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盲性》 第1章 莫问穿林打叶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言暮回来说起。 那天雾霾很重,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戴青澄陪周妍黎去退社团。音乐社的人又多竞争力又大,周周说自己只是爱好随意去唱唱歌的,不是去比赛。 音乐社的教室在综合楼,那么远,戴青澄是一点都不想走,但耐不住周周软磨硬泡,“你不在我没底气”,“社长太可怕了”戴青澄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 午休前的一段活动时间,走廊上人来人往,嘈杂不断。大中午也见不着几缕阳光,令人有些心烦气躁。 突然不知从哪涌出一群人在本就拥挤的走廊打打闹闹,嘴里嬉笑着直接给戴青澄撞一个趔趄,完了眯起眼看看她,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接着笑哈哈。 这群人的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 戴青澄脾气上来,正要发作,却被周妍黎硬拽着往前跑,搞得她没法收拾那群人。 “你干嘛这么急?”戴青澄不解,伸手去掰她的指头,但也不敢太用力,免得弄疼她。 “好了,你别着急。”周妍黎开口,头也没回。 戴青澄心里气愤,什么也没说。 “退社啊?”音乐社长漫不经心地打量周妍黎,手里不断摩挲申请书的纸,“高二了才来退?都有机会竞选社长——” “所以更要退,”周妍黎一脸严肃地打断她,“社长,我申请书上的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她平静道,眼里流露的坚定毋庸置疑。 戴青澄在一旁暗暗点头,懂了,周妍黎天生随性对庸俗暗流涌动的竞争毫无兴趣。 淡泊的作风就如她的长相一般清雅脱俗。 “……”社长没说话,慢慢把手里的纸折了起来,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戴青澄。 “?” “好了我知道了,申请通过。”她淡声道。 “谢谢社长。” 下一秒周妍黎迅速拉着戴青澄出了门。 穿过一条长廊往左拐,那里一排都是领导办公室,清净多了,她们经常从这下楼,因为这边离a班最近。 透亮的落地窗将外面光景照得一览无遗,整座校园渡上一层淡淡的浅灰色,略显空寂。 枝头黑鸦嘶鸣,突然—— “周妍黎!”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乌鸦扑翅而飞。 两人同时回头,见那社长追了过来。 “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社长轻吐出气,脸色有些冷,从这里看过去她的瞳孔很黑,很深远,盘起的长发都散下来几绺。 周妍黎面色也很冷,“青澄。” 戴青澄偏头看她。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好。”本打算问问要多久,但看到她俩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戴青澄还是憋了回去。 这俩人是,咋回事儿啊? 她看着周妍黎跟社长走了,又拐回来时的走廊。 直到再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戴青澄回身靠上窗边栏杆,百无聊赖欣赏起球场和风景。 而后来,她没有等到周妍黎,却等到了另一个人的到来。 直到今日,那个场面依旧令戴青澄历历在目,那瞬间的战栗和诧异也还能感同身受。 球场已经聚集起人,不时发出阵阵欢呼,空中偶有飞鸟划过,却划不破只吝啬几束浅光的天云。 “同学?”一到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戴青澄回头,是校长。 五楼本就是领导层,见到校长也不奇怪。 “校长好。”戴青澄赶紧朝他鞠了一躬,余光瞥见其后的身影,他好像是带着人来谈事情。 “要午休了,赶快回去吧。” 戴青澄点点头,视线不自觉移向他身旁—— 一个气质很好但不认识的女人,还有……心里猛地一沉,还未对视,那个乖巧跟在校长背后的熟悉身影先刺进她的眼膜。 “我不来你就不准走,听明白没?” “过来——” “你还等着干什么,要我亲自来请你么?” …… 往日的那些记忆,话语如藤蔓般自下而上缠绕戴青澄的全身,多少次噩梦黑影笼罩她每一个夜晚,常常半夜惊醒。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回来,出现在明恒,在我的学校? 想为曾经的事报复她吗,戴青澄打了个冷噤,用尽全力不去看那个人,但似乎没多大用。 校长笑着招呼背后的二人进办公室,“来来,进来说进来说。” 那一刻,戴青澄清楚地看到言暮走到门框是深沉却又透着狡黠的眼神,嘴角扯出别有深意的弧度。 戴青澄回过神,脑袋里除惊异外充斥愤怒。 什么意思?挑衅? 过了两年这人还是一样有病,戴青澄深吸一口气,摸上手臂,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言暮有点能耐。 但打不过还躲不过吗,她不敢再在那站着,打算回去找周妍黎和那个社长。 言暮回来做什么?她不禁想,呆在意大利不好吗? “欸等等,同学!” 戴青澄回头,见校长探出半边身子冲她招手,她根本不想走过去。 “交给你个任务,不如趁着午休来带新同学去走走,好好熟悉一下环境!” 说完让言暮出来,全然无视她脸上抗拒的神情,然后又回室内。 戴青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活阎王向自己走来,索命似的。 戴青澄后退半步,稍稍酝酿,张开嘴还没让她滚,她先开口了: “真巧啊,好久不见。”说着上下扫了眼面前人,抬手打招呼。 人面兽心,戴青澄腹诽。 三步的距离让她真想扭头就跑,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 “你怎么回来了?”戴青澄冷冷看她,沉声道。 “想我了吗?”言暮轻笑道。 “想你死。”戴青澄脱口而出。 她早有所料般地失笑两声,眉眼弯弯道:“我也想死你了。” 那笑容,让戴青澄心中咯噔一下,不对,自己不能怕她啊,要稳住。 “你有事要忙的话,就把我丢下吧。”她好似看出戴青澄的抗拒,无奈地摇摇头,“我不会记心上的。”眉宇间流露的楚楚可怜,显得无比单纯。 戴青澄差点就信了。 “丢下你?”戴青澄冷笑一声,“怎么会呢。”绝不可能甘拜下风显出一丝害怕! 话毕就一把扯过言暮的手腕,冷寒从手臂直导心尖。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言暮也没想到她这么主动,微微挑眉看她。 戴青澄竭力保持冷静,真是拉人顺手了,这有什么,拉个手而已,这很正常。 “那你跟我一起去接人,怎么样,没丢下你吧,”她轻飘飘道,“没伤害到你脆弱的心灵吧?” 言暮自然地反扣住戴青澄的手腕,温热刺麻的触感直逼心底,“好啊。”她微笑道,眼眸晶亮。戴青澄强压下紧张的心跳。 戴青澄没再看她,两人并肩往前走。一时谁也没说话。 凉风从楼道窜进来,戴青澄握紧另一只手掌。 虽然两人从未真正交过手,但言暮再敢惹她,她非得跟她干一架不可,怎么着也是势均力敌吧。 想到自己以前因为言暮和殷挽月她们流了多少眼泪,就止不住的心疼愤懑。 好不容易让人把言暮送走,结果现在居然还能回来。 她独自发了通闷火,言暮倒是饶有兴致地观赏起窗外景致,还不忘看看她。 “这么久没见,更漂亮了呢。” “用不着你告诉我。” 周周啊周周啊,我的好周周,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戴青澄心里急,步子不自觉加快了点。 站在音乐社门口,她松开了抓着言暮的手,但言暮还抓着她。 她们在里面吧。戴青澄想着,伸出左手轻轻在门上叩了叩。 鸦雀无声。 又敲了敲,没动静。再拿手拍了拍,还是没动静。 不在吗?真是悬了还能去哪儿。难不成已经走了? “你要进去吗?”言暮侧头,轻声道。 “进啊,我倒想进。”戴青澄低眸若有所思,敷衍道:“不如你撬个锁吧。” “……” 正思考着,直到余光里一条腿伸出来。 戴青澄一惊,眼疾手快拦住想暴力解决问题的言暮。 “你发什么神经,这里的门能说踹就踹?”她压低声音吼道,心说不愧能和殷挽月那些人玩一堆,都一个德行。 “你不是要进去?”言暮蹙眉,一脸不解。 “不进!”戴青澄拍开她的手,“真是过这么久还那么莫名其妙。”毫无长进。 言暮垂下头,没有说话。 “她应该不在这里,回去吧。” “到底是谁?”言暮抬头。 “跟你有关系吗?走了。”戴青澄摆摆手,转身就要走。 “……”手劲儿挺大啊。 戴青澄回过头,笑眯眯道:“松开。” “男的女的?” “女的,松开。” 言暮捏得更紧了。 戴青澄气笑了,要不是领导层,监控还多,她真的要动手了。 “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种问题?” 她思考一下,转而笑道:“恋人?” “疯子。”戴青澄冷笑,去掰言暮的手指,这次没有像对周妍黎一样收着力,发狠了硬扣,都要掐出伤来了,言暮还是一脸冷淡不肯松手。 用得着这么装? “她叫周妍黎,朋友,只是朋友,松开!”戴青澄咬牙道。 被捏的苍白的手总算解脱,戴青澄甩了甩,狠狠剜了眼言暮。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你早说是她呗。” “什么?!” “没什么。” 言暮跟着戴青澄下楼,到了a班门口。 “好了我要回去了,”戴青澄打发她,“你先走吧。”走了就别再见。 “青澄。”言暮轻声叫住她。 戴青澄转头,眼前的人身着崭新的制服裙,版型优美。束着低马尾,凌乱中透着随性,她站在阴霾天刚刚散出的几缕微光里,冷白如玉的皮肤都在发亮,眉眼深邃,鼻梁提拔,整个人散发懒洋洋的气质。 她抬眸看了看门框挂着的“G-2010A班”,随之看向戴青澄,温柔一笑, “可惜,我也在a班啊。” “……” 第2章 荒原童话 多少次无声的呐喊,多少场光怪陆离的梦。讨厌被你关在牢笼,讨厌被你掌控,讨厌你的规则,你的束缚,再每次狡猾地露出伤痕让我的怒火无处释放。 还有那讨好又从不悔改的笑容。 “青澄……” “别叫我名字!”戴青澄用力推开她,坐到小阳台的另一边。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言暮捡起又被扔到羊绒地毯上的木雕,“改还不行?” “犯不着您老屈尊降贵。” 言暮将手里的蛇头木雕重重放在桌台上,像要敲碎底下的玻璃,语调也跟着上扬一度,“你到底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戴青澄故作惊讶地望她,“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 “运动会。”言暮垂眸陈述。 “亏你还记得啊,那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戴青澄指了一圈房间,最后落到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找茬呢?” “可你项目不是都比完了?” “这根本不是重点,”戴青澄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冲言暮小腿踹了一脚,“重点是……”她一字一顿。 “你不是说你发烧吗?我好心来看你,结果你活蹦乱跳,骗我就算了,还不让我走?!” 戴青澄皱起眉,“有你这样的人吗!” “对不起,”言暮的神情有些错愕,“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飘荡。 戴青澄一怔,别开眼,“算了,你现在让我走,我下次还是会来看你的。” “这个不行。”声线轻柔,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戴青澄嗤笑,料到了。 重新坐回铺着榻榻米的小阳台,闭眼晒太阳,不再看言暮。 暖光打在身上,展露的侧颜线条美好,卷翘的睫毛宛如撒了碎金,挺翘的鼻梁作出柔和的分割线,沉静,温雅,令人心神荡漾。 言暮眉间一动,有些怔愣,手指不受控地朝那张脸伸去。 “你再这样小心我报警啊。”戴青澄半掀起眼睨她,琥珀色的光晕流转在眸间。 手一顿,随即缓缓放下。她移开目光,走近坐在了戴青澄身旁。 “你说你为什么这样,图啥啊?” 过了很久,戴青澄问她。 又过了很久,久到戴青澄怀疑她睡着了,忍不住转头。 “因为上一次,”言暮忽然开口,“上一次运动会,你也陪了我。” 戴青澄身子一僵,“我都忘了……”她嘟囔道。 “我真的……”言暮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道:“真的不想再孤独下去了。” 仔细听,还隐隐带着哭腔。 戴青澄急了,“别哭呀。”然后忙抽出纸巾递给她。 “谢谢。”言暮抬起头,眼圈都红了,笑得让人可怜。 “你就是想有人陪你玩是不是?” 言暮没说话。 “那也不能总呆在家啊,又不看电视不打游戏的多无聊。这样吧,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戴青澄歪头一笑。 见言暮欲言又止,好像还是不太愿意,她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 “说话啊,都初二了,出去玩多正常。” “出去玩,就不只是我们了。” “哪里,就算出去玩,也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言暮看着她,期待的星光映在深邃的瞳孔。 可惜言暮被骗了,一出门戴青澄就偷偷约了好几个人。 她只是想出去罢了,跟个闷葫芦有什么好玩的? —— 戴青澄看着讲台上笑得人畜无害的言暮,暗骂了句:虚伪! 周围投去的目光无一不是欣赏羡慕,除了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周妍黎到底去哪儿了?午休都过了还不回来。戴青澄不禁蹙眉。 “新同学刚从国外回来,大家要多包容,好好带她融入新的学习环境,熟悉学校规章制度。”说罢班主任温柔地拍拍她的肩,随后葱指一挥,直冲戴青澄脑门。 “就坐戴青澄同学后面吧。” 这一句话差点给戴青澄吓立正,怎么就好事不来祸事接连不断? 班上空位置那么多,居然还是偏偏挑了她,造孽啊。 “青澄人缘好,性子也开朗,正好带你融入团体。”女人欣慰地笑着,“可以吧青澄?” 被这么夸一通,哪敢不可以。戴青澄强颜欢笑,“好。”算她倒霉。 神奇的是言暮在教室的时间安分得过分,都是一个人坐在座位看书,边看边温柔地回应周围源源不断的夸赞和问题。 这样最好,少来烦她。 戴青澄松一口气,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周妍黎还是没回来。 午自习问过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也没人见她回来过。 考勤的表已经递到班主任手上,周妍黎缺勤,说明她没请假,班主任现在也在找人。心里的担忧如同阴云挥之不去,下午上课的心思都飞了。 戴青澄想找都不知道从何下手,是那个社长吗?不过好像确实自从周妍黎进了音乐社后,就开始哪哪都不对劲,她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不行,还是得去找找! 戴青澄刚下定决心,打算晚饭后好好打听下,再不行打电话给舅妈请后援,她不信了。 下一秒手边“啪”一声多了团纸,接着凳子就被人在后面轻轻踢了几下。 心知是谁,戴青澄一偏头,佯装没看到。 后面的人拿笔抵着她的背,下命令似的:“看。” 声音很轻,落进耳朵里却清清楚楚。 戴青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打开了纸团,然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听她的? 白纸上只有简短三个字:我陪你。 “……”戴青澄揣着明白装糊涂:陪什么? “陪你找人。”言暮贴到她耳朵旁,轻笑,“不然我就在课上烦你了。” 真是条蛔虫,肚子里想什么都知道。 走廊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准备先去综合楼看看。 晚饭时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整个教学楼显得空荡荡的。 戴青澄通常跟别人在一起超过两分钟不说话就会浑身燥热,尴尬难耐,更何况身后言暮还一直看着她,那感觉简直如芒在背。 但她又不想看言暮,也懒得跟她叙旧,这段路差点憋成智障。 刚刚走到综合楼楼下,戴青澄稍一仰头,巨大的落地窗里,一道黑色的形影一闪而过,视线擦过的瞬间,那人好像惊愕,赶紧躲开。 周妍黎!戴青澄赶紧跑着上楼,也不管言暮跟没跟上,思绪翩飞。 她还呆在那干什么? 她怎么没穿制服? 她为什么要躲自己? 转了几转楼梯到刚刚对视的五楼拐角时,人就跑没影了。 戴青澄不敢置信地搜刮了一圈,居然,真的跑了? 转头见言暮凝眉思索着什么,戴青澄上前问:“你看到了吗,刚刚这上面的人。” 言暮迟疑地点头。 果然不是幻觉,那周妍黎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想干什么?还避她戴青澄的嫌,什么惊天大秘密。 戴青澄有些气恼,思想斗争不断,最后还是心思一定,“走吧。” 言暮抬眉,眼中暗流沉浮。 至少知道,周妍黎没失踪就够了,她还是想等周妍黎亲口告诉自己。 晚自习下课后,戴青澄坐在原位等周妍黎回来,人都走光了,言暮也走了,这个不算意外,言暮家管的真的很严,她可不敢不回去。 不过这正合戴青澄的意,她可不希望跟周妍黎的对质有第三人在场。 戴青澄跟周妍黎高一没多久就玩在一起,是实打实真心对真心的朋友,这放初中戴青澄可找不到,光是言暮就够头疼的。 周妍黎就好像那种书上的避世高人,有时又不乏幽默,情商高亲近人还不越界,太完美了。 过了二十分钟,宿舍要关门了,戴青澄还是没动,终于等来了人。 她像是故意等了那么久进来的,开灯看到戴青澄时明显地惊讶,心虚地转开眼睛。 周妍黎戴上了个黑口罩,躲闪的眼神让人略感心疼。 “怎么这么晚回来?”戴青澄状似轻松随意地问道,慢慢走过去。 这才注意到她脖子,手臂上红肿的伤痕和淤青,很快被挡住。 戴青澄拧起眉头,“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周妍黎没说话,把她推开,边摇头说“没事”边径直走回座位收拾东西,声音很颤。 “要走吗?”戴青澄轻声问。 她单薄的脊背僵住一瞬,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戴青澄沉默,纵使心中千般困惑万般不满也在看到那身伤时,都被堵在胸口,怎么也没法说出来。 她不想,也不敢问下去,揭开她的伤疤。 “你愿意告诉我吗?” 周妍黎红着眼看她,摇头,又点头,“等等……下次。” “好。”戴青澄尽可能用最平稳最温和的声线安慰,“早点回来,会想你的。” 她不再说话,手里只顾着把桌上和桌洞里的东西往包里塞,因为着急弄掉了好多,她没管,粗莽地拉上拉链就走。 戴青澄看到她侧过的脸,眼睫下掩盖不住的酸涩和慌忙。 心里莫名愧疚,是不是不该让她独自跟社长离开? 她几乎是跑着从后门离开,而戴青澄茫然地立在前门,心里针扎一样难受。 到她那一团乱的座位,帮她把掉下去的东西捡起来。 戴青澄心底又苦涩又后悔,周周一定不想让她看到,可自己还是自私地等她,让她曝露伤口,她以为她至少会想对自己说点什么。 但赌错了。 脑袋里疯狂不间断地开始闪回这么久以来周妍黎的每一次反常。 为什么害怕周四?为什么社团活动回来后就不怎么讲话?为什么想退社,还必须拉着自己才敢? 还有她曾经看到,却没有意识到的。如果不是在a班,那那群几乎每节课都堵在后门的人会不会闯进来,带走你? 她们的眼睛好像永远长在你身上,而我现在才神经大条的反应过来,早知道,当初就多看着你了。 但如今,你真的还会想见我吗? 手上又捡起一本书,很薄,鲜艳梦幻的配色。是周妍黎的《童话故事》。 戴青澄以前还说她幼稚,这是小孩子看的,可她依然对这些梦境一样虚假的童话爱不释手。 “青澄,我以前也生活在童话里,天空云彩,青草鲜花,空气都是甜的,夜晚的星星还可以摘下来吃。” “真的假的?”戴青澄狐疑。 她温柔地笑笑,不再说话。那甜美的弧度仿佛能把冬天融化。 当然是真的。 两人又低头继续应付枯燥的习题。 可戴青澄还是没来得及告诉她,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我的童话。 第3章 树与天空 二十分钟,准点敲门声响起。 “小姐,”门外管家声线平淡,“又忘规矩了,除了特殊情况不能锁门。” 言暮淡淡一笑,“什么时候算特殊?什么时候有过?” “休息时间已经过了……今晚殷家有宴,夫人让六点前准备好,请开门。” …… 在殷挽月十二岁生日宴上,言暮第一次见到戴青澄。 她穿着粉白的小礼裙,精致的盘发上戴着个小钻饰礼帽,粉雕玉琢的小脸总是笑盈盈的,还抢着上台去致辞。 台下掌声雷动,笑声如云,戴青澄闪闪发光的样子让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但也仅仅是多看几眼,并没有太记在心上。只是看到戴青澄和殷挽月,江荣卿她们几个扎堆欢笑的时候,她还是感到神往,羡慕。 能做出的举动只有悄悄离开宴会厅。 —— 要是再给戴青澄一次回到初一运动会的机会,她绝对不可能主动搭理当时一个人坐草坪发呆的言暮。 不然也不会被这么死缠烂打! 其实初一的言暮至少还算正常,但自从到了初二,尤其是戴青澄带她去跟殷挽月她们几个玩了一趟后,言暮生气了,就愈发猖狂地想把自己“关”起来,中二死了。 这么说是不是还要怪她带言暮接触了那些人,才让她变得神经质? 不可能!她看言暮结识她们挺高兴的啊,说不定还得谢谢自己呢。 反倒会不会是言暮,影响了殷挽月那几个,越长大都越是不正常,搞得自己到后面都不敢跟她们多来往了。 为了跟她们断关系,可是废了戴青澄好大劲儿,还要尽可能表现得是渐渐疏远,环境决定,不是她故意的。 花点小钱给别的小团体送送礼很快就能加入其中,还能获得全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恭维,让戴青澄好长一段时间沉溺在“愚者的天堂”。 如果不是言暮每天阴魂不散雷打不动地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她早忘了那伙人了! 有时戴青澄怀疑自己捅了个坏种窝,一群心理变态,不是说都像言暮爱搞人,是各方面。 总之“儿时玩伴”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就比如江荣卿。 据说这个年纪就早早摆脱家族阴影独立创业了,上了a班就没怎么见过她,明明两人座位相隔不到五米。 而戴青澄还得想买什么跟妈妈报备一声。这差距。 —— 回到宿舍时,有两人站在洗漱台那边,正拿着什么东西研究。戴青澄看看左边空空的床位,全收干净了。 唉,她心里叹气,周妍黎走了,真走了。 自己还有什么住宿舍的理由?趁早回家住吧。 正伤怀着,那两人听到声音回身看过来。 “怎么这么晚回来,周周呢?” “没事,收东西收久了点,她家里最近有事先回去了。”戴青澄脱下鞋回道。 “哦……青澄你看看!”右边的女生抬手,示意她抬头。 一只亮堂堂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被她提在手里,夜光辉照下,星空表盘如浩瀚星穹般闪烁,金色的表带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优雅浪漫。 女生把表拿过来给戴青澄,“怎么样?” 戴青澄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听了听声儿。 “可以,Jaeger-LeCoultre的,绝对正品。” “是吧,”她眼里藏不住的欣喜,笑眯眯说:“是荣卿送我的。” 荣卿?江荣卿?她还跟学校有关系呢。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戴青澄拉住那个女生,“我打听个事儿。” “什么?”两人齐声问道。 戴青澄顿了一会儿,开口:“我们学校音乐社长是谁?你们知道吗。” 那个突然窜出来把周妍黎叫回去的人,想着就气得牙痒痒。 “音乐社?”其中一人靠在书桌想了一下,“晏雪。” 好一个厌学,这鬼名字。 “G-f班的吧,前两天听说她刚竞选上的音乐社社长,长得还挺漂亮的,你打听她干嘛?” “没什么,想认识。”戴青澄笑着往洗漱台走。一定要好好认识认识。 两个女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副“我懂”的表情。 “……不是那个想啦!” 洗漱完打理差不多就熄灯了,戴青澄挑灯夜战一字未动的作业,凌晨才爬上床。 上床又开始想那个社长晏雪。该怎么去找她,用什么理由。 直接上去问她是不是欺负周妍黎了,要把她逼哪儿去?你们怎么回事什么关系? 不行,这对周妍黎不好。但不能放任不管啊。 现在太晚了,加上看周妍黎状态很差应该不想被打扰,所以她没有拿手机给她发消息,等明天好点再说吧。 思绪万千之中,也夹杂着言暮的面容。 她怎么回来的,她家里把她控制得那么紧。还有那个陪她来的女人是谁? 不会是她妈妈,因为戴青澄之前见过,非常严肃刻板的女人,光坐着就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戴青澄记忆犹新。 眉头不禁皱起。 潜意识暗示自己,今天就是一个转折点,她难得平静两年的生活,底下又开始暗流涌动。言暮的出现总是让她的故事被搅得天翻地覆。 明月高悬,夜已深。 梦里,天空碎掉的太阳七零八落,人声嘈杂,有人从背后搂住自己,戴青澄回头。 看见那人一头白发,墨镜遮住眉眼,面上挂着笑。 戴青澄下意识拿手摸她飘扬的长发,窗帘随风摆动。 “抱歉啊戴小姐,昨天先走了。” 她摘下墨镜,赫然变成了言暮的脸,头发也变成墨黑。 “瞎道什么歉,”戴青澄瞥她,“你走不走关我什么事?” 炎热窒闷的光下吹的风却是清凉,戴青澄跟她站在学校羽毛球馆门口,也不知为什么要来。 “听我说,”言暮神秘兮兮地贴在她耳边,“晏雪不是个正常人啊,你千万别跟她扯上关系。” 戴青澄疑惑地看着她,她还是笑着,无端让人觉得诡异。 “真的呀,我见过她把自己的手指切了,还放微波炉里,她一定是被那个人逼疯了。” 那个人? “啊?谁……” “叮——”尖响后紧接着是一段悠扬的乐声。这是学校的起床铃。 梦境戛然而止,戴青澄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昨天夜里有点凉,她现在只感觉嗓子又干又疼。 她把头发往后脑勺抹了一把,想着那个零碎短暂还那么荒唐的梦,想笑又拉不动嘴角。 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什么白发少女什么微波炉,言暮这个人,她在梦里见的都快比现实还多了。 先有人下床开灯,戴青澄慢吞吞开始整理。 “走买早点去。” “带我一个。”戴青澄穿着鞋道。 周妍黎要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么? 当戴青澄捧着杯没喝完的豆浆跟她们出了食堂,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是啊,太牛了,跟超人似的。” “好看有钱还聪明,这三个随便分我一个也好啊。” “哈哈不过青澄也是,可爱还大方。” “怎么,要签名吗?”戴青澄调笑道。 “也不是不行。” “滚开啊。” 她们谈及的人还是昨晚的“荣卿”。 害,故人啊。 不过戴青澄跟她也不是很熟,多是儿时交集。在学校也说过几句话,江荣卿这人挺开放的,还有点自来熟,所以她应该觉得跟自己很熟。 江荣卿交际圈极广,来学校时间不定,几乎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前戴青澄以为她就是个混日子的富二代,跟a班画风严重不符。 直到明恒讲堂的颁奖典礼上她的上台次数越来越多,她才知道这人多能藏。 江荣卿跟她弟弟不一样,野心不小,这个年纪在家族里已经有足够的话语权,很多次社交晚宴的主办和招待都有她的身影,一颦一笑,都像真正的江家主人。 早早周转在权力斗争中的人,她完美伪装的端庄神态,都让人难以觉察其中暗含的算计与疯狂。 忘了听谁说过,江家迟早是江荣卿的。 戴青澄一阵胆寒,佩服。 进教室时,就见言暮趴在桌上,来的还挺早。 戴青澄走过去坐好,先打开手机给周妍黎发了条慰问消息:还好吗,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熄屏后,后面动静陡然就大了起来。 戴青澄回头,看到江荣卿冲到言暮面前一把抱住,对她的头发一顿乱揉。 “这就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言暮烦躁地推开她。 这大佛居然会这么早来学校,戴青澄暗自感叹,以前的她死都想不到言暮能跟她们关系变这么好。 正欲转头,江荣卿目光落在她身上,“哈喽。” “嗯,好久不见了。” “是嘛,哎呀,原来这就是在意大利夜夜难眠的原因啊?”她看看戴青澄,打趣地笑着拍了拍言暮的肩膀。 “……” 外人都知道了,戴青澄觉得脸有点红。 言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江荣卿哈哈笑了,“难得见面,今晚怎么着也得聚聚吧?刚好周五呢。” “改天吧。”戴青澄转回身,她还得查周妍黎和晏雪的事。 “那不行,我忙得很,就这两天有空。”江荣卿正色道,语气不容置疑,“咋,你有事?什么事,说啊,说啊。” 戴青澄哑语,这怎么好说。 “看吧,”江荣卿微微眯眼,“说不出来吧,我看你就是不想见我们找借口呢。不见我们你总得考虑考虑小言言吧?” 戴青澄:“……” 就是不想见,可她说不出口,不然江荣卿保准不高兴了。 “还是说,”江荣卿刻意压低声音,“你还介意之前那件事啊,怕了?心理阴影了?” 有台阶,激将法?好。 其实戴青澄就吃这套,“怕什么?”她当即道。 “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去,就今晚,” 言暮轻声一笑。 戴青澄感觉脑子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