迟曙不知道他们三个还有交情,因为王阳朔和李梓舒,尤其是李梓舒,并没有跟外边的□□有任何往来。那边的人看到立宵到了,就开始吃了,王琪悦和杨家幸似乎玩得很好,也许杨家幸不是在等人,她真的只是拿了饭盒来找自己的好朋友。 迟曙一直吃到餐厅没什么人了,他餐盘里的米都凉了,这期间杨家幸有好几次往立宵那边看,后来一直毫不在意的王琪悦也往立宵那边看了几眼,甚至还跟王阳朔对视了几眼,可立宵自始至终就没有抬头,只静静吃着饭,听着李梓舒说话,不时忍不住笑笑。 迟曙直觉立宵跟他们两个才是真的好哥们儿,一个人的表情很容易反映出一个人的状态,立宵在他们两个面前很放松,跟在孙凡和杨光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迟曙越来越不明白,他甚至觉得也许立宵跟王琪悦也许没有在一起。立宵的行事作风真是谜一样的存在。 立宵他们终于吃完了饭,餐厅也没什么人了,他们慢悠悠从后边走过来,迟曙拿了餐具准备起身,一双手突然伸到他眼前,放了一瓶水,立宵笑着低头,迟曙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味道。 “今天中午的米,真的很噎人。” 迟曙一愣,看了一眼自己没动两口的米饭,这米饭确实很难吃。 李梓舒魔术师的往他桌上放了一个红豆味的面包,他胳膊靠在迟曙肩膀上,“我认识你,你是我们数学老师嘴里的数学奇才,还写的一手好字,你的卷子还在我们教室后边贴着呢,我那一手破字已经不知道挨了数学老师多少骂了,中午不吃饱下午怎么有力气做题,这个红豆面包特别好吃……” 李梓舒的嘴真的名不虚传,对着一个陌生人都能滔滔不绝,说起话来根本停不下来,怪不得一中午都没怎么见王阳朔和立宵开口,迟曙觉得这瓶水不该给他,应该给李梓舒才对。 没等李梓舒说完,王阳朔已经揽着立宵的脖子出去了。 “他们走了。” 李梓舒笑了笑,非常不见外地帮他拿起了水和面包,“没事,我跟你一起走,顺便讨教一下,你用的什么字帖……” 迟曙有点儿后悔吃到这么晚。 晚上晚自习没有拖堂,但是数学老师把立宵留下,一直到人走得稀稀落落了才离开,迟曙在做数学题,正好等数学老师离开的时候写完交给他,数学老师皱起来的眉头都舒展了,他看了看卷子扭头看了一眼准备离开的立宵, “立宵,数学有问题可以问问迟曙啊,一个班的。” “好。”立宵应了一声,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教室,又勾着头回来,“老师慢走。” “行,你们也早点回去。” 迟曙站起来的时候,立宵已经背着书包出去了,他出教室的时候,立宵已经没影了。 迟曙的电车就在学校门口,以前周末可能坐班车回家,因为周末迟林会到镇上,要用电车,但迟攸同回来之后都是迟攸同开了车来接他,有时候来不了,迟曙就还是骑着电车回家,今晚上他一出学校就觉得不对劲儿,门口他的电车旁边站了一群人,他刚出校门没几步,那些人就围了上来, “迟曙?是吧。” “我不认识你们。”迟曙慢慢往学校的方向移了一步。 “有人请你喝个茶,就前边几步路,不用我们送你吧。” 迟曙被人往前推了一步,往漆黑的小巷子里走,他一直以为这里都是学区房,倒不知道这么隐蔽的地方还有个酒吧。 迟曙后来一直很后悔自己进了这个酒吧,他应该跟那群人干一架,也不应该进来,看到这样,令人恶心的世界。 酒吧灯光很暗,一进门就是一排高脚桌,再往前是两排沙发,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喝着酒,看见他抬头笑了笑,迟曙认识他,是那天去接他的那个男的,头发有些长,是他喜欢的发型,那人朝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尤里,给我们攸少的弟弟,调一杯酒。” 一个黄头发的欧洲人去调酒了,那个沙发上那个的男人笑着看他,“请坐啊。” 迟曙浏览一眼周围的人,坐下了。尤里把酒放到他面前。 迟曙看了一眼,蓝色的,海洋一般深邃美丽的酒,“我不会喝酒。” “哦,”那个男的笑了一声,坐起身,他的脸露在灯光下,是一张很惊艳的脸,迟曙从没见过这样的人,那天晚上也没有来得及细看,现在看来,王子一般的男人。 “你那天晚上不是喝了酒,还醉了吧。” “那是啤酒,我第一次喝。”迟曙直觉惹不起他们,但是也不敢乱喝东西,“我还是学生,不能喝酒。” 那个男人笑了起来,又仰躺在沙发上,“那就不喝吧,有什么想喝的饮料吗?” “没有。” “嗯,”那个男人看了一圈四周,“你们都先出去吧,不要吓到小朋友。” 那一群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尤里。 “尤里,去把我给小朋友的礼物拿上来。” 尤里犹豫了一下,“少爷,他还是个学生。” 那个男的浅浅笑了笑,扭头看他,“所以呢?” “我这就去。”尤里立马出去了。 第14章 新生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潮气很重,凉爽的空气涌进胸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迟攸同一醒就走了,迟曙躺在床上没动,直到迟攸同从屋里出去,他才慢吞吞换了衣服出去了。 迟母正在桌子前面摆早餐,看见迟攸同从迟曙屋里出来瞬间耷拉下了脸,“昨天晚上你又没回去,你弟弟又缠着你了?” “这不是今天要走了。” “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但是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知道明天要走了还不陪陪你老婆孩子。” 迟攸同跟着迟母去厨房端饭,迟母碎碎念个不停,迟攸同无奈道:“小芍在城里,我这几天都在陪她呀,这样吧,我一会儿去高铁站之前再去看她一眼。” 迟母瞥他一眼,“夫妻间哪有嫌见面多的?” 迟曙在洗漱台刷着牙,冷眼看着厨房那人惯常孝子形象的温和伪装,吐出了嘴里的泡沫,像吐了一口糊了的饭渣子。 “小曙,洗完漱去吃饭,吃完赶紧收拾东西上学。” 迟曙含糊应了声,又慢吞吞地继续刷牙了,等他刷完牙的时候,迟林已经吃完离开了,迟攸同脸色不善地坐在那里,像是刚跟迟林来过一场激烈的口舌之战,气氛有些阴沉,迟曙坐在迟母旁边,迟母把温度刚好的饭递给他,轻声说:“有些菜都凉了,你看你想吃哪个,妈妈给你热一下。” 迟曙摇了摇头,“没事,我不太饿。” 迟母起身回厨房,没一会儿又端来一盘番茄炒蛋,还冒着热气。 “妈,这又不是冬天,凉的菜也能吃。” 迟母瞪他一眼,“要不是你在洗手间磨磨蹭蹭,菜怎么会凉,是不是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我看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 迟曙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迟母又絮絮叨叨起来,“你说你整天就知道熬夜打游戏,你——” “妈。”迟攸同懒洋洋躺在沙发上,“小曙昨晚没打游戏,我不让人睡,陪着说话呢。” 迟母把唇枪齿剑转向迟攸同,“知道你弟弟今天上学你还不让他睡,你这大哥是怎么当的。” “好了好了,妈,我错了。”迟攸同一边认着错一边起身,“一会儿小曙要迟到了,我去帮他收拾东西。” 他起身进了迟曙的卧室,拿着人的行李箱和书包出去了,“小曙快吃,哥门口等你。” 外边的太阳还没出来,空气依旧凉凉的,是夏日里最舒适的时候,迟曙深吸一口气,好似吸进去的空气把五脏六腑都净化了,他抬脚上了车。 迟攸同在马路那边吸烟,看见他上了车,把烟掐了也上车了,“我在你书包里装了些钱,今天去先把行李收拾好。” “妈给的钱够花了。” 迟攸同笑了笑,“你以前不是总缠着我要零花钱吗,怎么不要了。” 迟曙手肘撑在窗户上扭头看着窗外,想,为什么呢,大概是突然发现,原来爱是让他听话的筹码,而兑换筹码的东西他给不了。 “我先送你去你朋友家,把行李放在那里,他要是不在家,就先把行李放在学校门卫处。” 迟曙没犹豫,直接把行李拖到了放到了门卫处,因为这个时候,立宵一定没醒。 早自习迟曙坐在座位上,有些庄重地拿出英语书,看着上面的单词,上课还剩最后1分钟的时候,立宵托着昏昏欲睡的脑袋进来了,醉翁似的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迟曙心里突然高兴起来,甚至有些紧张,好像崭新的生活,从今天就要开始了。 晚上立宵照例回去很早,下课铃一响就跑了,迟曙拖着行李箱,走到小巷子门口,漆黑的小巷子里留了一盏小小的灯,如夏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明亮,迟曙信步走过去,走云梯一般,进了门,立宵卧室的灯亮着,但门关着,里面传来说话声,被隔开的门过滤得有些低沉,行李箱的声音慢慢离门远去,脚步声又慢慢近来,门开了。 立宵穿着一件黑色体恤一条黑色短裤,一双凉拖,靠着门,头发发尾还有点儿湿漉漉的,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在食指上转了转,“迟曙。” “嗯。” “钥匙。”立宵把钥匙举高了些,迟曙从门外走进来,“这个是你房间的钥匙,我房间的钥匙我已经取下来了,这个是大门的钥匙,你有时间可以去配一把,晚上叫门可能叫不醒我。”立宵把钥匙递给他。 “过来。” 迟曙跟着他,沿着门前的屋檐右边是晾衣架,左拐,有两间门,立宵指了指,第一间是书房,里面的书都是房东家的,第二间是厨房,里面干干净净,但是没有任何蔬菜,看起来厨具也没有用过,“厨房你可以用。” 拾阶而下,往左是大门,往右边直走,左手边是一个压井,看起来很破败,但似乎还能用,洗澡间和厕所,右手边是小花园,抬头是一个葡萄架,葡萄树已经落得差不多了,看起来人吃得很少,应当是鸟儿吃得多。 “洗澡间和厕所都可以随便用,包括里屋里的冰箱,都是。” “好。” 立宵进屋去了。 九月份苦夏还没过去,依旧燥热得难忍,迟曙在屋里听着风扇呼呼响,身上还是起了一层汗,他推门轻声出去,立宵屋子的灯还亮着。 迟曙拿了一把椅子坐到露天的院子里,抬头是小小的四角天空,繁星明亮,衬着月色格外皎洁,迟曙闭着眼,习习的凉风扑打他的肩背,粘腻的汗慢慢冷却下来,他又去洗了一个冷水澡,回屋的时候,立宵房间的灯已经灭了,迟曙的房间进门床在右手边,宽的一边倚着墙,迟曙不禁想,立宵房间的床是依着左墙还是右墙,看他房间门的位置,应当是跟他同一座墙,迟曙微微贴近了墙,风扇的呼声在他耳边轰响,墙那边胳膊拍打在凉席上的声音清脆,随后他听到一声啪的一声,应当是胳膊拍到墙上的声音,还有不耐烦的呼吸声。 风扇声停了下来。 墙那边呼吸声似乎慢慢平淡了,但偶尔还是能听到**的肌肤拍打凉席的声音。睡姿挺差,但睡眠质量似乎很好,但又厌烦噪音,老墙太薄,隔音太差,所以呼呼的风扇声都能打扰到他。 连风扇都没有的夜里,迟曙睡得很艰难。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迟曙就醒了,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清凉,迟曙坐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大脑放空,一时之间有一种从世界抽身出去的感觉,微凉的风和灰暗的四角天空,院子里浅淡的桂花香,好像天地之大似乎也不过如此,所谓过不去的日子慢慢也都熬过去了,那些浮在内心表面的痛苦,慢慢沉了下去,迟曙的心蓦地静了下来。 路还这么长,他还可以慢慢走。 迟曙在院子里一直坐到他平日里去学校的时间,他去附近买好了早餐,从这里走到教室应该也就五六分钟,可一直到距离早自习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立宵房间的门依旧是紧闭着的,迟曙犹豫片刻,把早餐放到了桌子上,去上课了。 今天早上立宵迟到了,偏偏还是语文课。立宵被语文老师叫出去罚站。 当立宵拿着课本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迟曙突然就后悔起来今天早上没叫醒他,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的缘故,才让他的睡眠突然不稳定起来。 今天上午体育课的时候迟曙再次看到了杨光,他站在操场后门的地方,他妹妹在他旁边,立宵在操场上跑圈,一圈又一圈,跑着跑着又绕着操场走起来,杨家幸的目光始终在立宵身上,立宵自始至终,目光不偏不倚,一直到快下课的时候,杨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杨家幸也沿着楼梯回了班级。 下课的时候,迟曙沿楼梯往上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二楼的王琪悦,和另一个男生,趴在栏杆上,无论是距离还是小动作,敏锐的人都可以察觉到,似乎已经偏离了这正常朋友的界限。 班级里素来爱八卦,磕CP最甚,尤其是立宵的CP,大家似乎都认为王琪悦和立宵正在谈恋爱,于是大多数看到的人目光都忍不住往立宵身上落,看立宵的反应。立宵一开始只慢悠悠在队伍后边走着,一时间这么多目光撒花似的落到他身上,不禁有些诧异,后来他顺着人群的视线偏头,应该是看见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就又漫不经心往前走了。 王琪悦依旧笑着,那个帅气的男生,已经轻轻握住了她藏在栏杆前面的手。班级里看到的人已经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毕竟还从没有听过有人给立宵戴绿帽子,这也许是一个惊天大瓜,似乎可以谈论很久了,下课后面的人一圈一圈围在一起,声音大到迟曙都可以听到,立宵也一定听到了。 立宵这一天确实有点反常,下课了就趴在后面睡觉,也没有逃课,上课甚至还听课做笔记,数学老师上课的时候看到这么努力的立宵都有些激动,毕竟校长已经找他谈过很多次话了,立宵只要数学成绩可以提上去,甚至不用提太多,不要个位数,光靠英语他考上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以至于下课的时候数学老师把立宵叫出去,进行了一番长谈。不爱表扬的数学老师破天荒对立宵一番鼓励,迟曙写着作业瞄着头看,谁知数学老师进屋看了他一眼,把他叫出去了。 立宵靠在栏杆上,正看着楼下石楠花。 “迟曙,我听立宵说你们住在一起啊。” “啊,”迟曙看了立宵一眼,只有一个后脑勺,“是啊。” “那就方便了,我本来想周末让立宵去我家补课,既然这样,你们学生之间也更能说得上话,也方便,你要有时间的话,就给他补补?你看可以吗?” “可以。” 数学老师拍了拍迟曙的肩膀,让他回教室了,他又开始对着立宵唠叨,只看见立宵不住点头,没一会儿,数学老师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着小曲回办公室了。 第15章 逃离小镇 晚上迟曙回家的时候立宵还没到,迟曙索性搬了张小桌子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桂花一阵一阵的清香,小小的花瓣被风吹到他的书页上,淡黄色的小花,可爱又芬芳。 哐通一声,大门开了,立宵看到迟曙还有点惊讶,似乎适应了一会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过来了,“呃,数学补习的事,你不——” “既然我答应了数学老师,我会尽到责任。” 立宵沉默一瞬,“数学老师的补习也没什么用,补不补习,我的成绩都那样,数学老师也不会知道。” 平日里迟曙不喜欢这些额外浪费时间,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对象是立宵的话,似乎可以试一试。 “如果你不希望我给你补习就算了。”迟曙笔尖轻轻点着草稿纸,看着立宵的神情,不紧不慢说出后半句,“那就去找数学老师补习,我不会骗老师。” 立宵挑挑眉,“只要你不觉得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多一个人写作业而已。”迟曙抬头看他,“你要过意不去,也可以帮我补习一下英语。” 立宵轻笑一声,脸上却没有笑意,“我周末有事。” 语气这么冲,显然是生气了。 “周一到周五晚上都可以,到时候做的卷子,我会定期交给老师看。” 立宵站了一会儿没说话,直直看着迟曙,迟曙也看着他,眼神不躲不避。 刚住进人家家里,还是不要太过火,迟曙妥协道:“你如果其他时间有事,我都可——。” “周六吧。”卧室的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很显然,立宵在跟数学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一直以为迟曙是个好说话的主,也许是迟曙的行为给了他什么错觉,迟曙向来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可以不择手段。 迟曙转着笔,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他竟然在心里期待着立宵能跟他一起考上高中,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几乎是陌生人的立宵,纳入了自己的人生规划里?妄想带着他一起逃离小镇? 周六立宵果然来了。 不过已经是下午了。 迟曙在院子里写数学老师给他的竞赛题,看到立宵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惊喜多一点还是惊讶多一点。 立宵穿着一件红色外套,很衬。 “学两个小时,怎么样?” “可以。”迟曙这次没为难,把一套数学老师给的基础卷递给他,“掐着时间做第一套,做完我看看。” 立宵听话地拿着卷子做题了,坐在迟曙的对面,很安静。 迟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听话形容他,但立宵不言不语趴在桌子上写题的样子确实很听话,看起来有点乖。 时间一到,迟曙准时敲了敲他的卷子,立宵松手,迟曙抽走了,确实惨不忍睹,但立宵偏偏写得很认真,虽然大多数步骤都是错的。 很认真,这就够了。只要立宵不是怀着一个糊弄的心态坐在这里,迟曙就已经挺知足了,毕竟人是被他逼来的。 两个小时到的时候卷子还有两道题没讲,迟曙顿了一下。立宵等了一会儿迟曙没说话,他似乎反应过来两个小时到了。 “你要是有时间,那这两道题也给我讲了吧。” 迟曙继续讲题了。 后来迟曙去找数学老师老师交自己的竞赛卷子的时候,数学老师顺带问了一句立宵的情况,迟曙说,“他很认真。” 数学老师笑了笑,看着迟曙笔迹工整的卷子,又抽出来立宵以前写的卷子,“立宵这个孩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并不像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我逼着他学数学,不管他怎么不情愿,但凡是交给我的题,要么是空白,但凡写的,都是认真完成的,有自己的思考,不糊弄,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放弃他。” “立宵知道怎么尊重别人对他的苦心和付出,不愿意辜负别人,是个好孩子。” 迟曙点点头,“老师,把他以前做过的卷子给我看看吧。” “你可以帮他,但不能为了帮别人耽误了自己。”数学老师没给他试卷。 “我不会的。” 数学老师把卷子给了他。 立宵写的卷子有些工工整整,数学卷子字也不多,步骤排列下来,看起来很干净,有些龙飞凤舞的,但也不是胡写,倒像是写急眼了。立宵的字工整起来也是很普通的,不工整的时候反而有几分自己的个性在。 迟曙看完之后,还给了数学老师,立宵应当是不希望迟曙对他这么上心的,在迟曙看来,他太上心的话,也许立宵会觉得有几分阴谋论的味道。 但迟曙确实没什么阴谋,只是立宵是一个,他恰好觉得不错的人,想交个朋友,像刘宇潮那样的,交心的朋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后来的几周,立宵没再要求时间,有时候甚至周六一整天都在四合院里,虽然两人说话不多,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一点。 这周上课的时候班级里气氛有些怪,立宵的桌上似乎又多了女生送的奶茶,抽屉里也多了几封信,一般在立宵有女朋友的期间,这些东西是很少见的,立宵虽然女朋友多,但是是排列式而不是并列式,他跟一个女孩交往的过程中,会刻意跟其他女孩保持距离,听李梓舒说,这是女孩们需要从男朋友身上得到的安全感。至少立宵脚踏两只船的八卦,还从未有过。 似乎跟立宵谈恋爱是一个不错的体验,不然明明知道立宵是花花公子,怎么追他的还是一个接一个。 班级里的姑娘们常常议论,立宵谈恋爱首先不跟本班的谈,其次,谈恋爱期间双方不能跟其他异性搞暧昧,也许是有些轻微的情感洁癖。平日里过生日送礼物,约会,无论是玩玩还是真心,体验感都不是太差,这个年纪追求的新鲜感,似乎很少有人是冲着一辈子去跟某个人谈恋爱,无非是合了眼缘,在一起试试罢了。 立宵分手也大都是和平分手,据说有一次立宵生病住院,好几个女生去看他,女朋友坐在一起,竟然没有打起来,倒也聊得来,立宵交女朋友,立爸立妈是不反对的,虽然有时候有些惊讶。 这周的怪异,在于立宵和王琪悦似乎没有分手。因为王琪悦经常来找立宵,立宵也没有拒绝。 上次立宵特意去找教官,也许也是保护王琪悦,毕竟不是所有女孩的父母都同意闺女谈恋爱,男孩还好,女孩的名声很容易就在谣传之中被毁了,一旦被教官抓到,通报批评叫家长是不可避免的。 看起来立宵似乎对王琪悦还是很上心的。 那为什么突然会有女孩们给立宵送礼物? 李梓舒说,“因为王琪悦脚踏两只船。” 李梓舒跟王琪悦一个班,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女孩,也许是碍着王阳朔的面子,没有跟她彻底闹翻,至于王琪悦和李梓舒的矛盾,也是说来话长,且十分可笑了。 第二节课间操,大部分人都去操场小卖铺买东西,迟曙跟刘宇潮去操场晒太阳,突然看到一个女孩跟立宵站在操场上边的树下,扶着栏杆说话。八卦的刘宇潮已经从这里走过去好几次了,也许是因为那个女生是林萱莺,跟王琪悦一个班。 女孩穿了一件长长的浅蓝色连衣裙,扎了一个丸子头,有些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小动物,说话的时候,原本轻松搭着栏杆的手不知觉扣在一起,原本一只靠在栏杆上的脚也挪了下去,站得笔直,不知道是不是紧张。 立宵靠在操场的栏杆上,听旁边的女孩喋喋不休说她怎么样对他一见钟情,怎么样偷偷看他,有多喜欢他,立宵摆出一脸认真的样子,思绪还是忍不住天马行空了。 等到女孩说完,停了一会儿,立宵才开口,他耐着性子说:“同学,你知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可是你们不是要分手了吗?” 立宵闻言一愣,轻轻笑了笑,“谁告诉你的。” “可是她都那样对你了。”女孩有些咄咄逼人。 立宵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也许大多数人并不喜欢外人对自己的感情指手画脚。 女孩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听进去了,接着说:“她跟你在一起,但还跟别的男孩暧昧不清。” “是吗。”立宵心不在焉地接话。 “我们都是一个班的,我还听见那个男生跟她表白了。” 立宵的目光静静看着操场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女孩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说:“她答应了。” 立宵扭过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往教学楼看,又把目光落到眼前的人身上,低声笑了笑,“那怎么了?” 女孩愣愣看着他,“什么意思,她都跟别人在一起了,这还不够?” “她跟别人在一起,我也要跟别人在一起?”立宵表情有些淡漠,似乎是在疑惑这惊人的逻辑,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从喉头发出的冷笑,竭力压抑自己内里的嘲讽,“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还没分手,就不会跟别的女孩再有其他关系,你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脚踏两只船吧。” “啊,”女孩的脸有些红,声音低低的,“分手就没事的吧。” 显然会错了意。 立宵似乎耐心告罄,最后问道:“那我要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答应别的女孩儿的告白你能接受吗?” 也许是他的语气一直不温不火,这个女孩才没能从中听出适可而止的警告。立宵的烦躁开始浮于表面。 女孩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头避过周围有些刻薄的目光,轻轻说:“是我长得入不了你的眼吗?” “你很漂亮。”他认真地说,看着站姿扭曲的人肩头微微颤抖,“但是同学,谈恋爱也是有原则的。” 女孩闻言看了他片刻,似乎想从这人丰富的情史里寻找出他那所谓的原则,最终女孩偏开了头,轻声说:“我不会放弃的。”转而跑开了。 立宵缓了一会儿,又转身趴在栏杆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红黑色的外套,一件黑T,在毒日头底下蒸腾,他站在树荫下,微微向前俯身,时不时有微风吹来,散开半盖着他眉毛的头发。 立宵缓缓闭了下眼。 “我觉得立宵其实没有你帅。” “啊?”迟曙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到这里。 “但是,他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质,很吸引人。”刘宇潮转第五圈的时候,一副思考的样子慢慢说,“他还是很适合处朋友的,但跟他做朋友挺难的吧,他看起来不缺朋友,杨光孙凡也不太好惹。” “李梓舒和王阳朔不是他的朋友吗?” “也许吧,在学校里确实有看见过他们一起玩,但不怎么听人说过,可能大家只对有意思的人感兴趣,比如□□。” 也是,普通学生哪里有□□有聊头。 第16章 王琪悦 立宵午休下课去超市买小零食,恰好遇见他的女朋友站在超市门口,“琪悦。” 王琪悦正在门口等朋友,转头就看见了立宵,瞬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朝立宵跑过去,“这几天忙什么呢,都不见你。” 立宵把手里的千纸鹤糖递给她,王琪悦朝超市里出来的朋友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走,跟着立宵往旁边的青石路上走。避开繁杂的人群和视线。 “你知道这几天周考成绩出来了吧。” 王琪悦朝他一笑,“知道啊,你英语阶段第一,我们老师把你的作文当模板贴在后墙上供我们观赏。” 立宵一听笑了,“那数学老师有没有把我的数学卷子投出来做反面教材?” 王琪悦乐了起来,剥了一颗青苹果味的糖喂给他,“我们数学老师说没见过把数学题当英语题写的,你到底干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王琪悦说着碰了碰他的肩膀。 立宵轻咳两声,少见的有些不自在,“那数学题我也不会写,就把不会的大题翻译成英语了。” 王琪悦弯腰笑了起来,她抬手揪着立宵的外套口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那么有才呢,英语老师的好学生,你以为数学卷子是英语老师改的吗。” 立宵轻叹一口气,摊了摊手,相当无奈地说:“数学老师在考试之前把我叫到办公室,要求我考试的时候必须把卷子写满,我已经把能想起来的公式都列上了,你说,我就听说过写语文,政治,历史要把卷子写满的,哪听过数学还有这种要求?” “不愧是数学老师,思维远超常人。”王琪悦抬手勾线似的轻轻环住立宵的胳膊,虚虚搭在一起,轻声问:“我听说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去找你了?” 王琪悦拢了拢他的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立宵身上一贯是一股淡淡的柠檬味,不知道是洗衣液,香皂,还是吃了糖。 “跟我表白呢。” 王琪悦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两人往操场没人的方向走,“我以为她会跟你说我脚踏两只船。”她说着不自觉把目光移到立宵身上,正好撞上立宵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在赌立宵的信任。 “她说了。” 王琪悦的心咯噔一下,交握的双手握得有些发紧,立宵接着说,“但是我应该信吗。” 王琪悦的心轻轻跳着, “你希望我相信她吗?” 立宵引诱一般的嗓音在耳边荡起, “如果我信她,为什么你是我的女朋友。” 立宵的话里带着一点上挑的笑意,眼底一片揉碎的阳光,他明明咬字清晰,却让人又听出了几分缱绻缠绵的味道,不知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 王琪悦耳朵红了一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初一的夏天很长很长,长到王琪悦觉得她可以跟立宵在一起一辈子,从此刻开始;初一的夏天又很短很短,短到她还没来得及弄清什么是心动,就迫不及待掏出了满腹的真心,自己看着感动,别人看来却是刨膛破腹,血淋淋的恶心。 王琪悦后来反常地没有再跟那天那个男生有过多交涉,刻意保持了距离,也最终没有跟立宵解释,这一页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掀开了,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唯一反常的,是立宵不再频繁地主动找她,两人明明只隔了一面薄薄的墙,却像在异地恋。 王琪悦习惯了男孩儿的追求,也习惯了立宵无底线的包容温柔和信任。 十几岁的孩子骄傲于自己的魅力所以不加掩饰,却也管不住自己泛滥的花心四处招惹,专心的人有没有错都输了。 王琪悦不再自己生闷气,以前她乱发脾气,想着这个不行了再换一个,可现在她想,立宵可以随随便便换吗,王琪悦突然害怕了。 周末她不再等立宵主动约她,也少了许多欲拒还迎,她坦坦荡荡买了一兜子零食主动找他,立宵不想出去,她就在家陪他,她不强求立宵陪她逛街,不闹脾气,主动拥抱也试探着接吻,只要立宵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似乎就够了。 王琪悦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被动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为什么立宵看起来总是不在乎呢? 王琪悦甚至好奇,立宵究竟有没有在乎她跟另一个男孩的暧昧。 周六上午,王琪悦拿了两杯奶茶去找立宵,立宵正一脸生无可恋地写数学题,迟曙眯着眼睛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王琪悦轻手轻脚越过躺椅,溜到立宵身后,把奶茶放到他眼前,立宵看着她笑了起来,王琪悦也笑了,眉毛弯成了月牙,“我们两个偷偷出去玩吧,今天天气不太热,我们可以骑车兜风。” 立宵在这里坐了一上午,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等我做完这道题,我俩轻轻出去,别把他吵醒。” 立宵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王琪悦觉得自己像是个来偷情的,好像那个椅子上坐着的才是正宫,她不悦地挑了挑眉毛,却依旧是放轻了声音:“你出去还要经过他的允许?” “不是经过他的允许,他给我讲了一上午题,还抽出下午时间陪我做卷子,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跑的。” 王琪悦憋了一会儿,想问兄弟重要还是女朋友重要,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索性问:“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立宵笑着看了她一眼,王琪悦不再问了,乖乖坐下了。 午后阳光不燥,温度正好,迟曙昨晚上熬夜打游戏,已经躺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立宵写作业写到五点,他睡到六点,院子里的霞光已经很浅了,只有葡萄架上还有几束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射进来,在地上稀释成几缕微光,影影绰绰。 迟曙揉了揉硌得发疼的肩膀,慢悠悠站起来,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一张写得龙飞凤舞的卷子安安静静呆在桌子上,落了几片浅黄色的小小花。 立宵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迟曙准备锁门时立宵发的消息,他说他没拿钥匙,麻烦留个门。 迟曙抬手开了锁上的门,看见巷子口有两个模糊的身影,摇摇晃晃要过来,迟曙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是立宵和王琪悦。 立宵好像喝醉了,整个人瘫在王琪悦身上,王琪悦整个肩背弓了下去,一走一踉跄,还死死揪着立宵的胳膊,搂着他的腰,生怕人摔了,结果下一秒她就被立宵一个踉跄挤地撞在了墙上,迟曙正想跑过去扶一把,看见那女孩半边身子撞在墙上,一只手伸着护着立宵靠在墙上的头,立宵半坐在地上,像只温顺的小猫,王琪悦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另一只手扶着立宵的下巴,就这么吻了上去,迟曙站在阴影里,看着两人鼻尖碰着鼻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是走还是不走,正当他犹豫时,立宵突然抬手捏住了女孩的后颈。 王琪悦鼻尖发红,这几次每次她想接吻,立宵总会抓猫似的捏着她的后颈,把人给推开,力道不重,可王琪悦觉得很难过。 他今晚喝醉了,王琪悦喉头哽咽着,跪在立宵的身前,执拗地吻着这个烂醉如泥的人,立宵揪着她后颈的手越来越紧,王琪悦的泪砸地越来越凶,后来那手突然卸了力,立宵咳嗽起来,嘴唇上被咬破了皮,唇齿都染得发红,王琪悦站了起来,突然朝迟曙的方向看了一眼,迟曙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他听见那女孩轻轻开口,“麻烦你。” 最后是迟曙把人扛回去的,王琪悦在旁边护着,一直入了家门,迟曙毫不留情地把那人摔在了床上,立宵轻嘶了一声,翻个身似乎睡着了,王琪悦没进屋,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迟曙把人带进去。在光下,迟曙才看见女孩穿着露半肩的短上衣,肩膀上一大片淤青,似乎是刚才撞的,没等迟曙开口,王琪悦就上前把立宵的外套递给他,“谢谢你,他喝多了,麻烦你了。”王琪悦朝他鞠了个躬,走得有些狼狈。 大门关上的时候,风从小窗里涌进来,凉凉的,秋天来了。 迟曙进了立宵的房间,他第一次进,进门左边靠墙是一张床,床后边是衣架,衣架上是空调,床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茶杯和手机充电线。右边靠墙是一张书桌,几张卷子,椅子上放着书包,上面还搭着一个外套,门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鞋架,放着他的拖鞋和运动鞋。 卧室是一个人很隐秘的地方,迟曙也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卧室。 立宵在床上躺着,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他皱着眉头,似乎睡得不太安稳,也是,酒喝多了,风吹多了,要头疼的。 迟曙弯腰蹲在他面前,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抿了抿立宵嘴唇上的血迹,咬得似乎有些深,立宵嘶了一声,偏开了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迟曙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关了灯出去了,没一会儿他端着一杯水又进来,拿湿毛巾擦了擦立宵的脸颊,脖子,和嘴唇,还有汗淋淋的脖子,带着灰尘的手,和发凉的手臂。 以前迟攸同醉酒的时候,他经常看到迟母这样去擦迟攸同。 迟曙擦他额头的时候,立宵眼睛动了动,迟曙看了一会儿,抬手盖上他的眼睛,睫毛在手心里痒痒的,可立宵很乖,没有躲,只是睫毛一直动来动去,迟曙看到他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什么,迟曙凑上去。 又轻又哑的声音。 “老奶,好黑。” 迟曙站起来的时候脚麻了,他出去的时候把小夜灯打开了。 第17章 敬业的数学课代表 立宵宿醉醒的时候确实头疼了,第二天周日他一整天都在屋里睡觉,中间王琪悦来了,没进来,她跟迟曙说,立宵跟她分手了,王琪悦的眼睛有些肿,说的时候还有些哽咽,看起来不太好,迟曙潜意识觉得王琪悦是想要人安慰一下的,显然这个人不该是他。 “立宵在屋里,你想进去吗?” “他在睡觉吗?” “我不知道。” 王琪悦看着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鹿似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迟曙不堪忍受地避开了,“我去看看。” 迟曙小声打开了立宵房间的门,立宵平日里是有锁门的习惯的,但昨晚上没能锁成,立宵脸对着墙,似乎还在睡觉,迟曙叫了他一声,立宵没应,他轻轻凑过去,双手环过立宵的腰,打算看一眼,结果他的头刚凑过去,立宵突然转身平躺着,看着他,迟曙一紧张,手一滑,一下子趴在立宵的肚子上,他明显听到立宵蜷了一下,闷哼一声。 立宵应该是刚睡醒,肚子热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迟曙趴了好一会儿,身体都是僵的,他费了一番功夫终于起来了,结果立宵也正扶着床坐起来,迟曙一扭头两人头碰到一起,立宵又倒回去了。 迟曙终于坐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偷亲我?”立宵似乎是没睡饱,眼睛都没睁开,语气里带着沙哑而慵懒的调戏,话尾很轻,在喉咙间含混着,最后两个字在嘴唇边变成了气音。 迟曙连忙关了门出去了,他的脸一脸通红,一只手捂着眉头,等着心情平复下来,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自己僵硬的身体缓和下来,可最后两个字却余音绕梁般挥之不去。 迟曙走到门口,王琪悦已经不见了。 王琪悦和立宵分手的消息在班级里传开了,立宵这几天经常收到礼物和表白,但他似乎并没有开始下一段恋爱的打算,倒是学习上心了不少,这几天都很安分,上次迟曙给他的数学卷子还进步不少,事情似乎在慢慢变好。 但是还是出事了。 第二节课间操,迟曙跑操场角落一棵大树下看书去了,结果第三节课回来的时候,发现班级里有些不对劲,原本是班主任的课现在变成数学老师来讲课了,同学们都蔫了吧唧的,迟曙下意识抬头看立宵的位置,结果位置上没人,迟曙皱了眉。 迟曙一节课听地心不在焉,这全得感谢他那极度八卦的同桌和自己那多问了一句的嘴。 “同桌,立宵跟你玩得好,你课间不在,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多好玩儿的事儿。” 立宵什么时候跟他玩得好了,他不就是给立宵讲了几道题,立宵来找他问过几道题。他除了比别人多知道立宵的数学水平,其他的并不知道什么。 “多好玩儿,行侠仗义英雄救美了还是杀人放火劫富济贫了。”迟曙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没想到他同桌更激动了。 “还真给你说应了,这不班主任都去解决了,你猜猜他怎么了。” 迟曙难得地顿了一下,内里有些惊讶,真去劫富济贫了,不能够吧? 同桌期待地看着迟曙,等着他回应之后自己舌灿莲花告诉他来龙去脉,没想到这人突然沉默了,“曙儿,你好奇的话,我给你讲讲?” 迟曙的讲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同桌就在数学老师进屋的那一刻把身子坐直了,乖乖闭了嘴,一节课都死死盯着黑板,愣是没再看迟曙一眼。 迟曙一节课胡乱猜测,好奇之心迅猛无比。 迟曙一连好几天没见立宵,准确的是回家没见,他还在学校上课,但是周末没再补课,所以在立宵安安静静两人又隔着楚河汉界的情况下,两人已经一周没说过话了。但是迟曙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个男生在厕所骚扰林萱莺,恰好这个女孩跟立宵表过白,立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拳打碎了人家一颗牙。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在场,立宵简直帅爆了,他打完人拳头上都是血,他当场脱了外套拦腰系在萱莺的腰上,我去,爱死了!” 原本的校园霸凌骚扰事件,被立宵本人削弱了不少,似乎并不多人关心林萱莺如何,也不太关注事情本身。 迟曙这几日每次从厕所走过,总能听见女生厕所门口一群群掩饰不住的激动的声音,经此一战,原本就桃花傍身的立宵估计要走上校园明星之路了。 迟曙昨晚没睡好,觉得头疼,打算回去眯一会儿。 “你知道吗,那个性骚扰的男生是一班王琪悦的追求对象,似乎是不满立宵跟王琪悦提分手,想报复,又不敢找立宵,这才去找了林萱莺的麻烦。” “话说王琪悦是立宵的前女友,林萱莺是怎么回事。” “萱莺喜欢立宵呀,之前王琪悦脚踏两只船的时候,她就去跟立宵表白了,但是立宵没应。” 说话的女孩放低了声音,轻声问:“立宵都回来上课了,萱莺怎么还没回来?” “那个下头男好像拿手机了,萱莺穿的裙子。” “靠。”那个低声说话的女生啐骂一声,“我就知道立宵的英雄事迹和那个下头男掉了哪颗牙,萱莺的事我是一点儿不知道啊。” “我也是因为经常跟萱莺一起吃饭,上周去她家看她才知道的。” “我下周跟你一起去吧。” 迟曙睡觉的心思已经被这场无意的偷听扰没了,他想着,是校园霸凌和猥亵比较严重,还是打架斗殴同学矛盾比较严重,话说那姑娘喜欢立宵的话,会说出真相吗,毕竟厕所没有监控,伤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究竟如何全靠一张嘴。 迟曙难得的想找立宵问问关于处分。 可他进班的时候,立宵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立宵的父母是课间操时来学校的,立宵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立父一身正装,立宵没眼,想给他一个白眼,结果没等白眼翻出来,立父就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头。 “您好,我是立宵的班主任,请您来呢是想说一下立宵在学校的事儿。”班主任看见人进来,站起来迎了上去。 “老师,您坐您坐。”立父一副谦卑的样子,“立宵回家都跟我说了,同学之间闹矛盾,不小心把同学牙给打掉了,我上周已经去了医院,医药费我们全包。” 班主任的脸色落了下来,她挥手让立宵先出去,立宵关了门出去,她转而继续对立父说:“我找您来是想告诉您这件事的严重性,不只是赔偿问题。立宵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老师们都喜欢他,就是平时有些不听话,这短短几周就有好几个教官抓住他谈恋爱,数学卷子不好好写乱画画,现在又跟同学打架,您想想,但凡老师们去晚一点儿,他会不会下一拳把人鼻子打折了,或者闹出了人命,这可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不逃课就知足了,立爸想着,脸上的微笑却渐渐褪去,变得有些恼怒,夹杂了几分羞愧,“老师,您放心,我一会儿带他回去就狠狠揍他一顿,在学校这么不听话,给老师惹麻烦,那位同学的事,我也会带他登门道歉,谈恋爱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我一定让这臭小子好好反省反省。” “您——” “您别生气,我现在就领回去好好教育他。” 班主任长叹一口气,“教育孩子不能打,你好好跟他说说。” “是是是。” 立宵靠在栏杆上看操场,杨光站在那里也正往这边看。还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立宵正要下去,突然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他的肩上,眼皮一撩,是迟曙。 “我听说你这件事按同学之间打架斗殴处理了。”迟曙跟他一起趴在栏杆上。 立宵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确定自己没幻听,“要是我耳朵没坏,下课铃应该还没响吧。” “这节数学课。”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老师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上课。” 数学课代表以权谋私似乎更可信。 立宵挑了挑眉,“数学老师顺便让你问问我怎么处理?” 立宵果然没信,迟曙坦然惯了,也没觉得尴尬,“这个我问的。” “迟曙,你公然以权谋私,还站在办公室门口,你觉得数学老师纵容你,班主任也会纵容你?” 迟曙难得回忆了一波,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数学老师什么时候纵容过他:“你如果愿意屈尊换个地方谈谈,我就可以免于制裁了。” “没想到你也有好奇心。”立宵语气里有些玩味,还是下楼去了楼梯间,迟曙跟上去,立宵靠在窗户上,依旧看着操场的方向,“不惜逃课来听故事。” “我只是看到了黑板上的处理。”迟曙补充一句,“而且,你好几天没有补习数学了。” “你真的尽职尽责。”立宵夸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嘲讽在。他似乎并没有跟一个不熟悉的舍友讨论关于他的处分问题的打算,转而换了个话题,“你之前看的那本书叫什么来着?” “啊?” “之前经常看到你在操场看书。” 迟曙微微惊讶,想了想说,“《草房子》” 立宵挑了挑眉,“你看童话故事?” “有人看起来是童话,有人看起来不是。” 立宵没说话。 迟曙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这件事按打架斗殴处理了?” “刘宇潮让你问的?” 迟曙是刘宇潮的朋友,刘宇潮喜欢林萱莺,迟曙想了想,应了。 “你似乎连刘宇潮喜欢王萱莺都不太清楚。”立宵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心情好了一点儿,“不然呢,那应该怎么处理?” 立宵看着操场,操场上已经没人,树叶在风里簌簌作响,这么热的天气,难得有这么阴凉的地方,闷热难袭。“你知道我们校长要跳槽了?” “你怎么知道?” 立宵的眉毛弯了弯,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既然好奇我的事,也该知道点别的,原来就只是好奇我的事儿。” 迟曙明白起来,原来立宵一开始语气嘲讽是以为他好奇心太重,心情好起来是知道迟曙不是好奇,而是关心,好奇得来的结果容易谣传博人眼球,很招人烦,关心会不会? 立宵笑了,迟曙就明白了。 立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似乎不在乎坏人有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得到了不该有的惩罚,他也不在乎别人的八卦是不是跟他有关,他只在意他想要的结果有没有达成,但是似乎,就算没有达成他也不会太在意。 “这周补习我会准时。” “敬业的数学课代表。” 立父从办公室出来找了立宵半天没找到人,索性回车里等他了,又等了一个小时,立宵才慢悠悠地过来,坐上了副驾驶。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立父摸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你知道我在办公室你老师怎么训我的吗,你就不能——” 立宵扭头看他一眼,立父瞪着他。 “他们是想报复我,那个女孩完全是受害者。” 立父气愤的脸这才缓和,他习惯性抽了根烟,摸着烟嘴摸了半天又给放了回去,好半天,立父才把汽车引擎发动起来,悠悠吐出一句话,“这种人,打掉一颗牙轻了。” 立宵把头扭向了车外,心情似乎不佳。 立父瞥了他一眼,“今晚想吃什么,爸带你去。” 立宵不说话。 “这是怎么了,跟女朋友生气了?”立父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香烟。 “没有,分手了。” 立爸彻底闭嘴了。 回了家,立宵还没下车就见立母跑过来了,“怎么样,解决了吗。” “解决了解决了。” 立宵推开车门,刚站起来就挨了立母不轻不重地一巴掌。 “兔崽子,净给我惹事儿。” 立宵笑起来,“妈,你骂谁呢。” “骂谁,骂你呢骂谁。” 立宵笑着往屋里跑,“那可骂不着我。” “好了,小孩儿们闹个小矛盾,别怪他了,长记性了。”立父站在车门前,终于点着了自己那根烟。 “你就会和稀泥,这次是打掉一颗牙,下次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儿子有分寸,再说,他打人也不是没有原因,那不是那家伙欺负他女朋友嘛。”立父笑嘻嘻地揽住了立母的肩膀,“儿子这是护妻,随我。” “可不是,随你,整天你们爷俩儿操不完的心。”立母白了他一眼,回屋做饭了。 立宵吃完饭就要溜,被立母拉着一阵唠叨,他一个眼神给到立爸,活像是说,管管你的老婆。 立爸无奈起身凑上去,拉着立母毫不避讳地你侬我侬,立母逼着躲着硬生生给气笑了,立宵趁着立母即将发飙的前夕,撒丫子跑了,后面传来立母骂骂咧咧的声音,立爸坐着笑着应着说话。 第18章 例外 立宵从牛棚翻进了老奶家,结果刚进去,老奶正拄着拐杖在那里看他,立宵吓得一个踉跄,老奶站在那里瞪他,“每次都翻牛棚进来,俺这大门是摆设不是!” 立宵笑笑,跑到老奶身边,老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暖烘烘的,立宵搬着小疙瘩坐到老奶身边,变似的从手里变出来一朵小花,老奶眼睛亮了亮,“呀!” 立宵笑着把花别到老奶的银白头发上,淡黄色的小花,衬得整个人都有了活力,“好看不?” “那可比那福晋漂亮多了。” 老奶脸上露出小女儿的笑容,甜滋滋的,“俺已经不看《打狗棍》啦。” “那你看什么?”立宵看着老奶讳莫如深的笑,啧啧两声,“你是不是又去看《甄嬛传》了。” 老奶白他一眼,“哪有,早看完啦,电视坏了,看不了啦。”老奶拄着拐杖站起来,立宵扶着往屋里去,“这么多天你也不回来,也没个人给修修。” “你怎么不去前院,我爸,我爷他们随便找个人都能修。” “前院是不去的,晒晒太阳也好。” 老奶家的电视前些年还是黑白影碟的,之后立宵家换了大荧幕的彩屏电视,就把老电视给老奶搬来了,可给老奶高兴坏了,整天坐在桌子前,用她那半瞎的眼睛看电视,立宵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清,但是快乐是真的就够了。 “等我寒假给你买个空调,这屋里冬天你一个人太冷了。” “哎呀,花那钱干啥,你多买书看,回来给买点软糖,老奶能嚼烂的小零食,陪老奶看看电视。” 立宵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把电视修好,“老奶等我!” 立宵迅速翻着牛棚越了出去,往家跑了,老奶拄着拐杖往外望,“哎,慢点跑,老奶又丢不了!就不走大门,你这混小子!” 立宵回来的时候背着书包,里面装着白色的小糕点,还有一些罐头,老奶眼睛亮了亮,“老奶也有礼物。” 老奶拄着拐杖进了屋,到西屋的麦圈里摸了摸,摸出来一瓶王老吉,又摸了摸,磨出来几包薯片,又摸了摸,还有一些饼干和糖果子。 “谁给您老人家送薯片啊?”立宵拎着那几包薯片笑起来,“下次我回来买点膨化的小虾条,小面包之类的,让你尝尝。” “那不是我外甥女,买了这么多新奇玩意,有些都让那些小家伙们搜刮走了,都是他们爱吃的,老奶特意给你留的这些。” 立宵皱了眉头,“下次他们来别让他们进屋。” “哎呦,就准你进屋啊,我不让进屋,人家爸妈能乐意吗,你这小子,下次不让你进屋。”老奶笑呵呵给立宵拆薯片,“我之前尝过一片,就这个番茄的好吃。” “嗯,我就爱吃番茄的。” 老奶听岔了话,“你要爱吃番茄,我那菜园子里番茄你摘点儿拿学校。” “菜园子那么远,还种着呢。” “忙惯了,等菜熟了你回来,帮老奶摘菜。” 立宵进屋拿勺子,给老奶拆罐头,又打开电视老奶摇摇头,“这会儿不看了,出去晒太阳。” 立宵关了电视,搬着木疙瘩和椅子出去了,坐在老奶腿根旁吃薯片,老奶拿勺子挖黄桃罐头,“哎呦,这个好吃呀,跟有个小东西吃着有点像。” “果冻吧。” “对对对,就那个,名字听着也好听。” “我下次回来给你带点儿。” “那你什么时候放假呀?” 立宵笑起来,“想吃果冻啊,我还有半个月吧,就放假了,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哎呦,惊喜,你是想让老奶晚上睡不着觉吧。”老奶笑起来,立宵也跟着笑。 阳光金灿灿的给老奶镀了一层金边,脸上柔软而温和,“前几天你那个朋友还来看我,哟,都那么高了。” “王阳朔吧,老奶,你别搭理他,他找我办事儿,我不同意,想从你这里下手。” “还找你办事儿。你是什么大官呀。” “我不是福晋您册封的小立子嘛,怎么也是您眼前的红人啊!”立宵捏着嗓子说 “哎呦,你这个鬼机灵,你要笑死老奶呀。”老奶跺着脚笑起来,笑得头上的花都掉了。 立宵扶着老奶的腿,轻轻靠着,老奶的手顺着他的头发,“小立子,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呀。” “嗯,我爸今年寒假不让我去打工,让我在家补习数学。” “别去打工了。”老奶顺着他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像夜色里的树林风吹枯叶的沙沙声,“你每次打工回来都瘦好多,老奶心疼啊。” 立宵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抱着老奶的腿。 “打工多累呀,你爸不想让你去,你偏要去,你跟他对着干,你去了也没人护着,都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立宵声音闷闷的。 “老奶心疼啊。”老奶摸着立宵的脸,轻轻抚着他脸上的突出的骨骼,“你爸一心想让你好好读书,立宵啊,老奶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有时钱啊,没那么重要,老奶从小到大住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不是说别人有了,老奶就要跟他们一样。” 立宵不说话。 冬天太冷了,哪个冬天的离开,不带走几个老人呢? “立宵啊,老奶说的,今年寒假别跟你爸杠,我们不去打工,你要认我这个老奶,就多来看看我,老奶备了面,今年给你蒸花卷,捏个斑鸠,好不好。” “嗯。”立宵鼻头酸酸的,不愿意抬头,老奶摸着他的头,眼睛看着眼前的柴禾,看着木门,看着牛棚,看着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倔强又脆弱的少年单薄的背上。 少年心里有一团火,熊熊烧着,噼里啪啦,却又隐秘,等人看见时,已经把一整个秋天的枯枝败叶烧尽了,一直烧到了大雪皑皑,也不停歇。 自从林萱莺这事之后,立宵好一段时间没闹腾,不谈恋爱不闹事,班主任时刻关注他,唯恐他憋一个大的,毕竟立宵整天收的情书不减反增,谁知道人家立宵一门心思搞学习,期中数学成绩都提升了不少。 立宵数学成绩提升,第一个高兴的是数学老师,第二个就是迟曙,立宵本人似乎没太大反应。后来周六补习的时候,迟曙的高兴几乎把立宵都感染了。 立宵挑挑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成绩提升了。” 迟曙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高兴,立宵成绩提升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似乎是没有的,要必须说出来一个,大概是进一步增强了迟曙的威信,连立宵这么烂的数学成绩都能提上来,迟曙不仅数学好,说不定还有做人师的资质。 数学老师还打趣,以后迟曙要是想当数学老师,说不定可以做个同事,迟曙只是笑,他就算当老师,也不会回到这里,更何况,他其实并没有教人的耐心,不然刘宇潮的数学成绩怎么就不见进步,一直跟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呢?太简单的题别人一直听不懂迟曙会失去耐心,所以班上真正问他题的人很少,除了刘宇潮。包括他同桌,都宁愿去问老师。 立宵是一个例外。 离期末考试就剩两个星期不到了,很多人已经穿上了羽绒服,迟曙常去街上的超市买菜,冬天火锅吃着暖和。 迟曙觉得这几个月街上变化很大,似乎从夏天的时候,街上变得干净了不少,也没了许多会追着人打的疯子,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了,迟曙现在还记得上次在超市门口被一个疯子吐了一口痰,他给吓了一跳,结果那疯子看见他被吓到了,一直嘿嘿笑,脸上笑意扭曲而阴冷,迟曙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迟曙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立宵,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双手插兜在一个电线杆前面看什么东西,看了没一会儿,拿手机拍了张照走了。 迟曙犹豫片刻,也过去了,是一张寻人启事,姓名,李阳孩,迟曙掠过一大群介绍,直直看着那张照片,可不就是那天吐他的疯子,迟曙认真看了看这张寻人启事,似乎是最近贴的,他撕了下来,反反复复看,结果看到了赏金,五万。 五万赏金找一个疯子? 迟曙一抬头,就看见另一张寻人启事,看时间应该很久了,纸都褪色了,也是寻找同一个人,赏金5000。 迟曙心里诧异,立宵为什么关注这个人,难道他也吐过他,要找他报仇?不会吧,迟曙立马把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排除了,暂不说别的,这疯子都失踪了,立宵没那么闲,那么,那疯子该不是立宵家的亲戚?这样这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在班里也该传开了,那能是什么原因呢,总不是看中赏金了吧,迟曙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果然是找人。迟曙这几天去超市买菜,总能看到立宵在四处打听,跟他一起的还有王阳朔。后来也常在这一片看到杨光的小弟和孙凡的小弟。 要说问什么消息,就应该问超市收银员,他们整天站在这里收银,哪个顾客过去不会说几句闲话,再或者就是老牌的卖衣服店,在镇上许多年了,走门串巷拍闲话,有时候客人来了都不知道,要人去喊,再者就是十字路口卖菜的小贩。 迟曙站在小贩面前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他一边挑拣西红柿,一边向小贩打听。 迟曙一路问,一连几天买菜问了个遍,连成一个可能的故事,一个并不美满,甚至让人难受的故事。 第19章 阳老太太的故事 阳家老太太,又搬着她的那个小凳子,从她家那蜗牛似的房子里蠕动出来了,门前是一大片空地,但灯光是很暗的,旁边连着几家住户到一家灯火通明的两层小超市,方才止住,对面是银行,往左连着几家,到一家卖衣服的小洋楼又断了。这几家低矮的灰败的房子,就被那个超市和这个卖衣服的挤在中间,凹在这里,像是被人来了一拳,还不是平整的一拳,而是左边凸右边凹的一拳,更显得破败。要是这条破街要下达什么拆迁的命令,这几家一定是首当其冲的拆迁户,也许他们也正等着这样的指令下来,才一直在这里忍耐,不然怎么会有人住在路灯都不情愿看一眼的犄角旮旯里呢? 阳老太太拄着拐杖,驼着背,整个人站直了,也许不过一米四,她坐在椅子上,这时候,老街市的灯亮了起来,除了这一片仍旧笼在一片暗处里,其余地方已经是灯火通明的小上海景观了。 阳老太太伸着脖子往超市那边的十字路口瞧了瞧,一个绿色的大垃圾箱像是一棵腰斩的树,只留了上半部分在那里颓然立着,跟几个卖水果的小贩争地盘,于是那些小贩每每遇见了不讲理的客人——硬要把五块钱砍到五毛钱的那些砍户——就定会在笑盈盈把那些那些买主迎走后,在这垃圾桶旁狠狠啐一口,以至于这垃圾桶背面乌黑的脏渍,竟比旁边的下水道还要不堪入目。 阳老太太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又坐回来,没一会儿,又前曲着身子往右边的大路上看过去,那里有两家面对面开的超市,足有四五层,只牌子就有两层大八个门宽,到了夜里亮着灯,很难让人觉得是夜里。超市四周包括门前都是干净整齐的,连进门磁吸门的下摆都是透亮的,要说有哪里不足,就是超市两边的两个大垃圾桶,常年散发着恶臭,守门神似的立在这里,到了夏季果蔬**快的季节,这里一天到晚都萦绕着蝇子,人人都绕着走。 为此,超市里的人把垃圾桶往那边买棺材的店铺旁边推了推,那棺材店老板不高兴了,要他们给推回去,超市老板只说垃圾桶共用,就该放在两店之间,棺材店老板只说自己往垃圾桶里扔的都是些纸扎的干净玩意儿,不想他们的净引来些蛆虫,不干不净!那超市店员算是给激怒了,说好歹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也照样吃着,反倒那些看起来纸扎玩意儿只死人才用,晦气! 于是这里的垃圾桶整日总不在一个地方,要么是超市里的人往那边挪,要么是棺材店老板往这边挪,整日四周的街邻们觉得烦闷,总不免要提两句垃圾桶的事。 若是今天垃圾桶在超市这边,那买菜的大妈就进了超市靠在收银台上,闲聊似的状似无意说上一嘴,只说那垃圾桶臭烘烘的,看着就要推到你们超市屋里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垃圾场收烂菜的,要把垃圾桶里的烂菜捡回来重卖呢! 倘若那超市店员是个急性子,真被说急眼了,这时候一场激烈的舌战至少能持续一下午,给烦闷无聊的人们平添许多看资。但自从那垃圾桶的四个轮子被推坏了之后,那垃圾桶已经许久不曾动过了,最难过的当属几个爱听人吵架凑热闹的大妈。 不过阳老太太是向来不爱看这些争论的,她年轻时候或许也或吵或骂地凑过热闹,不过现在早已经到了冷眼旁观的年纪,再不爱往上凑了,有时候吵得凶了,她还要用力拿着拐杖捣一捣地面,气得头都要发懵,这时候她总要说上一句,“以前这里的人哪会这样啊!” 也是,以前这里没有超市时,四周都是低矮的房子连带着菜园,街坊四邻无不是自己种菜吃,哪家的白菜种多了往另一家送几棵,哪家咸菜腌多了去邻居家送两罐尝尝,都是常有的事。吃饭时也是端着碗穿街走巷,亦或是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拿着碗倚树闲谈,一顿饭能吃到好几户家里的菜,也是稀奇。以前没有公共的垃圾桶,倒也少见谁家把自己的垃圾硬要扔到别人院里去。 今晚垃圾桶旁边静悄悄的,阳老太太的目光却在这里停了很久了。 垃圾桶旁边停了一辆车,里面坐了一个女人,正扣着手机发消息,她的半个胳膊**裸露在车窗户外边,一个高个男人正埋头往垃圾桶里看,看那样式他似乎已经在垃圾桶里找了许久了,不见有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就把眼珠挪到了那节白莹莹的胳膊上。 他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好似刚刚他在垃圾桶里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一节白莹莹的胳膊。 他先是看了一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往那胳膊走去了。胳膊的主人依旧低头看着手机,不时笑了笑,车里太闷,她索性脱了鞋,伸着两条长腿,挂着两只脚到车窗外,依旧看着手机。 她突觉一片叶子落到了自己腿上,动了动腿抬了头看,便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狼似的闪着邪光,他那一双手像一条绳子栓在她的大腿上,他看到她的目光,便勒紧了绳子,另一只手直直朝她的胸过来了,那女人瞬间尖叫起来,一脚踹开那个男的,那个男的挂着邪笑还要伸手,那女人疯了一样往驾驶室里爬,又被那男人揪住了小腿,女人尖叫着踹他,涂着粉的脸已经一片惨白。 这时候超市里出来的男人看见了,丢了东西跑过来,一把拽开正把头往车里钻的男人,照着他的脸就是两个清脆的耳刮子,揪着他的衣服还要再打,那男人呜呜叫起来,那声音活像是喉咙里堵着一口痰。 “喂,他是个傻子,打死了你要坐牢的!”旁边棺材店的老板把头迈出来,朝着红了眼的男人喊了一句,那男人愤愤甩开他,扭头要去驾驶室,结果刚扭头女人又叫起来,只见那男人又把头往车窗户里伸了,那男人扭头扯着他的领子给了他一脚,又狠狠补了几下,直到那男人倒在地上蜷着身子不再动弹了,男人上了车开车走了。 棺材店门口不知何时走过来两个女人,手里还拿着筷子和碗,冷眼看着地上呜呜叫着的男人,又看了看已经跑远的车,似乎嫌弃戏份太短,满脸不高兴,“一看就是外地人,瞧给气的,你给他两巴掌看他还敢不敢贱!”她们说着愤恨似的啐了一口唾沫,回家继续吃饭了。 阳老太太的目光依旧在超市,不过不在垃圾桶上,而在地上倒着的男人身上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门前踱了两步,那男人终于慢慢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阳老太太就又坐下了。 那男人拍了拍身上的脏东西,又扭头往四周瞧了瞧,天已经黑了,街上的人几乎已经吃了饭,这会儿要么是成群的在河坝上散步,要么是窝在家里玩手机看电视,超市的收银员都静下来去后边找称东西的聊闲天儿去了。那男人慢慢弯着腰,又在超市门口磨蹭一会儿,就拐着一条不怎么利索的腿,往家去了。 到了家,还没进门,阳老太太就先扶着椅子站起来拿着拐杖往他腰上狠狠打了几下,“死东西,不学好,不学好!” 那男人也不说话,任阳老太太打够了,就弯腰拿起了小板凳,冲老太太嘿嘿笑着,无视了老太太眼里复杂的神情,馋着老太太的胳膊进屋了。竹窗帘拉了下来,男人自己去拿了老太太热着的饭菜,坐在桌子旁边吃了起来,吃一会儿抬头朝老太太嘿嘿笑笑,他笑老太太也跟着笑,漆黑的夜里,昏暗小屋里满是人的笑声。 这几日街上突然变了许多,例如那些堆满垃圾桶漫出到路边的垃圾,十字路口的小贩,乃至街上常常乞讨的老乞丐们,一概不见了踪迹,连那些肮脏到不堪入目的垃圾桶也被抛弃换成了新的。 如此焕然一新,人的心情本来是愉悦的,可是街上来来回回巡逻的警车鸣笛声,却给本就炎热的夏天平添几份聒噪,人们的心情也开始喜怒无常,易焦易躁。 阳老太太晚上更早地出来等她的儿子,和往常一样,街灯没亮之前她就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等,街灯亮起来的时候,她就会伸着脖子来回张望,如果再看不到人影,她就会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门口来回踱步,一直到那个高高瘦瘦一瘸一拐的身影从十字路口拐出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坐回到椅子上。 可今晚上眼见路上的行人日渐稀少,却始终看不见儿子的影子,阳老太太已经在屋子前面踱步好几个回合了,依旧看不到十字路口那边有人影出现,阳老太太已经想要沿着街去找一找了,可她又怕自己一走,儿子回来看不见人要急的,于是就又在屋子门口来来回回走了起来,这次不止在门口走,往左一直走到超市的店门口,往右一直走到卖衣服的店门口,她的脚步慢慢快了起来,拐杖在地上敲击的声音越发急促,一直这样走了好几个回合,她才终于从十字路口那边看到了儿子的身影。 他似乎瘸得更厉害了,右边那条腿使力的时候,整个右边的身子都往右边深深倾斜,似乎随时要摔过去,直到左腿用力按在地上,整个身子才又正回来,这使他整个人像是个不倒翁,每次被人往右边狠狠打了一拳,还没来得及往左边倒,就又被打回去了,如此循环往复,走得十分吃力。 他这次走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没在凳子上坐着,而是站着仰头看他,于是他就弯下腰,整个人蜷缩似的站在老太太面前, “被人打了。”男人呜呜叫了两声,老太太抬头的时候,才看见他被打的肿起来的半张脸,“以后还摸不摸人家了。” 男人又呜呜叫了两声,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要进屋,男人就弯腰拿起地上的凳子,馋着老太太一瘸一拐地进屋了。 老太太看着男人吃饭,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最近不出去了,在家里陪着我吧。” 男人不说话,只一个劲儿低头吃饭,没听见似的,老太太不再说话,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家里的电视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液晶电视,而是老一辈子淘汰下去的大疙瘩,沙发也是硬沙发,坐着硌腰硌屁股,桌子离沙发很近,男人整个人缩在沙发和桌子之间,屈腿蹲着,在老太太打开电视的时候,抬了头。 动画频道里,“大风车吹呀吹呀吹——”男人目不转睛看着,难得老太太没催他,一直看到半夜才睡,可早上天蒙蒙亮,老太太就又听见竹帘子门打开的声音。 老太太今晚出来得更早了,那时人们还没开始做晚饭,她拿着椅子还没放下,超市里的女人看见了就探头问她,“老姨,吃了没,没吃在我这儿吃吧,炖排骨,烂得很!” “不了,我锅里正做着呢。”老太太说完把椅子放下,就坐在那里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了。警车巡逻的声音呼啸而过,在一整个街道经久不息。 “听说上级来检查,这几天各部门可忙坏了。”老太太没说话,那女人就自顾自说着,“检查检查也好,就该常来检查,我们这街干净了不少!” 老太太说了声是,眼见门前几家小贩回屋吃饭去了,她就又伸着脖子开始往路两边去看了。 今晚老太太没等到儿子。 以前男人彻夜不归的话时候也是有的,那是他吓了一个坐在门口的小女孩,是对面大超市房东的孙女,学芭蕾的,可可爱爱的一小姑娘,讨喜得很,每天晚上学完舞蹈就沿着马路回来,坐在门口等奶奶和妈妈,有时候路过老太太家门口,还会给老太太打招呼,说话细声细气,是个家教很好的小姑娘。 小女孩似乎被吓得挺严重的,也许还被打了,后来退了学,被父母带着离开了这里,已经很久没再看见了。 那次男人被小女孩的一群舅舅叔叔,连带着她爸爸和爷爷给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狠狠揍了一顿,打完直接叫的救护车,医药费人家直接付了,老太太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知道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医院看儿子,而是拿着东西去找小女孩的父母登门道歉。 那户人家没有接受,也没有为难,只让老太太看好儿子,少出门,不然以后遇到得罪不起的要出大事的。老太太连声应是,弯腰道歉,后来是房东太太松口,把人搀回去了。 老太太后来去医院接了儿子,那男的很久都没有再出来闲逛,人们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瘸一拐的了。 人们说那是小女孩家的爸爸给打的,有人说不是,那骨折倒像是让拐杖给打出来的。具体是怎样,倒也没人真的清楚,只是凭着自己的喜好胡乱猜测。 不过男人那次被打,应该是没有人觉得不过瘾的,之后那男人就常常被打,不只是大人们,连孩子们也不例外。若是走到他跟前他啐了一口浓痰,哪怕没有吐到人身上,也会被打一顿,孩子们用棍子,男孩们保护女孩们,大人们用拳头。 老太太看到男人身上的伤,向来是不说话的,也从不怨谁,她就只是日复一日做好了饭,坐在门口等着儿子回家。 后来打他的人也少了,人们似乎已经撒够了气,只要那男的不作妖,人们都是绕着走的,除了一些爱玩的小男孩们故意逗他,引他,男人似乎很少愤怒,被打也鲜少还手,总是抱着头任人打够了,才一瘸一拐换个地方蹲着,寻觅,周而复始。 老太太这次在家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儿子,她开始出去找了,沿街道一路上她边走边问,人们支支吾吾,只说不知道。 镇上有三条街,东西向的,老太太住在第二条街,男人喜欢去里街,里街人多,热闹。原本镇并不大,一个人快了步子,大半天能走完的,可老太太走完这条街花了足足两天。 她第一天一直走到大西头,沿路上男人喜欢蹲守的地方全都找过了,她甚至探着脑袋往垃圾桶里看,也许是得罪了谁。 第二天她一路拄着拐杖直走到大东头,但男人平日里是很少往大东头来的,这里是初中,外边很少人。 老太太回去的路上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开始发觉也许这样的寻找是没有用的,于是她就开始喊了,“阳孩——,阳孩——”她身材矮小,也许喊叫的声音是传不到男人的个头所在的高度,于是她就站在石头上喊,站在台阶上喊,站在平房上喊,没日没夜地喊,人们沉默听着,不觉聒噪也不去阻止,任她喊,后来老太太就走街串巷地喊,一个年轻时体面的女人,一个体味了生活艰辛沉默寡言的老人,日复一日,用她嘶哑的嗓音嘶喊:“阳孩!阳孩!阳孩啊!”后来一个店老板娘看不下去了,她告诉老人,男人已不在镇上了,至于在哪里,她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老人的女儿和另一个儿子回来了,他们了解了镇上被人们所公认破坏市容的流浪汉和疯子傻子都已经被送走了,隔壁的镇上是不接受的,所以就扔在某个说不清是哪个镇的地方,在一个界限模糊的地方,任他们走到哪里,就是哪里的人。老人的子女似乎也是对这样的结果乐见其成的,他们和镇上其他人站在一起,站在老人的对立面,冷眼旁观着。 老太太开始告了,她去镇上的办事处,找人,她不知道找谁,只见了一个人就问,见了一个人就问,站在门口喊,叫,骂。后来有一位领导把她请进了屋里,“老太太,这么热的天,快回家去吧,要伤了身体了。” “我要我儿子。” “回去吧,你的儿子一会儿来接你。” 老人的女儿和儿子到了,他们上前搀着老人的胳膊,被老人甩开,她用力敲着自己的拐杖,像是个坚硬又缓慢的蜗牛那样,情理不容,“我要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妈,我在这里呢。” 老人的眼睛直直看着那群人,一个一个略过,“我要我的儿子,阳孩,他是一个傻子。” 后来老人还是被带回去了,他的子女就在旁边的酒店住着,照看老人,老人不愿意让他们进屋,后来一个星期了,他们一直不离开,后来有人猜测,他们也许是要房子的,后来这个猜测越来越真,似乎已经要发生了,卖衣服的老板娘和超市老板都急了,似乎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她们去找老人,说房租和合同,老人只看了她们一眼,说“这房子是我的,我租给你们,你们尽可以安心,只要我活着,没人赶你们走,你们尽管做你们的生意。” 老人的女儿和儿子不说话,老人就开口说了,“你们该得的我都给了你们,你们不该得的我也不会给。”老人扭头,手指着左边的衣服店,一直指到右边的超市,“这些,都是给你们的弟弟的,谁照顾他,他死了,这就归谁。” 老人说完进了屋,就在人们都以为老人已经放弃寻找儿子的时候,却在电视上看到了寻人启事,重金寻人。 于是人们开始找阳孩了,老人不再寻找,只夜晚的时候搬着凳子坐在门外,她的儿子和女儿已经走了,他们也许是看不上这些镇上的老房子,也许是不愿意陪着老人浪费时间。等到沿街再也看不到一个人的时候,老太太就自己搬着椅子,回屋去了。 一直到秋天都过去了,阳孩也没回来。 第20章 在很认真地讨好你 迟曙听完这个故事一直心不在焉,李阳孩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还是一个又傻又疯的人,要怎么找呢。 迟曙一边搅着锅,一边想。 “要冒出来了。” 迟曙一低头,立宵已经伸手把火关了,“你想什么呢,迟老师?” 迟曙愣了一下,自从迟曙把立宵的玩笑强行当真之后,立宵就没有再跟他开过玩笑,这样纯粹调侃的话,就更少见了。 看着迟曙发愣的样子,立宵笑了“你教学生教得这么好,没人管你叫声老师?” “只是把你教得比较好。” “那我可真荣幸。” “要一起吃个火锅吗?” 厨房的灯开着,立宵靠着门站着,灶台上放着杂七杂八的青菜,金针菇,肉丸,肥牛卷,土豆粉,面,一堆,旁边的小锅里盛着火锅底料的牛奶水嘟嘟冒着泡,立宵掀开,热气掺着辣味扑面而来。 “都是你买的?” “不然呢。”迟曙心情似乎很好,调侃说,“你买的。” 立宵笑意在雾气里模糊。 火锅乳白色的泡泡一层翻过一层, “吃手工面还是方便面?” “手工面吧。” “丸子好了,可以下羊肉卷了,吃羊肉吗?” “吃。” 迟曙拿着筷子和锅盖,看了他一眼,“既然吃的话,能劳烦您动动您金贵的手拿双筷子放进去吗,羊肉卷熟得快,一松筷子就找不到了。” “我把金针菇下进去了。” “青菜什么的都放进去吧,丸子熟了,其他的都好熟。” “你喜欢吃什么?” “小红香肠。” “啊?”立宵夹着土豆粉的手抖了一下,整个掉进锅里,迟曙忙往后退,汤汁没溅到他身上。 喜欢小红香肠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迟曙试探着问,“怎么,你不喜欢?” “没有,喜欢的。”立宵放轻了声音,似乎怕扰乱了蒸腾的雾气,他夹了一个小红香肠,在筷子底下转了转,“只是小红香肠嘛,比之其他,可爱又低级。” 迟曙夹了一个红香肠放进碗里,被立宵那句喜欢扰得心神不宁,胡乱回了一句,“小红香肠惹你了,你说人家低级?” “你怎么知道小红香肠想让别人说他高级?”说完他看了迟曙一眼,“我们要站在厨房吃?” “那你想去哪里吃,门外吗,端着锅吃?” 立宵:“……” 迟曙发现有时候自己格外得寸进尺,尤其喜欢看到立宵吃瘪的样子,因为真的很难得,也很有意思。 “迟曙,你最近缺钱吗?” “啊?”迟曙疑惑,他似乎是按时缴纳了房租,“不缺。” “哦,那你为什么也在找李阳孩呢,他是你的亲戚吗?”立宵转着筷子,看着他,“还是说,是因为我在找他。” 迟曙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虽然我让你住了房子,但是房租是AA制的,虽然我救了你,但是你也给我补习了数学。”立宵转着碗里的麻酱,声音又轻又缓,又界限分明,“迟曙,你不欠我的。” 迟曙突然有些难过,也许是最近神经过敏,总是一惊一乍,他想知道,立宵跟王阳朔,李梓舒也是这样,把账算得很明白吗。 但是,他是外人,自然跟他们不一样,可是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立宵。” “嗯?” 迟曙叫他,立宵抬头在立宵黑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迟曙看着他,“所以在很认真地讨好你。” 立宵沉默一会儿,他似乎是有些惊讶,又像意料之中,表情很温和,“不需要这样,迟曙,交朋友不是这样的,我相信刘宇潮跟你做朋友,你也不需要他去讨好你,朋友之间不是这样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立宵,我想做你哥们儿,就这样,很简单,不需要讨好。” 迟曙习惯了等价交换,不知道有什么是只要一句话就可以的。 立宵靠近他,逗人似的说:“说来听听。” 迟曙沉默片刻,开口,“立宵。” “嗯。” “交个朋友吧。” “好啊。”立宵放下筷子,“但是找到了李阳孩,奖金都是我的。” “好。” 立宵又笑起来,“你应该说,凭什么。” 迟曙也笑了。 “你的哥们儿不会占你的便宜,却可以为你的利益两肋插刀,不求回报,迟曙,交朋友不是要你退一步,而是要进一步,你是多了一条胳膊,而不是要砍一条胳膊送给他。”立宵看着他,单手撑着下巴,“刘宇潮你们也是这样吗?” 迟曙想,他以前似乎也不这样,也有觉得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时候,但是后来的结果似乎都挺惨痛的,所以他认为,没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有足够的筹码,才能换回等价的东西。 “我试试?” “好啊。”立宵笑起来,是一个,很明媚的笑,迟曙有些晃眼,“明天我们开车去附近的一些镇去看看,你要去吗?” “但是还有几天要考试了吧?”迟曙犹豫,“不耽误复习吗?” “周末嘛,一直复习也挺没劲儿的。” 迟曙在心里算着时间。 “迟曙,没时间的话可以直接说,立宵,我要复习,没时间跟你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儿,李梓舒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立宵依旧看着他,似乎等着他回复,拒绝还是同意似乎都不会惹人生气。 “我挺想去的。” “行,明晚请你喝酒。” “酒就算了。” “好吧,迟老师。” 周六一大早孙凡就开着一辆车停在路口,里面坐着王阳朔。 “本来是杨光,但是昨晚发消息说你去,孙凡一定要来。” 迟曙看了一眼立宵,“我跟他不熟。” 立宵嘴角弯了弯,“我知道。” 坐上车之后,孙凡的嘴就没停,一直向迟曙打听迟攸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问他为什么又走了,问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个人是谁,问什么迟曙都是不知道,孙凡也懒得问了。 一路上路很滑,下雪了,一路上迟曙看到桥洞底下很多乞丐,立宵也留意着,看到了几个熟面孔,但没看到李阳孩。 一直出了镇,有很多镇立宵他们已经找过了,孙凡和杨光那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也找了认识的人问过,李阳孩这样特征明显的人,在的话是不难发现的,一直转到最后一个镇,眼看就要出市了,孙凡拐了个弯,立宵支着脑袋,看起来恹恹的。 回家之后立宵没有太大反应,迟曙不知道他是不是低落,在外边买了饭,立宵从屋里拿了拿了几瓶酒。 “别喝了,后天要考试了。” “世界末日也要喝。”立宵把酒打开,“借酒浇愁。” “酒量差,甩酒疯了担待一下。” 原来真的会心情不好,迟曙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盘子里菜,看着立宵一瓶接一瓶,立宵喝多了会说很多话,但神情跟没醉差不多。 迟曙听了很久,每一个字,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模糊不清的,从里面听到一个人,老奶,也许是立宵很重要的人,立宵念念叨都是这个人,可没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人,迟曙听有人提起过立宵的爸爸,是一个极为开明的父亲,迟曙可以想象到,还有他母亲,可爱的妹妹,极有手腕的爷爷,甚至是婶子表姐之类的等等,可是这个老奶,闻所未闻。 少年的心是透明的,心事装在里面,像关在一个玻璃罩里,不必多问,只去看,就明明白白。 少年也很执拗,只去问,问是问不出来的。 给全世界最好的老奶买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喝醉的立宵,真的非常孩子气,也真的很可爱。 可爱? 迟曙看着立宵趴在桌子上,脸上有些起红,天上下雪了,星星似的撒下来,迟曙扶着立宵的腰,把他往屋里扶,一到床上,羽绒服都没来得及脱,立宵就翻了个身面壁了,迟曙泡了一杯蜂蜜水,拽了拽立宵的胳膊,立宵一个翻身,脸红得厉害。 “立宵?” “唔——”立宵皱着眉头,“头疼。” 迟曙把人扶起来,喂他喝了蜂蜜水,立宵半睡半醒喝得很慢,小兔子似的,一口一口,他咽一口迟曙喂一口,立宵后来不想喝了,迟曙还一个劲儿地喂,立宵泛着红的眼皮张了些,偏开头,“不喝了。” 迟曙哄着他,“再喝一口。” 立宵:“……” 等好容易喝完了,迟曙又费力去脱立宵的衣服。 立宵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毛衣,裤子也是单件,真是耍酷啊! 立宵的腿很长,白瓷一般,可是大腿根的地方有一个疤痕,非常碍眼,他的脚踝后边有一道相似的疤痕,像是竹竿棍子划出来的,只是脚踝上的已经很淡了。 迟曙给立宵盖上被子的时候已经一身汗了,迟曙刚准备出去,立宵就把被子掀了,今晚要下雪,气温很低,迟曙给盖上,没一会儿又掀了,还翻了个身,腿上的被子也滑下去,半**着。 早知道不给脱光了。 迟曙去拿凳子上立宵的睡衣,薄薄的面料,睡觉穿起来也不会不舒服,脱衣服容易穿衣服难,迟曙还没有把上衣穿上裤子又蹬掉了,裤子穿上,上衣又没了,也许是刚喝过酒,所以太热了。 迟曙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办。 立宵翻了个身,面壁去了。 要是睡在这里,应该也没事吧,哥们儿之间睡一张床应该没关系吧,还是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第21章 雪花酿酒醉人魂 迟曙半跪在床上,扶着立宵的头,“立宵,我能睡你的床吗,你介意吗?” 立宵不说话。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立宵还是不说话。 迟曙觉得自己一定是凉菜吃多了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自己在占不省人事的立宵便宜。他们可是哥们儿啊! 他转身出门洗漱去了,慢吞吞的,等他洗完的时候,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从葡萄架滑到桂花树上,像是葡萄架躬身给桂花树罩了一层白头纱。周围的芍药花和其他花,像是扯着婚服散花的花童。 多盛大的婚礼,天为之散花,地为之布景。 迟曙看得有些痴迷,冷风吹过来,他整个人清醒不少。 “哈欠!”迟曙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赶紧关了门往屋里跑,他跑到立宵门口迟疑了一下,往里面看了一下,立宵露着大半个背,蜷着身子靠着墙睡,昏暗的小夜灯给他的背打了一层光,古铜色的美。 如果他冷了知道拽被子吗,不知道的话明天会不会感冒。要考试了,迟曙犹豫片刻,关上了立宵的门。 立宵的睡衣还是没能穿上,迟曙不知道他以前睡觉到底穿不穿睡衣,穿了第二天也没了吧? 迟曙钻进立宵的被窝,暖烘烘的,一股清淡的柠檬味,立宵的牙膏,洗衣液,香皂似乎都是柠檬味的。 迟曙的心砰砰直跳,扭头看到立宵的后脑勺,他轻轻掀着被子,给立宵盖上,立宵似乎这时才察觉到冷,被子盖上就慢慢伸展开蜷缩的身子,平躺着睡了,迟曙感觉到立宵的腿碰到了他的,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胳膊。 迟曙刚从外边进来,身上还没有热,可立宵身上暖烘烘的,火炉一般,一靠过来,迟曙身上着了火一般,立宵翻了个身,手臂搭在迟曙的肚子上,手落在被子外边,迟曙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挪回来,挪着挪着就握住了,立宵的手也是热的,也许是平日里字写得少的缘故,中指上没有什么茧子,但是手指指肚上有一些茧子,有些粗糙,摸起来很舒服。 迟曙身上起了一层汗,他平躺着,立宵翻了个身,手指从迟曙的掌心里滑走了,被子之间留了一道空隙,冷风灌进来,热汗变成冷汗,立宵的背缩了一下,往迟曙这边靠了靠。 迟曙伸手,慢慢往立宵那边靠了靠,轻轻揽过去,搂住了立宵的腰,拖进了怀里,立宵没动,灼热的呼吸扫在他的胳膊上,动了动头,抵着他的肩膀,头发丝蹭着他的脸颊,迟曙眯了眯眼,下眼尾有些痒,他想伸手蹭蹭,又不敢动。迟曙缓了好一会儿,深深吐出一口气,抱着立宵的手又紧了紧。立宵似乎有些闷,往前挣了些,迟曙没松手。 立宵翻了个身,脸对着迟曙,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有些哆嗦。迟曙手臂圈着立宵的腰,慢慢靠近了些,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嘴唇—— 迟曙突然害怕起来,为什么突然那么想吻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不想松手。 要怎么办? 夜里北风呼呼刮着,窗户哐通哐通响。外面冷极了,花朵蜷缩在泥土的怀抱里,鸟儿栖息在温暖的巢穴里,连兔子都缩在一起取暖,被窝里热烘烘的,迟曙的心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却迟迟不愿意松手。 少年不懂得放手,喜欢一样东西就紧紧抓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迟曙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早上立宵醒的时候他还没醒。 立宵睁眼看见他先是惊讶,睡意都没了,腾的坐了起来,然后迟曙就半睁开了眼。立宵又赶忙缩进被子里,把被角掖了掖。 “迟曙,我昨晚是不是甩酒疯了,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真好,替我找好了借口。 迟曙翻了个身,装作没听见,没睡醒。心里却翻江倒海。 是啊,昨晚大雪纷飞,雪花酿酒,连我都醉了。 真醉的人没有耍酒疯,假醉的人却耍起了酒疯。 不然怎么会那么想吻你。 见迟曙没有反应,立宵轻悄悄出了被窝,拿起光着身子跑到衣柜找衣服,昨晚的毛衣都被踢到了地上,迟曙隐约看到立宵的脊背,绵延青山一般,他迅速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立宵出去了。 迟曙翻了个身,手臂揽过去,一片空荡荡,被子里凉了下来,他的心也发空。 立宵坐在院子里,窝在羽绒服里看雪景。 迟曙站在屋里,看着他看雪。 雪下了一夜还在下,是松软的也是松散的,握不住,握住了也会从手指间滑走,落在掌心里的慢慢融化,消失无迹,只留下掌心一片冰凉。 “头疼吗?”迟曙走过来。 立宵摇摇头,迟曙坐在他旁边。立宵扭头看他,“昨晚睡得好吗?” 迟曙唔了一声,不知道他指哪方面,身体上很好,心里不太好,半宿没睡。 “我睡姿很差,以前跟王阳朔他们一起睡,李梓舒和王阳朔一人压一条我的腿。”立宵笑起来,“我昨晚没踢你吧。” 迟曙松了一口气,“没有,你昨晚很安静。” 立宵点点头,“明天要考试了。” “今晚好好复习吧。”迟曙看着他,“给你补一补数学。” 立宵挑眉,迟曙笑了。 考完试立宵没回家,迟曙又跟着他们一起去找李阳孩,立宵坚信可以找到,因为他是又疯又傻,而且听阳老太太说,他晚上会找家,也许只是迷路了。 这次是杨光开车,带着杨家幸,迟曙对立宵的坚持不置可否,王阳朔也只是默默陪着,杨家幸一直鼓励,站在立宵一边,杨光很沉默。 杨光开车路过阳老太太门口的时候,坐在门口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站起来,立宵往外看了一眼。 丢了这么久,刚开始找的人还挺多的,可到了现在,已经基本没人找了,大家已经默认他死了。 迟曙潜意识觉得,也许立宵不只是为了那些钱。 今天从早上五点起一直找到十一点,中午杨光要休息,杨家幸也累了,在车里睡午觉。他们三个下车步行找了一会儿,王阳朔打着哈欠,“宵儿,从他夏天失踪到现在,从你看到寻人启事到现在找了有几个月了吧,要不今天再找不到就算了吧,也许冻死了也说不定呢?” 迟曙一直以为他们是这几天开始找的,倒也是,要真是刚开始找,怎么会开车去这么远的地方,也许是周边都找过了没有。 “孙凡和杨光都找烦了,他们人那么多找不到,之后就剩我们几个人,就更是大海捞针。” “今天找不到就算了,我还要回去陪老奶。” “这就对了,你要真想买那空调,哥们儿手里还有点压岁钱,加上李梓舒他们,还有迟曙,应该也够了。”王阳朔说着看了一眼迟曙,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手里还有些钱,买个空调够了。” 立宵闻言看着迟曙,王阳朔也惊了一下,“你这么多钱?” “嗯,交房租啊。” “其实我手里也有点儿打工挣的钱,还攒了些压岁钱,但是我想着空调冰箱一起买了,冬天一过去,肉容易坏,老奶不舍得扔,吃了拉肚子。” “没事,我给你凑凑。”迟曙拍了拍立宵的肩膀,在王阳朔怪异的表情里,迟曙补了一句,“房租就靠你了。” 王阳朔的表情正常了。 立宵笑起来,“我要钱不够了指定找你。” 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立宵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已经累趴下了,靠着车窗睡着了,车子很颠簸,立宵睡一会儿就被颠醒了,很不踏实,迟曙想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可是坐在前边副驾驶的杨家幸一直偷着后车窗往后边看,在立宵第五次被颠醒的时候,迟曙抬手要把他的头靠到自己肩上,车停了,杨家幸下了车,她要坐后边,王阳朔去坐副驾了,杨家幸又看迟曙,迟曙只能出来,杨家幸坐在中间,把手放到了车窗上挡着立宵的头,整个肩膀把人半圈在怀里。 杨光一路上几次欲言又止,还指了指后座的枕头,杨家幸不看他,他只能尽量捡好走的路走,尽量不让自己妹妹的手撞到车窗上,后半程就安稳多了,几乎没有什么颠簸。 迟曙静静看着窗外,雪花把群山紧紧包裹着,雪花无数次在车窗边掠过,停不下来,王阳朔突然叫了一声,“停一下!” 杨光在路边停了车,迟曙也看到了,垃圾桶旁边有一个人,车一停王阳朔和迟曙就下了车,立宵也惊醒了,立马下了车,杨家幸一下车,杨光也跟着下了车。 “是他吧?”王阳朔踢了踢他,没动静,“别是冻死了吧。” 立宵把羽绒服脱下来,在杨家幸没发出的哎声中,罩到那人的身上。太瘦了,他应该是一米八的个子,可立宵用了劲儿就直接抱了起来,王阳朔立马上去扶着,迟曙把人放到车里,迟曙掐了他的人中,“活着。” “是他吧?”几个人凑近了看。 “是的吧。”杨家幸应了一句。 “是不是都要带回去吧。”王阳朔无语。 “上车吧。”杨光看了一眼杨家幸,“家幸,你坐副驾驶。” “他坐副驾驶吧。”杨家幸直接往车后钻,杨光手忙脚乱把人从后座抱出来放到了副驾驶,瞪了他一眼,杨家幸抬头看着立宵,立宵坐了进来,坐到了中间。 “哥,把暖气开开吧。” “开了车没劲儿,一会儿有个陡坡,过了再开。” “陡坡还远着呢。” “你抬头看看是不是眼前呢!”杨光难得语气冲了点儿,黑着脸看着立宵。 “不用开,没事,挤挤。”立宵说。 “那你往我这边凑凑。” “我刚抱了他,身上都是味儿。”立宵看了眼迟曙,“我——” “没事儿,我又没说嫌弃你。”杨家幸看着他,杨光脸色很黑,被挤成肉干几乎坐到迟曙身上的王阳朔根本不敢说话。 迟曙把羽绒服拉开,“来我这里挤挤吧,姑娘穿的浅色衣服。” 立宵立马凑进去,杨家幸不说话了,杨光脸色也缓和下来。 一路上安安静静,过了陡坡杨光开了暖气,杨家幸睡着了靠着立宵,王阳朔脸靠在迟曙头上,立宵也睡着了,迟曙半抱着他,让他靠在他肩窝里,偷偷揽住了他的腰。 雪下大了,车速慢了下来,要是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似乎也不错。 第22章 明显的爱憎 第二天李阳孩醒过来,倒是没什么打人发疯的反应,估计是饿狠了,还发着高烧,王阳朔想把人直接送回去,立宵没同意,杨光开车把人送去了医院,让立宵给阳老太太打电话。 快过年了,迟曙看着立宵看着李阳孩。 “你们先回去吧。”立宵朝杨光和杨家幸说,“辛苦了,杨光哥,谢谢家幸。” “没事,立宵,我在这儿陪着你吧。”杨家幸看着他,似乎不想走。 杨光也看着他,似乎很想走。 王阳朔扯着迟曙出去了。 “等这件事忙完了,我请家幸和杨光哥吃个饭吧。” “行吗?”杨光看了妹妹一眼。 “好。”杨家幸上去抱了他一下,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杨光直接扭头出去了。 杨家幸松手的时候,立宵只笑了笑,没说话。杨家幸又凑过去,似乎要吻他,立宵避开了,扶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开,说了句什么。 杨家幸出了病房,表情不温不火,杨光跟着她走了。 立宵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烂桃花。”王阳朔嗤笑一声,“你要拿他怎么办,不会真要照顾他到好吧?” “医生说一天就能退烧,明天带回去。” “那行。”王阳朔坐下了,“我熬夜熬惯了,两个通宵都没事儿。” “你再不回去你妈的电话就打到我这里了。”立宵看了一眼迟曙,“你回去吧,这里还有迟曙陪着我。” “嗯,我寒假不回家。” “你寒假不回家?”王阳朔惊讶,立宵也看着他。 “这几天不回家,数学老师有任务。”迟曙瞎诌。 “大过年还欺压学生,真不人道。” 远在天边的数学老师:“……” 王阳朔恨恨吐槽了一句,往外走,“那我走了,有事直接电话轰我,睡得比较死。” 病房安静下来,立宵坐下来,“你也回去吧,我一个人留这里就行。” “我们俩轮流吧,你先回去洗个澡。”迟曙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给他,“顺便给我拿件衣服。” 立宵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皱了皱鼻子,接过羽绒服,“行,那我一会儿过来。” 李阳孩晚上醒了,当时立宵在家里,迟曙索性把他带去澡堂洗了个澡,然后带回去了。 立宵正在睡觉。 迟曙把人带回去,决定去厨房煮个面来吃,他下意识已经要把那些积蓄给立宵,要省着点儿花钱。 结果水刚烧开,屋里就传来了立宵的叫声,哐通一声响,迟曙吓了一跳,连忙往屋里跑。 李阳孩站在立宵房间里半弯着腰,似乎是被跺了一脚,床前柜的桌子被拉开了,堵着门,东西掉了一地。立宵似乎还没睡醒,但已经被吓醒了,眼里全是红血丝,按着被子靠着墙。 这样的立宵,迟曙还是第一次见。 “滚出去!”没等立宵开口,迟曙就朝李阳孩吼了一声,李阳孩脸上阴冷的笑被这吼声吓到了,转而变得面无表情,像小时候屋子里挂的祖父的黑白遗照,端着脸,阴森森的踉跄一步,他一瘸一拐着出去了。 立宵靠着墙,轻呼着气,手按在被子上,凹进去皱成一团,眼尾有些发红。 “没事吧,我不知道你没锁门,也没想到他会进来。” “没事,我,我就是还没睡醒,然后,他突然,我——”立宵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声音还有点儿抖,似乎还没从刚刚反应过来。他停下来,沉默一会儿,低着头低声说,“我没事。” “立宵。”迟曙轻声说着,靠过去,揽着人试探着抱了一下,立宵没反应,他就把人拥进了怀里,立宵浑身都是凉的,一身冷汗,“没事了。” 立宵低着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我没事。” 迟曙从来没这么后悔过,他那一次被李阳孩吓到还是远距离的,立宵本来睡眠就深,睡着还没什么防备,就这么被吓醒,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阴影。 他妈的,就该把他在外边冻死才好!不识好歹的家伙! 迟曙煮好面立宵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坐在床边看着窗户发呆,李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已经被立宵狠狠教训过了,非常安静。 迟曙给立宵端了一碗,面上铺满了金黄色的鸡蛋,旁边几叶子青菜,“立宵,今天晚上把他送回去吧。” “好。” 李阳孩和迟曙坐在客厅里吃饭,立宵在自己的卧室。 迟曙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深的爱憎。面对一个做什么事情都靠本能驱使的疯子,他竟然产生这么强的厌恶,想把他掐死,或者淹死在面条里。 李阳孩似乎已经被他们吓到了,非常安静,头都不敢抬,一心埋头吃面。 吃软怕硬的玩意儿,早知道一开始带回来就该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哪些人是惹不起的! 怪不得这么多人讨厌你,谁都想把你送走,真是活该! 迟曙看着他吃饭吃着吃着吃了一肚子气,一口吃不下了,他多想把这家伙扔进雪窝里狠狠揍一顿,让他以后看见他们夹着尾巴做人! 李阳孩吃完了碗里的饭,似乎没吃饱,又去伸手碰迟曙的碗,迟曙一气之下拿着自己的碗砰的一声扔进了雪窝里,柔软的面条陷进了雪里,汁水把雪融化了一大片,李阳孩只一心盯着面条,立马跑到了雪地里,用手抓着,连面条带雪往嘴里送。 立宵似乎也被外边的动静惊到了,一出门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一时无言,也许是迟曙的表情太过于气愤,嘴唇都哆嗦,立宵没忍住偏了嘴角,“再这么吃下去一会儿还要去医院。” 迟曙扭头看他一眼,立宵去雪地里拽李阳孩,“喂,别吃了,还有呢!” 李阳孩不理他,立宵直接揪着他的帽子把人拽进了屋里,到厨房又给他盛了一碗,他又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立宵觉得他应该吃饱了,毕竟这么久没吃东西,胃口应该挺差,但他看到吃的就疯了似的,狼吞虎咽,有些直接生咽下去,咳嗽起来。 “好了,别吃了。”立宵把碗从他手里夺走,李阳孩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没等立宵做出反应,迟曙下意识挡过来,把他往后推了一把。李阳孩往后退了一步。 其实李阳孩比立宵和迟曙都要高,可是他太瘦了,所以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就站在那里呜呜叫了起来,盯着立宵手里的碗。 立宵直接把碗拿开了。 “我们把他送回去吧。”迟曙看了立宵一眼。 “好。” 夜晚的雪地亮堂堂的,大街上的雪差不多都铲干净了,堆在一旁,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莹莹白光,路上积水的地方都冻了,一层厚厚的冰,有些不住人的老房子屋檐上吊着长长的冰溜子,棱角的模样,干净剔透,尖端往下滴着水。巷子出门左拐是去学校,右拐没几步是小卖铺和医院,医院前面有一大片空地,有一群男人正拖着一个大木疙瘩,女人们在旁边拿些干叶子,干碎碳之类的,看起来是要隆火了。 立宵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里面微微露出一些绿条纹衬衫的影子,他的羽绒服大都是黑色,迟曙之前给他拿衣服,只看到一件白色的和一件深蓝色例外,那件白色穿起来站在雪地里大约会很出尘,但迟曙没见立宵穿过。 立宵穿了一条旧黄色牛仔裤,脚上蹬了一双皮靴,收敛了温和的气质有些凌厉。大约是李阳孩名气太高,已经引得很多人侧目,迟曙已经听到低低的议论声,似乎已经有人打算上前看个清楚了,好奇心无可厚非,但任人打量难免不适,也很聒噪,他们在一条小路拐弯。 小路上积雪很厚,深一步浅一步,但鞋底踩到雪上挤压出来的嘎吉的声响十分解压,把脚印一个一个印得很清晰,迟曙低头看着路上的脚印,深深浅浅的条纹雕刻出来一般,走了没几步那脚印突然停下来。 前面一个大片坑,一层薄薄的冰,底下晃荡着水。 “我说这条路怎么都是新雪,此路不通。” 立宵试探着拿脚踩了一下,冰从中间裂开蜘蛛网似的缝隙,丝丝缕缕蔓延,混浊的水汽沿着缝隙爬出来,像平静的湖面底下游来几只蝌蚪。立宵一用力,冰就陷进了水里,没等立宵扭头,李阳孩已经直接踩着水走过去了。 立宵扭头的动作生生停住了,顺着他踩出来的水花一路移动到他浸湿的脚脖子。 迟曙试探的脚停住了,慢慢收回去。 很好,试都不用试了,已经确定是不能走了,但是也不得不走了,很好,不用做选择了。 “我穿的鞋可以过。”立宵低头看了一眼迟曙的鞋,确定不可以,“我把你背过去吧。” “啊?”迟曙缩了一下,我返回去,一会儿绕大路去找你们。 “别那么麻烦了。”立宵弓腰,“上来,几步路而已。” 迟曙犹豫着趴到他腰上,立宵扶着他的腿站起来,慢慢往水里走,小湖泊荡漾起波纹,旋着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漾开又聚合。迟曙闻到了立宵头发上浅浅的柠檬味。 他是多喜欢柠檬,洗发膏也是柠檬的。 还好这次李阳孩没作妖,就蹲在路边等他们,他也许是在看汽车开过去在融雪上压出来的轮胎印和火车轨道似的长辙子,偶尔那些碎冰溅到他身上他也不知道躲。立宵把迟曙放下去揪了揪李阳孩的帽子,“走了。” 他们走到大超市的时候,已经大约看到了小房子门口老人家,她拐杖放在一边,认真看着来往的车辆,好在地上的雪已经铲干净了,没留下什么冰溜子,水泥地面光秃秃露着,好像雪还没下来,只是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一场只够地面潮湿的雨,风一吹,就要长出花似的雨。 迟曙看到旁边衣服店的老板娘还在铲雪,这雪大概率都是她铲的。 “别跑!” 李阳孩已经过马路了,阳老太太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她似乎没有看到李阳孩,他穿着立宵的长羽绒服,刚才走大街的时候还戴上了帽子,裹得很严实,在夜色里一道影子似的。 立宵和迟曙跟着过了马路。 阳老太太看到立宵就站了起来,拄着拐杖。 她还没看见李阳孩,也许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回来了。”她看着立宵。 “他回来了。”立宵说。 老太太像是一个柔软的蜗牛,拄着拐杖挪过去,男人过来,茫然看了一会儿,呜呜叫了起来,老人挪到他身前,慢慢抬着胳膊顺了顺他的背,他身上的骨头凸了起来,那么厚的衣服都遮不住坚硬,衣服架子一般支撑着皮肉。男人不再叫了,他弯腰拿起凳子,馋着老太太的胳膊,回屋里去了,没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呜呜的声音,哭泣似的叫,断断续续。 过年了,是个团圆年。 第23章 谢杨书 立宵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去买冰箱和空调了,他一早就看好了的,就差付钱了,人家说快过年了,人也不多,今天下午就能去装。 回家的时候,立宵脸上的喜悦难掩,倒遮去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成熟,有了几分属于初中生真实的稚嫩,迟曙也跟着乐。 下午立宵去超市买了点儿年货,又去衣服店里给老奶置办几件冬装。迟曙静静跟着他,立宵看起来已经是一个买老年服装的老手了,他一进门,店家就热情地向他介绍过年的新款式,还说立宵上次看的那件丝巾已经回来了。立宵选衣服时间最久,颜色,鲜艳程度,款式,老奶喜欢喜庆的衣服,但又不喜欢太花哨的,不合心意的衣服她是不穿的,没有商量的余地,立宵说他想给老奶买一件素淡的旗装,他看中了一件紫罗兰色的,老奶满头银发又端庄,穿起来一定好看,但不知道合不合老奶的眼缘,他说老奶最近对福晋这个角色非常痴迷,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头饰,老奶很喜欢头饰,他说老奶最近还非常喜欢薯片,问迟曙会不会炸薯片,不能太脆,要软一点的。 迟曙一个劲的应和,其实立宵说的很多东西他并不了解,但是立宵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话格外多,也与平时格外不同。 店家打趣,说立宵长大一定是一个好丈夫,耐心贴心,又愿意花心思,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迟曙说他们还在上学,年纪还小,店家哎了一声,说,上学好啊,以后还要长大的嘛,感情就要从小培养的嘛,小时候一起读书长大一起生活,店家说她女儿在镇上上初中,问立宵在哪里上,立宵说也是镇上,店家便要留个微信,没等立宵开口,迟曙就说,立宵已经有女朋友了。 立宵看迟曙乐得应付店家的攻势,就一心挑衣服了。 店家说有女朋友不要紧啊,他们还小,当不得真,以后分分合合的,多认识几个才好,迟曙说,立宵的女朋友比较爱吃醋,不喜欢男朋友手机里有其他女生。店家哦呦了一声,说这样的女朋友要不得的,太强势了,迟曙皮笑肉不笑,说,立宵就喜欢强势的。店家不说话了。正挑着衣服的立宵闻言倒是扭头看了一眼迟曙,迟曙已经迈过脸去了。 结钱的时候迟曙在外边等,店家低声问了立宵一句,刚才那位是你大舅子啊? 立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没忍住笑了起来。 迟曙扭头的时候正看到立宵在跟店家看着他交头接耳,立宵低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店家一副惊讶的表情。 总不能是说我坏话吧,迟曙看着湛蓝的天空,管他呢,他高兴就好。 立宵从店里出来,迟曙问,“之后要去哪里?” 立宵唔了一声,指着对面的蛋糕房,“甜品店。” 立宵低头看着一个店家制作糖葫芦,“这个糖浆涂少一点凝固的时候会不会不那么硬,我希望出来的成品可以比一般的糖葫芦软一点,然后再做几个提子味的,糖浆也要涂薄。” “可以,希望软一点对吧。” “对,还有那个蛋糕,奶油尽量少一点,老人家吃多了要拉肚子,可以多一点蛋糕胚,如果可以的话浇一些热巧克力代替奶油。” “可以。你看着我做,随时提意见。”店家往蛋糕上摆水果,“有什么其他喜欢的水果吗或者不喜欢的?” “香蕉片可以多一点,比较软,呃,还有荔枝,她比较喜欢荔枝,上次那个蛋糕上的太少,没吃够。”立宵站起来动了动发麻的腿,转着看了一圈,“不会影响构色吧?” “不会,你还不相信我。” “还有这个……” 迟曙坐在沙发上,拎着一堆衣服和吃的,托着脑袋看着他,立宵半蹲着,偶尔左右转着看蛋糕,只给了迟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老人家会喜欢吃鸡蛋糕吗?”店家站着看着立宵端详蛋糕,笑着说,“我这里正在做,马上出炉了。” 立宵站起来,“老人家不喜欢,我喜欢。” “那我给你装几个,我稍微改良了一下,你尝尝味道。”店家说着从后门进去了,立宵跟上去。 “我来尝一个刚出炉的。” “行,那你直接去端吧,我去给你弄蛋糕。” 立宵戴着手套侧出头看了迟曙一眼,朝他招招手,迟曙摇摇头,说,“我不爱吃甜的。” 雪又下大了,已经把他们来时的脚印遮住了,洋洋洒洒落下来,模糊了路那边的菜市场和说笑的人,北风一刮,雪花飘进来,有些落在迟曙的手臂上,五片冰晶的,四片冰晶的,和其他形状堆在一起,没等迟曙看清楚,就化成了一滩水,再然后,连冰凉的水迹都消失了。迟曙眨了眨睫毛,往屋里看了一眼,立宵半弯着腰凑头看蛋糕,店家端着出炉的新品看着他笑,没一会儿也弯腰顺着立宵的手指去看,笑意更甚。 迟曙又把头低下了。 立宵的世界就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各种形状纷杂,又漂亮,迟曙的到来,只能把他们融化。 立宵端着热腾腾的蛋糕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飞雪,店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雪有点大呢,要不今晚别走了,你和你朋友住在这里。” 立宵看了迟曙一眼,迟曙依旧看着外面。 店家一个胳膊搭着他的肩膀,“我酿了新品种的酒,是你跟家幸上次尝的那个葡萄,要不要试试?” “明天一早要回去。” 店家添了一句,“我明天也不营业,直接开车送你不是更省事。”他拍了一下立宵的腰,“要不是你打电话说要来,我今天也不会开门。” 立宵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店家扭头看了一眼迟曙,“这是你同学吧,喜不喜欢吃蛋糕?” “他不爱吃甜的。” “没事啊,我这里有我自己研发的咸的。” “你不要把人家当实验品。” “呵,以前拿王阳朔当试验品也没见你护着啊。” “王阳朔要是觉得不好吃能把你摊子掀了。” 那人笑起来。 迟曙仰头看着雪,落在他的鼻子上。 “你知道刚才衣服店的店长说什么吗?”立宵看着迟曙。 迟曙扭头,“说什么?” “说你适合为人师。” 迟曙低了低眉眼,立宵看着。 “那我要向你这位朋友请教。”店家也看向迟曙,“说不定以后是同僚。” “那我以后常带他来。” “好。” “等雪小一点我们就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来。” 店家揽着立宵的脖子,凑近了些,立宵往后躲,被他圈着脖子,“我这里还有一些柠檬味的蛋糕。” “我喜欢柠檬味不代表我喜欢吃柠檬。” “你满身都是柠檬味。” 立宵低头闻了闻,“很浓吗?” “没有,但是最近不常见你。” 立宵挑挑眉,“你是不是想家幸了?” “她又不喜欢柠檬,我想她干嘛。” 店家把头搁到立宵肩膀上,看着外面的雪,“你身上很好闻。” 立宵站着不动了。 “你要什么时候再去露营。”店家扭头,“这次我不跟王阳朔一个帐篷了。” “他怎么了?” “他不喜欢甜品。” 迟曙看了一眼天空,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上,冰冰凉凉的。 “雪小了。”立宵说。 立宵伸手要帮迟曙拿一些东西,碰到迟曙的手,冰冰凉凉的,迟曙缩了一下手指,立宵接过来几件衣服。 “你的手很凉。” “可能在风口坐久了。” 店家的目光落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松下手。”迟曙低头,店家接了东西,把一只手套套在他拿东西的右手,另一只手套套在立宵拿东西的左手。店家直起头,拍了拍立宵的肩膀,“路上慢点儿。” 迟曙和立宵出去了,雪确实小了,但依旧在下,迟曙走了一会儿,想到什么扭头看,店家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对上他的眼睛,先是有些茫然,随后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很温柔的一双眼睛。 原来春风和煦,还可以是这个意思。 迟曙把头扭过来了。 “他也是你朋友吗?” “准确说是家幸的朋友,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他看起来跟你很亲近。” “他性格就是这样,在这里朋友也不多。”立宵看着迟曙,“老奶很喜欢吃他做的蛋糕,他手艺很细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不像本地人。” “南方人,应聘上了县里高中的英语老师,也许明年就会上任。” “一高的?本科毕业可以吗?”迟曙疑惑。 “名校毕业的话应该可以。”立宵换了个手拿东西,“他很有能力,我的英语好,也有他的原因。” “看起来很年轻,竟然已经毕业了。” “确实年轻,才二十二。” “来我们这里不会觉得可惜吗?” 立宵笑了笑,“怎么会,我觉得我们的小镇,也很温柔,很养人。” 也是。 “他叫什么名字?” “谢杨书。” “确实是,很温柔的名字。” 第24章 胜负欲 第二天一早立宵要会老家,迟曙本来不想去,毕竟是很亲密的人,也许不希望别人在场,而且要过年了,也许会麻烦。 立宵也许看出了他的顾虑,说王阳朔和李梓舒都要去,老奶也爱热闹。 迟曙就应了。 出门的时候迟曙正要关门,立宵想起什么又进了屋,换了那件白色的羽绒服,迟曙看着他愣起来。 立宵把头往衣领里埋了埋,露出两个冻红的耳朵,“不好看么,我要穿黑色回去,老奶肯定要说我丧。” “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呢? 出了巷子口王阳朔正骑着摩托带着李梓舒在那里等着,“你骑摩托我骑什么?” “骑你摩托怎么了,我还不能骑骑你的摩托了。” “一大早你哪来的火气。” “估计昨晚上给王琪悦发消息没回。” “回了!”王阳朔声音扭头辩论。 “回就回了你吼什么!”李梓舒一巴掌打他身上,“回你也是找你问立宵的!” 王阳朔拧了钥匙,一脚踩着加速泵,轰地一声窜出去了。 “啊!王阳朔,你要敢把我摔了我揍死你!” 李梓舒的声音在风里消散,立宵目送他们离开。 “骑我小电驴吧。” 立宵扭头看他,“你的小电驴能超过他们吗?” 迟曙:“……”很少见立宵有胜负欲的时候。 “那你骑。” 迟曙坐到后座的时候,已经后悔了自己刚刚说的话,立宵跟王阳朔怪不得能做朋友。 立宵一路上小电驴开到三档,轮子跟地上的消融的冰雪摩擦,嘶嘶响起来,炸开一朵朵冰花。一路上冷风在耳边轰响,刺着脸皮刀割一般,立宵半弓着腰,直直看着前方,硬生生把小电驴开出了摩托车的架势。迟曙低着头,避开锋利的风雪,伸手给立宵戴上帽子。 路上一座桥急拐弯的地方慢慢减速,立宵停了下来,迟曙勾着头看,看到王阳朔和摩托车。 李梓舒呢? 没一会儿,沟里面爬出来一个人,李梓舒满身雪渣子和草渣子,从沟里露出了头,瞪着他,王阳朔连忙上去捞人,李梓舒揪着他的胳膊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打,理亏的王阳朔不敢还手抱着头,迟曙看着,听到立宵笑了一声,很不对劲的一声笑,似乎要干坏事。 “你先拿着东西下去等我一下。” 果然。 “王阳朔!” 王阳朔扭头,立宵骑着小电驴几乎蹭着地旋过去,他的白色羽绒服在风里鼓起来,像是振翅的白鸽,堆在路边的冰雪花被极速旋转的轮胎扑打飞扬,在天空扬起一场盛大的白色烟花,罩了满头白纱。 “立宵!” 王阳朔推开李梓舒,骑着摩托追上去,歪歪扭扭走猫步一般,只听到立宵的大笑声,激荡在田野上,回响了很久,天地之间安静下来。 迟曙拿着东西跟趴在路边沟里的李梓舒面面相觑。 李梓舒一路上骂骂咧咧跟着迟曙往老奶家走,其实剩下的路已经不远了,拐个弯就能到,但是李梓舒显然一肚子怒火,迟曙已经直觉王阳朔要倒霉了。 迟曙和李梓舒到的时候,王阳朔和立宵正在小屋里帮老奶拿柴火隆火,屋里的冰箱和空调已经装上了,红红绿绿的线在茅草屋上面扯灯笼,交缠成花团锦簇一大片。 “哎呦,这是谁家孩子呀,跟我们小立子一样标致。”老奶从屋里出来,看见迟曙迎上去,“小舒子,这是谁家的阿哥迷路到我们这里啦!” “这是你们小立子家的阿哥。” “老奶,为什么就他是阿哥?”王阳朔勾着头。 立宵揶揄他,“让你做我们福晋的太监都是抬举你。” “呵呵,你这个太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是内室的伺候你是外室打杂的,比你可强太多了。” “老奶,我也要做内室的。”王阳朔抱着木柴跑过去,大黄狗似的蹲在老奶身边撒娇。 “你就是条狗!”李梓舒朝他翻白眼。 “行,那就封小朔子贴身伺候。” “得嘞!” “你看看他那副得瑟样儿,鬼不下他了!”李梓舒朝着王阳朔跑过去,王阳朔往老奶后边躲。 “我告诉你李梓舒,你一个外室太监别太得瑟了!” “行啊,今天就让你看看外室太监是怎么打死贴身太监上位的!” “我靠!”王阳朔翻出了车棚往外跑,撞上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吓了一大跳,立马止住了步子,被李梓舒揪住了帽子。 “你们在干什么?”立晚探着脑袋,趴在低墙上往这边看,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羽绒服和一件白色的纱裙。 “晚晚啊!”王阳朔叫了一声,甩开李梓舒跑过去,“来,阳朔哥把你抱过来。” 立晚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我哥呢?” “你哥在屋里呢。” “我要我哥抱。” “行,那我去叫你哥。”王阳朔往小屋跑了进去。 立宵探头看了一眼,“自己跳过来。”他说完直接进去了。 立晚站着不动,李梓舒在下边护着她,她扭头看了一圈,又看向厨房,但立宵一直没出来,立晚低着头,看自己的衣服,手指在纱裙上转圈圈。 “晚晚,梓舒哥把你抱过来吧。” 立晚摇摇头,又抬头看着厨房。 “晚晚,走正门。”老奶站起来。 立晚还是看着厨房,“我要我哥抱。” 老奶坐下了,不再管她。 立爸从屋里出来,摸了摸立晚的头,“爸把你抱过去?” 立晚摇摇头,立云和也往厨房看,“立宵,出来把你妹妹抱过去!”立爸站在那里喊。 立宵依旧没动静。 “立宵,你给我滚出来!” “立云和,你吵什么吵!”立母从屋里出来,瞪了立云和一眼,转而对着老奶。 “奶,吃饭了吗?” “没吃呢,小立子正做着。” “他会做什么呀,我这做好了,来一起吃吧。” “不用,小立子会做。” 立母看了一眼立晚,对李梓舒说,“梓舒,帮阿姨把立宵叫出来。” 李梓舒也往小屋去了,没再出来。 “立宵,帮妈妈把妹妹抱进去好不好,晚晚想你了。”立母朝着厨房喊了一声。 没一会儿,立宵从屋里出来了,手上还湿着,手背上有一些难以洗去的烟灰黑。他朝立晚走过来,立晚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张开双手,立宵伸手把人抱住,抱了进来。 立晚笑起来,立宵要松手,立晚搂住他的脖子,两腿一岔,缠着他的腰,头埋进他的脖子里,立宵扯了扯她的胳膊,“松手。”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没接?” “睡了。” “我不信。” “松手。”立宵不耐烦地扯了扯她的胳膊,立晚更用力抱着他。 立云和笑起来,“你别扯她,你抱她一会儿嘛。”立母看了一眼立云和,低声说,“别嚷嚷。”转而进屋了。 “松手!” “我不!” 立云和靠在墙上,笑眯眯看着立宵,“晚晚想你了,你抱她一会儿,你平时不在家,一回来就往你老奶这里跑,她多久没见你了。” “你松不松!” 王阳朔赶紧跑上来,“晚晚,听话,你不是喜欢你梓舒哥吗,让你梓舒哥抱一会儿。” “管你什么事!” “立晚!”立宵攥着她的胳膊, “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不想接!”立宵一巴掌拍到她脖子上,一声脆响,“你以为你是谁!” “立宵!” 李梓舒赶紧过来按着立宵的胳膊,“立宵,你抱她一会儿,我们去隆火。” 立晚抬手揪着立宵的头发,一口咬上他的脖子,立宵嘶了一声,偏了脖子,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推她的脸。 “立晚,松口,怎么能咬你哥。”王阳朔赶紧上来,也不敢拽,迟曙也走了一步,不自觉握了握老奶的肩膀,老奶抬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头,自始至终静静坐着,看着,不说话。 “立晚,松开你哥!”立云和赶紧往里面翻,他肚子有点大,翻起来像个皮球滚进来,有点滑稽。 立晚咬狠了,立宵脖子上有点血珠,渗出来。立晚流眼泪了,她看了一眼立宵的伤,捂住了,哽咽道:“你接不接我电话。” 立云和也来扯立晚,“晚晚,松手。” “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立云和把立晚从迟曙身上扯下来,立晚擦着眼泪,“你凭什么不接我电话——” 立晚抬头抬头看立宵,那胳膊蹭着眼泪,立宵冷冷看着她。 “我没想咬你,我就是想给你礼物,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立晚低头把口袋里精致的小礼盒拿出来,往立宵手里塞,立宵一手甩开了。 胶水粘出来的玻璃城堡很脆,一碰到地就碎成了一片一片,在太阳底下泛着光泽,折射出几束彩虹色。 雪地原来一点也不软,连一个玻璃的重量都承受不了。 立晚不再吼叫,往下掉眼泪,咬着嘴唇,声音在喉咙里不住颤抖,“我做了好久,你都没看呢。” 风大了起来,不温和,在雪地里一遍遍卷起固执的雪花,飘起又落下。 立云和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立晚旁边看着立宵,立宵也看着他,迟曙想过去,老奶握了握他的手,迟曙不动了。老奶站起来,“云和,小孩子闹脾气,你回去,立晚留在我这里。” 立云和沉默一会儿,墩身擦了擦立晚脸上的泪,“不哭了,冷风一吹,脸就皴了。” 立晚不说话,老奶走过去,“云和,你回去吧,小孩子们之间,不值当较真。” 立云和走了。 老奶拄着拐杖,墩身擦着小女孩脸上的泪,去捡地上的小玻璃,“这么漂亮的小玻璃呀,闪闪发光的,老奶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玩意儿。” 立晚也蹲下来,从老奶手上竖着的小玻璃拿过来,横着递过去,“老奶,不能这么拿,手会被割伤的。” “晚晚被割伤了吗。” “嗯。” 老奶搂着立晚的腰,“晚晚怎么会想给哥哥做这么漂亮一个小城堡呢。” “就是,我们学校的活动,我朋友的哥哥给她送了一套城堡模型,然后爸爸干活的地方有很多废弃的小玻璃,爸爸帮我切成小方块,我就搭成了小城堡。”立晚跪在雪地上,小心翼翼把玻璃拿起来,“这个是门,这个是窗户,这个是床,这个是墙。”立晚嘟囔着,“我从夏天做到现在,前几天刚做完。” “哦,这样啊。”老奶慢慢站起来,“老奶腿麻了。”立宵弯腰扶着老奶,立晚抬头看他,立宵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玻璃,就扶着老奶起来了,老奶踉跄一下,慢慢坐在椅子上,朝立晚招手, “晚晚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立晚摇摇头,还是跪在地上,捡着玻璃。 “那晚晚过来跟老奶说说话好不好,老奶腿麻了。” 立晚摇摇头,捡完玻璃,她没让人抱,也不走正门,自己翻着墙,回家去了,粗糙的墙面把她的纱裙撕开一道口子,挂在那里,瑟瑟抖着。 “怎么小孩儿都不愿意走正门呢?” 立宵低头看了看雪地里晕开的红色小水珠,不说话。 十几岁的少年,最强势,也最脆弱。 第25章 老汉 “阳朔,你们三个帮老奶去小屋里拿点隆火,老奶一会儿给你们做饭吃。” 王阳朔带着李梓舒和迟曙进去了,“小立子,过来老奶这里。” 立宵没动。 “老奶腿麻了。” 立宵走过去,蹲下来,靠在老奶的膝盖上,“老奶,对不起。” 老奶凑头看他的脖子,“这小丫头,牙口真好,疼不疼?” 立宵轻轻抱着老奶的腿,像抱了两根干柴,他的眼睛蓦地酸涩起来,轻轻染湿了老奶的膝盖,一小片濡湿。 老奶摸着他的后脑勺,“立晚和你都是犟脾气。” “她的礼物我一点儿都不想要。” “你是不想要她的礼物,还是不想要你爸逼你要她的礼物。”老奶粗糙的手顺着立宵的背,呲啦啦的声音像是割麦子,“立晚还小。” 立宵低着头,老奶眯眼看了看地上晃眼的雪,在阳光下有些剔透,冰晶似的,立宵穿着白袄窝在这里,像一大团毛茸茸的小动物,温顺而安静,“可我们小立子也没多大呢,不想要就不要吧!” “你朋友还在屋里等着你去呢。”老奶推了推立宵的肩头。 立宵深深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把他叫来了。” “好难看。” “你们啊,就是人小小的,面子比天高。”立宵难受,老奶不逼他,老奶推了推立宵,拿眼指着堂屋里迟曙拿来的一大堆袋子,“那你给老奶的礼物呢,那大兜小兜的是什么?” 立宵蹭了蹭眼尾,进屋了,老奶也跟着进去,小屋里,偷偷冒出来三个脑袋,眼珠子玻璃球似的往屋里滑,又滑回来。 小屋进门靠墙是一堆柴禾,往右是一条长长的牛槽,里面是牛圈,不过牛圈里没有牛,往左是厨房,两个锅底洞,锅底洞靠边有一大捆干柴,和几个供人坐的木疙瘩,往前是三口灶火上的大铁锅,和一长条沿墙放着的案板,旁边是一个大木桶,里面是清水和舀水的瓢。 “他们进屋了,我们三个谁会隆火啊?”李梓舒坐下来,托着脸,看了看迟曙和王阳朔。 “早知道刚刚让立宵先把火弄起来再出去了。” 迟曙看着他们,也坐下来,三个人把锅底洞围得严严实实。 “我家里都是天然气,没用过火柴,我打火机都没用过。”李梓舒叹了口气,王阳朔突然站起来撸了撸袖子,伸手要劈柴禾,“我们三个要是连个火都弄不起来,立宵一会进来铁定要嘲笑我。”他说着就伸手拿了一盒火柴擦燃,又拿一条干木棍,慢慢点。 李梓舒:“……” 迟曙:“……” 进门的立宵:“……” “你以为玩仙女棒呢,你点火不要拿一些枯叶子吗?”立宵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迟曙的目光往立宵身上移。眼尾有些发红。 “哪里有枯叶子啊。” 立宵去牛圈里的一个鱼皮布袋里抓了一把干叶子,拿火柴燃起来塞进锅底洞里,随后往里面填一些细木棍,然后是粗木棍,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立宵的侧脸,在火光里看不清,迟曙站起来舀了几瓢水,往铁锅里倒,立宵把放着馒头的篦子往锅里一搁,盖上了锅盖。 四个人围着灶火烤起了火。 “这要多久啊?”李梓舒看了看,问立宵。 立宵摇头,迟曙抬起头,“半小时吧,水不是烧开的,烧开的要快一点儿。” 老奶拄着拐杖往屋里看了一眼,迟曙瞥见要出去把人扶进来,老奶摆摆手,“不用扶,我闭着眼都知道路。” 立宵让开一个靠墙的座,老奶坐下,靠着墙,火苗在她的一头白发上晃动,有一种难言的熟悉感,迟曙蓦然觉得,好像老奶一直在这里坐着,只是现在才被人看见。 她半瞎的眼睛看着锅里慢慢溢出来的白色蒸汽,袅袅笼罩半个房屋,屋子里安静又暖和,火柴和枯叶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老奶拿着树枝往里面添的摩擦声,湿木棍嘶嘶的呼吸声,和里面的水汽在火花里冒出来的白色泡泡,屏住呼吸,能听到木板底下铁锅里的水翻滚的汩汩声,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闲适感。 迟曙趴在膝盖上,半睡半醒,好像置身于春天的原野,迟攸同抱着他站在一望无际碧绿色的麦地上,微风吹过荡起一片涟漪不休,他拿着风筝线往前跑,迟攸同举着风筝在后边追,风筝高高飞起,他手里的线滑掉一圈又一圈,天上有鸟群飞过,都斜斜避开了这个强壮的鹰。 风筝是迟攸同抱着迟曙一点一点做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衣戴着白色领带的老鹰,他的翅膀朝两边张着,巨大的骨架支撑起两条黄色的劲腿,尾巴上点缀着几缕白色,插着迟曙在河堤上捡来的白色羽毛,麦地里的鸡都扑腾着翅膀跳脚,试图逃离雄鹰笼罩的阴影。迟攸同把他放到脖子上,扶着他的膝盖,站起来,高过成排成排的玉兰花树,看到天空那边连绵的群山和望不到尽头的农田。春天美得看不到尽头…… “迟曙,迟曙……” 迟曙在麦地里奔跑,湿漉漉的晨水弄湿了他的脚脖子和裸露的小腿,他跑得那么快,身后的迟攸同追不上,迟林坐在边缘,笑着看他,朝他喊,慢点儿跑。迟攸同终于追上他,迟曙栽倒在地上,被柔软冰凉的小麦托起,被迟攸同宽大温暖的掌心托起,高高抛起来,稳稳落到他的怀抱里,迟曙觉得,他好像飞了起来。 “迟曙,迟曙……” 迟曙真的飞了起来,长出了翅膀,迟攸同和迟林站在那里看着他笑,迟曙低头,看到自己脚脖子里拴着一根线,握在迟攸同的手里,迟攸同看着他,收紧了线,迟曙掉了下来,掉到一个怀抱里。他听到有人叫他,声音高过麦田的风,在天空飘荡, “迟曙——” 迟曙睁开眼睛,看见了立宵的脸,他半个身子靠在立宵的身上,立宵半搂着他,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睡醒了吗?” 迟曙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馒头蒸好了在锅里,他们出去打雪仗了。”立宵把锅掀开,拿出一个斑鸠形状的馒头,笑起来,“给你留的。” 迟曙觉得自己大概还没睡醒,他咬了咬舌头,有点疼儿。 “谁舍得吃它呀。”迟曙捧在手里,以前每年过年,迟攸同都会按照迟曙的要求,给他捏各种各样的馒头样子,迟母把那些包子里填充他喜欢的馅儿,迟曙喜欢豆包儿,每年都要单独蒸一大锅给他吃。 “有没有豆包儿。” “有啊。”立宵掀开另一盘馒头,“还有韭菜鸡蛋和一些肉馅的包子,我喜欢吃这个干菜包子,你要尝尝吗。” “立宵!” 立宵扭头,一个雪球直直朝扑过来,立宵没来得及躲,雪球在脖子上炸开。 “哈哈哈,大仇得报就是爽。”王阳朔砸了人就跑。 立宵拍了拍身上身上的雪,迟曙坐在凳子上吃豆包,眨着眼睛看着他笑。 立宵往外走,脸上带着今天上午一样使坏的笑,“你看他今天能不能干着回去。”立宵拍了拍迟曙的肩膀,跳了出去。 莫名的,迟曙又笑了起来。 正午太阳很大,院子里没人,老奶在屋里睡午觉,迟曙看了一眼车棚后边的矮墙,翻过去就是立宵家,正门要绕着车棚走一圈从房子后面才能出去,中间免不了遇到几户人家,迟曙不太清楚,为什么堂屋正对的是一堵白墙,但大概可以猜到,白墙的那面应该也是一户亲近的人家。 迟曙绕到房屋后面,后面有一条只够一个人走的小路,路的两边都是厚厚的积雪和被雪深深盖住的枯枝枯树,李梓舒他们三个正在那里打雪仗。 他们三个都没穿羽绒服,立宵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了一件黑毛衣,猫在一棵树后边,在白雪皑皑里格外显眼。 迟曙觉得也许自己还没有从刚才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清醒过来,所以看着周围才有一种怪异的恍然,有一种抽尘出世的陌生感,迟曙站在那里看了片刻,悄悄转身离开了。 翻过围墙是立宵的家,过了马路那边是迟曙上次被洪水冲击的河流,河流背靠群山。 迟曙沿着窄窄的小路走下去,也许是没人走过的缘故,雪堆得很厚,虽然是斜坡,走起来并不滑,踩上去反而嘎吱嘎吱的,迟曙内心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觉,也许自己是第一个在这雪地里留下了脚印的人。 沿着小路下去是远远高出河床的几块菜地,最低处是一片河岸,靠山边缘的溪水结着冰,还有一些水涓涓流着,河里那块巨石迟曙记得,当时他掉进河里,就被这块巨石绊倒过,当时也许是洪水太高,倒没发觉这块石头这么高这么大。 迟曙在河岸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手掌轻轻覆盖在一片泛着光泽的白雪上,冰冰凉凉地吸纳他掌心的燥热。 他坐了没一会儿,又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过来了,迟曙扭头一看,是一个老汉,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几乎结块,穿着一双烂了洞的老年鞋,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腿上,唯有身上那件灰黑色羽绒服还能看,且有些熟悉,但是那灰色倒像是脏污迹,那老汉看了他一眼,坐到他身边的另一块石头上,半臂的距离,迟曙可以闻到他身上腐烂结块的垃圾味儿。 老汉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混浊,但不像是傻子的呆滞或疯子的痴狂,而像是刻意掩饰了什么,正像那冰面底下蠢蠢欲动的水,喷薄欲出似的。老汉似乎注意到了迟曙看他的目光,微低了头,“要过年了。” 他的声音北风一般凌厉,却又卷着风雪的沙哑,迟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这村的。” “唔。”那老汉的目光迷蒙了一会儿,伸出被绷带勒满了的手——那手露出的肌肤都冻裂了,一层的冻疮——从立宵的家往右指了指,是一间破败的房子,“我是那里,住了一辈子了,没人撵得走我。” “谁赶你?” 老汉笑了笑,他的嘴里的牙掉了许多,露出牙床,流着涎水,他捡起身边的竹竿棍子,立了立,“谁撵我,我打谁。” 迟曙心里一阵怪异,泛着恶心,又夹杂着一些同情,他没再接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年轻时候,是这一带的,最俊俏的后生。”老汉的目光依旧在他身上,嘴唇往下滴着涎水,“我老伴儿,豆腐块似的,白白嫩嫩的姑娘。” 迟曙莫名生出几分恶寒,那老汉看着他,突然凑头往他身上闻,迟曙惊得往后一退,倒在雪窝里,那老汉又坐回去了,他摇摇头,“你不像。” 没等迟曙反应过来,那老汉就拄着竹竿,往沿河流往上去了。 第26章 夜深了 迟曙上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踱步走到立宵门口,大约可以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在外边听墙角毕竟不好,迟曙翻墙进去了老奶家,老奶正坐在门口,迟曙一进来,她扶着拐杖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急促,“小立子?” “老奶,我是迟曙。” “噢,迟曙啊。”老奶噢了一声,迷蒙一阵,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谁,站在那里朝他挥了挥手,“来,小曙,过来老奶这里。” 迟曙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鼻头酸了,也许是刚刚呼吸了太多冷风的原因。迟曙慢慢走过去,扶着老奶的手坐下,老奶摸了摸他的肩膀,“小曙啊,今晚住在老奶这里好不好。” “李梓舒和王阳朔呢?” “他们是家里人打电话,已经回去了,小立子出去找你没找到,他爸把他叫回家了。” “嗯。” 老奶拍了拍迟曙的手,“小曙,你家在上边的村里是不是?” “是。” “那回去过年吗?” 迟曙不说话,老奶似乎了然,轻轻抚着他的背,“以前梓舒那孩子,跟他妈冷战,在老奶这里住了好一段日子,还有阳朔那孩子,小时候逃课被他爸爸追着打,也在老奶这里住过。”老奶顿了一下,“小立子的朋友,都叫我老奶。”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避风港。 老奶看着迟曙的眼睛,笑了笑,“多体面的孩子,来,跟老奶进屋。” 迟曙扶着老奶进了屋,屋里已经装了空调和冰箱,显得狭小而温暖,也许是灯光太暗,半笼罩在昏黄色里,让人觉得很安全。 “小曙要是不嫌弃,就睡小立子的床,小立子长大了,睡大床了。” 大床和小床挨得很近,睡在大床上一抬手,就能摸到小床上的人。迟曙大概可以想象到,立宵半夜醒来看到旁边老人内心的充实感。 迟曙坐在床上,那种陌生的感觉,消减了许多,也许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老奶,让他看到了迟母的影子,他小时候闹腾,迟攸同不在,迟母就是在他的床边弄了一张小床,陪着他,迟曙每每夜半醒来,都会看到迟母温和的脸颊,在黑夜里月色一般润。 其实我们要的都不多,只是一些小小的疼爱,不需要太多,伤心的时候,有一个地方靠靠就好。 迟曙听到隔壁摔东西的声音,像屋檐下冰棱的皲裂,他看老奶,老奶也正侧耳听着,听立宵说,老奶的眼睛不好,耳朵却再灵光不过了,老奶侧耳听了一会儿,喃喃道,“雪是不是大了。” 确实大了,窗户外边扑扑打着。 迟曙点头,老奶拍了拍褥子,迟曙躺下了,被窝很温暖,也许是开着空调的缘故,窗户的缝隙里都糊了纸,密封得很好,没有一点风。老人家身子骨太弱,比不得年轻人,稍微受了风,就要生病,一生了病,是很难好的。 老奶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老了,晚上睡得晚,小曙你先睡,老奶在堂屋坐会儿。” 迟曙点头,在老奶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他又听到轻微的脚步在床边徘徊,慢慢远了,有冷风灌进来,他紧了紧被子,没一会儿,屋子里又是一片静谧,暖风在他的被子里撑起一片,轻轻煽动他的头发,迟曙感到自己置身一片岩浆口,火山嘟嘟冒着热气,要跳出来一般,迟曙翻了好几番,被热醒了,他迷蒙睁开眼,看到老奶的床上依旧没人,迟曙光着脚出去。老奶正坐在堂屋里,看着紧闭的木门。迟曙慢慢走到老奶身边,握了握老奶的手,冰得迟曙一个激灵,老奶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她转了转头,目光落在迟曙的脚上,“怎么又不穿鞋?” 迟曙一愣,低头一看,也许是迷瞪了,“忘了。” 老奶迟了一会儿,缓缓噢了一声,“小曙啊,怎么还没睡呢?” “老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噢,我刚刚看看外边的雪停了没有,夜里凉,容易结溜冰。”老奶慢慢起来,“看起来外边应该是不能走了,冰还挺厚呢。” 老奶又扭头站了一会儿,这才说,“去睡觉吧。” 迟曙睡在床上,翻了几番,扭头,看老奶已经闭上了眼,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奶,立宵买东西的钱,是我们一起挣的。” “老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老奶。” “睡吧,小曙。”老奶翻了个身,“把灯灭了吧,夜深了。” 迟曙凝神看了一会儿窗外,轻声说,“雪大了。” “把灯灭了吧,夜深了。” 灯灭了。 第二天迟曙没等立宵回来,他大概能猜到立宵发生了什么,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初中生能赚这么多钱,没几个父母会信吧。 大概率,立宵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甚至后悔自己昨晚上为什么没走,立宵晚上没回老奶家,是不是因为知道他还在。 少年人面子总是顶得太真了。 迟曙寒假没回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迟林和迟母,如果说以前坚持留下是为了等迟攸同回来,那现在再待在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索性自己在出租屋过年,期间迟母打过电话,迟曙说忙着数学竞赛,迟母没再多问。 那些刻意掩藏在心里的事情,默默在心里发酵,还以为只要不去触碰就会自己挥发干净了,猛地打开,还是扑面而来的刺鼻和辛辣,还是熏得人不知是合了盖子还是先擦眼泪。 这些事情之间值得高兴的,也许就是迟林也没有再不顾情面地反对他上学。迟攸同走的时候又买了一辆电动车留在家里,迟林也没有了去找迟曙的理由,跟往常不同的一点是,迟曙不必再跟家里要钱,迟攸同每月都会给他打一笔不少的生活费,足以囊括房租和日常开销。这些东西一边让他觉得迟攸同跟以前一样,一边又让他觉得,也许是堆积起来的筹码,无论是什么,这些钱他都不得不花,他一个初中生,饭店刷盘子都没人要,可要是生存下去,又不能没有钱。 一直到寒假快结束前几天,迟曙才再次看到立宵。 今天上午立宵打电话说要回来,但是没带钥匙,问方不方便去他家拿一下钥匙,迟曙说这几天写作业所以提前来了出租屋,立宵沉默片刻,说下午到。 迟曙的作业一早就写完了,现在闲来无事,看着时间似乎还早,就骑着自己小电驴沿着回乡的路闲逛,他的一只脚浅浅擦着消融的冰雪,沙沙响,在过了拐弯处,在路的那头,他看到另一个骑着小电驴的人,缓缓驶来。 雪季路上很滑,他骑着电动车,在路上慢慢往前滑,路面中间的积雪已经被清理了,但还是残留了许多冰渣子和雪渣子,有些宽度大的大车对了头,在路的边缘小心翼翼压下两行泥水色的轮印子,立宵故意把电动车骑到雪白的地方,沿着汽车压过的路线边缘,走一条属于电动车的路,于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愣生生被他骑了有半个小时了。 立爸打来了电话,“你小子怎么还没回来,拿个书那么慢。” 立宵还没开口,就听见旁边立妈的维护声,“路上那么滑,你催他干什么,出事了怎么办?”然后立妈接过了电话,“路上慢点,回不来就自己在街上买点吃,别急,晚上之前回来就行,注意安全。” 立宵淡淡嗯了一声,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迟曙就看着他从自己身边骑过去。 迟曙没叫他,就看着他悠悠地骑走。 立宵骑着电动车拐进巷子里,巷子里的雪清理得很干净,邻居家的叔是个非常勤劳的人,秋季的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扫叶子,冬季的每天早上都会去扫雪,每次立宵和迟曙回来,邻居的邻居家的爷爷奶奶如果坐在门口,就会朝他们打招呼,有时候是一句,“回来啦。”有时候是一句,“葡萄熟了摘点回去。”“丝瓜熟了拿点?” 立宵不见外,不会做饭,蔬菜以外的他都欣然接受,迟曙不太行。 立宵刚到家门口,邻居家的叔就凑头过来,“小子,回去跟你迟曙说,那炉子没木头了来找我,我带他去买,他买的太贵了,人家坑他的。” “啊?”立宵愣了下,“他一直在家?” “他冬天就没回去,还听我劝买了个炉子。” 立宵点点头,夸赞道:“谢谢叔,我回去就跟他说,您这地扫得真干净,明早我起来扫。” 叔瞥了他一眼,似乎十分不屑,“不用你起来,你们这群小子起不来,我早上睡不着,起来也没事,行了,你回去吧。” 立宵把自己刚在超市买的零食留了一些给叔家的小孙女,在小女孩甜滋滋的哥哥里回了家,刚进门,就看见迟曙在院子里扫雪。 “你一个人过的年?”立宵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进堂屋,结果一进去就一股暖流。 “你买了个炉子吗?”立宵从屋里探出脑袋,但是又不愿意从温暖里出来,炉子上有一个小方格,里面放着烤熟的红薯。 迟曙唔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超屋里说,“立宵,炉子里有烤红薯,你尝尝。” 立宵拿了红薯,烤得极好,外焦里嫩,热气腾腾铺了满脸,立宵挑了一个小的。 “这红薯也是邻居家的叔给的?” “不是,我过年去了刘宇潮家,他妈妈给的。” 立宵没说话,迟曙扭头,看着他正靠在门上,一边吃红薯,一边看着他,迟曙握着扫把继续扫雪,“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写作业。”立宵补了一句,“不走了。” 迟曙拿后脑勺点点头。 “你懂的,家里有个榜样,我的享乐就是一种罪过。”立宵叹了口气。 迟曙又从头开始扫雪,瞥着他的脸色揶揄他,“我不懂,我在刘宇潮家就是一个榜样。” 立宵低头咬着红薯朝他笑,“懒得听鲁迅夸周树人。” “我们晚上挤一个床吧,电热毯不能整夜开,空调太费电,晚上不开能冻醒好几次。”迟曙扭头去放扫把。 立宵看着他的背影,“你确定,我睡姿你该知道。” 迟曙顿了一下,没说话。 立宵玩笑道:“看来我上次给你留下了心理阴影啊,我在床上练把式,睡眠还深,要是真睡在一起,岂不是要委屈你?” “没事。” 立宵低头笑起来。 迟曙知道,立宵惯爱开玩笑,可他也惯爱把他的玩笑当真。 第27章 不是困 迟曙进屋的时候,立宵正坐在火炉旁写作业,不,是抄作业,看字迹,不像是李梓舒的。 迟曙坐下来,看着手里的手机,没一会儿视线又移到他的作业纸上,立宵右眼尾挑了起来,迟曙的视线还是没移开,立宵放下笔,抬头看他,“怎么了?” “立宵,你要上高中吗?” “考上就上。” “考不上呢?” 立宵看着他,“那就不上。” 迟曙哦了一声,又低头去看他的作业,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应付,其实寒暑假作业,本来老师也不会苛刻,交了也是卖废品,可莫名的,迟曙很希望他认真一点儿。 “那你不上学要干什么?” “能干事情多了。”立宵拿笔敲了敲凳子的侧檐,“去帮谢杨书开蛋糕店?他要去当老师,也忙不过来。”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也不一定要离开这里,出去,也不是非要考出去。” “你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不好吗?”立宵笑起来,“为什么要离开?” “谢杨书是老师,他没有劝你吗?” 立宵笑意更深,“也许正是因为他是老师,他说,个人选择不同,遵循内心就好,以后想上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迟曙低头,拿着劈成圆柱的柴火往炉子里添置,火光把他的脸映照地有些发红,只在跳动的火焰里模糊看到晃动的额头。 “迟曙,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去,或者有能力出去。”立宵看着迟曙添柴的手,“但我觉得你不应该被这里困住。” “那你呢?应该被困住?” “我喜欢这里,喜欢就不是困,是留。” 迟曙不再开口,立宵转着笔,看着他拿火钳捅烟灰。太用力了,炉子都抖了起来。 迟曙抬头想再说些什么,忽地,一道犀利的风朝他飞过来,他惊地立马站起身,手上一阵尖锐的疼,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黑印子,红线条蜿蜒爬着,他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朝对着火炉出神的立宵走过去。 立宵本来是坐在小凳子上,窝在火炉旁,趴在高凳子上写作业,本来就狭窄的空间,被迟曙的突然入侵变得更狭窄了。立宵没反应过来,不自觉往后靠,瞳孔一缩。迟曙捏着立宵的后脑勺,拿着凳子上的另一只笔,在他的脸上画起了画,力道有点大,立宵没敢硬动,“你——” 迟曙想,他也许是疯了,心里骤然的不快汹涌澎湃,要燃起来似的。 “我说你。”迟曙的头低下来,声音也很低,立宵这才发现,他原本短的跟刺猬似的炸起来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很多,“你不写就不写,再拿个笔转来转去,笔芯儿四窜,就别写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低劣,立宵一时没有反应,迟曙停住笔,后悔的情绪像沸腾的水,慢慢一潮涌过一潮。 立宵下意识低头,脸上的痕迹因为他的动作划出一道,迟曙松开手,温热的触觉顿时慢慢消散。立宵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笔的笔芯和笔帽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出去,迟曙的手腕和拇指指骨处有一道细小的血痕,黑色的墨水浸在里面,由浅入深滋润了整条血痕。 “所以一道口子在你手上,你的第一反应是往我的脸上,画了一个王八?”立宵偏头看了一眼电视机旁的镜子,脸上一个王八赫然趴着。 “是啊,我这人,有仇就报,晚一秒都觉得亏。” 立宵已经懒得说话了,去找酒精和创可贴,他翻箱倒柜一大会儿,发现连个棉签都没有。 “我记得上次你不是买了创可贴?” “上次您喝醉挂彩,一天换一个创可贴您忘了?”迟曙毫不留情挖苦,“不是说犯洁癖,怕毁容吗。” 立宵狐疑,“有这事儿?” “没这事儿?” 立宵挑眉,“我说过这种话?” 迟曙看他,“你没说过这种话?” “好吧就算我说过。”立宵妥协,凑近看了看伤口,“不处理会留疤吧。” “我不像你。”迟曙甩了甩手抽回手继续玩手机,边缘的墨水他直接拿纸巾擦了,“只要眼不瞎,留个疤我还能忍。” 立宵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大爷。” 立宵放下笔去浴室洗脸,屋子空荡下来,迟曙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晚上,立宵没有去迟曙房间,他刚进屋,衣服脱到一半,睡衣还没穿上,就打了个喷嚏,迟曙的拖鞋声过来了,靠在门上看着他穿好睡衣,依旧看着他。 立宵无奈,“我睡姿真的很差。” “那王阳朔和李梓舒呢?” 立宵看着他,迟曙觉得也许是立宵总是退让,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一进再进,他明知道自己跟王阳朔和李梓舒没法比,可还是难过。 “你也会像这样处处体谅?”迟曙咄咄逼人,“还是我不一样,要你特别体谅?”迟曙走进来,“我—” “跟你睡。”立宵提拉着拖鞋,从屋里往外走,迟曙看着他,“好了好了,去你屋睡。”立宵无奈,“我半夜扫堂腿,你别后悔。” 无赖就无赖吧,我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迟曙跟上去,把立宵房间的门关上了。 立宵晚上为了防止自己把迟曙一脚踹下去,睡在了外边。其实立宵很少睡外面,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很容易掉床,总要碰到墙才觉得安心,现在一甩胳膊一个空荡荡,实在没有安全感,他就不得不往里面挪。 掉床未免太尴尬了。 迟曙老实躺在里面,把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掖上,隔风。 夜里风起,窗户哐通响,迟曙半睡半醒,感觉肚子上沉甸甸冰冰凉凉的,像搁了一块冰,他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慢慢聚焦了目光。 立宵平躺着,半只胳膊在床外边,一只脚在迟曙的肚子上,应该是伸到了被子外边,到现在还是凉的。 迟曙没动,抬手握住了那只脚,很凉,他的手包裹着,慢慢在掌心里捂热了,那只脚挣了一下,迟曙没松,就安静下来了,迟曙按着他的脚背,慢慢把手移到脚踝上,握着骨骼,他第一次看到就想握一下试试,那时候,似乎比现在要细得多。 他的骨头很漂亮。 被掖住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掀开了,立宵的肩膀露在空气里,穿着睡衣,但是也掉了,刚睡的时候炉子里的火正旺,现在应该也灭得差不多了,怪不得会冷,立宵往被子里缩了缩,又挣了挣那只脚,迟曙还是没松,他的手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下,按到了立宵的腰,还是温热的,那一侧就没那么好运了,另外半边胳膊也是凉的。 迟曙埋进被子里,去抓立宵露在外边的另一条腿,也是凉的,立宵握着他的两条腿夹在腿里,把他这个人往里面拽了拽,半个身子搂进了怀里,迟曙微低着头,立宵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的额头上,他睡着的时候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迟曙的喉咙滚了一下,他的眼睛落到那露出来的一点点白上,慢慢靠过去,呼吸打在他的眼皮上,鼻梁上,迟曙摒住了呼吸。立宵突然仰了一下头,嘴唇碰住了他的鼻尖,迟曙的心咯噔一下,按着他的头把人用力揽进了怀里,他的心砰砰跳起来,也许用力过重,立宵挣扎了一下,迟曙却抱得更紧了,他感到立宵的嘴唇蹭着他的肩膀,湿湿热热的,迟曙一低头,就吻上了他的耳朵尖。 “迟曙—” 迟曙的心咯噔一下,嘴唇无意蹭开。 立宵推了推他,没推开,迟曙闭着眼,平稳了呼吸。 “你是不是盖不到被子—”立宵似乎还没睡醒,尾音在含糊不清的呢喃里蓦地消失了。隔了一小会儿,他似乎才逼迫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慢慢把迟曙扣在他腰上和脖子上的手慢慢推开,塞进被子里,又把脚移开,半抬起身子,跨过迟曙,给他掖了掖里面的被脚,又躺下了。 迟曙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远去了。 一直到身边又响起平稳的呼吸声,迟曙才睁开眼睛,只看到了立宵的侧脸,和发红的耳朵。 迟曙闭了闭眼睛,轻轻掀起被脚,下了床,出去了。 屋外很凉,迟曙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站在风里,雪花飘进来,落在他裸露的肩窝里,迟曙抬起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很想朝天空大喊一声,可漆黑的天幕只无情地往他的身上投掷雪花。 “我怎么了?”迟曙看着天问,为什么我想要亲他,抱他,想靠近他。 天没有回答他,也静静地看着他,迟曙觉得自己赤身**处在黑暗里,冰雪里,一时雪盲了,他甚至忘了自己一开始,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接近立宵。 院子里的桂花树摇曳着,枯萎的葡萄藤缠着他,像是在拥抱,迟曙失神看着,也许不是迟攸同有并且,是他有病。 迟曙看着枯萎的葡萄藤,感到一种苍凉的绝望,立宵要是知道他这么恶心,他们大概连朋友都做不了,迟曙又笑起来,为什么他会幻想让立宵知道,他应该自己都把这件事忘了才好。 迟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解数学题一样思考,也许自己一早就是怀着这样的龌龊不自觉靠近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反常的反应,只是一直视而不见,沉湎其中,今天差点被发现,他才终于意识到。 那要怎么办,要离开他吗? 不要! 迟曙扶着僵硬的身体慢慢蹲在地上。 把他带走呢? 他不愿意走怎么办?他一定不愿意走,他凭什么走? 那要怎么办? 迟曙用力扯着头发,突然跑进了雪里,一脚一脚用力踹着早上堆起来的雪,踢得四散。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去强迫他。 迟曙静下来。 要怎么样把一道数学题解出来? 要剥丝抽茧,一步一步来,第一步是什么? 迟曙缓慢又用力地呼吸,要把自己的感情藏好,不能让别人发现,然后,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好了,离开这里就好了…… 迟曙满脑子杂乱无章,僵硬着走回房间,屋门一开,冷风灌进来,鬼嚎一般,迟曙这才想起来外面的门没关,又回去关门,鬼嚎声消失了,立宵拽了拽缠在身上的被子,“你去厕所了?” “嗯。” 立宵往里面翻了翻,“那你睡外边吧。” 迟曙躺下来,一股子温暖裹挟着他,夹杂着浅浅的柠檬味。 他身上太凉,一进来像是进来一股冷风。 立宵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睁着眼睛看了迟曙一眼,抬手拿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你在外边多久了?”立宵碰了碰他的手背,“你身上好凉。” 迟曙抬眼看他,还好灯光不太亮,不然立宵看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靠过来一点儿。”立宵往这边靠了靠。 迟曙觉得自己估计上头了,也许是冻到神志不清了。他靠过去,搂住了立宵,立宵薄薄的睡衣挡不住凉,直接抱上去,跟抱了一个赤身**的人感觉差不多。迟曙的身子迅速回暖,立宵嘶了一声,抬手推他,“迟曙,你大爷的,你把老子当暖宝宝是吧,你自己暖!” 迟曙把头靠在他脖子里,眼泪突然滑了下来,滚热的,掉在立宵的脖子里。迟曙觉得,他今晚大概魂穿了,精神失常,神志不清,还有点儿情绪崩溃。 立宵僵着手,突然不动了,“你该不是梦魇了吧?” “嗯。”迟曙觉得自己大概是带着颤音的。他抱着立宵的腰,头往他脖子里靠,似乎还是不得劲儿,直接勾着腿把整个人紧紧裹进了怀里,脚贴在他的脚上,手顺着他的睡衣滑到腰背上,立宵措不及防啊了一声,腰背瞬间挺直了,往里靠着,迟曙却固执的直接把两只手一环,搂住了他的肚子,立宵又弓起了腰,像一只可怜兮兮的肉饼被前后夹击,“迟曙,你他妈的,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是在整我。”立宵声音都是打颤的,肚子也在抖。 迟曙突然在心里笑起来,低头吻了吻立宵翘起来的头发,“我真的要—” “冻死了—” “你给我暖暖。” 立宵似乎是忍着气,但还是抬手搂住了迟曙的脖子,盖着他冰凉的后脖颈和耳朵。 迟曙嘴角勾起来,用力揽着他的腰,贴在自己身上,立宵身上的热气散了一些,肚子和腰都有些凉,迟曙身上却热了起来。 “迟曙,你比王阳朔还狗。” 迟曙笑起来,立宵叹了口气,似乎认栽了。 第28章 跟我一起过完这个年吧 迟曙惊讶地发现自己昨天晚上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下午,立宵早没影了,但他醒的时候头脑昏胀,也许是发烧了,也好,这样不用解释了,他生病了,才那么反常,再正常不过了。 迟曙安心闭着眼睡觉,一双冰凉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迟曙蹭了蹭。 “迟曙,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迟曙摇摇头。 “那你起来喝点儿药。” 迟曙一抬头,就看到穿着羽绒服的立宵坐在他面前,鼻尖有点儿红,一身寒气。 迟曙坐起来喝了药又躺下了。 要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生病了我就会放过你。”立宵冷声道。 迟曙眼角弯起来,脸颊被烧得红彤彤的,他挑衅道,“有本事你来啊。” 立宵轻呵一声,往床上一窝,双手顺着他的后衣领子插了进去,像丢进去一团雪,迟曙缩了缩脖子,微低着头。 “你身上好热。”立宵把手抽出来。 “我发烧了。”迟曙说,“而且躺在床上动不了,很适合你报仇。” 立宵没说话。 “而且你昨天晚上比我现在还热,我当然——咳咳,咳咳——” 立宵挑了挑眉,两只手掐着迟曙的脖子,迟曙在被子里浅声笑起来。 “我靠!”没等立宵反应回来就被王阳朔一把推到了床上,“立宵,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竟然欺负病号。”王阳朔坐在立宵身上,把他推到了另一头。进来的李梓舒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你们幼不幼稚。” “梓舒梓舒,快过来,帮我按住他,我要暖手,老子骑了一路的车,手都要冻僵了!”立宵猛地起了一下,撞上王阳朔的头,又被王阳朔手忙脚乱按下去,“梓舒梓舒,快!” 李梓舒似乎也来劲了,跳到床尾按住了立宵的手,立宵偏开头。 “立宵,上午往我衣服里塞雪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你也有这一天!”王阳朔拿手背拍了拍立宵的脸,“怎么这会儿认怂了。” 王阳朔掀开立宵的羽绒服,把他的毛衣往上一推,两个凉得跟冰疙瘩似的手就伸了进去,迟曙听到嘶的一声,紧接着就看到立宵的腿蜷了一下,迟曙把头塞进了被子里。 王阳朔伸了一只手按住他的腿,“这个偷袭动作你用了八百遍了,换个新颖的玩玩。”王阳朔抬头朝李梓舒挑眉,李梓舒伸了一只手从立宵后脖领子钻进去,比王阳朔还凉,立宵一句脏话藏在喉咙里,“你他妈的——” “你们玩什么呢?”刘宇潮探了个脑袋过来,王阳朔和李梓舒的目光移过去,“宇潮,过——” 立宵一个反手扭开了李梓舒,没得王阳朔反应过来,已经压着他的腰把人按在了床上,王阳朔趴在枕头里,迟曙看见立宵脸颊通红,头发毛烘烘的,他一只腿压在李梓舒的腰上,“刘宇潮,过来暖手。” 刘宇潮干净利落地把自己的冰疙瘩塞进了王阳朔的后腰里。 “啊!刘宇潮,你给我等着!” 立宵冷笑一声,“王阳朔,事实证明八百遍的偷袭动作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 立宵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李梓舒,李梓舒看大势已去,立马墙头草两边倒,他领会了立宵的眼神,往外走,“我懂,我懂。” 迟曙侧着头跟一脸绝望的王阳朔对了个视,又去看立宵,“等我整治完他,就给你吃饭。” 迟曙乖乖点头,立宵心情愉悦。 等李梓舒回来,手里拿着一大团雪,王阳朔瞬间扭曲起来,饶是立宵都没忍住抖了抖眼皮,推了推迟曙,迟曙卷着被子往里面滚了滚,默默扯着被子蒙住了头。 “王阳朔,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你他妈的,李梓舒,你这个叛徒!” “我这叫审时度势。” 李梓舒笑眯眯走过来,结果立宵直接松腿,王阳朔急忙起身,李梓舒慌慌忙忙地塞,于是一半塞进了王阳朔脖子里,一半塞进了李梓舒脖子里。 “立宵,你他妈才是真狗。” “谬赞谬赞。”立宵呵呵笑道,“主要是病号也该吃饭了。” 迟曙想说他一点也不饿。 王阳朔扯着刘宇潮和李梓舒出去解决私人恩怨,迟曙在这里吃饭,听着外边风卷残云的声音,院子大概已经不能看了。立宵转身出去了,回来时拿着干树叶和细木柴,王阳朔刘宇潮和李梓舒一人手里一根圆杠子,很耐烧。 “好吃么。” “啊?” “这是我妈亲手炖的,四个小时,当然不可能不好吃。”李梓舒挑眉。 迟曙唔了一声,病人不是很能吃出味道,只是流进胃里暖暖和和,很舒服。 “迟曙,要不去我家住吧,你生病了自己一个人怎么行?” “没事,立宵在这儿。” 王阳朔冷笑,“你是想他弄死你吧,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发烧住在他家里,立阿姨就出去了一会儿,结果我醒来的时候差点淹死。” “怎么?” “这孙子把我脱光了扔凉水里,我惊呆了,问他是不是要谋杀我,你敢信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你身上太热了,给你降降温。”王阳朔咬牙切齿,“我本来三十八度后来直接烧到四十度,打了我人生第一个屁股针。”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李梓舒附和。 “那时候年纪还小吧?”迟曙给立宵开脱。 王阳朔面无表情,“三年级。” 多尴尬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件事你前前后后说了有八百遍了,还没说够啊。”立宵笑道。 王阳朔瞪着他,李梓舒说,“那我说说我吧。” “谁吃烤红薯?” 听故事听得意犹未尽的刘宇潮瞬间扭头,“烤迟曙?” 迟曙:“……” 立宵:“……” 王阳朔爆发出一阵不厚道的笑。 李梓舒:“……” 晚上迟曙烧退了,他和立宵用王阳朔他们三个带来的食材吃了一顿火锅,炉子上的火势忽大忽小,这顿饭吃得也格外漫长。迟曙作为病号被安置在炉子旁边,浑身烤得暖烘烘的,他像一只慵懒不得劲儿的大猫,整个人发出舒服的喟叹了,究竟是哪里不得劲儿,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立宵和迟曙刚吃完没一会儿,立宵正打算收拾烂摊子,门被敲响了, 迟曙去门口开小窗,立宵弯腰躬身跟过去。 “立宵,你小子磨蹭什么呢,开门。”立爸浑厚的声音从门外穿进来,立宵心直接定了。 门一开,这立晚,立妈,立爸三个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立晚第一个冲进来,“冻死我了。”然后她又默默退出去,“悄无声息抓住了立宵的羽绒服,低着声音问:“哥,这位比你还帅的大帅哥是谁呀?” 立宵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刚吃完火锅堵在喉咙里的辣被这几乎破音的一声带了上来,立宵站在门口,当着四个人的面,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立晚吓得立马送了手,退出了门外,看着立妈说:“我没动他。” 立爸捞着小姑娘的后脑勺把人推进屋,“你哥这人就爱大惊小怪,给他同学使眼色也使得太刻意了。” 立爸径直往屋里走,立妈上来拍了拍立宵的背。 立爸在客厅转了一圈,没见烟头,“儿子,我进卧室了,哪个是你的卧室?” 立宵看了迟曙一眼,咳得停不下来,直接扶着桌子直不起身,立妈去倒水了。 迟曙只能进屋招待,立晚跟在迟曙屁股后,忘了谁是亲哥。 “那个,叔,客卧里有炉子,我跟立宵我俩住一个屋。” 立晚和立爸同时把视线停在了他身上,迟曙一愣。 立家不讲究儿子跟别人住一个屋? 三人进了卧室,立晚暖和起来,还是没忍住问了迟曙,“我哥睡姿那么差,你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迟曙想了想,决定给立宵留点面子,“其实还可以。” 立晚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转而问他,“你没回家过年吗?” “我在朋友家过年的。” “那你去我们家过年吧。”立晚盯着他看,“年还没过完呢。” 迟曙愣了一下,下意识拒绝,“不用,我朋友在这里。” 立晚还没开口,立宵就进来了, “爸,我今晚住这儿就行,你们回去吧。” “行。”立爸爽快答应,立妈皱了眉头。 “爸,我也想住这儿。”立晚插嘴。 立宵给了她一巴掌,“你看看这里哪里有你的位置?” “那也没你睡的地方,你睡觉打拳,谁敢跟你睡一张床啊。”立晚反唇相讥。 “都不住这儿,都回去,立宵的朋友也跟我们回去,这里这么冷,这炉子你们也用不好,半夜火星子蹦出来,床单烧了你们也不会醒,太危险。” 迟曙张了张嘴没说话,他不习惯去陌生人家,尤其是立宵和他父母关系不稳定。他也不习惯毫无来由的照顾。刘宇潮是从小玩大的,是个例外,可是人家立宵的妈妈主要是担心自己的儿子,他一味拒绝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反感。迟曙以前最不知道懂事,现在最知道怎么懂事,可是他现在不是很想。 他没说话,听着立宵跟立母争辩,等立宵终于要妥协的时候,他适时开口:“阿姨,你们带立宵回去吧,我明天还来去我朋友家,我要给他补数学,就不去了,以后有机会吧。” 立宵没再争论,他闭了嘴,给了立爸一个眼神,立爸会意地劝着立妈,揽着母女两个人出去了,立妈嘟嘟囔囔,在门口不愿意走。“过年呢。” 是啊,过年呢。 “你怎么不回去,作业写完了,也吃饱了。”迟曙看着立宵突然开口。 “把一个病号留下不放心,要不——”立宵看着他,笑道,“迟哥,跟我一起过完这个年吧。” 第29章 凌晨一点的烟花 立宵的房间是几个人房间里最好最大的,房间里极简主义,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除了装满了运动鞋的鞋柜,立宵打开衣柜,一柜子春夏秋冬的衣服,屋子瞬间满了起来。 “曙儿,穿我睡衣吧,我有一身今年买的新的,我妈买的,除了有点丑,哪里都好。” “不用了。”迟曙看了一眼,下意识拒绝。 “你要裸奔?” “我身上这身衣服见不得人?” 两人对视一会儿,立宵败下阵来,“行,你乐意就行。” “那你洗澡吗?” “洗吧,洗澡间在哪里?” ”那迟少爷愿不愿意屈尊用一下我的毛巾呢?“ “可以,呈上来吧。“ 立宵笑了笑,给他拿了一个新毛巾。 迟曙洗完澡的时候发现自己放在洗漱台上的衣服不见了,只剩下一套新睡衣和他自己带来的内裤,迟曙叹了口气,把衣服穿上了。 这衣服是真的难看,蓝色的,后面印着两头猪,一头戴着墨镜穿着西装,另一头一脸半是谄媚半是嫉恨地看着那头墨镜猪,关键这衣服过分臃肿,穿上之后饶是迟曙都有点像熊,迟曙叹了口气,出了浴室回房间,正好跟立宵门口的立晚对上,立晚顿了一下,像是没看出来这人是谁,“哥,你同学穿这衣服可比你能看多了。” 立宵叼着棒棒糖从屋里出来,靠在门沿上,看着迟曙乐,“好看,确实好看,我妈说我穿着像企鹅,你好点儿,穿着像熊。” 迟曙懒得跟他多说,直接进屋了,“我衣服呢?” “我们俩儿的衣服今天烤火蹭的全是灰,我都给扔洗衣机里了。” “听我说,谢谢你。”迟曙一言难尽地穿着睡衣进了被窝。 “所以你来是干什么?”立宵的目光收回来落到站在门口往里面瞥的立晚身上,毫不客气关上了门。 立晚压低了声音,“哥,你同学好帅啊,他竟然能驾驭寸头唉,学校追他的人多吗?” 立宵也压低了声音,“学校没人追他。” “为什么?”立晚十分惊讶,“你们学校帅哥很多吗?” 立宵瞥她一眼,“你别打他主意,我没见他近过女色。” 立晚闻言怔愣,不知读出了什么意思,连道三声可惜,转身回房间了。 迟曙正在低头跟刘宇潮发消息,刘宇潮给他发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图,迟曙给他回了一个宇宙友好手势,刘宇潮又给他发了一大袋炮,都是迟曙一直心痒想玩的,‘给哥留几个。’ 刘宇潮回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之后又发了一张图,是一个打着的火机,‘曙儿,拿出求人的态度,叫声哥来听。’ 迟曙还没来得及回,手机上边凑上来一颗脑袋,立宵按着语音键,发了声哥。 立宵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棒棒糖,嗓子黏腻,这声哥喊得多少有些暧昧,迟曙脸上瞬间烧起来了,哪怕这声哥不是叫给他听的,刘宇潮的视频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靠靠靠!你们两个竟然还同床共枕,怎么着,今晚还要共赴巫山不成!” 立宵抬头看着迟曙笑,想跟他对个视线整蛊刘宇潮,结果发现迟曙耳朵红了,立宵愣了一下。 刘宇潮蹲下来,从塑料袋里挑挑拣拣了几个迟曙看得上的炮,放进了另一个袋子里,“好了,给你留了哈。” 刘宇潮那边传来烟花声,手机画面颠簸起来,“行了行了,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要去陪刘女士放烟花了。” 说完电话就挂了。 “曙儿?” “嗯?” “你想看烟花吗?” 迟曙想到两个人一起看烟花的场景,压不住嘴角地点点头。 夜里一点,立宵带着迟曙上了山,山上雪化得慢,白茫茫一片,村子里比不上城里,很静,不怎么见放烟花的,倒是有几个老一辈的在门口烧了一个大木头疙瘩,围着几个人女长子短地聊天。 迟曙猫着腰跟在立宵后边儿,活像个做贼的,山路曲折,雪都是新雪,一脚一个清晰的脚印,深深浅浅一个接一个的连成一长条。 终于,在走了有十分钟后,立宵停了下来,迟曙在他身后立定,只看得见底下高矮不齐的房屋化作魔方大小,覆了一层洁白。 “怎么还真有草房子?”迟曙指着一处偏僻的房子,那里与别的地方格格不入,没有二楼,房子是滑坡式的,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够让门口的人罩个满头白。 “那是我太奶住的地方,你不是去过。” 迟曙哦了一声,隔得太远,一时没看出来,原是太奶的房子。 “那个房子有很久的历史了,是个纯正的土屋子,屋子的墙上会有花蜘蛛营巢,棉花似的网,捏了网,花蜘蛛的肚子可以直接吃,听老一辈子的人说,可以治病。“ 迟曙笑了笑,“老一辈的人太迷信,可是有些迷信也真的让人无力反驳。” “我爸似乎是不怎么信的,他更相信医生的药方。” “那你信吗?”迟曙看他。 “不信,怎么,你信?”立宵朝他挑眉,“没想到你竟然信这个,你怎么也该信科学吧。” “我不信这个,也不太信科学。” “为什么不信。” “不迷信是因为小时候我妈信这个,吃了点儿苦头。“ 立宵看着他,那眼神活像是说,展开讲讲。 “当时我高烧几天不退,吃了很久的药完全没用,眼看着要烧成一个傻子,我妈找了一个当地会土方的老婆子,给了她两百块。”迟曙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她住的土屋,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尘土飞扬,下雨了进去能踩成泥地,那个人直接拿着一把刀割开了我的手指,然后挤出来了肉油,直接给割了。” 立宵嘶了一声,下意识看着他的手,“你当时就没想着跑?” 迟曙看了他一眼,“三个成年人按着你的手,你跑个试试,再说,当时我妈按着我的头,要不是她被吓住了松了手,我说不定都看不到。“ “然后呢,那个听着不像医生的老婆子,她收了你们两百块,然后割了你的手指?” “没有,何止这样,当时血一直流,她直接从地上捏了一把土,按在我手指上。“ 立宵又嘶了一声,觉得手指泛起了疼痛。 “我觉得稀奇,是因为后来我真的退烧了,不知道是烧到了一定程度该退了,还是真的起了作用。” “两百块钱挨一刀,真值啊。”立宵揶揄。 “也算买了我妈的心安吧,她那几天一直守着我,瘦了不少,不管那个偏方治不治,至少最后好了。” 天下起了雪,势头很小,像吹散的蒲公英,飘飘扬扬。 “我现在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那个老婆子,她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好像一种长刺的藤草缠绕住了我的手,它顺着刺的方向摩擦,不会受伤,只是一种粗糙的疼。” “之后发烧还找过她吗?” 迟曙笑了笑,“后来我哥回来听了这事儿,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再也没去过。” “本来就不该信。”立宵笑着说,“那为什么不信科学?” “我还没有看见烟花,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 “烟花要等到一点才有。”立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两分钟。” “一点放烟花不扰民吗?” “不会,大家都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一点放烟花。” 迟曙想了想,“如果是每年的话,是过生日吗,还是什么纪念日?” “我一位表哥给他妻子的纪念日礼物,算是纪念在一起第一天吧,我哥说,他要每年重新跟她表白一次,让对方有安全感。” “那怎么不是零点?”迟曙疑惑,“通俗来说,零点才算是开始,这种仪式感的东西,怎么会推迟一个小时,也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立宵笑了起来,“这是因为我嫂子怕鬼,鬼片里很多不都是零点出事的,她零点的时候绝对不睁眼。” 迟曙闻言也笑了,“你哥是懂浪漫的,他们感情很好吧?” 立宵摇头,“那女孩是大城市来的,他们结婚之后矛盾——。” 天上传来响动,两人不约而同止住了话头。一束束烟花次第在天空炸起,魔方似的小屋灯光鳞次栉比,一盏盏点亮,一时间热闹无比,比烟花还绚烂。 迟曙朝立宵笑道:“结婚矛盾应该是正常的,但是婚姻让彼此产生的联系也很美好,两个毫无联系的人,成了一家人。” 立宵直直看着烟花,缓声开口:“只能依靠固定的仪式感才能留住的东西,注定无法长久,只是自我欺骗。” “你不觉得他们浪漫?”迟曙看着立宵,立宵始终看着烟花,慢慢落幕,到最后归于寂静,落入漆黑。 “不含目的的浪漫才算浪漫吧。”立宵仰着头,雪花飘在脸颊上,冰冰凉凉,“就像婚姻如果只是为了锁住对方,或者为了安全感存在,都没有意义。” 迟曙看着立宵,没再反驳,“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信科学吗?” 立宵四处飘忽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为什么?” “因为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而我从不相信偶然。” 立宵动了动眼皮,听迟曙接着说,“我只相信自己感知到的东西。” 就像为什么喜欢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玄学。 有一瞬间,迟曙看着立宵,有一种想要表白的冲动。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迟曙睡意不多,但生物钟还是按住了他的眼皮,迟曙睡得很浅,一晚上睡姿不好的立宵,一下都没动,像是一夜没睡。 第30章 燃尽三月寒冬 接到提前返校的消息的时候,立宵正跟王阳朔他们几个哥们在滑雪场滑雪,王阳朔刚赢过一局,看手机之前还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下一刻秒变脸,“我去我去!学校又向我们发布了不平等条约。” 旁边刚上路的李梓舒猛地刹了步子,粗暴打开手机,边看边吼,“谁家有教育局的爸,我要匿名举报!” “我觉得你们应该学陈胜吴广起义。”另一个人滑到他们身边。 “什么叫你们?你能接受这不公平条约。” “怎么能是陈胜吴广起义,农民起义赢过吗?” “我能接受,在家太烦了,各种补习班,我宁可去学校,而且,就是没赢过啊,你觉得我们这些低学历的能玩过人家校长教育局,我们这智商在他们面前都不够看的。” “好歹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啊。” “你觉得你能顶上一个臭皮匠吗?历年初三都有不平等条约,哪个反抗赢了?” “可我们还是初二啊!” “立宵,你该不会也跟他一样宁可去学校吧,你不是没补习班?”王阳朔一脸愤懑。 立宵从上边滑下来,堪堪停到王阳朔眼皮子底下,跟他鼻尖隔了两厘米,吓得王阳朔往后退了好几步,“当然不,但是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校长的女儿跟他爸吵架了,他爸在家里快待不下去了,为了把他女儿送走,只能开学了。” “不会吧?”李梓舒一脸怀疑。 “他玩你呢,校长哪有女儿,校长的儿子都大学毕业了。” 立宵笑了笑,滑着雪走了,“得了,明天开学,我要回家收拾东西了。” “立宵,你作业写完了没呢,我们一起没写完说不定老师从轻处罚呢。” “小爷早几百年就写完了。“立宵摆摆手,滑着雪走了。 “立宵你抛弃兄弟!”李梓舒吼道。 “不是你写完那会儿了,你们两个半斤八两,我要作为群主把你们这些卷王从群里踢出去,以肃群风!”王阳朔一把揪住李梓舒的肩膀,来了个过肩摔。 李梓舒倒地之后,直接就地表演最后一口气,浑身痉挛,要不是王阳朔控制着力度落地缓冲了,就又要被这位未来表演系大神给骗了。 第二天下午五点,立宵踩着时间点进班。 一向提前半小时的班主任少见地没有到,班级里也一如既往很少有人补作业,毕竟不管实际假期时间多久,老师们都是按着法定假期时长布置作业的,三十天的作业不是一朝一夕奋笔疾书可以写完的,除非像刘宇潮那样从放假第一天就开始写,再或者像迟曙那样好几天没日没夜,再或者像立宵那样,半抄半写半糊弄。 刘宇潮趴在桌上补觉,迟曙也趴在桌上补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宇潮,迟曙,立宵,语数英在班里三足鼎立的地位不可撼动,以前林萱莺在的时候还能跟刘宇潮或者立宵换换位置,现在语文小王子,数学天才和英语老师红人这三个皇冠算是扎死在他们头上了。迟曙其他科目都说得过去,英语现在也还能看,刘宇潮和立宵则是数学偏科偏到了太平洋,可谓数学老师的‘眼中钉’ 刘宇潮终于从睡梦里抬起头,班主任进了班,刘宇潮推了推迟曙的胳膊,迟曙还是一脸睡意惺忪,眼皮打架,上课班主任物理老师在上面激情四射,迟曙一节课栽了好几次,桌上至少三个粉笔头,最后迟曙直接支着脑袋睡了,下课铃一响,没等物理老师出门迟曙直接趴下睡了。 没想到物理老师半路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扫视了两眼,忍着脾气说:“我希望你们记着,你们马上是初三不是初一,今天开学第一天,我们相互理解,但是明天你们要还是死气沉沉,一个二个要睡过去的样子,我们就去操场讲课。“ 物理老师踩着高跟鞋走得震天响,好一会儿班里才有人敢出去,迟曙自始至终没抬头。 “迟曙这是怎么了?”刘宇潮的同桌忍不住问,“你们昨晚通宵打游戏了,他怎么这么困?” 立宵的目光也移了过来。 迟曙那天凌晨看完烟花就回家了,迟家那个家,一直到开学。 “不知道,他从家里回来就这样,我一星期没见他了。”刘宇潮是看着立宵说的。 立宵出了校门,本来答应了给任通打个电话聚聚,他前几天说回来了,临到手边,立宵改了主意,回了家。 门没锁,立宵进门就闻见一股子浓重的酒味儿。 “迟曙。”立宵皱了眉头,快步走上去。 迟曙趴在桌上喝酒,平时啤酒都没见喝过的人喝的全是白的,也是很能耐了。 “别喝了。”立宵把酒瓶夺了过去,“你要想喝,我屋里有几瓶啤酒,白酒不能这么喝。” 立宵还没来得及进屋,迟曙就握住了他的手腕,随后顺着手指,慢慢划到酒瓶上,立宵一抖松了手,酒瓶又落回迟曙手里,顺着手心滑落在地上。 “都是酒,有什么不一样?”迟曙枕着胳膊闷声问他。 “你的白酒度数太高了。”立宵抬手把桌上一瓶没拆封的酒藏在身后,“你还要喝吗?” 迟曙摇了摇头。 “你难受吗?” 迟曙又摇了摇头。 “那你想睡觉吗?“ 迟曙把头埋进臂弯里,声音被酒精蒸腾,泛哑,“不想。” 立宵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想做数学题吗?” 迟曙皱眉,“不想。” 立宵舒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那你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吗?” “我外婆得了癌症。”迟曙看着立宵,眼神对不上焦距,“亲生的。” 除了周程久,她大概是血亲长辈里,唯一还眷恋着他的人,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还是会有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凄凉感。 周程久是周家第一个想“送”出去的孩子,但是被外公外婆阻止了,他们自己抚养了,所以后来的迟曙被送出去了,周程久知道迟曙是他的弟弟,他就被“送”到了外婆家的下边那个村,所以她总是去看他,看他有没有过得很好,有没有被欺负,但是那时候的迟曙有很爱他的哥哥和爸爸妈妈,比只有外公外婆的周程久要幸福得多,周程久每次去迟家看迟曙,迟家的人都很欢迎她,他们不像其他的家庭隐瞒被领养孩子的身份,迟曙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孩子,但是他从没想过回去。 也许那时候,他们不刻意的隐瞒,就是为了未来抛弃的时候不需要多费口舌。 迟曙被送回去的时候,外婆想接来抚养,可是那时候她已经自顾不暇,行将就木了,家里人瞒着在外上学的周程久,没人告诉她,老人就一个女儿嫁到了周家,活了大半辈子,临到终头,最后竟然没人送孝。 迟曙被周家人拉出来,又被迟家人拉回去,他们不乐意他去,迟林觉得,不该落到他头上,他们周家人又不是死光了。 迟曙的难过,也许是去外婆家她不知怎样的亲近和难掩的歉疚,那样的真心让他动容,本就不是她一个老人能左右的,她本不该代她的女儿和狼心的女婿歉疚。何况周程久,还待他那样好。被隐瞒,她会绝望的吧。 立宵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满眼的心疼几乎藏不住。 立宵真心地为他难过。 迟曙更加难受,倘若他满心龌龊以后揭开,立宵还会不会这样真心待他,还是会觉得恶心? 有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无力感在心头游走撞击,几乎要把他的心脏撞得粉碎。 立宵蹲在迟曙身边,迟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辛辣的酒气熏蒸着两个少年的眼睛,凛冽的冷风抽刮着湿润的脸颊,立宵一遍遍安慰他,那不属于他的悲伤像汽油倒在火堆里,噼里啪啦连成燎原大火,几乎要将少年的苦难燃为灰烬,燃尽了迟曙的三月寒冬。 这几天迟曙十分心不在焉,没人见过这么低气压的迟曙,但是也不觉得意外,迟曙又不是什么好脾气。 外婆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迟曙一日比一日烦躁,除了学习,他或是坐在河坝上,或是四合院二楼的平房上发呆,他身上的羽绒服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去,秋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弃一边,只剩下一个短袖,偶尔加一个薄外套。 夏天快到了。 立宵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始一场对话,关乎于生死这件事,有太多话都太苍白无力了,迟曙不是想一直陪外婆到寿终正寝,他只是想见一见,就像迟曙有时候不是真的想要迟攸同留下来,他只是真的想念,人在思念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无力,尤其是这种思念对准或许这辈子只能再见最后一眼的人。 太阳落下时,半边天都晕染一层浅红,像落幕,也像开场。 迟曙听到脚步声,回头,立宵依稀可见他眼袋发青。 “他们觉得,非要见这一面毫无意义,外婆未必还认得我。” “那你觉得有意义吗?”立宵坐在他身后的一块砖上。 “如果离别没有意义,死亡也没有意义,反正都不值得歌颂,那什么有意义,他们的面子比一个人的命还重要。”迟曙用力踹了一脚栏杆,两只眼睛都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后背浸湿的体恤在晚风里烘干。 立宵站在一边,等到远处上课铃响,才慢慢开口,“你今晚还上晚课吗?” 立宵骑着摩托疾驰在路上,迟曙坐在后座,几乎要被立宵滚烫的躯体蒸干,风扬起外套和体恤,顺着腰背钻进五脏六腑。 立宵的车在一片麦田停下,他们猫着腰,沿着土路,往村子里钻。 那座落寞了许久的土房子掩盖在平房后面,被马路上停了一行的小轿车围绕,却仍不见热闹。 堂屋现在没人,估计大家去吃饭,亦或是是去别家坐了,迟曙进了屋,立宵站在门口停下。 屋里很黑,没开灯,立宵一进去,灯泡就被拉明了,有一个老人坐在床前,褶皱的手裹着另一个枯瘦的手,那是外婆的姐妹。 “你是程久不?”,坐在床边的老人朝着墙问。 迟曙一时没答上来,他透过蚊帐的缝隙,看见床上的老人腰背弯曲成弓,根根肋骨凸起,脸颊深深凹进去,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清明,因着疼痛变得模糊,执拗的看着迟曙的方向,叫了一声,“程久。”声音被喉头腐烂的息肉磨的很含糊,可迟曙却听得很真切。 迟曙酸了眼,半大的小子站在腐烂的屋子里遮住了所有老去的气息。 床前的老人慢慢踱步,拄着拐杖移开一寸土地,不大不小,正好够迟曙看清。 灯光太老了,昏黄的光线把外婆的痛苦都模糊,柔化。她似乎这时才看清,“小曙来了。” 迟曙张着嘴,没出声,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音发出来,算是应了。 外婆信主,迟曙牵着老人的手,抵到额头上,如果世界上真有所谓真主,就别再折磨一位半生艰难的老人,她的信仰比生命还珍重。 迟曙跪在床前,替外婆做一次祷告。也算替周程久陪她走了最后一程。 窗外夕阳落尽,不见光色。 回去是迟曙骑车,他把外套盖在立宵头上,这时候,立爸立妈也许都在家,可回去又必经他们门口,还没越过村子,迟曙就减了速,没一会儿停下了,立宵抬眼时,正见迟曙往下跑,跑了一个大下坡,走到河边。 这是迟曙之前掉下去的那条河,今天走到这里,他莫名的冲动让他想在这里跟过去的自己告个别。生死没到眼前沉甸甸,到了眼前才觉得太轻薄,他的挣扎和无力都如此真实存在过,他决定不再辜负自己,至少不要留有遗憾。 “立宵。” “我差一点点就死了。” “也算新生。”立宵朝他笑,迟曙也笑起来。 河边风很大,迟曙的心瑟瑟作响,和山林里的树连成一片。 当时看见你,我真以为自己看见了光。 所以我向死而生,决定从良。 第31章 是我朋友 快期末的时候班主任发疯,根据一次周考成绩调座位,迟曙坐到了立宵的身后,刘宇潮坐到了迟曙的旁边,这学期立宵难得地很听话,不谈恋爱不惹事,英语成绩更是进阶为全年级第一,只是数学一无既往的烂,跟刘宇潮轮流做倒数。一学期期中考试和后面几次周考,数学老师已经找他谈了好几次话,软硬兼施,“立宵,是不是对数学老师有意见,有意见可以说。” “老师,我真没意见。” “那你为什么其他科目都进步了,就数学一直原地踏步。” “我对数学有点意见。”立宵又补充道,“但我保证我对数学老师没意见,我上课真的在认真听讲,学不会啊。” 数学老师一脸牙疼,你还不如对我有意见。 “要是有什么疑问,迟曙就坐在你前面,你多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学的。”数学老师顿了一下,又说,“过两天就期末了,我们加把劲儿,别太难看。” 上课时,迟曙抬头看到立宵,立宵正看着窗外发呆。 期末考试前的这段时间是很难熬的,即便立宵已经决定与学习数学醉生梦死。 晚上吃饭的时候,迟曙看到立宵又跟他那一群所谓的朋友坐在了一起,他们多半是翻墙进来的,整个也就二十分钟的晚饭时间,他们这一桌上的饭几乎没怎么动,就见几个人勾着头说话了。立宵从头到尾还算安静,比起那几个聒噪的,他表情一直淡淡的,只时不时应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唉,曙儿。”刘宇潮捏着筷子,头往迟曙的身上靠,“你说立宵今天晚上会不会旷课?” 迟曙拿着筷子的手没停,但分开了一点儿视线往立宵那边瞥了一眼,一个男的勾着他的肩膀,半倾着身子跟他说话,迟曙认识这个人,好像是一班的,另外几个,似乎还有校外的,除了孙凡,迟曙都不认识,也惹不起,迟曙没再多看,移开了视线,“会吧。” “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迟曙这下放下了筷子,“提醒什么?” “今晚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肯定要占自习讲卷子,我看他下午都在跑神,估计都不知道,晚上数学老师要发现,他就完了。” “他以前不也逃课?他以前不也逃数学课?” 刘宇潮啊了一声,没再说话,没一会儿他又挑着筷子看迟曙,“他也算是你舍友吧,那几个人看起来不像——” “但我觉得劝人从良不是我的长项,我们的关系也没好到我可以担当什么角色去干涉他的生活。”迟曙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弱下来,说给自己听似的,“我们又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刘宇潮不说话了,默默跟着迟曙往教室走,“曙儿。” “说。” “说实话,以前我觉得我们也不像一个圈子的人。”迟曙扭头看他一眼,刘宇潮朝他眨眨眼,“但我们还是玩到了现在。” “你们两个,勾肩搭背干什么呢!给我走整齐了!”值班主任站在楼梯上朝着他们两个吼,刘宇潮悻悻然退回去了。 晚上晚自习上课,迟曙往立宵的位置瞥了一眼,没人。 其实像是逃课这样的事,迟曙小时候也干过,后来突然听话了,是因为没人惯着他了。其实他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大概率是喜欢做英雄的,不然在刘宇潮被孤立被欺凌的时候,他也不会挺身而出,但是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迟攸同,他也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后来迟攸同走了,他吃了苦头,知道英雄没那么好做,也没了想要向谁证明的**,也没了心思去做什么英雄,于是退后,退到灰色背景里。 迟曙转着笔,刘宇潮太高看他,立宵什么时候都不需要他迟曙挺身而出,他去了也只是添乱,让立宵分出心思而已,毫无意义。 迟曙救刘宇潮一方面是少年意气,看不惯的事没办法袖手旁观,另一方面,也是刘宇潮在求救,英雄不是那么好做的,英雄只有在受害人需要的时候出现才是英雄,人家不需要,你戴着好人面具过去,也只会被当做多管闲事。 迟曙扭头看着刘宇潮心不在焉的样子,抬手敲了敲他的书,刘宇潮回神的时候脸上的担忧还没有退去,不怪他心神不宁,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或许他的担心不是源于已经和立宵处成了朋友,毕竟刘宇潮的经历使他不是一个容易交付信任的人,虽然他性格上活泼外向,看起来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但实际上这么久真正的朋友就只有迟曙。 刘宇潮低头写作业,又跑神了,他想起自己三四年级的光景,那时候父亲刚去世,母亲整天沉浸在悲痛里,却又在他面前强颜欢笑,那时候小宇潮不爱说话,班上有几个邻居小孩不喜欢他,因为刘宇潮总是他们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单纯地施加恶意,他们藏他的笔,撕他的作业,他一直沉默不言,直到有一次晚间放学把他往厕所拖,他才开始恐惧,开始挣扎。从厕所出来的迟曙像是救世主,他死死抓住迟曙的腿,也不说话,就止不住低声呜咽,迟曙甩不开腿,只能暴躁地推开那两个揪着他的小孩儿,那时候迟曙性格狂得很,远没有现在安分,没几个人敢惹他。后来他不耐烦地拖着甩不开的刘宇潮,一瘸一拐地回教室了。 自那以后,刘宇潮就跟着迟曙,班里有些小孩儿的哥哥是混社会的,但是他们都不敢欺负迟曙,因为迟曙的哥哥,每天晚上都会来接他放学。 刘宇潮很羡慕。 刘宇潮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被一群小孩堵在学校后边。 他当时出来买馍,有点晚,直跑到学校后边才找到卖馍的店,馍掉了一地,他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孩儿拖着走,一群小孩在后面踢他在地上摩擦的腿脚,他不敢大声哭,眼泪失禁似的往下落,当时看见路边迟攸同带着迟曙吃饭,他第一次那么勇敢,用了自己最大的劲儿挣脱那些人,跑过去死死抱住了迟曙的腿,那些人看他就像看小丑,他无比害怕迟曙会像在厕所门口那次那样想把他甩开,可是迟曙却站了起来,把他护在了身后。 几个大孩子看着迟攸同,迟攸同看着迟曙,小孩子戏谑地喊刘宇潮是迟曙的狗,迟攸同问迟曙,他是谁,迟曙说:是我朋友。 刘宇潮看着迟攸同退开到一边,问迟曙想怎么解决,迟曙没说话,把粘在他身上脏兮兮的刘宇潮塞进迟攸同怀里,然后超酷地朝那几个小孩儿招了招手。 迟攸同看戏似的看着他们打,刘宇潮眼睛一眨不眨,后来在那几个大孩子要加入的时候,迟攸同才起身,他一只手抱着刘宇潮,站在那几个大孩子身前,用另一只手微笑着推了推他们的脑门,刘宇潮的头靠在迟攸同的肩膀上,看着迟曙跟那几个小孩打架,看着看着,他就笑了,笑地迟攸同都转了头,那几个小孩停下看着他,他把头埋在迟攸同的脖子里,笑得直不起头。 后来,迟曙和刘宇潮一直是好哥们,一直到迟攸同离开,迟曙被围攻的时候,刘宇潮也从没离开过,虽然他只会添乱,但是迟曙没嫌弃过他,迟曙打架,他就站在旁边加油躲避,尽量不添乱,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迟曙的小弟,但是迟曙说,他们是好朋友,是哥们儿。 每次记忆袭来的时候,想起迟曙那个帅气的勾手动作,刘宇潮都会一个人在那里傻笑,笑得停不下来,有时候扒着迟曙的肩膀,要把他的衣服扒掉,迟曙说他疯了,后来次数多了,他都懒得说了,可今天晚上的刘宇潮实在心神不宁。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迟曙忍无可忍地拿笔头敲了敲他的桌子,刘宇潮看他,迟曙说,我们可以去,但是只能看一眼立宵的情况,不能插手,不能添乱,因为那些人不是好惹的。 刘宇潮点头如捣蒜,屁颠屁颠跟着迟曙去了。 镇上只有一个酒吧,一个台球室,一个网吧和一个KTV,刘宇潮认识那几个人的摩托车,他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最终在酒吧门口找到了。 “曙儿。”刘宇潮站在酒吧门口,突然开口,迟曙扭头看他一眼,“其实我想来不单是因为立宵。” 迟曙把头转回去,似乎并不惊讶,“我知道,里面有个男的拿着林萱莺的书包。” 刘宇潮没来得及惊讶,就被迟曙揽着肩膀进去了,“别担心,那人是林萱莺的哥哥,我见过。” 刘宇潮低低啊了一声,“可是欺负林萱莺的又不是立宵,他找立宵干什么?” 迟曙笑了笑,“欺负林萱莺的那个已经被削了,但是林萱莺被欺负是因为跟立宵表白了,况且立宵平时那么狂,谁不想把他揍趴下。” 刘宇潮没再说话。 迟曙晃了晃他,“我敢打赌林萱莺肯定不知道这事儿。”迟曙眼睛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间徘徊,“林萱莺不是那种人。” “对,林萱莺都转学了,她怎么可能知道。” “林萱莺转学了?”迟曙突然顿了步子。 “啊,之前去看她,她跟我说,他哥给转的学,转到城里了。” 迟曙皱了眉头,“那难办了。” 刘宇潮心里咯噔一下。 最终人是在二楼找到的,场子都没清,一个沙发上,坐着几个混社会的还有孙凡,另一个沙发上坐着立宵和他的几个哥们儿,王阳朔也在。 几个人脸上都有点小伤,看来架已经打了,还能坐在一起喝酒,迟曙是真的有点佩服立宵了,看来他这么狂还活得这么好,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 “没事儿,他们结束了。”迟曙往里面走,“我去个厕所,一会儿我们回去。” 刘宇潮应了一声,靠在门口往里面看,说实话,他来酒吧的次数多,但没上过酒吧二楼,这里一般都是斗酒什么的,他是爱玩,但不爱玩命。刘宇潮看了一会儿另一桌上几个人斗酒,觉得没意思,正要下楼,被一个人揽住了。 第32章 燃哥 “站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去?” 刘宇潮愣了一下,扭头看见了孙凡,还有林萱莺的哥哥,他穿着一件红黑色外套,却很温和,朝他笑了下,孙凡搂着他的肩膀,往四周看了看,“迟曙没来啊,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的。” 刘宇潮退了一步。 林燃的目光从他的头顶滑到小腿,孙凡换了个面站着,“进去喝一杯?” “我不会——” “那个是你朋友吧。”林燃打断了他的话,往立宵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喝醉了。” 刘宇潮转头要看,被推了进去,立宵正低头跟另一个人说话,看见刘宇潮,突然站了起来,王阳朔刚直了腰,被旁边一个混社会的按住了肩膀,“酒还没喝完呢,急什么?”立宵按了按他的另一边肩膀,拍了拍,他走到林燃身前,笑道:“燃哥,这是你朋友?” 林燃也笑了,“你不认识啊,我以为他是你朋友,特意请他进来喝一杯。” 立宵脸上带着笑,“这我同学,算不上朋友,整天就会学习,没喝过酒。” 旁边一个混社会的闻言笑了笑,“燃儿,人家一个好学生你为难干什么。” 林燃笑了笑,“没为难,就是想请他喝一杯,不会可以学嘛,你说是不是,总要学会的。” 刘宇潮还没开口,立宵就走了过来,“燃哥,你想喝的话我陪你吧,他不会,喝不尽兴。” 林燃伸手揽了一下刘宇潮的肩膀,“没事儿,你们喝,不用管我,我陪他去里面,给调点儿他能喝的,等他喝完,你们一起走。”林燃揽着刘宇潮的肩膀就往里面走,立宵想再揽,被身后的朋友拽住了,“他要不是你朋友,就别管了吧。” “立宵,你们玩吧,我没事儿,给迟曙打个电话,他搁楼下等我呢。”刘宇潮朝立宵笑了下,憨憨的。 立宵没说话,刘宇潮倒显得挺平静的,跟着林燃就进去了,屋里的小隔间挺雅致的,调酒的东西很齐全,刘宇潮坐在沙发上,林燃站在柜台前面调酒,“燃哥,我真不会喝酒,我陪你聊天吧。” “聊什么,聊你是怎么喜欢上萱莺的?” “我没,林萱莺很优秀,我是喜欢她,但是她转学了,我们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不是一路人,我知道。”刘宇潮诚恳道。 林燃放下手里的被子,扭头靠在吧台上看着刘宇潮,“你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一路人?” “啊。”刘宇潮愣了一下,“就是我成绩也没她好,以后也上不了一个大学,不在一个地方,不会有交集的话,能算是一路人吗?” “你多来城里找萱莺玩,不就有交集了,至于成绩。”他嗤笑一声,“哥哥我成绩也很好,跟外面那群混社会的,也是好哥们儿。” 刘宇潮的戒备心放下了些,“燃哥,立宵没欺负萱莺,他——” “我知道。”林燃坐过来,手绕到刘宇潮身后,他另一只手里只拿了一杯酒,自己慢慢喝着,没给刘宇潮递,“不是我找他,是外边那群人找他,我只是碰巧撞上了,给他们找了一个理性的解决方案,避免最大伤亡。” “可是他们跟立宵也不认识啊。” 林燃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立宵在学校威望大,他们想找他做个朋友,立宵旁边那个任通,跟我一个学校的,我不会让他们之间太难看,更何况萱莺也喜欢立宵,我虽然不看好,但是也不干涉。” 刘宇潮点了点头,大着胆子问:“燃哥,我朋友还在楼下等我,我能先走了吗。” “行啊,让你同学一起走吧。”林燃站起来,把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电话,要是外边那群人找你或者你朋友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当然,你要想找萱莺玩,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宇潮点头如捣蒜。 “燃哥再见。” 林燃坐在沙发上抽烟,外边的慢慢散了,门被推开,一个混社会的坐在他旁边,“燃儿,他跟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第二次见面的关系。”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那人犹犹豫豫问道。 林燃没说话。 “我去,他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孩呢,你——” 林燃笑道,手里把玩着酒杯,“我说现在了,长大了不就不是小孩了。” “不是,你看上他哪儿了,他看着还没立宵那小子好看呢,你眼光不是挺高的,我以为你是看上立宵了。” 林燃看他一眼,“你看上了?” “谁啊?” “立宵。” “靠,老子直男!” “那不就行了,你一个直男,知道什么叫好看,再说,我就是觉得他有意思,我没那么禽兽吧。”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我记得萱莺经常说,她喜欢的那种,嘶,想不起来了。” “斯文败类。” “配你一脸。” “多谢夸奖。”,林燃起身从窗口往外看,正看到刘宇潮出来。 “刘宇潮,你跟林萱莺她哥认识?”立宵下楼的时候问。 “我们见过,就那天,我去跟林萱莺道别嘛。” “就见过一次?”任通问了一句。 “今天第二次。” “那可奇怪了。” “可能是我喜欢他妹妹。”刘宇潮答道。 任通若有所思点点头,“以后尽量跟林燃保持距离,他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刘宇潮乖乖点头。 任通转头按了按立宵的肩膀,“我走了,明天还有课呢,以后别惹他们,他下次未必给我面子。” 立宵极其无奈,“我也没惹他啊。” “也别惹他妹妹。” “她转学了,以后惹不到了。”立宵摊手。 “虽然但是,有事需要我还是打电话。”任通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好歹跟他们混过。” 立宵应了,任通才走。 “对了,你跟迟曙打电话了吗?”刘宇潮问。 “打了,他说他先回去了。” 刘宇潮跟立宵比了个OK,也回去了。 立宵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立宵走得很犹豫,没到门口就看到了迟曙,“你怎么在这儿?” “饿了,出来买点儿吃的。”迟曙举了举手里的零食,立宵点了点头,手在零食袋子里掏出一包薯片。 迟曙扭头往巷子里走,门灯开着,立宵走在他前面,他又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薯片没吃,只是拿着,“曙儿,你今天不担心刘宇潮出事儿?” “不担心,林燃的哥哥找他,又不是那群混混找他,她哥是高材生。” 立宵扭头看他一眼,迟曙补充道:“能保送的那种高材生。” “高材生就没有道德素质低的了?” “不是,只是感觉像他那样的人,不像是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暴力的。” 立宵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是太赞同。 “他们打你了?” “我是那种会挨揍的人?” 迟曙沉默看着他的脸,“你脸上的伤可不是这么说的。” 立宵这才想起来伤,觉得又有密密的疼痛袭来,脸抖了一下,直接往屋里走,迟曙叫住了他,“立宵,你脸上的伤不处理一下?” “我记得家里没药了,你买药了?” “嗯。”迟曙应了一声,“买零食顺道买的。” 立宵又转身回来坐下,捏着棉签转着玩,迟曙给他的额头眼角上药,“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那里?” “你热不热?” 立宵被他这跳脱的回答晃了一下,疑问着嗯了一声,回头眼睛落在迟曙捏着棉签蘸药的手上,骨节分明,细腻修长,是老辈子人说的捏笔的手。 “我的手都是汗了,捏不住棉签。”迟曙顿了下,“要不你自己来,我怕手抖把你眼睛戳瞎了。” 立宵看着迟曙张合的嘴,和显露出来的白色牙关,突然想到两个词,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立宵。” “好。”立宵接了棉签,往屋里走,去拿镜子,立宵跑进屋里,进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靠。” 迟曙收拾了外面桌子上的东西,回去的时候立宵在卧室,已经锁了门。 迟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回屋了。 立宵蹲在椅子上,看着手机发呆。 刚刚看着迟曙,他竟然起反应了,对一个男的,这正常吗? 立宵在床上坐了半个小时,拿着手机给任通发消息, “通儿。” “奏。” “你对男的起过反应吗?” “笑话,老子纯爷们,怎么可能。” “——” “怎么,你弯了。” “——” “啊,是不是林燃骚扰你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没啊,林燃怎么了,他是弯的?” “是啊。” “看起来不像啊。” “他们,哦不,你们这些弯的和我们直的应该外貌区别不明显。” 立宵抱着枕头,叹了口气,手机又震了一次,“宵儿,你不会喜欢我吧,虽然你是我兄弟,但是——” “滚!”立宵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任通在那边笑了笑:“哥哥也算是风流倜傥吧,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是弯的,对谁起反应了,迟曙?” “靠,你能小声点吗。” “真是他啊。”任通很少见这么慌张无措的立宵,不过想想倒也正常,毕竟活了十几年了,女朋友都交了几个,发现自己对女的没兴趣,但他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我的声音掌握在你的手里吧。” 立宵捂住了扬声器。 “说真的,宵儿,你去网上找找同志片,试试就知道了。” “你退下吧。” “得嘞,别纠结了哈,早点看片儿吧,我还要跟我女朋友打视频呢,不奉陪了。” 立宵挂了电话,挂之前耳边是任通不加掩饰的笑。 说实话,立宵第一次接触同性恋这个词,还是因为任通,任通以前跟立宵一个学校,结果被一个男的表白了,还被强吻了,好巧不巧,那天任通的妈妈恰好来学校送东西,站在教室门口目睹这一切,人都傻了,第二天就给儿子办了转学。任通是直男,其实就算被表白了,他也不会答应,但是,立宵失去一个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因此有一段时间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现在他只能对自己深恶痛绝了。 立宵开始猫在被窝里看片儿。 看完天塌了。 立宵在心里叹了三声气,还是不知道怎么办,他是家里的独子,就一个妹妹,他爸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喜欢男的,估计会把他腿打断的。 立宵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在无数个噩梦里被他爸打断了腿之后,决定践行单身主义原则,大不了自己过,总比断腿强。 立宵说服了自己后,利索起床了。 想他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竟然是个弯的,老天爷该不是把什么弄错了吧,立宵一大早立在风里,朝着半亮不亮的天色,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迟曙第一次起得没立宵早,“你这是一夜没睡?”迟曙从屋里出来看着坐在门口的立宵,和他眼下的乌青。 “没事儿,做噩梦了。”立宵摆摆手。 “明天期末考,你可以吗?”迟曙试探着问。 “没事儿。”立宵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我吃个饭就好了。” 迟曙在第五次往立宵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刘宇潮敲了敲他的本,“曙儿,你被立宵附身了,你这是第五次了吧。” 迟曙瞥他一眼,“你不看我怎么知道?” “我看你正常,你看立宵不正常啊。” “为什么?” “你看谁都不正常,你以前写数学题都不抬头的——”刘宇潮低着头放低了声音。 “刘宇潮!”数学老师在上边吼道,“你卷子写完了,还是错题都会了!” 刘宇潮立马转过头,认真演算起来。 期末考试的时光比复习的时光过地快得多,期末考试一结束,立宵出校门的时候,立父的车就停在校门口,刘妈妈也骑着电动车来接刘宇潮,“就这几步路你来干什么。”刘宇潮朝刘妈妈跑过去 “废话多,上来!”刘宇潮悻悻然坐上去,“曙儿,再见!” 第33章 性取向 放假之后立宵没回家,要去蛋糕店,迟曙说要去买个蛋糕,立宵就跟他一起去了,但似乎不是为了给老奶买蛋糕,他一进屋,店长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喂了他一个最近的新品,是咸的,立宵挑眉,“味道不错。” “迟曙,过来尝尝。”店长朝迟曙招了招手。 迟曙也尝了一块,“味道很不错。” 谢杨书朝一个小店员招招手,“帮这位介绍一下我们店的特色。” 小店员点头。 立宵跟着谢杨书往里间走,“你找我什么事?” “里面说。” “这么神秘?” 谢杨书笑着摸了摸立宵的脑袋,他没有躲。 “请问您喜欢什么口味的,我给您介绍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谢谢。” 小店员点头,去照顾别的顾客了。 迟曙挑选完蛋糕,坐在沙发上等他,小店员走过来,“你是店长的朋友吗?” “朋友的朋友。” “那也算嘛。”小店员笑起来,“那我上去叫一下他?” 没等迟曙说话,就又有其他顾客叫他,小店员朝他道,“你也可以自己上去,他们估计在休息室,有小楼梯。” 迟曙点点头,往里面去了。 “任通跟你说的?” “我不能知道?” 立宵沉默着看着他,“你不会也是?” 谢杨书笑起来,“不像吗?” “你不怕?” “为什么要怕,又不是人为可以控制的。”谢杨书靠近了立宵一些,“你很怕?” “我不确定,也许我不是。”谢杨书能恍惚看到立宵眼里的迷茫和恐惧。 “要不要试一下?” “嗯?” 谢杨书笑起来,手掌轻轻绕过立宵的脖子,立宵忍不住后退,谢杨书的手轻轻抵在他的身后,立宵退无可退,“别怕,你如果反感,我会立马退开。” 谢杨书说完,等立宵适应了一些,就偏头轻轻吻上了他的下巴,立宵闭着眼睛,吻慢慢蹭上去,吻他的嘴角,擒住了他的嘴唇,轻轻摩擦,谢杨书吻着立宵发红的眼角,温声道“你真的很不禁逗,怎么这么红,紧张吗?” 立宵偏开头,谢杨书温声笑,轻轻托着他的腰把他放到床上,吻住了他的耳朵,嗓音低沉沙哑,他的睫毛微微低下,扫着立宵的脸颊,往下看,立宵耳朵红了起来,“你是喜欢的。” “喜欢没有错。”谢杨书温和的嗓音循循善诱一般,立宵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谢杨书的手轻轻从他的后腰探进去,环住了他的肚子,“难受吗?” 立宵轻轻喘着气,看着他,谢杨书低头吻住他,这个吻多少有些狠了,“我帮你。” 立宵压抑的呻吟在喉间颤抖,谢杨书吻着他,帮他放松,一边帮他,“你昨晚是不是很难受,你看,很简单。”他说着又低头安抚的轻轻吻他。 “别哭,不要害怕自己的**,这说明,你是一个健康的人。”谢杨书伸手帮立宵弄好衣服,低头轻轻吻他眼角的泪。 迟曙往后退了一步,快速下了楼,拿着东西跑了出去。 小店员疑惑地看着他。 没一会儿,谢杨书下来了,“迟曙呢?” “他刚走了?” “走了?” 小店员以为店长觉得自己轻怠了客人,解释道,“我帮他装好了东西他才走的,挺急的,可能有急事。” “没事,他是立宵的朋友,我就问一下。” 小店员点头。 立宵一直到晚上才回去,期末成绩已经出来了,数学老师说他联系了迟曙,给立宵补数学。 立宵的成绩提高了一点,但还是让数学老师失望了。还好有迟曙在,堪堪保留了数学老师最后一份体面,使他被校长叫走喝茶的时候,校长说话可以留一分。 王阳朔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立宵正在迟曙的熏陶下写数学题,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迟曙看了他一眼,立宵拿着手机出去了。 “宵儿,晚上有时间吗?” “怎么了,这才刚放假几天呀就想我了?”,立宵开玩笑道。 “我还想问你呢,这才刚放假你就玩失踪啊,今天去你家,你妈说你要参加英语竞赛还在学校,我都惊了,学校什么时候有英语竞赛了,不是只有数学竞赛吗?” “你去找我怎么不提前给我发个消息呢,你没给我妈说漏嘴吧。” “怎么可能,你妈一开口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兄弟你还不放心?” 立宵笑了笑,“那哪能,说吧,什么事儿?” “这不是李梓舒心情不好,想出来聚聚散散心,不过看你这架势,你的心情似乎也不是很美好。” “我这事说来话长,他怎么了,他妈又骂他了?” 王阳朔叹了口气,“我也是不明白了,老师们为什么要把成绩发到群里呢,这属于我们学生的**吧。” 立宵也跟着叹了口气,“见面说吧,你们在哪里,我们去找你。” “什么我们,还有人跟你一起,任通回来了?” “迟曙。” “他不是要准备数学竞赛吗,有时间出来吗?” “数学竞赛也讲究劳逸结合吧,他学了一整天了,行了行了,等着我们。” “老地方,快点来。” 立宵挂了电话进屋,迟曙还在做题,立宵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迟曙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架势,他坐在迟曙旁边。 迟曙笔没停下,“怎么了” “只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迟曙放下笔扭头看着他,“酒吧,网吧,KTV还是台球室?” 立宵笑着起身,帮迟曙合上了书,“你猜。” “谢杨书去吗?” 立宵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去?” “我去。” 立宵没有带迟曙去酒吧台球厅之类的地方,而是跨越了大半个镇,带他去了家的另一头的一家烧烤店。 烧烤店没有店面,而是在室外搭起的一个棚子下边儿,棚子上挂满了彩球,底下有几个桌子,每桌人都满了,路边急弯常有大车驶过,带起一层蒙灰的风。 李梓舒在一张桌子旁边吃烧烤,王阳朔支着脑袋跟他说话,他说十句李梓舒未必回一句。 李梓舒支着脑袋兴致缺缺地拿着一根羊肉串往嘴里塞,半路被人截胡了,抬头一看,是立宵。 立宵咬了一口羊肉坐他旁边,“你这是怎么了,要死不活的,羊肉都提不起你的兴趣了?” 李梓舒喝了口啤酒,整个人蔫儿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谁家家长这样啊,我就倒退了几个名次啊,他们就把我贬低地一文不值,这考场就跟赌博似的,我又不能都抽到一手好牌,每次都考第一,再说我也就上次考那了一次,还是因为我们班周钰轻生病请假了我才有机会,期末考试他又不可能请假,再说就算他请假了也还有迟曙,哪里轮得上我。” 站着的迟曙嘴一抽,立宵拍了拍他的肩,坐在李梓舒左边,迟曙直接坐在他右边,李梓舒侧着脑袋拿着酒杯跟立宵碰杯,“你知道我妈怎么说我吗,她说,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什么都不让你干,就学个习还学不好,你看看人家周家的小子,人家回家洗衣服做饭的,什么不会,学习还好,再看看你自己,别的先不说了,学习学习还不如人家,我是少你吃少你穿了,我去,我真服了。”李梓舒一把甩下酒杯,用劲过大,杯子里酒没喝完,顺着桌角往下流,李梓舒屁股拖着凳子往立宵那边移动,移着移着突然暴躁,一脚踹在桌角上。 一桌子瓶瓶罐罐哐当摇晃,李梓舒趴在桌上,没了声音,跟邻桌妹妹聊天的王阳朔把腿伸了回来,跨过半个桌子拍了拍李梓舒的肩膀,“哎哎哎,你这算什么呀,我在家在学校都整个一废材,要不是我妈信基督,早把我浸死了,大人说话你就当放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妈要自己能学好习还至于整天逼你学习,你管她说什么呢。” 王阳朔又喝了几杯酒,脑子热了起来,似乎是替他生气,含含糊糊地说:“我们这一圈有几个人的妈不是这样,除了我妈是真不在意学习,你看还有哪家的妈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孩子的学习,周钰轻身体不好,上次不舒服没考试,他妈还问他,为什么一样在学校学习,就他身体不好要请假,是不是不想考试,还有迟曙,上次没考好都被扫地出门了,现在还住在立宵家。” 迟曙面无表情听着他胡扯,王阳朔越说越喝酒,越说越激动,“我为了这次狗屁考试,我妈连我爷爷的葬礼都没让我去,我真他妈的服了,考试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就是得一个成绩贴脸上,分出个三六九等。”王阳朔手指了指迟曙和李梓舒身上,移到走过来的王琪悦身上,又移到自己身上,“优等生,中等生,差等生。” 李梓舒笑起来,笑得巨大声,露天烤肉店的店长侧目看他。 立宵坐在旁边不说话。 “那你是什么生?”王琪悦坐到立宵旁边,跟着她的几个小姐妹坐到了桌子的几个空位上,王琪悦支着下巴看着立宵,“这么长时间没见,有没有想我?” “想啊,琪悦,别问宵儿了,他早从良了,我想你,来找我吧。”王阳朔嬉皮笑脸地一路挪了三个凳子,“你说以后我们俩在一起了,孩子都跟你姓。” 几个姑娘笑了起来,骂王阳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染着粉头发的女孩凑上去,问王阳朔,她怎么样,王阳朔挪了两个凳子,凑过去夸她好看。 立宵酒量不好,今晚喝得有点多了,从坐下到现在一杯接着一杯,几个女孩还带了几瓶小白,王琪悦倒在立宵的酒杯里,歪着头跟他敬酒,李梓舒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头,趴在那里听一个打了六个耳骨钉的大姐大说话,迟曙被两个蘑菇头女孩儿围着,他越过嘈杂的视线看了一眼立宵面前的几个空酒瓶,刚要伸手,电话响了。 迟曙看了一眼手机,起身走到一处安静地。 是数学老师,迟曙接了电话。 “迟曙,数学竞赛是在明天下午,到时候在学校门口集合,学校会安排车带你们去,今天晚上别学到太晚,早点休息。” “好的老师。” 迟曙挂了电话,微信里刘宇潮给他发了几张数学卷子,大概率是刘妈妈托朋友找的。 迟曙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立宵,和靠在他肩膀上耳语的王琪悦,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看着立宵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被王琪悦拿起来了。 迟曙索性挂了电话,走了过来,他越过立宵右边坐着的一个女孩,拍了拍立宵的肩膀,有些烫手。 立宵扭头看他,迟曙的声音像是放映在微风荡漾的水里,断断续续,立宵茫然好一会儿,被王琪悦抓在他胳膊上有些冰凉的触感刺激醒来,迟曙又重复了一句,“回去吧。” 他刚刚说的是这一句吗,立宵想不起来,他应了声好,撑着桌子站起来,被握住了手腕,王琪悦抬头,弯着唇角轻轻荡他的手,嗓音黏腻在一起,想吃了一嘴的奶糖,泛着甜腻,“立宵,我们复合吧,好不好,我好想你?” 立宵站了一会儿,身上软绵绵的,王琪悦的手心湿湿的,像是粘在他腕骨上的一圈玉,滑溜溜的却挣不开。立宵轻声笑了起来,很温和的嗓音,配着酒气变得软和,“琪悦,玉更衬你,我只是一堆废铁。” 王琪悦愣了一下,王阳朔和李梓舒也愣住了。 第34章 逼问 立宵是被迟曙扛回去的,他喝醉的时候像是卸了骨头,整个人瘫在迟曙身上,像是高度截瘫患者。 迟曙扛着人进屋,把人扔在床上,转身坐到桌前看刘宇潮发过来的卷子,立宵在床上反常的很安静。 没过半小时,迟曙心烦气躁地把立宵从床上拉起来,拖去了洗澡间,立宵进了洗澡间就活过来似的,自己脱了衣服往澡盆子里跳,迟曙站在门口,看着他。 立宵在浴缸里哼唧唱歌,眼皮耷拉着,半睡半醒,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变得更柔软”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天再高心情一样奔放,每天都追赶太阳” “喜羊羊美羊羊懒洋洋沸羊羊……” “……虽然我只是羊……” 立宵唱得口干舌燥,半边身子从浴缸里翻出来,懒洋洋靠着,倒真有几分懒洋洋睡吊带床的样子。 迟曙蹲在他身边,“懒洋洋,想吃青草蛋糕吗?” 立宵闷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都出来了,泥鳅似的滑了进去,咳得惊天动地。 迟曙手忙脚乱把人捞了出来,立宵瘫在浴缸边缘,被泡得有些发白的手软绵绵耷拉着,像一条搁浅的鱼。 “我喜欢男的。”立宵的下巴垫在浴缸边缘,声音又轻又急,“我喜欢男的,怎么办?” 迟曙握着立宵的手臂,在立宵的视线下慢慢滑到肩膀上,收紧。 “没事的。” “没事的,立宵。”迟曙手指按到立宵的小臂,跪在地上,靠了过去,“我在呢。” 少年滑腻的身体变得冰凉,在蒸腾化雾的水珠里模糊难辨,立宵的眼睛被冰冷刺激睁不开,睫毛沉沉滴水,伸手打开了花洒,浴缸里的水漫了出来,哗哗从血管似的下水道里蔓延回心脏,咕嘟咕嘟冒泡。 立宵从满浴室的水汽里抬起头,迟曙一身的衣服湿了一半,簌簌往下滴水,像雨天里撑开的一把伞,正低头看他。 没一会儿,立宵就又滑进去了,迟曙叹了口气,把立宵送回了卧室 迟曙已经好多天没立宵了,那天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立宵就不见了,下午迟曙去参加数学竞赛,立宵也没有出现,迟曙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家,王者段位打到吐,又帮刘宇潮打和平,一直到开学,作业都没写完,一个人在家效率似乎格外不高。 迟曙一早去了学校,奋笔疾书在桌上写作业,刘宇潮一脸惊讶地坐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看他写作业,“曙儿,一场数学竞赛就磨掉了你对学习的全部**吗?” 迟曙头也不回地道:“你要是闲的话帮我写英语吧。” 刘宇潮立马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作势要离迟曙八丈远,“我不要,我昨天晚上写作业写到半夜,我瞌睡死了。不过话说立宵作业也没写完吗?” 迟曙下意识往立宵的方向看,座位上没人,“为什么这么问?” 刘宇潮叹了口气,“他昨天晚上十一点跟我要数学答案,鬼知道我根本还没开始写,他不是跟你住一起吗,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要?” 迟曙没说话,刘宇潮似乎也只是抱怨一下并没有真的要迟曙解释,直接趴下睡觉了。 迟曙继续奋笔疾书。 立宵来得很晚,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班里就趴下睡觉,班级里的气氛相当对称,写作业的集中写作业,补觉的集中补觉,那些威胁开学要收作业的课代表们也难得安静,大家心照不宣不提作业,暗暗期盼老师最好也忘记。 没一会儿班主任就进班了,她的新发型大波浪使她成功从稚嫩走向成熟,有了老教师的威严,坐在前排的同学甚至能看到老师发尾的棕,看来还染了头发。 刘宇潮不情不愿抬起头,开始了初中的最后一年。 初三的日子过得格外快,周考,月考,中考,期末考,纷至沓来,有些人不上了,学的人开始拼命,不学的人开始摆平,刘宇潮整天跟在迟曙身后学数学,数学提高不少,成绩一路平步青云。 迟曙也好久没回家了,整日在刘宇潮家里通宵,他的数学竞赛成绩下来了,镇上的学生始终比不得县里的和市里的,他距离保送差之分毫,也静下心开始应付中招。 中招的选择很简单,想考大学的报一高和五高,不想考的报技校。 整个寒假迟曙都住在刘宇潮的家里,春节的氛围格外浓重,刘妈妈恨不得把刘宇潮从家里赶出去,认迟曙做儿子,要不是刘宇潮小朋友非常有眼色且格外勤劳,一天挨十次骂成为家常便饭,刘宇潮小朋友的耳朵还似乎有过滤功能,可以把刘妈妈碎碎念的唠叨化成美妙的旋律,露着八颗牙把挨骂当做听音乐会,时不时摇头摆尾和声好,刘妈妈骂着骂着就没劲儿了。 迟曙相当佩服刘宇潮的精神状态。 刘宇潮的语文成绩特别好,在班级里成绩是断崖式的,全校第一的宝座坐了两年没换人,现在数学成绩也往上升,他已经可以跟班级前五名一较高下了。 立宵的成绩还在二三十名游荡,在能不能考上高中的边缘作死亡摆动,他的状态也是相当松弛,没人看得清他是抱着拿毕业证的心思还是想考上高中。 初三还换了数学老师,原来的数学老师被调走了,新任数学老师显然是个新来的,办公室关系都没搞好,完全没心思管学生,立宵和刘宇潮一众人苦逼又幸运的数学补习生涯就此终结。 初三寒假前的期末考立宵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不出意料拿了个“第一”。 迟曙寒假回家看了看迟母和迟林,没过夜,下午就回了镇上,好巧不巧,回家的时候正好撞上立宵,他拿着行李箱,刚走出大门。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迟曙难得想了想,他们从初三开学到现在,似乎半个学期都没说话了。 同校同班,也是稀奇。 “这是又要回去?”迟曙走了过去。 “对,家里有点事儿,下学期也要回家住,你自己在这里也清净不是。” 迟曙在心里苦笑一声,表面尽力伪装着温和,语气还是有些冲,“什么事儿那么急,半学期天天回家,家离学校那么远,你吃得消吗。” 立宵推着行李杆退回屋子,箱子顺着窄窄的下坡麻利溜回了院子里,立宵退坐在椅子上,迟曙站在他面前,这么呛人的迟曙,还是第一次见,“立晚要上初中了小升初挺重要一考试,她英语不好,我晚上回家给她补英语。” 迟曙身子微微后退,双手顺势落下在身体两侧,脚一前一后放着,满脸审视,“要补习一整个学期?” 立宵静静看着他,毫无波动。就这样僵持片刻,立宵突然笑道,“你什么意思?” 迟曙抵着立宵锋利的目光,半墩身在他身前,冷冽的气质褪得温和,语气却僵着,“没什么意思。” 迟曙轻呼一口气,他轻轻扶着椅子的把手,半个身子使力达成的平衡显得整个人十分认真,相比之下,立宵懒洋洋瘫着的样子显得十分轻浮。 迟曙蹲身下去,仰视立宵的眼睛,“你躲着我,无非是那天晚上不小心告诉我,你喜欢男人。”立宵看着他,迟曙笑道,“我又不在乎,你怕什么?” 午后的太阳在人们的额头之间跳跃,模糊了明暗的边界,立宵整个人窝在自己厚实的羽绒服里,在椅子里卧成一团,突然分不清这是哪个冬季。 “那天在蛋糕店,我也看到了。”迟曙低着头,避开立宵的视线,其实这时候该惊慌失措的应该是立宵才是,他这么紧张算什么。 “你喜欢他吗?” “谁?” “谢杨书。” 立宵不说话。 迟曙就等着。 “你为什么在意?” “我们是朋友,我不能在意吗。”迟曙模糊了概念,又掺杂着私心,审问似的,“你喜欢他吗?” “王阳朔不会这么问我,李梓舒也不会。” “可我不是他们。”迟曙咄咄逼人,蛮不讲理,“你觉得我越界了吗?” 我向来把你的玩笑都当真,自然不会什么界限都分得清楚。 立宵沉默很久,回答他,“我不会跟他在一起。” 今年的雪下晚了,以前期末考之前就下了雪,路上满是溜冰,放假回家的路格外难走,今年的雪到现在都没下来,路上干干净净,可回家的路为什么还是不好走? 迟曙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他好像知道了答案又好像不知道。 迟曙嗓子痒痒的,像是一颗苍耳窝藏在小狗的毛发里,每次跳动都要深陷一点儿。他站起来,腿僵硬麻木,额头要撞上立宵的下巴,他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像考试过度疲累的人脑子突然短路,呼之欲出的公式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只看得清轮廓干着急。最后他在这些模糊字句里挑挑拣拣,剩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迟曙退开。 “新年快乐。”立宵拿着行李箱走了。 院子里静下来。 迟曙蹲下来,按着自己的心脏,它痉挛一般,剧烈抖动,迟曙深深埋下头,死死按着。 好疼。 第35章 成神的资质 这几年冬天似乎格外难熬,去年迟曙的外婆去世了,今年冬天,阳老太太去世了,迟曙那天去超市,恰好听到几个店员在那里说话,还好是冬天,听说死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后来是隔壁超市去找阳老太太有事才发现的,已经硬了,葬礼很仓促,之后就是房子的分配,走法律程序,李阳孩的监护人可以合法取得这些房子,怪异的是,这几个子女办完了葬礼就直接离开了,一晚都不愿意多留,李阳孩被他们送到了精神病院,高医疗费,从房租里扣,冷漠得过分。 迟曙大概能从一些老人嘴里听到可能的原因,阳老太太因为傻儿子的病对他刻意的偏爱和纵容,和对其他子女的忽视,也许她的子女们要用一生来治愈,阳老太太生前在家里是个有权威的人,像封建大家长那样事事都要做主,当时家里没人敢提要把李阳孩送去精神病院,一提阳老太太就不高兴,阳老太太前脚走,他们后脚就把他送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无力的报复。 迟曙看着简陋的葬礼,来人却一点不简陋,阳老太太是体面人,她的儿女们,也个个体面得很,成家立业,都是自己闯荡出来的结果,因此哪怕这么简陋的葬礼,镇上能去的人都去了,把小小的院落挤得水泄不通,晚上葬礼结束那群人就直接走了。 也许在他们买好去的票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返程的票,不像奔丧,像是例行公事。后来老太太五七,他们也没再回来,之后,镇子上的人没再见过他们回来。 迟曙是葬礼结束的晚上散步的时候,鬼使神差路过这里,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立宵,他骑着电车带着立晚,立晚抱着立宵的腰,安安静静看着她哥哥,立宵只在这里短暂停留,就离开了。 迟曙整日整夜把心思用到学习上,在四合院里做习题,他一刻也不让自己闲暇下来。 但今年的春节似乎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刚过完年的时候迟林给迟曙打电话。家里出事了,后边迟林亲弟弟的儿子掉水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迟曙对这个孩子印象还挺深,可能是他们都是被遗忘的孩子,那个孩子自小就喜欢玩水,父母没时间管他,整日坐在河边浅滩上,一个人砸水,或者看着河里的小蝌蚪小虾发呆。 迟林开车去接的迟曙,一大早上,应该是要带他赶上葬礼,这说明原来迟林也承认迟曙是迟家的人。 到家的时候葬礼还没开始,但人很多,那个小孩的母亲身边围着三个孩子,她的眼神虚无缥缈盯着河岸边的草,已经被来往的汽车压得粉碎,绿色的草酱很鲜艳。 也许是迟攸同回来的缘故,也许是迟攸同混得确实不错,也许是迟林本人年轻时候也确实还算有本事,迟曙看到来了很多他不认识的人,这其中也包括,立宵和他的父亲母亲。 葬礼快开始的时候有个男人上去拍了拍那个眼神空洞的母亲,那个母亲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在棺材抬起来的时候配合着管乐哭了起来,嘶吼的声音很像唱戏的,身边也有一群女人跟着她,搀扶她,孩子被埋葬在一个挺偏僻的地方,至少不是祖坟在的地方。 迟曙一整天浑浑噩噩,头晕脚轻,葬礼一结束那些送葬的队伍似乎就瞬间消失了,他一个人沿着陌生的路走回去,每一块石头都没见过,到家的时候,已经开席了。 “怎么才回来?”迟母怪他,给他盛了一大碗酸汤,又递给他一个馒头,“送葬的都回来了,你怎么拉在后边。” 迟曙咬了一口馒头,“早上没吃饭,低血糖了。” 迟母又去怪迟林,“你怎么不给他买点早餐。” “他也没说。”迟林看了迟曙一眼,“没长嘴,饿了不会说话啊。” 迟曙低头吃饭,胃里难受。 “这是家里的二少爷吧。”迟曙闻声抬头,立云和,立宵的爸爸,站在迟林旁边,揽着立宵的肩膀,笑着说,“我听立宵说迟曙成绩好得很啊,这是家里要出个状元郎啊。” 迟林阴郁的脸上变幻出几分笑来,“哪里哪里,他这是读了几天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嗳,这有什么好谦虚的。”立云和走过去拍了拍迟曙的肩膀,力道很温和,“要不是小曙帮我家立宵补课,他成绩也不会提升啊,我听我家立宵说,小曙的数学一直是年纪第一啊,学霸呀,以后立宵的成绩还要你多帮他呀。” 立云和赞许地看着迟曙,迟林笑起来,“你们家立宵谁不知道,搁哪儿哪儿行,会说话会来事儿,谁看了不稀罕。” 立宵似乎非常懒得听到这种话,但是立云和似乎就非常喜欢别人夸他的儿子,他脸上得意的微笑瞬间绷不住了,“哈哈哈,立宵这孩子从小就自立,这张嘴可比我这个做老子的强多了,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学英语呀,连二十六个英语字母都分不清,我儿子的英语就很好嘛,给我长脸得很,数学这两年也好了些,多亏迟曙了。” 迟林看立云和拐着弯夸迟曙,也顿觉脸上有光,“我倒是不怎么关心这孩子的成绩。” “哎呀,迟曙这么省心的孩子当然不用操心了,人家自己心里有规划,以后要给村里边长脸,以后你们迟家也是要出大学生啦。” 迟林严肃的脸也难得露出几分惊讶的喜悦,“我想着上完初中认识几个字算了,没想到这孩子成绩这么好。” “初中怎么行,这孩子的能力以后肯定是名牌大学的料啊,就那什么北大的,就那些学校。”立云和对迟曙满脸的欣赏,“以后做大官回来了先要给我们这破路修修,说不定以后我们几个村都要仰仗这孩子。” 迟林难得摸了摸迟曙的后脑勺,笑起来,“孩子想读就读嘛,家里也不是供不起一个学生。” “听说攸同前几天回来啦。”另外几个啤酒肚男的凑上来,手里递过来一根烟,“回来没几天又走了,这是在外边发达了,一回来就是给你买房子买车的。” 迟林落在迟曙头上的手又落到他的肩膀上,“那哪里是给我买的,以后不都是孩子结婚用的。” “我就说攸同这孩子有出息,你看看你前几年忙的,人家一回来直接把房子车买好了,还用得着你再费那劲儿。” 迟林的手拍着迟曙的肩膀,“是啊,有了房子车,我也不愁了,前几年是真难过,你说说到我这一个岁数,不就是等着孩子结婚,要是连个房子都没有,不让人笑话。” “你家这两个一个比一个能干,谁敢笑话你?” 几个人又笑起来。 迟曙拿着碗往屋里走,迟母正坐着跟几个女的说话,立母站在那里,立宵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很乖巧地陪着,“迟曙小时候也掉过水里,也是一样的地方,这孩子也是怪,掉进去也不扑腾也不叫的,要不是后边那个婶子过河去打麻将,他早淹死了。” 那个婶子接腔,“可不是嘛,那时候那孩子鬼附身似的,不哭不叫,而且掉进去的地方,跟这个孩子一模一样,也是邪门了。” “照我说,就该找个先生看看,这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专吃小孩。” 迟曙懒得多听,他放了碗筷,要回里屋,被一个站在旁边的女人拉住了胳膊,“这是迟曙吧。” “哎呦,你都不记得人家。” “这孩子这几年觉得不怎么见,长这么大了,以前都不让人碰,凶得很,现在看起来乖多了。”那女人扯着迟曙的胳膊不松手,迟曙就站在那里任她扯着供众人赏玩,“以前长的就好看,攸同整天抱着不让人碰,现在越长越俊了,就是瘦了些。”那婶子拍了拍迟曙的腰,“你看看,这骨头一根一根的。” 迟曙缩了一下,松开手,那婶子又扭头跟那几个人说话,“这孩子就是跟水犯冲,你看小时候那么大了掉水里愣是不哭不叫,前几年又被洪水冲了一遭,指定被什么上身了,这不得找个先生看看。” 迟母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拉着迟曙的手,把人放在身边,“这上身了会怎么样。” “那不是就被控制了,正常人谁掉河里不叫唤?指定是什么水里的脏东西上身了。我听说村上边有个老婆子是阴阳眼——” 迟曙最不爱听这些,但是立宵一直坐着不动,似乎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那个老婆子能直接吃刚盛出来的热面条,嘴里被烫得全是明晃晃的泡,她也不嫌疼,还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前些年有个小孩夜哭,他妈抱着那孩子去找那老婆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这一句是立宵问的。 那婶子扭头看立宵,“那老婆子远远站在门口,看着那孩子,直接说,你们走吧,他还是个孩子,那孩子她妈看了一圈看不到人,只听那老婆子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话,最后还开了门,好像真把什么送走了。” “有用吗?”这句是迟母问的。 “那孩子以后再没夜哭。” 迟母心里盘算起来,“那倒是可以去看看,这脏东西要是缠着小曙耽误了学业,就晚了。” “我倒是听过一个办法。”立宵扒着椅子说,几个人扭头看他,“像是被水里的东西缠住了,大概率是水里的神仙,觉得这人有成神的资历,要是不想被带走,就把他掉水里那地方的水草捞上来供奉,那神仙也是懂事理的,不强求,你拿了东西供奉他,他就把人给你留下了。” “我倒是没听过。” “我老师讲的,有科学依据,试试吧。” 立母拍了立宵一巴掌,“满嘴跑火车。” 迟曙觉得满身疲惫,趁着迟母思量的功夫进了屋。他开了窗户往外边看,风吹进来,刮得人打颤。他看了一会儿外边白茫茫一片,觉得眼皮发酸,就关了窗户躺下睡觉了,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一群喧闹声,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黑茫茫一片,外边还很喧闹,像是喝酒的声音,迟曙翻了个身,摸到一片温软,他手摸了灯,又放下,等黑夜在眼里清晰下来,他看到立宵半个身子躺在他的床上。 该不是做梦吧。 第36章 三个愿望 迟曙靠近他,立宵温热的呼吸扑簌簌,在空气里化成白雾,迟曙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嘴唇,温热的,活人,他的心蓦地跳起来,蜷住了手指。 立宵睁开眼,咬了咬发痒的嘴唇,还没说话,迟曙的手指就放到了他的眼皮上。 “你别说话。” 立宵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迟曙突地抬头,从立宵的唇角蹭到唇心,磕碰到坚硬的牙齿,寒冬吐出的白气化为实体,印湿了谁的鼻尖,扫动着汗毛微微打颤。 迟曙退开,立宵睁眼。 迟曙有些难以相信。 “你下午讲的故事是真的?” 立宵忍笑微偏开头,“唔,我家供奉了一个。” “什么?” “我的数学卷子。” 迟曙笑起来,又要低头亲他。立宵避开脸,吻蹭着他的侧脸掉进了羽绒服里。 “我爸你爸都在外边。” 迟曙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们不在你就让亲?” “你妈让我进来的。” 迟曙不讲理,抬手把门拧住了,立宵仰头看,迟曙的手握住了他露出来的脖子,按上去,“这是我的房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说了算的。” “我是东西?” “进来都是我的。” 迟曙其实还没睡醒,整个人恍惚,他掐着他的脖子,立宵伸手直接被他按下去。 “别——” “你自己进来的。” 迟曙掐着立宵的脖子,手指轻轻摸着他下颌的骨头,往上一提,就又吻上了。 立宵的手落了下去,松散的身体真的变得轻松,他冰凉的手烫上迟曙灼热的后颈,呼吸声起伏,唇舌缠绵不休。 “你不讨厌是不是?” 立宵心里五味杂陈,“迟曙,你这算耍赖吗?” “立宵,你装什么呢?”迟曙的手沿着他的羽绒服下摆摸进去,掀开他的毛衣,探着他滚烫的血肉,迟曙的手是热的,但没有立宵的肚子热。迟曙掀开他的衣服,亲他的肚子。立宵肚子缩了缩,一上一下起伏很厉害。“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立宵看着他,没说话。迟曙的手又往上,他感到立宵的呼吸重了起来,迟曙低着头,掀开他的衣服往上吻,手指按着他身上分明的骨骼,一点点探。他在梦里想过无数次要这么对他。 “迟曙。” “嗯。” “别亲了。”立宵的吻嗓子哑了。 迟曙笑起来,真的不亲了,但他的手还是没出来,“那你把衣服脱了。” 立宵低着眼皮看他,迟曙已经不等他同意,去解他的衣服了。 羽绒服,毛衣,裤子…… 等迟曙的手摸到内裤的时候,立宵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迟曙推开他的手,“我想看你**的样子。” 立宵**躺在床上,在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冷风里,微微打颤,黑暗里瞳孔映出来的一点点光,轻轻描摹他身体的轮廓,柔和的线条,美好的曲线,和柔软的□□。 “我想把你供起来。” 立宵把眼闭上了。 “立宵,你好漂亮。”迟曙的手终于正大光明握上了他的脚踝,一路沿着小腿摸上了他的小腹,又去摸他的手臂,亲吻他的手指。立宵的手指微蜷,蹭住了迟曙的下嘴唇。 “迟曙。” 迟曙低着头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喊不叫?” 迟曙笑起来,低头拿犬齿摸了摸立宵的大腿,立宵缩了缩,又被迟曙按下。 “因为真的不想活了。” 迟曙感觉立宵的呼吸轻了下来,他的目光下垂,落到迟曙的鼻尖上。 迟曙停下来,躺在立宵身边,拿一个小毯子把他盖上,露出清晰的轮廓。迟曙侧着身子躺着,紧挨着他的立宵的身体。 “你身上很凉。” 迟曙说:“那我也把衣服脱了,你今晚就要留下来。” “好。” 迟曙下了床要脱衣服,立宵看着他,拿手指点了点床,“在这儿脱。” 迟曙看了一眼,站上来,在立宵的视线下边,慢慢脱衣服,脱到裤子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立宵,你爸爸要回去了。”是迟母。 立宵没听到似的,目光依旧在迟曙身上。 “他不回去了。”迟曙停下动作,朝门口说,迟母似乎是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门外声音慢慢散了。 迟曙接着脱衣服。 等他脱完了衣服,他又躺到立宵身边,紧紧挨着他。 “立宵。” “嗯?”立宵扭头。 “我数到三,谁先钻进被子里,就答应对方三个条件。”迟曙扭头看着他。 “好。” “一。” “二。” “三——”话音一落,迟曙就进了被子,立宵还是没动,只是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闹人的小朋友的大家长。 “第一个愿望。”迟曙捏着被角,掀开,“立宵,过来抱我。” 立宵笑起来,翻了个身,就滚进了被子,没等他伸手,迟曙就先把他抱住了,立宵身上的凉气让迟曙直哆嗦,立宵紧紧贴着他。 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骨骼撞着骨骼,鼻尖对着鼻尖,吞吃彼此的呼吸,眼睫扫动,相碰,黑夜里那两双眼睛放光似的,在彼此脸颊上搜罗,迟曙搂着立宵的腰,使他更近了些,□□几乎挤压在一起,立宵喘了一口气,把头伸出去,也没有推他。 “你身上这么凉,是要报复我吗?”迟曙低头咬住他的喉结,立宵呼吸一抖,“你以为你身上就比我强?”立宵的手摸到他的脖子上,把人提开。 “我要提后两个愿望了。” “你说。” “第二个愿望。”迟曙凑上去亲了他的眼睛一下,“你想结束的时候,不要告诉我。” 立宵眨了眨眼皮,“好。” “第三个愿望。”迟曙亲了他的嘴唇一下,“我想结束的时候,你不要来追我。” 立宵沉默看着他,“只许你有主动权?” “你不要耍赖。” “那你可以再提一个愿望,我刚才没有抱你。” 迟曙笑起来,“你确定?” 立宵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迟曙凑近他的耳朵低语,“我要上你。” 立宵睫毛抖了一下,迟曙接着说,“不是现在。” “好啊。” 迟曙的游戏似乎玩开心了。 “立宵,你今天来我家是干什么?” “你觉得呢?”立宵翻了个身,头抵着迟曙的下巴,只露出一个头顶,他右半边身子还是有些温凉,“只是参加葬礼。” “那你一直不拒绝,是在可怜我?” “你是这么想的?”立宵的声音低了一些,迟曙凑上去咬住他的耳朵,立宵要推开他。 “我掉进河里确实是意外。” 立宵停下动作。 迟曙咬着他的耳垂细细研磨,立宵耳垂偏小,不知道这么个小东西为什么这么敏感,又这么柔软。立宵被他咬的打了一个冷战,握住了迟曙的腰,他仰头,像是把耳朵送到迟曙嘴边,迟曙把它咬到红得滴血。立宵的手心出了汗,呼吸很不稳,迟曙很喜欢。 等立宵终于忍不住又要退开的时候,迟曙接着说,“掉进去之后,突然觉得其实就这样死去,也挺好。” 迟曙含着立宵的耳垂,听到他轻叹一声,迟曙的手指在他的脊柱上描摹,“迟林第一次想把我送走,是夏天,那时候我还是少爷脾气,被他们惯出来的少爷脾气,又哭又闹,可惜没人哄了,我当时很想我哥,他在的时候,没人敢不管我,我跑的时候踩空了掉进水里,他们看见了,我以为他们会跑过来拽我,但是他们进屋了。”迟曙笑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愉悦的事情。 “水还没有涨,其实我可以爬出来,但是我没有力气。” 迟曙舌尖扫着耳骨,牙齿磨着边缘的软肉,立宵呼吸很抖,眼尾红了,迟曙的手指放到他的嘴边,被他呼出来的热气打湿。 “冬天的时候,有天晚上他们回来晚了,我一天没有吃饭,我说我饿了,迟林给了我一巴掌,我人生第一次挨打,他把我关到门外,让我滚,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我哥失踪了。” 迟曙低头看着他抑制不住起伏的胸膛。“我在雪地里很冷,我怕我冻死,但我很想见我哥,所以我就在房子后边的雪地里来回地跑,我能看到屋里的灯亮了一夜但是我不敢去窗口叫人。” “第二天,我妈找我,我不出声,她四处叫我,叫了很久,迟林也出来找我,后来找到我,迟林先给了我几巴掌,他问我,你怎么不冻死外边,问我为什么不应。我说我饿了,没力气说话了。填不饱肚子是没办法顾及其他人的感受的。”迟曙又笑了。 “我觉得我妈还是心疼我的,到现在也是,也许迟林对我也有点儿愧疚了,从我哥回来之后。” 迟曙低头看着立宵,眼睛弯着,看起来是高兴的,“他们应该还爱我,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接受,他们似乎也没想过我会拒绝,但其实,我不想要了。” “别咬了。”立宵嗓子哑哑的,迟曙笑起来,立宵握着他的脖子亲上去,咬住他的嘴唇,但是很轻。迟曙的脸颊可以感觉到他的睫毛潮湿的尾气,痒痒的,“迟曙,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心疼,不是因为心疼你,是因为喜欢你。” 迟曙笑出了声,他真想在雪地里跑上一夜。 “可怜我也没关系。”他手掌覆盖上立宵的胸膛,“这里跳得很快,也许里面还在抖,心是不是很疼。” 立宵看着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呼了一口气。迟曙看着他的手,吻他的手背,“你走的时候,我心里跟你一样,很疼。” 迟曙仰头看着他潮湿的眼睛,那里也许刚刚为他下了一场潮雨,结了小冰晶似的闪,“我很喜欢看你哭,只见过一次,可惜不是为了我,我很难受,可是为了我的时候,我也还是不好过。”迟曙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自嘲似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会突然语无伦次,说些疯言疯语。” 立宵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上我,我哭给你看,你会很爽的。” 迟曙喉结滚了滚,看着立宵调戏的眼睛,温声说:“我们去雪地里吧。” “现在?” “嗯。” “怎么出去。” 迟曙指了指后边,“翻窗户。” “好。”立宵站起来要穿衣服。 “别穿。” 立宵挑眉,“你要我冻死?” “我脱的,我给你穿。”迟曙穿好毛衣裤子,跪在床边,立宵平躺着,看着迟曙拿衣服的手还有些发抖。立宵笑起来,拿腿碰了碰他的手,“迟曙,你在忍什么?” “我还没学会,你等等我。” 立宵笑得话都说不稳了。 第37章 纵容 冬天雪地风很大,但今夜出奇地安静,迟曙打开窗户,小心翼翼打开抽屉拿着工具把防盗网给卸了,立宵踩着椅子蹬上去,爬了上去,跳下去了,迟曙放好东西,也踩了上去,立宵站在雪地里,仰头看他,朝他张开怀抱,迟曙跳了进去,两个人一起倒在柔软的雪地里,琐碎的雪被震得弹起来,落在立宵的脸上,脖子里,立宵缩了缩脖子,迟曙的手按在冰凉的雪里,却觉得一阵灼烧感。迟曙趴到他身上,咬他的嘴唇,被立宵推了一下,“你能不能好好亲。” 迟曙眨眨眼,“我忍不住。” 立宵沉默一会儿,偏开头,“我衣服要湿了。” 迟曙笑着把他拽起来,北风来了,他们迎着风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飞跑,炙热的心脏却在凌厉的风里剧烈跳动,要燃烧一般。迟曙浑身冒汗,脚有些软,头重脚轻。立宵已经跑到尽头,变成了一个黑点了,迟曙弯着腰喘气,立宵又折返回来。 “早上不吃饭,晚上不吃饭,真是好样的哈。”立宵也弯着腰,喘着气嘲讽他。 迟曙往雪地边缘去,扶着树,立宵凑上去要逗他,迟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树上,立宵肩膀被震得发麻,却笑着顺势抱住了他,迟曙搓了搓手,两只手捂住他通红的耳朵,“疼不疼?” “有点儿。”立宵笑得眼角挑起来,“浑身上下就它最娇气,冻了要疼,喝多了也疼。” “早知道这样,就不拽着你出来了。” 立宵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迟曙就亲上去了,没有咬,只是嘴唇贴着嘴唇,身体贴着身体,拥抱着,亲吻着。 闹了半个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汗淋淋的,浑身雪碴子,像两个冒着寒气的雪人。 “洗个澡吧。” “会把他们吵醒吗?” “不会。”迟曙去开门,“我妈听不到,迟林喝醉了。” 洗完澡两个人躺在床上。迟曙看着他, “你明天要干什么?” “我要去谢杨书那里,去取老奶的蛋糕——嘶,你干嘛?”立宵话还没说话,迟曙就钻进被子里去咬他的锁骨,立宵捏着他的脖子,迟曙仰着头,跟他对视上,“我不喜欢你捏着我的脖子。” 立宵松开了,迟曙又凑上去,立宵的腰躬了起来,被迟曙按着后脊柱抚平,吃蛋糕似的品尝。 “那我还不喜欢你咬我。” “但我很喜欢。”迟曙笑着看他,嗓音柔和蛊惑一般,“宵哥,你疼疼我。” 立宵呼吸一窒。 “宵哥,我不想你去找谢杨书。”迟曙搂着他的腰,嗓音在温和的被窝里过滤得很柔和,带着一点点少年音甜蜜的脉脉温情。 在看到谢杨书之前,迟曙一直觉得自己还有很长时间慢慢规划,对自己的每一次心动剥皮抽筋,一步一步解析,想到万全之策再告诉立宵也来得及。 原来来不及。 谢杨书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他还没有开始,似乎就已经输了,谢杨书温柔又极有学识,不让人觉得强势也不懦弱,在立宵迷茫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循循善诱地引导,不强求也不有所求,这样的人,简直再好不过了。 有些事情一旦冒了头,便如雨后竹笋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迟曙越是逃避越是好奇,越是害怕越是想尝试,不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怎么都不愿意认邪。就算得了癌症晚期的人还能试试治疗,再不济也有最后一段路可走,迟曙觉得不甘心,他还没有开始。 迟曙看到立宵那天晚上清醒地痛苦,清醒地绝望,清醒地对着自己剖腹心肠,也许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没有想象中的可有可无,还是可以诉诸衷肠的对象。 立宵向来心软,他这么冒犯,他说几句软话,立宵就舍不得了。 也许,迟曙卑劣地想,他可怜一点儿,他也许就应了呢,反正他迟曙,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立宵很受用,他按着迟曙的肩膀,“迟曙,你在跟我撒娇吗。” “嗯,宵哥,你疼疼我。” 立宵呼了一口气,仿佛陷进了棉花里,“好,宵哥疼你。” 迟曙笑着又亲上去。 第二天迟曙醒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看着立宵抬着胳膊看着天花板发呆,“醒这么早?” 立宵瞥了他一眼,“刚刚阿姨来叫我们,吃午饭。” 迟曙笑起来,“你怎么没起来?” “我浑身都疼,没力气。” 迟曙抬手去掀被子,昨晚上太黑看不清,他昨晚上撒了撒娇,立宵就真的任他为所欲为了,他刚开始还是亲,到后边就咬起来了,脖子上,胳膊上,手指上,腰窝里,腿根里,脚踝上,全是牙印,尤其是腿根里,本来那里肉就嫩,迟曙偏还咬得狠,密密麻麻一片都是红的,有些地方破了皮,立宵后来被咬得受不了,抓着迟曙的头发,也没舍得推开他。 迟曙又笑起来,拿手碰了碰破皮的地方,头又抵上去,立宵眼疾手快收了腿,握在他后脖子上的手顿了一下滑到头上,握住他的头发,把人拉出来,“迟曙,你就是条狗。” “我又不咬别人。” 立宵冷眼看他,“你在我心里的人设已经崩得不能再崩了。” “我以前在你心里什么样子?”迟曙上来,睡到他旁边,看着他,“你说说。” 立宵松手,迟曙靠在他的肩窝里,搂着他的腰,轻咬他的喉结,立宵懒得管了,“清冷学霸,话少人又狠。尤其是收我作业的时候。” 迟曙笑起来,“后来呢?” “有点外冷内热,又拽又酷的。”立宵看着他,摸他的鼻尖,“还有点多愁善感。” “那你今天还去吗?谢杨书那里。”迟曙看着他脖子上一圈牙印,亲他的手指。 “老奶要吃蛋糕的。”立宵很无奈。 “你的腿能穿裤子吗,能骑电车吗。”迟曙抱着他的腰,“宵哥,你带着我吧。” 立宵:“……” “今天你跟着我,住我家吧。” “好。”迟曙得逞,不再折磨人,站起来穿衣服去了。 立宵少说了一句,彻底熟了之后,这人像条粘人的狼狗,亲人还咬人,发疯又发癫,还嗜酸。真的很难招架。 立宵最终穿着迟曙的高领毛衣还戴了一个围巾,只留了一双眼睛。迟曙骑着小电驴带着他,隔一会儿就要抓一抓立宵虚揽在他腰上的手,立宵在拿着手机回谢杨书消息,没空搭理他。他跟人说好上午去,现在已经下午了。 迟曙走到大桥的时候弯转得急,漂移似的呲了一层冰花,立宵手机差点滑了,手忙脚乱抱住迟曙的腰,鼻子撞到他的背上,腿根被压得很酸爽。 立宵嘶了一声,微微叉开腿,低着头按着迟曙的腿。 “怎么了?” “迟曙。”立宵已经气得有些无力了,“你真的——”立宵抬头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迟曙偏头缩了缩脖子,笑起来,笑出了声,荡着路边被雪花压弯的枝条,簌簌纷纷,飘了满天。 路上走了半个小时,到的时候谢杨书已经在门口坐成了一尊冰雕。 “抱歉。”立宵下车朝谢杨书道歉,“等急了吧。” “反正我也没事。”谢杨书侧身让开,看着立宵和迟曙进去。 “你昨天去参加葬礼了?” “嗯,曙儿家的一个弟弟——”立宵正低头看谢杨书做的蛋糕,说了一般卡壳,抬头看了迟曙一眼,“夭折了。” 迟曙正低头拿谢杨书递过来的小蛋糕,刚出炉,还冒着热气,他咬了一口,眉头都舒展了。 “怎么了?”谢杨书看立宵顿了一下,“蛋糕不合心意?” “没有,蛋糕很好。”立宵蹲下来看蛋糕,蹲到一半又站起来,叹了口气,迟曙靠着柜子看着他笑。 “我直接拿走?” “不然呢,还要试吃一下不成?”谢杨书挑眉,“立宵,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啊?” 谢杨书笑起来,“你们两个心情格外好,怎么,学校寒假延期了?” “没有,只是发了一笔横财。”迟曙说。 谢杨书扭头看他,也不问是什么横财,只调侃,“那要不要给我小店略尽微薄之力?” “昨夜里风雪太急,不知把谁家的狼狗吹来了,追着我咬了很久,索性养了玩玩,你要想要,可以送来给你揽客。”立宵接话。 “那可不必了,我这人最怕小动物,养活我自己就够难了。”谢杨书忽略两个人毫无逻辑的话,跟着他们的话尾,又转而回到自己的话题,“迟曙上次尝的那个咸蛋糕怎么样?” “味道很好。” “那这次可以带回去一点儿。”谢杨书轻咳一声,“毕竟这里像你这么有品的人真是少见。” “你就是卖不出去吧。”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任通,他一进来就揽住了谢杨书的脖子,顺带着顺了一个他手边的小蛋糕,“你的手艺一点儿没退步啊。” “那是。” “今天热闹得很啊,还有其他人要来吗?”立宵把蛋糕装好。 “还有一个新交的朋友来看我。”谢杨书笑起来,撸了一把任通的头发,“本来想单独约他,谁知道你和立宵同时放了我上午的鸽子。” “我女朋友突然要我陪她,实在走不开。” “好了,我们会在你的新朋友来之前离开这里。” 谢杨书笑起来,“那倒也不必,说来,他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那就更不能见到了。”任通笑起来,“看到学校的陌生同学跟看到移动的学校没说什么区别,假期还没过完呢,我不想看到任何跟学校相关的。” “又不是你学校。” “唉,立宵,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歹也在这学校待过,也算是母校吧。” “行了,我们要走了,下午还有事儿呢。”迟曙把谢杨书给他装的小蛋糕递给立宵,去拿车钥匙。 “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任通话说一半,立宵咳嗽了一下,“那个,谢店,还有没有新出炉的鸡蛋糕?” 任通但笑不语,谢杨书挑眉,“倒是有,但原是我自己烤来吃的,数量不多,还有两分钟好。” “行,让我拿两个。” “唉,立宵,我记得你不爱吃这玩意儿吧。”谢杨书去屋里拿蛋糕,任通问了一句。 “小妹爱吃,一会儿回家。” “你要带着这位一起回家?”任通玩味地看着迟曙,笑了笑。 迟曙终于被这怪异的话语弄得抬了头,似是解释似是遮掩地说,“通哥,我是立宵的同班同学,迟曙。” “我知道,宵儿跟我说过你,大学霸嘛,盆友兼舍友。”任通善意的打量流连在他的眼睛上,有一种突然拉近的兄弟之间无言的亲密,带着几分难得的真诚,“宵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迟曙莫名竟然有些害羞起来,就像被带着见父母时的手足无措,“啊,嗯,立宵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任通愣了一下,看着迟曙笑得停不下来,“宵儿,我们这位学霸朋友有点幽默呢。” 迟曙下意识看了立宵一眼,像只被别人逗弄想回到主人怀抱的猫咪在求助。 立宵不动声色捞着他的腰带到身后,护犊子似的,“任通,你的——” “店长。” 立宵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来人穿了一件藏青色羽绒服,黑色的皮靴子覆了一层雪,他走进店里愣了一下,“这么多人啊。” 是周钰轻,李梓舒班上的。 第38章 雪山上的告白 “我会打扰吗?” 谢杨书走过来把他带进来,“没事,不打扰。” “对,我们就走了。”任通揽了一下立宵和迟曙的脖子,把人往外带,“你们忙你们忙。” 迟曙出去的时候感受到视线凝集身后,一扭头,周钰轻正扭头看他,他似乎没料到迟曙回头,一时无措,下意识朝迟曙微笑了一下,迟曙朝他点了下头,出去了。 “这是不是梓舒的同学?”任通一出来就问。 “你怎么知道?” “梓舒之前成绩没考好,跟我说起来,班上有个神一样的人物,学习好家教好,妥妥别人家的孩子。” “他要知道你是个大嘴巴就不告诉你了。”立宵玩笑似的讽刺。 “啧,立宵,不是你大半夜骚扰我那会儿了,你个没良心的。”任通半真半假地恼怒,“行了,我要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路上慢点。” 任通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立宵回家先去了老奶那里送东西,迟曙在他房间里等他。 立宵的书柜上放了一个玻璃做的城堡,迟曙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跟整个房间的气质格格不入,迟曙凑近看了一眼,想知道是不是那天弄坏的那个。 他还没靠近看清楚,只听到一声刻意的咳嗽,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立晚,立晚打量了一下迟曙,顺着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玻璃城堡上,“好看么?” 迟曙点头,“很漂亮。” 立晚冷哼一声,得意一笑,“算你有眼光,这是我做的,送给我哥的。” 迟曙的视线又落回这个城堡上,“这是上次你做的那个吗?” “什么上次,你见过?” 很显然,这姑娘根本不记得上次她闹立宵的时候迟曙在场了,不过也正常,毕竟当时迟曙跟透明人似的,迟曙不想勾起小女孩难过的回忆,省的立宵回来哄人,“立宵跟我提过。” 立晚眼睛亮了亮,“我哥说什么了?” “呃,”迟曙不自然避开立晚的实现,胡诌,“他说,他收到一个很漂亮的玻璃城堡,在太阳底下会发光,有机会,要让我看看。” “他没有告诉你这是我送他的吗?”立晚满脸期待。 “没有。”迟曙看着立晚的眼睛暗了暗,硬着头皮接着补了一句,“不过他说这是他很重要的人送的,不便告诉我她的名字。” 立晚愣了一下,脸有些红,“嗯,我哥从来不会跟外人提起我,他说他仇家挺多的。他就告诉了任通,王阳朔,梓舒哥,”立晚想了一下,“还有谢店。他说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我可以认识。” 迟曙心里空了一下,“你哥没说别人?” “还有你嘛,上次我哥给我说了你,你叫迟曙对吧,你长得好帅,虽然比这我哥还差点儿,但是确实很帅,之前见你还是寸头,现在长长了唉。”立晚瞄了一眼屋里没人,放心走进来,坐在书桌旁,她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什么东西,“迟曙,我哥说你不近女色,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啊?”迟曙一惊。 立晚看着他,带着点儿炫耀的说,“我知道我哥很帅,脾气很好,人又温柔,总之一大堆优点,说都说不完,但是我哥喜欢女孩子,他交了很多女朋友,虽然后来都分手了,但是他喜欢女孩子。”立晚观察着迟曙的表情,“你暗恋他是没有结果的,他超级直。” 迟曙忍住心里的笑意,带着点儿逗人的意味,“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那我要是喜欢你哥,你会帮我追他吗?” 立晚有些犹豫,“你确实很帅,跟我哥很配。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立晚补了一句,“我是不会出卖我哥的。” 迟曙笑了一下,“就是想了解他一下,你哥说他跟你之前闹过矛盾,还不小心把你送他的礼物打碎了,你们是怎么和好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跟你道歉的人呢?” 立晚眨眨眼,“为什么要他道歉呢,是我的错啊,是因为那时候我不懂事,我咬了他,他才不小心打碎了我的城堡。”立晚着重说了不小心,然后颇有些高兴地晃了晃腿,“后来我拼好了,去找他道歉,他就原谅我啦。” 迟曙:“……” “我哥真的很好,是因为我爸太过分,然后我爸又很疼我,他才会把我划到我爸的阵营,但是我一直是我哥阵营的。”立晚炫耀,“我小时候都是我哥保护我的,他为了照顾我吃了很多苦,他还搂着我睡觉,带我去玩,陪着我,我伤心想我妈他还会哄我,抱我,总之,他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 看出来了,你真的超爱。 “立晚?”立宵一进门,就看见了兔子似的立晚支楞着脑袋。 “哥!”立晚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我进来给迟曙讲这个玻璃城堡,他说很好看。” 立宵点点头,靠在门上,看着立晚,“叫哥。” “哥哥哥!”立晚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腰,立宵无奈扶着她的额头把人推开,“我说叫他哥。”立晚朝迟曙看了一眼。 立晚不高兴,他连谢店和任通都没有叫过哥,他叫李梓舒哥还是因为李梓舒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只乐意叫立宵一个人哥,“为什么?我以前没叫任通哥你也没管我呀,我也没有叫过王阳朔哥呀。” “因为迟曙不一样,你对他要有礼貌。” “凭什么!我想对他怎么样就对他怎么样!”立晚不满。 “因为他是哥哥很重要的人,跟王阳朔他们不太一样,所以哥哥希望你尊重他。”立宵声音温和下来。 “行啊,那你亲我一下。”立晚扬眉。 立宵斜靠着门,笑着看她,“你多大人了。” “我多大了也是你妹妹,凭什么你小时候亲我长大了就不行了,还有——”立晚带着敌意看了迟曙一眼,“为什么他可以进你房间我不可以?” “王阳朔和李梓舒也可以进我房间,你怎么没有不满?” “因为他们是你很好的朋友啊,但是迟曙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算你什么人啊。” 迟曙心里想,这小姑娘变化也太大了吧,刚才还夸他帅,这怎么一会儿就这么大敌意。 立宵弯下腰,在立晚耳边说了句什么,立晚一惊,看了迟曙一眼,“真的?” 立宵点头。 立晚不情愿,“好吧,我叫他哥,我叫什么,迟哥,迟曙哥?” “叫迟曙哥。” 立晚点头,她晃着立宵的羽绒服下摆,撒娇,“哥,你亲我一下嘛。” “立晚,你这么大了,你害不害臊?”立宵笑着敲他的脑袋。 “哪儿有,我还很小呢。哥,哥,哥——” 立宵蹲下来,亲了一下立晚的额头,“高兴了?” 立晚点点头,“哥,迟曙哥,晚安。”她说完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立宵看着她回了屋,转身把门关上,还没转身,就被人压在了门上,迟曙的手从他的后腰搂住,下巴搁在他的耳朵旁,声音轻软下来,随着气流涌出来,“哥哥,我也要亲。” 立宵一个哆嗦,顺势在迟曙的手心转了个身,额头相抵,他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迟曙,你这么大了,撒什么娇呢?” “我吃醋啊。” 立宵呢喃似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迟曙咳了一声,偏开目光,立宵笑了起来。 迟曙很不禁逗,玩笑总当真,事事也都较真。迟曙有些恼凶成怒,“宵儿,你今晚很不对劲儿。” 立宵亲了他一口,轻声道,“突然得了这么个男朋友,可能高兴得有点过头了。” “我们出去好不好?” “去哪里?” “上次看烟花那个山。” “今晚没有烟花。” “没关系,星空比烟花更美。” 夜里,迟曙猫着腰跟着立宵沿着山路上山,踩在雪花上的每一个脚印重合,嘎吱声让迟曙心脏砰砰跳起来。到了山顶,远望四周白茫茫一片,立宵和迟曙喘着气并肩站着,头顶着满天幕的星光银河一般流淌。 “立宵。”迟曙伸手握住立宵的手,“上次站在这里,就想跟你表白,但是不敢。” “那现在呢?” “我喜欢你,我希望,你也喜欢我。” 迟曙前进了一步,立宵后退了一步,迟曙捞着他的脖子,把人抱紧,雪封了群山,禀冽寒风,在肆虐中平稳,被蒸腾的热气熏蒸,化作一缕清风。 次日一早刚吃完饭,立宵就带着迟曙回街上了,迟曙学习好,立妈第一个同意。 立晚闹着也要去街上玩,立爸开车送他,立宵和迟曙执意要骑电车,立爸没强求,只让立晚晚上去出租屋,他明天开车去接她,立晚应了。 立晚看着立宵骑着电车带着迟曙走了,她其实也是想跟着立宵坐电车的,她很喜欢哥哥带她,其实她要说地说话立爸一定会让哥哥带他,可是这样,哥哥可能会很不开心,立晚叹了口气,上了立爸的车。 路边,那个疯疯癫癫的邻居老头,也正看着大路的远方,在路上跋涉,立爸在路边停下,让立晚坐副驾,他们这些乡里住的,习惯了开车在路上捎捎这些老人。 “老爷子,上街赶集去!” 疯老头穿着立爸不要了的棉袄,呜呜点头,立爸下来把车门打开,“上车,你这走到天都黑啦,我晚上还去街上,到时候你在桥头等我!” 那老头自顾自上车,没说话,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他的目光在副驾驶上流连许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问道,“这是立宵吧,这么大了。” 立晚笑起来,扭头看他,“爷爷,我是立晚,我是女孩子。” 那老头噢了一声,“这么大了,我见的时候还那么小一个。”拿着枯瘦的手比划了一下,“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男孩。”。 立晚把头扭过去了,立爸笑着看她一眼,解释道,“这老爷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晚晚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没有生气呀,我跟我哥本来就长得很像呀。”立晚朝立爸眨眨眼,孔雀开屏似的一脸骄傲,“我哥本来就很帅嘛,小时候当然很漂亮,爷爷也没说错嘛。” 立爸也跟着笑起来,“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第39章 在意 昨晚又下了雪,地上原来的印记被盖住了,但是又被晨起的货车轿车之类的压出了新印子,立宵开始剑走偏锋,沿着路牙子往前骑。 “我去,你这干嘛呢?”迟曙看着立宵骑着电车在路的边缘高速拉直线,但凡有一点偏颇,往左倒就是摔进沟里,往右倒就是摔进泥窝里。 迟曙下意识揪紧了立宵的衣服,看着他在弯道里滑出美丽的弧线,走过的痕迹溅起雪花,有些深的地方像是重新下了一场小雪,罩了两人满头。 立宵玩爽了才想起来后座还有个人,他在路边慢慢减慢速度,刚一回头,被散了一脸的雪。 “你哪儿来的雪?” “你说呢?”迟曙下了电车,抖擞了身上的雪花,他准备上电车的时候发现立宵没了。 “曙儿。” 迟曙下意识扭头,胸口炸开一朵花。 还好,没砸到脸上。 迟曙没来得及后退,脸上又炸开一朵,随后数不清的雪球接踵而至。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迟曙扭头就跑,还顺道看见了立宵脸上得意的笑。 很好,立宵,你要完了。 迟曙蹲在电车后边儿,一边挡攻击一边加紧制作雪球,拿出了玩狙击战的认真劲儿,争取要一击致命。 可是迟曙忘记了这里是谁的主场。 立宵猴子似的空着手往山上跑,迟曙僵着手拿着四个瓷实的雪球猫着腰追他,立宵跑着跑着没影了,迟曙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周围一棵接一棵的树,和雪白的群山。 “曙儿!” 迟曙这次学乖了,立刻后退远离了声源,一团团雪花在他的脚边炸开,迟曙决定以退为进,扔了雪球往山下跑,没等立宵追上来,他骑上电车一溜烟跑了。 站在山上还没来得及下来的立宵愣在原地。 还能这么玩儿? 迟曙转一圈回来的时候立宵已经下山了,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玩手机,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直到电车的轮子在雪窝里发出轰响,立宵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退开,还是溅了一身的雪。 立宵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身上的雪花,“我发现你真的是,睚眦必报。” 迟曙朝他挑了挑眉,“比不上您的计谋。“说着拐了弯要走,立宵立马翻了石头,揪着迟曙的肩膀翻身坐上了车,随后两个雪球毫无征兆的在他脸上炸开。 立宵十分无奈地抹了抹脸,“你们学霸不仅睚眦必报,还擅长算计人心。” 迟曙看起来玩得很尽兴,声音里都是愉悦,“你要不想想是谁先挑的头?” 立宵已经不想说话了。 两个人带着湿漉漉的鞋子和沾满了雪花的羽绒服,回到了镇上,在门口停下,迟曙还没下车,就被门口刘宇潮那掉冰渣子的脸给吓了一跳。 立宵在一边说风凉话,“我记得迟曙没有往你的脸上扔雪球啊,你这脸怎么结冰了?” “迟曙同学,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的吗,一个小时前,我不明白,十几分钟的路程你们是怎么走了一个小时的,怎么,在路上顺道堆了个雪人,打了个雪仗?“刘宇潮嘴里都冒冰渣子。 立宵开了门,推着刘宇潮进屋,“这次全是迟曙的错,刘宇潮,你敢信迟曙把我丢在马路牙子上自己走了,我跑步来的。” 刘宇潮:“……” “路上他还朝我身上洒雪。”立宵的羽绒服胸口湿了一大片。 迟曙:“……” “我家曙儿干不出这种事儿——”刘宇潮看了一眼立宵身上的雪,又心虚地添了一个字,“——吧。” 迟曙过来直接揽着刘宇潮的肩头往里走,“别听他在这里毁我声誉,走,进屋。” 刘宇潮又看了一眼迟曙,”我去,刚才没发现,你身上怎么也这这么狼狈。“ 迟曙顿了一下,“立宵路上把我引进山里,看我不识路伺机报复,你看看我身上。”迟曙说着转了个圈,“比他身上惨重得好多吧,他身上那些小伤,都是我奋力反抗留下的一点儿痕迹。” 刘宇潮一脸震惊,“立宵,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立宵,“迟曙,颠倒黑白算是被你玩明白了,你以为宇潮会信你一面之词吗?” 迟曙笑了笑,“会不会信我不知道,但是我明显更惨重。” 立宵:“……” 迟曙:皮一下很开心。 刘宇潮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进了屋,想不明白自己起个大早蹲门口有什么意义。 初三下半学期的日子过得相当快,在一模考试到来的时候,迟曙还没有丝毫的紧张,只是每次扭头看见立宵的笔在纸上沙沙落下划出字迹时,总会有些恍然。立宵不想上学,不想学数学,可最终,也许是有他的原因,他静下了心,迟曙无法辨别立宵是不是真的乐意,还是勉强。好歹有时候艰难的学习里小小的提升,也会让他开心。 可惜一模的成绩没让他爽,数学成绩在背后紧紧拽着他的腿,把他拽到二十名开外。 立宵抱着数学卷子皱眉头,跟对着数学卷子念经的刘宇潮形成一道班级里靓丽的风景线。 迟曙过来卷着数学卷子一人给了一下,“你俩坐这儿想什么呢,错题都会了?” “别提了。”刘宇潮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么久的补习完全没用,我这数学就比立宵高了一分,哪怕是两分呢,就我这数学成绩,中招是没什么指望了。” 迟曙下意识看了立宵一眼,立宵还埋头看着卷子,他走到两个人中间,拍了拍刘宇潮的左肩和立宵的右肩,前桌这时候转了过来,安慰道:“一模的题本来就难,你们虽然成绩下降了,但是排名上升了,别这么丧!” “那迟曙的数学成绩怎么没下降!”刘宇潮不服气。 “你跟他比呀,潮儿。”前桌转过来捞住了刘宇潮的脖子,“曙儿可是参加数学竞赛的人,这能比吗,不过你可以看排名,我看我们省排名上升不少呢,别以分数论英雄,要看排名的。” 迟曙松开手,顺势靠在立宵身上揽住了他的脖子,“今晚回去吃火锅?” “我今晚请你吃火锅,庆祝我们进步,怎么样。”前桌看了迟曙立宵一眼,立宵还是没抬头,倒是刘宇潮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算了,我相信你的话了,火锅锅底要麻辣的。” “那还不好办,迟曙,立宵,一起吧,人多热闹。” 迟曙捏了捏立宵的的脖子,“不去了,今晚有事儿。” 立宵今晚兴致不高,迟曙买了四盒羊肉卷,立宵挑着筷子专捡红香肠吃。 当立宵的筷子碰到锅里最后一个红香肠时,迟曙忍不住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红香肠,不开一盒羊肉卷宠幸宠幸?” “开。”立宵夹着最后一个红香肠扔进了嘴里。 “宵儿,你怎么比刘宇潮还在意成绩呢,一模的题难,再说,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不走心,这点时间能突击考成这样不错了。”迟曙右手涮着羊肉卷,左手调料。 立宵接了小料,“我没在意成绩,就是吧,有点儿不太爽。” 迟曙敏锐地抬起眼,剖析他眼里的复杂情绪,“立宵,你该不会是为我学的吧?” 立宵眯起眼睛,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怎么,你要学我妈指着我的脑袋告诉我学习都是我自己的事儿吗?” 迟曙傻子一样乐呵呵,“不会,我会虔诚地告诉你,我的荣幸。” 他有千万条路可以走,学习不过是他阴差阳错的选择,迟曙还是庆幸,还好他能成为这阴差阳错的选择。 立宵乐了起来,抢了迟曙手下的羊肉卷嚼了起来,“我告诉你,我下次指定能考好。” 迟曙笑了笑,“我敢不信吗?” 立宵起身,椅子摩擦着地面跟桌子磕碰出一道脆响,满身鸡皮,稳稳落在地上,“曙儿,你以后大学要学数学吗?” “会的吧。”迟曙盯着椅子,被立宵勾着划拉到迟曙面前,他坐了上去。 “那想考什么大学?” “靠北的,在地图上最好跟这里是个对角线才好。” 立宵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双筷子转了起来,迟曙看着,火锅锅底的咕嘟声音褪去,花园里芍药的新绿嫩得有些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天已经到了。 迟曙看着他,眼睛里有些亮,也许是灯光照射的缘故,那里有期待,也许还有紧张,似乎是要立宵也说些什么。 立宵沉默好一会,转开话题,“曙儿,你看。”立宵把手上旋转起来的两根筷子移到他眼前,“我能让两根筷子同时高速旋转还不会掉。” 迟曙看着立宵指尖旋转的两根筷子,转速越来越慢。 “宵儿,你是不是在我表白之前就对我有意思了。”迟曙话音未落,一根筷子从指尖飞了出去,在一个圆滑的抛物线之后掉在地上,手上另一根筷子颤悠悠悬在拇指和食指上,立宵茫然抬头,“啊?”了一声。 “宵儿。”迟曙悄悄往前欠了欠身子,捡起脚边的筷子揣起来,“你是不是——” 立宵立马拖着椅子后移打断他的话,“我那时候都不认识你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的。” 迟曙笑了起来,“我说你是不是那晚喝醉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你在想什么。” “是清醒的啊。” 迟曙又往前靠了靠,擦着立宵的胳膊按在他椅子扶手上,立宵看到迟曙的耳垂有点红,这算是出师未捷吗,这人怎么装出来游刃有余的? “我问你刚刚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这很重要?” “对朋友不重要,但我们现在不是朋友,我觉得我现在问不冒犯,毕竟这关乎我的魅力问题。” 立宵本来一本正经没忍住笑了出来,“迟曙,你什么时候这么搞笑的?你也会在乎魅力问题。”立宵一整个笑弯了腰,头发机关枪似的指着迟曙的下巴,“笑死了,我以为只有我在意魅力这个东西。” “也不算是吧,有时候会在意,比如你从河里把我捞上来的时候。” 迟曙挺认真地低着头,看着立宵笑得要断气,十分平静。 等到立宵扶着桌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趴下去笑了,迟曙抬头叹了口气,捂着眉头也笑了起来,“我服了你了。” “那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立宵笑着拍了拍迟曙的腰,“自己都笑得直抖,还说我。” 迟曙把盖在眉头上的手挪到眼睛上,立宵坐直了身子,咳了两声终于结束笑意,“我承认,也许是有点儿早。” 迟曙也摘了“眼罩”,弯了弯眉毛。 “在知道性取向之后,很多以前无意的举动和奇怪的情感都有了不一样的解读,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那你确实很早就对我有意思了?” “靠。”立宵笑了起来,“这个话题过不去了?” “你就回答一下就过去了,是你一直回避好吧。”迟曙凑过来,立宵咳了一声,往后退了退。 “是,我是对你这种类型比较有意思。”立宵应他,“我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果,就像有些男的长得挺帅也合得来但就只能处兄弟,有些就只能处对象,是不是。”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迟曙笑着起身,“进屋。” 立宵也跟着站起来,又笑起来,“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话。” “我在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然后你乱七八糟地回答,我已经满意了。行了行了,进屋进屋。”迟曙推着立宵进了屋。 第40章 感觉不一样 二模三模考试接踵而至,立宵磨刀霍霍,决心跟数学题死磕到底,班里无论学习好的学习差的都开始学习了,晚自习下课教导处主任在九年级赶人,从一楼赶到三楼,老师们坐在办公室里,操场上跑步的人在黑灯瞎火里,不敢回宿舍,除了操场,哪里都亮着,立宵和迟曙揪着刘宇潮蹲在桌子底下,一群人蛰伏着等主任离开,在多媒体微弱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在此刻人人坚信量变产生质变。 “立宵,你确定你不回去?”迟曙隔着刘宇潮跟立宵说话,刘宇潮的头转向立宵。 “我再写一题,你等我一下。”刘宇潮的头又转向迟曙。 “就非要在这黑灯瞎火里写?”迟曙回道。 “感觉不一样。” 迟曙:“……” 刘宇潮转了转脑袋,觉得不对劲,“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隔绝我的事,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要不我去跟你们同居吧,我跟曙儿睡一个床就行。” 立宵挑挑眉,“行啊,你睡我俩中间。” “你俩睡一个房间。”刘宇潮瞪着眼,“那空着的房间多伤心啊,我住吧。” 迟曙:“……” “你受亲生母亲虐待了?”迟曙看着他。 “我们要不要先从桌子底下出来说。” “看来今晚这题是写不完了。”立宵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收拾书包。 “我就是这个原因。”刘宇潮看着迟曙,“你最近跟立宵过于亲密,我觉得我的地位堪忧,我已经攒了一堆数学题。” “你怎么不问数学老师?”立宵揽着刘宇潮的脖子,“之前不是还夸她。” “数学老师人际关系堪忧,没空理我。”刘宇潮可怜兮兮趴桌上,一个受伤小白兔。 迟曙皱着眉头看向立宵,立宵朝他挑挑眉。 “走吧。”迟曙揪着刘宇潮的书包从挂钩上拿起来,“去我们家。” “你妈知道吗?” “她本来还想让你来我家呢。” 迟曙顿了一下,“你妈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如果为了我的前途,应该是可以的,刘女士没再怕的。”刘宇潮一脸信誓旦旦,看起来十分兴奋,跟迟曙说起憋了几天的话来。 一直到出了校门,刘宇潮还在迟曙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立宵不紧不慢跟在后边,迟曙慢了步子,在跟刘宇潮差一步之际勾着立宵的腰拉到身边,立宵一惊,下意识看向刘宇潮,迟曙已经把手挪到了脖子上,胳膊松松搭着,向左侧了一步,立宵走到两人中间,刘宇潮毫无反应,头都没回,对立宵接着自言自语。 立宵也是服了,迟曙笑出声,“今晚夜色多美。” “嗯?”被打断的刘宇潮抬头看天,立宵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抬头,一扭脸结果跟迟曙碰了个嘴唇,迟曙愣了一下,立宵没忍住又碰了一下。 有点痒,迟曙咬了一下,抬头看刘宇潮。 刘宇潮仰头看着天上满夜空的星星,立在原地回不过神。 迟曙把食指竖到嘴唇上,握住了立宵的手,掌心相击,一下子热了起来,跑了起来,到胡同口迟曙先一步拐过来,按着立宵压在墙上啃了起来,炙热的血液透过薄薄的皮肤相接,血管似乎融在一起,胡同墙根的青苔在夜色中膨胀成墨绿绒毯,迟曙的犬齿擦过立宵下唇时,他尝到了刘宇潮中午分给他提神的柠檬糖残存的酸,舌尖都要痉挛。风卷着灰尘钻进衣领,立宵的后背隔着外套被墙面印出粗砺的纹理,凹凸不平,硌得他头皮发麻。立宵低低喘息,按着迟曙斜过来的肩膀,“两步你都忍不了,是非在外边不可?” 迟曙气还没喘匀,用气音说了一句,“感觉不一样。” 迟曙的手沿着体恤的尾摆,推着衣物摸了上去,少年滑腻皮肤像是一瓶打破的麦糖,顺着墙面角流下,一片黄澄澄的,像是一丛火苗,迟曙的喉咙发痒,起了一层疙瘩,指尖所触都是蒸腾的暖意。 立宵看了他一眼,耳尖发红,按着人又吻了上去,情绪上头那会,还顾得上管什么呢,啃就对了。 可是一直到两个人亲完回家,洗漱,到最后趴到床上,刘宇潮也没回来, “你说他不会看见了吧。” 迟曙摇摇头,“他就这样,他对夜晚的天空有种执着,能让他静下来,最近他学数学太浮躁了。” 立宵的视线没移开,迟曙看着他接着说,“他跟你相反,晚上比白天更让他有安全感。” 立宵点点头,“那他晚上自己睡那个屋会不会怀疑?” “不会,只要我俩别作妖。” 立宵:“……” 迟曙解释道,“宇潮从小到大虽然都是走读生,但是一直是自己一个房间,看起来刘妈妈很宠他,其实早些年刘爸爸刚去世的时候刘妈妈经常不在家,他小时候经常是一个人,从小独立惯了,我有段时间去他家补习,跟他一个房间,他好几天不适应,后来我搬去了别的房间睡。” 立宵点点头,“你还挺了解他。” 迟曙伸手搂了一下人,侧了一下头,看着他,“我们小学就认识了,是好哥们儿。” 立宵点点头,迟曙笑了起来,“你一晚上点了几次头了,想问什么问呗。” 立宵抻了抻腿,在床上转了个圈,靠在迟曙肚子上,“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迟曙揉着立宵的头发,发根还有点湿漉漉的,洗脸的时候沾到的水,凉凉的,迟曙凑上去,“宇潮小时候爸爸刚去世那会儿,他被校园霸凌,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视而不见,我也是,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人,但是有一次我刚出厕所,就看见他被几个人往厕所里拖,他一看见我就拽住了我的裤子,说实话,他劲儿挺大的,我真怕自己裤子被他拽掉了。” 迟曙笑了一下,“刘宇潮小时候被人欺负的另一个很大原因可能是他是个小矮子,一直到现在才长开。当时我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在学校里惹事没人给我善后,而且厕所太脏了,我没想到的是那两个人那么怕我,就推了他们一下他们就不敢过来了。” 立宵笑了起来,“他们为什么怕你,你那时候长得高?” “不是,因为我哥每天都来接我,后来,我和刘宇潮成了哥们儿,他每天都来接我和刘宇潮。” “后来呢。” 迟曙一下一下顺着立宵的头发,“后来我哥走了,再加上我小时候太拽本来就有一些人看不惯我,其实后来那段时间是比较难过的。” 立宵喉咙梗了一下,“你们怎么逃的。” 迟曙笑了笑,“我拳头硬,没几次他们就不敢来了。” “没几次是几次?”立宵抬头,胸腔起伏的有些厉害。 迟曙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涌上来,像被苍耳划破心脏,刺卷着划破的粘膜涌进胸腔,呼吸浅浅的疼,绵绵的延展,他迷恋立宵的心疼,他哄人似的放低了声音,“告诉老师要请家长的,我哥不在,再说,我这人从小就喜欢自己解决问题。” “那哥去哪儿了?” 迟曙抬头看着窗户,风有点大,窗户哐当哐当响,他沉默好一会儿,开口说,“这么晚了。”立宵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冷不丁被迟曙亲了一下额头。 “我出去看看刘宇潮。”立宵趴在床上,看着迟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迟曙在原地找到的刘宇潮,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天,夜里漆黑一片,迟曙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星星很多。” “嗯,但月亮毫不逊色。”刘宇潮托着下巴还在看天,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你看的是星星还是月亮。” “月亮。” “月亮不是每晚都有?” “对啊,所以如果你的期待是月亮,每天晚上都不会有缺憾。” “刘宇潮。” “嗯。” “你不是说你对你爸没什么印象吗,为什么会遗憾?” “是啊,但是在一些艰难的时刻,我还是会想他,忍不住。其实他已经很模糊了,我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刘宇潮低头握了握自己的手,“但是吧,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力量。” 迟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刘宇潮把父亲刚去世那段时光称为人生噩梦,可对父亲本身却是觉得充盈温暖,提及也是心如止水,而迟曙却相反,迟攸同离开后的那段时间他比刘宇潮难过得多,提及倒是不过尔尔,相比之下,好像迟攸同莫名的消失和回来时候的反常更让人难熬,他几乎不敢想,一句不敢提,今晚立宵问起来,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他哥喜欢他,太扯了吧。 刘宇潮的爸爸是他的童年,所以记忆模糊也忍不住回味,迟攸同是他的童年,无法割舍却又不敢靠近。 刘宇潮永远痛恨自己曾经的软弱,迟曙则永远活在迟攸同对他无底线的包容和疼爱里,他们都走不出来。 刘宇潮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侧着头看迟曙,“曙儿,我一直很羡慕你有个哥哥,可是我觉得你哥这次回来,你很不快乐。” 迟曙握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些凉,“刘宇潮,我哥好吗?” 刘宇潮想了想,“他是一个能像我妈每天在学校门口等我那样等你放学的人。” “那要是他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刘宇潮顿了下,托着下巴开口,“曙儿,我爸去世后不久,我妈就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因为很多事变了性质,而那些变了性质的事是以前的她解决不了的,所以有了现在的她,但是我还是爱她,觉得心疼她。我嘛,顶多是不撒娇了,少要几个想要的东西,懂事一点,贴心一点,多顺着她一点,多理解理解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委屈,有时候又觉得庆幸。” “庆幸什么?”迟曙扭头看着他 刘宇潮舒了口气,“庆幸,还好她变了,还好她坚持下来了,我觉得很幸福。” “刘宇潮。” “嗯。” “要是你妈以后想让你一直陪着她,不想你结婚,你要怎么办?” “我妈不会的。”刘宇潮看他一眼,眼里很温和,“她要是真这么说,大概是想我爸了。” 迟曙看着刘宇潮,又去看天。 “曙儿,我舅也出国干过生意,跟你哥一样的地方。” 迟曙看着他。 “他说,那不是人待的地方,能待得下去的,都不是人。” 第41章 迷恋 在中招考试最后一段时间里,刘宇潮一直跟迟曙和立宵住在一起,刘宇潮很聪明,学东西很快,数学基本稳定,立宵的英语一如既往的好,数学成绩还是起伏很大,几套测试卷做下来,心态几乎要崩,会的都会,不会的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迟曙也要崩了。 距离中招考试还有三天的时候,立宵被立爸接回家了,主打一个考前松弛感,不能太紧张,迟曙没拦着,这几天立宵数学卷子做的要比三年的加起来都多,已经在边缘了,再学下去估计不用考了,立宵已经到了看见迟曙都没什么挑逗怼人的心思了。 迟曙被迫住进了刘宇潮家,刘妈妈倒很平静,只一句话,心态放平,一次小考试,没什么大不了的,考多少算多少。刘宇潮几乎都惊了,这简直跟之前一直逼着让补数学放狠话的刘妈妈判若两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宇潮感觉自己也算是享受到了天子的待遇。 立宵在家几天也没闲着,错题本就这几天就一厚本子,全是粘的数学题,他也是人生十六年头一次这么焦虑,还是为一个考试,这简直太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了,立宵又气愤又焦虑,总想发脾气,忍了好几次忍不住,最终还是一通嚷嚷,叫着李梓舒和王阳朔去喝酒,结果到了酒吧三个人没精打采,最后一口酒没喝跑去河坝上吹风,也是德行了。 “我很难想象我们三个人竟然会出来散步。” “看起来考试是一个养生的好办法。” “养个屁的生,等考试一过,我买一大的啤酒喝死我自己,我真是从没有这么努力过,都怪立宵这小子突然转性,一个三天两头逃课的人突然认真学习,真给我吓懵了。”王阳朔扣着河坝上的碎石头,往湖里打水漂。 “话说宵儿,你在迟曙那里补了这么久的数学,有效果吗。”李梓舒按着石头坐上去,立宵也跟着坐在旁边。 “忽上忽下的,我的心都快转成回旋镖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效果。” “那你觉得你考五高有希望吗?”王阳朔插一嘴进来。 立宵瞥他一眼,“比着一高差了一点儿。” “我靠!”王阳朔瞬间崩溃,“我最终还是被组织排除在外了吗?” “哈哈哈!”李梓舒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难道你一直以为我们宵儿整天跟迟曙黏在一起谈恋爱呢,迟曙可是数学小王子,宇潮的数学都被他提上去了,很有为人师的责任感。” “我现在去跟他拜师晚不晚啊。”王阳朔玩笑似的鬼哭狼嚎,踢了踢立宵的脚。 “啊?”立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什么,“不晚吧,我跟迟曙说一声。” 这次轮到王阳朔愣了,“我开个玩笑啊宵儿,你想什么呢六神无主的。” “宵儿,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亏心事儿啊,怎么突然如此慌乱?”李梓舒挤开王阳朔,凑到立宵面前转着眼珠子,“让我想想我刚才说什么了。” “行了行了,哪有什么事儿,我焦虑那个物理电路题到底怎么写来着?” 对物理深恶痛绝的李梓舒听到这话瞬间拉下脸,“行啊宵儿,你是到底有什么小辫子被我捏住了不惜伤害我来掩饰,你是不是嫉妒我的松弛感,竟然在这种情景下给我提物理!” 王阳朔站在旁边要笑岔气,“李梓舒,你还松弛感,你这几天一天到晚那么狂,宵儿也算治住你了。” 李梓舒还要再说话,被王阳朔捂着嘴往桥外扔,“你说说你说说,语文老师辛辛苦苦给你培养这么高的文学修养,让你这么能说就是让你怼人的,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来说说,能不能!” 王阳朔拖着李梓舒挠他的胳肢窝,李梓舒的腿在地上像转陀螺,口水流了王阳朔一手,“我去我去,你还人身攻击啊!” 王阳朔撒了手,李梓舒直接躺地上,喘不过来气,“宵儿,等考完试,我必须跟这个孙子干一架,让他知道学霸不仅有内在修养怼得他他抬不起头,还有外在修养打得他他直不起腰。” “他他他,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堵不住您的嘴啊大学霸!”王阳朔苦大仇深甩着手上的液体,想把手剁了。 “你至于吗。”立宵坐在河坝上看戏看爽了,“你忘了你俩初二的时候还接吻,那时候你不直接把他口水吃了。” “我靠我靠!我们就嘴唇碰了一下,哪有这么恶心,我要真吃了口水我要去医院洗胃。” 李梓舒在地上笑得腰都弯了,“王阳朔你等着,等我考完试我天天往你茶杯里吐口水,我让你把胃洗烂!”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两个差三岁的预成年人成熟一点儿行吗,小学生都不这么幼稚了。” “立宵!你今晚看戏看热闹了是吧,你看我还给你补不补化学,你就搁那可劲儿嘚瑟!”李梓舒扶着地站起来,又被王阳朔按了回去。 “小舒舒,还有三天考试了宵儿还用得着你补,你今晚在我消气儿之前别想从地上爬起来。”王阳朔一屁股坐他肚子上,李梓舒差点背过气去。 “宵儿宵儿宵儿,快救救我,你要救我,我那套自编化学押题错题集借你看,行不行不?” “宵儿你别听他的,就他那狗字你都看不清纸上爬的出川是公是母!” 立宵迟疑片刻走了过去,李梓舒都要哭了。 “我去,宵儿你竟然信他的鬼话,你把你手给我撒开我饶了你,不然——” “啊——立宵,李梓舒,我跟你们没完!” 河坝的碎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立宵的帆布鞋底能感受到石块透过橡胶传来的尖锐凉意。李梓舒校裤膝盖处的破洞被夜风灌满,鼓成两盏摇摇欲坠的灯笼。王阳朔掷出的石片在水面弹跳,惊起野鸭扑簌簌抖动着翅膀潜游,涟漪搅碎了倒映的霓虹。 三个人躺在地上,仿佛大醉一场。 中招考试要去县里,学校给学生们找的旅馆,按照班级和排名分宿舍,前八名是两个人一个房间,往后四个人,八个人,十个人一个房间,立爸原本要来县里管立宵,立宵拒绝了,他跟刘宇潮一个房间,还有其他几个人,迟曙的舍友被他姑姑接走了,晚上不在这里住,他现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十个人一桌,吃席似的,女生先吃,立宵他们来得晚,人很多,还没排到,立宵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王琪悦她们吃完饭要出去,走到门口又扭头回去拿了两个馒头,到门口递给另一个女孩,让她递给立宵,立宵接住了,没等他开口说什么,王琪悦就急匆匆走了。 迟曙往前靠了一点儿,后边刘宇潮跟她的舍友说话,迟曙伸手握了一下立宵的腰,立宵没忍住缩了一下,扭头看他,迟曙松开手。 “吃馒头?”立宵给他递了一个,迟曙摇头,往前凑了点,“今晚来我这里吧,我有很多馒头,管饱。” “你他妈的。”立宵骂了一句,迟曙浅笑着,状似无意亲了一下他的耳朵,靠后了一步,“我帮你把错题都精简了一下,记得来找我拿。” 立宵瞥他一眼,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迟曙笑起来。 晚上迟曙的房门虚掩,他坐在桌前边看语文素材,一边时不时拿眼瞥一下门。 夜里很静,外边走廊上老师们查寝的声音一清二楚,要求不许串寝不许拿手机。 迟曙的心砰砰跳着,手里出了一层汗,这时候,门响了一下,迟曙抬头看,门开了一个小缝隙,但没有人,是风,迟曙起身去关门,结果刚走到门口,被人一把推了进来,门被关上了。 立宵透过猫眼往外看,没有人,迟曙站起来,立宵坐到椅子上,朝迟曙挑眉,迟曙笑着跨坐在他的身上,抓着他的头发亲他。 “亲够了没有,迟曙,要不要学习了。”立宵声音有些哑。 “让我再抱一下。”迟曙抱着立宵,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那些东西我早倒背如流了,现在我只需要闭目回忆,你看吧。” “迟曙,我的腿麻了。”立宵玩笑,拍了拍迟曙的后腰,迟曙没动,“那你忍忍,我还没坐够。” 立宵不再逗他,专心看书,迟曙抱着他的手拐个弯,游进了衣服里,越来越放肆,立宵叹了口气,抬手捉住他的手。 “你乖一点儿。” “不要。” 立宵看了一眼时间,抱着迟曙往床上去,他把迟曙放到床上,迟曙抱着他肩膀的手还是没松,“迟曙,你今晚不对劲儿。” “立宵。”迟曙抱着他拉进怀里,刚吃完饭没多久,立宵怕压到他就侧了身子,被迟曙扯回来,立宵无奈趴在他的肚子上,迟曙蹭着他的脖子,“怎么这么多人喜欢你。” “哪有。” 迟曙不说话。 “至少,我喜欢的,就你一个。” 迟曙急促的呼吸缓了下来,“你今晚睡在这里吧。” “好好好。”立宵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于是这两天晚上,迟曙一直给立宵留着门,立宵一来,他就抱着他,不乐意看题,也不乐意睡觉,抱着立宵看着他看题,晚上抱着他睡,立宵纵着他。 迟曙的心这几日都慌慌的,他对立宵的迷恋与日俱增,到了一种,想要完完全全独占的地步。他觉得这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立宵事事都依照他的意愿,合理不合理的,以至于迟曙习惯了提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也慢慢掀开心底所有得寸进止的邪恶念头,还用各种幼稚的伎俩讨要他的心疼。都怪立宵,他从来都当真,从来不推开,所以迟曙才日复一日上了头。 第42章 红豆冰沙 中招过后立宵回家,刚开始几天还跟没事人似的,偶尔还往迟曙家跑跑,后来距离查成绩还有一两天的时候,索性扎在屋里,比考试之前还紧张,自己一个人估了好几次分,不是比一高往年分数线高点儿就是低点儿。 立宵把笔一甩,头都大了。 立晚拿着一个雪糕出现在立宵房间门口,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哥。” 立宵瞥了她一眼,立晚跑了进来,“哥,妈进了雪糕,你吃不吃?” “你去给我拿个红豆味的。” “我刚才看好像没有红豆味的,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口味不?” “那我自己去拿吧。”立宵穿着拖鞋去开冰箱,冰柜氤氲着白雾,立妈提前自制的红豆冰沙摆在冷冻室最里面,还没完全成型,“立晚,这不是红豆味的吗,怎么没有!”立宵边喊边往雪糕桶里挖,“你吃不吃啊。” “我吃!”立晚从立宵的房间里探了个头,手里的半根雪糕还没吃完。 “你吃就自己过来。” “切。”立晚不情不愿地穿上拖鞋,“你不想给我拿你问我干什么!”立晚冲过来揪着立宵耳朵朝他喊,立宵手里空不出来,缩着耳朵往冰柜里躲,“这不是看你手里的还没吃完,我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放手,没大没小的。” 立晚不情不愿放手,帮立宵拿着桶,让他挖。 立宵盛了整整一大桶,几乎要漫出来,立晚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立宵要把桶底给挖个洞出来,“哥,边儿上不是也有,你一层一层地挖不行吗,你这挖完了跟吐鲁番盆地似的,有碍观曕,再说了,你一次挖那么多,吃的时候撒出来怎么办?” 立宵还没来得及回嘴,门外的声音就传进来了,“我去,立宵,这是早知道我要来孝敬我的呀!”王阳朔一个箭步冲过来,立宵没来得及反应,王阳朔的嘴就咬上了碎冰尖儿。 立晚看着王阳朔把一满桶红豆冰沙在立宵几乎要炸的表情里拿过来,笑得嘴都合不住,“说了让你一次别弄这么多,这下好了,我真要笑死了。”立晚笑着又拿一个一次性纸桶,给李梓舒挖了一杯。 李梓舒连忙双手接住,“谢谢妹妹,谢谢妹妹,我要有个这样的妹妹睡觉都得乐疯了。” “李梓舒你是来少了,她妥妥一女汉子。”王阳朔毫不留情面地揭穿, 立晚翻了他一个白眼,“有的人呀也不绅士,还想让女孩子对他淑女,搞笑,哼!”立晚说完回屋了。 “王阳朔,听出来了吗?”李梓舒碰了碰他的肩膀。 王阳朔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可不听出来了,人家夸你绅士,你藏好了可别露出你的狼尾巴。” “那是,我多会讨女孩儿欢心呀,哪个小姑娘见了我不喜欢呀?” “我呵呵。”王阳朔一脸不屑,自己去冰箱里拿雪糕, 立宵靠冰箱上,慢悠悠开口,“李梓舒,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我哪敢啊,小学生。” “她上了高中也不行。” “那是那是,我当妹妹看的,话说我对谈恋爱这事儿也不感兴趣,你应该担心担心王阳朔。” “哎哎哎,别扯我,刚才你还没听出来,人家根本不care我。”王阳朔碰了碰迟曙的肩膀,“话说,今晚一起查成绩?” “行,你们先去我房间吧,我挖个冰沙。” 空调外机在窗台嗡鸣,立宵第无数把成绩查询页面刷新成雪花点。他掌心的汗液在手机壳边缘画抽象画,手指比进不去的界面还抖,页面再一次卡死。 “宵儿,不至于,你再不济也能考上个五高,王阳朔才应该紧张的。”李梓舒实在看不下去了。 立宵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我去拿瓶饮料。” 立宵起身才发觉腿都麻了,他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冰箱第三格的可乐罐结满冰晶,立宵一边用门牙撕开拉环,一边伸手拿雪碧和橙汁,金属边缘在舌尖划出细小血珠,立宵皱了下眉,甜腻的液体涌过伤口的刺痛,掺杂着血腥味。 “立宵!查成绩了!我帮你查了!” 立宵一回神,冰箱门都来不及关就往卧室跑,“怎么样?” “比前年高一分。”李梓舒举起手机屏幕,立宵看不真切。 “比哪个学校?” “废话,当然是一高。” “分数线确定吗?”王阳朔扒拉完成绩,立马切换页面找班级群。 “班主任还没有发,还在推测中。” “宵儿,我的雪碧呢?”王阳朔眼巴巴看着立宵捏着可乐罐子,立宵一眼瞥见躲在门口的立晚,“晚晚,帮哥拿一瓶雪碧一瓶橙汁。” “那我拿完可以进来吗,爸妈不在家,我太无聊了。”立晚朝立宵眨眨眼。 立宵想了一下,“要不你给你闺蜜打个电话来找你玩,今晚住这里。” 立晚又眨了眨眼,“可妈不让我跟她玩,也不让她来我们家。” “没事儿,妈又不在家,她家离这儿远不,需要接一下吗?” 立晚高兴的要炸了,“她家离这里超近的,我现在就给她发消息,立晚蹦蹦跳跳拿了果汁雪碧,蹦蹦跳跳走了。” “我听说哥妹和姐弟这样年龄差不大的一般会经常打架,矛盾频出,你家怎么例外?” “因为我是个好哥哥。” “我靠!”王阳朔拿着手机的手抖着,“分数线出来了。” 立宵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里,他还没扒拉到班级群,迟曙的视频就打过来了,立宵看了一眼分数线,手指一抖,把视频挂了。 立宵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再打过来。 “我的成绩刚好在线上。”李梓舒看着王阳朔额头上的汗流下来,连着果汁上融化的水,汗霖霖一片,“梓舒,这个线可靠吗?” 李梓舒提了提嗓子,他感觉到王阳朔的声音在抖,“班主任估分一向特别准,历年来基本一分不差,偶尔差的话也是偏高,但是官方分数线要过几天出来,然后是录取名单,阳朔,你绝对考得上。” “行吧。”王阳朔舒了口气,“宵儿,你怎么样?” “跟你一个学校。”立宵头也不抬地回消息,“我出去一趟,你们累了就睡这儿吧。” “不了不了,我妈在家已经要疯了,她急着知道我的成绩。”李梓舒苦笑了下,拎着外套从床上下来。 “你就算发挥失常也是一高的,你妈在急什么?” “她想把我往市里的高中转。” “现在不是不让跨市吗,不然学校里那阶段前几的学霸不就都直接考了,像迟曙他们,一开始都是冲着市里一高去的,这不是不让报。”王阳朔也从床上下来换鞋穿衣服,顺手关了空调,屋子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是啊,怎么说都不听,说实话这学真是不想上了,我先走了。”三个人从屋里出来,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李梓舒朝立宵挥挥手,骑着电动车走了,王阳朔跟了上去。 立宵跟立晚交代了几句,也拿着钥匙往村上面的村骑去,结果刚过第二个桥到村口,就遇见另一个骑着电车的人过来了。 是迟曙,他穿着一件无袖背心和一条短裤,一双拖鞋,浑身是汗。 立宵把车子停到路边,坐到公园小亭子里,身上那股子刚出空调屋的闷热又传到五脏六腑,迟曙过来的时候,身上一阵暖风飘过,在他身边止住。 “宵儿。” “嗯。” “你考得很不错了。” 立宵哎了一声,朝他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我当时挂你视频不是因为成绩,好吧也有一点儿,但是,就当是,我,算了,我就是挂了,要不现在你再打一个给我,我接住?” 迟曙侧头轻咳一声,果真拿出手机打了个视频过去,立宵接了之后,朝镜头里黑漆漆一片的迟曙笑了一下。迟曙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把电话挂了,“你真是,我又没生气。” “唉,对了,你等我一下。”立宵飞快跑出亭子跑到电动车旁边,又飞快跑回来,中间不带一点停顿,活像是在玩极限挑战。 “这什么?” “红豆冰沙,我给你挖了一大桶。”立宵把裹了几层塑料袋的桶拿出来,漫出来的和化了的碎冰流得四处都是,立宵抖着塑料袋叉着腿,一拍脑门,“完蛋,忘拿勺子了。” “你看你这冰沙都冒出来了,跟学校门口的冻汽水感觉差不多,你相信我可以吃到它。”迟曙把冰沙接过来,直接低头咬上去,嘶了一声,“好凉,好爽。” 立宵看了他一眼,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嘶嘶哈哈地说:“好凉,爽!” 迟曙看着他吃了一会儿,问他,“宵儿,考大学吗?” “都考上高中了,试试吧。” “想考到哪里?”迟曙又问。 “北方吧,我喜欢雪。” “我也喜欢北方。” 立宵笑起来,“那一起。” 迟曙也跟着笑,又低头又咬了一口,湖畔吹来的风初带几分凉意,迟曙靠在圆亭栏杆上,往湖畔那边看,路灯的倒影把湖水搅成一池糖浆。 两人静默许久,不知道说什么了。 突然,一个胳膊落了下来,迟曙下意识一躲,一个身影压了下来,立宵扶着栏杆半曲着一个条腿,俯身擒住了他的嘴唇,迟曙配合仰起头,立宵握着他的侧颈,勾头。 再不需要说什么了。 红豆甜味未散,凉意在四肢百骸浸透,又似一团大火燃烧沸腾,在血管之间冲撞,路边有哪辆车驶过去,在路灯暗淡的夜里他看不看得清交颈的少年,没人顾得上了。 也是在这一刻。初中戛然而止,沉甸甸的高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