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仙》 第1章 冷宫 月圆之夜。 一壶毒酒端到她面前。 “娘娘,您还是趁早喝了吧,咋家还赶着回去向圣上复命。” 尖锐话语自矮胖男子嗓中挤出,格外刺耳。 肌肤冷白的少女伫立不动,纤细指尖轻微摩挲素色衣裙。 ——果然不该轻易放他们进来。 “本宫何罪之有,圣旨御书何在?” 清冷如融雪山泉,径流直下。 “皇上允您自裁,已是格外开恩了。” 另一高瘦宦官打扮的男子半耷着眼睑,语气消沉而焦躁。 “两位可是在御前伺候的公公?本宫怎么不曾见过……” 少女乌眸轻眨,语气浅淡舒缓,瞳底愈透坚寒。 “娘娘在冷宫待了一年,外头早就改天换地,不识得奴才也属正常……” 矮胖宦官话音未落便被高瘦那个打断。 “别跟她废话了,反正只是个废后而已。” 他拿起酒杯向前半步,似已失去耐心。 少女盯了酒杯半晌,随即缓缓垂首,喃喃低语。 “皇上赐本宫的……可是鹤顶红?” 明明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美娇娘,只怕金屋藏娇还来不及,实难想象究竟犯了什么错才废入冷宫。她轻咬的水唇暗喻着或许有过痴心错付,面上虽无半点深宫弃妇的哀怨模样,却令人无端生出些许同情。 “正是。此毒夺命极快,娘娘不会有太多痛苦。” 然而高瘦宦官脸上并无半分怜悯。 “不,不可能是陛下……”少女再抬眸时,眼角已噙含泪光,“两位公公可否让本宫死个明白?” 当今圣上只是摄政王的傀儡,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但不可明言而已。 “娘娘还是早些上路吧。”端着酒壶的矮胖宦官亦上前半步。 “两位若答应放了我的婢女,本宫绝不让公公为难。” 少女微微展臂护住身后另一更显稚嫩的女子,微不可察地飞快侧目与她交换了一瞬眼色。 两名少女皆着浅衫素裙,鬓间不饰钗环,宛若月光中降生的一对世外仙娥。 若非面前女子仙姿玉貌乃世间罕见,恐难分辨谁是他们要找的人。 “娘娘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旁人呢。” 眼见两道黑影齐齐逼压过来,女子只得接过酒杯,双手捧于胸前。 她面沉如水地瞥了一眼荒败庭院的角落,那里似乎只有一片杂草。 随后酒杯轻颤着渐渐靠近唇沿。 嗖——! 一支长箭正中杯心,瓷片当即碎裂,连同毒酒绽落在地。 那两人只慌忙转头望了宫门一瞬,便惊恐万状地翻过墙垣消失在夜色里。 男子从宫门阴影处走入月光下,颀长手臂垂握彤弓,玄衣金甲描绘秀美轮廓。 不会错,那张英俊冷肃的面容正是将她打入冷宫的夫君。 他眉眼一沉,身侧将士立刻俯首领命,瞬间如离弦之箭向墙后追去。 男人抬起头远眺黑影,微微咬齿,大约在后悔没有先瞄准那两人的喉咙。 很快,他偏过头望向女子,毫无波澜的表情仿佛才发现她。 女子也早已敛去方才的娇柔泪意,目若寒星间判若两人,峨眉淡然得也像是不认识他。 四目相对间,万籁俱寂,空气凝滞。 “洛寒枝。” 声音如面目一般深沉,难得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可那张脸未流露丝毫柔情,漆黑如墨的鹰眼满是审视。 毕竟她也有可能是那两人的同伙。 长剑缓缓出鞘,残存的暗红顺着刃尖缓缓滴下——那是摄政王的血。 她置若罔闻,先一步移开视线,偏着头朝他的方向迈步。 手掌不觉握紧了剑柄。 她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剑身飞向她背后的草丛,惊出几只雪白的垂耳野兔。 他面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且不论后宫中从未见过野兔出没,他的剑术与弓箭一样,从无虚发。 目光不由跟随雪兔回到女子身上——她已蹲在角落里那片杂草面前,认真地采摘着什么。 “白榆。” “来了!” 那小侍女轻车熟路地从檐下翻出一只竹箩,快步跑去与她一起挑拣起来。 待他回过神时,自己已被她拉入殿内坐在一张古朴但干净舒适的檀木方桌旁,才察觉左臂不知何时被暗算的刀口正汩汩冒血。 她把几种草药放入石臼捣碎,铺在白榆已麻利撕成合适大小的布条上。 他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她把敷了药的布条略笨拙地隔着戎衣缠在自己的胳臂上。 “这药可是连鹤顶红都能救回来。” 轻描淡写回应着他内心的狐疑,怪不得她敢喝下那杯毒酒。 之前怎么没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有这么大的能耐? 玉腕被捉住时,她正试图用布条的两端系成蝴蝶结。 顺着他犀利的眼神望去,她才发现那支救命的飞箭竟也擦伤了自己的指尖。 果然,他若想杀她,轻而易举。 初春料峭,炙热的温度从腕处传来,她压着涌上双颊的红晕迅速抽回了手。 “多谢陛下相救。” 他依旧面无表情,起身离开仿佛随时要垮塌的陈旧木椅。 “陛下恕罪,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复命的男子垂首跪地,在殿内幽暗的烛火下勉强能看清面目。 虽佩剑铁甲,却并非普通的带刀侍卫。 也许宦官未必尖声细语,反倒可能身手高强。 皇帝沉吟片刻,再次将头转向了她。 那两个假宦官或许是摄政王的心腹,才能成为皇帝亲自出动抓捕的对象。 所以,救她只是顺便。 但如此危急关头,为何他们还要大费周章地乔装假诏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莫非以为她是皇帝安插于后宫的暗棋? 可惜不论身心她皆不是,反而皇帝恐怕已在怀疑她是摄政王的人了。 “那两人此刻身在何处,一算便知。” 在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里,她抱出一面铜镜放于窗前能沐到月光的八仙桌上。 “还需要那两人碰过的物品……”她小声咕哝着扫视庭院,忽而朝跪于檐下的男子浅声道,“劳烦捡三片地上的酒杯碎片过来。” 他转头看向皇帝,得到点头示意后才起身行动。 白瓷碎片被洛寒枝托于掌心高举头顶,她屏气凝神,闭阖双目的同时手掌倾覆,那瓷片便同流星一般坠落于镜面上,在月光下隐隐闪着贝母一般的流光溢彩。 她动作之熟稔自然,一如每日重复的进膳饮水那样稀松平常。 “此宫西南方向,地势最高的宫殿,草木葳蕤处。” 她凝视着铜镜上散落的碎片,不出几息就给出了答案。 “那不正是……?” 皇帝的眼神制止了身后男子再说下去,他旋即如同前次那样,顿首作揖后便如一阵风隐于茫茫夜色中。 铜镜前的女子并未动弹,反而抬眼皱起眉头,因为她的话还没说完。 “灾祸之源或在反向的东南角,若不赶快阻止恐怕……” 话音未落,浓烟已从殿宇东南侧传来,霎时火光冲天,呼救奔忙声乱作一片。 蓦然间一支戎衣黑甲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黑压压占据了冷宫并不宽敞的庭院,皇帝起身走出檐下。 “禀告陛下,余孽俱已伏诛,起火的是摄政王生前所居宫殿。” “全力灭火。” “是!” 皇帝随军步至门口,倏尔转身望向这座被火光包围的殿宇。 初春本就天干物燥,火舌在南风中一路肆虐,大有侵吞后宫之势。 唯独这座冷宫,明明陈砖旧瓦,蓬墙腐木,也有不少枯枝杂草漏洞百出,此刻却如被月光笼罩的一块半透明的璞玉,弥漫着依稀可见而不可及的朦胧银雾,令火势不能靠近甚至绕道而行,仿佛有神祇暗中庇佑。 而洛寒枝就那样亭亭立于阶前,不知是月光还是火光的缘故,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柔芒。 “若遇危机,可搬回原宫。” 他的语气似乎不单是为了让她避险。 “凤梧宫?”她乌眸微怔,而后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我在这挺好。” 似没料到她会拒绝,他完全回过身来正面相对,直视她的眸底深不可测。 “朕可复你皇后之位。” 这是他以为她不愿出冷宫的原因?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有些忍俊不禁,沉默着低下头去。 要进要出,就凭他如此轻易的一句话么? “可把院中药田一并移去。” 他早该知道,荣华,权势,地位,她都不在意。 如炬目光扫视院中一圈得出的答案似乎令她有些动心,氤氲而澄澈的凤眸轻眨一下,泛起丝丝涟漪。 “还有这些兔子。” “万物有灵,弗能强求。” 不知怎的她又恢复了起初的淡然拒意。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在认真思考还有哪些筹码可以商榷。 火势渐大,不远处响起爆炸引起的轰塌声,隐约可闻的哭嚎接踵而至。 他没有得出答案,未多迟疑便转身疾步离去。 “白榆,让附近受灾之人全都来此避难吧。” 待他的身影消失于宫道长街,她才走到门扉处,捡起搭在石墩上的玄色绒披。 那石墩原本是什么神兽,自她踏入冷宫门槛时便已难以辨认。 “还要准备食物和水,再帮我一起多摘些草药。” 白榆见绒披被她随意扔在木椅上,歪头不解道,“娘娘难道不想出冷宫吗?” 她专心捣着手中石臼,半晌才缓缓开口,“凤梧宫焉知不是另一樊笼,恐不如此安逸自在。” 况且他必定另有所图。 “可是娘娘进冷宫前好像与陛下感情还不错?” 洛寒枝没再搭话,只暗自思忖着这火到底是谁放的。 “虽然陛下后来也纳了其他妃嫔,但那已经是娘娘进冷宫之后的事了。” 似乎以为得到寒枝的默认,白榆自顾自说了下去。 “而且据说陛下不近女色,六宫粉黛一个也不曾临幸过……”白榆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正好皇上已夺回实权,若娘娘出去统御后宫,一定能成为最最贤德、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等等。 后宫……不是早就被他遣散了吗? 欢迎来到新文! 皇后因何被废? 是谁要假诏赐死她? 恶人又逃去了谁的宫里? 大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 冷宫废后的种种神奇,将在下一章进一步揭开~[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冷宫 第2章 废后 凤梧宫,红罗绸帐,花烛通明。 凤冠霞帔的女子端坐床榻,龙凤喜帕遮住了视线,只从极轻的开门声和摇曳的烛影判断有人靠近。 那人走到帏帐前就停了下来。 区区六品太史令之女,这便是摄政王为他挑选的国母皇后。 对初登大宝、急需坐稳皇位的年轻帝王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只因他的生母同样身份低微吗? 摄政王膝下有位自小视如掌珠,出落得国色天香的千金,正等着嫁给太后的亲生骨肉——他尚不满十岁的幼弟。 其实何止高贵的王女,整个天下都是为那传言承继了日神后裔的皇室嫡出血脉所准备。 他漫不经心地揭开喜帕,剑眉桃眼骤然一怔。 墨发绾成高髻,几缕青丝偶落瓷白侧颈,云鬓半掩弯眉淡如残月,眸瞳深处凝着烛火难融的霜色,摄人心魂又显出几分不谙世俗的疏冷。 她望过来的分明是极浅淡的眉眼,却令人想起春雨初霁时映于平静湖面上的泠泠月华,可望而不可即。 肉骨凡胎竟能生得如此花容月貌,连大喜之日的青红衣袂都仿若拢了层缭绕云雾,清极仙绝。 ——这与他所见画像上的女子天壤之别。 大约是画师在其父母打点下动了些手脚,反倒弄巧成拙被摄政王选中为羞辱拿捏他的工具。 “你的名字?” 二人相对坐于桌前,终是他先开口,却不愿多说一个字。 “洛寒枝。”她浅浅弯了嘴角,微微一顿,“你呢?” 从来无人敢问皇帝的名讳,正如没人关心龙椅上的躯壳里究竟装着谁的灵魂。 “晁俊和。” 龙纹华服的男子轻微眯起长眸,惊为天人的帝王面容和有如天生的贵胄气度与这名字十分相配。 她只浅应一声便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着依照大婚仪序举起合卺酒杯。 朱唇方凑近杯沿,便被玄金宽袖按下臂肘。 他微拧着眉转向殿外,雕门花窗上的疑影旋即缩回半截。 那是本该近身侍奉的宫人们,此刻不知成了谁的耳目。 时刻被监视于他而言仿佛习以为常,甚至不知何时死于毒物也并不稀奇。 洛寒枝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他,后者未过多时便低头将酒一饮而尽。 而后才收回抑住她的手臂。 她也以袖掩面饮下甜酒,脑中思索着若有一种能解百毒的草药该多好。 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之人看着自己轻轻挑眉。 她难道丝毫不觉嫁给这样的傀儡皇帝是种悲哀吗? “父母自小教导,尽力而为,视之如常。” 白皙素手从桌上拿起剪刀。 “既有烦丝,何不斩之?” 一缕青丝从她鬓上断下。 晁俊和莫名感到自己背后的束缚之力仿佛也松动了一线。 她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发丝,用红线将两束绑成一簇,一如他们注定缠绕相连的命运。 他抬颌瞧她,如此凡事不萦于心的超脱淡然对她即将开启的宫中生活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幸好,那道皎洁通透的明澈柔光,于乌云灰霭中及时照亮了他尚存纯净的灵魂。 鸳鸯帐暖,一双人影儿缓缓躺卧下去,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稍稍凌乱了她的呼吸…… “娘娘快起来,都巳时了!”白榆的声音随着已上三竿的日光一同涌进房间。 洛寒枝从床上猛然坐起,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关于晁俊和的事了。 一定是昨晚的事闹的,可是她预感今天他一定还会来。 果不其然,她刚梳洗妥当踏出屋门,皇帝的銮驾已经停在冷宫门口了。 他今日换回了黑金龙纹常服,却仍引得院中避难的宫人连连叩首——毕竟昨夜兵变过后他已成为这皇城乃至整个曦国名副其实的主人。 晁俊和不动声色略一挥手,所有人顷刻间都退出宫去。他们本要回去抢修自己的殿宇。 “昨晚那两人不见了。”见她立于阶前,他开门见山道。 “没找到?”寒枝从困倦中清醒了些,想起自己竟也忘了向皇帝行礼。 “正是,我们将太后宫中彻底搜查了一遍,那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皇帝身后的男子也换了一袭束袖青灰长袍,但既不似内侍首领,又不像御前侍卫。 他对着寒枝颔首一揖,声音轻快爽朗。 他们昨晚闭口不提那是太后宫殿,原是担心有人通风报信。 “娘娘能否再设法寻找?”男子脸上扬起笑意。 寒枝望了望俊和依旧冷若冰霜的脸,这男子莫不是他的传声筒吧。 “恐怕不行。” 她对着俊和说道。 “只有夜晚可以?” 他的目光掠过她凝视着这座并不宽敞的庭院,青砖灰瓦虽年久失修却一尘不染,角落里的药田不见了野兔的踪影,旁边却有烧火做饭的灶台和水井,桌上还放着带有露水的野菜。 仿若一夜之间,这座冷宫的神秘感荡然无存,令人不禁怀疑它是否原本就这样平淡普通却富有烟火气。 只有晨起更衣时臂上奇迹般几乎愈合的伤口提醒着他眼前女子的神奇。 寒枝未置可否,回身步入殿中,仿佛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但他不自觉跟上去,径自落座于她对面的木椅。 这里其实并称不上宫殿,只有一间小堂连着一间寝房。堂中摆着一张简单雕边的檀木桌和两把木椅,靠窗的八仙桌上仅有一支生锈的铜烛台。日光照射下,倒也并无昨夜感觉那般腐朽陈败。 “这是陛下的绒披。”白榆将披风塞到站于皇帝椅后的男子手上。他好像颇有些惊讶地低头盯了片刻,随即满面堆笑地抬眼道,“既然陛下昨晚救了娘娘,娘娘定不想欠陛下人情,不如……?” 寒枝抿了抿唇,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有宫殿舆图?” “既白。” 俊和目不斜视地沉唤一声,那男子立刻从胸前掏出一张牛皮纸卷,放于桌上展开。 那是一张记录了整座皇宫详细地貌和殿宇位置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用朱笔标记着诸多看不懂的符号,想来是这次起事所用。 但寒枝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大婚那夜,身旁的男子再三确认过她合衣睡去的均匀起伏背影,悄然起身打开床榻外侧枕下的暗格,从中拿出一牛皮纸卷,对着龙凤花烛研究到天明。 殊不知她趁他过于专心偷偷瞥到一眼,只不过那时图上干净无痕。 眼前被圈出的是昨晚失火的宫殿,总共十座,从东南角的摄政王宫一路延伸至西北角,除了冷宫、凤梧宫和皇帝的旭宸殿,几乎殃及后宫大部分妃嫔殿宇。 所幸俊和在起事前早已遣散了六宫,虽说是因后来送入宫中的妃嫔皆是摄政王麾下重臣的耳目,但也确令她们幸免于家族株连,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如此看来,这场大火应该并非皇帝自导自演,暂且打消了她心中疑虑。 “这里就是太后宫殿?”寒枝指着西南角的一处地势较高的殿宇。 俊和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那里可有草木茂盛之处?” “后花园里种着许多牡丹,虽然茂盛却不像能藏人的地方。”既白敛起笑意,回答得十分认真。 “那会是哪里呢……?” 寒枝低头喃喃,指尖在地图上划着线。 “你们能否再去一趟?”她忽然开窍般抬起头,目光炯然坚定,“这次要把牡丹园挖开。” “这倒不难,太后已被陛下下令幽禁宫中。”既白看向俊和毫无波澜的脸色,“只是为何要这么做?” “昨夜卜象所示葳蕤之处,大约是指那两人正躲于植被茂盛的土下。” “那他们现在还在那里?” “不。”寒枝略微一顿,平静抬眸望向既白,“他们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啊?”既白睁大双眼,挠了挠后脑。 “娘娘的意思是太后宫里有密道,可以直通摄政王宫。”白榆在寒枝身后忍不住插话,好不容易把嘴边的一句“笨蛋”咽下去。 “原来如此。”俊和缓缓开口,似乎毫不意外。 “可这样一来,太后的罪行不就死无对证了吗?”既白面露难色,“陛下如何能报生母之仇?” “先按她说的去办。” 既白欲言又止,很快领命退下。 可他们为何要火烧摄政王宫呢? 寒枝再次看向舆图,那几座宫殿连接起来,像极了以摄政王宫为中心的某种阵法。 “昨晚所提之事,考虑得如何?” 他漠然直视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陛下所欲为何,不妨直言。” 她亦淡然相对,面目如画。 “朕想寻找‘月神女’。” “月神后裔之女?” 俊和沉默颔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要寻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摄政王已搜寻多年,未有其果。” “那陛下怎知我就可以……” 话未言毕,她恍然明白大约是昨晚之事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奇能异士。 “吾非神非仙,恐会让陛下失望。” 俊和眉心微动,半晌后才开口。 “若能寻得月神女,朕可放你自由。” * “娘娘,为什么陛下要寻找月神女呢?” 皇帝走后,白榆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你可听说过‘月女现,明主出’?” 这是寒枝入宫之前便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一句神谕。 先帝暴毙三载,摄政王暴政多年,这很有可能只是人们在绝望中编造出的慰藉,但对于明面上杀了自己叔父的晁俊和来说,或许确是最能安抚民心的办法。 “可是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呢?” “大概是因为嫦娥的夫君羿是一代明主,曾救万民于十日升天之祸。” “对哦,嫦娥也曾是月神之女……只可惜偷了灵药飞上月宫,没能留在羿身边。”白榆惋惜感叹不已。 “你也相信嫦娥真的偷了灵药吗?” 在白榆疑惑的目光里,寒枝陷入沉思。 她仍记得大婚次日两人一起去拜见太后时,那张威肃而暗含惊惶的面孔。 虽然皇帝从未表现出对她的丝毫宠爱,但太后的脸却日渐沉郁。 果然不出一月,破门而入的侍女便从她的妆奁中翻出了太后的凤钗。 她不禁哑笑,都说皇宫视人命如蝼蚁,没曾想竟连陷害一国皇后都懒于精心罗织罪名。 “如果嫦娥是为人所害,羿为什么不救她呢?” 寒枝抬起头,环顾了一眼身后的冷宫,那是赶在太后下毒手前先一步降下的圣罚。 “或许也无能为力吧。” “娘娘既有心要为嫦娥昭雪,方才为何不肯答应陛下的请求呢?” 当朝皇室是太阳神族后裔,为源出一脉的月族仙神平反最合适不过。 “看来今晚要再给你读一遍《三顾茅庐》的话本子。” 少女眨了眨眼,露出恬笑。 “娘娘可不能再熬夜啦……!”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院中洗菜池。 旁侧的古树已冒出新绿,果然能捱过寒冬的柔枝,来年一定会更快生根发芽。 另一边,满园牡丹被连根拔起,摧枯拉朽过后的残红泥土中,发现了一枚身着龙袍的木制人偶。 大婚时,女主十六,男主二十。 女主在冷宫待了一年后现在十七,男主二十一。 两人目前尚未圆房哦,至于啥时候会嘛……[坏笑] 下章出冷宫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废后 第3章 神女 自上次无功而返之后,晁俊和一连几日都没再出现于冷宫。 寒枝坐在窗边感受徐风拂面中复如往昔的平静,忽见一老妪在门口张望。 “老身听闻冷宫娘娘神通广大能窥天意,特此前来有一事相求。” 寒枝思虑再三还是将她请进殿中。从她衣着所用高等绸缎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端庄气度来看,应是在德高望重之人身边侍奉已久的宫中老人儿。 那布满细纹的眼角严肃凛冽而毫无焦急之色,虽声称有事相求,话间语气却带了微不可察的傲慢。 “只是跟家父略学了些雕虫小技,嬷嬷还是请回吧。” 寒枝心里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恐怕失火那晚前来避难的宫人见皇上频频来此,便将她所做之事添油加醋地谬传出去。 “娘娘还没听老身所求,何必忙着拒绝。” 老妪从袖中掏出一枚玉梳,指尖细细摩挲之后,轻微颤抖着放于寒枝手心。 玉梳制作得及其精巧,淡绿色美玉状如青山,梳弓处雕刻成缠枝花鸟纹样,不仅触手生温,还散发出淡淡幽香,想来应是老妪的主人所有之物。 只不过它的气息莫名有些熟悉。 “这是老身的主子生前心爱之物,她不幸被奸人所害,还请娘娘为她招魂申冤。” 那老妪望向玉梳的目光十分柔和,而她的请求却如同理所当然。 “吾不通巫术,亦不会做法招魂。”寒枝干脆利落地直言拒绝,“况且逝者已矣,与其诉诸怪力乱神,不如追踪可疑之处查得线索……” 白榆在一旁暗暗捅了寒枝一下,她才注意到那老妪垂着头一言不发,肩头暗暗颤抖,虽看不清眉眼但足以感觉到令人窒息的低郁。 眨眼间,她如崩溃一般大步迈至寒枝面前,劈头盖脸大声质问道:“娘娘不通巫术?不会招魂?那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故施巧计?又为什么要收留宫人收买人心?!” 她的声音越发尖锐,整个身躯都跟着一起摇晃起来,甚至推开白榆的阻拦一把抓住了寒枝的手腕。 “娘娘可知这宫中因巫蛊而死之人不计其数!你已是废后了,为何还不死心?你到底对陛下做了什么?!” 寒枝被她从椅上拽起,却实在没有甩开她的力气。 也怪自己轻敌,本以为她只是来探自己虚实的某宫眼线,未曾想竟是要为人扫除奸佞、报仇雪恨一般。 “婵娘。” 晁俊和的声线及时在门扉处响起,白榆赶忙放下手中举着的冷宫唯一的瓷瓶。 “陛下!” 老妪闻声松开了寒枝,转身扑通跪于皇帝足下,神情多了三分哀怨,说起话来却仍疾言令色:“娘娘当年深受巫蛊之害,陛下难道忘了吗?老身请求您万勿被此女蒙骗,否则娘娘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俊和沉默地低头望着这名叫婵娘的老妪,又抬头扫了寒枝一眼,接着示意既白将婵娘扶起来。 “这把玉梳的主人可是陛下的母亲?” 寒枝向前一步摊开手心。 婵娘立刻将玉梳夺回,眼角噙泪地捧于手中凝望。 “这是先帝送予贵妃娘娘的定情信物,都说逝者心爱之物可以招魂,你却说自己无能为力,可见是故弄玄虚引诱陛下。” 白榆看不过她的轻蔑欲上前争辩,被寒枝轻轻拦住退回身后。 “贵妃娘娘究竟为何亡故?” 寒枝沉静发问,仿佛丝毫未被婵娘激怒。 “太后那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她嫉妒娘娘得先帝独宠,就诬陷娘娘行巫蛊之术!先帝虽并不愿相信,但平生最忌惮巫术之祸,于是娘娘就被……” 婵娘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既已通晓事情原委,为何还要招魂申冤?” “因为没有人能证明娘娘的清白!”婵娘怒目圆瞪,双眼布满血丝,“他们一个个都畏惧太后权势不敢替娘娘说话,就连老身也没能找到任何能救娘娘的证据……”婵娘说完又双手捂面呜咽起来。 “放不下执念的是婵娘你吧。”寒枝目中生悲,语似叹息,“这玉梳上的香气到底从何而来?” “不是我!”婵娘摇着头惊恐大呼,随即转为难以置信的低声喃喃,“不是我……我只是在娘娘枕下放了些合欢香,不知怎得竟变成了针扎的人偶……那时先帝正考虑立储君,我跟随娘娘多年又是陛下乳母,才自作主张帮娘娘固宠……是我……是我害死了娘娘!” 众人望着婵娘悲痛欲绝瘫坐地上,皆神情寂寥地垂下暗眸。 “朕已下令将太后逐出皇宫为先帝守灵,非死不得出。” 原来太后自己才是大行巫蛊之人。先帝虽非单纯遭咒杀而死,但那牡丹园中挖出的人偶已足以揭发太后的种种罪行。 俊和未将太后处死,应是不想皇弟幼年失母。皇陵阴冷孤僻,太后被削夺权势,余生只能日夜守在那里忏悔自己的罪孽,何尝不是诛心之惩。 “婵娘,贵妃娘娘从来没有怪过你。”寒枝俯身轻言细语,“否则她为何不把心爱之物戴在身上赴死,反而要留给你呢?” 婵娘抬头怔怔望了她半晌,顷刻间泪如雨下。 “娘娘,陛下身边已有妥帖可靠之人,您终于可以放心了。” 被白榆和寒枝搀扶站起时,婵娘已恢复了她本来的面目——一位慈眉善目的干练嬷嬷,甚至转瞬关心起皇帝的终身大事。 “陛下今日可不是来看老身笑话的吧。” 寒枝这才注意到这次俊和穿着比平日更隆重的玄底乾金龙袍,身后随侍宫人如云。 他们手中捧着凤冠霞披和金翠绮罗,在昏霞浸染下仿若天降祥瑞一般流淌着溢彩光华。 而寒枝只穿着月白襦裙,素颜朝天地站在习习晚风里,不费吹灰之力便令那玉冠东珠黯然失色。 “朕来接她出冷宫。” 俊和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向寒枝,仿若门外的一切并非他所愿。 “我好像并没答应陛下。” 寒枝别过脸去,瞥见既白手中明明握着圣旨,却迟迟没有打开宣读——想来俊和并不打算用皇帝之威逼压自己。 “陛下自小就这般孤冷,也不会讨女子欢心,姑娘可莫要因为老身而迁怒陛下。”婵娘此时已破涕为笑,不由分说地大力把寒枝推到俊和面前,“不过老身从未见过陛下为求娶哪家女子如此用心……” 寒枝不想让婵娘以为自己狭隘记仇,也不想惹她误会,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俊和,等待他来解释。 毕竟这只是履行两人约定,一旦找到月神女,自己自然要从皇后凤坐上退位让贤。 然而俊和非但毫无出言解释之意,还似笑非笑地缓缓向她伸出掌心。 她怔懵片刻,终是下定决心一般阖了阖睫羽,从容微笑着递过手去。 “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 昔日皇后洛氏寒枝,因冤被废,然于冷宫中仍心忧社稷,助朕扫除乱党余孽,庇护众人于水火之中。念其从龙之功,贤善之德,当回归正宫,母仪天下。” 帝后在念诏声中执手步下冷宫石阶,白榆和既白一左一右,婵娘紧随其后,沿途宫人皆俯首跪拜。 但他们悄然看向寒枝的眼神亦是半敬半惧——只怕让后宫接纳一位擅长“巫术”的废后没那么容易。 墙角阴影处,一银发俊俏男子斜倚古树,略无奈地耸肩低头一笑:“都要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 “娘娘,请戴这支凤羽牡丹发簪吧~” “娘娘,奴婢为您换上这件嫣红寝衣吧!” 寒枝被一群尚未认过脸来的侍女叽叽喳喳地团团围住,连被挤出去的白榆也只能干站在一旁懊恼。 “就算陛下今晚要来,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吧。” 早些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御前公公特来禀告,陛下今夜将摆驾凤梧宫。 于是刚用过晚膳,寒枝就在一众宫女的拥簇下沐浴更衣,然后被按在梳妆镜前再没起来。 “还是让老身来吧。” 见婵娘走进殿来,宫女们顿时安静地退到一旁。 “娘娘现在这身雾兰寝衣就很好,陛下不喜欢浓艳俗气的,明白了吗?” “是。” 婵娘这番话似是专门说给宫女们听的,她们乖巧答应后很快退了下去,只留白榆贴身伺候。 “娘娘的头发又黑又亮,不需要多加修饰便很动人了。” 婵娘一面替寒枝梳着头发,一面语重心长地与她闲聊起来。 “陛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先帝的独子,曾在太后宫里养过许久,所以一度对女子格外排斥,也丝毫不懂女子的心思……”婵娘不禁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如与人谈起自己的儿子一般,“但老身见陛下十分维护娘娘,亲自接出冷宫又立刻前来临幸,别提有多高兴了……” 寒枝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满心想着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与俊和的复杂关系。 “娘娘也不用紧张,只需向平常一样与陛下相处,再加上这个……陛下见了娘娘这般仙容清姿,定会心生怜惜。” 鬓间微微一沉,寒枝抬眼望见镜中那只玉梳正插在婵娘妙手盘出的发顶螺髻上,其余青丝如瀑散下,令白榆也不由看呆了。 未待她推拒,圣上驾临的通禀声已在殿外响起。 婵娘又为寒枝理了理额前碎发,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随即快步拉着白榆退下。 “陛下。” 寒枝朝着俊和屈膝施礼。 她本对他们的关系十分坦然,可现在这么折腾了一阵子,反倒有些莫名的拘谨。 他穿着一袭暗金龙纹常服,如墨深沉的眼瞳仿若夜色所赋,依旧面无波澜地略一点头示意她平身,而后径直步至床帏前的软榻坐下。 寒枝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先前如何与他独处的,只得自顾自坐于他对面,沉默不语。 “你可有想到寻找月神女的办法?” 不浪费一个字地单刀直入,果然是他的风格。 “陛下准备何时选秀女充实后宫?” 如此没来由的问题令俊和一愣,他刚从摄政王那里夺回实权,朝堂社稷百废待兴,自然无暇考虑这些。 “陛下可知,神女身上或许有桂花印。” 见他不解的正是自己熟知的领域,寒枝禁不住滔滔讲述起来:“月神女是月族后人,也就是月神后人。而世间最后一个月神便是嫦娥,她因为与翌相恋才从月宫嫁到凡间,但其实她本是月神的第八个女儿,也就是桂月……” 寒枝还未说完,就见俊和蓦然从榻上起身。 “桂花印……”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起,正一寸寸掠过她的身躯。 糟了,她竟忘了自己怕是要头一个被验明正身。 啦啦啦~[坏笑][坏笑] 终于开启主线了,下一章——选秀![粉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