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赋》 第1章 重生 夜已深沉,一道道闪电划破浓云密布的天空。 齐府的东厢房内,周婳半倚在床榻上,纤细的手指抚了一遍又一遍齐政送她的金簪。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雨夜,齐政饱含深情地对她说:“卿乃佳人,吾心之所属。”然后缓缓抬起手,将金簪插入她的发髻,眉眼间满是温柔。 齐政将她的手执起,“婳儿,你是我此生挚爱,我定不负你。” 许是她太期待一人一心的纯粹感情,以至于忽略了人心的险恶。望着齐政炽热坚定的目光,周婳信了。自此她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窗外又是一阵雷的轰鸣,将周婳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停了手上的动作,举起金簪对着微弱的烛火看了又看。 一年前,她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心要嫁之人,却在这样一个雨夜,要了她的命…… “吱嘎——”东厢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英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婳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齐政一袭月白色锦袍,微微皱起的剑眉下,那双桃花眼还是如此的深情。可这份深情,却从不属于她。 “叮当。”手中的金簪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婳踉跄着起身,想要走过去拾起簪子,怎料竟有些晕眩,眼前一黑。 三天滴水未进,此时的周婳好像秋风中的落叶,虚弱的随时都会被吹散。 齐政心头一紧,本能的上前了几步想要搀扶,见周婳扶住床架稳住了身体,便止住了脚步。 他迅速收敛了担忧的神色,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我终归是夫妻一场,我虽不忍动手,但圣命难为,而且姈儿她还在等我……所以……” “齐政,你可知她从未爱过你?她对你只有利用。”周婳有些不甘的说道。 “她救过我的命,也不似你这般心肠歹毒。就算她不爱我,我也会护她一世周全。” 周婳无言反驳,是啊,她确实是个恶人。 三岁的她被徐姨娘弄丢,归重师父将她带回去抚养。这十三年来,师父教她读书写字,甚至骑马射箭,却唯独没教她如何做一个好人。 她不敬父母,善妒,甚至不知检点的上赶着要嫁给齐政。从她回府的那一刻,搅和的府里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她这娇纵无知的性子,可能真的不适合住在深闺大院,只适合在她师父的小庭院里潇洒快活。 “那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周婳眼眶逐渐泛红。 齐政怔住了,她算什么呢?妻子?可他们成亲之后,他甚至没有碰过她的身子。仇人?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周婳笑了,“你与周姈陷害我与太子有染,应当不只是想让我死这么简单吧?” “你休要胡说!”齐政眼神透出不易察觉的惊慌。 “陛下既然已经下旨将我处死,我深知自己逃不掉,我会带着你们见不得人的秘密永远消失。但……”周婳语气一滞,再开口竟带着呜咽,“但你们能不能放过季明慎?” “为何?” “他于我有恩,我不忍。求你,放过他。” 她这一生怕是要误了。 她也误了季明慎的一生。 那个被她拒婚还依旧满眼是她的季明慎。 桀骜不驯的侯府世子季明慎被拒婚后,气的憋在府里大骂三天。若不是被老侯爷拦住,他能一把火点了周府。他本就不喜这门婚事,得知要与从未谋面,还恶名在外的女人结婚,他是闹得鸡飞狗跳,装疯卖傻,绝食自杀的招数全都用上了。 可自从那日见了一袭红衣的周婳,不知怎的,竟满心满眼只有她了。 周婳生了一副好皮囊。 她的皮肤洁白似雪,柳眉婉转,湖水般的杏眼里透着倨傲。墨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支鎏金嵌珠牡丹步摇,流苏随着她的行而动,珠玉窸窸窣窣地碰撞,直接撞进了他的心。 云鬓花颜金步摇, 芙蓉帐暖度**。 **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季明慎脑海里浮现了这首诗。 很难说季明慎是不是因色而生情。 不过,就算是这颇显轻浮的理由,也再正常不过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季明慎虽不敢称什么君子,却也是个正常男人。 可他终究也成了夺权的牺牲品。 为了周婳,他一次次涉险,一次次落入齐政和叶嵘的圈套…… 最终季家惨遭陷害,季明慎入了狱,季老侯爷判了斩刑,其余家眷全部流放千里…… 周婳不忍在回忆,蹲下拾起地上的簪子,倔强的把眼泪擦干。 她想在死之前,替季明慎求条生路。 许久,齐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语气重重的答应道:“好。” 再无牵挂的周婳举起手中金簪,直挺挺的向自己胸口刺去。 温热的血慢慢浸透了衣裙,痛楚如潮水般袭来。 周婳想让自己快些死掉,她的心太痛了,比这簪子刺到自己还要痛,于是她举起簪子,准备再次刺向自己。 怎料,齐政箭步上前,冲过去将她举起的手抓住。 周婳虚弱的抬起头看着他,“怎么?是嫌我死的太容易,怕周姈不满意?” “你……”齐政双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 周婳低眉瞧见他腰间那把短匕,这应该就是他准备来取自己性命之物吧。 周婳用另一只手迅速的抽出那把匕首,随即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眼前的齐政,挥刀割了自己的脖子。动作一气呵成,不给自己留一丝丝生机。 “不要!”齐政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疯,明明要替姈儿解决掉这个麻烦。明明所有人都想要她死!自己怎么会在最后一刻不忍心了? 齐政抱起倒在地上的周婳,慌乱的用手捂住她的脖子。可是那温热血却一直流个不停,任他怎么阻挡,也止不住。 周婳也没想到,师父教自己防身的本领,竟用来自杀了。 她的意识开始混沌不清,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恍惚中她好像看见白蔻了。 这个在她回府之时,用心照顾了她一整年的丫鬟,最终,却也是被自己连累死了。 周婳真的好想她啊。 现在,白蔻正笑嘻嘻的对着周婳伸手。 “四姑娘姑娘,白蔻来接您了。” “白蔻……白蔻”,周婳把手伸了出去,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如果,如果我早点儿醒悟,是不是,我们都可以好好的……好好的活着……”说罢,身子一软,停止了呼吸…… “周婳!!!” * 仿佛一个冗长的梦,周婳被那一声惊呼唤醒。 那声音不是齐政的,分明是……分明是叶嵘的声音。 心中的疑惑更甚,叶嵘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齐府?他怎会如此悲痛的喊出自己的名字? 正要细想,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呀,姑娘醒啦?”白蔻兴冲冲的从门外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周婳好似见了鬼一样尖叫起来,“啊!你不要过来啊,我最怕鬼了,咱俩关系再好也不成!” 白蔻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端着的水盆好悬没砸在地上。 “四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今儿早点梳妆打扮,去跟杨家大姑娘一起去捶丸的吗?您还要赢了那彩头紫毫笔送给齐公子写字玩儿呢。” 杨姑娘?捶丸?毛笔? 周婳打量着四周,床榻上铺盖着如一汪水般丝滑的红色锦被,纱幔上的流苏窸窸窣窣随着门外的风摆动。香炉里还薰着香甜的鹅梨香…… 是她的闺房没错了。 上一世她素爱红色,张扬,显眼。她的衣服,被褥,哪怕房中摆放的一只小小花朵,也必须是红色。 如今眼前满屋子晕眩的红色,让她感到有些浮躁。 周婳的小脑瓜飞快的回忆着…… 终于,她想了起来,眼下正是季明慎听闻她退婚,气的跑到捶丸场臭骂她一顿的日子。 她还记得因为错失了那支彩头紫豪毛笔,揍了季明慎一顿。 “好你个未出阁的小丫头!人不大力气还不小!”季明慎捂着被打紫的眼眶气急败坏的吼道。 “老娘打的就是你!你赔我紫毫笔!”说罢周婳蹦着高去捶季明慎的头。 “姑娘,这可使不得呀!”白蔻拉也拉不住,还被周婳推了个大跟头。 季明慎哪里见过这样的姑娘?能进入他视线的哪个不是知书达理,含情脉脉的? “周婳!你是来捶丸的还是来捶头的!居然敢打本世子,你当我定安侯府是好欺负的么!”季明慎捂着脑袋被追着打,虽然有点生气,不过想到这么泼辣的小娘子,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倒是觉得有趣起来。 上一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现在,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周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伤痕,又使了力气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哎呦!”周婳疼的喊出了声。 一旁的白蔻看的傻了眼,“姑娘,咱……咱还去捶丸吗?”白蔻感觉自己的主子好像失心疯了,盘算着要不要禀告老爷夫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白蔻……白蔻!”周婳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将白蔻抱住。 白蔻手里的盆咣当掉在了地上。 “姑娘,咳咳,姑娘您松点儿,白蔻……咳咳,喘不上气了……” “不松,我就不松,你跑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白蔻不是兔子,能往哪跑呀!您快要勒死我啦!” 周婳缓缓松开了手,她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稚嫩的小姑娘。 她捏了捏白蔻的双丫髻,又戳了戳白蔻的小鼻尖儿。 嘿嘿嘿,是活着的白蔻…… 周婳傻笑了起来。 白蔻一脸惊悚的盯着周婳,她怎么感觉二姑娘好像要一口把自己吃掉呢? “咱们今天哪也不去了,白蔻,一会儿你帮我守住房门,谁来也不见,就说我病了。” 缓过神的白蔻拾起地上的盆,轻声走出去了。她不敢发出声音,她总感觉四姑娘的模样好像在图谋吃掉她。 出门正撞见白薇端着冒着热气的金丝燕窝粥。 白蔻赶紧拉住白薇,“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儿,四姑娘可能做梦魇着了,有点神志不清。可别吓坏了你。” “啊?四姑娘一向就这脾气,我可都习惯了。”白薇不以为意的说完,推开门走了进去。 “哎呀妈呀!” 屋内传出白薇的惊呼。 只见白薇把粥留下,夹着托盘从屋内冲了出来…… 躲在转角处的白蔻只露了一个小脑袋,看见白薇慌张逃跑的模样,捂着嘴笑的直不起腰。 周婳确实有些饿了,她死之前可是三天没有进食。 身上的疲惫和寒意渐渐被这碗粥驱散。 她掀起寝衣的下摆,摩挲着腿上刚刚掐出的淤青,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她,回来了…… 第2章 转变 她重生了。 重生在入府一年之后。 在已经与侯府定下亲事,而她则一心扑在齐政身上之时。 这时间不算好,她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了。但又不算晚,她与齐政这段孽缘还来得及收场。 宁兴三十六年,东平城内。 “三姑娘,您且回吧,二姑娘真的生病了,特意叮嘱奴婢守在门口谁也不见。”白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四妹妹生病,我更要去看一看了,这也是母亲的意思,母亲听说妹妹生病,也很挂念。” “可是我们四姑娘说了,谁来也不见的。”白蔻死死的抵住房门。 周婳翻了个白眼,这女人抢了自己的娘,还在这装烂好人,真是得寸进尺。 三岁的自己被徐姨娘弄丢后,为了缓解母亲思念之苦,便把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周家一个远房庶出女儿接过来养着。这一养便是十三年。 十三年过去了,周婉已经完全代替了自己的位置,甚至因为她年长自己一岁多,把自己这唯一嫡女的身份也抢了去,自己倒沦为四姑娘了。 周婳不是没有恨的,她不懂为什么亲生母亲待自己还不如一个外人。她甚至想赶快嫁给齐政,好早些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 “我只瞧一眼也不行吗?”周婉轻声问道。 “让她进来吧。”重生一次,她不想再搅的家宅不宁。虽不喜这个所谓的姐姐,面子上怎么也要过得去。正好也借着她的嘴告诉府中其他人,自己生病了,不要再来打扰。 周婉走了进来,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和母亲倒是消息灵通,我还没有通知府里人叫大夫来看病,你们倒是先知道我病了。” 周婉身子微微一晃,随即收了眼底一丝惊慌。 “我也是太着急了,一时口无遮拦扯了慌。母亲自是不知妹妹生病,我也只是想进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周婉手中绕着丝帕,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安心了吗?”周婳声音冷淡的的问。 “其实我来……”周婉有些犹豫,“我来是想说,父亲与母亲正在商讨你的婚事,应该再过些时辰便会叫你去问话,你若真的不想嫁,切记想好托词。” “莫不是我嫁不了,你想嫁过去?”周婳歪着头有些调戏的说。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府中这些年,占了你的位置,如今你回来了,我有些过意不去,想为你做些什么。”周婉原本有些皱起的眉头,此时又紧了几分。 周婳的声音依旧淡淡的说:“那你回去告诉他们,我病了,需要修养半个月,也不用找大夫来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再大的事儿也等我身子好利索了再说。” 周婳的娇纵是京城出了名的,这一年来大家也都摸透了她的秉性,她知道她就算谎称自己有病,别人也拿她的顽劣没有办法。 周婉识相的走了,也安抚了父亲和母亲。不知她是如何游说的,但周婳知道她这个姐姐的能耐,她是有本事把爹娘哄得团团转的。 果真她装了半个月的病,一步房门都没有踏出去,无一人前来打扰。 她需要一些时间,她只是重生了,不是换了个人。她不敢轻易的走出去,否则遇到危急情况她还是有些无力解决。她要思考前世的因果,不要再重蹈覆辙。 她命白蔻丢掉所有红色的衣服,又将床榻上的物品一律换成素色。 不是她周婳矫情,属实是见不得大面积的红色,每每想起自己脖子渗出的血,她都会感到窒息。 府中的下人都诧异的很,这四姑娘不是最喜红色吗?就连一朵小花儿都得挑红色的往屋里搬,如今竟然全都换成了素色。 平日得了闲就要往齐公子的住处跑,现在连自己的房门也不出了。当初这四姑娘可是一日见不到齐公子就相思的乱发脾气。路过的狗都得被她踢两脚。 如今怎么就突然转了性?莫不是真的生了什么大病吧? 半月之后, 周婳缓缓推开了紧闭多日的房门。 她妆容淡雅,身着一袭杏黄暗花翠竹云锦长裙,头上的点翠穿花珍珠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 漫步于庭院之中,周婳每一步都走的从容不迫。本身就有着姣好的面容,此刻望着,宛若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仰起头看着房前那棵石榴树,花已经开了,是她前世最喜爱的红色。 “春花开尽见深红,夏叶始繁明浅绿。”周婳喃喃自语。 “姑娘,您说什么?” “白蔻,一会儿着人将它砍了吧,替我再种一棵桂树。” “是。” 重生之后的周婳,并没有想着马上去报复谁。 此刻的她只想要另一种人生,一个能够带给她善终的人生。 前世的记忆,也许可以助她避免一切伤害,让她得偿所愿。 周婳也想给季明慎一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她不想季明慎再活的那么苦。 可这半个月,于周婳而言,算是修心养性,而于季明慎,当真是苦的不能再苦。 娶妻这件事,季明慎从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夫人背着他在半年前跟老侯爷定了这婚事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那周家四姑娘的性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初他装疯卖傻过,也装病绝食过,季老侯爷压根不理会他这一套。 折腾了好几天,精疲力尽,季明慎认命了。既然木已成舟,那便娶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奇女子,总好过娶一个无聊的大家闺秀。 可哪曾想半个多月之前,这个周婳居然要悔婚!悔婚的理由竟然是为了一个半路捡回来的男人?! 老侯爷知道自己儿子的臭脾气,令下人死死看牢他,绝对不能放他出门半步。气的季明慎在家发疯三天,每天换着花样的骂这对男女。 这一关就是半个多月,今日听闻那臭丫头竟然也装病,季明慎彻底怒了。悔婚不成就开始装病?自己当真如此的不堪吗?她宁可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门客,也不愿意嫁入侯府?他不能在这么忍下去了,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要出去,他要见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他要会会那个抢他未婚妻的臭男人! “放开我!”季明慎被一群家仆拦着,动弹不得。 “世子爷,您可千万冷静啊,凡事都得等老侯爷回来再说啊!”季明慎的随从青石抱着他的腰死死不放。 “小爷我等不了了!她什么身份!敢学我装病!看我不拿刀杀到她房中,吓得她假病成真病!” 季明慎的力气不小,抱腿的,抱腰的,拉胳膊的,还有挡在前面跪下磕头的。好在人多,他倒是一时半刻也冲不出去。 “放开他,随他去。”侯府夫人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轻蔑的说。 喧闹的定安侯府瞬间安静下来。 闹腾的阵仗实在太大,竟不知道侯府夫人何时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有些惶恐,夫人与世子本就不睦,如今夫人震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受到惩处。 当今的侯府夫人是续弦,并不是季明慎的亲娘。 季明慎五岁的时候,娘亲便因病去世了,一年之后父亲娶了户部侍郎赵廷些的嫡女。 刚入府那两年二人相处的还算融洽,但是在赵夫人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她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对待季明慎很是敷衍,一心都扑在他那个刚出生的弟弟季明愉身上。 八岁的季明慎,觉得自己像草芥一样,被他的母亲舍弃。也是那时起,他再也没唤过她母亲。 “夫人,此时让世子出去,定会生事,不如我们等侯爷回来再定?”青石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现在让他出去,他必定搅的那周府上下不得安宁。 “大胆!夫人的话你是听不到吗?敢与夫人讨价还价。”赵夫人身旁的刘嬷嬷怒斥道。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松了手。 季明慎不怒反笑,拱手谢道:“多谢夫人成全。”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时的季明慎是有一些期待的,他想赵夫人会不会拉住他,毕竟也曾有过两年的母子之情,她当真人心看着自己去闯祸? 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赵夫人当然不会拦住自己,她就等着自己惹出大祸,好把世子的位置留给她的儿子呢。 所以季明慎很讨厌三妻四妾,他不想让他的孩子跟自己一样,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母亲。他只想与一人成亲,他的孩儿永远都只有一个母亲。 “世子咱们真的不等侯爷回来再商量商量吗?就这么直奔周府去会不会不太好啊……”青石还在季明慎身后唠叨着。 “你再不把嘴闭上,我就让绣娘给你缝上。”此时的季明慎只想把那个不识好歹的周婳拖出来揍一顿,奈何自己从不打女人,只能去吓吓她了,不然心头这口恶气怎能撒的出去。 青石识相的闭紧了嘴巴,自己的主子自己是了解的,再多说一句话虽不至于真被绣娘缝了嘴巴,二十棍的杖责定是免不了的。 二人策马疾驰,一路直奔周府。青石心中忐忑,不时的瞄一眼面色铁青的季明慎。老侯爷若是知道世子在周府闹事,回去一定会扒了自己和世子的皮。这一会要是闹大了,可如何收场?不如……悄悄去找点人把世子抬回去? 周府已经近在咫尺,季明慎夹紧马腹勒住缰绳,纵然翻下。 周府门口的家仆还没等反应过味儿,季明慎一拳便挥了过去。 紧随其后的青石两眼一黑: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第3章 闹事 周府门前,两个小厮盯着季明慎不敢言语,任凭他在府门外大声嚷叫。 周少傅不在家,主母又是久病缠身下不了床,一时无人能去应付门口生事之人。 “看那个小贱人惹的好事,回来不过一年,搞得府里鸡飞狗跳没有一日的安宁。”五姑娘周姈一脸嫌弃的说道。 “少说两句吧,一会儿免不了要来人找我出去平事,让人听见你这话再落了话柄。”徐姨娘嘴角上扬,话语里带着一丝得意。 “什么事儿都得劳烦姨娘去做,还要那个只能喘气儿的主母做什么用,不如早早咽了气,好给姨娘腾地方。”周姈皱起了眉头,冷着面容不满的说道。 “好了,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了。你还说她无用,你捡回来那个齐政呢,他又有什么用。这都半个月了,二人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还想不想嫁定安侯府了?婚期一到,周婳嫁入侯府还有你什么事儿了。”徐姨娘压低了声音,怒斥着说。 “齐政跟我说了,我的心愿他自会帮忙。他知晓我爱慕世子,一定会帮我得偿所愿的。” 话音未落,就听婢女绿袖进来禀报:“不好了,姨娘!四姑娘她冲出去了!” “坏了,这丫头口无遮拦行事乖张,若坏了周府的名声,往后让我们姈儿怎么嫁人。”徐姨娘不悦地皱着眉,忙起身朝大门走去。 徐姨娘母女二人急匆匆赶来,这眼前的场景倒是有些意外。本以为会闹得不可开交,现下倒是安静的很。 此时的周婳已经站在了周府大门。 再次见到季明慎,尽管心中已是千般万般的盘算,心还是不落忍的疼了一下。 重活一世,周婳觉得还是没有活明白。她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她看向季明慎的眼神,她控制不住胸口呼之欲出的心疼。甚至连说话也控制不了。 季明慎只知周府的四姑娘不是个善类,但没人告诉他,四姑娘竟长得这般出挑。 周婳双眸似秋水般深情的与他对视,那抹杏黄色长裙更是增添了几分温柔。 季明慎只觉心中一阵悸动,一瞬间他好像置身于春日的花海,周遭的空气也变得香甜。 二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一言不发。 许久,季明慎恢复了神智,忍不住先开了口:“听闻周四姑娘抱病许久,本世子还以为是什么难缠之症,如今看来,周四小姐恢复的也差不多了,看着倒是比本世子还健硕不少啊。” 周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将眼眶中的泪水收回去,她微微扬起下巴,不让自己的脆弱泄露分毫,“世子说笑了,小女子身子单薄,哪里能担得起健硕二字。过往之事只是都是小女子糊涂,让您受了委屈,还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周婳低头微微施了礼,她看到自己的手竟有些发抖。 “本世子在府外站了许久,也不请进去喝口茶,这就是周少傅家的待客之道吗?”言语间,他缓缓走向周婳,眼里闪烁着一丝玩味的目光。 周婳后退半步,“今日不巧,父亲不在家,府中又都是女眷,实在是不方便让世子进来饮茶闲谈,还请世子先行回去吧,改日我一定跟随家父到侯府登门致歉。”周婳努力的展现自己谦恭的一面,同寻常闺秀一样,也许这样便入不了季明慎的眼了吧。摆脱上一世的纠缠,他也许这一世会过得很好很好。 “世子,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都是女眷我们进去确实不合适,而且我们也没有拜帖,就这么硬闯……”青玉在一旁拉了拉季明慎的袖子。 “多话!”季明慎不耐烦的一把甩开了青玉。“你我可是有婚约的,我若都进不去,那你府里那个叫齐政的,他是如何进去的?” “我从不过问府中之事,昨儿谁进门,今儿谁进府,都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如今我只想在府中安静度日,还望世子成全。” “你怎的会不知如何进的?你那好妹妹半路捡了个男人,被你当做宝贝一样稀罕的不行,这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看着咄咄逼人的季明慎,周婳眼前一黑,他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总是有这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的本事。 躲在暗处的徐姨娘眼见这情势不好,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劝阻,衣袖却被身旁的周姈紧紧拽住。 “姨娘莫急,也许此刻正是除去她的好时机。” “可这也太……”,徐姨娘有些担忧。 “原本设局她和齐政,女儿的清誉早就冒着被毁的风险了。难道还差这一步送上门的好棋子?”周姈阴险的笑着,就让他们吵吧,吵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俩这婚定是结不成了。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周婳眼见劝不走季明慎,于是开始卖惨装可怜。手中的丝绢一扬,抖开掩于眼下,开始试着掉小珍珠。 只是这小珍珠还没等酝酿出来,便有人站出来替她解围了。 “季世子何必为难一个姑娘家呢?这传出去,赫赫军功的定安侯府,还要不要做人了?” 周婳心中一惊,这声音是……竟是叶嵘。 “谁敢如此大胆,敢对定安侯府出言不逊!”青石扫视一圈怒吼。 叶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季明慎抱拳道:“世子,多有得罪,在下叶嵘。” 季明慎不耐烦的回了礼,“原来是叶大将军,您不好好管您的兵,跑到这儿来管我们这些儿女情长,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一旁的青石汗如雨下,眼前这位活阎王可得罪不起,世子这是多大的胆子连他都敢惹。 “世子说的没错,男子汉大丈夫,当征战沙场或为国家出谋献策。确实不该与深闺大院的姑娘纠缠不休。不然与那搬弄是非的长舌妇又有何区别?” “你……” “今日周大人与本将军确实有事相商,不能招待季世子,还请季世子改日再来拜访。” “既然如此,本世子再逗留就显得不知礼数了。” “世子慢走。”叶嵘拱手说道。 “好,待我与周家姑娘大婚之日,还望叶将军能赏脸,来侯府多饮几杯喜酒。告辞!” 季明慎黑着脸骑上马走了,他知道再闹下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本想着今日闹上一闹,闹大了顺势把婚退了。现在,他不想退了,他对周家四姑娘充满了好奇,想把她娶回来慢慢研究个明白。 一路心不在焉的回到了侯府。 正厅中,侯爷和夫人正襟危坐。 “好你个逆子!”侯爷手中的茶杯丢到季明慎脚边。 “侯爷您消消火。气大伤身啊。明慎他还小,不懂事儿,他也不是有意惹事儿的。”赵夫人心疼的说道。 “他还小!?他马上二十了!下个月就要行冠礼了!”老侯爷一把拍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顿时火辣辣的痛感席卷了整个手掌。 “都是妾身疏于管教,怪不得孩子啊,有什么气您冲妾身来,孩子是无辜的。” 看着赵夫人虚伪的嘴脸,季明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啊,真是能装,比他揍袁太保小儿子时,用的麻袋还能装。 “逆子你还敢笑!来人,拖下去给我打二十板子!我看他还笑不笑的出来!” “哎呦侯爷,二十板子可是要了明慎的命啊。他不顾阻拦冲到周府讨要说法,那也是为着咱们侯府打抱不平,这板子万万打不得啊!” “他打抱不平?我用得着他打抱不平!他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就是想上门闹事去退婚。若不是今日遇到叶将军,怕是我要豁出这张老脸去周家门口把他接回来!来人,再加十板子,给我打到他起不了床,省的到处给我出去惹事!” “啪!” “啪!” 板子打的极重,细密的汗珠开始从季明慎的额头渗了出来。眼看着要挺不住昏过去。 “住手!“季侯爷终归是不忍心。 见老侯爷叫停了,赵夫人赶忙说:“哎呦侯爷啊,看在明慎母亲的份上,您就饶了他吧。姐姐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儿子挨打,怕是要心疼死了。” 季明慎强挺着疼痛睁开眼,虚弱的说道:“你……不配提我母亲……” “不知好歹的逆子!给我接着打!三十大板少一下就你们替他挨!”季侯爷脾气一向暴躁,此刻更是控制不住。 虽然痛苦难忍,季明慎硬是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求饶,无声地挑战着父亲的权威。 随着最后一声板子落下,季明慎昏了过去。 昏迷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一抹杏黄色,她在闹,他在看着她笑…… 第4章 叶嵘 半开的窗户时不时吹进一阵初夏的微风,把屋内挂着的画卷吹得轻声作响。 闺房墙上的每一处空白,都挂着齐政写的字。 周婳端坐在鼓凳上,从右至左,每一幅都细细端详着。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呵,周婳嗤笑,不如直接死了吧,死了直接上天可以和明月并肩了。 “青云当自致,何必求知音,” 没有叶嵘,你能上青云?上个台阶都得绊死你。 不得不说齐政的字写的还是不错的。不然上一世自己也不会收集这么多挂在房间里。 细细算来,此时的齐政已经入府半年,伤势已经无碍。但却误了会试,只能暂做周府的门客,直到叶嵘的出现。 她想起上一世与叶嵘初见的那天,自己正坐在齐政房间的官帽椅上,双手托着下巴盯着齐政看。 他长得当真是好看。 眉眼间仿佛带着仙气,每一次眨眼都如同湖水潋滟,波光闪动。 直挺的鼻子下面,那似樱的薄唇,此刻正发出阵阵叹息之声。 齐政揉着手腕,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痛楚,他说他因痴迷练字,手腕竟疼得让他寝食难安。 周婳心生怜惜,毫不犹豫地带着白蔻出门寻药。二人脚步匆匆,穿过雕花长廊,绕过碧波荡漾的小池塘,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府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此时的周婳和白蔻正四处张望,寻找着刚打听到的陆神医的药铺。 闻声,二人猛地抬起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似狂风般疾驰而来,周婳惊恐,下意识地抱住身边的白蔻,闭紧双眼。 眼看就要相撞之际,叶嵘勒紧缰绳,拨转马头。马蹄瞬间腾空,骏马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周婳感觉到一阵风呼啸而过,阵阵尘土的味道冲进鼻息。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心脏狂跳声音。 再次睁开眼,叶嵘已经勒马停在她的身前。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墨衣玉冠。此时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那人眼里藏满了杀意,看着让人心生畏惧。 周婳的心跳尚未平息,不知是被这马吓到,还是被叶嵘冰冷的眼神吓到,腿竟微微发软有些站不住,白蔻赶忙扶住,“姑娘,您没事吧?” 周婳抬起眉眼,此时的叶嵘也在盯着她,不由得让她打了个寒颤,“我……我没事。” 白蔻搀扶着周婳的胳膊,一起侧身让出路来。 叶嵘举起了鞭子,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只见他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低声说了一句,“驾。”马儿便顺从的往前走了。 这是上一世她与叶嵘的第一次见面。听下人们说叶嵘与齐政是表亲,齐政此次上京一是为了赶考,二是为了投奔叶嵘。 那日叶嵘到周府与齐政相见之后,叶嵘便一路举荐扶持齐政,没过多久变成了户部侍郎,随后从周府搬了出来。 周婳起身,步伐轻盈却带着决绝。她走向那些字画,一幅一幅地撕下来,纸张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知道上一世齐政和叶嵘是带着阴谋的。而她又恰巧卷入进去。她的死不仅仅只是因为周姈。 齐政也并非善类,虽忠心于周姈,却也不是随便任人摆布的。 所以,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只有一人。 ——叶嵘。 叶嵘赏识齐政的能力,助他一步一步在朝堂稳住地位。自己死的时候,齐政已经是户部尚书。 又借周姈之手,顺势让齐政娶了自己,与定安侯府疏离。 太子太傅病故,叶嵘推举父亲坐了太子太傅之位。 他平定东阳国突袭之乱,皇帝赐辅国将军于他,手握重兵。可即便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所想之事所办之事无一不成,他为什么非要我周婳死? 周婳扔掉手中的字画,准备去偷偷听听他跟父亲在商议什么。如果他当真在拉拢父亲,她必须要劝父亲远离此人。 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从字画上面踩了几脚,这东西当真是碍眼,通通拿去当柴火烧了才解恨。 叶嵘此时正在正厅同父亲议事。皇帝最近龙体抱恙,作为辅佐太子的周少傅一干人等,时常被叫进宫问话。 而叶嵘则在闲暇之时,被派去教导太子骑马射箭。 屋内二人如今正在探讨对太子培养教导,以及叶嵘感谢周府对齐政的关照。 “说到感谢,老夫今日要感谢叶将军才是,感谢将军替小女解围。”周少傅面带微笑,拱手说道。 叶嵘谦逊一笑,“周大人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言罢,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那半开的窗棂一道人影晃过。 “哎呦!”一个端送茶水的丫鬟被周婳撞了个满怀,茶水打翻在地。 “谁在外面!?”周太傅起身喊道。 周婳扶起丫鬟,掸了掸衣裙上的茶叶,撩帘走进屋内。 “给父亲请安,”然后侧身对着叶嵘又施了一礼,“叶将军安好。”周婳听到他们开始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准备开溜的,哪成想转身竟然跟丫鬟撞在了一起。 “是阿绯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可有烫到自己啊?”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怪,一丝担忧。 “阿绯……”叶嵘不自觉的跟着念了出来。 “哈哈,阿绯正是老夫的四女儿。她出生之时杏花粉绯,于是便唤她阿绯了。” “四姑娘人如其名,果真娇俏灵动。”叶嵘嘴角微扬,笑意盈盈的说道。 “多谢叶将军夸奖。小女只是路过之时,不小心绊到了衣裙,惊扰到父亲和将军,还请见谅。” “无妨,只是在下担忧二姑娘可否有受伤啊?” “小女无碍,谢将军关怀。” 阿绯是周婳的乳名。 十六岁回府的她错过了及笄之礼,也没有补办。 她的姐姐叫星华。 疑似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似星华。 是及笄礼父亲和母亲一同为周婉取的字。 可见周婉是多么受父母重视。 那时的她又嫉妒又自卑。 取了字又如何?她有师父取的好听的名字,她才不稀罕什么星华月华的。 归重师父叫她明心。 调皮捣蛋的小周婳经常爬到树上,拿着小棍子捅屋檐下的燕子窝。 每每看到燕子惊的四散纷飞,她便咯咯咯的笑起来,那笑声好像一只小小的百灵鸟。 归重并不责罚她,而是经常也一起爬到树上,与她坐在树上闲谈。 微风徐来阵阵槐花香,树下的叶子斑驳的影子轻轻摇曳。师徒二人好不自在。 归重教导她,“在这世上,一人一心,白首不离很是难得。” 她问归重师父:“那田大娘和她的丈夫生活二十年没有分开可是难得?” 归重的目光变得深远,轻捋着白须说道:“二十载的风雨同舟,已属难得之事。然真心与否却并非岁月可以衡量。他们相伴乃天性使然,真情与否,为师不可妄语。” “世间纷扰,真心难觅亦可贵。万般皆苦,也许只有真心相待方可化解。” “为师叫你明心,望你明真心,见真性。不执着不强求,放下,再放下……放到没有东西可放,便可见到本来面目,也便解脱了……” 师父当真是解脱了。 师父仙逝之后,只留给自己一个璎珞和一枚玉佩。 师父告诉她这玉佩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秘密,现在交给她保管,也许会有用得上的一天。 周婳摸着冰润的玉佩,上面刻着精美的图案,有云,有复杂的花纹,还有那弯弯绕绕的…… 周婳很感动,她觉得师父把值钱的东西留给她了,一定是怕她饿死,所以留了这玉佩让自己好能换点银两生活。 不过周婳很庆幸,师父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她去寺里供奉师父牌位的时候,遇到了母亲身边的张嬷嬷,母亲身子一向不好,张嬷嬷正在为母亲祈福。 张嬷嬷一眼就认出她脖子上戴的璎珞,又惊又喜的张嬷嬷顿时泣不成声,为寺里又添了好些香火,又磕又拜好一通折腾。 周婳就这样被接回了府,从此锦衣玉食,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 那枚玉佩也逃脱了被卖掉的命运。 归重(chong) 二声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叶嵘 第5章 庶女 重生回来半个月,周婳还没有给母亲请过安。 细想想也不怪母亲对自己不好。自己做为女儿的确很失职。她本应该是母亲的寄托,母亲的依靠。如今却成了嚣张跋扈,不受待见的周府野丫头。 母亲在她三岁那年忧思过度,终日以泪洗面,卧床不起不说,眼睛也哭坏了。 周婳原本是有大哥哥的,一母同胞。 但天不遂人愿,大哥哥早早儿的夭折了。 当时周婳还没有出生,她只是听其他人说,那时的母亲就受了打击,身子垮了一大半。 哪成想生了女儿,又把女儿丢了。 不做父母不知父母心。若是能以命换命,怕是做娘的都要排着队替孩子去死。 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 周婳想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今日她特意穿了母亲平时最爱的丁香色。 “姑娘,今日奴婢听紫檀说,夫人身子不太爽利,咱现在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夫人?”白蔻边看周婳的脸色,边小心翼翼的问。 周婳知道白蔻的意思。她是怕自己气到母亲。 因为上一世,只要她去看母亲,基本都会争吵着出来。或是因为她跟齐政,或是因为她在外面又惹了祸,又或是……在府中和她姐姐妹妹争执。 反正她总是能让人生气的。 “今日母亲身体不适,作为亲生的女儿却避而不见,岂不是更让人抓了话柄?” “可是夫人她,她今天咳得厉害,动不得气,咱们,咱们……” “好啦,”周婳抓过白蔻的手,挎在自己的胳膊上,“我今日不会气到她的,我只是想去看看她,你就放心吧。”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母亲的院门口,周婳对着白蔻笑了笑,松开她的手先走了进去。 隔着门就听到屋内一阵阵的咳嗽声,听着当真是有些严重。 “母亲,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周婳撇了一眼母亲身边的周婉,想了想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打招呼。 “是请安,还是又惹了祸要我替你去收拾?咳咳咳……” 与自己的女儿相处了一年,夫人王氏也是知道的,她来找自己绝对没有好事。 “母亲误会女儿了,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您,白蔻,”周婳侧身换白蔻上来,“这是我炖的雪梨汤,来让母亲尝尝。” 她原本是不会做这些的,奈何上一世齐政身子弱,不是咳嗽就是迷糊,她耐着性子一点点琢磨这些吃食,只为了能缓解一点点他身子的不适。 “拿走吧,我什么也吃不下。咳咳……” 周婉递过绢子,为母亲轻轻掩住嘴。 她已经是习惯了周婳的无视的。 “母亲,这是妹妹的一点孝心,母亲要不就尝一口?”她倒也不是真的想替周婳求情,她是怕周婳恼羞成怒摔了碗,惹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哼,谁知道她这汤里下的什么药!拿走,我说不喝就不喝!咳咳咳……”王氏咳的更厉害了,周婉也是吓得一身冷汗。她已经准备好闭上眼睛等着周婳摔碗了。 周婳确实很生气,哪怕重活一世,也是感觉到有些委屈的。奈何上一世的经历太恐怖,压了她的性子。 “母亲既然喝不下,那女儿就先拿走了,等母亲想喝了,女儿再给您做。还请母亲好生养着,女儿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周婳带着白蔻离开了。母亲的病重,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太医院首慕云鹤的孙女——慕雁初 慕家子孙众多,周婳一直觉得是因为他们是医学世家,全家都会医术养生,所以没什么人死,导致家族的人越来越多…… 周婳的想法是有一点点可笑的,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可人口众多的原因还是因为慕云鹤最疼爱的嫡子慕若霖。 他可是取了一位正妻,八个妾室。 而慕雁初,就是这八个妾室中,身份最卑微的张氏所生。 张氏本是青楼里打杂的丫鬟。 长得不漂亮,也没有技艺傍身。 单纯是因为慕若霖喝多了,玷污了清白。 事后慕若霖为了防止事情闹大,就直接取了回去。反正家里都七个妾室了,也不差她一个。 而就是那一晚的轻薄,张氏怀上了慕雁初。 她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庶女,可她确实最聪明,对医学最有悟性的。 听闻慕家医学古籍很多,慕雁初七岁就能将大部分书籍内容背下来。 可因着她的聪明,为她招来了祸事。 正室夫人刘氏怕她抢过自己女儿的风头,更怕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比不过慕雁初。于是便用一种能使人假孕的药陷害慕雁初。 忠远伯府办了赏花会,刘氏特意带了从没有参加过宴会的慕雁初。 宴席上慕雁初突然腹痛难忍,几位大夫轮番诊治,竟都为怀孕。 若不是那日叶嵘在场,慕雁初是一定会被浸猪笼的。 上一世她可是叶嵘身边很的重要人。 硝烟弥漫的战场,她替将士们疗伤。 叶嵘身中剧毒,她去攀最陡峭的悬崖采药为他解毒…… 如今想来,若是把慕雁初收为自己人,她不仅可以为母亲治病,那叶嵘是不是就可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直接中毒死了? 叶嵘死了,自己只要在处理了齐政,这一世岂不是就安枕无忧了? 周婳想了想日子,伯府的荷花宴下月初就要开始了,不知这帖子有没有递来。 “白蔻,一会儿你去打听一下,近日有没有收到忠远伯府的帖子,若是收到了,马上给我带过来。” “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 “哎等等,你别急,把这梨汤喝了。”周婳指了指白蔻手里拎的食盒。 “这个……这个毕竟是姑娘给夫人准备的……奴婢,奴婢就不好再喝了吧……”白蔻心有点慌,四姑娘从来没做过什么吃食,这味道就不说了,会不会中毒啊…… 周婳猜透了白蔻的小心思,笑着说:“你不喝,回去我可赏给白薇了。” 虽然怕中毒,白蔻还是很好奇,四姑娘做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的。听到四姑娘这么说,她急了,“谁说奴婢不喝了,奴婢现在就全喝掉。” 周婳轻轻按住白蔻的手,“傻丫头,我做了好多呢。你有份,白薇也有份儿。走,咱们回去一起喝。” “好,咱们一起喝!” 白蔻觉得自家姑娘变了,自从姑娘那天喝醉回来睡一觉,仿佛换了个人。 她不去找那个讨厌的齐政,也不出去惹事了。今日,还炖了梨汤给夫人。 还有还有,她不凶自己和白薇了,还要同她们一起喝梨汤。 白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二姑娘怎样都好,只要看着四姑娘开心,她就也开心了。 阳光将主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她们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就像这马上要结束的春日。 但即将迎接她们的,是更加炽热火辣的盛夏…… 第6章 旧人 周婳看着手中忠远伯府送来的帖子,陷入了沉思。 如何才能救下慕雁初呢?她区区一个未出阁,名声还不咋地的小丫头,能做些什么呢?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 还好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慕雁初是喝了刘氏下的药,才闹出了事端。 上一世她并没有在宴席上亲自经历,那时的她最讨厌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了。一堆人看那么几朵破花儿,说着口不对心的屁话,简直无聊至极。 她也只是与齐政闲聊事,得到的信息。 具体药效在何时会发作,叶嵘又是何时赶到的,她全然不知。 她需要让慕雁初喝下药之后再去救场,这样才能更能凸显她救人于水火之中。 她还得再叶嵘赶到之前救人,不然被叶嵘抢了先,慕雁初岂不是又要提他去解毒了。 周婳可不想让叶嵘活着,他死了自己才能有好日子过。 周婳想的苦恼,眉头皱出了三个褶儿。 窗外新栽的桂树上,有好听鸟鸣。 周婳起身,想看看是什么鸟,如果长得好看,就抓去给父亲把玩。 周少傅是喜欢鸟的,周婳记得一个罗汉图的竹编鸟笼里,有一只八哥。 那鸟个儿头不大,黑黢黢的,是父亲众多鸟里她最讨厌的一只。 不仅仅是因为长得不如旁的鸟,更是因为每每那只鸟见到自己,都会嘴欠的说:“惹祸精又来啦,惹祸精又来啦!” 周婳作势要打它,它就在笼子里好一阵扑腾,“讨厌!讨厌!” 周婳想到那只鸟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想着哪天再去会会它,教它说“周婳最美。” 周婳倚在窗框上,胆小的鸟儿竟一下子吓飞了。 周婳大骂一句“晦气的东西”,美目流转,转头望向了天空。 今日天气甚是晴朗,连一片云都没有。这天蓝的……蓝的…… 眼珠子一转,周婳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她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能够帮她拖住叶嵘。 周婳赶忙唤来了白蔻。 “去把我那件柔蓝色的牡丹彩蝶襦裙拿来替我换上。” 她记得他最讨厌女子穿蓝色的裙子。他说看着老气,没有明艳活泼的感觉。 换好衣衫,周婳又在首饰里翻出一支宝蓝孔雀珠钗插在发髻上。 “四姑娘今日穿的可真端庄。”白蔻在一旁笑盈盈的说道。 周婳也觉得挺好看的,可惜各花入各眼,那个人见了自己一身蓝,怕是要嫌弃死了。 今日天是蓝的,衣裙是蓝的,头上的发饰也是蓝的, 是时候去见见这位旧人了。 周婳带着白蔻和白薇,前往墨香居。 看着这条曾经几乎被自己踩烂的路,周婳心中百感交集。 不由得又想起上一世,自己是多么的单纯和愚蠢。 透过棂窗,齐政正坐于桌案之前,低眉翻看着《孟子》。 周婳不由得笑出了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他齐政无善无诚,这书怕是白读了。 周婳的笑声惊扰了齐政。 齐政抬头,半个多月未见的周婳,此刻就站在他的门外。 齐政想不通周婳为什么突然疏远他。他一直谨小慎微,迎合着她的喜好。 姈儿说周婳自小走失,无依无靠,回到府中,又无人待见。她最缺的就是别人的关怀。他只要假意对她爱慕,她就会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可如今怎么…… 齐政赶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周婳。 “婳儿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齐某了?” 想起前世,眼前之人伙同自己庶妹致自己于死地,火气噌的一下窜到头顶。 “齐公子自重,请唤我周四姑娘。” “婳儿你……” “齐公子怕是耳朵坏掉了,没听见我们姑娘让你唤周四姑娘么!”白蔻一向不喜欢这个齐政,总感觉她殷勤的很,不像是安什么好心。 “是在下唐突了,周四姑娘近日可安好?”齐政无奈,不知这姑奶奶今日起的什么幺蛾子。 “少了与齐公子打交道,我这日子当真是安的不能再好了。”周婳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齐政望着眼前一袭蓝衣的周婳有些失神。往日她只喜欢穿红色的衣裙,今日这一身柔蓝,看着倒是顺眼许多,“周四姑娘今日穿的很是素雅,与平日反差极大。齐某看着,很是温婉娴静。” 周婳嗤笑,心口不一的人,前世他见自己依赖他,甩都甩不掉,日渐放肆。不是嫌弃自己穿蓝色不好看,就是嫌自己喝酒醉醺醺的味道不好闻,百般的挑剔,哪还有最开始对自己的百般顺从? 如今看来,合着不是不喜欢蓝色,是压根不喜欢她这个人。 “齐公子,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抓紧办完事速速离去才是正事。 “周四姑娘请讲,齐某义不容辞。” “前日叶将军曾为我解围,我一直想亲自表达谢意。但我与叶将军平日素无往来。听闻齐公子与叶将军交情匪浅,不知可否帮忙引荐?” “这……”齐政有些慌,莫不是这女人看上叶嵘了?所以才对自己冷淡许久? “怎么,可是为难齐公子了?” “我与他实为表兄,替四姑娘前去说辞倒也不是难事,只是……表兄政务繁忙,不一定能有空闲。”齐政是不想让他们见面的,周婳不是这么有良心的人,不可能因为替她解个围就要答谢人家。 上一世自己临死前,齐政在叶嵘的扶持下,已经当上了户部部尚书。 可周婳知道,这个位置本不是空缺的。是叶嵘抓到原户部尚书史大人的独子,做假账吞公款,大肆敛财的把柄。逼着史大人让出了位置。 周婳记得当时叶嵘交给了齐政一本账簿。她在书房眼看着齐政翻阅,有一页记着:募兵十四万,粮饷支出130万两白银。 账册还没看完,叶嵘就来了。 齐政让自己先回避一下。 闲来无事的她站在门口没有走,想着让白蔻买只满香堂的烤鸭来吃,然后再配点…… 还没想好配哪家的酒,就听书房中传来重重拍桌子的声音。 “啪!” 没有心理准备的周婳吓得抖了一下。 “七万的兵,上报十四万!当真是胆大妄为!”齐政气的大声吼道。 当时的周婳懒得理会政事,没有再往下听,带着白蔻走了。 周婳别的不行,记忆力还是不错的。那本账册她看到过的几页差不多能记个大概。 她把印象中那几页记录的东西写了个大概,用信封封好。 “这封信你交给叶嵘,约他后日来府中,他一定会来的。” 周婳思考过了,上一世叶嵘不知为何一定要她死,现在也许她就已经在叶嵘的死亡名单里了。所以这一世若想要平安度过,要么叶嵘死,要么她成为叶嵘的人。可不是要嫁给他,是成为对他有用的人。 先把慕雁初抢过来,再以这少量的账示好。两手准备嘛,他直接被毒死了固然好,若是不死,那自己就努力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总不至于砍了自己的肩膀胳膊吧。 齐政有些不信任的看着她,问道:“那我,约在几时让他过来?” “巳初二刻。”与请帖同一时辰,叶嵘不可能分身。 周婳猜测他能去参加伯府花宴,纯是因为忠远伯府伯爷曾经也算救过叶嵘一命。 三年前叶嵘回京途中,遭西临国埋伏。 叶嵘负伤逃走,躲藏三天,遇到刚刚访亲回来的伯爷。伯爷一路将他带回,安置在伯府修养。 事后还有意将嫡女许配给叶嵘,他借口说年幼时已经与一户人家有过婚约,只等那女孩再长大些便可成亲。 伯爷也不好再勉强,于是作罢。 这两池荷花便是叶嵘对忠远伯府的答谢之一。 所以二者择其一,他必定对账册更感兴趣。 看着胸有成竹的周婳,齐政不好再说什么。他只按照周婉说的,万事皆迁就她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