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劫》 第1章 乾初·辛夷 景元二十三年冬末。 京城的寒意被难得的暖阳驱散了几分,积雪悄融,檐角垂落的水珠点滴青石,空气中混杂着草木生气与丝丝残梅冷香。 年节余温尚未散尽,京中显贵名流,循例设宴酬春,以飨佳辰。今日,城南雅巷的辛府门前车马渐稠,正是为庆贺开春,广邀宾朋。 辛府,乃累世簪缨之族,书香绵延。家主辛禄正,官居五品礼部员外郎,虽非台阁重臣,然以清流风骨砥砺名节,持身端谨,于京畿士林间颇著清望。 粉墙黛瓦,曲径通幽,庭院中几株老梅虽已褪尽芳华,虬枝却更显遒劲;池畔新篁初解箨,翠**滴;更有那假山玲珑,苔痕斑驳,点缀着几丛经冬犹碧的兰草,清雅幽寂,自蕴风华。 厅内丝竹之声悠扬悦耳,侍女们身着锦绣襦裙,手捧珍馐玉馔,步履轻盈地穿梭于宾客之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尽是京中显贵、文坛名宿与世家子弟。 主位之上,辛府家主辛禄正端坐如山。他面目苍老却不失威严,身着深绯官常服,腰束玉带,面容清癯,颧骨微高。 只见他微微颔首,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敬茶。 王老捻须,笑容和煦:“辛大人,你这“芳醴宴”一年比一年雅致了。这江南风味,甚是地道,让我这老饕都食指大动。” 辛禄正笑道:“王老谬赞了!您老见多识广,能得您一句‘地道’,晚辈这心里才算踏实。” 二人寒暄几句,一位少年郎始终安静的侍立于辛禄正身侧。 他约莫十**岁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雨过天青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俊朗。 此人名唤辛胤,辛府次子。 辛胤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见父亲杯盏将空,便无声地趋前一步,姿态谦卑地执起温在暖炉上的越窑青瓷壶,为其续上。 宾客陆续安座,趁着得闲辛禄正淡淡的撇了一眼身旁这不卑不吭的次子。此次酒宴由他一手操办,井井有条。 辛胤察觉目光,微微躬身做出倾听之态。 只听对方低声询问:“辛夷在什么地方?” 辛胤垂首,恭敬应答:“已吩咐下人去请了,应是到了留芳庭。” 辛禄正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后眉头微皱,微叹道:“你哥哥身子你是知道的,一向怯弱,阿玉喜静,今日要他来只怕会怪罪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体恤了。” 辛胤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父亲放心,儿子明白,定会多多照拂。想必哥哥会理解您的用心良苦。” “嗯......”辛禄正抿了抿茶,似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等下你去阿玉身边守着。” “是,父亲。”辛胤应道。 酒宴内歌舞升平,半道烛光照在辛胤脸上,他的身体在阴影处,他侍立在辛禄正身旁,神情莫测。 他的好哥哥,一个躲在府邸深处,十八年未以真容示人的病秧子,如若不是辛母离世,恐怕他要躲一辈子。躲的了一时,如何躲的了一世。 他便要看看这人是否脆弱到仅仅出个寝居便要一命呜呼的地步。 算了算时辰也该到了,辛胤的目光望向庭院入口处,片刻后进来一人,此人翠碧色长衫罗裙,乃是辛夷随身丫鬟小青。 一身翠碧罗裙的小青步履匆匆,面带忧色,对着主位方向遥遥欠身行礼后,便碎步走向管家王德。 两人低语数句,王德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凝重与为难。他立刻屈身,快步走到辛禄正席前,低声禀报:“长公子恶疾突发,只怕是来不了了。” “是么。”主位上的辛禄正看不出喜怒,只见他淡淡道:“可有唤医师前去瞧瞧?” “回老爷,已第一时间请了府上常驻的刘医师过去,您放心。”王德连忙点头哈腰,迭声保证。 辛禄正这才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辛胤身上:“阿胤,你代为父去瞧瞧。好生照料着。” “是,父亲。”辛胤躬身领命,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丝毫不显面色不显,心中却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哥哥更是鄙夷。 自己倒要看看是真的突发恶疾,还是...... 小青在前引路,辛胤步履从容地跟在后面,心中却已盘算了无数个来回。从前自己这哥哥被养在庭院深处,如今他的母亲去世,为了方便尽孝,父亲便要他搬了出来。他几次三番借故前去“关怀”,却总被“长公子身体抱恙”、“不便见客”为由挡在门外。 如今这新居所,里里外外,关窍人手,早已悄然换成了他的人……他辛夷,还能往哪里躲? 思及此,辛胤唇角勾起了一抹充满恶意的嘲弄。闲庭漫步,穿过一片修竹摇曳的幽径,一座更为清幽雅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此处院落名唤“静篁居”,与辛胤所居的“劲松院”仅一墙之隔。 院中不似主院花团锦簇,唯见几竿修竹临风,枝叶扶疏,筛下细碎斑驳的光影。墙角数丛瘦梅,枝干嶙峋,疏落地点缀着几朵将残未残的白梅,清冷孤绝。 青石板路纤尘不染,通向一间窗明几净的屋舍。屋前石阶旁,一洼小小的活水引渠,几尾红鲤在清澈见底的寒水中缓缓游弋。 有仆役见辛胤到来,连忙躬身问安。小青默默退入廊下侍立的丫鬟群中。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上前,面上堆着恭敬:“二公子,您来了,长公子他……” 辛胤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心中有数,目光扫向紧闭的房门,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询问道:“哥哥现在如何,医师可有来过?” “刘医师刚走不久,开了方子,说是急火攻心,又着了些风寒,需静养……二公子,您看……” 辛胤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几分“忧急”,“我进去看看哥哥。”说罢,不等管事再言,径直推门而入。 一进门,屋内弥漫着药味扑鼻,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冷梅气息。冬末初春,外间尚有余寒,这屋内却因烧得极旺的暖炉而显得闷热异常,辛胤这等身强体健之人甫一进入,额角便沁出细汗。 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穿过外间,绕过一架绘着寒梅傲雪图的屏风。内室光线稍暗,一张宽大的拔步床置于深处,素色的床幔低垂,将里面的人影遮掩得影影绰绰。 辛胤在离床约莫一米处站定,装模作样地躬身行礼,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哥哥,父亲听闻您身子不适,甚是忧心,特命我带了药来看望。” 言语间是兄弟情深,心底却翻涌着压抑多年的恶意与即将得逞的快意——自己厌恶多年的人正虚弱的躲在帘子后面,想到这他便感到血液翻滚,仿佛大仇得报。 “劳烦父亲挂念,辛苦二弟跑这一趟。我并无大碍。你且回去告诉父亲,不必担心。” 一道声音自帘后传来,音色清冽如山泉击玉,却带着明显的孱弱。 “好的,哥哥好生休息……” 辛胤口中应着,正欲再寻借口靠近,忽听帘内传来“啪嚓”一声脆响,似是瓷器碎裂在地。 “哥哥没事吧。”他装作心急失礼,关心则乱,手却毫不犹豫的掀开那碍事的帘子。 帘纱骤然掀起,光线涌入。 辛胤微怔,他所有的动作、呼吸、乃至思绪,都在这一瞬间停滞。这是一张无法用美形容的面孔。 见一身姿纤细,着素净寝衣,坐于拔步床上,那如玉般的美人。长发未束,青丝凌乱地铺散在锦被与枕畔,映衬得一张脸孔愈发惊心动魄的苍白。那不是病态的惨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细腻无瑕的瓷白,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 帘纱揭开的一瞬间,美人看向他,神情冰冷。 这双瞳仁如墨,眼睫长而浓密,此刻因不适而微微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眼型是极美的凤眸,眼尾天然带着一抹微红,如晕开的一点胭脂,既清且艳。 此刻,这双美眸中并无惊惶,只有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如同覆着一层永不消融的寒霜,静静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这个闯入者。 辛胤只觉得心中有千锤打锣,胸腔里那颗心从未如此剧烈地擂动。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倒流回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眩晕感。 他多年筹谋的恨意、鄙夷、算计,在这张脸孔带来的极致视觉冲击下,竟如阳光下的薄雪般,悄然瓦解,只剩下一片空白与无法言喻的悸动。 辛胤忍不住靠近,辛夷身上有着幽幽的暖香,如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魂魄,让他不自觉地更向前踏了半步。 美人的床底边静静躺着四分五裂的瓷碗,药撒在了地上。 哥哥……” 辛胤喉结滚动,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待他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失态。,一股混杂着羞恼和更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他一把抓住了辛夷露在锦被外的手腕。 冰凉细腻的触感传来,如同握住了一块上好的寒玉,那纤细的腕骨脆弱得似乎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哥哥,你的手没伤着吧......” 辛胤的声音急切而紧绷,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汹涌而来的慌张和关切究竟是精湛演技的一部分,还是源自内心深处某种陌生的、不受控的悸动。 辛夷目光淡淡地落在紧紧箍住自己手腕的手上,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与热度,灼烧着他冰凉的肌肤。 他被捏的隐隐作痛,这是来自于自己这位从前未曾见过的弟弟,辛胤的力量。 辛夷目光上移,定格在辛胤那张俊朗却难掩阴鸷之色的脸上。 此人英气勃勃,剑眉星目,眼神中藏着狠戾。恐怕自己这好弟弟,是个心思诡谲之主,绝非善类。 辛夷心中了然,他淡淡开口,声音清冷依旧,有些抗拒道:“松手。” 第2章 坤藏·病根 辛夷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瞬间刺醒了辛胤心中被悸动搅乱的神志。 他收敛心性,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方的目光平静冷漠的看着自己。 他被那冰冷的视线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他掌中那截纤细脆弱的腕骨,冰凉细腻的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印入他的感官。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征服欲与奇异怜惜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让他既想狠狠攥紧,又想小心翼翼地捧住。 “哥哥……”辛胤的声音低哑,“是我莽撞了,我怕你受伤……”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辛夷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纤细的手指根根如玉雕琢,指甲圆润干净,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喉结再次滚动,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燥热,视线又落回辛夷脸上,近乎贪婪地描摹着那惊心动魄的轮廓。 辛夷微微蹙眉,手腕轻轻挣动了一下,将手收回。一道红痕明显的印在手腕处,他心中对这位莽撞的弟弟更是不满,却也没有表露。 “无妨。”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些许小事,二弟不必挂怀。药撒了,再煎便是。” 他的目光已越过辛胤的肩膀,落在那绘着寒梅的屏风之外,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辛胤敏锐地捕捉到这份拒人千里的冷淡。刹那间,积压多年的屈辱与恨意,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瞬间“腾”地燃起,夹杂着莫名的强烈占有欲,与被忽视的不爽感,烧得他理智快要崩断。 他辛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弃子,整个辛府,包括眼前这个人,都该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脸上扬起了笑容,装作没能看懂对方的逐客之意,借着俯身查看地上碎瓷的动作,更近地凑近了床榻。 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冷梅香混合着苦涩药味,因距离的拉近而愈发清晰,萦绕在辛胤鼻端,无形的蛊惑。 “哥哥说的轻巧。”辛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阴郁和刻意营造的关切,“你身子骨本就弱,这药是父亲特意吩咐带来的,最是滋补。如今撒了,岂不可惜?父亲若知,定要怪我照料不周。” “哥哥且莫要下来,等下人收拾,别叫这碎片伤着。方才觉着哥哥的手太凉,可是要拿暖手的来?”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辛夷手心冰凉的肌肤,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底一颤,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沿着指尖窜上脊背。 辛夷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受惊的蝶翼。他猛地抽回手,那缕垂落颊边的乌发随之拂动。 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警惕地盯着辛胤,那眼神中的疏离瞬间化为冰冷的戒备,如同雪山上骤然凝结的冰棱。 “二弟,如若无事便请回吧。”辛夷的声音冷冽如刀,带着明显的愠怒。 这一声,让辛胤的心凉了几分。他直起身,看着辛夷这双充满戒备和厌恶的眼睛,那眼神几乎要将他吞噬。 辛胤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带着的“歉意”的笑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是弟弟失礼了。”他拱手,姿态重新变得恭谨,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怎样深沉的黑潮,无人知晓。 “哥哥莫怪,实在是见你身子不适,一时情急。既然哥哥无碍,那……弟弟便先告退,也好让父亲安心。哥哥好生休息。”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戒备的身影,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辛夷紧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房门被轻轻带上。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寒意席卷全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方才被握住的手腕,那里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红的指印。 他轻轻抚摸着那微痛的痕迹,眼神复杂。辛胤……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初次正式相见,便已展现出如此强烈的侵略性。 那眼神中压抑的阴鸷,让辛夷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 屏风外,隐隐传来辛胤对管事冷淡的吩咐声:“……好生伺候长公子,药重新煎了送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哥哥静养。”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辛夷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母亲离世后,这府邸,似乎变得更加阴冷了。这个辛胤,远比想象中更棘手。 辛胤走出“静篁居”,风带着凉意吹拂在他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方才屋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脑海——那苍白脆弱如琉璃的面容,那墨玉般清冷疏离的眼眸,那冰凉细腻如寒玉的触感……还有那最后冰冷戒备的眼神。 “呵……”辛胤低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竹林小径中显得格外阴冷。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独特的冷香与细腻的触感。多年积压的恨意,在绝对的美丽面前,竟然如此苍白可笑,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陌生、更为炽烈、也更为扭曲的渴望——一种想要彻底占有、掌控、甚至是……摧毁这份极致美丽的黑暗**。 他不再是单纯地想要报复。 现在,他想要的是那个人的全部。想要撕碎他清冷疏离的外壳,想要看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为自己染上惊惶、痛苦,或者……其他更深的色彩。想要将那具冰凉的身体捂热,想要将那缕冷梅香彻底据为己有...... “哥哥……”辛胤舌尖抵着上颚,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的阴鸷被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所取代。 难怪……难怪你要像个见不得光的幽魂般躲藏十八年,原是怕步入你母亲的后尘。 辛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而志在必得的弧度。可惜啊,你躲得了世人,却躲不开我……很好! 他不再有半分闲庭信步的兴致,脚下步伐陡然加快,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朝着自己那座象征着力量与掌控的“劲松院”疾行而去。一个清晰而阴毒的计划,在他翻腾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既然辛夷“体弱多病”,那么作为“至亲”的弟弟,殚精竭虑为他遍访名医,精心调制更“对症”的“滋补圣药”,岂不是天经地义,感人至深? 辛胤的眼神在暮色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狩猎,开始了。他不仅要辛夷的血,更要他的全部。从身到心,从抗拒到沉沦。 静篁居内,丫鬟小青已悄无声息地将地上的碎瓷清理干净,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新煎好的药汁进来。深褐色的药液在青玉碗中晃荡,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浓郁刺鼻的苦涩气味,其中似乎还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昏沉的甜腻。 “公子,药……煎好了。”小青的声音带着担忧,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她是从小在辛夷母亲身边长大的,辛母去世后才被拨来伺候辛夷,是这府里仅存的、对辛夷还存着几分真心的人。 辛夷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碗药上。“放下吧。”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他端起碗,指尖感受到碗壁传来的热度,心却一片冰凉。 从他记事起到现在,每日都在苦涩的药汁中度过。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母亲温柔含笑的面容在眼前浮现,随即又被她病榻上苍白枯槁的模样取代,一股尖锐的悲伤猝然刺中心脏。 他记得幼时被幽禁在深闺旧居,父母虽常来探望,却从未提及他还有一个弟弟。直至母亲溘然长逝,他才惊觉,这府中竟还存在着一个名为“辛胤”的、与他血脉相连却又无比陌生的人。 母亲走后,府中气氛悄然转变。父亲的态度变得微妙难测,从前以“静养避世”为由将他深藏,如今却一反常态,屡次三番要求他在人前露面。 他曾以为这是父亲担忧他失去母亲庇护后的生存,可那日父亲看向他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冰冷,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迁怒,却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他察觉到了一些变化,却又猜不透其中关窍。 不安感渐渐袭来,心口不适感愈来愈强烈,不能再想下去。熟悉的心慌之症再次袭来。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惶惑。这么多年了,这具身躯如同一个无底洞,日日夜夜被各种病痛啃噬。 惶惶不可终日。 他思绪收回,将那深褐色药汁一饮而尽,紧接着,诡异的甜腻感,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几乎是药液吞下的瞬间,他便发觉了不对劲。 辛夷强压下喉间翻涌的恶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日的药是谁经手煎的?” 小青连忙回道:“回公子,药是老爷亲自吩咐库房配的,奴婢盯着煎的,方子药材都与往日一样。只是……”她顿了一下,“只是刘医师说春初易生虚火,特意让多加了一味甜参进去调和药性,说是更对症些。” 甜参?辛夷眉头紧锁。心脏的不适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那丝甜腻在体内化开而愈演愈烈。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燥热在悄然滋生。 是父亲吩咐的……按理说,不该有问题…… 他安慰自己,恐怕是母亲离世的悲伤尚未平复,以及与辛胤初次相见带来的不安,或许也是自己敏感多疑的病症又在作祟… 应当没事的......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白日喧嚣散尽,唯余更漏声声,敲打着漫长的黑夜。 静篁居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洒下朦胧而幽寂的光晕。 辛夷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锦被半掩,却丝毫感觉不到往日的阴冷。一股莫名的、由内而外的燥热。 这感觉陌生而霸道,与他常年畏寒的体质截然相反。他双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边几缕乌黑的发丝。 “嗯……”一声无意识的、带着难耐的嘤咛,从他那色泽变得异常嫣红的唇瓣间逸出。他紧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似乎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梦魇,他在柔软的锦衾间辗转反侧,试图摆脱那股蚀骨的燥热。 素白的寝衣领口在翻动间微微散开,露出一段精致脆弱的锁骨,和其下若隐若现的、细腻如瓷的肌肤。修长笔直的双腿无意识地蜷起。 随着他不安的动作,贴在他颈间的那枚赤金锁也轻轻晃动起来,发出细微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某种不祥的征兆。 “热……好热……”他难耐地低语着,嫣红的唇瓣微张,贝齿间隐约可见柔软的舌尖,声音含糊而甜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颤的脆弱。他无意识地扯着领口,仿佛想汲取更多清凉的空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他绯色的面容上,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心和汗湿的额角,更将那具在薄被与素衣下辗转反侧、散发着惊人诱惑力的躯体映照得朦胧而清晰。 然而,这足以令任何人屏息的景象,却清晰地落入了一双在窗外黑暗中窥视的眼睛里。 窗纸上,一个被指尖悄然洇湿、戳破的微小孔洞后,辛胤那双幽深如寒潭、此刻却燃烧着**裸的欲念与掌控欲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贪婪地吞噬着屋内的一切。月光照亮了他紧抿的唇角,那里,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志在必得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坤藏·病根 第3章 屯卦·金锁 辛夷对此一无所觉。他正被那药力和体内翻腾的燥热双重煎熬着,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沉浮浮。 颈间那枚从小带大的金锁,随着他无意识的辗转,发出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轻响。 这声音,与他幼时病中虚弱无力的呜咽何其相似,冰冷沉重的触感,瞬间将他拖入一片遥远而粘稠的阴冷迷雾之中。 沉浮中,他好似闻到了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得令人窒息。 他似乎成了一只幽灵,忘了自己是谁,没有记忆,只是灵魂附着在谁的身上,借着谁的身体感受着世界。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听觉和触觉。 “夷儿!”他听到一个女声凄惶的呼唤,带着哭腔。她的身体是温热的,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她的怀抱很柔软熟悉,却带着细细的颤抖。躺在这样的怀抱中,感到很安心。 温热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又迅速变得冰凉。女人身上熟悉的、温暖的馨香,此刻也被浓重的药味和的气息覆盖。 他感受到这具身体的主人似乎张开嘴说了什么,只是这样说话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感受到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砾,异常难受。 “不怕,夷儿不怕,娘在……”女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更用力地抱紧他,仿佛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大夫!大夫呢?老爷!老爷!” 脚步声杂乱地响起,夹杂着侍女压抑的啜泣和管事焦急的禀报。他的意识在疼痛与窒息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痛苦终于如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在女人的怀中昏睡过去,身体仍在无意识地颤抖。 再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能够看见。 他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屋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浓郁的檀香霸道地压过了残留的药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肃穆的压迫感。 床边,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僧人。袈裟陈旧却洁净,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古井深潭,映不出世间万物,却又仿佛洞悉一切。他静静地站在床前,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目光平和。 那僧人看了许久,目光又缓缓移开,扫向守候在床榻两侧的人。 他这回看的清楚了,看来是这位身体的父母。女人穿着一件锦裙,头戴发簪,面人美丽,然而此刻却是凄楚。 女人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他身着藏青色锦袍,脸上带着沉重的忧虑和疲惫。 他的目光从那对夫妻身上移开,落在这僧人身上。 只见老僧的目光在这对饱受煎熬的夫妻身上停留片刻,双手缓缓合十,低宣了一声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 “大师……”女人的声音带着断裂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僧的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身上,眼神中带着一种悲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一点点刺向这对夫妻的心中。 “此子魂魄先天有缺,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此乃前世未偿之业障,今世所承之果报。此等天疾,非世间寻常药石可医,非人力可强求。” 女人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男人连忙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脸色同样惨白,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混杂着难以置信的与绝望的忧愁。 “大师……难道……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男人声音嘶哑。 老僧沉默片刻,目光在女人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因果的了然,最终缓缓道:“强求一线生机,行逆天改命之举……需寻一与公子命格相契、八字极硬之童子,收为螟蛉义子,养于府中,以其命格为屏,代公子承受部分业力反噬。更需……以命续命,取其心头精血为引,淬炼秘法,铸锁缚魂。” 他顿了顿,那平静无波的声音里透出残酷的预警: “然此法……凶险绝伦,逆天而行,施术者必遭天道反噬。轻则元气大伤,根基尽毁,寿元大幅折损;重则……立时殒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自己的脸,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预言: “即便此法侥幸成功,亦如同被禁锢于无形樊笼。生机被锁,命途坎坷,寿数……难逾十七之限。” 十……十七?”女人失神地喃喃重复,身体摇摇欲坠,男人将其拉入怀中,眼神空洞,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突然他轻轻放开女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大师!求大师救救小儿!” 僧人目光深邃,带着悲悯,缓缓道:“欲解此厄,需行三事,缺一不可。” “其一,此宅风水格局已与此子命格形成死克之局,久居必绝其生机。需即刻变卖,不可有丝毫留恋。所得钱财,须尽数散于四方贫苦,广行善事,积阴德,以稍稍抵消部分家族累世所积之共业。” “其二,速寻那命格相合、八字够硬之童子,收为螟蛉义子,接入府中,好生供养。此子将是公子命途中的挡灾之人。代其承受诸多厄难反噬。切记,善待此子,亦是为公子积福。” “其三……”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需以赤金混合玄门秘法,打造一枚长命锁,刻《楞严咒》真言于其上,经贫道开光加持,贴身佩戴,镇其魂,锁其魄,压住体内邪气。” 切记,此锁乃其命门所在,需终身佩戴,不可离身,更需谨守清规:终身戒荤腥,避邪秽,尤忌情/欲。” 此为根本大戒,若锁身沾染污秽,或被至阴至邪之气冲撞玷污,则锁链崩,镇法破,邪气倒灌入体……轻则行事颠倒,神智昏聩;重则……癫狂入魔,万劫不复。” 僧人一番话,带着森森寒意,死寂的室内显得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每个人未来的命运之上。 寄居在这身体内的他的灵魂,不知为何涌起巨大的悲恸。 然而这具身体懵懂幼小,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困倦如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地阖上。 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象已变。 那个曾经雍容温婉、笑语嫣然的女人,早已褪尽了所有光华。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毫无纹饰的素色布衣,脂粉未施,面容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她跪在床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指尖紧紧攥着一串磨得发亮的乌木佛珠,嘴唇无声而飞快地翕动着,虔诚地诵念着晦涩的经文。烛光在她苍白的面容上跳跃,映出深重的绝望与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哀伤。 “夷儿……娘的夷儿……菩萨保佑……佛祖垂怜……”她低哑的、带着泣音的喃喃祈祷。 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种……香烛燃尽后的灰烬气息。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记得他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是这个女人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半靠在她同样单薄的怀里,用小小的银匙,将温热的、同样苦涩无比的药汁,一勺、一勺,极尽温柔又无比艰难地喂进他干裂的唇间。 他记得自己是辛夷,是她的孩子。 “喝下去……夷儿乖……喝了药……病就好了……”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药汁的味道,苦涩得令人作呕,是他幼小心灵中最深刻的恐惧烙印之一。 母亲紧紧抱着他,用冰冷的、颤抖的手,轻轻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脊背,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冰凉。 这病……自他出生起就如影随形,是烙在血脉里的诅咒。母亲日夜忧惧,父亲遍寻名医,散尽千金,却束手无策。家中终日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迷蒙中,他的的身体逐渐变轻,飘在空中,被抽离出来,过往经历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闪回,直至定格在一个画面—— 他的母亲躺在床上,流着泪,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落了空,没有人守在她的身边,她对着空气喃喃呼唤,“夷儿......” 辛夷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拼命想要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再等等....留下....”他心中拼命的呐喊,却无法言语。 这是母亲去世时候的场景,他想要留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五感尽失,只在听觉丧失前,听到母亲最后一声呢喃,“夷儿,不要怪母亲,莫要走母亲的路......” “娘——!”一声凄厉的嘶喊,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幼兽发出的最后悲鸣,骤然刺破了静篁居内的寂静。 辛夷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额角、脖颈、后背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素白的寝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 那双清冷的寒潭眸子,此刻布满了惊魂未定的血丝,茫然地大睁着,空洞地瞪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方才那血淋淋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搅,与体内那股邪异的燥热猛烈对冲,几乎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 金锁!那枚紧贴着他汗湿肌肤的赤金锁,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灼热,与他体内那股燥热遥相呼应,又激烈对抗,发出一种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呃……”辛夷痛苦地捂住心口,那里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冰冷的汗水混杂着滚烫的泪水,失控地沿着他苍白如纸、此刻却残留着诡异潮红的脸颊滑落。 戒荤腥!避邪秽!尤忌——情/欲! 僧人那如同雷霆般严厉的警告,瞬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情/欲……这体内翻江倒海的燥热,这陌生而汹涌的渴望……难道就是……?! 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是那碗药!那碗加了“甜参”的药...... 一股比之前任何病痛都更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辛夷猛地扑到床沿,一阵阵热意袭来。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外间守夜的小青被惊醒,连鞋都顾不上穿好,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 她慌忙点亮了床边小几上的烛台。昏黄的烛光跳跃着,瞬间照亮了床榻上那副景象。 公子半伏在床沿,墨玉般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剧烈颤抖的瘦削肩膀。素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此刻脆弱不堪的腰背线条。 他一手死死抠着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想将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按回去。 颈间那枚赤金长命锁,在烛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妖异的暗金色光泽,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公子!”小青吓得魂飞魄散,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您哪里不舒服?是心疾又犯了吗?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她慌乱地想伸手去扶他,却又怕弄疼了他,手足无措。 辛夷突然抬起头。 烛光下,他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双颊还残留着被药力催生出的、不正常的嫣红。汗水浸透的乌发贴在额角和脸颊,更衬得那张脸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妖异。 最让小青心惊胆战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疏离如远山的眸子,此刻竟弥漫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眼尾泛着病态的嫣红,眼神混乱而迷离,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惊惶和……一种令人心颤的、被强行催生出的、陌生的欲/望。 小青不自觉吞咽一下。 “别……别过来!”辛夷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困兽,眼神警惕地瞪着靠近的小青,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金锁紧贴着滚烫的肌肤,那灼痛感如同警钟,疯狂敲打着他的理智。 第4章 蒙·药引 “公子!是奴婢,是小青......”小青被他眼中的戒备和陌生惊得心头发寒,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您别怕!奴婢这就去……” “药……”辛夷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痛苦而锐利地盯着小青,“药有问题......” 他艰难地发出声。话音刚落,体内那两股截然不同的邪火——一股是旧疾沉疴的阴寒,一股是新中毒物的狂躁——骤然失控,如同两条暴戾的毒龙在他经脉中疯狂撕咬冲撞。心脏被狠狠攥紧、撕裂,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 小青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辛胤?!二公子?!她猛地想起那碗药煎好后,辛胤身边的心腹小厮曾“恰好”路过厨房,还“好心”地提醒。 “二公子他……他怎么敢……”惊怒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辛夷体内的那股邪火在金锁的压制下似乎找到了一个短暂的宣泄口,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所有筋骨,软软地向前栽倒。 “公子!”小青的惊呼撕心裂肺,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冲上前去,本能地张开双臂。 一个滚烫、沉重、带着惊人热度的身体猝然撞入她怀中。辛夷滚烫的额头重重抵在她微凉的颈窝,沉重的喘息带着灼人的气息,毫无遮拦地喷拂在她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那双本该冰凉、此刻却因冷汗而显得滑腻湿冷的手,在无意识的混乱中,竟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攥紧了她单薄的衣袖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热……好……难受……”他含糊不清的呓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破碎的哭腔,羽毛般,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搔刮着小青的耳膜,直直钻进心底。 那声音里饱含的痛苦和一丝陌生的、柔软的依赖感,让小青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 这……这太逾矩了...... “公子,您醒醒......”小青自知是下人,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推开,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他。 她从未与公子有过如此逾矩的接触,更从未见过这位向来清冷自持、如同雪山孤月的公子,展露出如此……令人心碎的狼狈模样。 然而,就在小青心慌意乱、辛夷意识彻底沉沦之际—— 窗外,一道森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穿透雨幕和窗棂的缝隙,死死钉在屋内这“相拥”的身影上。 辛胤的眼神中带着阴冷,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无法真正离开。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隐在廊柱的阴影里,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却浇不熄他眼中翻腾的、近乎实质的阴狠。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精心布下陷阱,等待着猎物彻底崩溃、哀嚎求饶的瞬间。他听到了辛夷那声凄厉嘶哑的“药有问题”,听到了他痛苦压抑的喘息,也听到了小青惊慌失措的哭喊…… 可预想中的快意并未降临。 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烦躁、暴怒和某种更深沉难辨情绪的浪潮,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必须做些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灼烧般的痛楚,那无处宣泄的愤怒需要什么来平息,他要亲手摧毁眼前这刺眼的一切。 可未等他理清这无名邪火的源头,想好该如何发泄时—— 屋内,小青颤抖着手点亮了烛台。昏黄摇曳的光线,照在辛夷的脸上。 那张脆弱,妖异的脸太具有冲击力。 汗水浸湿的乌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鬓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苍白的唇因痛苦而紧抿,却在那病态的红晕映衬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近乎妖冶的美,带着致命的诱惑。 辛胤的呼吸骤然一窒,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看到小青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接住辛夷软倒的身体,看到辛夷滚烫的脸颊、微张的唇,几乎要贴上小青那截白皙的颈子,想象着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另一个女人肌肤上的画面…… “轰——!” 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混着惊雷,他的内心也勇气了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妒火和杀意,混合着那新仇旧恨,在胸腔里轰。 他死死盯着窗内那“相拥”的身影,双眼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再也无法忍耐,什么计划!什么徐徐图之!他只想立刻冲进去,掐死那对鸳鸯然后…… 辛胤猛地一步踏出藏身的阴影,带着一身凛冽刺骨的杀意和狂暴的戾气。 屋内的辛夷,意识已陷入半昏半醒的弥留状态。 屋外骤雨倾盆,雷声如战鼓轰鸣。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猛然踹开! 小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惊惧地抱紧怀中昏迷不醒的公子,猛地抬头望去—— 门口,一道高大挺拔却散发着无尽阴寒的身影逆光而立。惨白的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了他那张俊美却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脸,如同索命的修罗。 来人正是辛胤。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玄色的衣袍下摆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一小片水洼,雷声在他身后嗡嗡作响。 小青面容惊惧,抱紧怀中的人抬头望去,门前一个人走了进来,如恶鬼般目光凶狠,来人正是辛胤。雷声在他身后嗡嗡作响。 小青害怕急了,整个人都在抖,但此刻她不能退缩,她要保护好公子。 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辛夷抱得更紧,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瑟缩的脊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二……二少爷!您……您来做什么!” 辛胤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如同深渊般投向榻上昏迷的辛夷。 那人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微弱,领口在方才的挣扎中微微散开,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泛着细密汗珠的锁骨,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本就生得极美,此刻更像是一株被投入烈焰焚烧的寒梅,在毁灭的边缘绽放着惊心动魄的、濒死的艳烈。 “父亲……忧心兄长病体,特命我来……照顾。”辛胤的声音幽暗低沉,每一个字都浸着冰冷的恶意。他缓缓抬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青被他身上那股如有实质的压迫感逼得几乎喘不过气,语无伦次地哀求:“公子恕罪!公子他……他旧症突发,凶险万分!奴婢……奴婢定会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不敢劳烦二少爷……” “旧症?”辛胤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眼底的光锐利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的残忍,“既是凶险,岂是你一个奴婢能应付的?应当……即刻去请个大夫。”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小青心上。 小青心头一紧,请大夫?此刻公子这般模样,衣衫不整,气息奄奄,如何能让外人看见?更何况,下药的真凶就在眼前!她绝不能离开公子半步! “奴婢……”她刚想鼓起勇气再次拒绝。 辛胤却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身影鬼魅般一闪,瞬间欺近小青身前。小青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颈侧一麻,一股沉重的黑暗便排山倒海般袭来,意识瞬间沉沦,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辛胤看也未看倒地的婢女,伸出手,稳稳接住了因失去支撑而再次软倒的辛夷,将他打横抱起。 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心头莫名一紧,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戾气压下。他缓步走向床榻,动作看似平稳,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辛夷在他怀中无意识地颤抖,他的身体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皮肤滚烫,本能地蹭着辛胤微凉的衣料,眉头痛苦地紧蹙着,唇边溢出断断续续、细若游丝的低泣:“疼……好疼……救……救我……” “呵……”辛胤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将他轻轻放回榻上。怀中人那惊人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竟奇异地抚平了他一丝狂暴的戾气,带来一种扭曲的……愉悦? “好弟弟……这不就来…救你了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 他顺势坐在床边,将辛夷半扶半搂地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辛夷此刻意识全无,只剩下趋近热源的本能,如同雏鸟般依赖地蜷缩着。 辛胤垂眸,看着怀中人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汗水浸湿的鬓角,那脆弱到极致的模样,竟让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将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湿发,轻轻拂到耳后。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滚烫脸颊的瞬间—— 辛夷浓密的长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往日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眼尾洇开一片浓艳的绯红,眼底氤氲着迷离的水汽,失焦的瞳孔茫然地转动着,最终,像在无边黑暗中终于捕捉到唯一的光源,直勾勾地、带着一种纯粹的、濒死般的渴求,定定地锁住了辛胤的脸。 紧接着,辛夷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襟,软绵绵地攀附了上来,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辛胤微凉的颈窝,像寻求庇护的猫,依赖又无助地蹭了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浓浓哭腔的哀求: “别走……求你……” 那一刻,辛胤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时间仿佛凝固。他僵在那里,垂眸凝视着怀中人——那紧紧攥着他衣角、指节泛白的手指,那布满痛苦却对他全然依赖的眉眼,那微微张合、轻颤着的、失去血色的唇瓣……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混杂着更深的暴戾,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臂环住了辛夷纤细的腰肢。对方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在辛胤血液里奔涌。他眼神暗沉下去,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图,想要抚上那脆弱的后颈…… “呃!” 就在此时,辛夷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暗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呛咳喷出,星星点点溅落在辛胤玄色的衣襟和他自己雪白的中衣上。 辛夷的眉头瞬间皱起,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刚刚那点微弱的生机仿佛又被这口血彻底抽离,气息更加微弱。 辛胤的动作彻底僵住,看着那刺目的血迹,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辛夷痛苦扭曲的侧脸,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支离破碎的过往—— 那时候,他还不是辛胤,没有这个尊贵的姓氏。他只是个无名无姓、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孤儿,像野狗一样被人贩子用几两银子卖进了这雕梁画栋、却比蛇窟更冰冷的辛府。 他曾天真地以为,这里是救赎,是温饱。直到某个同样寒冷的清晨,冰冷的镣铐锁住他的手脚,尖锐的银针毫不留情地刺破他稚嫩的皮肤。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被盛入精致的玉碗,送入那重重帷幕之后,供养着那位从未露面、据说病入膏肓的少爷。 他哭过,撕心裂肺地求饶过,甚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逃跑过。换来的,只有更凶残的毒打,和下一次被放得更多的血。那时,他蜷缩在柴房冰冷的角落。 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恨这不公的世道,恨这吸血的府邸,更恨那个夺走他一切、连面目都未曾见过的“哥哥”。 可此刻,看着怀中人因为痛苦的容颜,听着那破碎得不成调的呻吟……那股积压了十几年的刻骨恨意,竟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在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情绪冲击下,开始动摇、消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钝痛。 “真的……就这么痛苦?”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出口的嗓音沙哑干涩。 辛夷自然无法回答。他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将脸更深地埋进辛胤的颈窝,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凉意,身体因剧痛而间歇性地痉挛着。 那纤细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唤醒了辛胤身体深处最原始的躁动,可此刻,那点邪念已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彻底压制。 辛胤的目光复杂地扫过辛夷苍白汗湿的侧脸,扫过他因痛苦而紧咬的下唇。 这位金尊玉贵的少爷,生来便拥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却也从小被这身沉疴痼疾折磨得体无完肤,在药罐和病榻间苟延残喘。这份痛苦,并非他所愿…… “你我都受够了这世道的苦……”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像是在安抚怀中濒死的人,又像是在说服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自己。 片刻的死寂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辛夷的身体调整了一下,让他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半扶半搂,如同守护着易碎的珍宝。辛夷此刻已完全陷入昏迷,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微弱颤抖,和对他体温的依赖。 辛胤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张口,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带着生命的气息。 他将那根染血的手指,缓缓地送到辛夷紧闭的唇边。或许是那熟悉的、带着特殊力量的铁锈气息唤醒了辛夷身体深处的记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昏迷中的辛夷,竟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如同初生的幼兽,本能地含住了那根手指,开始微弱地吮吸、吞咽。 温热的、带着奇异力量的血液流入辛夷干涸灼痛的喉咙。奇迹般地,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邪火,仿佛被这鲜血中蕴含的某种力量暂时安抚、压制。狂暴的势头肉眼可见地减弱了几分。 辛夷沉重的呼吸似乎也顺畅了一点点。他眉头微舒,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泪。 辛胤的心,被那滴泪狠狠烫了一下。 窗外的风雨依旧狂暴,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纠缠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辛夷的呼吸在辛胤鲜血的滋养下终于趋于平稳,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那般骇人。 辛胤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榻上,试图抽身去处理晕倒在地的小青。然而,就在他刚刚挪动身体的一刹那—— 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他一片衣角。 辛胤的身体僵住。他低头看着那只手,看着辛夷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不安稳、微微蹙起的眉头。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席卷了他。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他没有强行掰开那只手,也没有离开。 他缓缓地、和衣躺在了辛夷的身边,就在那张宽大的、属于辛夷的床榻之上。他伸出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那个依旧滚烫的、脆弱的身躯重新揽入自己怀中。 辛夷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紧蹙的眉头竟奇异地舒展了些许。 辛胤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体温和微弱却稳定的心跳,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怀中这个人,此刻于他而言,早已剥离了“兄长”这层血缘虚壳。不再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环或可弃的棋子……他成了一个自己也猝不及防、无法定义,却沉重地压在心口的……存在。 一种更复杂、更沉重、也更令他恐慌的情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将他与怀中的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第5章 需卦·动心 窗外的雨势渐歇,只余下檐角滴水的单调声响,敲打着死寂的庭院。屋内烛泪垂落,光线愈发昏暗摇曳,将榻上相拥的两人身影勾勒得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难以言说的亲密。 辛夷的体温在辛胤的怀抱和鲜血的双重作用下,似乎褪去了最骇人的滚烫,但依旧高于常人。 他像一只被风雨摧折的蝶,脆弱地栖息在辛胤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却平稳了许多。那点微弱的依赖,如同细藤,缠绕在辛胤坚硬的心防上,勒出细微的、陌生的疼痛。 辛胤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他的手臂因长时间支撑而微微发麻,却奇异地不想抽离。 怀中人轻若无物,却如一块珍宝,吸引着他所有的感官和混乱的思绪。 “你我都受够了这世道的苦……” 这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荡,带着一种苦涩的共鸣。他低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辛夷昏睡的侧颜。 汗水已经半干,留下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颊边,长睫如蝶翼般安静地覆下,掩盖了那双曾让他惊艳也让他痛恨的眸子。唇色依旧浅淡,沾染着一点未擦净的血迹,像雪地里凋零的梅花瓣。 十几年刻骨的恨意,那支撑他从地狱爬上来的唯一支柱,此刻竟显得如此摇摇欲坠。他本该快意的——看着这个夺走他自由、健康、尊严的“兄长”痛苦挣扎,看着他跌落尘埃,被他亲手设计染上污秽。 可当辛夷真的在他怀里吐血、濒死,流露出全然的依赖时,辛胤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空茫的钝痛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 他恨辛夷吗?恨。这恨意早已融入骨血。 可他此刻想怀中这个人死吗?不。这个答案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那他想什么? 他想…… 辛胤的呼吸陡然一窒。一个更可怕、更令他无法承受的念头破土而出——他想辛夷活着。 不是作为复仇的对象,不是作为被玷污的玩物,而是……仅仅是,活着。以这种脆弱不堪的、依赖着他的姿态,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冷,手臂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怕这微弱的生命之火下一刻就会熄灭。 “呃……”辛夷在昏睡中似乎感受到了不适,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身体本能地往辛胤怀里更深地蜷缩,汲取那一点稳定的暖源。 辛胤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那温顺的依赖像毒药,腐蚀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几乎是狼狈地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张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脸。心底翻涌着暴戾与一种陌生的、被他强行压抑的柔情,两者激烈地撕扯着他。 就在这时—— “唔……”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地上传来。 辛胤猛地回神,眼底的混乱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他如同被惊扰的猛兽,锐利的目光倏地射向倒在地上的小青。 小青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后颈的酸麻和沉重的眩晕感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记忆如同潮水回涌——公子的痛苦、二少爷的突然闯入、那骇人的杀气……还有公子最后倒下的身影! “公子!” 她失声惊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手脚发软而踉跄了一下。当她终于撑起身体,急切地望向床榻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烛光昏黄,映照着床榻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平日里清冷如月、不容亵渎的大公子辛夷,此刻正被二少爷辛胤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搂在怀中!辛夷的脸埋在辛胤的颈窝,乌发散乱,呼吸微弱。 而辛胤……那个阴鸷狠毒、视公子如仇寇的二少爷,他的一条手臂正牢牢圈着公子的腰,另一只手甚至还……还停留在公子的后背上! 这哪里是“照顾”?这分明是……是亵渎!是趁人之危! 巨大的惊骇和愤怒冲垮了小青的恐惧。她猛地扑到床边,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愤怒而尖利颤抖: “二少爷!你……你对公子做了什么?!放开他!快放开公子!” 她伸出手,不管不顾地想去拉开辛胤的手臂。 辛胤的目光瞬间结冰,如同淬毒的利刃直刺小青。方才面对辛夷时那片刻的迷茫与脆弱荡然无存,只剩下熟悉的、令人胆寒的阴鸷与压迫感。 “滚开。”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威压,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住了小青的动作。 小青被他眼中的杀意惊得浑身一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但她护主心切,强忍着恐惧,牙齿都在打颤: “二少爷……公子……公子病弱,经不起……您不能……不能这样对他……” 泪水在她眼中打转。 “不能怎样?”辛胤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残忍的弧度,眼神幽暗地盯着小青,仿佛在欣赏她绝望的挣扎。 “是父亲命我来‘照顾’兄长的。他此刻高热未退,畏寒抱恙,我身为‘弟弟’,以体温相护,有何不妥?”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将龌龊的事实裹上冠冕堂皇的外衣,带着**裸的挑衅和嘲弄。 “你胡说!”小青气得浑身发抖,“公子他明明……明明是喝了药才……”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惊恐地住了口,但眼中的指控和恨意却无法掩饰。 辛胤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环住辛夷腰身的手臂——这个动作让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并未起身,反而俯下身,凑近了辛夷昏睡的脸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声音低语: “听见了吗?我的好哥哥……你的小婢女,在为你鸣不平呢……”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轻轻拂过辛夷汗湿的鬓角,动作看似温柔,却饱含掌控与亵玩,“可惜啊,她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小青看着辛胤那近乎亵渎的动作,听着他恶毒的低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明白了,二少爷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折磨公子,就是要羞辱公子,就是要让公子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痛苦不堪! “二少爷!求你……求求你放过公子吧!”小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奴婢……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只求您……只求您别再伤害公子了!他的身子……真的受不住了啊!”她卑微地哀求着,声音破碎不堪。 辛胤的目光落在小青不断磕头的卑微身影上,又缓缓移回怀中人苍白脆弱的脸上。 辛夷似乎被这动静惊扰,眉头不安地蹙紧,无意识地往辛胤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鼻音。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辛胤心底某个最隐秘的角落。 小青卑微的哀求和她额头上渗出的血痕,与辛夷这全然依赖的姿态形成了一种尖锐的对比。 一股更深的烦躁和暴戾涌上辛胤的心头。他猛地抬眼,看向小青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警告: “闭嘴!再吵醒他,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小青瞬间噤声,死死咬住下唇,泪眼朦胧地看着榻上毫无所觉的公子,心如刀绞。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地跪在那里,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瑟瑟发抖。 辛胤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怀中的辛夷。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和复杂,轻轻抚平了辛夷紧蹙的眉心。 指尖下温热的肌肤触感,让他心底那股狂躁的戾气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丝。 他维持着这个半拥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辛夷脸上,像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裂痕的珍宝。窗外的天色,在死寂中悄然透出一点灰白。 天色渐亮。 辛夷昨晚被药折磨,意识沉沦,他长睫微微颤动,有要转醒的意思,只是他意识朦胧,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痛。 不对劲。 一股不属于他的、温热坚实的触感紧贴在后背,沉稳的心跳隔着薄薄衣料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陌生的气息将他包裹。 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惊惧撕裂。 辛夷猛地睁大双眼,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向旁边一推,同时挣扎着便要翻身下床——他感受到不属于他的体温,猛然清醒。 “辛胤......”当他看清身旁睡着的是谁时,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惊怒交加,声音因虚弱而颤抖,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怎会在此?”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药碗的异样、撕心裂肺的绞痛、小青拼死的守护……最后定格在小青扑过来接住他的身影! “小青……小青呢?”这是他母亲死后唯一真心待他的丫鬟。 辛夷心猛地揪紧,顾不得质问辛胤,挣扎着便要下床寻人。 他翻身要下床,这一下便惊动了床上假寐的辛胤。 辛胤在辛夷猛然推搡时便已惊醒,尚未来得及回味怀中骤然空落的冰冷,就见那素衣裹体、长发凌乱的美人正欲越过被褥下床。 他眼神一暗,大手一挥便将辛夷拥入怀中。 “放开我!”辛夷气急攻心,被强行压制在对方身下,那熟悉的、带着掠夺意味的男性气息令他作呕。 他已经看到小青整个人缩在角落睡去,心疼的不行,只是还未动作便被一股力道拖倒。 怒火与屈辱使他几乎未经思考,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便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啪——!” 这记耳光在死寂的清晨房间里炸响,格外刺耳。 辛胤本是沉浸在一种扭曲的安稳余韵中,猝不及防被这狠狠一扇,头猛地偏向一侧。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瞬间的懵然过后,一股被冒犯的暴戾凶性猛地从眼底炸开。 他倏然转头,一双眼睛如同被激怒的恶狼,凶光毕露,死死钉在辛夷脸上,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人撕碎。 然而,当那因愤怒而染上薄红、因虚弱而更显惊心动魄的容颜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辛胤眼中那择人而噬的凶光猛地一滞。 眼前的辛夷,长发散乱铺陈在枕上,素色中衣因挣扎而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莹润肌肤。 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眼尾泛着病态的红晕,因剧烈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唇瓣失了血色,却因那极致的愤怒而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美艳。 脆弱与倔强在他身上交织,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美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心悸。 辛胤满腔的暴怒与凶性,在对上这张脸的瞬间,竟如同撞上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怒火被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搅乱——是心虚,是紧张,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仓皇。 “……哥?”辛胤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试探。 “你还有脸叫我哥?!”辛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与鄙夷,狠狠刺向辛胤。 他奋力挣开辛胤的钳制,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死死钉在辛胤脸上,再无半分情谊,只剩下冰冷的质问与滔天的愤怒。 第6章 讼·真面 此刻的辛夷已经没有半点兄弟情义可言。他看着辛胤这张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心中最后一丝情谊也彻底冰封。 初次相见便是如此深重的敌意与算计,这所谓的“弟弟”,不过是披着亲人外皮的恶狼。 他究竟是谁?辛夷脑中一片冰冷。父亲在母亲尸骨未寒之际便急不可耐地……纳妾? 看辛胤这年岁,怕是与自己相差无几。难道是母亲刚嫁入辛家,父亲便在外有了私情?母亲那温婉柔顺的性子,是否也曾知晓这桩隐秘,暗自垂泪? 想到母亲,辛夷胸口一阵窒息的闷痛,再看辛胤时,眼中只剩彻骨的寒意——这个弟弟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这是父亲对母亲的背叛。 即使父亲可以纳妾,也绝不应该是在母亲尸骨未寒,或是二人刚刚结为连理之时。 辛胤被辛夷眼中那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恨意刺得心头一窒。 他不明白辛夷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更不知这滔天的误会。他只看到那张因愤怒而愈发惊心动魄的容颜,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还蕴着未落的泪光,脆弱又倔强,像淬火的琉璃,狠狠灼烧着他的心 一股从未有过的懊悔攫住了他。 “看来……我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 他暗自后悔。辛夷自幼被沉疴折磨,自己竟还在那碗药中动手脚!虽只是未滴入自己的血,又添了一味寻常活血的药材。 原只想给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兄长一点教训,没想到几乎要了对方的命...... 更没想到自己会为“仇人”心动...... 千错万错,皆是他咎由自取。他知晓自己做的不对,便想主动求和,他看着辛夷那张带着愤怒却异常美丽的脸,之间辛夷目光似乎还喊着一丝的泪。 “看来我的确是太过分了。”想到辛夷从小受病痛折磨,自己更不该在那碗药中做手脚,其实他也并未做过多的事情,只是未在药中滴血,再加了一味活血的药引,本是要给对方一个教训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更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位仅仅见过一次的哥哥动了心…… 千错万错,皆是他咎由自取。 辛胤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与那点隐秘的悸动,他可以忽略辛夷那冰冷刺骨的目光,露出了一个俊朗无害的微笑。 他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野性,如同收起利爪的豹,微微前倾,却不自觉以捕猎姿势靠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背对着他、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身影。 “哥……”辛胤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从未有过的示弱,“是弟弟错了。”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覆上辛夷搁在膝上那只冰凉的手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 辛夷的手猛地一颤,如同被火燎到,迅速抽回。那点暖意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是么?”辛夷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没有回头,“那么,你是承认那碗药,是你动的手脚了?” “……”辛胤喉结滚动了一下,面对心上人兼“受害者”的诘问,那份难以启齿的阴暗心思让他语塞。 “我……只是多加了一味活血的药引。是做弟弟的考虑不周,我本想着……”他试图辩解,却又觉得任何理由在此刻都苍白无力,更怕加深对方的厌恶,“但我真不想让你受伤!至少从此刻起……我、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辛胤面对心上人,而且心上人还是自己的哥哥,自己曾要害这位哥哥的这件事,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并不想让辛夷讨厌自己,因此说话语无伦次。 可听在辛夷耳中,只显得虚伪敷衍。 “哼。”辛夷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不再理会他。他径自下床,走向蜷在角落软垫上熟睡的小青。 少女眉头微蹙,呼吸平稳,只是脸色苍白,带着深深的疲惫。辛夷的目光落在她额角那片未消的青紫上。 昨夜她奋不顾身扑上来护住自己的画面清晰浮现,愧疚与心疼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小青抱起,尽量不惊扰她的睡眠。 他抱着小青走向床榻,全程无视了床边辛胤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混杂着嫉妒与委屈的幽怨眼神。 辛胤看着辛夷那视他如无物的姿态,看着那双曾在自己怀中寻求慰藉的手此刻却温柔地抱着另一个女人,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那暴戾的本性,可对上辛夷哪怕一个冰冷的侧影,那点凶性又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憋屈地、几乎是带着点狼狈地,自己主动挪下了床,给辛夷让出位置。为了求得心上人一丝回眸,他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如尘,连自己都唾弃这份没来由的驯服。 凭什么?! 辛胤死死盯着辛夷的动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青安置在温暖的床榻内侧,细致地替她掖好被角,动作熟稔而充满呵护。那专注的神情,那指尖流露出的温柔……从未给过他半分。 妒火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再也按捺不住,等辛夷直起身,便用冰冷刻薄的声音刺了过去。 “出去说。” 辛夷甚至没等他说完那恶毒的揣测,只冷冷地抛下三个字,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那一眼扫过来,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奇异地让辛胤浑身一麻,那点被冒犯的暴怒竟诡异地被一种扭曲满足感替代。他觉得自己定是疯了,竟对这厌恶的眼神甘之如饴。 辛胤咬了咬牙,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抬脚跟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昏沉的光线。廊下晨风微凉,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辛夷背对着他,身姿挺直却单薄得令人心惊。 辛胤刚想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狠狠扇在了辛胤脸上,打得他头猛地一偏。 又是耳光...... 方才那点卑微的讨好和扭曲的满足瞬间被碾得粉碎。辛胤猛地转回头,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底压抑的凶戾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舌尖顶了顶刺痛的口腔内壁,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寒刃,死死钉在辛夷脸上: “怎么?兄长昨夜高热不退,痛苦难当,弟弟我衣不解带、耗费精血‘照顾’了你一整宿!”他刻意咬重“照顾”二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烈的羞辱。 “兄长不念这份‘恩情’也就罢了,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反倒接二连三地赏我耳光?这辛府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尊卑颠倒,长幼不分了?”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辛夷完全笼罩。 辛夷毫无惧色,迎着他噬人的目光,眼神同样冰冷锐利。 “从前是我足不出户,未曾尽到兄长的管教之责。今日既见了面,你这般目无尊长、暗害兄长、污言秽语诬陷主仆清誉的孽障行径,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辛胤被他说的再也忍不住,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被心爱之人如此对待,如何能没有气没有恨,虽然是自己造的孽,可他辛胤的病却并非因自己而痛苦,反而是他的血喂养了眼前这人整整数十多载光阴。 他冷冷看着好哥哥指责的模样,势要将这一幕深深刻在脑子里,他气的说不出话。只是下一秒却听对方说道—— “现在,就随我去见父亲!”辛夷的胸膛因愤怒而微微起伏,声音却异常清晰。 “见父亲?”辛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阴鸷的脸上骤然扯出一个极其古怪、近乎残忍的笑容。 所有被压抑的恨意、被羞辱的愤怒、以及那点隐秘的、被所知真相所带来的扭曲快感,此刻轰然爆发! “好啊!好得很!”辛胤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恶毒的光芒。 他猛地凑近辛夷,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那就去见!我倒要看看,我们那位‘仁慈宽厚’的父亲大人,在你我之间……究竟会选择相信谁?” 面对辛父,他有十成的把握相信,对方会偏袒自己,即使自己不是他亲生。 想必辛父是恨辛夷的,曾真心实意的甚至倾家荡产呵护的孩子,结果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他也是无意间得知的这个秘密,一个几乎能左右辛夷命运的秘密。 想到这他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恶意。 他要让辛夷明白,在这个辛府之中,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辛胤。哪怕对方多么的恨,多么讨厌自己,可到头来还不是要投入自己的怀抱? 做弟弟的自然要好生照料滋养哥哥。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他便止不住的愉悦。心口那点不可言说的念头便涌了上来。 他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哪怕是喜欢上辛夷,他也绝不去做一个被动的等着被心上人垂怜的可怜东西。 这段感情,必须由他主导,无论他辛夷愿不愿意,都该是自己的人。 “辛夷,你以为……你真的是辛家名正言顺、金尊玉贵的大公子吗?”在美人惊异的目光中,他一字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