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今天管我了吗》 第1章 请假 雨从上午第二节课开始下,到现在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谢语鄞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目光凝望着窗外那棵银杏树——枝桠在风雨中剧烈摇曳,树叶被打落满地,在积水里斑驳成一片狼藉。 雨水撞击玻璃的“哒哒”声,混着物理老师冗长沉闷的讲课声,让课堂上的清醒者愈发寥寥无几。 物理老师是个面容和善的小老头。或许是认定这所学校的学生无需费心雕琢,所以字里行间都透着敷衍。他的脑袋已经谢顶,身材也有些发福。 “谢哥,这么大雨你待会咋回去啊?”寥寥无几的清醒者中,前桌张启阳转过头来问。 “走着。”谢语鄞平静回答他。 “有伞吗?”他追问。 “有。”谢语鄞灵机一动,把伞掏出来,扔他怀里,“给你用了。” 张启阳搂着伞问:“啊?那你咋办啊?” “别管。”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时,还没等老师说“下课”,一堆人已迫不及待得起身。等小老头慢吞吞说完“下课”,一群人便箭似的冲出去了。 等他们走得差不多了,谢语鄞才慢悠悠地离开座位。 到教学楼楼下时,那里已聚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没伞的学生。 十月初的气温已然下降,裹挟着雨的风迎面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后忽然响起清甜的女声,他转身看见一位女同学,攥着一把透明的长柄伞,刘海被风揉得有些凌乱,声音微微发颤:“谢同学,你没带伞吧?这把借给你。” “谢了,但是你还是自己留着打吧。”谢语鄞说。 小姑娘要是抵抗力差一点感冒了就不好了,但小姑娘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 但他没再理会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当谢蕴显甜品店独有的奶油香混着烘焙糕点的焦甜钻进鼻腔,推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铃”声响,谢语鄞才有了进入店内的实感。 “怎么淋成这样,不是让你带伞了吗?”谢语鄞刚进入店内就听见刚刚出完餐的谢蕴显质问。 谢语鄞低头看见自己额前碎发滴落的雨水砸在地板上,他回答道:“忘记了。”应得轻浅,不知对方是否听清,也不知自己没带伞的“疏忽”是否已被看穿。 “……”谢蕴显没再理他,送完餐后谢蕴显解下工服,围裙裹着清瘦颀长的身形,摘下了帽子和口罩说:“走,回家。”临走前向在点餐台工作的吴姐交代了几句,便取过门边的伞带着谢语鄞离开了。 伞骨撑开的弧度将两人笼罩在同一方天地。 街边行人行色匆匆,各种各样的伞被雨笼罩地灰了一个度。行道树在雨中翻涌成暗绿的浪,伞沿垂下的雨帘模糊了谢语鄞的视线。 拐过街角时,潮湿空气里突然渗入一丝违和的甜香——不是身后舅舅衣领沾染的栀子气息,而是更浓烈的焦糖奶油味。 谢语鄞偏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和自己相同的校服的身影从身边掠过,那人撑着伞与他擦肩而过直视着前方,完全没向他这边看,脸颊上却有一小道未擦干血迹。 "看路。"伞面突然倾斜,谢蕴显将他往身边带了带。柏油路上积水的反光晃过眼角,再回头时,那个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 小区入户门前,去年的春联仍红艳扎眼。 谢蕴显打开门侧身,甩着伞上的雨水。 屋内是简约的黑白灰风格,进门最显眼的是生机勃勃的鹤望兰和龟背竹,窗户上贴着早已褪色的窗花,却还是为冷色调的空间添了几分烟火气。此刻因着阴雨,平日里充足的采光显得柔和许多,倒是满室绿植愈发青翠。 “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谢蕴显修长干净的手指捋着折叠伞的褶子,“想吃什么?” “想吃舅舅做打卤面,拌花椒酱。”谢语鄞换了拖鞋,把校服扔进洗衣机转,趿着拖鞋去卧室拉开了衣柜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了。 “家里没有花椒了。”谢蕴显收好伞转身进了厨房。谢语鄞听到了他打开冰箱的声音。 谢语鄞来到厨房靠着门框,正看见谢蕴显对着水龙头认真洗菜。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Hello Kitty围裙上,此刻正裹着对方挺括的脊背,围裙带子在腰后系出利落的结。 厨房的橱柜台面几乎要被谢语鄞的绿植全部霸占,层板上是他种的小番茄、辣椒、黄瓜、绿萝。台面上是养的驱蚊用的薄荷、迷迭香还有蒜苗。 他走到谢蕴显身边,谢蕴显说:“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行吗?” 谢语鄞点点头,从背后罩住了谢蕴显,双手缓缓前伸在水里抓住了谢蕴显洗菜的手。 谢蕴显拧眉,挣脱开了他的桎梏问:“你干什么。” “帮忙洗菜。”谢语鄞无辜地说,随后把从谢蕴显手里抢过来西红柿和生姜通通往水池里按。 在第四次想将西红柿和生姜溺毙在水池中时,谢蕴显开了口:“是洗菜还是捣乱?” “你不用帮忙了,去洗澡。”他又用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谢语鄞,凌厉的眉眼似有些愠怒。可谢语鄞看着那日夜相处熟悉的脸一点也害怕不起来。 当冲完澡出来时,餐桌上摆着谢语鄞初中手工课做的陶瓷杯,杯壁歪歪扭扭刻着“舅舅专用”,此刻盛着谢蕴显煮的姜糖水,热气沿着杯壁袅袅升起。两碗打卤面蒸腾着白雾,西红柿熬出的红油裹着金黄蛋花。 当姜糖水的暖雾氤氲开时,谢蕴显摘了围裙,顺手掐掉了君子兰的黄叶,来到谢语鄞身边,在对面坐下。 “把姜糖水趁热喝了。”他说。 谢语鄞睁大眼睛委屈巴巴看他,后者则是挑了挑眉,表示这招不好使。 谢语鄞把那杯姜糖水拽过来,与里面被去了姜皮的姜丝面面相觑。 “小时候我淋雨那次,你也给我煮了姜糖水。” 谢蕴显吃饭的手没停,也没说话。谢语鄞猜他忘记了自己说的是哪次。 两人安静地吃完这顿饭,谁也没再说话。 谢蕴显吃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就离开了。做饭的不刷碗,刷碗的不做饭,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 谢语鄞端着碗走进厨房刷碗,感觉世界有些掉帧。 等从厨房出来时,他走到谢蕴显房间门前透过门缝看到对方已经在床上侧躺下背对着门,不知道睡没睡着。从门缝中能看到颀长清瘦的身形,头发顺从乖顺地趴在枕头上。 谢语鄞轻轻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躺在他的身旁。自从谢语鄞上了初中之后谢蕴显就不让他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了。 谢蕴显睡觉的样子不如平时凌厉,眉头总是微微皱起,眉宇间总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谢语鄞轻轻抚着对方的眉眼,将眉头抚平。 他闭上眼睛,安静享受着谢蕴显不说话、不反抗、也不对他产生厌恶表情的时刻。对方身上的栀子花香味让他安心。或许是这熟悉的味道,又或许是头隐隐作痛,谢语鄞思绪逐渐不受控制…… - 地震警报声与周围人的呼救声刺激着耳膜,谢语鄞抬头看见墙壁瓦砾从上面坍塌掉落,想跑,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眼看那块短墙就要砸在身上,他吓得闭起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睁开眼,只见穿着校服的谢蕴显浑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 周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谢语鄞抱着谢蕴显跪在废墟中,一抬头,是狂风裹挟着沙尘和雨水,天空呈现出污浊的黄;破碎的墙体扭曲倾斜,断裂的钢筋狰狞地刺向硫磺色的天幕。 一低头,雨水和血迹染红了蓝白色的校服,谢蕴显在怀中一动不动,脸上和身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 谢语鄞用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抹着谢蕴显脸上的血迹,可却怎么都抹不干净,另一只手死命搂着谢蕴显的肩膀生怕怀里的人掉在地上。 他用颤抖的声音叫着谢蕴显,可那人没给予他任何回应,就好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全身发抖,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在谢蕴显的脸上。蔓延全身的绝望、无措将他吞噬殆尽。 退热贴黏腻的触感萦在额头,谢语鄞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粗气,现实中的谢蕴显还好好的、干干净净的。 谢蕴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轻启,冷淡的声音传来:“醒了?” 刚从那个反复折磨人的噩梦中醒来,谢语鄞脑子还有点发懵。 谢蕴显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假帮你请好了,吃完药好好休息,我先去店里了。”说罢就要起身。 “不!不要!别……别走……”谢语鄞赶忙抓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感到舒服。 谢蕴显抽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准确地说是拭去了他的泪。 谢语鄞继续抱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发烧了,先把药吃了。”谢蕴显用另一只手拿起那杯水,不是谢语鄞做的那个陶瓷杯。 他顺从地把药抠下来扔嘴里,猛灌几口水,感觉意识清醒了一些。 “别走好吗……别走。”谢语鄞哑着嗓子求他。 谢蕴显浅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粘人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是对谢语鄞的无可奈何,也是默许。 谢语鄞暗暗松了口气,撒娇让谢蕴显给讲个故事听,小时候做噩梦吓得不敢睡,对方就会讲故事哄他,现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和谢蕴显一起睡过,也很久没听过谢蕴显讲故事了。 “这么大了还要听故事?幼不幼稚。”谢蕴显嘲弄他。 “我就是幼稚,有舅舅在我要幼稚一辈子。”他笑着说。 他沉思,“我想起今天有一件特殊的事。” 谢语鄞仰躺在床上看着他问:“哦?什么特殊的事?” “有一对母子在店里吵架了。” “啊?因为什么?他们没怎么着你吧。” 他摇了摇头:“没有,但最后闹得很不愉快,两人最后都没一起走。” 他又说:“那个小男孩,好像还是穿的你们年级的校服。” “啊?我们年级的校服……”谢语鄞都不忍细想,黑红的配色,丑得离奇。 “就这样吧,好好休息。”谢蕴显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想让舅舅和我一起睡。”谢语鄞继续试探。 “我还要去店里。” “晚点再去也一样。” 谢语鄞往床里挪了挪,把谢蕴显拉过来,按在身边躺下闭上了眼睛。 像小时候无数的日夜那样。不知道是退烧药起了作用,还是闻到谢蕴显身上安心的味道,谢语鄞又感觉困了。 谢蕴显说:“睡吧,我在呢。” - 一声惊雷劈开光怪陆离的梦境,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响比睡前更急。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谢语鄞猛地坐起身,呼吸变得又急又浅,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摸黑去按台灯开关时打翻了水杯,玻璃碎裂声让他浑身一抖。 鹅黄色的灯光亮起时,他看到了空荡荡的身侧,床单冷冰冰的,旁边的人已经不知道离开了多长时间。 [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请假 第2章 同桌?! 当谢语鄞又像往常一样提着在校门口买的茶叶蛋踩着上课点从后门晃进教室时,发现——新同桌? 谢语鄞旁边的位置从开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人,他也乐得自在,现在怎么突然来了个同桌,还是他不认识的人。 他走近一看,这人校服熨得一点褶子都没有,衣服拉链拉到最上面,衣领遮住了脖子,坐的比后面扫把还直。正在他疑惑时,前桌张启阳压低声音对谢语鄞解释:“昨天新转来咱班的,你昨天下午不在,老班就给你安排当同桌了。” 谢语鄞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有点介意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也不是同桌的问题,只是他这么久了习惯一个人一桌。 谢语鄞侧身蹭进座位,同桌转过头跟他打招呼:“你好,谢同学。” 霎时谢语鄞感觉自己有点狭隘,但也只有一瞬。 谢语鄞礼貌地回复他。在他头侧过来时谢语鄞看清了他的正脸,一副乖巧的好学生模样,浅栗色的头发,皮肤很白。他转过头谢语鄞的眼睛被他左耳耳钉反射的太阳光刺了一下。 谢语鄞乍眼一看这感觉人有些眼熟,但不记得在哪见过了。 今天的天空是湛蓝色的,万里无云。一扫昨天阴沉的雨天。 谢语鄞望着桌子上堆成小山的卷子,上面还有的被人踩上的脚印,沉默一瞬。 走廊回荡着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哒哒”声,谢语鄞就知道,班主任来了。 班主任名叫吕玉华,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她留着干练的齐肩短发,戴着一副高倍数的扁框小眼镜,总是一副正言厉色的模样。 当她把教材和卷子摔在讲台上时站定,上课铃才缓缓响起。 待铃声完全结束她才开口,“我在楼道就听见咱们班最吵,纪律委员记的名字下课送到我办公室。”她推了推小眼镜。 谢语鄞坐在座位不紧不慢地收拾桌面上的卷子。 “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我们今天讲卷子。” 谢语鄞在课桌在底下剥开了茶叶蛋的外壳。 卷子发下来卷子上就龙飞凤舞写了个“鄞”字,卷子上方是醒目的146。 “新同学没卷子先跟同桌看一份。”吕玉华说。 “好。”那位新同学回复。 谢语鄞在同桌诧异的眼神中将茶叶蛋送入了嘴里从书包里拿湿巾擦了擦手。 “你怎么这么光明正大的上课吃东西?”同桌用气音悄悄问。 “她不管。”谢语鄞咽完鸡蛋也用气音回,之后还从桌洞掏出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两口。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刚说完一个粉笔头就飞过来,掉在谢语鄞桌子上,“谢语鄞!我说你别太光明正大了,我懒得搭理你没完了是吧。” “来,说说这第8题选什么?” 吕玉华教的是数学,正好是谢语鄞强项,不过他考试全凭心情考,有时候考的极差就让班主任产生了一种错觉。 “选C,老师。”谢语鄞懒懒地声音响起。 “注意听讲,别带坏新同学。” 刚回答完问题没安静几分钟的谢语鄞就在同桌略带震惊的目光中谢语鄞掏出了手机玩起了“跳一跳”…… 他专心玩着“跳一跳”,里面小人每次蹦得速度都极快,而且每次都跳的极其的居中,看样子极其熟练。 算上今天在这节课和昨天一下午,程砚行算是彻底摸透了这个学校——就是一整个垃圾学校,师资水平无力吐槽,教学楼的墙皮也褪色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他看了看挨着墙的同桌,感觉人也不怎么样,除了长相。 谢语鄞自然是没管这个新同桌是怎么想他、怎么想他们学校的,反正这所学校的老师讲的题都极其浅显易懂听了也没什么价值——不如玩“跳一跳”。 等到下课铃打响时班主任说“下课”后,谢语鄞又像螃蟹一样蹭出了座位,三两步上前拦住了即将离开的吕玉华。 - “你要换座位?”班主任抬着头才能勉强与他对视。 “对。” “理由?”吕玉华双手抱胸。 “……想自己一个人一桌,有同桌不自在。”谢语鄞含含糊糊地随便找了个理由。 她抬头瞪着谢语鄞,表情严肃,“谢语鄞,我希望你端正学习态度。” “你不要仗着你成绩有时还不错就每天上课开小差、无故逃课旷课、打架斗殴。” 谢语鄞有些懵了,怎么换个桌扯到逃课旷课、打架斗殴上了。 她又说:“人家可是从重点高中转过来的,他都不嫌你,你怎么嫌弃起人家来了?” 谢语鄞感觉自己意思被曲解了,想解释两句。 “我特地让人家监督你好好学习、不要不顾旷课呢,更何况……”她稍微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你那个家庭情况不是更应该好好学习么?” 吕玉华知道谢语鄞的家庭情况,之前谢语鄞在学校没少打架然后被叫家长,每次都是谢蕴显来给他平,想必谢蕴显已经跟他说过了。 毕竟他们家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谢蕴显不来也没人来了。 一股邪火怒从心起,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拳头拧紧冷笑着对吕玉华说:“老师,什么叫我那个家庭情况?我家庭情况怎么了?我什么家庭情况?” 直接和班主任在班里吵起来,也果不其然的被叫去办公室喝茶。 - 班主任坐在工位上平复心情,端起办公桌上泡着铁观音的保温杯小抿了一口,桌面上还晾着判到一半的数学小测的答题卡,正巧就判到谢语鄞的了,在她判到的题往前没有错的。 谢语鄞就站在她工位旁拿着她的手机打电话叫家长。 当拨打到第四遍时,手机内还是传来冰冷的机器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昨天下午他舅舅谢蕴显就离开了安城飞去泉州进修去了,这个点儿估计已经在开会了,他做事向来专注,不喜欢有人打扰。 她摁掉了挂断键把手机从谢语鄞手里拿了回来彼此相顾无言。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 “谢语鄞,注意你和老师说话的态度,我叫家长不是目的,主要是想和你舅舅聊聊你自身的问题。” “老师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非常理解你叛逆的心思。你每天这样吊儿郎当、惹是生非,你想想你家长不会寒心吗?”吕玉华苦口婆心。 “……”谢语鄞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样,你先和同桌相处相处,带他熟悉熟悉学校环境,要是实在合不来你再来找我好吧?”吕玉华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谢语鄞本身也不是因为一个座位和她吵,毕竟能换最好不给换也不勉强,又不是非换不可。 “行,老师再见。”说罢离开了办公室。 - 第二节英语课已经上到一半,谢语鄞打了个报告进了教室回到了座位。 前桌张启阳又开始八卦,“你和老班说啥了,她咋发那么大火。” “你没听见?”谢语鄞心竟然松了松。 “没听清,课间那么吵。” “没什么。”谢语鄞不愿再提,憋着一股火从桌洞里掏出卷子做了起来。 “对了,谢哥,把伞还你,”张启阳从桌洞把伞掏出来后递过来说:“谢谢噢。” 谢语鄞闷头刷题没搭理他,接过伞塞桌洞里继续刷题。 “昨天你竟然把唯一的一把伞给我用,我以为你和别人一起走呢,没想到你就淋着回去的,还害你生了病请假。”张启阳说得要声泪俱下。 “好兄弟,在心中。平时有事吱声,哥帮你平。”张启阳举起拳头轻轻捶了捶胸口。 “……滚。” 张启阳又捶了捶自己左胸口。 大课间的下课铃响,一堆人一窝蜂的涌了出去。 “谢哥,走啊,跟十班他们打球去。”张启阳安静不了两分钟。 “不去。”谢语鄞拒绝,趴在桌子上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猛得起身,把正专注做题的同桌吓得一惊。 一转头这位大帅逼已经双手插进校服兜潇洒地从后面离开了教室。 “澈儿。”谢语鄞对着楼道前面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的清瘦人影喊了一声,那人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此人名叫邵澈,是谢语鄞隔壁班的,高一时候一起逃课去网吧经常遇见,久而久之就认识了。 “干嘛去?”谢语鄞上前两步。 “上网。”这人回复的极其简短,整个人也是阴郁孤僻那一挂的,谢语鄞跟他处成朋友挺不可思议的。 “走,一起。” 他们一起下楼,楼梯间熙熙攘攘的。 “兼职找得怎么样了?”谢语鄞随便找了个话题,他也没打听人**的癖好,只是单纯的寒暄关心一下。因为这人暑假时和家里闹了点矛盾从家里搬出来了,现在自己在外面住,他父母也没来找过他,也没再给过他生活费。 “还没有,”这人话非常少,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复杂。” 呦,这话已经很多了。 谢语鄞没有继续追问,转头想拍拍他的肩又作罢。 晴朗的天空,搭配着微风吹过的凉爽。秋风吹得银杏树叶“哗哗”作响,篮球场传来有节奏的撞击声,橙色球体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惊飞了蹲在篮筐上梳理羽毛的灰斑鸠。 望着眼前和谐美好的场景,谢语鄞火泄下去一半。 他坐在废弃宿舍楼门前,他嘴里叼着刚从小卖部买来海盐柠檬冰棍,清凉酸甜的口感在嘴里化开,邵撤站在他旁边。 来到学校废弃宿舍楼后面,就是隐蔽的西门,这里没有老师查,围墙旁一棵高大的榆树成了学生们逃课时的必经之路,谢语鄞嘴叼着冰棍爬上树,一转身就站在了墙头,正准备翻身跳下去时就听见一串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让谢语鄞心里一惊。 一道清冷的声音先到。 “谢同学——” 打断了谢语鄞要跳下去的动作。 第3章 告密 谢语鄞循声望去,那人徐徐走来,穿着他们年级的红黑相间的校服。 站定,他看清楚了来人——棕毛小白脸,这不就是他那新同桌吗。 “班主任让我看着你,别再逃课了。”他站在破败老旧的宿舍楼前,地面是肆意生长的牵牛花和各种杂草。 这人在铁门前站的笔直,周身冷淡的气质与这副破败场景格格不入。 “这谁?”邵澈问。 蹲在墙头的谢语鄞有些尴尬,解释道:“新转来的同桌。” 邵澈没什么反应,站在树前还是那副厌世脸冷冷地看着来人。 谢语鄞轻嗤一声把吃完的冰棍棒扔在他脚下,“那你告密去吧。”转身翻下了墙头。 网吧包厢隔音效果做的很好,外面的吵闹声都听不见,谢语鄞和邵澈开了一间双人包厢,冷白灯光晕出月晕般的光圈,新风系统吞吐着佛手柑味的洁净空气。 他们很喜欢来这家网咖,不仅位置极佳,距离学校西门只有十分钟路程。而且卫生、环境、服务都没得挑,电脑配置还高。 他们熟练地开了一把市面上很火一款MOBA游戏,邵澈游戏技术登峰造极,让谢语鄞俯首称臣。第一次在网吧相遇时谢语鄞不相信他的技术有传的那么牛,拉着邵澈单挑被他用了两节课打服了。 打得正上头时,谢语鄞手机响起了来消息的铃声。 _你在哪呢? 手机屏幕亮起,是张启阳发来的消息。 _老吕突击检查,问你去哪了! 团战胜利的他们一鼓作气赢了比赛,谢语鄞拿起手机瞥了一眼。 啧。好小子真去告状了。 _速回! _行 谢语鄞简略地回复道,之后拿起搭在电竞椅上的校服外套。 “怎么了?”邵澈拿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冷白的灯光打在他本来就很白的皮肤上,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拉出一道影子。 谢语鄞穿上外套说:“老班突击检查,你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戴上耳机又点击了“匹配”。 谢语鄞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包厢,在美女网管的注视下离开了网吧。 刚一出门就被外面的大太阳刺的睁不开眼,他把手抬起遮住眼前的太阳光,适应了一下明亮的街景。 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大,没有云层遮挡,就显得阳光更刺眼了,长安新街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行着,街边的法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飘落,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但不像晚上夜市那般热闹,谢语鄞有一阵恍惚。 新街尽头一转弯就来到了他们学校西门这条街,街上种了一路的樱花树,开的时候特别好看,但他现在没有欣赏,一是因为花落了,二是因为他要赶回去。 向着学校西门走去,西门的围墙不高,脚下磊两块砖头踩着,谢语鄞手一撑、腿一迈就爬上了围墙,从墙上跳下来后,便一路向教学楼走去。 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安静的要命,鸟群扑棱棱掠过公告栏打断了这阵安静,破旧褪色的教学楼挽留不住墙皮,最终放它离去,让它摔在了地上。 有时看着这操蛋的学校,谢语鄞会后悔中考没好好考,但那都不重要了。 - “报告。”谢语面色平静双手插兜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校服拉链没拉,衣服大拉拉敞开,里面没穿夏季校服,是他今早随便找的一件深蓝色的内搭,双手揣进了衣兜,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和小臂,左手手腕处带着一道道深色经年的褐色疤痕,丑陋狰狞。 他站在教室门口打断了那个胖胖的物理老师讲课。 老于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什么也没说、也没生气,甚至没问他去哪了,就让他进来了。 回到座位,旁边的这位三好学生眼睛看着黑板的板书一副轻描淡写完全没在意他。 “班主任说下课让你去办公室找她。”张启阳转过头对谢语鄞说。 “行,知道了。”谢语鄞没什么反应。 “所以说谢哥你去哪了。” “网吧。” “那真倒霉,正好赶上她来转班了。” “我看不一定。” “嗯?不一定什么?”张启阳不解地问。 “没什么,听课吧。”谢语鄞摆摆手示意他转回去。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下课,老于刚慢悠悠说完下课,班主任吕玉华便来到了教室门口,把谢语鄞招呼走了。 - “说吧,为什么逃课,觉得天天来办公室很光彩吗?”办公室里只有寥寥几位老师,听到这边的声响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情况。 “老师,这重要吗。”谢语鄞反问。 “谢语鄞,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吕玉华把桌子敲的“咣咣”作响。 旁边一位别的年级的年轻老师看着这位常客,笑着走过来打圆场,“这位同学,你班主任也是为了你好,少让她操点心。” 她走过来拍了拍谢语鄞的肩,“跟老师好好说,老师都是为了你好。”说完便出去了。 “老师,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该走什么流程走什么流程吧。” “好好好,回去给我写份两千字检讨,下周一升旗仪式之后当着全校念!”吕玉华语气激动。 等她说完谢语鄞转身准备走,“我让你走了吗?!”吕玉华的大嗓门从背后传出。 “还有有何指示?”谢语鄞懒洋洋地转过来又懒洋洋开口。 “换桌的事。你想换哪去?”吕玉华又抿了一口她的铁观音。 “……我一个人在哪都行。” 吕玉华沉默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不要这么孤僻,谢语鄞。要多和同学交流……” 这话听得谢语鄞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敷衍地回答知道了,便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班级时第四节课已经快结束了,依旧是物理课,谢语鄞回到座位,坐在外面的同桌还是那副冷淡欠揍的样子,坐的笔直。谢语鄞一言不发地打开“跳一跳”势必要突破记录。 “老吕叫你有啥事啊。”依旧是他亲爱的前桌关心他。 “还能啥事,逃课被抓了。”谢语鄞低着头边玩手机边回他。 “那老吕怎么说的?” “写检讨。”谢语鄞操控的小人掉了下去。 “你要帮我写吗?”谢语鄞抬起头,额上碎发遮挡住了一小部分黑漆漆眼珠,对张启阳阴森森笑着。 “不不不……”张启阳连忙摆手, “明明刚刚还说要为我两肋插刀、万死不辞,现在却连个检讨都不愿意帮我写。”谢语鄞装作痛心疾首,捂着胸口痛心道。 张启阳看着有些触动一咬牙,“……多少字。” “两千。”谢语鄞回他。 “告辞。”说完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谢语鄞本来也没想让他帮自己写,笑了一下也没再说话。 看向旁边那位同桌每次被他们的对话吵到听不清讲课而皱起眉头时,他心底就升起一丝快感。 对嘛,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那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直接天各一方、两不耽误,多好。 过了一会谢语鄞压低声音对着旁边那根做得直挺挺的扫把说道,“好小子,够义气。” 同桌把朝着黑板的头转了过来,琥珀色的杏眼无辜弯着,看着谢语鄞,“谢同学,你说什么?” 谢语鄞看着他也笑,装,还装。 “我说的什么你心里清楚。”似乎在比谁笑得更灿烂。 程砚行没再理他,他也没再说话。 - 第四节课下课铃打响,这一上午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谢同学。”程砚行坐在座位叫住了正往教室外走得谢语鄞。 谢语鄞气笑了,这人还敢主动叫他。 “班主任说你会带我熟悉校园,可以带我去食堂吗?”他态度温和。 “你跟着人群走就行了,而且我看你也挺熟悉的了。”说完一迈步就离开了教室。 谢语鄞走到校门口掏出手机给邵澈发消息。 _你在哪? 那边过了一会才回。 _网吧。 _你一直都没走吗? _嗯。 _我现在去找你。 对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又是偷的谁的,谢语鄞刚把手机揣回裤兜里,这次他走的大门,从大门去那家网吧就稍微绕远了一些。 午后的新街人似乎变多了一些,都是一些打算来吃饭的学生。 心里那股被“告密”拱起来的邪火还没散尽。他快步走向“芒果”网咖,熟悉的佛手柑味扑面而来。 包厢里只有邵澈一个人,屏幕上显示着结算画面,显然刚刚结束一局。谢语鄞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将电脑开机。 “被抓了?”邵澈视线从屏幕上的结算画面转到谢语鄞的脸上。 谢语鄞挑眉,“不出所料。” “……”邵澈没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 谢语鄞摆手,自认倒霉。二人开了一把游戏。 等看着屏幕上大大的胜利时谢语鄞问:“你饿吗?” “还好。” “中午吃什么?” “没想好。” ………………又是一段长长的缄默。 “行了,别续时间了,出门看看吃什么吧。”谢语鄞拿起外套穿上,邵澈紧随其后二人离开了包厢房间,外面公共区域的装修和里面不一样,是暗色系的装修和明黄色灯光,谢语鄞和邵澈肩并肩往外走去。 - 晚自习结束。 暮色像被打翻的深蓝墨水,迅速洇染了天空。 谢语鄞把书包甩上肩,校服拉链敞着灌进十月夜风,吹得后颈发凉,他慢吞吞地缀在人潮末尾。 路灯坏了一盏,光晕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模糊的黄圈。 拎着从小区门口给自己买的一份大份去洋葱的烤冷面。 谢语鄞打开家门,黑暗中勉强能分辨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窗外的路灯光吝啬地挤进来,把窗台那盆茂盛的绿萝影子拉得奇长,空气中似乎弥漫着烟草的味道。 转身关门之际谢语鄞听到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第4章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 谢语鄞的动作瞬间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那只摸向开关的手停在半空,后背紧紧贴上了冰冷的防盗门铁皮。 家里进贼了?开灯还是转身就跑?是舅舅吗?不可能,他还在泉州,就算是他在家怎么不开灯…… 一万个念头在谢语鄞脑子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脑袋像被套上了一层塑料袋,窒息感瞬间将他包裹。 来不及多想他“啪”地按下了墙上的开关!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倾泻而下,粗暴地撕开了黑暗的伪装。 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的发出者,他的舅舅——谢蕴显,就赫然坐在沙发上。 谢语鄞悬着的心落下,松了一口气。谢蕴显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穿着那件他常穿的白衬衫,几缕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显得更破碎了。 他微微弓着背,一只手还按在堆着几根烟蒂的烟灰缸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灯光下,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四周烟雾缭绕,看起来已经抽了很久了。 灯光亮如白昼,谢语鄞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审判台上。他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提前回来了,想问他为什么不开灯坐在这里抽这么多烟……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最后只动了动喉结什么也没说。 “过来。”谢蕴显嘴里吐出烟雾,嗓音低哑。谢语鄞走了过去,每次他犯错都会面临这样的一个流程。他走到沙发边,拿着他的大份烤冷面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过来坐。”谢蕴显又吸了口烟。谢语鄞把烤冷面放在大理石茶几上,塑料袋内部还有他因没拎稳而沾上的酱料,显得有些脏。 谢语鄞坐在离谢蕴显不远处,闻到了属于他身上独有的栀子花味,现在还混着烟草味。 在谢语鄞记忆中,舅舅已经很少抽烟了。在他小学时,那会儿他们一起住在老家的宅子,每次谢语鄞在地震的噩梦中醒来,都可以看见舅舅在阳台抽着烟,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色的光亮,他像静默的雕像一般望着窗外,每一次,一次次。 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了许久,谁也没说话。在最后一支烟也燃烧殆尽后,谢蕴显将烟蒂摁进着躺得七竖八的烟蒂的烟灰缸里,烟丝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发出细微的“嘶”声。 他依旧深陷在沙发里弓着身,没看谢语鄞,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滩从烤冷面塑料袋里洇出来的暗红色的酱渍上。 谢语鄞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鼓噪,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就在谢语鄞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想再次开口打破沉默时—— “今天下午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谢蕴显开口,声音低哑,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质问的语气,只是陈述。但谢语鄞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他太熟悉这种开场白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平静得让人心慌。 “她说,谢语鄞同学,无故旷课、顶撞老师、多次违纪。” 谢蕴显语速平缓,他看向谢语鄞,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就静静地看着。 他移开目光,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自嘲:“让我对你多加管教。” 沉默。 令人心悸的沉默再次降临。 每次,谢语鄞都在想,谢蕴显骂他一顿,或者打他一顿都比这无边的静默让人舒服,他总是这样冷漠、沉静。 谢语鄞尴尬地咧了咧嘴,“那舅舅想让我说什么呢?” 谢蕴显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似乎又暗沉了几分。 他回想起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少年的样子。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是太快了还是自己过于迟钝。 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如今却像浑身长满无形尖刺的少年。 无奈。 无力。 可在谢语鄞看来却让他更加恼火。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照出他凌厉眉宇。 “谢语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陈述,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我不会再管你了。” “我累了,我不会再管你了。”他顿了顿。 “所以,你随便吧。”说罢,他便要起身离开。 谢语鄞闻言再也装不下去站起身:“谢蕴显你装不下去了吧!你其实早就想这样了是不是!你早就想像他们一样抛弃我了是不是!” 他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在嘶吼,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控诉那个深埋在心底反反复复折磨他的猜想。 那副样子,脆弱又疯狂,伤人又自伤。 “我耽误你找女朋友了吧!带着我这个累赘耽误你找女朋友了对吧!”谢语鄞又提起了这件事,这件反反复复让他确认还不够的事。“说什么我是你最重要的人,说什么只照顾好我就够了,全都是骗我的对吧!” “砰——!!” 随着他吼完的最后一个音节,一声极其沉闷又极其刺耳的巨响骤然炸裂,震得他有些发懵。 谢蕴显把烟灰缸狠狠地砸在了茶几上,烟灰缸瞬间四分五裂,玻璃渣四处迸溅。 他看向地上四散玻璃渣和散落的烟灰抬起头,双眼模糊,已经看不清谢蕴显的表情。 谢蕴显的脸色在刺眼的白炽灯下白得吓人。 “对。” 谢蕴显非常干净简略不带一丝感情地回复了他,随后迈着坚定的步子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毁灭感,重重砸在谢语鄞的心上,让刚才那股叛逆的邪火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谢蕴显回到房间,门关上发出的巨大抨击声传入时谢语鄞耳朵。 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谢语鄞的太阳穴上,让本就嗡嗡作响的耳朵瞬间被尖锐的蜂鸣彻底淹没。 眼前谢蕴显最后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个冰冷的“对”字,仿佛定格成了最刺目的幻灯片,在模糊扭曲的视线里反复播放。 谢语鄞浑身战栗,耳朵因嗡鸣声什么也听不到,眼前也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来到谢蕴显的门边,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很乱什么也想不出来。 谢语鄞轻轻拍了拍门,屋内没有回应,他尝试拧了拧门把手,果不其然门被反锁了。 他趴在谢蕴显卧室冰冷坚硬的门板上,这突如其来的支撑感,反而让他仅存的一点力气都泄尽了。像被抽掉了骨头,用额头抵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 听觉似乎捕捉到了门内一声轻微沉闷的声响,还是一片死寂?分不清了,这更令人窒息。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直抵胸膛。这坚硬、冷漠的阻隔感,像一块巨大的冰。 恍惚间,眼前深色门板冰冷的纹理在他失焦的视线里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了记忆中那扇熟悉的、带着温润木纹的老宅房门。 …… 和煦的春风拂过,吹乱了谢语鄞额前的碎发,他站在门口,院内是他小时候经常来住的宅子。 他转过头,看见少年模样的谢蕴显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正在他们门前的那条街道朝他这边走来,看样子刚放学回来。 小小的谢语鄞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去,紧紧搂住舅舅腰,小脸亲昵地蹭着:“舅舅!” 穿着校服、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着弯腰回抱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鄞今天乖不乖呀?” “我可乖了!没惹妈妈生气!不信你问妈妈!”童音清脆,小男孩骄傲地指了指院内。 少年顺着男孩指尖望去——院子里的巨大遮阳伞下,谢蕴姣正坐在藤椅中。 黄昏的日光被伞面滤过,温柔地洒在她身上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她穿着一条淡米色的棉麻半身长裙,另一条腿搭在膝上,裙摆自然垂落,下面是一截白皙的脚踝。 膝上摊开着一本书,她的手指正轻轻拂过书页边缘,仿佛怕惊扰了上面的文字。 旁边的小藤几上,放着一杯清茶,茶香似乎隔着距离都能隐隐闻到。 “舅舅舅舅,我们去捡贝壳吧!今天沙滩上一定有好多漂亮的贝壳!”听见小孩出声,谢蕴显将视线收回,重新笑着看他。 小男孩雀跃地拉着少年的手,蹦蹦跳跳地朝海边跑去。 …… “舅舅你看!我又考了第一名!”谢语鄞高高举起崭新的“三好学生”奖状,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我们小鄞是天底下最棒、最聪明的小孩!”谢蕴显笑得眉眼弯弯,桃花眼里盛满了宠溺,小男孩被抱起来转了几圈,笑得无忧无虑。 ……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闷热潮湿,酝酿着一场未落的雨。 小学模样的谢语鄞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哎,听说了没?村西头那寡妇带着个拖油瓶,想找个男人嫁了,嘿,结果根本没人要!” “可不是嘛!那孩子都那么大了,谁乐意当这冤大头啊,啧啧啧……”是同街的王贵梅奶奶和一位老姐妹的闲聊声。 王奶奶人好,舅舅忙得来不及回来给他做饭时,常招呼谢语鄞去她家吃饭。 小小的谢语鄞停下脚步,歪着头,带着孩子的懵懂问:“王奶奶,什么是‘拖油瓶’?” 旁边的李奶奶嘴快,抢着说:“就是累赘!多余的玩意儿!摊上这么个,这辈子就甭想好了!” “什么…是就甭想好了?”小谢语鄞追问。 “那还用说!再也找不着伴儿了呗!哈哈哈……” 两位老奶奶对视一眼,仿佛讲了个顶好笑的笑话,齐齐笑出了声。 谢语鄞怔愣着看着他们,小脸努力扯出一丝笑:“谢谢王奶奶、李奶奶……我先回家了。”便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里走。 他不记得是怎么走回那熟悉的院门口的。一抬头,老宅那扇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映入眼帘。 小小的身影停在门前,低垂着头,盯着地上某处虚无的尘土,久久不动。 回忆在此刻截止,老宅的浅木纹门样也变成了深色胡桃木纹样。 他扶着门缓缓起身,走到茶几旁将散落的玻璃渣扫净,茶几被磕裂了一块,那份烤冷面还在上面静静地和谢语鄞对视。 门仍旧没有开,屋内也没有任何的响动。 窗台的绿萝已经沐浴着晨曦。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