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越无声》 第1章 新生 【23日,凌晨1:30,N县县城小出租屋】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叶祈生苍白消瘦的脸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他刚刚录制的干音。窗外雨声淅沥,混着楼下尖锐的骂声,头上的耳机把他和整个世界隔开。 叶祈生按下暂停键,摘下耳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和涩痛的耳廓。 “再录一遍吧。”他对自己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手指刚碰到鼠标。 “砰”的一声砸强声,从隔壁突然传来,接着是一个中年女人刺耳的吼声:“哭丧鬼!大半夜嚎什么嚎!” 叶祈生的手指僵在半空,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能关掉了录音。 他低头,看着桌面上那首未录完的歌。 “算了。” 他伸手去摸酒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此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舅妈】来电。 叶祈生看了名称备注几秒,才按下接听。 “喂。”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沮丧,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通电话的内容。 “祈生?!”舅妈的声音带着疲惫和烦躁,“你爸的债主到现在还不走,你让我家还怎么睡?以前的事就算,这次直接堵在我家门口了!你说怎么办?!” 叶祈生被震得不敢说话。 “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活着的,但别连累我们!” 舅妈的语气越来越急。 “你爸死了这么多年,他欠的那些债盯着你不放就算了,找到我们家怎么回事啦!你躲了倒是轻松,想办法解决啊!这个烂摊子我们家可收拾不了!” …… 叶祈生等舅妈冲他吼完,才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房间里只剩下雨声。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祈生一动不动,痴痴的呆着。 过了好久。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纸箱。 箱子里有一把发旧的吉他,吉他包早已经找不到,却没有一点落灰,琴背上紧紧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温柔地笑着,旁边站着年幼的他。 “妈妈…”他轻声念出这个字,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一个圆形的焦痕。 十岁那年,他亲生爸爸喝醉后把烟头按在照片上留下的。 叶祈生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他总是会想起,那天他耳朵贴着门。 听到妈妈与爸爸又发生了争吵,打闹声很大,当时的他,即使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推不开那扇门。 当他开了门时,才知道门里发生什么了。 “妈妈,那天是你自己选择要跳下去的吗,还是他……” “妈妈,我好累,我活的好累,我想找你了。” …… 叶祈生抱起了吉他,背上软塌的背包,推开出租屋的门,朝着舅妈家的方向,冒着雨,走了不知道多久。 “我去找你,我去找你,妈,等解决完这件事就去!” …… “不行!我不能!” 路到中途。 不知哪里顿生的理智。 “我…我做不到。” 祈生攥紧拳头。 那已经超出我所能承受的了,我应该是要逃离。 祈生朝着火车站的方向奔去,不敢回头,哪怕一次。 【23日,上午10:35,F市中心人民医院】 李越骁站在院长室门口,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关于李越骁医师重大医疗事故的处理决定》 他脸上依旧平静。 办公室的门开了,院长走出来,看到他,叹了口气。 “没办法,越骁,你知道,医院必须给家属和社会一个交代。” 李越骁点头,声音平稳:“我接受。” 院长递给他一个信封。 “你的辞职信,医院已经批准了。” 李越骁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那张薄薄的银行卡——离职补偿金。 “除了离职结算的工资,剩下的是雁雁给你的。” “我不需要这个……”他说,然后松开手,任信封掉落在地,转身离开。 “越骁!你先站住!这件事的真相雁雁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这件事是雁雁的不对,但是……” 李越骁扭头看向院长,“但是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李未骁靠近院长。 “还请麻烦朱伯父替我转告雁雁,从小到大我一直当她是妹妹看待,” “这件事我只是以兄妹的情分,我帮她扛了,让她不要多想,好好在医院。” “那你……”院长担忧的拍了拍李越骁的肩膀。 “伯父,我的父母不了解我,您还不知道吗?我从来就不想当医生,这对我也是个解脱。”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廊旁,几个护士低声议论着,在他经过时立刻噤声。 李越骁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拐角处。 “李医生……” 身后有人叫他。 李越骁回头,是他几周前经他亲自带过的一个规培生。 “我……我不相信你会……。”学生结结巴巴地质问到。 李越骁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好好干。” 他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正刺眼。 手机震动。 【母亲】来电。 他只犹豫一下,接通。 “越骁,你辞职的事我都听雁雁说了,是想好要回来帮爸爸妈妈管理公司了吗?” 李越骁沉思片刻,才回答:“这次,我会回去的。” “真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惊喜声。 接着是父亲低沉的声音:“回家吧,我们商量一下。” 李越骁看着路上车水马龙,:“但不是现在。” 电话那头静了一秒。 “什么?!”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乖儿子,你还要去哪?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是家里的产业也需要……” “妈,我只是……”他打断母亲的声音。 “骁骁,你不小了!爸妈也都老了!我们……”他的母亲还在极力劝解。 “我想先静静心,再回去……吧。” 又是一阵沉默。 “你决定了?”又传出父亲的声音。 “嗯。” “那好吧儿子,一年的时间,一定要回来。” 母亲也做了最后的妥协。 “我答应。”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路边,等着一辆能把他带离这座城市的出租车。 “李医生?”一个清洁工阿姨从医院出来,犹豫地叫住他,“这个……是您的吗?” 她手里捧着一个金属奖杯——“最佳新人医师”,底座上还刻着他的名字。 他盯着奖杯看了几秒,摇头。 “是吗?或许吧。” 李越骁接过,转身,随手扔进了站台旁边的垃圾桶。 片刻,出租车停在越骁面前。 “师傅,去北站。” 【24日,上午7:50,A市高铁站】 叶祈生抱着吉他,登上一列南下的火车,李越骁什么也没拿,踏上了北行的列车。 此刻,两列车在24日的A市高铁站短暂停留交汇,一声汽笛长鸣,列车又交错而过。 两人前后下了车,祈生丢掉了手机里一直打个不停的电话卡,越骁在车站附近买了本当地的景区度假指南。 第2章 断弦 下了火车后,叶祈生漫无目的,坐在离高铁站前方不远处的石墩上,抱着吉他。 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二十分,显示时间的旁边“无服务”字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昨夜的淋雨,整个人被雨水浸透,虽然衣服在坐车途中已经干的差不多,但是一路上到现在,他一直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黏腻,头发紧贴着额头,连呼吸都感觉带着些潮气,叶祈生只能硬抗着。 导航功能使用不了,他开始有点后悔一下车就把电话卡扔掉。不过既然已经扔了,就想断的干净些,不想再回去找,叶祈生想。 环顾周围,所幸不远处正好就有一家通讯营业厅,祈生呼出了久违的一口舒心的气息,不知是暗自窃喜天助还是觉得讽刺,祈生边叹了口气边嗤笑一声,要是真有老天爷就好了。 进入营业厅,柜台后的女营业员眼睛停留在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的脸上。 “您好,需要做什么?”女营业员问到站在柜台前的叶祈生。 “我来办张电话卡。” “好的,办卡需要身份证。” 叶祈生从口袋摸出身份证递给业务员,不经意露出胳膊上几道还未完全愈合的划痕。 业务员不禁咽口水,稍显露出些不自然的神情。 “那个,先生,你…想要什么套餐?” “最便宜的。” 业务员敲了几下键盘,抬头问,“您名下原号码要保留吗?” “不用,需要注销。” 几分钟后,叶祈生走出了通讯店,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光看着现在的自己,身上全然一副流浪汉的气息,难怪会觉得业务员刚刚有点害怕自己,不过手机终于有了信号,他抿了抿嘴唇。 “先找地方洗个澡吧。” 【24日,上午11:05,快捷酒店】 叶祈生推开玻璃门,厅内空调吹出的冷气瞬间向他扑面而来,不仅让他没有感到舒爽,反而让他打了个寒颤。 前台服务员正在低头玩手机,察觉有人向她靠近,才抬起头。 “您好,请问有预订吗?” “没有。”叶祈生声音很低,“我想开个钟点房。” 前台扫了他一眼。 “身份证。” 叶祈生把身份证递给前台时,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黑色行李箱的轮子在瓷砖地上发出轻微的转动声。 叶祈生转头看向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您好,我姓李,有预订。” 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前台敲了几下键盘,抬头微笑:“李越骁先生,对吧?您预订的大床房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房卡。” “李先生这边还需要另付押金。” “好。” …… 叶祈生在旁边等待着,明明是他先来,前台却优先办理了李越骁的入住,未免有点…… 待李越骁离开,前台才把叶祈生的身份证递回去,叶祈生的余光又瞥到了那个叫李越骁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肩线利落,背影潇洒,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人物,完全和这里的其他人能够形成对比。至少在穿着方面,比自己有档次多了,叶祈生心里暗想。 “您的房卡,306,钟点房四个小时,到下午三点。”前台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叶祈生接过房卡,低声道谢,然后走向电梯。 电梯门刚要关上,一只手伸出把电梯门挡住。 门重新打开,李越骁站在里面,收回给叶祈生挡电梯的手,微微侧身,给他让出空间。 “谢…谢谢了。”叶祈生低着头走进去,站在角里。 电梯上升的几秒钟里,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叶祈生盯着楼层数字跳动,余光却忍不住瞄向身旁的男人。 ——黑色衬衣,手指修长,腕表折射着冷光。 “他的肩好宽。” “要是自己也是这样就好了……”他莫名其妙地这样想。 “叮——” 三楼到了。 李越骁先一步走出去,叶祈生跟在后面,看着对方停在308门前刷卡进门,他自己的房间,306,就在他的隔壁。 祈生进门,迫不及待的先去冲澡,热水冲掉身上的黏腻感时,叶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雾气弥漫的浴室里,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皮肤,锁骨凸出,肋骨隐约可见。 “又瘦了。” 他擦干身体,换上浴袍,自己的衣服还带着点臭味,这个酒店也没有洗衣机,烘干机之类,只能忍臭先穿上,然后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稍作休息。 屏幕亮起,他点开录音软件,找到那晚未录完的demo。 耳机里传来自己沙哑的哼唱,旋律断断续续。 “副歌部分还得改……” 片刻,他拿起吉他,轻轻拨了几个和弦。 手指有些僵硬,但旋律慢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戴上耳机,跟着节拍哼唱,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依然清晰。 “(吟唱)……” 叶祈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此时李越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越骁昨晚在列车上几乎没怎么睡,本想趁着现在可以补个觉,隔壁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和哼唱却像一根细针,不断刺着他的神经。 李越骁的头一直隐隐作痛,终于忍不住要去提醒一下隔壁唱歌的人。 “咚、咚。”他敲了敲墙壁,声音不大,但足够提醒对方。 屋里吉他声停了一秒,接着又继续。 李越骁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又敲了两下。 “咚、咚。” 这次力道重了些。 吉他声终于停了。 李越骁刚松一口气,可不到十秒,隔壁又传来更清晰的哼唱。 “……”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1点多。 李越骁不知隔壁房间是没有听到他的提醒还是故意吵扰,愤愤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您好,前台。”他拨通酒店内线,语气平静,“我隔壁房间的客人可能在练琴,声音有些大,能麻烦你们提醒一下吗?”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叶祈生正弹唱到副歌部分,突然被一阵急促又大声的敲门声打断。 他愣了一下,摘下耳机,走到门口,一位服务员站在外面。 “您好,先生。”服务员面带歉意,“隔壁客人反映您这边的声音有些大,能否请您……” 叶祈生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抱歉,我马上停。”他连忙说道,声音因为尴尬而有些发紧。 服务员点点头离开了,叶祈生关上门,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 “吵到别人了……” 他迅速收拾好吉他背上,然后拿起房卡,决定提前退房。 走廊里很安静,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身时却猛地撞上—— “啊!” 祈生踉跄了一下,吉他从怀中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断裂声传来。 叶祈生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 吉他的琴颈裂了一道缝,一根琴弦也崩断了。 “……” 祈生盯着那道裂痕,喉咙发紧,眼眶湿润泛着红。 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抱歉。” 叶祈生抬起头,对上了李越骁的视线,瞬间热泪盈眶,委屈和倔强在此时终于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李越骁眉头微皱,“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赔偿你。” 第3章 无声 “没,没关系……” 叶祈生跪坐在地上。 发白的手指抚过琴颈的裂缝,断裂的琴弦割在心口。他猛地站起身,后腰又撞上消防栓的金属箱,钝痛顺着脊椎窜上来,琴身撞到墙上发出脆响,断裂的琴弦在动作间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真的...没关系。“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把每个字都咬得生疼。 李越骁看着青年低垂的睫毛已经粘着几滴颤抖的泪斑,自己太阳穴此时突然突突跳动,疼痛的更剧烈。他强忍着头疼,掏出钱包,“我可以赔付双倍的价格表达我的歉意,只不过我现在不能陪你去……”李越骁扶着头。 这句话像按下了叶祈生情绪开关。 祈生突然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你们这种人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疲惫和头痛正困扰着李越骁,让他语气变得生硬,“所以呢,你还要怎样?” “我要恢复原样!”叶祈生声音嘶哑。 “我可以帮你问问好的制琴师,费用我来……”谈到钱,李越骁的话卡在喉咙,“对不起,我现在不舒服……”。 “不必了,”叶祈生扯下那根断掉的弦,“不要…我才不要……恢复原样,反正早就该扔了……” …… 青年消失在电梯间,略显单薄的背影,李越骁烦躁地揉着眉心。他回到房间,现在只想安心地沉睡几刻,缓解一下这烦死人的头痛。 直到傍晚打电话来。 来电显示【母亲】 “越骁,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很好。” “我和你爸还是觉得……” “就这样吧。” 李越骁没等母亲的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醒来,窗外天已经暗成深蓝色。 “还是有点头疼。” 李越骁略微收整了自己,走出房间门。 正看到旁边房间的新客入住。 “换人了吗?他已经走了?” 李越骁本想等到晚上大家都冷静下来后再进行后续赔偿的沟通,没想到那个青年已经走了。 只有残留的记忆提醒着中午真实发生过的争吵。 “那个青年今下午时看起来好像还蛮伤心的,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 “本来就是来散心的,还是别徒增烦恼。” 微风瑟瑟,刚过完夏日的秋天,天气还没有那么冷。 叶祈生只穿着一件淡蓝色T恤,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我的存款在这儿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看来今晚要……” “又不是没这么狼狈过。” 叶祈生顺势躺了下来,蜷缩在长椅上,即使硬木板硌得他受伤的脊背生疼。 他紧抱双臂。 “早知道就不该赌气。” “早知道就该忍一忍。” “那个人高高在上的态度。” “好可惜,我的吉他,还有妈妈……” 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叶祈生轻轻闭上眼睛,泪水被挤出来,从眼角到耳后划出一道浅浅的泪痕,轻轻睡着了。 …… “妈妈,我也想睡长椅。” “为什么呢?” 一对母女正在餐厅吃饭。 “那个叔叔就在XX公园的长椅上睡觉呀,今天这么热我也想在外面睡,会很凉快吧!”小女孩的声音天真,尖细。 “什么叔叔呀,妈妈怎么没有看到?” “妈妈刚刚停车在公园,去上厕所的时候呀,我在门外等你的时候看到一个叔叔就在那里睡着呢。” “啊?!宝贝,以后看到这种叔叔一定要先来找妈妈!” “嗯嗯……” “宝贝也想体验在户外睡觉吗,那这样,这个暑假只要你通过古筝等级考试,妈妈就带你去露营好不好呀。” “好~~”小女孩开心的笑。 她们谈话的声音传到旁桌正在吃饭的李越骁耳中。 “是他吗?” 结账过后,餐厅斜对面就是那个公园。 “就去看一眼,反正也没什么事。” 李越骁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什么执意想去看看那个人是谁,只是心里总觉得,那个“叔叔”就是今下午那个青年。 便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地方。 “还真是他。” 青年蜷在暮色下,清秀的侧脸被路灯晕染,睫毛垂落的阴影在眼下洇开,发梢凌乱地贴着苍白的额头,几缕碎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瘦瘦的肩膀裹在灰渍的衬衫里,双手抱着手臂,嶙峋的腕骨格外显眼,脸颊上干涸的泪痕闪着细微的光。 “喂,醒醒。” 李越骁拍了拍叶祈生。 叶祈生双眼惺忪,睫毛微微颤动,还未完全清醒,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撑着手臂坐直,后背被长椅硌得有点发麻,他抬头看到了李越骁。 “怎么是你。”他的嗓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混沌。 李越骁站在他面前,逆着路灯的光,轮廓被镀上一层冷硬的边。 他居高临下般地看着叶祈生,“你怎么会睡在这儿?” 叶祈生脸颊发烫,“关你什么事。“起身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青年又只留给他踉跄的背影。 “……” 李越骁皱起眉,正想抱怨自己多管闲事时,发现长椅上躺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刚弯腰拾起的时候,前方传来沉闷的倒地声—— 叶祈生晕倒在地。 “……” 下一秒,李越骁本能地冲了过去,皮鞋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喂!“他单膝跪地,一把扣住叶祈生的肩膀。 青年的身体滚烫,脸色却白如纸,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手掌触到他颈侧时,李越骁感受到的是一片湿冷的汗。 “喂!醒醒!“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 叶祈生再次睁开眼睛时,刺目的阳光正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VIP病房的空调运转得恰到好处,将秋老虎的燥热隔绝在外,空气中连消毒水的气味都淡得几乎闻不到。 “怎么还......“他抬起手,发现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透明的药液正缓慢地滴落,“怎么还会输着液……”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李越骁身上已经微皱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装半满水的玻璃杯,眼下挂着不明显的青黑,递给叶祈生。 “是你带我来的。“叶祈生的喉咙带着灼烧般的疼痛,艰难地发声。 “嗯。”李越骁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铃,他的动作很熟练。 叶祈生挣扎着要起身,输液架被他扯得晃动。“我没事......让我走......“ “你这个人——“李越骁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道直接把叶祈生推倒在床,“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叶祈生垂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里很贵吧…我睡一觉就好了,不用.....“ “……”李越骁撇了撇嘴。 “钱的事不用你担心了。“李越骁松开手,“就当是昨天下午的补偿。 玻璃杯被强硬地塞进叶祈生手里,水温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我不需要……我要走……” “那你想去哪?公园长椅?还是回家?我送你回家?“李越骁声音稍稍拔高,略有些不耐烦的情绪。 病房里瞬间安静。 叶祈生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玻璃杯,一声呜咽打破寂静。 李越骁愣住了。 叶祈生哽咽个不停。 李越骁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怎么突然又这样无预兆的哭起来。 “我……没有……家……”叶祈生许久才从胸腔里憋出一句沉闷的话来,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哽咽吞没。 他哭得那么凶,却拼命压抑着声音。呼吸都变得支离破碎,泪水顺着鼻尖落在杯中,嘴里还不停地喝着水。 李越骁站在原地,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第4章 水花 那天叶祈生捂着脸哭了一会儿后便累的睡着了。黄昏时醒来,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他却是一意要出院,李越骁也没有强行阻拦。 之后他们就没了交集。 …… 直到。 【一个月后】 “您好,是李先生吗?这里是洗衣店。” “什么事?“ 洗衣店打来电话。 “您一个月前送洗的衣物一直未取,我们已经发送了三次短信提醒。“客服礼貌向电话另头阐述,“根据店规,超过三十天的滞留衣物我们将作无主处理。“ “哦,是哪家?” “A市xx区的简洁洗衣店。” “我现在不在那儿了,你们就按流程处理吧。“ “好的李先生,请您在小程序上结清保管费即可。” “知道了。” 李越骁正要挂断,对方突然又开口: “李先生,还有,洗衣时我们在衣物内袋发现了一张身份证,姓名是…叶祈生,确实是您送洗时一并送来的。请问这个需要保留吗?“ 叶祈生? 李越骁想起一个月前,刚到A市,在把晕倒在公园的那个青年送往医院办理手续时,从青年的口袋里摸出身份证,后来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里…… “身份证还在吧?“李越骁问道。 “是的。” “衣服先处理掉吧,证件还请保留,我三天内会亲自去取。” “好的,我们会妥善保管,祝您生活愉快。” …… 李越骁骨子里并不喜独处,平日里总以一副冷峻疏离的面具。白日里他西装革履,面若冰霜,但到了夜里却放浪形骸。 完全像两个人。 这种割裂,常常让他被头痛折磨得厉害,这也是他经常头痛的原因。 辞职一个月来,李越骁在各地漫无目的地飘荡。 重复着度假的休憩,虽然目光却从未真正停留在任何一片景上。 一个月以来周而复始。 意外的事情,像石子投入死水,总会溅起点水花。 第二日,李越骁便到达A市,取到了叶祈生的身份证。 “哦,记得是长这样……” 李越骁想了想,去了最有可能找到叶祈生的地方——最后和他在一起的医院。 ……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时,李越骁下意识皱了皱眉。 “你好,还记得一个月前在这里住过院的‘叶祈生’吗?” “请问您和他是什么关系呢?我这边可以帮你查一下。” “我是他……”李越骁顿了顿,“他哥。” “叶祈生?“旁边的护士突然插话,“是不是两周前来找身份证的那个小伙子?” “对对,好像是他!”另一个护士恍然大悟,“他留了个电话,说是……” “找身份证?”李越骁抢先道,想证明一般。 “是的,是的。”护士翻着登记本,“您不是他哥哥吗?怎么...” “他换号码了。”李越骁面不改色地扯谎,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 此时已经是下午,李越骁没有立即给叶祈生打电话过去。 直到夕阳西沉时,李越骁坐在酒店露台,从衣服内袋拿出那张便签。酒杯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大半,又倒了半杯红酒进去。 几天前在酒吧的记忆还在脑中——棕发男孩的软腰嫩臀,还有甜腻的香水味道。 还有事后空荡荡的失落感。 “啧…”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又开始作祟。 总是没有感觉。 李越骁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间灼烧的刺激让他下定心。 “喂?……”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叶祈生吧,你的身份证,在我这里。” “我的身份证?”电话那头明显怔了一瞬,还有窸窸窣窣的吵闹声,“好的好的,不过……实在抱歉,我现在还在工作,能不能明天……” “不行。”李越骁打断,不拖泥带水。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好吧,我现在跟老板请个假,马上过来。” “豪华酒店1103。” 不等叶祈生回应,李越骁直接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茶几上,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露台,利落地解开领口两颗纽扣,倚着栏杆望向楼下川流的街道。 时针转过一格多,露台躺椅上打盹的李越骁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回过神。他看了眼腕表时间,眉头微蹙,起身去开门。 门刚拉开,叶祈生就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你、你好,我来取……身份证……” “怎么这么久?”李越骁扫了眼青年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和凌乱的额发。 “实在不好意思,那个…”叶祈生垂着头,声音带着喘息的断续,“我看导航离得不远,就想跑步赶过来,结果中途绕进了巷子,然后迷路……” 李越骁侧身让出半道门,下巴朝屋内扬了扬:“先进来歇会儿。” “不用了!”叶祈生慌忙摆手,“我拿了身份证就走,老板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工作……” 叶祈生仰起头,目光在那张脸上来回审视。李越骁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这张脸。 “盯着我看什么?”李越骁高出叶祈生半个头,居高临下的视线几乎要把叶祈生看穿。 “没……没什么。”叶祈生慌忙别开眼,后退半步,“那个,我真的得走了。” 叶祈生话音刚落,肩膀突然被一股力量扣住。 李越骁长臂一揽,将人直接带进屋里。温热的呼吸扫过发顶,带着幽香的体味:“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那天是谁把你送进医院的?” 叶祈生挣扎着推开李越骁,:“果然真的是你!你是……专门引我过来的?还是……” “碰巧罢了。”李越骁漫不经心勾起嘴角。 “那就好。”叶祈生攥紧衣角,“我真的该走了,身份证……” “在露台。”李越骁转身迈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别在门口了,跟我来吧。” 叶祈生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李越骁径直走向露台茶几,修长的手拿起还剩多半瓶的红酒,:“陪我喝两杯,当感谢我了,如何?” 酒液在灯光下晃出细碎光纹。 “在开什么玩笑?”叶祈生后退半步。 “连跟我喝杯酒都不肯?”李越骁挑眉,将酒杯搁在茶几上,“还怕我在酒里下药吗?” “真不是!”叶祈生的手攥紧衣服,“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工作,现在喝酒误事,而且我酒量也不太好……” “什么工作非得这个点?” “就是服……” “少废话了。”李越骁抄起车钥匙甩了个漂亮的圈,“喝完我去送你,比你跑断腿快十倍。喝完再给你个惊喜——保证你会喜欢,怎样?” “什么惊喜?”话刚出口,叶祈生就后悔了。 “想知道?”李越骁逼近,温热呼吸扫过叶祈生耳旁,“先干杯。” “算了,我不需要,除了我的身份证我也不想和你要更多。” “还嘴硬?”李越骁眯起眼,尾音拖得暧昧又危险,“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在医院……” 叶祈生渐渐涨红了脸,:“够了!不用说了,我喝就喝!” 叶祈生手刚触到杯壁,冰凉的触感就被李越骁掌心的温度覆盖——李越骁的手覆在叶祈生手上,笑意不达眼底地将酒液往叶祈生的唇边送。 “唔,红酒这么酸的……” 第5章 玩笑 半瓶红酒被灌进胃里,叶祈生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你怎么不喝……”通红的脸颊泛着水光,连说话都咬不清尾音。 “我答应要开车送你,总不能酒驾吧?”李越骁轻笑。 “那你还让我……早知道不陪你喝了……”叶祈生撑着扶手踉跄起身,“我,我现在可以拿身份证走了吧……”话音未落,叶祈生想站起,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朝着地毯栽去。 李越骁眼疾手快托住他后颈,:“你这样子还能去工作吗?” “能啊,我能。”叶祈生挣扎着要站稳,却被对方箍住腰肢,“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逞强吧。”李越骁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拦腰抱起。叶祈生醉醺醺地往他怀里钻。 从走廊到电梯,再到地下车库,叶祈生全程挂在李越骁身上,手指无意识揪着对方衬衫下摆。直到真皮座椅的凉意贴上后背,他才迷迷糊糊呢喃:“我要去……工作……” 李越骁俯身扣上叶祈生的安全带,确认卡扣卡紧后,他直起甩上车门,脚步声随着后备箱开启的声响消失。 李越骁怀里抱着个被天鹅绒琴套裹得严实的长形物件坐进驾驶位。 “接着。” 李越骁把盒子抛到后座的叶祈生身上,撞击让叶祈生抬起头。 “什么?”他眯眼皱着眉。 “说好的惊喜。” 叶祈生扯下盒套,乌木指板在车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原本裂开的琴身缠着镶嵌的云纹,比从前的旧物件精致了不知道多少。 “你怎么找到的。” 李越骁挑眉,“那天你扔在酒店前的垃圾箱旁边,要不是我路过——” “我不要!”叶祈生提高音量,酒意上头。 “行啊。”李越骁把琴从叶祈生手上夺过,作势将琴往窗外送,“反正这琴被你扔过一次,再扔第二次也算善始善终。” 琴身已经悬在车窗边缘。 叶祈生攥住安全带,:“等,等一下……” “怎么?” “琴上的照片还在吗?” “什么照片?”李越骁侧头看他。 叶祈生的视线最后在琴身上打量一番,后背重重靠在座椅上:“算了……你扔吧。” “如你愿。”李越骁手腕轻转,吉他坠落的闷响在空旷车库炸开。他一脚油门踩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后视镜里,叶祈生望着窗外的眼神空洞。 “哪里?告诉我位置。” “千达广场。”叶祈生头歪靠在车窗上。 李越骁余光扫过后视镜里那张晕红的脸,喉结动了动,调高了空调温度。 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没能吵醒后座人。 等车停稳,李越骁解下安全带探身过去:“喂,醒醒,到了。” 叶祈生没有被叫醒,顺势躺倒,带着红酒气息的呼吸扫过他手腕。 “叶祈生?”李越骁往前伸了伸,加大力道摇晃,换来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呓语。 李越骁烦躁地扯松领带,盯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突然想起急诊室里同样的脸——那时这人也是这样。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时,叶祈生才惊觉自己靠着座椅睡着了。他揉着发僵的脖颈。 “到了吗?” 叶祈生声音沙哑,慌忙坐直时扯到宿醉的太阳穴,看到车窗外此时漆黑的一片,偌大的室外停车场幽静地让人感到心里发慌,手机屏幕亮起的时间刺得人眼眶发烫——凌晨三点多,还有错过的未接来电在锁屏上堆满屏幕。 李越骁听到叶祈生的声音,也从睡眠中醒来。 “这就是你着急要去干的工作?”李越骁解锁手机,将屏幕上的时间怼到叶祈生眼前,嘴角起一抹戏谑。 叶祈生看了眼刺眼的屏幕,:“还不是因为你的酒,我已经都掐着大腿保持清醒了,谁知道后劲那么大……”嘟囔声越来越小。 “我冤枉。”李越骁挑眉,屈指敲了敲方向盘,金属腕表撞出清脆声响,“我连冰块都没给你加,难不成你怀疑我给你下安眠药?” “是我自己……”叶祈生轻叹了口气。 窗外又一阵凉风流入车内,让空气又冷静下来。 “你是叫叶祈生?我没记错的话。” “啊?”叶祈生抬头,撞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是……是啊,不过听你你念着总感觉怪怪的。” “怪在哪儿?发音不准?”李越骁轻笑一声,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起身,侧身坐进后座。雪松香味与着淡淡的红酒气息相遇,将两人笼罩,李越骁靠近叶祈生,两人的膝盖相触。 叶祈生本能地往窗边缩了缩,后背抵住了玻璃才停下:“不,不是发音的问题……”他瞥见李越骁垂落的领带扫盖自己手背,将手藏进手肘。 “可能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原因吧。” “想知道?” 李越骁胳膊撑着座椅靠背,侧身将叶祈生困在狭小空间里。幽暗的车灯在他下颌投下暧昧的阴影,“和我多聊聊,你就知道了。” “离我远一点。”叶祈生还想继续往里面缩,可是实在没有能挤的位置,“保持距离我就能聊,反正现在也没处可去。” “行。”李越骁稍稍退后半臂距离,指尖摩挲着真皮座椅,“你现在还好吗,住哪儿?” “我在千达广场的一家餐饮店做服务员,暂时住员工宿舍。”叶祈生把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 “宿舍几个人,条件怎么样?” “一间房四个人,但另外两个同事都住家里。” “那就你了吗?” “嗯。”叶祈生声音发闷,“第一次见你那天,是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城市。” 李越骁目光变得深沉:“打算一直这样?想过以后吗?” “现在的我,已经是过去我的以后了。”叶祈生喉咙发紧,睫毛上泛起点水光,“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你就这么爱哭的?”李越骁伸手的抚摸叶祈生的脸颊擦去眼角的水光。 “没有,眼睛干涩了。”叶祈生别过脸,强撑不让眼眶里凝聚的水珠掉下来。 李越骁轻笑一声,语气变得像哄人:“那天,也是我第一天来这里。 “出差吗?”叶祈生问道。 “辞职。” “啊?是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离开待了将近三十年的地方,独自一人在外游荡还是头一回。” “可你看着……特别世故老练。”叶祈生打量着李越骁西装革履的模样。 “我才29岁。”李越骁挑眉,“哪儿来的什么老练?” “就大我几岁而已……怎么你这么沉稳,我却是……。”叶祈生忍不住嘟囔。 “沉稳?不过是被磨平了棱角。”李越骁靠回座椅,眼底闪过落寞,“一旦成为这样,就再难有纯粹的快乐了。” “我连成熟都够不上,但也没尝过什么无忧无虑的滋味啊。”叶祈生苦笑着摇头。 “你多大?” “23。” “谈过恋爱吗?”李越骁随意的问题,却让空气紧绷。 “我?当然没有!”叶祈生耳尖泛红,“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聊聊而已。”李越骁轻笑,“你倒好奇,我独身来这,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呢?” “那……有女朋友?” “我从没谈过女朋友。”李越骁目光灼灼。 “不可能吧!”叶祈生脱口而出,“你长得帅、气质好,又……”叶祈生还想继续说。 “因为——”李越骁突然倾身逼近,李越骁身上幽香的气息裹挟着炽热的温度,“我喜欢的是男生。” 语落,叶祈生被李越骁的身体困在座椅上,头顶的车顶灯在李越骁身后投下大片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你,你干什么!”叶祈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牢牢禁锢。 李越骁的呼吸扫过耳畔:“我说我追你,你会同意吗?” “开什么玩笑!”叶祈生涨红着脸。 “我说过,我从不开玩笑。”李越骁指尖挑起叶祈生下颌,眼神里翻涌着势在必得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