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世靠消杀异种成神》
1. 环形城01
“你准备跟我跟到什么时候?”黎清栀身着一袭黑衣,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阴影几乎覆盖了整张脸。
身后没有回应。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拐角处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剑,硬生生地将躲在墙后的人给逼了出来。
“黎姐...”一个顶着公主切发型的少女,边委屈巴巴地轻唤着她边警惕地四处张望,“那个站在报刊亭前看报纸的男人,已经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你好几眼。还有刚刚那个甜品店的服务员,是个新面孔,收钱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偷看你,而且...”
“行了。”黎清栀出声打断肖颜,“最近不太平,你早点回家,别跟着我。”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马上给我掉头回家。”黎清栀的语气又冷了三分。
她将想要靠近自己的肖颜往外推了推,然后果断转身,继续朝目的地走去。
虽然刚步入10月,但刮在身上的风已经变紧,贴在灯柱上的告示被吹得“哗哗”作响。
白底黑字,加上那地图上的猩红标记,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不过黎清栀并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早已对上面的内容了然于心。
10月的第一周还没结束,就已经发生了2起凶杀案,加上上个月的那起,一共3起。这在向来太平的环形城是从未有过的事。
更奇怪的是,3名死者生前毫无瓜葛,却有着相似的胎记——一个被行星环环绕的六芒星。
媒体为此大做文章,阴谋论者更是绘声绘色地展开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
有人说几个死者生前都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才被“国王”大人降下神罚,这印记便是证明。
还有人说他们是天选之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被“国王”大人召回了神界。
......
但只有黎清栀知道,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胎记。
想到这,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被鸭舌帽完全遮盖的额头。
她的右额上,此刻正静静地躺着同那些死者一样的印记。但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罚印记,更不是天选之人的象征,它只是一个身份证明。
她和死去的那几人一样,都是穿越者。
事情还要从不知多久前,她经历的一场审问说起——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
“你最怕什么?”黑暗中,男人轻柔的询问声仿佛羽毛轻轻划过肌肤,让人瞬间汗毛站起。
然而,坐在审讯椅上的黎清栀却无动于衷。
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十秒。
随后,男人发出轻笑,像一条滑溜溜的蛇:“好吧,那容我想想。”
下一秒,黑暗中便出现了一个亮点——黎清栀鼻梁上的MR眼镜,此刻正不断地变换着色彩。
随着光源逐渐变亮,她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眉头紧锁、眉峰隆起...很快,一粒粒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
“你知道被强制着一遍遍回忆痛苦,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一次又一次地身临其境,沉浸式体验做错事后的悔恨、被诬陷时的委屈,或者是生死离别却无力反抗,就像在寒冬中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咽喉。
黎清栀觉得难受极了。
她的脸在发烫,胸口像要炸开一般。但即使如此,她依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飘远的思绪才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呼唤回来。
“孩子,你还好吗?”
黎清栀垂着脑袋,虚弱地“嗯”了一声。
老者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唉,我的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想要...改变...”还未说完,一阵强烈的咳嗽便打断了她。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带着试探的语气问:“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吗?”
黑暗中,黎清栀用尽仅剩的力气重重点头。
“那好吧,我可以帮你逃出去,我的孩子。”
眨眼间,包裹着她的黑暗化为点点星光落下,密闭的空间碎成了一片浩瀚的星海。
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束缚着她的审讯椅也在一点点消逝,直至完全消散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
她不断地向下坠落,周身的场景也跟着瞬息万变。
雨夜的霓虹。
荒凉的戈壁。
山间的鸟鸣。
.
.
.
当悬浮在半空中的城市映入眼帘时,她听到了从远方传来的告诫。
“孩子,以后的路不管再难,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黎清栀仅剩的关于穿越前的记忆,至于她在原世界的身份、家人、为什么会被审问,伸出援手的老者又是谁?她一概不知。
直到她来到环形城的第3个月,才意外结识了另一个穿越者,丝丽儿。
说来也巧,那天黎清栀被肖颜拉去买粉底液,丝丽儿正好是接待她们的导购。
和其他柜姐一样,丝丽儿十分热情地帮她们试色,但在意外看到黎清栀右额上的那块奇怪胎记后,她愣住了。
黎清栀不清楚她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她眼眸一亮,然后又很快变得雾蒙蒙的。
丝丽儿找来同事继续帮肖颜上妆,然后把黎清栀拉到一边:“你也是吧?”
黎清栀到现在都记得丝丽儿当时那满是期待的眼神。
大概是她们都太想找到同伴了,所以两人很快便相认了。
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两人又迅速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对原世界的记忆所剩无几,更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黎清栀发现两人的记忆片段中都有一座纯白建筑,也就是说她俩在原世界或许是有交集的。
“所以只要找到更多的穿越者,也许我们就能拼凑出完整的记忆,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甜品店里,丝丽儿边挖着面前的巧克力松饼圣代,边一脸兴奋地跟黎清栀提议。
谁能料到,就在那天之后的一周,丝丽儿就躺进了冷冰冰的停尸间。
据说致命伤在颈肩交接的位置,创面极大,疑似被某种猛禽咬伤,但DNA检测结果显示,咬伤她的并不是环形城的生物。
尽管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被消杀部封锁,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丝丽儿的死很快便被当成了一个猎奇事件,在整个环形城传得神乎其神。
那段时间,无论黎清栀是在早班车上,还是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周围人谈论此事。
“你们听说了吗?”午休时分,行政小李准时来到宣传部聊天消食。
“什么?”
“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袭击案啊。”
“那个呀,怎么会不知道。新闻天天播,都几天了犯人还没抓到,我看啊就是太平太久了,消杀部那帮人都不会干事了。”
说到这,挑起话题的小李却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了嗓音:“NONONO,事情可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听我在消杀部工作的叔叔说,这袭击案的元凶可能真不是环形城的生物。”
身为穿越者的黎清栀照例保持沉默,一旁的肖颜却忍不住追问:“什么意思?真有外星人?”
见有人感兴趣,小李故意卖起了关子:“哎呀,这是高层机密,我不方便多说的。”
黎清栀表面上一直在努力干饭,其实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不过她记得,这个小李的叔叔好像只是消杀部的执勤保安吧,什么高层机密连保安都知道,看来这个消杀部是真的没啥水准。
最后在肖颜的彩虹屁下,小李满意地笑眯了眼。
“据说城北的废弃车站里藏匿着一种奇怪的生物。它们有长长的獠牙,棕熊一样锋利的爪尖,但身形却和人类并无二致。”
“还有这种事?李姐,你不会是知道我胆小,故意编故事吓唬我的吧。”肖颜说着故作害怕地躲到了黎清栀的身后。
这回,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李却反常地没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你就当我说故事吧”,走出了办公室。
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当人们都认为这是一个意外的时候,第二起凶杀案发生了。
这次,被害者的死法更为诡异——尸体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烂,就连最资深的法医都无法判断确切的死亡时间。
更糟糕的是,这次凶手没再给大家太多的喘息时间。
距离第二起凶案仅仅过去了两天,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了!
接二连三发生如此恶劣的案件,而且至今没有找到凶手,导致向来和平安定的环形城变得人心惶惶。
......
阳光西斜,黎清栀低头行走在帽檐下的那一围阴影里,目光来回地描摹着脚上的白球鞋。
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的作案动机或许就是为了阻止她们这些穿越者找回记忆。因为在丝丽儿被害的前一天晚上,黎清栀刚收到对方发来的简讯。
勇敢丽丽不怕困难【栀栀,我又找到两个同仁[猫猫昂首叉腰.jpg]!我跟她们约好了,这周六见面】
她们本想4个人见面后,把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关于原世界的线索,可没想到...
突然,刺眼的车前灯冲进视线,瞬间激起了黎清栀畏光的本能。
长而卷的睫毛高频地抖动着,在眼下投出一扇阴影。
这么快就轮到她了吗?
白色的灯光仿佛一把利剑,直直地朝黎清栀刺过来,让前一秒还沉浸在回忆里的她僵在原地。
之前看电视剧时她总是不信,明明只要跑开就能躲过的事,为何那些主角只会转头一脸惊愕地望向疾驰而来的车,然后呆呆地愣在原地等着被撞。
此刻,她总算是明白了。
这种时候,两条腿是真的会不听使唤,大脑也是真的会一片空白。
“嘟—嘟——”
车喇叭声似穿过云层,翻过高山,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高分贝的鸣笛在落入她的耳中时已孱弱如游丝。
飞驰而来的车近在咫尺,但黎清栀的一双眼睛却被强光刺得几乎要阖上。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身后袭来,直接将她扑出了危险地带。
风重新在耳边呼啸起来。
“差一点就撞上了,今天碰到你算老子我倒霉,忒——!”
暴躁的车喇叭伴随着粗鲁的辱骂声与她擦身而过。
腿上的痛感渐渐变得清晰。
随后,一道温柔又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捞起:“黎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黎清栀循声望去。
只见肖颜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多谢。”她忍着痛迅速起身,然后像没事人似的伸手将同自己一起滚至街边的肖颜搀起来,“你没受伤吧?”
肖颜眼中噙着泪,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没有。”
黎清栀垂眼瞟了下她破了皮的膝盖,面无表情地回:“那好,再见。”说完,作势就要走。
“哎,等等。”
黎清栀在肖颜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浅笑,但在转身后又迅速收住,变回平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怎么了?”
“黎姐,我腿好像走不了了,疼。”肖颜本来皮肤就白,现在这委屈劲一上来,眼角和鼻尖都红红的。
望着眼前这雪娃娃似的少女,黎清栀心下一软,不顾自己腿上的伤,二话没说就屈膝弯下了身子:“上来吧,我先送你回家。”
不知什么原因,这个世界的人对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并没表现出任何的惊诧,就像她从小就生长在这。但黎清栀是个谨慎的人,即便周围的同事、邻居都很友好,她也时刻谨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与周围所有人都保持着清晰的界限感。
但肖颜是个例外。
这个刚毕业的姑娘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誓死要把周围的每个人都照亮。
“黎姐,你也住这个小区啊!”
从此,黎清栀再也不能在上下班的路上安安静静地听音乐了,因为身边多了个唧唧喳喳不知疲倦的小百灵。
穿越者的身份让她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特别是在凶案发生后,不管面对谁,她都时刻保持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
但唯独和肖颜在一起时,她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有时候甚至会冷不丁地冒出,“就算回不去,一直待在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的荒谬想法。
“黎姐,留下来吃完晚饭再走吧,或者你今天就住这,明早我们一起去公司。”
等黎清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人背到了家门口。
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了,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她刚想转身,就看见肖颜手撑着墙,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娇滴滴的脸上满是委屈。
于是,她又从包里掏出强效愈合剂:“这个给你,今晚睡前和明早各涂一次,差不多就能痊愈了。”不给对方再次挽留的机会,她迅速掉头冲进夜色里。
要是能平安度过今晚,明早再一起上班。
黎清栀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
--
刚才那辆车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但若真是这样,以肖颜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救下她。
昏黄的路灯下,黎清栀心有余悸地走出小区,顺手将帽檐又压低了些。
不管那司机到底是不是冲着她来的,她都得尽快把穿越者接连被杀的事搞清楚。不然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可能在被怪物袭击之前,她就先神经衰弱而死了。
敌人隐在暗处,犹如静悄悄的夜,一点点地逼近她、包围她,将与她有关的人和物一个个掐灭。
就那么怕她们这些穿越者找回记忆吗?
等黎清栀到达城北废弃车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黢黑的夜笼罩着荒芜的一切。
之前行政小李说过,那个袭击丝丽儿的怪物有可能就栖居在此。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
生锈的铁皮车厢无序地挤在一边,远看就像老大爷那口满是烟渍的黄牙。地上的杂草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已有十几公分高,几乎将大半的铁轨覆盖...要说能藏身的地方,大概只有前面不远处的那个候车室了。
“咵嗒”“咵嗒”
黎清栀踩着石子路,慢慢向前走去。
9点15分,夜色愈加浓重,风也刮得更紧,老旧的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
候车室的大门敞开着,她压着步子走进去,顺手将黑色的鸭舌帽又往下压了压,打算彻底和黑暗融为一体。
尽管破败,但这候车室的占地面积却不小,她转了几个弯,还没有走到头。
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窗外“呼呼”的风声,什么也没有。
身上没有任何光源的她,被深不可测的黑暗前后夹击。
这时候要是有夜视仪就好了。
唉,早知道就应该把“第二世界”带出来。
“第二世界”是环形城人手一副的MR眼镜。
这玩意功能强大,跟万金油似的。多亏有它,黎清栀才能快速了解环形城,用最短的时间融入这个世界。
“淅淅索索”
忽然,类似纸张摩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转角传来。
黎清栀心头一紧,快速闪到一旁的柜子后。
黑暗中,一束冷光打在墙上,缓缓地朝前移动着。
几秒之后,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墙上!
黎清栀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地黏在那唯一的光源上。
无法预知的危险最为恐怖。
就像半夜惊醒,总觉得窗帘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越是盯着看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无边的恐惧会悄无声息地侵占你的每一根神经。
身长两米、吸血鬼般的獠牙、比棕熊爪尖更为锋利的指甲...
黎清栀紧盯着那团黑影,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那些关于怪物的传言。
要真和传说中的一样,这怪物嗜血如命、以人为食,那她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正想着,脚步声渐近。
手电筒的光消失在转角尽头,转而照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黑色的身影终于露出了真容。
矮胖的身材,过分夸张的啤酒肚,还有那双标志性的金鱼眼。
这人,不就是刚刚那个“飞车”司机吗?!
司机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朝周围照了一圈:“大人您在吗?我是老顾。”
沙哑的公鸭嗓在空荡荡的候车室里回响。
“事差点就办成了,谁料半路突然杀出来一个不要命的小姑娘。”老顾对着空气满是谄媚地拍着胸脯,“不过您放心,我后天,不,明天!明天一定把这事给您办好咯。”
黎清栀躲在柜子后面静静地听着。
看来她最初的感觉没错,刚刚老顾就是准备开车撞死她。
那之前丝丽儿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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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死是不是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她必须抓住这家伙把事情问清楚。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黎清栀正疑惑着,背后倏地有股莫名的压力袭上来。
这种压迫感,不用回头她就能确信身后有人,或者说是怪物。
周围的黑暗似乎比刚刚更浓重了。
不仅如此,黎清栀的直觉告诉她,此刻,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凝视着她,并且还在不断朝她逼近。
四周变得异常安静,这份安静将原本十分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
“呼呼——”
平时难以察觉的呼吸声,在现下的环境里仿若雷鸣。
屏气凝神之际,黎清栀不着痕迹地将手伸进口袋。
“呲溜”
耳边响起舌头搅动口水的声音。
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她禁锢在了咫尺之间。
透过沾着蜘蛛网的玻璃柜门,她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身影。
那影子无声地扯开嘴角,露出森森白牙。
“小心——!”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呵止住了那蠢蠢欲动的黑影。
黎清栀迅速抓住这个分秒的间隙,快速转身。
伴随着高速甩动手腕的动作,那被她夹在指缝间的三个刀片也跟着飞了出去。
“呜”
被刺中的怪物低吼了一声,随后朝她飞扑过来。
黎清栀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一闪。
“哗啦”,柜子的玻璃橱窗碎了一地。
趁着怪物蓄力准备下一击时,黎清栀迅速弯腰捡起脚边的钢管。
黑暗虽然蒙住了她的眼,但却让她的听觉变得比平时更加敏锐。
除了司机老顾和眼前这个怪物,还有一个更为轻柔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
多半是刚刚喊“小心”的那位。
黎清栀一手紧握着钢管,另一只手将帽子往脑后压了压。
虽然候车室里很暗,但多亏今晚的好天气,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来,让她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依稀之间,她看见了传说中怪物的模样。
满身焦黑,只有一双眼睛和尖长的獠牙雪白发亮,佝偻着背,像人又不像人。
就在一人一怪对峙之时,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司机老顾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水泥地上。
“大人您听我解释,不是我,是她们自己跑过来的,您可不能...”话音还未落,就听“嗖”地一声,老顾捂着喉咙,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那画面,黎清栀很久都忘不掉。
老顾趴倒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喉咙里还发出类似漱口的声音。
浓重的血腥味在鼻腔里炸裂开来,黎清栀厌恶地皱了下眉。
看来这怪物性子暴躁得很,就算是同伙,也会随时翻脸不认人。
她握着钢管的手又紧了几分。
从刚刚交手来看,这怪物出手干脆,而且比她更适应黑暗的环境,唯一可以勉强算作弱点的,大概只有...
“反应不太敏捷。”
刚才那声“小心”她还不敢确定,但现在近距离地听到这6个字,黎清栀已经可以肯定来人的身份。
“肖颜,你怎么跟到这来了?不要命了!”
“黎姐,我担心你。”
“胡闹。”黎清栀语气里带着嗔怪。
不过怪物可不会容她们寒暄。
很快,又是大力一掌朝黎清栀挥来。
摇摇欲坠的橱柜彻底报废。
但幸好,现下这怪物的目标只有她一个。
候车室里太暗,她必须先想办法把怪物引出去。可是这怪物的移动速度比她快,所以不管是朝前跑还是原路返回都不太可行。
想来想去,黎清栀决定拼一把。
“小心躲好。”她只来得及朝肖颜丢下这几个字,随后便拿着钢管飞快转身,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跨开步子,径直朝离她最近的一扇矮窗冲去。
双腿快速交替,直到离窗户还有三米多的距离时,她微微附身、屈膝、下肢发力,像一只在林中上下跳跃的小鹿般冲了出去。
“哗啦”
玻璃在周身炸裂开来,犹如月光被撞碎成了点点繁星。
当双脚稳稳落地之后,黎清栀迅速转身,不给敌人任何的可乘之机。
怪物追了出来。
月光下,它全身皮肤如墨,衬得獠牙愈加锋利。
黎清栀抓住时机打开手电筒,直直朝它射过去。
怪物被刺得睁不开眼,黎清栀立即一个猛冲过去,高踢腿笔直袭向它的下颚。
这段时间她天天绑沙袋可不是白绑的。
透过鞋面,黎清栀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下颚骨瞬间碎裂。
但毕竟是怪物,普通人被她踢这一脚,多半就要被巨大的冲击力从地面上掀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了,可这怪物只是后退了几步就稳住了脚跟。
啧。
黎清栀乘胜追击,在强光的掩饰下快速移动,宛如弹珠台上被全力射出的弹珠,在怪物的周身高速穿梭。
“歘歘歘”
无数的刀片扎进焦黑的身体。
等肖颜追出来时,只看见黎清栀握着钢管,鲜红的血正顺着她的手心一路向下。
月光静静洒落,在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
而钢管的另一头,已经完全没入了怪物的口腔,将它如死鱼般钉在石子路上。狰狞扭曲的面部肌肉和那双死不瞑目的血红眼瞳,在夜色中都变得分外可怖。
虽然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但黎清栀的身体却保留着过去的经历。所以每逢危机,敏捷的身手总是能救她于危难。
“怎么,吓得说不出话了?”黎清栀轻笑一声,嘴里嘀咕,“胆小鬼还总傻乎乎地想着救别人。”
“我才不是胆小鬼。”肖颜边说边昂头拍着胸脯,一脸臭屁样,“黎姐,我可是你的福星,只要有我在,什么事都能化险为夷。”
黎清栀被她的兴奋感染,也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极不熟练的笑。
不出所料被肖焰嫌弃了:“噫,笑得也太难看了,应该这样。”她叉开食指和中指,将黎清栀的嘴角往上提。
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石子路上,晚风吹动叶梢。月色如同海面上的水波无声晃动,连成串的星光闪烁着。
黎清栀和肖颜并排往废弃车站的大门走去。
“之前去你家的时候,我看到你...”肖颜用食指点了点右额角,黎清栀瞬间明白过来。
她看见自己额头上的印记了。
难怪这小姑娘最近下班到家还要和她打那么久电话,原来是在担心这事。
看着肖颜欲言又止的模样,黎清栀心里暖暖的,嘴上却依旧是嫌弃:“矫情。”
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借着帽檐投下的阴影,黎清栀偷偷弯了嘴角。
如果真有一天,她成功找回记忆,回到了原世界,那她心里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黎清栀静静地望着已经跑到前边去的肖颜,心中升起几分不舍。
环形城的人都信奉一个叫“国王”的神,据说只要诚心发愿、心怀善念,不管什么愿望,国王大人都会帮你实现。
所以国王大人,可以帮她这个穿越者实现一个愿望吗?
希望她身边这个小姑娘能永远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夜色越来越沉,星星开始眨眼。
肖颜却依旧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围着她转来转去:“公司附近新开了家炸鸡店,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黎清栀点头。
“宁浠的杂志下周开售,限量1000本,你得帮我一起抢啊。”
黎清栀点头。
“还有还有...”
黎清栀默默听着肖颜把下个月的日程都给安排好。
虽然没记住多少,但她觉得光是看着肖焰叽叽喳喳的模样就很安心。
袭击穿越者的怪物死了,她以后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只要按部就班的搬砖,其他时间都用来寻找回去的线索。这样的生活倒也算充实。
月色下,两人各怀心思,畅想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地从背后向两人袭来。
风萧萧。
圆月之下,肖颜的身体被利器贯穿。
2. 环形城02
肖颜的笑凝在嘴角,眼中期待的光慢慢化作空洞的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她被钢管贯穿胸膛提到半空,在冷冷的月光下就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刺眼的鲜红顺着纤细的手指轻轻落下。
“啪嗒”
血滴落的声音就像一颗石子掠过平静的湖面,涟漪荡漾,在黎清栀的世界里无限放大。
她机械地转过头。
只见之前已经被她插在石子地上的怪物再次出现。
它佝偻着背,身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那被钢管捅穿的咽喉也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它满脸不屑地看着她,然后笑着将钢管从肖颜的身体里抽出,就像随手插了一片苹果又随意丢掉。
黎清栀迅速反应,扶住软下身子的肖焰,然后跟着她一起跪坐在了地上。
此刻的肖颜就像一片单薄的落叶,脸上的血色已然不见,面色煞白已经没力气多说一个字。但直到最后,她望着黎清栀的神情依旧是暖的。
都说人在最悲痛绝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黎清栀眼中酸的厉害,却没有湿热涌起。
怪物举起手中尚在滴血的钢管,眼神张狂,笑的更是狰狞。
然而下一秒,一阵邪风忽地吹来。
不知何时,那顶在人前从未摘下过的鸭舌帽已被扔在了地上。
月色之下,被行星环环绕的六芒星闪起一圈冰蓝的光。
怪物还没来及反应,黎清栀就仿佛化作一道白光,飞速向它袭去。
“歘欻欻”
2秒前还一脸挑衅的怪物晃了晃身子,什么声音还没发出来,就“嘭”的一声栽倒在地,手中的钢管“咕噜噜”地滚到了黎清栀的脚边。
她望着地上还在做垂死挣扎的怪物,默默弯腰拾起钢管。
“噗嗤”一下,拔出来,再“噗嗤”一下,再拔出来...
夜色下,束着高马尾的身影宛如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手起刀落”的单调动作。
只扎咽喉看来是杀不死它的,那就把关键部位都扎一遍好了。
先是脑子。
已经开浆。
再是心脏,
已经成汁。
下一个是...
黎清栀的目光在早已血肉模糊的怪物身上轻扫,浓重的血腥味将空气都染成了红色。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当钢管即将再一次没入怪物身体时,她的手突然被按住。
“别扎了,都快成泥了。”来人一身黑皮衣,上半张脸被银白面具覆盖,“消杀部,冷焱。”他说着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枪,上面印着剑与盾的标志。
那是消杀部的部徽。
已经陷入癫狂的黎清栀却充耳未闻。
“迷者和受害者的尸体消杀部都要回收,你这样属于妨碍公务。”男人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黎清栀笑了:“妨碍公务?那你们消杀部为什么现在才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起凶杀案,你们却任凭这怪物继续害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冷焱一时沉默。
“你们要是早点杀了这个怪物,肖颜就不会死。”黎清栀抬头,布满血丝的眼里只剩下愤怒。
“哗啦啦”雨势在瞬间变大,并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从空中直灌而下。
“那摊泥你随意,她,你休想。”黎清栀说着便将肖颜打横抱起,快步朝最近的岗亭走去。
雨顺着额头一路向下,很快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明明十多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转眼间就乌云密布了呢?
岗亭虽然年久失修,但灯却意外还能用。
黎清栀坐在长椅上,轻轻地为肖颜拭去脸上的雨水。
肖颜的小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静静闭着眼,仿佛只是睡去一般。
暴风雨被暂时挡在屋外,昏黄的灯光成了屋里唯一的热源。
黎清栀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有一层浓雾扑面而来,让她本就不明的前路愈加浑浊起来。
就在这时,肖颜的胸口猝然发亮。
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当她以为是错觉定睛再看时,那光点已经变成了一束强光,从肖颜的胸口处迸射出来。
等她再睁开眼时,一枚小小的晶体正一点点地从肖颜的胸口处飘出来。
它像一片小小的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她的掌心,晶莹剔透。
这是什么?
正当她疑惑时,一个声音从门外走进来。
“是记忆残片。”
记忆残片?
黎清栀望着手心里约莫1立方厘米的小方块,以及悬浮在里面的一片雪花,微微皱眉。
“传说,只要集齐一个人的记忆残片,就能借此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她。”
一模一样的她?
黎清栀望着怀里的肖颜,心中一动,嘴上却没对此表现出丝毫的兴趣:“你刚刚说外面那个怪物叫迷者?”
冷焱微微抬起下巴:“你想知道?”
尽管黎清栀看不见他此刻的眼神,但她觉得那里面肯定写着“鱼上钩了”的得意。
于是——
“不想。”
见她不按常理出牌,冷焱也没慌,反而颇为淡定地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右额:“你得跟我回消杀部。”
他这个动作一下就触到了黎清栀的神经,她赶紧抬眼望向前方那扇老旧的玻璃窗。
昏黄的灯光在上面映出一个湿透的身影,碎发像爬墙虎般扒在她的脸上,熟悉的面容因被玻璃裂纹切割成无数块而变得陌生,但那被行星环环绕的六芒星还是那般刺眼。
她忘了自己没戴帽子,加上大雨的冲刷,额角的印记在灯光下暴露无遗。它就像一个诅咒,时刻提醒着她那不能言明的身份。
“我要是拒绝呢?”黎清栀明明坐在长凳上,但她抬头望向冷焱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意味。
沉默在昏暗的环境里晕开,无声的僵持宛如弹球,在逼仄的岗亭里弹来撞去。
屋外,呼啸的风不断将冷雨拍打在窗户上。
“在环形城,只有消杀部有能力找齐一个人的记忆残片。难道你不想复活她?”
冷焱的话像一记重锤,让黎清栀那颗坚硬的心出现了松动。
“如果你配合,消杀部可以…”
“我去,但我有一个条件。”黎清栀的眼神稍稍和缓,但依旧坚定,“我要作为消杀队员加入消杀部,并且我要知道关于迷者的全部信息。”她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冷焱轻笑反问:“这是一个条件?你还真会坐地起价。”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作为交换。”黎清栀边说边站起身,“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冷焱嗤笑:“一个秘密?你觉得什么秘密能让你有资格加入消杀部?”
黎清栀没有理会他言语背后的讥讽之意,表情依旧冷冷的:“消杀部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不认识的人却会有相同的印记吗?”
听到这,冷焱嘴角的轻蔑瞬间消失。
见自己的话被对方听了进去,黎清栀便乘胜追击:“除此之外,我想消杀部肯定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迷者最近开始接连不断地袭击拥有印记的人,它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将确切知道的隐情和尚且不知晓的事混在一起作为自己的赌注,就像把事实与谎言混合,编造出了难辨真伪的信息。
因为事关穿越的秘密,所以说最后一句话时,黎清栀的嘴已经几乎要贴到冷焱的耳边,湿热的哈气让小范围内的空气急剧升温,后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面具遮住了冷焱此刻的神情,但在岗亭昏黄的灯光下,他那红的不自然的耳朵却无处隐藏。
然而黎清栀却像个无事人,在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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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筹码后便迅速与之拉开距离,睁着她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狐狸眼,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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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1失踪!现场惨烈!】
【又一袭击事件!细节诡异!】
【近期袭击事件或为环形城史上首桩连环杀人案?!】
第二天一早,黎清栀前一晚的惊险遭遇便登上了头版头条。
爆炸的信息量瞬间在安定了数百年的环形城里掀起轩然大波。
8点半,工作人员陆续到岗的人类生存联盟会里同样炸了锅。
消杀部副部长安淮庆把《星空早报》摔在宣传部长薛凝的桌上:“解释一下,星空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而且还没跟我们报备就刊登了?”
薛凝瞟了一眼上面的花字,随后淡定地把报纸攥进手里:“安部长放心,我们宣传部会立刻发布公告,让民众们相信一切只是谣言。”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过凛冽,加之安淮庆也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就坐稳部长位子的女人手段有多狠辣。于是,他咳嗽了几声,放软语气:“行吧,我希望这种失误不要再出现第二次。”说话间,他眼看着那份对开的报纸在薛凝的手上宛如柔软的雪被攥成团,再化成灰消失在她的掌心。
可怕的女人。
薛凝快速进入工作状态。
只见她拍着手,转身走到办公室的中心地带:“各位,打起精神来,你们也听到安部长的命令了,我这边已经拟好公告,5分钟内我要看到舆论反转。还有一定不能让星空的人深挖下去,关于迷者的所有信息只能止步于联盟会。”
安淮庆一边内心呐喊,我可没下过这种斯巴达的命令——!一边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薛部长做事,我放心。”
“还有,我会亲自查清楚是谁走漏了消息,你们大可把我今天说的这话放出去,顺便帮我警告那个泄密的人,今后可要夹紧尾巴做人,否则他可能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薛凝长相温婉,笑起来自带茉莉清香。
但安淮庆只在那抹笑里感受到了浓浓的威胁:“那我就不打扰各位工作了。”他快步往外走,边说边带上门。
“安部长早。”
他刚一出门,就和负责新人培训的麦滋溪打了个照面。
“早。”他与抱着一沓资料的麦滋溪擦肩而过,然后又很快想起什么,他转身喊住对方,“小麦,听说今年有个新人是被冷焱带来的?”
“对。”
“女的?”
“是的,安部长。”
哟,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冷焱那小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满脑子只有消杀迷者,作息跟和尚似的,别说介绍女生入队了,恐怕跟部里所有女队员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10句,这次竟然会带人入队,听说还是个没接受过系统训练的空降兵,难道说...那铁树小子开窍了?
安淮庆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新人十分好奇。
“叫什么名字?”
麦滋溪应了声“稍等”,然后低头翻起新人简历:“黎清栀。”
“黎-清-栀。”
当安淮庆像嘴里含着话梅,反复回味着这三个字的时候,名字的主人正坐在会议室里,等待接受消杀部的新人培训。
教官还没来,同期又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消杀部学院优秀毕业生,黎清栀作为空降新人,只能独自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发呆。
会议室的大屏上,循环播放着消杀部的宣传视频。
戴着银白面具的冷焱,手持印有消杀部部徽的银白色冲锋枪在钢铁森林里穿梭。
伴随着紧张刺激的BGM,他一会儿在玻璃幕墙上漫步,一会儿又在仅一个指节宽的房檐上如履平地快速移动,身姿矫健又轻盈,仿佛一阵风。
当画面渐渐暗去,一行血淋淋的字缓缓映现在黎清栀那黑白分明的眼瞳里。
【战斗,直到杀死最后一只迷者】
3. 环形城03
【战斗,直到杀死最后一只迷者】
这句话,将黎清栀的思绪再次拉回到昨晚。
“迷者杀你们这些带有印记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虽然戴着面具,但冷焱还是不自然地扭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很想知道?”已经退回到长凳坐下的黎清栀抬眼望向他。
他薄唇紧抿,下颚线因紧绷变得愈加清晰。
黎清栀再次拿回主动权:“等我提的条件都兑现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屋外的风似乎刮得没刚才那么紧了,雨势也渐渐小下来。
怀里的肖颜越来越冰冷,黎清栀静静凝视着她苍白的小脸,等待冷焱的答复。
隔了良久,对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知道‘第二世界’的主要用途吗?”
从黎清栀来到环形城的第一天起,她的周围就充斥着关于“第二世界”的衍生品及产业。
“取代纸质书,彻底实现无纸化。只要戴上‘第二世界’,随时随地穿越回任何你想了解的时代。”
黎清栀像吐葡萄皮似的吐出一长段话,惹得不苟言笑的冷焱都不禁轻笑:“你这广告词背得倒是挺溜,不过这些都不是它的主要用途。”
“那它的主要用途是什么?办公?教学?娱乐?难不成只是为了装饰?”
冷焱没有说对与错,而是沉默着朝这边踱过来。
他步子迈得很慢,像一个优雅的绅士,但身上却又穿了件机车风短皮衣,腰间的皮带上更是镶满了银钻,野性十足的装扮与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沉稳气质极度不搭。
蹩脚的伪装。
黎清栀撇嘴别开眼。
冷焱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转身望向窗外:“如今的环形城,教育、医疗、娱乐、工业...各大领域、支柱行业都离不开‘第二世界’。别看它外表和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但它背后承载的数据非常庞大。所以环形城里流传着一句话,「谁掌握了第二世界,谁就是环形城的新主人。」”他话说到一半遽然顿住,背对着黎清栀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过去。
“怎么,你也有秘密?”黎清栀走到他身边,仰起头,试图从面具的缝隙间窥见他的真容。
冷焱没理会她的调侃,而是忽地低头凝视起她的眼睛。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本就给人一种压迫感,现在这样低下头看人,就仿佛上位者在俯瞰渺小众生。
黎清栀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她用更为犀利的目光迎上去,直到...对方伸手摘下了一直戴在她鼻梁上的“第二世界”。
“大家沉浸在虚幻的美梦中太久,早就忘了我们其实一直都活在动荡的末世中。”
冷焱的话像风一样吹散在耳边。
下一秒,黎清栀便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了“第二世界”后,眼前的景色在转瞬之间就变了样。
大地上所有的人与物都被蒙上了一层黄沙,天空浑浊得犹如搅不动的黄浆。
远处,本应沉入梦乡的住宅楼,此刻蜂窝似的小隔间里昏黄的灯光频闪。
昔日,书声琅琅的环形一高,则被巨大的紫黑色瘴气笼罩着。
......
望着眼前真实的环形城,黎清栀沉默了。
她明明记得下班时已经把眼镜摘下来了,怎么会...
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反应,冷焱轻飘飘地反问:“你真的确切地记得你自己摘下眼镜了吗?”
这一问,还真把黎清栀给问住了。
她攥着拳头,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下班时将“第二世界”摘下来放进抽屉的情景。
但很快,她便发现这段记忆十分模糊,就像一团乱码充斥在脑袋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了自己一直沉浸在“第二世界”虚构的和平里?
明明她才穿越过来不到半年,就已经完全忘了这个一直架在鼻梁上,掩盖真实的“枷锁”。
那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呢?
“你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冷焱将“第二世界”递还给她:“你不是要加入消杀部吗?这就是消杀部队员要面对的现实。”
黄沙漫天、荒芜颓败,环形城仿佛是个被时间抛弃的孩子。
这里没有希望与明天,只有看不到尽头的芜秽。
“悲观的人恐怕连一周都熬不过去,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消杀队员可不是什么美差。”
黎清栀看着屋外冲天的热浪,语气平淡:“我什么时候可以入队?”
她话音刚落,一张身份卡片便递了过来。
左上角印着剑与盾的标志,后面写着“消杀部”几个大字。再往下看,所属队伍是“预备队107期”。
“明天早上8点半到消杀部报道,会有人给你安排任务,还有。”冷焱说到这忽然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记得把额头上的印记藏好。”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猛烈的酷热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会议室里适宜的温度。
“冷焱队长好帅啊!”
“好想看看面具下的真容!”
“希望有一天能和冷焱队长并肩作战!”
坐在黎清栀身旁的几个新人,一脸崇拜地望着大屏幕上的冷焱,叽叽喳喳地夸赞个不停。
无人知晓的容貌,寡言少语的性格。
果然对于男人来说,深不可测的高贵气质极为罕见,若再加上沉默寡言则是极品。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喧闹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来人穿着消杀部的纯白制服,边和大家打招呼边将手中的一摞资料放在了会议桌上,“刚刚接到消息,有位新人昨晚被迷者袭击了,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事,她语气平淡的就像在谈论天气。
但会议室里坐的都是新人,刚刚还挺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所以各位,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做好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的觉悟。你们身上担着的是整个环形城,或者说全人类的生死存亡。在杀死最后一个迷者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上一秒还一腔热血的她,下一秒就换上了标志性的微笑,转换速度之快堪比AI机器人,“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麦滋溪,是大家新人时期的辅导员。在座的各位大部分都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所以我们的新人培训不会面面俱到,主要还是跟大家强调一下迷者的危险性,顺带说一下这段时间的主要工作。”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纯白明亮的会议室瞬间暗了下去。下一秒,众人便置身于一条幽深的暗巷。
“轰隆”一声惊雷,让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夜空中乌云翻滚,不过一会儿细密的雨便打在了脸上。
接二连三的冰凉湿意让黎清栀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头发,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这一切只不过是虚拟现实后,她飞速收回手。
雨声越来越大,像从天上倒下来一般,盖住了周围许多细碎的声响。但一个踏着水的脚步“跨哒跨哒”地朝这边跑来,却异常清晰。
黎清栀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自动贩卖机,顶上有个小小的雨棚。这脚步声多半来自想躲雨的路人。
很快,这个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只见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快步跑到雨棚下,边喘气边抱怨:“这破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缓了一会儿后他转过身,镜头也随之切换。
贩卖机的微光将他那哀怨的表情展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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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在一排排的饮品上掠过。
大概5秒左右,他伸手按下了按钮。
很平常的举动。
但就在他弯腰去拿饮品时,变故发生了。
几道黑色的身影快速从3个方向朝他袭来,他都没来及叫喊,就被按倒在地。
雨声依旧很大,豆大的雨珠不断自雨棚的边缘滑落,形成一道雨幕。
朦胧中,刚刚那几道身影佝偻着背,在自助贩卖机前蹲了下来。而那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已经躺倒在地,黑西装同夜色下的沥青小路融为一体。
就当黎清栀伸长脖子凑近看时,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接连响起。同时,鲜红的血液迸溅在自助贩卖机的玻璃橱窗上。
白色的灯光照在粘稠的血上,就连其中的泡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地上的人剧烈抽动起来,像砧板上待宰的鱼,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黎清栀觉得这一幕中最恐怖的,既不是被鲜血染红的洼地,也不是因折断而刺出体外的白骨,而是迷者那像蛇一样一圈圈紧紧缠绕住男人的手臂。
她眼看着男人的头颅一点点被覆盖,先是嘴巴,阻止他发出求救声,紧接着是呼吸的鼻腔,最后是那双已经被恐惧蚕食殆尽的眼睛。
“嘶嘶”
那几个背对着她的黑色身影,吐出如蛇信子般的舌头,像孩子大力嗦着妈妈奖励的水果棒棒糖那样,一遍遍地舔着男人皮开肉绽的四肢。
“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最低等级,也是迷者中数量最多的存在——饕。”随着麦滋溪的话音响起,会议室里的灯光又重新亮起来。
饕?
虽然外形有些相似,但昨晚攻击她和肖颜的迷者体型要更大一些。
一想到肖颜,黎清栀脑海里就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她最后的模样。
“饕的攻击力在迷者中虽然排不上号,但刚刚各位也都看见了,它们的手臂可以像蛇一样爬行,而且擅于偷袭。不过大家也不用太担心,预警部的同事已经通过大数据模型分析出了饕的行动规律,经过多年的努力,现在我们已经能精准预测饕的袭击时间,以及地点。”
预警部?
是消杀部的兄弟部门吗?
“消杀部的新人期主要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击杀饕来进行团队磨合。”
“那其他两个阶段呢?”一个新人问道。
麦滋溪看了他一眼:“等你先成功通过第一阶段再说。”
尽管她说这话时一直是笑着的,但黎清栀却总觉得那笑容让人很不舒服。
“麦辅导员,迷者到底是什么,消杀部有权威的解释吗?”
“嗯...”麦滋溪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外星生物,具体来源不明。还有其他问题吗?”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就像老师提问后,鸦雀无声。
其实,黎清栀有很多问题想提,但由于穿越者的身份,加之昨晚发生的一切,现在的她比之前更加清楚自己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多听、多观察,或许才是她现阶段的生存之道。
就在大家都认为这一趴要过去时,突然“啪”的一声,一枚小小的磁吸化妆镜被阖上。
紧接着,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麦滋溪挑眉:“当然。”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人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唇膏膏体旋回管中:“听说昨晚的那个被害者,体内的记忆残片不知去向,这事是真的吗?”
这问题一出,麦滋溪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出现了裂痕。
与此同时,一直默默坐在角落的黎清栀后背一僵。
她将手伸进口袋,指尖很快触到了那块小小的立方体。
4. 环形城04
黎清栀本以为记忆残片的事,只有冷焱那种级别的人才知道,没想到一个消杀部新人就对此事有所了解。
如果这事只有消杀部学院生知道,那一切都还好说,但假若记忆残片在环形城是件人尽皆知的事...那她昨晚那一无所知的反应,岂不是在冷焱面前露了破绽?
想到这,黎清栀不自觉地皱起眉。
“记得把额头上的印记藏好。”
这是昨晚分别前,冷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听来更像是一种告诫。
难道他知道隐藏在印记背后的事?
越想,她的手脚就越凉。
果然,昨晚是她慌了神,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个冷焱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疑点。
一个人独自在夜里出任务不说,还故意没穿消杀部的制服。最可疑的是,他昨晚到底为何会出现在那?是为了对车站的迷者进行消杀,还是说——他一直在监视自己?
黎清栀更偏向于后者。
要不是早就在暗中窥伺,冷焱又怎会在她突然提出“要加入消杀部”的条件后,就迅速掏出一份新人证件呢?这东西总不能还随身携带吧。
太多疑点,越想越让人心惊。
黎清栀深吸一口气,重新把目光聚焦在提出问题的新人身上。
这新人一头惹眼的酒红色大波浪,眉骨突出、眼窝凹陷,加上那烈焰红唇,和一米七几的身高,自带“别惹老娘,你惹不起”的气质。
重新调整好表情的麦滋溪再次微笑起来:“既然你都说是传言了,那当然是子虚乌有。好了,既然大家没有其他问题,我们就开始分组抽签。”
黎清栀发现,麦滋溪似乎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可惜,有人偏和她较上了劲。
“麦辅导员,我还有一个问题。”红发女郎再次发问,“昨晚的袭击案还有一个目击证人失踪,这事是真的吧。”这回,她换了一个提问方向,成功将大家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
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此刻,在座的新人们都眼巴巴地等待着答案,唯有黎清栀难掩胸口处那颗激烈跳动的心。
麦滋溪机械地微笑着:“雪鹰,你似乎对昨晚的案件很感兴趣啊,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呢?”
然而雪鹰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反而是对“初次见面的辅导员就熟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感到惊讶:“你知道我?”
“当然。作为新人辅导员,我不仅知道在座各位的名字,还详细了解了你们在进入消杀部之前的成长经历。”
详细了解?详细到什么程度?
黎清栀抿了抿嘴唇,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或许,麦滋溪比她还要了解“4个月之前的她”。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黎清栀整个人就越加清醒。
不知是怕被当众揭老底,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雪鹰在听到麦滋溪的话后,嘴唇紧抿,完全没了刚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而麦滋溪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笑容变得更灿烂了:“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昨晚以及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案件,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这几起案件确实有关联性,因为我们已经在昨晚受害者的身上发现了与之前3名死者一模一样的印记...”
一模一样的印记?
听到这几个字的黎清栀仿佛坠入水中,世界倏然间寂静下来。
身体变得很沉,四肢完全使不上力...到最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肖颜也是穿越者?
自己和她朝夕相处这么久,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难怪她最近变得越来越黏人。
看着拥有印记的人接连惨死她很害怕吧,也许是怕自己担心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为了救自己最后还...
自责的情绪像咸咸的海水汹涌而来,不断地拍打着黎清栀那颗蜷缩的心。
“黎姐,你怎么进了消杀部还在戴帽子呀?”
阳光穿过水面,岸上的肖颜向她伸出手。
肖颜脸颊饱满,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穿着黎清栀最熟悉的粉色上衣。
“怎么啦黎姐,是不是被我美晕了,嘻嘻,我今天跟着博主学了个新妆容,改天教你啊。”
肖颜的手与她的手交错,但还没等她切实感受到那份柔软,眼前的身影就消失了。
等等。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将这份梦幻的泡影打破。
“目前只能告诉大家这么多。”
等黎清栀回过神来,麦滋溪已经说完了与几起案件有关的信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大家如果发现身上有这种印记的人,一定要立即上报给部里。”
大屏幕上,被行星环环绕的黑色六芒星犹如撒旦的诅咒,映现在黎清栀黑白分明的眼球上。
这一刻,最近发生的事串连起来,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既然消杀部从一开始就知道袭击这些人的是迷者,又已知消杀部一直都在隐瞒迷者的存在,那么张贴那些传单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通缉犯人,而是为了找到与死者有着相同印记的人!
想到这,黎清栀忽然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
所以,她现在是从一个追杀穿越者的迷者手中,自告奋勇地跳进了另一个虎穴?
不知不觉间,拇指的指甲已经深嵌入皮肤,在她的虎口处留下了一道青紫色的月牙。
“好了,回归正题。”麦滋溪从桌下拿出一个签筒,“4人一队,抽签决定分组,新人培训结束后就可以自行练习了。最后,特别提醒一下大家,消杀部每年的新人淘汰率都稳定在90%左右。”
“那淘汰的人明年还能参加新人选拔吗?”
“恐怕不行哦。”
--
中午12点。
“这导航对吗?我们已经快到城南了,这里可不是人类生存联盟会的管辖区啊。”
“确实有点奇怪。”
队友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议论,黎清栀则沉默地跟在后面,静悄悄地收集着她们提到的讯息。
环形城内有3大辖区。
最热闹且居民聚居的城中,以及交通枢纽城北,归消杀部隶属的人类生存联盟会管辖。
僻静的城西和神秘的城南,由星教管理。
最后,一流公司聚集也是最繁华的城东,则被新世界财团掌控。
“不过这位置信息是预警部给的,应该不会出错。”
4人就这样埋头跟着导航又走了半个多钟头,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看着眼前仿佛天外来物的环形大楼,黎清栀耳中回荡起麦滋溪的话——“淘汰的人,幸运的话,缺胳膊少腿在医院续命。倒霉的,尸骨无存”。
上午在会议室听到这话时她还觉得麦滋溪是在吓唬新人,没想到消杀部是玩真的。
新人培训刚结束,下午就让她们出第一次任务,真是不拿新人的命当命啊。
黎清栀缓缓抬头,用眼睛数着楼层。
1、2、3...21层,一层50户,假设一户3口人,那就是3150人。
还真是个壮观的数字。
她一直生活在人类生存联盟会的管辖区,那里的建筑都被控制在10层以下。
没想到星教区竟然有这么高的楼。
通体透明的玻璃外墙,将楼内的结构展露无遗。
错综复杂的钢架结构被剔透的玻璃包裹,让整栋建筑宛如全透明的机械音乐盒。
大楼内的走廊地板也全是玻璃,完美的弧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这样虽然能随时看到大楼外的风景,但同样,外面的人也一眼就能洞察环形大楼里所发生的一切。
还有那几个穿着和她一样的纯白制服,骑着飞行摩托在楼外四处巡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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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保队员,简直就跟苍蝇似的。
黎清栀讨厌这种被监视的感觉。
“啊,是国王大人。”宁雾雾轻叫出声后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赶忙捂住嘴,重新用虔诚的语气低声同几人说,“国王大人的尊像在前面,我们一起去拜拜祈祷顺利完成任务吧。”
每天在自家祈祷室里还没拜够吗?
一提到祈祷室,黎清栀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会有环形城这样的地方?从上至下,从老到少,所有人几乎都变态地崇拜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国王”。
而且为了彰显虔诚,每家每户都必有祈祷室。
有的小户型甚至连厨房、卫生间都没有,但中介一定会想方设法挤出空间打造一个祈祷室。不然再好的房源都卖不出去。
不仅如此,对于祈祷室的使用还有明确的法律条文。
《星教法》第32条规定:一周七天,必须进行3次祈祷,每次时长不少于1小时。并且祈祷时必须连接星教云端。
所以每次祈祷,黎清栀都无所事事,只能望着祈祷屏发呆。
更令她烦躁的是,这种折磨一周至少有3次。有时社区、单位还会组织集体祈祷,几十上百人挤在一起,一站就是1小时,那简直就是人间酷刑。
但内心再怎么抱怨,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几人走了过去。
环形大楼的巨大天井——中央广场的正中心位置有一个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潭,之中供养着全知.全.能.的“国王”。
牠长发如雪,双目微闭,眼睛以下的部分都沉在水里,披散的长发则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
但即使如此,身高将近170的黎清栀踮起脚尖,也依旧无法与牠平视。
正值午休,环形大楼的居民大都在休息,中央广场上除了黎清栀和队友,就只有7、8个人。而这仅有的7、8个人,此刻,都驻足在巨大的尊像前虔诚祈祷。
“…不贪、不嗔、不邪、不恶…”
“国王不灭,临界永生。”
黎清栀的目光再次落回到国王的身上。
虽然出租屋里有祈祷室,她也一直有按规定祭拜,但亲眼看到如此巨大的国王尊像还是头一遭。
无论是神态,还是肌肤纹理,再到看上去很是柔顺的白发,与其说是尊像,不如说更像是一个随时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类。如果非要说出一个不同于人类的特征,大概就只有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了。
黎清栀越看越投入,不知不觉间已将脚尖抵到了水潭的边缘。
国王近在咫尺,连脸上的小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
当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尊像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国王的肌肤也太过通透了,就像触不到的光。
难道这座尊像也是...
“黎清栀,你的数据怎么没有同步?”在新人培训上就表现强硬的雪鹰出声打断了她。
抽签组成的临时小队本无队长,但雪鹰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让她自然而然地成了4人中队长般的存在。
“你是不是没把‘第二世界’调到工作模式?”
被发现了。
黎清栀朝她抱歉一笑,随后在脑中想起工号。
“第二世界”由意念控制,一旦切换成工作模式,她脑中浮现出的所有念头都有可能被视作与任务有关的记录被人工智能抓取,然后再以数据的形式存入消杀部的云端。
以她现在的处境,黎清栀觉得这比任务本身要棘手的多。
【欢迎工号0203107069回到工作台,请严格遵守《员工守则》中的规章制度,按流程对任务目标进行消杀。预祝你本次任务顺利】
当蓝色主题的工作台界面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粒消逝之后,黎清栀眼前的景象随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5. 环形城05
刚刚还如天外来物般科技感十足的环形大楼,此刻就像是刚从老照片上剪下来的上世纪老旧建筑,发黄的水泥墙、堆满杂物的走道、私拉乱接的电线像蜘蛛网似的吊在掉了大半墙皮的墙角......
只有国王没什么变化,供奉牠的水潭也澄澈异常。
这更加笃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眼前这座尊像的确只是全息影像。
但看在水潭前虔诚祷告的几个居民,他们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环形城的民众一直活在虚假的美好里,就连崇拜的神也没有实体。
因为“第二世界”会实时美化不符合居民内心环形城形象的一切人和物。
为了防止自己的秘密泄漏到云端,黎清栀及时刹车,抑制住念头不再往下想。
她双手合十,和其他人一样闭着眼默默祈祷起来。
风吹拂着面颊,宛如一只大而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
5分钟后,她缓缓睁开眼,抬起头。
国王仍旧面色苍白,柔软的碎发垂在双目之间。
阳光下,纯白的眼睫无声地投下一片阴影。
“抓紧时间,你们还想不想完成任务,可别拖我后腿。”雪鹰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口红。
望着那越来越夸张的烈焰红唇,黎清栀默默移开视线。
--
要不是硬性规定,黎清栀其实真的很想一直沉浸在“第二世界”虚假的美好里,毕竟,谁都不想在如此脏乱差的环境中工作。
进到环形大楼内部之后,才发现这里面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老旧。
抬头是五颜六色的内裤,低头是散发着咸鱼般臭味的老棉鞋。
泛黄的水渍和暗色油渍,已经如纹身般侵入墙体深处...
黎清栀心中不禁升起疑问——既然“第二世界”背后的人有能力通过科技美化人们眼中的世界,怎么就不愿意切实地改造改造他们居住的环境呢?这不比“第二世界”来的更实际?
“叮咚”
电梯到达任务目标所在的12层。
黎清栀一行人刚在环形走廊上走了不到十米,就看见好几户的门牌上又细分出了“甲”、“乙”、“丙”,想来是房东将屋子隔成了几个小间,分租给了另3户人家。
这样看来,环形大楼里的实际住客人数,恐怕比她之前粗略估算的还要多得多。
“我算是知道麦辅导员为啥让我们组抓紧时间出任务了,幸好现在是午休,不然就这...”宁雾雾用眼神代替语言,快速地扫了一眼周围。
黎清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前方不远处,几大袋垃圾不知被谁撞倒,袋口又没扎紧,袋中的污物像瓶中水似的流了一地。阵阵恶臭如一群长满了吸盘的小飞虫,一股脑地钻进黎清栀的鼻腔。
那是憋气都难以忽视的气味。
确实,幸好现在走廊上除了她们几个没其他人,不然就这被垃圾、杂物挤满的走廊,等她们找到目标所在的房间,估计太阳都下山了。
黎清栀好不容易在被垃圾掩埋的地面上找好下一个落脚点,刚准备抬腿,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嗖”的一下从垃圾堆里蹿出来。
“汪汪”“汪汪”
小黑狗像个刚点着的炮仗,冲着几人就是一阵狂吠,怎么也停不下来。
几声之后,周围的几户人家就被吵醒了大半。
“哎,王老太婆,你家小黑又在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啊,犯嫌死的了。”
“对呀王老太太,小黑总这样,我们做邻居的很不好过的呀。”
抱怨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这环形大楼的隔音条件是真的差。
又过了一会儿,黎清栀身后传来开锁声。
十几秒后,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奶奶,驼着背拄着拐棍从屋子里走出来:“小黑,你这不会看眼色的东西,老是喜欢乱跑,你也看我这老太婆一个人好欺负是不是?”说到激动处,她抬手用力将拐棍拄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小黑见主人来了,赶紧跑过去摇尾巴,黑亮亮的小眼睛眨巴眨的安静了一会儿。然而不出5秒,它就躲到老奶奶身后,对着穿着消杀部制服的4人一阵狂吠,甚至比刚才叫的更凶了。
“呵,还真是狗仗人势。”雪鹰冷笑。
这一叫,12层的居民几乎醒了大半,“吱呀”的开门声、开窗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小黑平时从没叫过这么凶,是不是有坏人进来了?”
......
因为是工作日,这个点待在环形大楼里的基本都是老人。
当黎清栀看着陆陆续续从房门后走出来,甚至还穿着睡衣,拿着棉花拍的人时,她脑袋瓜子“嗡嗡”的。
为了不引起社会恐慌,消杀部的任务一般都需秘密执行,完全封锁做不到的话,最起码也要低调进行。
但现在——
“你们几个是哪户人家的孩子?看着好面生。”
“老李,你认识吗?”
被叫作老李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凑近几人的脸看了看,摇头:“没见过。”
这时,一个稍年轻些,穿着讲究的妇人走了过来:“她们穿的这是消杀部的制服啊。”
这话一出,一时激起千层浪。
一个刚端出小板凳,准备在家门口摘豆芽的老奶奶拎着菜篮子就凑了过来:“消杀部的人为什么要来环形大楼?难道我们楼里也死人了?”
旁边端出了一盆脏衣服的老爷爷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我们楼怎么可能死人呢?要是死人了我们肯定比这群吃干饭的先知道。”
环形城的普通民众并不知晓迷者的存在。
所以在他们的认知里,消杀部就是个整天以“维护治安”为借口,假装自己很忙实际游手好闲的部门。
“说的也是。”老奶奶安心地走回门口,扶着墙颤巍巍地坐下,“我们这楼里可没有秘密。”
消杀部的任务一般都是以“治安巡逻”的名义秘密执行,但现在她们已经惊动了太多人。
黎清栀又仔细观察了一下12层的结构——闭合的环形,加之屋与屋之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她们想要进入目标房间并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傍晚,对前来袭击的饕进行消杀似乎很难。
但看身旁脸色已沉的像后半夜的雪鹰...在闹出更大动静之前,还是先进入目标房间更为妥当。
“奶奶,我们是接到指示来例行巡查的,请问您知道1217号房在哪里吗?”
“1217?我看看啊。”老奶奶放下手里的菜,尽最大力气挺起早已撑不直的腰杆,“我是1233,左边李婶家是1214,好像是觉得不吉利,所以和旁边的老陈换了门牌,老陈本来是1236,现在...”
黎清栀听了会儿,基本理清思路。
这里大部分的屋子都被房东租给二房东,二房东为了赚钱又将五十平米的房子像切蛋糕似的分隔、再分隔。到眼前这些住户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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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经不知过了几道手。
然后又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每家每户的门牌号也是乱的,有的人家甚至换了好几次,门牌上早已不是最先的4位数字。
这个环形大楼管理这么混乱的吗?
黎清栀觉得有些头疼,右眼皮也开始一跳一跳的。
这时,一个老人家忽然拍着脑袋叫起来:“想起来了,1217在西边的疏散通道那。”
黎清栀一行人赶紧道谢撤退往1217走去。
四人中看起来最面善的宁雾雾被派去叫门。
“叮咚”
“您好,我们是消杀部的,例行公务麻烦配合。”
门后一阵寂静。
“您好,有人在家吗?”
门后还是一阵寂静。
就当宁雾雾转过身来,用口型询问大家该“怎么办”时,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咔哒”
尽管开锁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耳尖的黎清栀敏锐地抓住。
她一步迈到门前:“您好,我们是消杀部的,麻烦...”她话还没说完,前方就传来了开门声。
“吱呀”
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一张死气沉沉的脸从黑暗里慢慢显现出来,警惕地审视着她。
黎清栀则努力地保持着《员工守则》上要求的标准微笑。
终于,男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去,而后自顾自地转身朝里屋走去。那张抹布似的脸也如鬼魅一般消失在黑暗里,留下门外的4人面面相觑。
与之前她们见到的那些老人相比,这个保护对象着实有点诡异。
不知是不是采光不好,1217的光线非常昏暗。
黎清栀甚至觉得周身的温度,都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下降了。
这地方真是令人不适。
“您家的窗帘遮光效果真好呀,可以分享个链接给我吗?”
听到宁雾雾的话,黎清栀不禁在心中感叹。
这小姑娘简直就是社交达人啊,这都能搭上话。
然而对方并不买账。
不过即使是热脸贴在别人的冷屁股上,宁雾雾也一点没恼,“最近发生的那几起凶案,您听说了吗?”
这问题一抛出来,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背对着众人,点点头。
消杀队员在执行保护任务时,首先需要引导保护对象将“第二世界”调至深度睡眠模式,这样一来她们就有8个多小时的时间进行消杀。
然而,就在几人上前准备用预先想好的话术让眼前这个1217的住户调整模式时,却惊讶地发现他抬手取下了“第二世界”!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上一秒还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虚弱的男人,下一秒就如充气气球般开始膨胀。
先是凹陷如鞋拔子一样的脸颊仿佛被注水似的膨起,然后是孱弱干瘪的四肢…
黎清栀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快速由干瘦变得健康,再从健康变为诡异——他的皮肤迅速由肉色转变成看不见瑕疵的黑,眼球突出、眉骨耸起、两颗虎牙如杰克的魔豆般快速生长,很快便长成了锋利的獠牙。
“第二世界”之于他就仿佛一个开关,戴上时他伪装成毫无攻击力的居民,游走在环形大楼的角角落落。摘下后他就变回了那个狡诈贪婪又丑陋的饕,在黑暗里窥伺着邻居。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清栀发现这个佝偻着背的怪物似乎在笑,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她。
6. 环形城06
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快,毫无准备的几人一时都晃了神。
室内的温度还在下降。
黎清栀能清晰地感受到不断如海浪般扑打在脚踝上的凉意。
她握紧配枪,一双眼睛紧盯着面前异化成迷者的男人。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5秒左右。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有人开枪了。
消杀部特质的银色子弹射穿了男人的左眼,近距离的冲击波将他的身体掀翻在地,跟着倒下去的还有黎清栀的目光。
她这时才发现,这间小小的屋子不知何时已被来路不明的灰白色雾气侵入,倒下去的男人很快就消失在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不好,是迷雾!”一直沉默的第4位队友,也是四人组里唯一的男性破天荒的开了口,并且一开口就说出了其他3人都不知道的信息。
“什么迷雾?”刚刚开枪射中迷者的雪鹰转过头,眼神凌厉。
亦卿心没工夫多做解释,只简单明了地跟3人科普:“有一种被称为‘传染源’的迷者会释放白色雾气,消杀部称之为「迷雾」,这东西能侵入大脑,扰乱思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雪鹰问出了黎清栀想问的话。
除了饕和基本的消杀方法,消杀部并没有透露更多关于迷者的信息给新人,亦卿心却似乎知道很多。
“没时间解释了,要在迷雾充斥房间之前找到‘传染源’进行消杀,不然今天我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黎清栀低头看了看已经漫到小腿的雾气,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目前,她所知晓的迷者有两种。
一种是喜爱团队合作的饕,会有计划地对不设防的人类进行偷袭。另一种则是昨晚,单独行动但战斗力不容小觑的“类人”迷者。
“类人”这个代号是她自己取的,因为那个迷者能同人交流,甚至有着不输人类的思维力。
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她们这次遇到的“传染源”似乎并不是这两种迷者。
不过这就奇怪了,预警部给她们的信息是关于饕的,麦辅导员也说新人的第一阶段是靠击杀饕来磨合团队。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要不要赶紧联系一下指挥部?”宁雾雾鼻梁上的“第二世界”开始高频闪动。这代表着持有者当下的情绪极不稳定。
亦卿心语气淡淡地否决了这个提议:“没用的,一旦进入了「迷雾」,我们所处的空间就像一块蛋糕被切出了环形城。你们现在再看看,是不是已经被踢出‘工作模式’了?”
听到这话,黎清栀赶紧在“第二世界”上进行确认。
确实,右上角“工作模式”的标签已经变成了灰色。
看到这一幕,她却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就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的克制自己七想八想了。
她放下心来,转头却望见宁雾雾的“第二世界”闪成了一道彩虹。
由于担心现在放首劲歌这小姑娘就能跳迪斯科,所以黎清栀赶紧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
尽管黎清栀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战斗时最怕的就是士气低落。
她重新端起枪,在“第二世界”的指引下率先往里屋走去。
最初的环形大楼,每间屋子的面积都在50到70平米左右,但随着不断地转租、改造,如今的大楼里连5平米的蜗居都有。
但现在她们身处的这个1217却是个例外。
“这个地方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走遍1217的黎清栀出声向队友们求证,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迅速回头,凭借着“第二世界”的探照灯朝周围望去。
一个人也没有!
一股寒意迅速从四面八方袭来。
哪怕是全身都被制服包裹,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衣料之下那瞬间站立起的汗毛。
她快速贴到离自己最近的白墙上,想靠冰冷的墙面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刚刚亦卿心说想要走出「迷雾」得先找到被称作“传染源”的迷者。也就是说现在的1217里不止有一个迷者,也许“传染源”就是为了掩护之前那个饕,才释放了「迷雾」。
正思索着,黎清栀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紧接着,背靠的墙面也开始向后倒去。
没有丝毫准备的她差点滑坐在地,还好反应及时,用手肘顶了一下墙面,重新找到了支撑点。
【检测到异常地形,请注意观察周围】
虽然断开了“工作模式”,但消杀队员的“第二世界”经过特殊的身份认证,开放了更多权限。现下,黎清栀的“第二世界”与一日前相比,功能更齐全也更强大。
在发出警告的同时,“第二世界”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用蓝色荧光线条圈出了异常区域。
但是...圈出整间屋子是什么鬼?
这比老板平时给她画的饼还要大,不如不给。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开始了第二波震动。
黎清栀眼看着不远处的单人床一点点移动,直到悬挂在了对面的墙上。
先前的地面,如今成了墙。
也就是说,此刻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正在进行90度的转动。
所以大家是因为这个原因走散的吗?
在4人都专注于寻找“传染源”的过程中,未知的力量不断改变着1217的内部构造,又因为「迷雾」让空间变得无限大,最终导致身处昏暗环境里的几人距离越拉越远。
此刻的1217就像一个魔方,每个房间的布置、房间与房间之间的结构随时随刻都在变换。
这样一来,岂不是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传染源”?
黎清栀被突然冒出来的假设吓到,她赶紧甩了甩头。
定下神后,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扇窗户。
于是,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抬手拉开窗帘。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的她,却在看到出现在窗外的景色后浑身一震。
本应在环形大楼中央广场上的那座全息尊像,此刻正静静地被框在窗框里。国王一如既往地闭着眼,白雪般的长发垂下,漂浮在水面之上。
看到这一幕的黎清栀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迅速丢下窗帘,转身朝里屋奔去。
“嗒嗒嗒”
被「迷雾」与黑暗掩埋的1217,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物,而黎清栀则成了在这沉睡巨怪身上奔跑的入侵者。
不管魔方如何转动,中心块总是固定不变的。
根据预警部给到的1217平面图,在“第二世界”的指引下她很快便找到了位于1217中心的琴房。
但由于「迷雾」存在的缘故,小小的琴房此刻变得面积巨大,探照灯射过去都看不到尽头。
不过黎清栀心里有种预感,“传染源”应该就藏在琴房的某个角落。
她再次提高警惕,一步撵着一步地向前移动。
四周分外安静,似乎整个1217里只剩下她一个活人。
头顶上,年久失修的天花板时不时地发出“咯吱”的响动,让人猝不及防。
就在她根据“第二世界”的指示,仔细辨认方向时,一道悠扬的旋律自前方流淌而来。
那音乐纯净,如云化作的雨静静落在心头,一股形容不出的心灵被净化之感迅速将她包裹,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腿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挂在钢琴前的垂地珠帘被事前卷起一小半,就像是提前知道她会来而特意留的。
透过这条缝往里看,只见钢琴前坐着一个人。她身穿纯白礼服,身姿挺拔,一头银发让她如幻化成人形的月亮。
也许是注意到了来自黎清栀的目光,音乐声戛然而止。
“等一下。”黎清栀几乎是脱口而出。尽管她根本就没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当她掀起珠帘追上去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琴房重归宁静。
黎清栀径直走到钢琴前,轻轻抚上去。
黑白琴键上还残留着余温,说明刚刚的那一幕并不是幻觉。
刚才那位难道就是“传染源”?
但她和黎清栀认知中的迷者完全不同。
她没有黑色的皮肤、也没有尖利的獠牙,更没有那黑洞洞的可怖眼神。恰恰相反,她皮肤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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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挺拔,望向琴键的眼中满是柔情。
如是想着的黎清栀,不知不觉地又绕着钢琴走了一圈,然后发现了一张夹在琴盖背后的字条。
「你们会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鬼使神差间,她已默默地将字条折好放进了口袋。
现在找到“传染源”才是首要任务。
倏忽间,一股冷风从脖颈处灌入,进而钻遍全身,让她冷不丁地一哆嗦。
虽然破败,但这间屋子的房门紧闭,这阵冷风从何而来?
“后退!”两个字突然从头顶上方砸下来,黎清栀出于本能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刚站稳脚,就听“哗啦啦”的一阵脆响,无数的玻璃碎片如滂沱大雨般倾泻而下,将她上一秒站立的位置淹没。
望着从天而降,此刻正在抖玻璃渣的亦卿心,黎清栀这才发现琴房的天花板上有扇窗户。嗯...准确的说,是这扇窗户所在的那面墙,不知何时转动到了天花板的位置。
她竟然都未察觉。
“新人,你还挺机灵,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虽说亦卿心是在夸她,但黎清栀听着却不太舒服。
“你不是新人吗?”黎清栀反问他。
亦卿心笑着摇头:“当然不是,要是第一次就让一队新人自己去出任务,那岂不是让他们自投罗网?”
亦卿心人如其名,有张对于男性而言过于精致的脸。特别是那双极亮的眸子,像是沁着水,又如玻璃珠般通透,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黎清栀觉得像北极星。
“所以你是来保护新人的?”
他竖起一根食指在她眼前摇了摇:“我只是帮你们实地科普消杀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虽然黎清栀不像消杀部学院生受过系统化的训练,但“第二世界”可以将佩戴者的意识传输至虚拟训练场,进行实战演练。
她在出任务前不间断地训练了1小时,模拟了各种遭遇迷者的突发状况,并在内置程序的帮助下进行了上千次的优化调整。
表面上只有短短60分钟,但训练量却相当于现实世界的1年。
现在的她,不说消杀水平有多高,但完成新人期的任务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亦卿心说什么“科普消杀过程”,有这个必要吗?
黎清栀不解。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亦卿心简单解释道:“消杀部不希望新人了解太多,所以训练程序里有很多不深入的地方,需要实地了解。”
他这一解释,黎清栀更疑惑了。
这消杀部怎么对新人还藏着掖着?到底是希望她们任务成功还是失败啊?
“你不要误会,因为新人的不稳定因素多,风险大。万一有人出一次任务就受不了跑路了,出去再一通瞎说,那迷者的事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他说到这,用指尖敲了敲架在鼻梁上的“第二世界”,“部里有前车之鉴,所以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求这种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不然几大集团付出那么多人力、财力创造“第二世界”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就把新人当试验品?哦,不对,是消耗品。”
面对黎清栀的这个说法,亦卿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而后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在这琴房里有什么发现?”
虽然黎清栀十分不认同他的观点,但如今两人是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刚刚看见一个人在弹琴。”
“弹琴?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面对亦卿心的反问,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啊,刚才确实有...”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不可思议地望着之前钢琴所在的位置。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亦卿心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大概是看到迷雾制造的幻象了。”
幻象?不可能。
她赶紧摸口袋,想要证实自己刚才确实看到有人在这里弹琴:“还有这张纸条。”
亦卿心接过纸条,轻声念出上面的字:“你们会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然而,这句话就如同一句咒语。
下一秒,纸条凭空消失,屋中的白雾如同涨潮的海水般,迅速从黎清栀小腿处漫至腰际。
7. 环形城07
看着四周汹涌而来的雾气,亦卿心立即收声端起枪。
在快速观察了周边的情况后,他将枪口向前方指了指,示意黎清栀跟上。
望不到边际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比之前更加寂静,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在黑暗中回荡。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迈进。
不断上涨的雾气在流逝的时间中慢慢停滞下来。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幻象,说明我们应该离‘传染源’不远了。”
亦卿心身为前辈,将自己的经验传给她。
“「迷雾」会悄无声息地钻进任何有缝隙的部位,耳朵、鼻子...甚至是本人都很难察觉到的地方。”亦卿心说着用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所以等会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记住,千万不要相信,不要在‘传染源’面前露出半点破绽。”
黎清栀轻轻颔首,握枪的手也随之加了几分力,按在枪柄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被黑暗寄居的琴房看不到边际。
「迷雾」之中,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慢慢沉静下来。
黎清栀的步子虽踩在浑浊的雾气里,但她的眼睛、耳朵...所有感官都被调到了最大阈值,时刻捕捉着屋内的异常。
躺倒的书架、黏在墙上的立柜、完全无视物理规律倒吊在天花板上的衣帽架...
她本以为位于1217正中心的琴房,应该同魔方的中心块一样永远静止,但现在看来,那只是就1217这个整体而言。而对于琴房这个更小的计量单位来说,它又是一个新的小魔方,内部同样会不停转动...
原来是这样!
黎清栀一下领悟过来,立即在“第二世界”里搜索起琴房的平面图。
蓝色的光粒不断跳动,加载进度条缓慢前移。
23%、46%、67%...
就在快加载到100时,四周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某种未知的生物在草丛中快速移动。
“嗖”的一下,觉得脖颈一凉的黎清栀迅速回头,却只望见一脸无辜的亦卿心。
头皮一阵发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搜索进度条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第二世界”的界面在变暗,跳动的蓝色光粒也越来越透明。
“嗖”
这次的凉意从脚边袭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退还好,这一退,脚下踩到一个软唧唧的凉物,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同亦卿心的“当心”一块落地的,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某个小物件。
“哐啷——”
肖颜的记忆残片掉在地上,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当下这个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却显得有些突兀。
就在黎清栀一边弯腰去捡记忆残片,一边思索该如何应对接下来亦卿心可能会提出的问题时,意外发生了。
从刚才就一直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黑影,忽然如喜蛛般跳出来,在墙壁上四肢并用地快速朝她袭来。
由于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在场的两人都在应急反应下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飞速捡起记忆残片紧攥在手心里的黎清栀只觉得右手被人猛地一拽,而后她与亦卿心的站位急速调转。
看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亦卿心,黎清栀满心疑惑。
难道转正后的考核标准是提新人挡刀?亦或是按击杀迷者的数量算绩效?
不过现在的她恨毒了迷者,怎会甘心缩在人后,把击杀迷者的机会拱手让人?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银制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亦卿心的耳朵飞了出去。
快速移动的饕摔进浓浓的雾气中,不见踪影。
“你。”亦卿心转过头,面带愠色,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黎清栀则面无表情地走出他的阴影,然后继续像一只猎食的鹰隼般,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饕向来喜欢集体行动,刚刚那只被击杀之后,潜伏在附近的同伴势必还会找时机再次向两人发起进攻。
只可惜现在的雾气越来越浓,“第二世界”的蓝色射线已经无法穿透。
现下,黎清栀就像是走在半人高的芦苇地里,视野范围缩减了大半。
“你刚刚掉了什么东西?饕似乎是冲着那东西来的。”身后传来亦卿心的疑问。
“没什么。”黎清栀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如常。但她清楚,饕是冲着记忆残片来的。
口袋里的物件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
亦卿心没再追问:“看来1217已经成了迷者的一个小型巢穴。”
“是因为‘传染源’的存在吗?”
“有可能,‘传染源’会通过释放迷雾引诱猎物,自然也会吸引低等级的饕依附于它。”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必须抓紧时间,在更多的饕出现之前找到“传染源”。
之前的搜索被饕的袭击打断,黎清栀不得不重新思索起问题。
光粒闪动,她的思维化作文字逐个浮现在蓝色的系统界面上——【1217的琴房平面图】。
她的目光随着文字移动,最后停在搜索键上用力一凝。
搜索进度条再次从0%加载起来。
7%、24%、35%...
就在进度条要加载完毕时,一道黑影快速从远处闪现到她面前,不等她开枪,又一道黑影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如果说先前一次只是巧合,那么这次,饕的目标明显就是黎清栀。
她快速闪身躲避。
扑了个空还差点撞到一起的饕们被激怒,血红色撑满双眼,在重新锁定她的方位后,张牙舞爪地俯冲过来。
危急时刻,亦卿心却瞥见黎清栀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下一秒,她便如一卷飓风迎着饕冲了出去。
雾气阻碍了她的视线,是否同样也会阻碍饕的视线?
黎清栀准备赌一把。
饕的身形高壮,即使俯下身子也没有完全被雾气掩盖,但她不同。
在饕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两米时,她瞬间腰部发力,将背部连同头都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全隐没在雾气之中。
在这种状态下,她凭着感觉朝前方连开两枪。
“砰”“砰”
两声闷响之后,屋内再次归为寂静。
等亦卿心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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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栀连同那两只饕就这样消失在了「迷雾」里。
-
“咚”“咚”
耳边响起两个重物倒下的声音,一直憋着气的黎清栀重新直起身子,如从水中探出头般贪婪地呼吸着不算新鲜的空气。
“成功了吗?”
没有回应。
察觉到不对劲的她转过头。
周围哪里还有亦卿心的身影。
刚欲放松的黎清栀再次全身绷紧。
她在脑中重新思索起问题,却发现“第二世界”完全没了反应。
之前亦卿心说「迷雾」会侵入大脑,扰乱思想。
难道是因为她刚刚全身埋入其中隐匿踪迹时,被「迷雾」入侵大脑了?
不等她想出个“因为所以”来,忽然有股力从脚下攀上来,如麻绳般缠绕上她的左腿。
她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与人类手臂颇为相似的触手缠住了她的整个小腿。
但若仔细看,你就会发现那触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肉色半透明吸盘,此刻正如一张张小嘴般一张一合,贪婪地吮吸着。
黎清栀只觉得胸中一阵恶心。
她急于摆脱这个怪异的束缚。
按下扳机,发现子弹全部消失,甚至连弹匣都不翼而飞。
飞出刀片,发现刀片全成了纸片...
更奇怪的是,她发现周围的「迷雾」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道沙哑到干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真是个奇怪的人,竟然没有半点破绽,难道你没有心吗?”
不是没有心,是没有记忆。
黎清栀默默地在心里回复。
“没有记忆的人类?你不仅奇怪似乎还很有趣呢。”周围传来可怖的笑声,而后又急刹车似的一顿,换成了满是不可思议的腔调,“你能听见我说话?”
这问题一出,黎清栀也愣住了。
新人培训时,麦辅导员有特别交代过,“迷者这种生物是无法交流的,一旦碰到务必第一时间消杀。”
但现下,对方不仅能同她交流,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黎清栀瞬间像个小刺猬似的高度戒备起来。
“不用慌张,听见人类的心声是我的能力。倒是你,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听见我说话。”
黎清栀没有闲工夫和迷者攀谈,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你就是‘传染源’?”
“你是新人吧,很直白,我喜欢。”吸附在墙壁四周的触手蠕动起来,其中几根甚至在空中打起了旋。
传染源似乎很兴奋。
黎清栀的目光悄无声息地顺着其中一根触手向前延伸。
然而她很快发现,触手的尽头是墙壁,而墙壁像有生命一般有规律地起伏着。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虽然找到了传染源,但和黎清栀想象中的不同,这东西似乎已经完全和1217融为了一体,根本无法按照新人培训的流程对其进行消杀。
必须找到核心部位才行。
望着满屋子的触手,黎清栀默默盘算着。
不过她忘了,在传染源的面前,人类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它的眼睛。
8. 环形城08
“哎呀,你好像遇到麻烦了呢,需不需要我帮忙?”
黎清栀将指尖按在扳机上,眼神像刀一般锋利:“好啊,那就帮我杀了这里的迷者,包括你自己。”
十分凛冽的语气。
“不要这么凶嘛,小清栀,我是真心想帮你的。你不是很想复活肖颜吗?我可以告诉你她记忆残片的下落哦。”
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深藏心底的秘密被传染源接二连三地从嘴里吐出来,黎清栀只感到心里发毛。
看来这怪物窥探人心的能力,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厉害。
在没摸清对方的实力之前,还是不要太莽撞为好。
她稍稍缓和态度,希望能在交谈中发现对方的破绽:“你知道怎么找到记忆残片?”
见她来了兴趣,满屋的触手反而傲娇起来,懒洋洋地往后缩去。
“那是自然。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刚才在琴房看见她了吧?”
黎清栀的脑中立马映现出那个银发少女的身影。
她点了点头。
“那个孩子不小心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你去帮她找回来吧。”
黎清栀还来不及拒绝,周围的环境就不由分说地变幻起来。
琴房、卧室、客厅...
1217、0811、0421...
环形大楼里那一间间巢房似的房间,霎时变成了成卷的胶片,将她团团围在其中。
“咔嚓”“咔嚓”
陌生的景色似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帧帧地闪动而过。
同时,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她耳边响起。
【妈妈被怪物吃掉了】
【我好害怕,谁来救救我?】
妈妈被怪物吃掉了?
什么鬼?
周围的景色终于不再变换。
黎清栀望着正前方的国王尊像,眉头轻皱。
不知是不是到了放学时间的缘故,中央广场上的人多了起来,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忽然,一道尖利的声音照着她脑袋劈下来。
“谁允许你跑出来的。”
紧接着,她的半边耳朵被提溜起来。
“跟我回家!”
不知怎的,黎清栀没来由地对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心生畏惧。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乖巧地跟着女人上了电梯。
然而,当望见电梯里倒映出的身影时,黎清栀愣住了。
这个戴着编织帽的小女孩,是谁?
一双杏仁眼被她睁得滴流圆,黑色瞳仁像弹珠似的在眼眶里四处打转。
半分钟前,她还在1217和传染源周旋。
对方让她帮忙找一样东西,然后眨眼间她就来到了环形大楼的中央广场,还变成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
果然,就不应该相信那家伙的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思索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她眼前掠过,摁亮了12层的按钮。
黎清栀抬头望向那双手的主人。
女人板着脸,不做表情时嘴角自然下垂,给人一种非常不易亲近的感觉。
如果她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之前那道声音的主人,那么眼前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女孩口中那个“被怪物吃掉”的妈妈了。
电梯门缓缓关闭。
一大一小在两平米的空间里沉默着。
通过电梯里的镜子,黎清栀注意到一缕从编织帽里漏出来的碎发。
银色的...
这小女孩难不成就是她之前看见的那个银发女?
她刚准备伸手把碎发重新弄回帽子里,女人就率先将她扯过去,磨砂纸般的手掌抚在她的脑门上。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出门一定要把帽子戴好,别让那该死的头发露出来。”
听了这话,黎清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电梯一路没停,顺畅抵达12层。
走出电梯后,女人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腕,就像生怕她跑了似的目不斜视地快步朝前走去。
黎清栀注意到,之前很是和蔼的邻居们,如今见了母女俩,关窗的关窗,回屋的回屋,全都表现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难道这女孩的妈妈真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她仰起头仔细打量起身旁这个女人。
虽然谈不上瘦骨嶙峋,但与同龄人相比绝对是偏瘦的体型。三十几岁的样子,背却已经有些轻微隆起。
朴素的衣着,灰蒙蒙的鞋子,头发更是随手一束,完全没有发型可言,倒是掺杂在黑发之中的白发很是显眼。
在这环形城里能称得上怪物的恐怕也只有迷者了,但这女人...真的和之前的饕一样,是伪装成人类的迷者吗?
一想到这,黎清栀突然发现了件怪事。
从刚才开始她就察觉到一种隐隐的违和感,现在她终于找出了这股违和感的源头。
女孩和她的母亲都没有佩戴“第二世界”。
不仅如此,一路上她们遇到的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统统都没有戴“第二世界”。
面对这种情况,黎清栀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了不安全感。
这种本能的反应,仔细想想就像个笑话。
明明“第二世界”只是一个辅助工具,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称之为“枷锁”,但当你习惯了它的存在以后,面对它的突然消失,心中竟然会隐隐不安。
不过现在,她只能暂时把这份不安抛到一边。
因为当下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黎清栀盯着楼道里的通缉令,目光在末尾的日期上来回摩挲。
环形纪35年。
今早她出门时特意看过日历,今天是环形纪124年10月12日。
也就是说,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将近一个世纪前的环形大楼。
震惊之余,耳边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
她眨眼仰起脑袋。
当看清房门上的数字后,黎清栀心中再度一惊。
1217。
几十年之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致使1217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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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迷者的巢穴?
比起帮银发女找丢失的东西,黎清栀更在意这其中的缘由,以及传染源和银发女之间的关系。
“嘎吱——”
被阳光铺满的房间,和她之前开着射灯探索的“黑暗巢穴”大相径庭。
虽然只有5、60平米,但从玄关到阳台,每个角落都十分整洁,整体的装潢和房间布置也很温馨。
“去练琴,我做好饭之前你把那段弹顺了,我等会儿来检查。”
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黎清栀乖巧地点了点头。
窗外,小孩子放肆的嬉笑从底楼乘着风飞进屋,而后淘气地翻起琴架上的乐谱。
“哗啦”“哗啦”
女人一走,裹挟着她的压迫感便消退大半。
黎清栀扭了扭脖子,顺势伸展了一下四肢。
没想到这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小空间,竟然会在几十年后的一天,把她们几个消杀队员牢牢地困在其中。
而传染源释放出的「迷雾」,还能将空间无限放大。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被称作迷者的外星生物,到底想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
刹那间,一个念头如电流般穿过她的大脑。
黎清栀条件反射地去摸口袋。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全部不约而同地冲上头顶。
呼吸停滞。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立方体后,劫后余生的释放感立马席卷全身。
记忆残片。
迷者似乎对这玩意很感兴趣。
不过以她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记忆残片只能复活一个人,而且必须集齐这个人的全部记忆残片才行。
但迷者的目的肯定不是复活这些人,不然也不会多此一举杀了她们夺走残片。
所以,迷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将手中的小立方体举到阳光下,眯起一只眼。
晶莹的六瓣雪花在日光中闪闪发亮。
恍惚间,肖颜的身影一闪而过,白色的裙摆随风飘荡。
等黎清栀定睛再看时,只剩下那片单薄的雪花悬浮在透明的晶体里。
风翻动着琴谱。
“哗啦”
“哗...啦...”
“哗...”
周围的一切忽地静止下来。
随后,传染源温柔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黎清栀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她迅速将记忆残片揣进口袋。
“小清栀,你很聪明,这么快就发现了关键信息。”
被传染源夸赞,黎清栀可高兴不起来。
这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一张白花花的纸,所有秘密都白纸黑字地暴露在对方眼中。
“这里是苏璃的记忆世界。”
苏璃?
“就是你眼前这孩子的名字。”
透过摆在不远处的全身镜,黎清栀望着如今这具瘦小的身体。
“她丢失的重要物件,就是记忆残片。”
最后四个字宛如强力磁石,瞬即将黎清栀的注意力全数吸引过去。
9. 环形城09
虽然新人培训时特别强调,“只要见到迷者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进行消杀”。之前黎清栀和亦卿心在一块时,对方也提醒她“一旦进入迷雾,听到的所有声音、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幻觉,千万不能相信”。
但眼下,传染源给出的筹码是肖颜的记忆残片。
要知道,她加入消杀部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关于迷者的一切,以及收集记忆残片。而且,从目前她所了解到的讯息来看,消杀部之于她们这些穿越者来说并不是单纯的友军。所以即使加入了消杀部,黎清栀依旧是在孤军奋战。因此,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时候不得不放手一搏。
“你的意思是,苏璃丢失的记忆残片在她自己的记忆世界里?”
那这也不能叫做丢失吧。
面对她的问题,传染源以沉默回应。这却激发了她更多的好奇。
“你是迷者,为什么要帮一个人类找回记忆残片?”
这是目前黎清栀十分在意的一件事。
四周传来传染源那嘶哑的笑声。
“你觉得迷者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哪?”
虽然消杀部没有对迷者作出明确的定义,但起码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迷者是外来生物。”
而且残忍嗜血,毫无人性。
当然这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不过对于传染源来说,说不说出口并没有什么区别。
传染源没对这个回答做出任何的评价,却转而告诫起她:“尽管是记忆世界,但和翻看历史书不一样,当时的危险会再度重演。特别是纯真的小孩子,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小小的恐惧在她眼中也会放大几百倍,直到变成不可战胜的怪物。所以,你要想在这里打败怪物,就得先战胜苏璃。”
翻到一半的琴谱开始微微颤动。
这代表静止的时间即将重新流动。
抓住这分秒的时间,黎清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和我交易?”
传染源短暂沉默。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有强烈的愿望,而且...这不是...我们......”嘶哑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不是什么?”黎清栀焦急追问。
然而,传染源的声音还是渐渐飘散在风里,孩童们的嬉笑声重新回到耳畔。
因为休息日的缘故,中央广场上的人像下饺子似的,络绎不绝。
黎清栀趴在窗边,望着那一个个满场疯跑、笑容灿烂的小孩,却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刚刚竟然忘了提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找到记忆残片”?
苏璃丢失的记忆残片会在哪?
此刻,她的大脑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断地产生热量,而那顶编织帽自然就成了妨碍散热的累赘。
她抬手就准备把帽子扯下来。
然而下一秒——
一股巨大的力拽住她的后衣领,快速将她整个人从窗边扯走。
“不许摘!我这一转身的工夫,你又在偷懒了是不是?”
母亲边训斥她,边飞速地关窗、拉上窗帘。
这大白天的有必要吗?
像这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的目光钉在母亲的身上。
母亲穿着围裙,右手还拿着锅铲。
看来即使是在做饭,也时刻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黎清栀被拉到餐桌旁坐下。
“坐这,不许乱跑,马上吃饭了。”
母亲转身又回了厨房。
半分钟前还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屋子骤然间暗下来。
黑暗犹如一匹无形的巨布,将屋中一切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东西都包裹其中。
一心只想找线索的黎清栀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那台颇为老旧的电视上。
......
“日前,星空科技内发生了一起杀人未遂事件...为了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消杀部派出一支精锐队伍...目前,已经基本确定嫌疑人身份,以下是嫌疑人的重要特征——175cm,35岁,银发...”
随着演播厅的场景淡去,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然而,不等黎清栀看清那人的相貌,母亲就一把抢过遥控板。
画面迅速转换。
“星空科技一向以‘环形城居民为中心’,致力于推动疾病预防与治愈...”
“啪嗒”
母亲关上了电视,然后像疯了似的扒拉着遥控板的电池仓。但后者就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是着急,那块小小的盖板就越打不开。
“刺啦-刺啦-”
指甲刮擦塑料面板的声音,来来回回地撞击着黎清栀的耳膜。
尖锐的摩擦声让她的心脏控制不住地收缩,手臂汗毛站立。
十几秒内,母亲的动作从焦躁演变为狂躁。
最终,她用力将手中的遥控板向墙上扔去。
“哐当”一声,遥控板被摔得粉碎。
就在黎清栀暗暗感叹,1217的窗帘遮光效果一如既往的好时,发狂的母亲朝她这边扑过来。
虽然看不真切,可她能感受到一股疾驰而来的冷风,奇异的黏腻感紧跟而来。
周围变得更暗了。
但黎清栀可以确定,和她同处一室的母亲,现下已然变成了怪物。
难道苏璃的母亲真是披着人披的迷者?
还是如传染源所说,在苏璃的记忆世界里,她的恐惧被放大了几百倍——严厉的母亲俨然成了可怖的怪物?
此刻,黎清栀手边既没有第二世界,也没有消杀部的配枪。
要想防身,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
因为是初次进入别人的记忆世界,所以她不知道在这里受到伤害是否会影响现实,但求生的本能促使她的出手速度比大脑运转的速度更快。
尽管苏璃的身体很瘦弱,但黎清栀的果断激发了她的潜能。
只听“啪”的一声,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怪物母亲的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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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苏璃毕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即使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一击对于怪物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
但这大概是苏璃第一次正面反抗怪物母亲,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可还是成功打乱了对方的节奏。
黎清栀则趁着这个空档,准备找些称手的武器。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
刚刚攻击怪物时软绵绵的身体,现在却宛如一头倔驴,拽着她掉头就跑。
从这早已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中,黎清栀切身感受到了苏璃的恐惧。
小孩子的恐惧是充满想象力的。
在大人看来平平无奇的门缝,在孩子的眼中,那条黑黢黢里正潜藏着许多蠢蠢欲动的可怕怪物。
而这份联想,将会滋生更多的恐怖。
受苏璃的影响,黎清栀忽然觉得原先空荡荡的黑暗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
不知从何时起,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没了声,汹涌而来的寂静像巨大的海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仅如此,四周挤压着她的黑暗,连同迎面而来的未知,此刻都仿佛长出了手脚,随时都会将她撕碎。
对于现在的黎清栀来说,苏璃比1217的触手怪更像传染源。
这孩子将当时所感受到的恐惧,尽数通过身体传染给她。
这正应了传染源说的那句话——“你要想在这里打败怪物,就得先战胜苏璃”。
共用一个身体,意味着谁的精神力强,谁就能掌控两人的行动。
黎清栀要想自如的操纵身体,就必须在精神力上更胜一筹。
而如今,苏璃的恐惧明显占了上风。
黎清栀在这份恐惧的驱使下来到壁橱前,飞速钻进去,又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门。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到不行。
万幸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怪物母亲好像无法打开橱门,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壁橱。
“出来,苏璃。”
“苏璃,你不听话,快点出来。”
......
“璃璃,出来。”
“璃璃,妈妈刚才是因为太着急了,妈妈不凶你了,你出来好不好?”
......
“苏璃——你给我出来——”
“不听话的小孩,啊啊啊,我们这样都是为了谁——!”
外面的声音从急躁变得柔和,再从柔和慢慢变为疯狂。
木质的壁橱并不结实。
怪物母亲拍打在橱门上的每一掌,都让橱内地动山摇。
黎清栀跪坐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膝盖头被震得有些麻。
不仅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让她闷得喘不上气。
身为成年人的她尚且如此,那当年的苏璃岂不是被恐惧和痛苦双面夹击?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下来。
黎清栀则在摸索中打开了灯。
“啪”
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她不禁瞪大了双眼。
10. 环形城10
没想到这小小的壁橱里,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昏黄的灯光像细密的雨雾,无声地照亮了黎清栀面前的壁板。
浅褐色的木板上,是用各色蜡笔绘成的涂鸦。
在树下散步的小人、仰望星空的小人,在河边露营的小人...每一个场景之中都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这些是苏璃画的吗?
黎清栀抬起手,轻轻抚上小女孩的笑脸。
指尖刚触碰到那歪歪曲曲的线条,她的眼前便赫然浮现出画中所描绘的场景——
和煦的阳光洒满枝头,娇滴滴的樱花粉得剔透。
小苏璃在草地上边笑边跑,肉嘟嘟的小脸粉糯糯的。
“慢点跑,别摔着了。”母亲苏菏的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与壁橱外那个追逐她的怪物简直天壤之别。
父亲的脸则很模糊。
提到苏璃的父亲,黎清栀发现除了这壁橱里的涂鸦,家里好像完全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她的目光顺着幼稚的笔触缓缓向下。
鲜艳的色彩一点点暗淡下去,直至褪成浑浊的灰。
幼稚的涂鸦也逐渐被方方正正的文字取代。
【妈妈好凶】
【原来的妈妈不是这样的】
【妈妈变了,妈妈不爱我了】
【是怪物,是怪物把妈妈吃了】
【我好想妈妈】
【妈妈】
扭扭曲曲的笔画重叠在一起,有的还被水渍晕开。
当时的苏璃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边含着泪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一边颤巍巍地写下这些话,黎清栀可以想象的到。
她的指尖再次触上那有些涩的蜡笔涂鸦。
记忆重现——
“爸爸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可以帮璃璃买好多好多玩具,璃璃要听妈妈的话,乖乖等爸爸回来好不好?”父亲的脸还是很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一头银发。
苏璃抱着玩具熊,仰起圆圆的小脑袋说“好”。
“来,跟爸爸说再见。”苏菏牵起她的小手。
“爸爸再见,要早点回来。”
稚嫩的童音消散在时间的白雾里。
黎清栀忍不住抬手去挥散遮挡视线的雾气。
“星空科技再次取得突破性创新...进入临床试验阶段...志愿者们...”
电视新闻的播报声从前方飘来。
黎清栀循着声音继续向前探索。
......
雾气渐渐变得稀薄。
昂扬激奋的播报声也被舒缓的乐声所取代。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地,一曲终了。
“璃璃真棒,等爸爸回来我们弹给爸爸听好不好?”
钢琴前,苏菏歪着脑袋看向坐在她身边的苏璃,眼中潋滟,仿佛盛满柔情之水的湖泊。
“好!”苏璃仰头望着母亲,肉肉的小脸像一朵笑开的花。
“那跟妈妈一块再练习一遍,下午我们去公园玩。”
苏璃“好”的更大声了。
窗外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苏璃的雀跃,淘气地翻起琴架上的乐谱。
这时,黎清栀注意到了外面的建筑。
一栋栋紧挨着的低矮平房,像玉米粒似的挤在一起。
这里不是环形大楼。
她努力将目光凑近窗外,但一棵参天大树挡住了大半视野。
大概是正值盛夏的缘故,树上的叶片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独属于植物的清香溢满鼻腔。
就在黎清栀准备一探究竟时,成千上万的树叶开始快速生长、变黄、蜷缩...直至枯萎凋零。
与此同时,天空也在白天与黑夜之间极速转换。母女两人的面貌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变换。
苏璃的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高,童话头也很快长成了长发,犹如月光下的银白绫罗,随风飘曳,熠熠烁烁。
反观苏菏,时间就像一把刀,在她的身上肆意划刻。
挺拔的身姿无声无息地出现弧度,乌黑亮泽的长卷发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温柔的眼神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慢慢被疲惫淹没...一个人拉扯孩子的不易在她的身上彻底具象化。
这一刻,世界宛如只有这一屋一窗这么大。
日升月落、四季流转。
黎清栀站在时间之外,在眨眼之间便经历了几年的光影。这让她似乎也跟着沧桑了几岁。
父亲一直没有回来。
刚开始一周一次电话,然后变成一个月一封的信,最后连书信往来也没有了。
面对苏璃一次次的询问,苏菏的回答从“再过一段时间爸爸就回来了”,到安慰,再到沉默。
苏菏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
在一个闷热的阴天,她在晚饭后拿出剪刀,不顾苏璃的哭闹哀求,她一剪刀剪断了苏璃的长发,也剪断了两人与过去的联系。
终于,窗框里的景色不再变换。
苏菏带着苏璃搬了家。
环形大楼与她们之前住的地方相比,更小更拥挤,环境也不好,而且邻居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那种眼神怎么形容呢?就像觅食的老鼠窥伺着不属于自己的食物。
苏璃不理解母亲的做法,母女俩的交流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天,积压在两人之间的怨恨与苦闷彻底爆发。而起因仅仅是苏璃在体育课上摘掉了帽子。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只要出了家门,帽子就得一直戴着。”
“但今天很热,而且我只摘了半节课。”
“半节课也不行!”
“妈,我已经长大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自由,不要事事都管着我。我不是你的洋娃娃!”
最后这句话是平时同学们用来揶揄苏璃的,她在争执中脑子一热就顺口说了出来,但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
不过,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又何止她一个。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苏璃的脸上。
上一秒刚从她心口涌出的内疚,迅速被更为强烈的委屈冲走。
她摔下一句“我讨厌你”便跑进了壁橱。
1217很小,为了放置钢琴,母女俩只能挤在一间卧室里。所以每到这个时候,苏璃只能躲进壁橱,倔强地不让母亲看到她落泪的模样。
这次争吵,是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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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裂痕出现的分界点。
之后的日子,苏菏愈来愈变本加厉。
她剪断了电话线。
她取出电视遥控板里的电池。
她帮苏璃办了退学,有时甚至不准苏璃出门。
她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
经常上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秒就因为苏璃一句无心的话而崩溃。
面对这样的母亲,苏璃感到害怕。
终于,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这种害怕达到了顶峰。
半夜,她被一股寒意刺醒。
一睁眼,目光就撞上了母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黑暗中,母亲就这样直竖竖地望着她。
苏璃永远不会忘记那种眼神——黑色的虹膜仿佛一条漂浮在死海里的船,将她死死地锁在望不到边际的海中央。
见她睁开眼,母亲便若无其事地躺下去,重新直挺挺地睡在她的身边。
苏璃也装作无事发生地翻身背对母亲,但即使这样,她依然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凝视,无声却沉重,压的她几度喘不过气。
日历一天天变薄,母亲越来越像一个怪物。
不管她做什么,似乎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即使独自在家,她仍旧觉得时刻被人监视。
苏璃待在壁橱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有待在这2立方米的小空间里,她才能自由地呼吸,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用蜡笔在壁橱上涂鸦,胡乱地写下自己的情绪,发泄着无处宣泄的压抑。
她开始频繁地回忆过去,回忆搬家之前,回忆爸爸还在的小时候。
有时,她分不清脑中的场景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幻的梦境,但只要是开心的、温暖的,她都会将其一一画下来。
渐渐的,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脑袋搭在膝头休憩的时间几乎超过了她躺在硬板床上的时间。紧紧抱着布偶熊则代替了母亲的拥抱。
她常常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手下的涂鸦喃喃自语:“璃璃有乖,璃璃听妈妈的话...爸爸,我觉得妈妈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爸爸知道她们搬家了吗?
爸爸知道新家的地址吗?
爸爸...
她偷偷剪了《星空早报》上的国王尊像贴在壁橱的门内,每天跪在国王大人面前虔诚祈祷。
“国王大人,请您帮帮我,帮帮我的妈妈,我的妈妈被怪物吃掉了。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和妈妈。”
黎清栀将覆在蜡笔线条上的手缓缓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怪物进不了壁橱了。
看来那个被全城供奉的“国王”确实有些不一般。
她转身端详起左右门上贴着的两张照片。
那是《星空早报》上刊登的国王尊像。
与她之前在环形大楼看到的不同,这两座尊像在黑白印刷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神秘。
门外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壁橱也基本被黎清栀探索完毕。
她稍稍舒展了一下跪麻的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橱门推开一条缝。
下一秒,一双黑白分明的巨大眼睛瞬即闯入了她的眼球。
11. 环形城11
昏黄的灯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瞳如同一颗巨大又剔透的玻璃球。
黎清栀第一时间就要关门,但苏璃的恐惧却让身体被眼前的这一幕定住。
没来由的压迫感如同一座看不见的高山,瞬间压在她的肩膀上。
进入别人的记忆世界后,即使你准备的再充分,哪怕攻击防御双满级,也随时可能因受记忆主人影响,变得举步维艰。
特别是黎清栀这种没有记忆的穿越者。
她就像一具空壳,只能单方面地接受苏璃的回忆,就好像这是属于她的人生。
要想扭转这种局面,唯一的方法就是拥有强大的精神力。
刚才窝在双门紧闭的壁橱里黎清栀都没觉得,现在这一开门,周身反而闷热起来。
不出10秒,她的头发颗里已经潮湿一片,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脸上痒的厉害,左眼则被盐渍的汗水辣得睁不开。
但如今的状况,她既不能伸手去擦汗,更无法抬起手去揉眼睛。她只能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双和人一样大的眼睛,亦如这双眼睛凝视着她一样。
巨幕般的眸子黑的通透,犹如一面镜子。
借着壁橱里的光,黎清栀望见苏璃的身影映现其中,十分的清晰。但由于太过清晰,镜像苏璃的眼瞳中又呈现出一个更小的苏璃,小苏璃的眼中再次出现更加小的小小苏璃....就这样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忽然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怪物开口了。
“璃璃,乖。”
对方似乎掐准了时机。
下一秒,黎清栀便看见成千上万的苏璃,齐齐地露出了一幅迷茫的神情。
黎清栀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所以此刻,苏璃的回忆填满了她记忆中“母亲”的空缺。
怪物不断重复着“璃璃,乖”三个字,犹如一句魔咒,将她牢牢地锁死在原地。
渴望母爱是生而为人的天性。
哪怕这个母亲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但当她温柔呼唤,孩子还是会不自觉地靠近。
门从外面被一点点地打开,黎清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窄窄的门缝一寸寸变大。
“窸窸窣窣”
极度安静的空间里,遽然出现无数道黏腻又挠人的声响。
紧接着,柔软如章鱼的触手忽地从外面滑进来,沿着门板快速向壁橱内移动。
很快,小小的壁橱便被不断蠕动的触手侵占了大半。
黎清栀很想阻拦对方,可身体却僵硬得像锈蚀多年的机器,她想抬手,关节却总是往相反的方向使力。几番动作下来,她依旧站在原地。
巨大眼瞳中,苏璃的眼神渐渐由迷茫变为委屈...最终,那一双双杏仁眼里慢慢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妈妈?”
这一声清脆的“妈妈”,打断了怪物的动作。
等身高的眼瞳眨了几眨。
咫尺距离,黎清栀清楚地看见纯黑的眼瞳中泛起水光。
哪怕变成怪物。
母亲也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找到突破口的黎清栀,迅速在心中摊开棋谱。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接受回忆的躯壳,而是指挥大局的军师。
总不能一直让她单方面接受吧。
她默默地在心里同苏璃说话,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
“国王大人是不是救世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时此刻能救你的,只有我黎清栀。想要活下去,想要救你的母亲,你就得听我的。”
黎清栀眼睛一眨没眨,仍旧死死地盯着门外的那双眼睛。同时,背在身后的那双手悄无声息地抓起脚边的剪刀。
苏璃好似听见了她的心声,僵硬的身体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然而,触手仍在持续不断地涌进壁橱。
不一会儿,本就不算亮的灯光就比之前昏暗了不少。
得在灯泡被触手完全覆盖之前冲出去。
黎清栀继续紧盯着那乌黑发亮的巨大眼瞳,望着里面的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头顶上的电灯泡只剩下半个,然后是三分之一个...最后只剩下比灯丝更细的一丁点亮光。
她踩准时机,紧握住手中的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向门缝间布满的触手刺去。
“嗷——”
猿啼般似哭似号的声音霎时间充斥耳道,震得人脑壳生疼。
但黎清栀没时间去捂耳朵,她必须乘胜追击。
凭借苏璃的记忆,她一股脑地向最近的一扇窗户跑去。
踢翻凳子,跳上台面,翻下长桌...她自如地控制着身体,在黑暗中宛如一只带翅的精灵,没有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声响。
在快步穿过最后一道障碍之后,她终于来到了窗边。
“哗——”的一声,布制的窗帘被大力地掀开。
然而,屋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阳光——只有密密麻麻的耳朵,像蠕虫般紧紧地依附在玻璃上。
那一只只耳朵,有的干瘪如陈年的老布鞋、有的白嫩如刚剥壳的花生...一个挨着一个,犹如蒸笼屉上挤到变形的包子,人身上自带的热量在玻璃上蒸出一层浑浊的水汽。
看到这一幕的黎清栀,胃中不禁一阵翻腾。
难怪苏菏觉得邻居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她怎么形容来着?说是像觅食的老鼠窥伺着不属于自己的食物。
这些人到底在偷听什么?他们想从这对母女身上挖出些什么?
看来,当年的环形大楼里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阳光见缝插针地从一只只耳朵的缝隙间钻进来。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黎清栀注意到——怪物的触手已经顺着墙壁,一点点地将整个1217给包裹了起来。就在她掀起窗帘的这几秒钟里,身后追逐她的触手又擦着她的肩膀飞速向前伸展,不出一会儿便将窗户完全覆盖。
恶心的耳朵确实是看不见了。
但这下,她也完全被困住了。
触手还在一圈圈地缠绕着门把手,黏液与金属件摩擦,发出“啪嗒-啪嗒-”的粘稠声响。
当最后一丝缝隙被触手填满之后,屋内忽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之前屋内太暗,黎清栀还没看过被触手完全覆盖的房间是什么模样,如今她总算是看清楚了——
一根根长长的触手如同小肠一般堆叠在一起,将1217的墙体完全包裹住。
眯着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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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米白色的软包墙体,但当你睁开眼端详时,会发现这些触手并没有皮制软包那么光滑,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就像老人家那被岁月风蚀的肌肤,松弛的皮一层层挂下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不适的。
覆盖住墙体的触手并不是静止不动的。
它们紧挨在一起,像互相取暖的蛇,不停地扭动着身躯。
黎清栀静静地注视着附在墙上不停蠕动的触手。
她发现在那浅白色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想要破皮而出。
“嘀嗒-嘀嗒——”
时间缓缓流逝。
正当她准备移开眼时,只听“噗呲”一声,触手上裂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仿佛是被人从内部划开一样。
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更多的裂口出现在触手上,令人汗毛竖起的尖锐“噗呲”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黎清栀现在能用来自卫的东西,只有手上的这把剪刀。
她抿着唇,在脑中推演着下一步行动。
原先她准备一鼓作气冲到屋外,但刚刚看见那贴了整整一扇窗的耳朵,她发现外面也不一定安全。
而且和她估计的一样,怪物母亲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反而像是在保护她。只是保护的方式有些扭曲。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发现那上面也已经爬满了触手。
现在,她就像一个被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不过黎清栀可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面对任何人与事,她都习惯于做最坏的打算。
倘若怪物母亲有伤害她的念头,哪怕只有一丁点儿,那现下这个状况岂不是如同探囊取物?
她紧握着剪刀,弧形的剪把将掌心肉压出一道白白的印。
唯一能阻挡怪物母亲的壁橱已经被侵占,如果遭到对方的突然袭击,那只能...
她将余光望向左侧的厨房。
灶台应该还能正常打火。
她还在心中暗忖,那突然出现在触手上的上百条口子却倏地睁开。
密密麻麻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肉墙里长了出来!
黎清栀从没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眨巴眨巴”地望过,更没见过长在墙上、天花板上、门把手上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球犹如莲子挤在一起,晃眼看去就像散生的蜂窝。
生理性的肉麻瞬即浇遍全身。
她的目光无处安放。
就在这时,许久没开口的怪物母亲再次温柔地轻唤出声。
“璃璃别怕,有妈妈在。”
“妈妈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妈妈会一直看着璃璃。”
一-直-看-着-璃璃。
确实是说到做到。
黎清栀被盯得头皮发麻。
她开始尝试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只眼睛上,以转移注意力。
那是一只会说话的眼睛。
即使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她也能从那泪中带笑的眸子里读出母亲的欣慰。
外表看起来确实有点恐怖,但静静凝望之后,她很快便沉溺在那份独属于母亲的柔情里。
不知是受苏璃的驱使,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黎清栀情不自禁地抬步走近那只眼睛。
12. 环形城12
不单单是这只眼睛,墙上的每一只眼睛都透露出不同的情绪,有的悲伤、有的欢愉、有的纠结、有的释怀...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眼睛里都只有苏璃一个人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黎清栀已经抬手抚上了那被触手包裹的墙体。
粗糙的纹路摸起来宛如涩手的蜡笔笔触。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段蒙着尘的记忆出现在她的眼前——
“老婆,你看啊,璃璃笑了,她在对我笑唉!”
还没出月子的苏菏虚弱地躺在床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来,我们给妈妈也笑一个。”严恕抱着襁褓中的苏璃凑到床前。
苏菏伸出手摸了摸苏璃的小脸。
一阵浓雾无声而至,转瞬间便将幸福的一家三口笼罩在一片白茫茫里。
“这样算下来的话,贷款利息比本金还高。”
“那也只有这样了。不能让璃璃跟着我们窝在出租屋里受苦,她得有自己的房间。”苏菏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雾气中传出来,到最后就像是耳边的絮语,“璃璃一定要过得比我们好。”
“这我知道,但问题是贷款额度不够。”
“我做共同借款人呢?还不够吗?”
严恕沉默良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你别管了,我来想办法。”
黎清栀没想到,触手表面那深深浅浅的纹路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苦乐交织的往事。这似乎与壁橱里的那些涂鸦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区别在于,作为小孩子的苏璃还能将快乐与痛苦诉诸在画笔上,而身为母亲的苏菏只能将苦闷深深地埋藏在心底,直到长出一条条抚不平的皱纹。
突然,黎清栀灵光乍现。
或许,苏璃丢失的记忆残片就在这附近。
在苏璃的记忆世界里,她最怕的就是母亲苏菏。所以,那枚遗失的记忆残片,会不会是因为在怪物母亲的体内才一直找不到?
假设只有实践之后才能知晓对错。
黎清栀决定赌一把。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再次将手掌抚在了那像山一样连绵的纹路上。
【环形纪26年春】
“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
严恕用臂弯将苏菏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周围的邻居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新搬来的小夫妻。
年长些的露出慈爱的笑,年轻的女孩们则捂着嘴窃窃私语,眼中有娇羞、有艳羡。
“老婆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被遮挡的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
宽敞的客厅、松软的沙发、精心搭配的软装...
苏菏望着奶油风的屋子,兴奋与喜悦涌上眼眶。
“我们终于拥有自己的房子了。”
严恕也被她感染,激动地热泪盈眶:“对,属于我们的房子,再也不用在那十几平的出租屋里憋屈了。”末了,他又轻声嘟囔,“就是还有32年贷款要还。”
苏菏接过话茬:“32年啊,那时候璃璃该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的眼中绽放出期待的光,“老公,我们一起加油,争取发大财提前还清!”
她竖起必胜的拳头,将刚冒头的苦恼一扫而空。
严恕也跟着鼓起了干劲:“嗯,加油,发大财!”
“那现在就开始吧。”
“唉?现在吗?”
“对啊。”苏菏抄起鞋柜旁的扫帚,顺带递了一个鸡毛掸子给严恕,“大扫除之后,我们一块去小托班接璃璃。”
【环形纪28年夏】
“老婆,我们要发财了!”
听筒里,严恕压低了嗓音,但还是压不住他那欣喜不已的心。不然,他也不会特地打这么一通电话来,提前告诉苏菏这个喜讯。
“好好好,知道了。”
自从搬进了新房,严恕就天天把“发财”两个字挂在嘴边,苏菏已经习惯了,一如既往地附和几句。
“这次是真的!我找到了一份顶好的差事。”
“什么差事?”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嘈杂。
“先不跟你说了,等我晚上回家你就知道了。”
“哎,等...”
“嘟-嘟--嘟——”
不等她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这人,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苏菏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笑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忙起手上的工作。
为了还房贷以及攒教育基金,她和严恕起早贪黑,把仅有的24小时安排得满满当当,像压缩饼干一样没有一丝水分。
可即使是这样,日子还是过得很紧巴。
小时候不觉得,长大后自己当了家,才发现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水电气、柴米油、交通物业房贷...哪哪都得用钱去维护,而这些仅仅是最基本的开销,只能说是维持生命,完全谈不上过得舒服。要想过得舒坦,在人前不穷酸,还得堆上更多的钱。
每到这时,苏菏就恨自己上学的时候怎么没好好用功。
要是那时候努点力,争取考上消杀部学院,现在大概就能进入人类生存联盟会工作,这样就能住进联盟会家属区,孩子也能直接进消杀部学院学习。虽然消杀部的口碑不太好,大家都说那是群吃干饭的废物,但也不妨碍每年十几万人过独木桥似的争那几百个名额。
听说联盟会的医疗补助也很高,不像她现在工作的这个小公司,只有最低线的补助。
她根本不敢生病。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念头太强烈,所以哪怕是365天无休,出门上班、回家带孩子,24小时连轴转,她这几年也不曾倒下,甚至连小感冒都没有过。
也许这就是她的“为母则刚”吧。
可就算她这么努力,每个月挣来的薪水也只够维持家里的基本开支。严恕的工资则要用来还房贷。两人只能从自己嘴里抠出钱来,给苏璃存教育基金。
苏菏每天晚上都会翻出存折,在昏黄的灯光下,用眼睛来来回回地摩挲着那短短的数字。
但今晚不同,严恕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老婆,我白天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顶好的差事,你猜能挣多少钱?”
望着晕晕灯光下,严恕那张写满了开心的脸,苏菏大胆猜测:“5万联盟币?”
这可是她半年的工资。
严恕摇摇手指,像狐狸似的朝她挤了挤眼:“不对,再猜,往多了猜。”
苏菏犹豫了几秒,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数。
严恕却依旧摇了摇手指:“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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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吧,苏菏承认自己就是个穷命,根本不信这种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开始的欣喜变成了疑神疑鬼的谨慎:“这事稳妥吗?你可不要被别人骗了。钱我们可以慢慢挣...”
严恕打断了她:“放心吧,这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才找到的星空科技新药试验名额。”
星空科技在环形城的名头那是响当当的,旗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不过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还得是医药板块。
“但是...”
面对担心自己的老婆,严恕安慰道:“虽说是试验,但已经很成熟了。而且你知道这名额是谁帮我争取来的吗?”
苏菏摇头。
“我兄弟,邓昇,之前你见过,在我们的婚礼上,璃璃百岁的时候他也来了,他现在是星空科技的中层干部。”
......
好不容易将苏菏劝睡下,严恕却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说谎了。
邓昇确实是他兄弟,但璃璃百岁之后两人就没联系。直到一周前,对方突然找过来,说有个挣钱的路子,问他要不要试试。
严恕刚开始也很犹豫。
新药试验志愿者。
打1针,50万联盟币,即打即结,没有上限。
有任何不适随时退出,而且志愿者可以享受终生全额医疗补助。
听起来就很危险。
但报酬实在是太丰厚了。
严恕承认,他心动了。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语气狐疑,试图套话:“什么药啊,这么值钱。”
对方却表现得十分诚恳:“兄弟,不瞒你说,这活一直都有固定的人在干,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是接触不到这种机会的。只是碰巧,这回多出一个名额。我听说你最近手头紧...大家做兄弟的,能帮就帮,正好这边要名单要的急,我可以帮你报上去试试,但不一定能选上。我就是先问问你,愿不愿意?”
这一大段话下来,已经将严恕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愿意,我就是想问问,这新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兄弟,没有任何危险。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报酬这么丰厚,好多人钻头觅缝的想争取这个名额...”说到最后,邓昇的语气变得有些为难,就像是在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帮助好兄弟。
“怎么会,你能想到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挂断电话之前,严恕还由衷地跟对方道了谢。
本来他没报太大希望,只把这事当作是兄弟的关心。
但今天,他接到了邓昇的电话,说他被选上了。
太幸运了,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争取到的志愿者机会,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只听见电话那头,邓昇兴奋地连连跟他道喜。
他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因为他严恕,从来不是什么幸运的人。
在学校和同学猜拳,输的去打开水、搬盒饭的总是他。
工作上他勤勤恳恳,还常帮偷懒的同事打掩护,但偶尔摸次鱼却被大领导撞见,被批评树典型。
......
可这回,幸运女神偏偏眷顾了他。
也许,是老婆和女儿给他带来了好运。
这样一想,严恕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13. 环形城13
星空科技给了一大笔预付金,严恕立马将这钱转给了苏菏。
亲亲老公【我没骗你吧,你老公真的发财啦![双手比耶.jpg]】
苏菏低头看着短信,心却怎么也安不下来。
直到晚饭后,严恕还在开玩笑安慰她:“把你老公卖了都挣不来这么多钱,被骗我也认了。”
苏菏没好气地打他:“不许乱说,呸呸呸。”
严恕双手环住她,两人一块倒在床上。
......
一阵胡闹过后,两人望着天花板,又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谈论这事。
“我看到银行短信的时候,还以为遇到诈骗了呢。”
“难怪你白天急急忙忙地打电话给我。”
“就是感觉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不管怎样,贷款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这可是实打实的啊。就算你不相信星空科技,你也得相信星教和国王大人吧。”
是啊,星空科技可是隶属于星教的组织。
星空科技竟然隶属于星教?
黎清栀将覆在墙上的手拿开。
她原以为这种公司都是属于新世界财团的。
这样说来,环形大楼位于城南,正是星教的管辖范围。
只是巧合吗?
零散的信息终于开始一点点串联。
黎清栀一边拼合着收集到的记忆,一边在屋里四处踱步。
苏璃很怀念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的时光。这份思念,在母亲越来越频繁的情绪失控中日渐强烈。
刚开始,母亲也同样期盼着父亲归来,即使后来严恕与她们断了联系,苏菏也会在教女儿弹琴时,说“等爸爸回来弹给爸爸听”。
但后来,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抹除严恕在这个家里存在过的痕迹。
搬家、剪掉苏璃的银发...
“银发。”
黎清栀在嘴里捉摸着这几个字。
突然,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之前,新闻报道的嫌犯特征中恰恰有银发。
这样想来,苏菏的异常就是从看到“星空科技发生杀人未遂事件”的新闻开始的。
所以她才会舍弃那个当年贷款买下的房子,住进逼仄肮脏的环形大楼,不顾苏璃的哭闹也要剪掉银发,并且要求苏璃出门必须戴帽子。
严恕的通缉令在全城下发之后,她甚至给苏璃办了退学,不让她看电视,不准她出门。
母亲不想让女儿知晓父亲被通缉的事,这可以理解,但她之后的一系列做法未免有些过激。甚至连晚上睡觉都会不断确认女儿是否还在身边。
这林林种种,在一无所知的苏璃眼里,和发疯没有任何区别。
黎清栀也同样无法理解。
这其中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或许苏璃丢失的记忆残片就是那最后一块拼图。
被触手包裹的墙上,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注视着她,就像凝视着自己的孩子。它们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她走到哪,墙上的眼珠子就转到哪。
在昏暗的灯光下,黎清栀不知不觉地将1217的所有房间走过一遍。
她又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在这约莫一个世纪前的出租屋里,竟然没有环形城每户必备的祈祷室。
不可能是因为面积小。
因为据她所知,就算是10平米的蜗居,房屋中介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打造一个悬浮祈祷室。
她思来想去排除了一切假设,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那就是苏璃所在的年代,还不存在祈祷室。
想到这,黎清栀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条熟记于心的规定。
《星教法》第32条规定:一周七天,必须进行3次祈祷,每次时长不少于1小时。并且祈祷时必须连接星教云端。
而要想连接云端必须佩戴“第二世界”,但据她的观察,苏璃所在的年代,“第二世界”似乎也没有诞生。
之前,亦卿心说“第二世界”是几大集团付出众多人力、财力创造的。她当时以为指的是新世界财团,现在看来,星教或许也在其中。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些人投入那么多,也要创造出“第二世界”呢?
昨晚,她和冷焱探讨过这个问题。
当时,对方摘下了她的“第二世界”。
深邃的夜空在转瞬间蜕变为漫天黄沙。
那一刻给她带来的震撼感,如今只要一想起就会再次席卷全身。
“大家沉浸在虚幻的美梦中太久,早就忘了我们其实一直都活在动荡的末世中。”冷焱是这样解释创造“第二世界”的目的的。
但背后的人真的只是单纯为了给人们绘制一个美梦?
当然不是。
她想起冷焱说的另一句话。
“谁掌握了第二世界,谁就是环形城的新主人。”
莫大的权力会释放出多少诱惑,不是既得利益者根本无法想象。
现在,再结合《星教法》来看,“第二世界”和祈祷室就成了相辅相成的关系。只有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才能完成条文中所规定的祈祷仪式,二者缺一不可。
这其中又有何深意?
黎清栀原先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穿越到环形城之后,为了生存一直遵守着这个世界的规则,根本没有推敲过其中的合理性,只是按部就班地进入祈祷室...
等一下!
黎清栀闭上眼,努力回忆起1217房几十年后的平面图。
玄关入户,客厅兼餐厅,拐角处的祈祷室...
趁着脑中的图纸还未消散,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那布满涂鸦的壁橱前,站定。
摇摇欲坠的橱门。
至多只有两平米的狭小空间。
又环视了一遍四周之后,她基本可以确定,如今壁橱所在的这个位置,就是几十年后的祈祷室。
现在回想起来,苏璃躲在壁橱里的姿势,与平日里大家跪拜国王的模样非常相似。
而那个贴着国王剪贴报的壁橱门,也可以说是祈祷屏的前身。
这些,也只是巧合吗?
正想着,一股强大的怒气如同火山熔岩从壁橱里喷薄而出,不给黎清栀任何喘息的机会,便像巨浪般汹涌而来。一道浪迎面打下,待她回过神时,已经再次进入了回忆。
【环形纪35年秋】
国王大人说过,人不能贪心,贪心的人会受到惩罚。
不属于你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再次失去。
苏菏恨自己当时的不坚定。
她的丈夫消失了7年,她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严恕的脸,竟然是在通缉令上。
单元楼下,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妈凑到公告栏边。
“这通缉犯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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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别说,是有的面熟哎。”
“呀,这不是小菏那个下落不明的老公嘛。”
七嘴八舌中,王婶的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在大爷大妈间激起了千层浪。
“王老婆子,这话可不能瞎说。”
“是呀,到时候让小菏听见多伤心啊,人家女孩子一个人带娃不容易的。”
“我没瞎说,真的,这人确实是...”
“确实是严恕。”
电话那头传来邓昇的声音。
苏菏的下一句话哽在喉头,难上也难下。
“你别太担心,我去找人打听打听消息,我相信严恕的为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苏菏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她失魂落魄地放下电话。
严恕去星空科技做新药试验志愿者,一开始并没有任何异常。
她问严恕是什么新药,严恕说工作人员告诉他是一种具有普适性,各年龄层居民都能注射的营养剂。
当时严恕说起这事还很骄傲,觉得自己是在为环形城的健康发展做贡献。
但后来,事情慢慢变得古怪了。
打完第3针的那天,他回家后一个人在卫生间待了很久,直到她哄孩子睡着,严恕也没出来。
她去敲门,里面没应声。
她以为严恕在里面睡着了,于是又敲了好几下,结果...
“走开——!”
那是记忆里严恕第一次吼她。
她觉得很委屈,所以赌气回房自己关门睡觉了。
谁知道那竟然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之后,严恕便消失了。
7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苏菏来说就像一场梦,但苏璃却从幼童长成了袅袅婷婷的小姑娘。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苏菏不相信严恕会杀人。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她语气激动,据理力争。
邓昇对此也表示赞同:“我知道严恕的为人,但...我想想办法,找人问问具体情况。”
苏菏听得出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这些年,邓昇对她们一家很是照顾。
得知严恕失踪之后,还表现得十分自责,说都怪他给严恕介绍了试药的工作。
苏菏这才得知,这份高收入的志愿者工作伴随着同样的超高风险。
“唉,我之前提醒过严恕,让他一定要考虑好,别为了钱拼上性命,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们娘俩考虑啊,但他当时就像着了魔似的,让我一定要帮他争取到名额。”
这些隐情,当年严恕都没有跟她透露过半分。早知道这样,她就算以死相逼,也不会让严恕去接那份差事。
都怪她。
“事已至此,你也别太担心了。照顾好璃璃,这事交给我去办。”
他们一家,欠邓昇的太多了。
“这事不大,能用钱摆平。”
两天后,苏菏接到邓昇的电话。
“需要多少钱?”
20万联盟币。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苏菏毅然决然地卖了房子,然后带着余下的钱搬进了邓昇帮她们找的便宜出租屋,也就是环形大楼。
但事情并没有如同邓昇说的那样顺利解决。
严恕依旧被通缉,邓昇也联系不上了。
这时,苏菏才隐隐察觉到这事的复杂。
14. 环形城14
【环形纪35年冬】
苏菏觉得她们娘俩被监视了。
窗外,是驾着飞车24小时轮班值守的巡逻警。
楼道里,是看到她们就窃窃私语、眼色不善的邻居。
......
环形大楼里的一切都让她很不舒服。
她特意换了加厚的遮光窗帘,贴了隔音墙纸,但仍然能感受到一道目光,一直不声不响地在暗处观察着她。
这种感觉逼得她几乎要发疯。
但她不能,她得保护好女儿。
哪怕不被理解,哪怕被当作怪物,她也得保护好璃璃。
但好在国王大人并没有抛弃她们。
半月后,邓昇主动联系了苏菏。
“我联系上严恕了。”
从邓昇的口中,她得知丈夫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但为了她们娘俩的安全,严恕现在还不能轻易与她们联系,只能通过邓昇传递消息。
“他的状态不太好。”
视频里,严恕穿着纯白的衬衣,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苏菏的目光像一只温暖的手,顺着他头顶的发丝一路向下抹。
7年不见,曾经引以为傲的茂密黑发已经斑白,脸颊瘦到干瘪,深深浅浅的纹路爬满前额。特别是那双曾经让苏菏一眼就陷进去的眸子,如今星光不在,转而变成了积尘多年无人擦洗的挡风玻璃。
隔着屏幕,苏菏凝望着严恕那双蒙尘的眼,失神良久。
“同为男人,我能明白严恕现在的想法。这么多年,他没能在你身边照顾你和璃璃,让你们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还连累你们...”听筒那头传来重重的叹息声,“他没脸见你们。”
“那他现在在哪,有地方住吗?”
如今,环形城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严恕的通缉令。只要提供有效线索,就能得到一定的报酬。
在这种情况下,他大概率寸步难行。
“你别担心,我已经帮他安排了住处,虽然环境不太好,但能凑合睡觉。”
苏菏的心稍稍落下来些。
幸好严恕有邓昇这么个过命的好兄弟。
“谢谢昇哥,我们一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
“哈哈哈,那女人当时真这么说?”
晚上9点左右,火锅店里热气环绕。
7、8个男人围坐在圆桌前,毫无形象地大笑着,唾沫横飞。
“对啊,那个蠢女人。”邓昇举杯一饮而尽,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进酒杯。
“我昇哥也太厉害了。”
“向昇哥学习。”
“再干一个!”
在一群叫好声中,夹杂着一道不同的声音。
“她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还是不要做的太过了。”
然而,在一群豺狼里,只要透露出一丁点善良与良知,就会马上成为被撕咬的对象。毕竟,羔羊是无法在狼群中生存的。
等待这只羊的只有两种命运。
一是被群起攻之,二是自愿将白毛染黑,与他们同流合污。
桌上的氛围瞬时冷下来。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小张,没看出来啊,你还挺热心。”不用邓昇亲自开口,一旁的小弟便抢先开了腔。
下一秒,几道或戏谑、或冷血的视线便朝小张压过来。
被叫做小张的青年人立刻干笑了几声,调转话锋:“要怪就怪他们两口子都太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哈哈哈,对对对,一个比一个蠢。”
包厢里重新热闹起来,身旁的人满脸堆笑着为邓昇添酒,他的脸上已经不知不觉爬满了红晕。
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叠的皱巴巴的纸,在众目睽睽之下徐徐展开。
“唉?弟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啊,我和严恕是什么关系,都到这时候了,这种忙我是一定要帮的。”男人声情并茂地朗读着,那纸上写的话就跟剧本似的,哪里停顿,哪里哽咽,用什么样的语气都标记的一清二楚。
一段无实物表演过后,餐桌上再次爆发出哄笑。
而那张写满虚情假意的纸,则被邓昇随手一揉,扔进了油腻腻的香油碟中。
“蠢归蠢,但那女人是真爱她老公啊,看看,又打了2W过来让我多多关照她老公。”邓昇点开收款短信,举起手机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继而发出公鸡打鸣般的笑声,“哈哈哈,鬼知道她老公现在在哪个垃圾堆里睡觉呢。要是知道严恕的下落,谁还会在意她那三瓜两枣。”
其他人立马附和。
“就是,通缉令的酬金可是百万起步。”
“昇哥,那女的要是知道这几年星空科技每月都会打钱给志愿者家属,但都被你截了胡,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小弟本是想炫邓昇几句,谁知却被对方警告。
“嘘,蠢蛋,在外面别提那4个字,你是想害死我吗?”
“不过这严恕到底是准备杀谁啊?他一杀人未遂的酬金居然比凶杀犯还高。”
“谁知道呢?”
之后的一个月里,苏菏又在邓昇的花言巧语下,陆陆续续给对方打了十几W,最终得到“我会尽力让你和严恕见一面”的承诺。
家底已经基本被掏光。
如今,这个家就像没了地基的大楼,摇摇欲坠。哪怕一场小雨,都有可能将其摧毁。
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迅速将黎清栀的意识拉回到被触手包裹的1217。
她立马回神,本能地握紧了手上的剪刀。
覆在门上的触手则宛如一条条受惊的蛇,前身直立,呈现出攻击姿态。
黎清栀蹑手蹑脚地朝大门移步。
大概是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咚咚咚”的敲门声渐弱,继而传来一道低低的叫门声。
“小菏,璃璃,是我。”
这六个字一出来,左右摆动的触手先是一滞,而后就像听到魔笛的音乐般逐渐卸下防御,静静地到门板上,无声地感受着门外的气息。
“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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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下变得分外安静,全身紧绷的黎清栀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门内门外在静默中僵持。
最先败下阵去的,是盘绕在猫眼上的触手。
看着快速退去的触手,黎清栀抓紧时间朝外瞄了眼。
门外,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
猫眼里的他,整个人就仿佛被塞进了一个金鱼缸,头显得有些肿胀,身子则像棒棒糖的棍子,又细又长。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回应,男人显得有些局促。
他不时抬头望望门牌,几眼之后又开始来回踱步。如此反反复复。
但令黎清栀感到奇怪的是,即使这般近距离的观察,她依旧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不过不是简单的马赛克,也不是恐怖的无面男,门外的男人给她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可就是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的五官。
不过,根据怪物母亲的反应,和之前看到的记忆,她已经基本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这一刻,苏璃的精神力再次占了上风。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爸爸。”
这话就像一句咒语,满屋的触手迅速如海水退潮般消失在昏黄的屋内。
阳光重新透过玻璃洒进来,将黑暗与冰冷一扫而空。
之前紧贴在窗户上的几十只耳朵全都不见,苏菏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怪物母亲、可怖触手、不怀好意的邻居...好似都没有存在过。
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转瞬即逝。
被苏菏与严恕环抱在中间的黎清栀,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璃此刻的幸福。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严恕形容枯槁,比之前邓昇发给苏菏视频里的状态还要差。
黎清栀刚仰起脸没一会儿,一滴泪珠便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她的眼角。
忽然而至的凉意让她下意识地眨巴起眼。
“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回来就好。”苏菏声音哽咽。
这7年来,生活宛如一位冷面杀手,四处伏击,时不时就给苏菏一击。
刚开始,年轻的她无力招架,几近崩溃。但每当看到苏璃那眼巴巴望着她的小模样,她身上就会燃起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不能倒下,因为苏璃还没有长大。
困苦、忧愁、伤痛...统统都化作了血红的伤口,在她的身上慢慢结痂。直到深褐色的痂遍布全身,成为她的铠甲,让她一点点成为苏璃眼中的怪物母亲。
而严恕的归来,瞬间击碎了这层伪装,让她7年来第一次在苏璃面前落泪。
一家人谁都没提通缉令的事,默契地享受着多年后的团聚。
“来不及解释了,小菏,拿些必备的东西,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严恕边催促苏菏,边将身上的行军背包放下来。
苏菏也没有多问。她信任自己的丈夫。
两人迅速忙碌起来,只剩下黎清栀站在原地。
她转头望向窗外。
乌云压城,暴雨将至。
“哐哐哐”
在猛烈的撞击中,单薄的房门轰然倒地。
15. 环形城15
环形大楼外风声大作。
脆弱的玻璃窗在风中“哐哐当当”摇晃不停。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几秒前还寂静无人的楼道里,很快就围起了警戒线。
几个身着消杀部制服的人,端着枪,全副武装地从玄关处鱼贯而入。
“啪”“啪”
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
刚开始只有零星几个,眨眼间就变得密集起来,不到半分钟便成了连成串的雨线。
大雨倾盆而下。
灯泡在头顶滋滋作响。
被苏菏塞进壁橱的黎清栀,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当她看到倚在门框边,一脸奸计得逞的邓昇时,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双倍的怒气开始在体内翻涌。
你有没有在回忆一段经历时,由于当时受了冤枉却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澄清而懊悔不已?或看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被诬陷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其被恶人连泼脏水?
此刻,苏璃的怒火正在体内暴涨。
是邓昇向消杀部透露了严恕的行踪。
大概是出逃的严恕想带妻女远走高飞,却发现她们搬了家。寻找一段时间无果之后,他主动联系了邓昇,在对方那得知了她们的新住址。
只是他没想到,这头他刚丢下电话,那头的邓昇立马就把他的行踪报告给了消杀部,并自告奋勇一同来缉拿这个“误入歧途”的好兄弟。
黎清栀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将胸中的那团怒火抑制住。但她与苏璃的精神力较量并未就此结束。
共用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消杀队员开始朝里屋喊话。
“嫌犯严恕,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赶紧束手就擒。”
“是啊严恕,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趁着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误之前,赶紧回头吧。”
黎清栀不可思议地望着几米之外,刚刚还一脸狡黠的男人,如今却在众人眼前声泪俱下。
这个邓昇,简直就是变色龙成精啊。
“叮呤咣啷”
里屋传来一串瓷盘被扫落在地的清脆响声。
随后,严恕与苏菏一同从里屋走了出来,但并不是束手就擒。
黎清栀在看清两人的状态后,不禁蹙起眉头。
严恕竟然挟持了苏菏。
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了一管针剂,此刻,锋利的针尖直抵苏菏脆弱的颈部,只要他拇指轻轻一按,那满满一管的药剂便会立即侵入苏菏的身体。
“你们的领导是谁?我要单独和他谈。”
听到严恕的要求,几个消杀队员面面相觑。
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那药剂多半大有来头,甚至可能极度危险。因为黎清栀从那些全副武装的消杀队员眼里看到了恐惧。
见他们犹豫,严恕再次施压:“你们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子弹再快,能快过我手上这根针吗?而且,我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就凭你们几个是打不倒我的。”
7年的分别,在这一刻,终于在严恕的身上具象化。
7年时间,让他从苏璃记忆里的那个慈祥父亲,变成了如今这个狠厉的嫌疑犯。
他在星空科技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摊上杀人未遂这个罪名的?
除了他本人和在场的消杀队员外,无人知晓。
但邓昇却依旧将其当成那个被自己玩弄于鼓掌,欺骗了一次又一次的“傻兄弟”。
“严恕,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听兄弟一句劝,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严恕的一声冷笑打断:“兄弟?到现在了,你竟然还好意思叫我兄弟?”
邓昇还想狡辩,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
透过壁橱的缝隙,黎清栀看到严恕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飞速变黑、硬化,仿佛干裂的土地。一片片指甲被看不见的力量依次剥落,血淋淋的甲床里生出弯钩状的利爪。
这幅模样...不就是迷者嘛?
黎清栀脑袋“轰”的一下,瞬间乱得一塌糊涂。
星空科技、新药试验、志愿者...一条条线索在她的脑海中仿佛弹幕快速闪过。
倘若迷者不是什么外星生物,而是人为改造出来的怪物,那这件事就变得复杂了。
新人培训上看到的宣传片让她至今记忆犹新,特别是末尾浮现出的那行血淋淋的口号——“战斗,直到杀死最后一只迷者。”
很显然,消杀部完全没有将迷者视为与人类平等的生物,他们只是将其视作一群外来入侵的虫子,还是必须赶尽杀绝的害虫。
但迷者真的是害虫吗?
面对现下的状况,黎清栀不禁发出疑问。
可如今没有人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突突突”
屋内响起一连串的枪击声。
消杀队员们为了捉拿异变的严恕,亦或是为了自保,竟然不顾苏菏的安危,贸然发起攻击。
这一举动激怒了严恕,他立马变得比刚才更加狂躁。
脊椎上凸起的黑色甲片迅速刺破衣物,不断膨胀的躯体最终撑裂上衣。
昏黄的灯光下,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与窗外的暴雨一起扑打在玻璃上。
他将苏菏牢牢护在怀中,然后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移到邓昇面前。
“其实我已经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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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新家的地址,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你吗?”
几乎被吓破了胆的邓昇木讷地摇了摇头。
严恕面不改色地朝身后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偷袭他的子弹统统改变了方向。
几个消杀队员慌忙用盾牌挡下子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朝通讯器里喊话。
“嫌犯异化程度进入第二阶段,请求支援。”
壁橱里的黎清栀死死地盯着异化的严恕。
他这副模样,和那杀死肖颜的类人迷者完美重合。只不过,严恕的攻击和防御力显然更强。
黎清栀的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环形城里的迷者都是被改造的人类,那消杀部岂不是在...
她不敢往下想。
同时,她想起亦卿心说的话。
“身处「迷雾」中有三大禁忌——忌代入、忌感情波动、忌沉浸其中。你时刻要谨记一点,就是千万别相信在迷雾里看到的人或事,那都是传染源在想方设法扰乱你的思想。”
起初,她并不相信。
尽管亲眼见识过迷者的可怕,但身为穿越者,黎清栀还是无法想象看似和普通雾气没有任何区别的「迷雾」,竟拥有如此强大的迷惑力。
更何况她现在是在帮传染源找东西,对方没理由绕这么一大圈编故事骗她。
但此刻,她犹豫了。
因为迷者是改造人的这一假设一旦成立,那么她的世界观就会原地崩塌。
如果苏璃一家的经历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可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成为迷者的。就像严恕,他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加了试验。
这类迷者的数量有多少?黎清栀完全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她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击杀迷者,甚至可能会在执行任务时,忍不住去探究迷者的过往。
这样一来,她也许很快就会被消杀部除名。
这可不行,她必须借消杀部的力量搜集肖颜的记忆残片。
在她思索的间隙,严恕锋利的爪尖已经抵上了邓昇的脖颈。
很快,屋内便充斥起一股尿骚味。
然而,哪怕身体异化成了迷者,严恕依旧有一颗善良的心。
即使被邓昇害得家破人亡,面对这位多年的兄弟,严恕还是无法干脆地下手。
也就是这犹豫的几秒空挡,消杀部的支援到了。
一道影子闪过,黎清栀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全貌,就听“嘭”的一声巨响,严恕直接被拍进了墙里。
要知道严恕现在可是异化的迷者,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常人。
这来支援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16. 环形城16
黎清栀的目光迅速锁死在支援兵身上。
这是个比异化后的严恕还要高一头的迷者。
四肢和身躯也都更加健硕。
他的面部狰狞扭曲,鼻孔里不断喘出粗气,比黎清栀见过的任何一个迷者都更像野兽。
“严—恕——!”
他咆哮着朝严恕走去,每迈一步,地板就跟着震一下。
再看严恕。
在遭遇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击时,他下意识护住怀中的苏菏,用坚硬的甲壳为她筑起一道屏障。也因此,他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一掌,如今已经奄奄一息。
“上面要求活捉。”为首的消杀队员阻止了支援的补刀,然后再次朝通讯器喊话,“嫌犯已被制服,请指示。”
虽然通讯器里一直“滋滋啦啦”杂音不断,但黎清栀还是听清了对方的命令。
“目击者不能留活口。”
身在壁橱里的黎清栀都听见了,距离更近的苏菏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被包裹在甲壳之中的她猛地睁开眼,与壁橱里的黎清栀对视。
苏菏的眼睛很亮,好像会说话。
【不要怕,还有妈妈在】
黎清栀读懂了她的唇语。
下一秒,无数根粗壮的触手从甲壳中飞速生长出来,直接贯穿了一众消杀队员的身体。
全副武装的消杀队员像肉粒一样被串在触手上,鲜红的血液不断喷涌而出。
而那个重伤严恕的庞然大物也被十几条触手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这回,苏菏是真的成了怪物妈妈。
“骨碌碌”
一个空针管滚到壁橱前。
这下,黎清栀总算是明白刚刚那些消杀队员为什么那么忌惮这东西了。
原来母亲为了女儿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黎清栀不解。
如果她也有这样一位母亲,那她真该死,她竟然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人。
不过现在的她没空多想。因为,她终于知道苏璃最想忘却的记忆是什么了。
大概就是这个暴雨天。
苏璃亲眼看着双亲在自己面前变成了怪物。
但记忆残片在哪,黎清栀还是没有头绪。
这时,她忽然联想到肖颜死后,从体内飘出的记忆残片。
难道...
黎清栀从壁橱里伸出手,捡起针管,用力敲碎。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直冲她的耳膜。
那个庞然大物猛地挣脱束缚,十几根触手应声断裂。
一时间,赤色的血液四处迸溅。
窗外,滂沱大雨。
屋内,血色小雨。
怪物的低吼、苏菏的闷哼、邓昇的尖叫...全部交织在一起,谱成了一首刺耳又诡异的协奏曲。
发狂的怪物径直朝苏菏扑过去。
黎清栀目光一滞,苏璃的精神力再次占了上风。
黎清栀瞬间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眼泪失禁般落下,瘦弱的身体忽然充满力量,像一枚子弹冲出壁橱,笔直朝苏菏的方向跑去。
“妈妈”两个字,被怪物一巴掌拍进墙里。
随后,又像砸得稀烂的番茄一般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妈..妈...”,在墙上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苏璃死了,玻璃碎片还攥在她的手心里。
黎清栀的意识连同记忆残片一起,从她的身体里飘出来。
“璃璃——”
房间里回荡着苏菏的悲鸣。
由于异化,她的声带仿佛被火炙烤过一般,嗓音变得嘶哑。
这两天,黎清栀目睹了太多死亡,但还是头一回从心底生出无力感。
因为,苏璃的死亡是必然的。这是封存在记忆残片里的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周围的事物开始逐渐消逝。
异变的苏菏抱着破碎的苏璃,鲜血与眼泪混杂在一起。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女儿,可以自愿变成怪物。
而女儿的死,会让这个怪物彻底疯狂。
被斩断的触手以眨眼的速度再生。
秒针“嘀嗒”移动,客厅里霎时飞满触手。
与之前被庞然大物挣脱的不同,这次的触手表面长满了尖刺,密密麻麻像毛孔一般密集。
不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无数触手便不由分说地从四面八方刺过去。
哪怕有的还没近庞然大物的身,就被其一掌捏爆,下一秒也依然会有新的触手补上去。
前赴后继,源源不断。
即使是迷者,也有血肉耗尽的时候。
黎清栀不知道苏菏是怎么做到在短时间内反复再生的,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为母则刚”吧。
就这样,在持续不断的触手攻势下,庞然大物终于摇摇晃晃,然后“嘭”的一声轰然倒地。
放眼望去,这个浑身都是黑色硬甲的怪物,竟然被看似柔软的触手扎成了筛子,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孔洞遍布全身。
而在尸体的周围,血泊之中,全都是长短不一、被暴力捏断的触手。
然而,苏菏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十几根触手从庞然大物的体内抽出来,继而笔直地朝邓昇袭去。
“噗呲”
最先被贯穿的是那张充满谎言的嘴。
随着触手的深入,邓昇的身体开始激烈抽搐。但这次,他失去了巧舌如簧的机会,面对一个愤怒的母亲,他毫无还手之力。
“噗呲”
紧接着被刺穿的,是那双时刻都在算计、满是狡黠的眼睛。
被恐惧蚕食殆尽的眼球从眼眶中被硬生生地挤出来,“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被蜂拥而至的触手吞噬。
然后是鼻子、耳朵...直到他的整个身体都被触手掏空,薄薄的一层人皮软塌塌地瘫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地板上。
他早就不该披着这身人皮了。
完事的触手尽数退回到苏璃的身边,将她包裹其中,仿佛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严恕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昔日的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下苏菏一人。
虽然没有真的和这家人一起生活过,但记忆世界让黎清栀仿佛和三人一块经历了好几载。她亲眼看着小苏璃一点点长大。
这努力生活的一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怎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她实在是想不通。
他们只不过是以为这个世界和他们一样善良。
这一刻,感性淹没一切。
于心不忍的黎清栀忘了亦卿心的忠告。
她用尽全力飘到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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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身边,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
“只要集齐记忆残片,就能复活你的女儿。”
母女的身影一点点变淡,直到与黑暗融为一体。
记忆世界在消逝。黎清栀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之中。
她下意识地摆动起手臂。
与此同时,金色流沙从她的指尖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轻而易举地将黑暗划出一道口子。
耀眼的星光从裂缝处闪出来。
刹那间,黑暗碎裂,黎清栀只身飘浮在耀眼的星空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离星星这么近。
渐渐适应了失重感之后,她忍不住定睛观察起来。然后她便发现,这些闪光的并不是星星,而是一个个记忆残片。
大大小小的记忆残片漂浮在半空。
每一个小小的透明立方体中,都在上演着不同的人生故事。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璃璃的最后一个记忆残片。”
无尽的夜空之中,传来苏菏的声音。
她的嗓音变回到了异化之前的柔和音色,自带一股妈妈的温柔味道。
之前还不敢确定,但现在黎清栀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那个盘踞在1217的传染源就是苏菏。
“你一踏进1217,我就认出了你。可惜,你失忆了。”苏菏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让黎清栀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没关系,我按照你的话集齐了璃璃的记忆残片。”
苏菏话音刚落,几十颗星星便像听到召唤似的飞过来,一字排开。随后又像小娃娃一样手拉手,将黎清栀围在中间。
26颗星星。
26个记忆残片。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苏菏的声音再次响起,“请你把璃璃带出去,让她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身为母亲,她的愿望很朴实,但对于黎清栀这么一个前途未卜的穿越者来说,这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苏菏一下就看穿了她的犹豫,但苏菏并没有苦苦相逼,而是选择先兑现自己的承诺。
“当时听到你说的复活之法后,我便开始寻找璃璃的记忆残片。说实话,这东西确实不太好找。我一边躲避消杀部的追击,一边用尽各种办法找线索,但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记忆残片的事。到最后,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那道模糊的身影和‘复活之法’是不是我重伤时的幻觉。可就是那么巧,有一天我在一个卖珍珠项链的老婆婆那又听到了关于‘记忆残片’的传说。”
传说,在人断气的那一瞬,26个记忆残片会在她此生最难忘的26个地方同时出现,但是这玩意只会出现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取得其中一个后,便能通过感应寻找到剩余的记忆残片。
“所以,你可以用你口袋里的东西找到肖颜的其他记忆残片。”
听到苏菏的这句话,黎清栀下意识地护住了口袋。
传染源窥探人心的本事还真可怕。
“如果单凭感应就能找到,你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找苏璃的最后一个记忆残片?”
“因为记忆残片是有情感的。有时候,封存痛苦的记忆残片并不想被复活。”说到这,苏菏的语气里充满了落寞,“就好比你想找回记忆,但如果你的记忆并不美好,甚至很糟糕,你还愿意把它们找回来吗?”
17. 环形城17
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问题,黎清栀短暂地思索了一下。
根据目前仅存的那段关于原世界的记忆,也许她确实在那过得不怎么好,甚至很糟糕。
但是。
“我还是想找回来,毕竟那是属于我的东西。”
尽管她在脑子里搜索不到什么与原世界有关的记忆,但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次出腿,都还残留着在那所经历过的事。与其说是想找回记忆,倒不如说是更想了解真正的自己。
她为何会来到环形城?右额上的印记又代表着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道枷锁,禁锢着她现在的行动。
只有弄清楚过去,她才能更加坦然地向前走。
点点星光映入眼帘,将黎清栀那坚定的眼神衬得越发夺目。
苏菏轻笑起来:“你真的和那位大人说的一样,很特别。”
黎清栀迅速捕捉到这句话的重点:“那位大人?”
苏菏却只是笑而不语。
记忆残片晶莹剔透,放眼望去就像一颗颗清晨时分的露珠。小小一个却能藏下硕大的天地。
黎清栀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记忆残片,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一个变幻无常的世界。
“你不相信国王,这能让你看清很多事。”
苏菏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令黎清栀不禁皱眉。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她提出疑问的机会,而是迅速调转话锋:“你也觉得璃璃的结局不该如此不是吗?你见过她,她是天生的钢琴家,她应该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确实,苏璃要是没有经历那场变故,好好长大...
黎清栀再次回想起她在「迷雾」中看见的苏璃——一袭白衣加上银发,让她宛如幻化成人形的月亮。
在记忆世界里,黎清栀和苏璃共用一个身体,两人的思想彼此交融。如今,那份不甘与怨恨依然如同余震一般,时不时地敲打着黎清栀的心房。
大概是窥见了她内心的动摇,苏菏继续加码:“你看到那一幕时也很痛苦对吧?但是记忆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围绕在黎清栀身边的26个记忆残片停滞下来,像受到什么召唤似的开始向上飞去。
它们围成的圈越来越小,直到彻底融为一体。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黎清栀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白色。
“虽然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你可以改变未来。”
当黎清栀再度睁开眼时,她的手中多出了一个3阶魔方那么大的透明立方体。只不过这立方体没有被切割成26块,只有一双巨大羽翼悬浮其中。
能复活苏璃的就是这东西?
她还来不及仔细观察里面的悬浮物,一股强大的外力便如同一面镲,向毫无防备的她击打过来。
“嚓——嚓——”
强烈的震颤几乎要让她灵魂出窍。
就在这时,耳边飘来苏菏的声音:“有其他人要过来了,这里坚持不了多久。我把我的能力传给你,请你一定要保护好璃璃。”
虽然对方态度诚恳,但黎清栀再次果断拒绝。
以她现在的力量,光集齐肖颜的记忆残片就很困难,还要一边隐藏穿越者身份一边躲避迷者的追杀,她根本没办法许下承诺。再现实一点,尽管苏璃一家很可怜惹人同情,但说到底...与她何干?
自身难保的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揽活。
但对方就像赖上她一样。
“别这么快拒绝,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改变主意。”
黑夜中,黏腻的触手静悄悄地盘上她的肩膀。
黎清栀还想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态度。然而就在这时,她脑中忽然出现一连串的警告。
【随着在迷雾里待的时间越长,传染源就会越了解你心中的期许,它会一步步诱惑你,给你甜头,给你希望,当你卸下一切防备之后,再将你推入绝望的深渊,彻底将你同化】
【传染源一心只想诱惑人类成为它的同类】
【千万不要相信传染源说的任何话,它们不是人类!】
尽管她完全不知道这些话出自谁之口,但潜意识却告诉她这些都是正确的,她必须立即付诸行动。
下一秒,黎清栀就用力甩掉了肩上的触手,并迅速与之拉开距离。
眼里的坚定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与戒备。
这难道就是传染源迷惑人心的能力吗?居然费尽心思编出这么个以假乱真的悲惨故事引她上当,自己差点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如是想着的黎清栀再次从腰间拔出枪,端在手上。
察觉到她的变化,传染源也不再伪装。
一瞬间,十几条挂满粘液的触手便从传染源的嘴里飞出来,一根根宛如破土而出的蚯蚓。
滑溜溜的黏腻感配上成千上万嗷嗷待哺的吸盘,加之和人类手臂极为相似的颜色外观,这诡异的混搭让黎清栀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她头疼的,更糟糕的是对方的行动速度远在她之上。
黎清栀刚要按下扳机,几根触手就飞速地盘绕上来。
两者的境遇迅速反转。
眼下,黎清栀就仿佛蜘蛛网上的猎物,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苦苦挣扎,却只能走向被一点点蚕食掉的结局。
眼看着自己的右臂被触手一圈一圈地缠绕、吞噬,黎清栀全身上下都在无声地拉响警报。
她想起了新人培训上被饕吃掉的上班族——男人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庞,被饕那像蛇一样手臂一圈圈地覆盖。
先是嘴巴,阻止他发出求救声,紧接着是呼吸的鼻腔...当脑海里浮现出男人那双被恐惧蚕食殆尽的眼睛时,黎清栀全身的热血不禁翻涌。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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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许多人、许多画面,一幕幕在她的脑中闪现。最终停在两个字上——消杀。
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早已刻入她的肌肉记忆,即使惯用手已经被限制住了行动,她也能熟练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枪,按下隐藏在握柄底部的按钮。
霎时间,手枪像灌满了水的气球般从内部炸裂开来,银白色的枪管在眨眼间碎裂成无数块金属,在星光的映照下,它的周围飞扬起如尘埃般的细碎金属粒子。
紧接着,这无数块金属又迅速连接、重组,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构成了一架全新的武器。
几乎是在消杀炮出现的一瞬间,黎清栀单手将其扛在肩上,炮口直对传染源。
“轰”的一声,火光犹如巨龙,自她的左肩飞出。与此同时,刺鼻的水雾也随着炮火一并向那挤挤挨挨的触手喷去。
“啊——”
凄厉的惨叫在这里竟有了实体,黎清栀亲眼看见它如一把锋利的刃,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星空出现了裂痕。
透过裂痕的缝隙,黎清栀看到了依旧在1217里四处探寻的宁雾雾、雪鹰,以及亦卿心。
另外,几秒前还张牙舞爪的触手也快速萎缩,如抽帧动画似的消失在黎清栀的眼前。
她轻轻抚了抚肩上的消杀炮,望着瘫倒在地的传染源,犹豫要不要再补上一发。
不愧是消杀部的招牌武器,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仅仅发射了一炮,就让传染源元气大伤。
局势再次扭转。
这时,趴在地上的传染源朝黎清栀勾了勾触手,示意她过去。
都虚弱成这样了,不会还想迷惑她吧?
这传染源还真是生命力顽强。
不知是觉得对方已无还手之力,还是好奇心驱使,黎清栀扛着消杀炮走了过去。
传染源的嘴开开合合,但除了最开始的“不要”,她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她微微弯下身子。
“不要...”
“什么?大点声。”她屈膝,尽可能地靠近传染源。
“不要相信‘第二世界’。”
紧接着,黎清栀鼻梁上的“第二世界”被触手拨去。
当镜片在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间,浑身溃烂如同烂泥的传染源也摇身一变,再次成了那个白裙飘飘的苏菏。
面对眼前的状况,黎清栀一时不能肯定自己是拿掉了“第二世界”的滤镜,还是再次陷入了「迷雾」的幻境。
“我没办法跟你说很多,只能告诉你。”苏菏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眼镜,“‘第二世界’能侵入人的大脑,控制你的思维。”
这句话与亦卿心的告诫颇为相似。
只不过一个是迷者口中的“第二世界”,一个则是消杀前辈口中的「迷雾」。
一时间,孰真孰假难以判断。
18. 环形城18
迷者的话固然不可信,但将穿越者作为通缉对象的消杀部同样难以信任。
黎清栀的思想不禁开始动摇。
裂痕越来越大。
四周的星空如同水墨般慢慢晕染开来,一点点与1217的黑暗融合。
苏菏把“第二世界”还给黎清栀,而后她的语速开始加快,透露出的信息也变得无序。
“我们都一样。”
“不相信国王,会让你看清很多事。”
“快乐可以贩卖,痛苦同样。”
就像预示到了自己的死亡,苏菏忽地瞪大眼睛。随后,黎清栀亲眼看见她的胸膛被贯穿。
透过那比拳头还大的窟窿,黎清栀望见亦卿心扛着消杀炮,表情严肃地朝这边小跑过来。
再看苏菏,第二发消杀炮正中心脏,致使她的身体从胸部向外加速腐烂。
挥动着的触手迅速疲软下来。
“谢谢。”
虽然苏菏声音十分微弱,但还是落在了黎清栀的耳中。
“第二世界”里的她,俨然一副怪物的模样。
在其他队员面前,严格遵守消杀部规定的黎清栀没再摘下“第二世界”。
于是,苏菏就以传染源的形态永远死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扛着消杀炮跑过来的亦卿心,第一件事就是把黎清栀拉到自己身后,远离传染源。
“苏...传染源说了一些讯息,我想记录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
听到这话的亦卿心,脸上立马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说,你刚刚在和传染源对话?”
黎清栀稍稍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亦卿心的面色瞬即沉了下来。
对传染源的消杀慢慢起效。
似梦似幻的幻境不复存在,之前充斥在1217各个角落的「迷雾」也已消散殆尽。
亦卿心却表现得比之前更加紧张。
只见他焦急地拍了拍刚刚恢复工作模式的“第二世界”,第一时间与总部取得了联系。
黎清栀的“第二世界”随即同步了信息。
亦卿心【呼叫医疗部,我们这里出现疑似2级伤员,请求特批急速支援】
同时,4人小队的组织架构中,黎清栀的名字被黄色的荧光重点标记。
2级伤员是指她吗?
黎清栀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看亦卿心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来这事有点棘手。
发完紧急求援的亦卿心转过头,神色复杂:“环形城里没有人能和迷者对话。”
这怎么可能,刚才她明明...
大概是看出了她眼中的质疑,亦卿心继续解释:“就算是在「迷雾」制造的幻境里,消杀队员也不可能与它们对话。除非。”亦卿心将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她,“你被「迷雾」侵蚀了。”
“被「迷雾」侵蚀了?”黎清栀重复着他的话,满是不解。
难道刚刚她和苏菏说了那么久,都只是幻象?她们一家的遭遇真的全是传染源编造的谎言?
但明明在记忆世界经历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苏菏、苏璃、严恕...那些人全都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
黎清栀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乱。
她无法相信苏菏、苏璃只是传染源编造出的形象,但她也没有理由去怀疑身为前辈,似乎还很关心她们这些新人的亦卿心。
“别担心,被「迷雾」侵蚀是消杀作业时的常事,医疗部有.阻.滞.剂,只要在24小时内注射,「迷雾」就不会侵蚀到人体核心。”
“那要是超过24小时,或者没有阻滞剂呢?”
是不是就会变成像迷者那样的怪物?
当然,第二个问题黎清栀含在嘴里没说出口。
亦卿心的反应也很快,他直接否决了第一种假设:“消杀部里从未出现过队员被侵蚀,却24小时得不到救治的情况。阻滞剂也不是什么稀缺的药品,你大可放心。”
他话音刚落,黎清栀就觉得太阳穴被针刺了一下,凉飕飕的。
“怎么样,医疗部的急速支援很快吧?”
亦卿心这话一出,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下刺痛感从何而来:“‘第二世界’竟然还能远程传送药剂进行注射?”
亦卿心点头:“‘第二世界’的工作模式就是特别为消杀部设计的,既然队员们能为了守护环形城不畏生死,后勤保障工作自然也要做到极致。”
确实,消杀队员们默默为环形城付出许多,甚至生命,但大众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背负起了“不作为”的骂名。
不过,能做到远程注射药剂的科技水平,还是让黎清栀觉得恐怖。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把现场处理干净,然后回总部复命。”说话间,亦卿心的消杀炮已如一个活物般从内部爆裂开来。
原先被金属包裹在炮管之内的结构,像□□的花绽放在空气中,而后又像魔方似的快速转动起来。唯一与魔方不同的是,它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自主地变换形态。
黎清栀见状,也立刻按下了消杀炮尾部的按钮。
清理现场比消杀作业要简单得多,可以说是不用动脑子的死工作。
但望着传染源快速腐烂发黑的身体,黎清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那个在岁月里苦苦挣扎的苏菏,难道真的没有存在过吗?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委屈苦楚,她在生活的激流中奋力向上的模样...一幕幕都是那么真实、那么痛彻心扉。
以至于迫切知晓答案的黎清栀很想拿下“第二世界”,用自己的双眼看看“苏菏”最后的模样,但她深知在“工作模式”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消杀部的监视之下,现在摘掉“第二世界”就相当于...她不敢再想下去。
最终,警惕与理智拦住了这个念头。
她只能尽力克制,通过提问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些回收之后会被运去哪里?”
“迷者收容所。”亦卿心停下手上的动作望过来,“等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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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们几个去看看。以后你们去那地方的次数可能比去办公室还多。”
迷者的□□腥臭异常,长时间置身于这个环境当中,黎清栀的脑袋很快便昏沉起来。
完整具体的想法变得星散,像抓不住的云彩,明明看上去近在眼前,但当你要一窥究竟时又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种思绪飘忽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有人高声呼喊她的名字。
“黎清栀,你怎么了,真被迷雾搞晕头了?”雪鹰的脸毫无预兆地闯进眼帘。这时,黎清栀才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1217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雪鹰的红发上,宛如星星被揉碎随意地撒在发丝之间。
黎清栀的目光很快从红发上掠过,最终落在雪鹰那纯白的制服上。
她惊讶地发现,在九死一生的「迷雾」中走了一遭,那上面竟然没有留下半点污秽。随后她得知,消杀部的制服由特殊材料制成,不过其主要功能不是减缓冲击力,也不是预防「迷雾」侵蚀,而是为了让消杀作业不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黎清栀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无论是对消杀队员还是环形城的普通居民,比起从迷者手上救下他们,消杀部似乎更倾向于守住“环形城中存在迷者”的秘密。
“宁雾雾这小姑娘,有点东西。”幸好雪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然再想下去她很可能会被打上“可疑分子”的标签。
“我找到她的时候,人家已经干掉两只饕了。”雪鹰连说带比划地讲着宁雾雾给她带来的震撼,活像第一次看到自家崽展翅飞翔的大雁妈妈。
不过宁雾雾确实很让人意外。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软糯糯,胆子不大的姑娘,消杀起迷者来却果断异常。
之后,黎清栀又从几人的对话中得知,与传染源不同,饕经过消杀后会直接升华,什么都不剩。所以相较于传染源,饕的清理工作会更简单快速。或许这也是雪鹰到现在依然生龙活虎的原因。
突然想到了什么,黎清栀走到雪鹰身边看似随意地问道:“刚刚在「迷雾」里,你和传染源有过对话吗?”
这问题一出,雪鹰立马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望向她:“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可能和那种东西交流。”
这下黎清栀可以确定,即使是在消杀部,无法和迷者交流才是正常现象。但...之前想撞死她的司机老顾,明显是受了迷者的指使,而当时他去废弃火车站和迷者接头时,那里没有半点迷雾,难道他之前就被侵蚀了,所以才受制于迷者,帮其做事?
可惜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黎清栀轻轻叹出一口气,肩膀也随之塌了下来。
她其实很想刨根问底,大脑完全被迷雾侵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但看刚才亦卿心的反应,她显然是不可能得到回答了。
这时,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穿皮衣的身影。
或许,那个人能给她想要的答案。
19. 环形城19
黎清栀想事情想的入神,雪鹰拍了她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看?”
面对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黎清栀只能连声抱歉:“抱歉,刚才没听清楚,你们说什么?”
雪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宁雾雾见状赶紧接过话头:“我们在说预警部给到的信息也太不全面了。”
黎清栀对预警部没什么概念。毕竟,早上的新人培训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部门。
“确实。”怕说多露怯,她只随便应和了一句。
“迷者平时的行动很难捕捉,就更别说预测了,所以关于任务地点、相关人员的信息不全,或是有点出入都很正常,但这次...”
宁雾雾还没说完,就被雪鹰抢白:“这次缺少关键信息,差点把我们几个害死。”
确实,预警部遗漏了一则重要信息。
那就是1217里竟然有传染源盘踞。
她们几人因不知道这条信息,走了许多弯路。
紧接着,亦卿心又提出另一个疑点:“而且城南隶属于星教,不属于消杀部的管辖范围,出现迷者应该由派遣到这里的常驻队员进行消杀,预警部怎么会把这个任务派给我们这些总部队员?更何况还是第一次出任务的新人?”
越讨论疑点越多,时候也不早了,几人合计一下还是先回总部复命要紧。
月色晴朗,晚风柔和。
关闭工作模式后,环形城再次变回和谐美好的模样。
与黎清栀并排走着的雪鹰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你说,迷者这种生物有感情吗?”
此刻,她们已经走出了环形大楼。
黎清栀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环形大楼如飞碟般悬停在不远处,玻璃构筑的曲线型墙体透亮如蝉翼。月光穿过玻璃外墙映射在环形走廊上,宛如星河流淌在星环之上。那一扇扇紧闭的窗户早已与夜色容为一体。
此刻,这座能容纳3000多人的建筑所透漏出来的荒凉也是巨大的。
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问,一向谨慎的黎清栀选择含糊其辞:“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在她心里,那个至死都在为女儿做打算的苏菏是个伟大的母亲。
那么真切的爱,真的只是传染源为了诱惑她凭空捏造出来的?
没有人会告诉她答案。
直到现在,环形城才慢慢向她展露出真实的一面。
它远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祥和安宁,在那些看不见或是被“第二世界”美化过的地方,也许一直都是暗流涌动。
--
被密密麻麻的显示屏挤占的空间内,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指着监控画面上的黎清栀开口询问:“听说这个新人是你带来的?”
听闻此话的冷焱抬头望向屏幕。
显示屏中的黎清栀提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肩膀微微朝一侧倾斜,冷白的月光沿着她顺直的黑发一路流淌到腰际。
“路边捡到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而已。”
“哦?”男人咬着字玩味地上扬,“只是这样?但在我看来,她在你眼中很特别。”
冷焱不语。
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你这个大忙人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什么时候在我这里坐过一下午了?可别跟我说你是在为疾风队选拔新人。”
冷焱转头,望着坐在他面前的预警部二把手郁清,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就是在为疾风队选拔新人。”
郁清先是被他一本正经地样子唬地一愣,而后又很快笑起来:“冷大队长,快别逗我开心了,这可是群连迷者有多少个等级都不清楚的新人,你觉得他们有什么能耐跳过培训期直接进入消杀部的王牌队伍?”
面对郁清的反问,冷焱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淡淡地回了句:“消杀部的人都是耗材,新人更不用说,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郁清边拍手边感叹:“不愧是疾风队的队长,这觉悟,郁某人自叹不如啊。”
“啪啪”的拍手声渐渐弱下去,郁清的目光再次落回到屏幕中黎清栀的身上:“我可是很懂得怜香惜玉的。”
高手与高手对局,往往只需对方一抬手,就能知道他下一秒要走哪步棋。
所以,抢在郁清说出下文之前,冷焱先将了他一军:“郁大先知也挺会说笑,您要是怜香惜玉,怎么会故意给新人安排D级以上的任务?您不会是和我一样,想为你们预警部选拔新人吧。”
预警部,明面上与消杀部是同属于人类生存联盟会的兄弟部门,但与能后天培养的消杀队员不同,预警部除了算法工程师,其他与预测相关的部员都是星教的神职人员,由星教直接领导。
也就是说,预警部看似是为了协助消杀部更好完成消杀作业而存在的部门,但实际上,他们只对星教负责,人员更是由星教直接调配。
郁清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冷焱话里带刺的语气。所以他见招拆招,笑着回应:“那我不是看您冷大队长把自己最得力的队员都派下去指导新人了嘛?不上点难度,岂不是显得我们预警部瞧不起疾风队。您说是吗,冷大队长?”
“郁大先知的意思是,为了我们疾风队的一名队员就能无视任务派发规则?”冷焱边说边摩挲起右手食指上的戒环,“要是这样的话,以后预警部是不是以我们疾风队为准则,不需要再听命于星教?”
他这话一出,郁清得意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冷焱,别忘了预警部里有星教的监听。”
无视了对方压低音量的警告,冷焱重新转头望向监控:“我也只是顺着郁大先知的话说下去而已,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毕竟我们疾风队不比预警部,都是些只会打打杀杀的粗人。”
郁清怨愤地用目光甩了他一下,而后盯着监控画面,眼神变得愈来愈深邃。
画面里,黎清栀一行人已经搭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消杀部的无轨飞车。
无轨飞车在环形城的钢铁森林中,如同一条自由驰骋的巨龙快速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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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层玻璃的窗外,霓虹闪耀的夜晚触手可及。
黎清栀突然回想起那张留在钢琴上的字条。
【你们会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这一瞬,怅然若失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那颗空荡荡的心填满。
--
月色昏沉,环形城又迎来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黎清栀站在人类生存联盟会的总部大楼前,微微仰起头。
她穿到环形城不到半年,工作生活两点一线,从未走出过人类生存联盟会的管辖区,今天是她第一次去到星教的辖区。
白天因为忙于完成任务没注意,现在静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大区域截然不同。
她原先以为环形城中的建筑都控制在10层楼高以下,是出于安全考量,但现如今她去过了星教辖区,发现那的建筑大都高耸入云,20多层的环形大楼就算是最低矮的建筑了。
这是不同辖区的特色吗?
黎清栀的心中又埋下一个疑问。
这两天,环形城在她眼里就如同一颗棘手的洋葱,她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一层层剥开它。然后,又被它释放出的大量信息弄得心烦意乱。
突然有点想念之前两点一线的日子了。
尽管当时身在其中的她对那重复枯燥的日常很是厌恶。
一想到那段时光,黎清栀的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肖颜的笑脸。疲惫的心跟着一紧,而后如一颗被海水拍打了无数次的礁石,盐渍到苦涩也无人在意,只能沉入大海自我消解。
亦卿心带着黎清栀3人来到上午进行新人培训的楼层。
在白天的工作时段,这里算得上是消杀部最繁忙的区域。不管是新人入职还是小组讨论,无论是早会还是紧急加班,这儿总是不缺人气。不过现在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这层楼里除了她们4个连只苍蝇都找不到。
本以为亦卿心是要带她们到会议室里作报告,谁知对方竟然扛着迷者的遗骸,径直朝两个会议室之间的隔墙走去。
黎清栀以为他是疲惫到眼花,刚准备出声提醒,只见那冷冰冰的大理石墙面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而后一部电梯静悄悄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银白与科技蓝交织勾勒出颇具美感的几何装饰,十分的极简高级。
已经跨步进去的亦卿心回过头,朝3人勾勾手:“走,带你们去看看迷者收容所。”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部能通往迷者收容所的电梯,被隐蔽地设置在了人来人往的会议室旁。
黎清栀一进去就迅速地观察起来。
电梯内没有任何按键,起停全靠亦卿心的“第二世界”控制,显然是有权限门槛。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好奇,作为前辈的亦卿心耐心解释:“这相当于是第二重关卡。”说话间,架在他鼻梁上的“第二世界”开始闪动。莹蓝的线条如同心电图,在透明的保护壳上快速跳动。
电梯门缓缓闭合。
此时,除了亦卿心,在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们将会去到几层。
20. 环形城20
迷者收容所,顾名思义是消杀部用来收容迷者,以防它们再次去城中作乱的手段。所以比起层层设防的办公区,收容所的安保措施只会更加严密。
黎清栀心里对其构造已经有了大致猜想。但当电梯门打开,铜墙铁壁实实在在地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被震撼到了。
陈年方砖砌成的高大拱门之上,锈迹斑斑的铁链如蝮蛇蜿蜒。
与办公区高科技、轻盈感十足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露出冰冷的沉重感,就仿佛身体缩小被放入到了一个巨大的保险箱中,面对四周的隔墙门锁,人会本能地生出一种无力感。
逃不出去的。
这种不由分说的绝望配上压抑的黑灰色,犹如沉重而悠长的丧钟,时刻宣告着被收容者那已成定局的命运。
黎清栀看着前方那道笔直却望不到尽头的幽邃长廊,情绪也跟着暗下来。
固若金汤。
是她对迷者收容所的第一印象。
“新人没有进入这里的权限。等你们顺利通过转正考核,‘第二世界’会自动开启权限,到时候你们跟着提示操作就行。”亦卿心边说边轻车熟路地迈步走进长廊。
由于灯光昏暗,直到走近之后,黎清栀才看清长廊两边的事物。
一扇连着一扇的铁门相似地重复着,唯一不同的只有上面那一串毫无规律可言的门牌编号。
“这里面关着的都是经过消杀的迷者?”雪鹰问出了黎清栀的心中所想。
“抱歉,忘了你们看不见。”一直埋头朝前走的亦卿心停下脚步,“大部分都是消杀后的迷者遗骸,给医疗部做实验用的。只有很小一部分是活体,但你们放心,都是些等级不高且丧失了行动能力的迷者。”
黎清栀立马抓住重点:“活体的意思是...没有经过消杀?”
面对这个问题,亦卿心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很快跳过这个话题:“等开了权限之后,用‘第二世界’扫描门上的编码,你们就能看到门里迷者的详细资料以及实时监控画面。”
详细资料?详细到什么程度?
黎清栀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一串串编号上。
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这十几个字符窥探到迷者的过去?
经过环形大楼一行后,她的内心很矛盾,仿佛被看不见的线捆住手脚,朝不同的方向不断拉扯。
直到今天中午,她还对“迷者是外星生物”的说法没有半点怀疑。但在苏璃的记忆世界走了一遭之后,她心中的天平又不由自主地向“迷者是被改造的人类”这一说法倾斜。毕竟,只有人类才能那般娴熟地操控他人的情绪,知道她会为谁而哭,又会为何事而乐,寥寥几个人生片段就能牵动她的心。
但同时,黎清栀又不得不将“迷者会诱惑人心”的特性考虑进去,“让她感同身受”本就是这种生物的能力。如果是这样,那就她目前这个纠结的劲来说,迷者的能力无疑是非常强大的。
“到了,就是这间。”
黎清栀循声望去,只见亦卿心已经通过“第二世界”打开了一扇铁门。
“柜子上都有标签,你们按上面写的放就行。”进门后,他朝左手边努了努嘴。
铁门后的空间不大,约莫只有10平米左右,左侧的柜子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留给迷者的活动范围很小,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让整个空间越发像一个冰冷的牢笼。
屋内灯光昏暗,黎清栀凑到柜子跟前才勉强看清标签上的字。
心脏、肝、大肠...迷者的身体构造未免和人也太像了。
她将一大桶迷者.体.液.倒进指定的柜子,然后甩甩手、松松肩膀,转而望向右手边的角落。
那里,放置着一个2米多高的柱形水缸。
只见亦卿心站在阶梯上,将残碎的传染源遗骸一股脑倒进去。
一浸入水中,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在黎清栀震惊的目光中,长满触手、皮肤黝黑的传染源已完好无损地悬浮其中,就像睡去一般。
“这是回溯液,可以最大程度地还原迷者生前的样貌,方便研究。好了,迷者已经回收完毕,该回去写报告了。”亦卿心边说边示意3人往外走,似乎很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
几人很快便又回到了电梯中。
黎清栀站在电梯里,感受着身体被重物下压的超重感。
浅尝辄止的新人培训,以及身为前辈的亦卿心那一次次点到为止的教导,都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消杀部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但这些秘密只能掌握在那几百名正式队员的手中。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在人均“第二世界”的环形城,来人的眉眼处却只有一张银白的面具,但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强大气场,让他即使没有眼神的加持也能轻松震慑对手。
“第一天就这么努力,还适应吗?”冷焱这句问话没有主语,在场的人都当是赫赫有名的冷队在关心新人。
跟着其他人一块连连点头的黎清栀,则想起对方告诫自己的话。“在消杀部里,我们就是陌生人。”
本来也只是陌生人,只是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而已。
正如是想着的黎清栀,忽然觉得有道目光在她的身上盘旋。
她第一时间抬头,却只望见亦卿心站在冷焱身边,同后者耳语着什么。
从举止上来看,这两人似乎挺熟悉。
亦卿心:“那冷队您先忙,我带新人们去做任务汇报了。”
冷焱点头。
黎清栀跟着亦卿心一行人往会议室走,冷焱则径直走向她们身后的电梯。两人擦肩时,二人的目光都没有在对方身上有半分停留。
还未走进会议室,黎清栀的身后便传来了电梯门闭合的声音。
--
夜幕低垂,街上的店铺陆续打烊。
放眼望去,只有人类生存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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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会大楼前被灯条缠绕的行道树,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在“第二世界”和亦卿心的指导下,黎清栀几人很快便提交了任务报告,顺利下班。
现在的黎清栀一心只想赶快回家,躺在柔软的床上大睡一觉。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她回到家,看见祈祷室前亮起的提示灯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祈祷日,在睡觉之前她必须在里面待上一个钟头。
简直就是人间酷刑。
简单洗漱后,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祈祷室。
“嘭”的一声闷响之后,身后的合金门关闭。
【欢迎进入祈祷室】
第二世界里立刻传来祈祷仙子的声音,这代表她已经成功接入了云端。
昏黄的灯光自头顶打下,“淅淅沥沥”地洒在位于正前方的电子忏悔墙上,上面渐渐映现出她看不懂的经文图案。
之前她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但今天面对这一幕,她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被苏璃画满涂鸦的壁橱。
【请输入祈祷仪式激活码,点击确认后进入1小时祈祷】
祈祷仙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黎清栀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完全是跟着肌肉记忆在输入相应的字符。
现在她最在意的,只有肖颜的记忆残片。
想到这,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伸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然而下一秒,她的动作一僵。
祈祷室里弥漫着淡淡檀香,四周的玻璃面板上渐渐浮现出国王的影像。
此刻,她的口袋除了肖颜的记忆残片,还有一个更大一些的立方体静静地躺在里面。
明明一路上她什么也没摸到,这东西怎么会突然凭空出现?
黎清栀的思绪更加混乱起来。
她将东西掏出来,举到灯光下。
比3阶魔方稍小一些的透明立方体中,洁白的羽翼环抱在一起,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会错,这就是苏菏托付给她的——苏璃的记忆结晶。
这是不是就能证明,她在记忆世界中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因为什么「迷雾」侵蚀大脑产生的幻觉,苏璃和苏菏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迷者岂不是...
“你不相信国王,这会让你看清很多事。”
一时间,苏菏的这句就像一个滚烫的烙印,不断地刺痛着黎清栀的神经。
与此同时,四周的国王影像突然泛起涟漪,从未亮过的红灯开始闪烁。
【警报!虔诚值下降到80】
【警报!虔诚值下降到70】
【警报!虔诚值下降到60】
就在黎清栀的脑袋被机械的警示音震得发麻时,一股更为强烈的灼烧感盖住了脑中的嗡鸣。
她卷起衣袖,看向痛感的源头——只见左臂上的一小块皮肤快速蜷缩,皲裂的皮肉犹如黑色焦土。
这副模样...简直跟迷者一模一样!
21. 环形城21
黎清栀盯着左臂上那块异变的皮肤,顿时疲惫感全无。
她不可置信地用右手反复摩擦,试图证明一切只是自己太过疲劳产生的幻觉。可惜事与愿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臂被一点点吞噬。
半寸、1寸...
最终,那如同昆虫甲壳般的异变停滞在了小臂的二分之一处,晃眼看去就像一截黑色的臂甲。
四周的警报声渐渐弱下去。
一路下降的虔诚值,最终停在了55。
电子忏悔墙的玻璃面板上,映现出一张茫然无措的脸。
难道苏菏所说的“你不相信国王,这能让你看清很多事”,就是指这个?
虽然黎清栀之前也不相信国王,但受身边人影响,她最起码没有怀疑过那个一直在国王背后——与世无争的星教。但在1217的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她对星教的看法。
那个涉足环形城各大领域,甚至可能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的星空科技背后,竟然是一向与世无争星教。
虽然尚不能确定苏璃一家的经历是真是假,但那如同身临其境的记忆世界,依旧在黎清栀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而此刻,她双目凝视着自己左臂上那如同焦土般的黑色肌肤,早前根植在心底的怀疑之种在顷刻间破土而出。
要知道,人一旦对某件事生出猜疑,那么她就会不自觉地去复盘,然后接连不断地发掘过去没有注意到的可疑之处。那么,哪怕只有仅仅1%的怀疑,她也需要99%的证据去说服自己相信“是她想多了”。
更何况黎清栀本就是个穿越者,她对周围的一切本就保持着戒备之心,特别是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被杀之后。如今的环形城在她眼中就像一颗洋葱,正一层层地褪去虚假的美好,将残酷的现实一点点呈现在她面前。
整日隐藏额角上的穿越者印记,本就耗费了她许多心力,这下又多了一个异变的左臂...
正当她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时,一直处于“祈祷模式”的第二世界突然插进一条广告。
【皮肤溃烂怎么办?二手国王还你妈生好皮】
夸张直白的广告词伴随着洗脑的BGM,像重装坦克般碾过她的耳道。随后,一群面容姣好的美女帅哥出现在眼前。
“还在为皮肤溃烂而烦恼?”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娇艳女郎突然凑过来。
尽管黎清栀知道对方只是虚拟影像,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像看到了她此刻的窘迫,烟熏妆女郎笑着退回到安全社交距离:“别紧张。其实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说完,烟熏妆女郎的目光不露声色地向下瞥了瞥。
黎清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异变的左臂随即闯入视线。
霎时间,一股凉意席卷全身。
黎清栀迅速抬头,然而烟熏妆女郎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池,极具魅惑的紫色射灯与炫目的迪斯科球灯光线交织,每多看一秒,光污染指数便随即飙升。
男男女女下饺子般挤在舞池中央,一边说着广告词,一边随着洗脑的背景音乐律动着。
“二手国王还你妈生好皮,助你享受愉悦人生。”
“二手国王还你妈生好皮,助你享受愉悦人生。”
“二手国王还你妈生好皮,助你享受愉悦人生。”
......
不断重复的魔性广告词,配上炸耳的音乐,不出十秒,就让黎清栀觉得头脑昏沉。胸腔中,压不住的恶心不停翻涌,随时都可能反流到口腔之中。
趁着还能辨清方向,她赶紧扶住墙,闭上眼,快速调整起自己的呼吸节奏。
屏蔽掉眼前的五光十色后,眩晕感随即减弱大半,只剩下魔音重重的广告词与背景音乐,犹如狼牙棒一遍遍滚过她的脑子。
这该死的垃圾广告。
黎清栀慢慢靠坐在墙角,后背湿了一片。
没想到一个广告的杀伤力,竟然堪比迷者。
5分钟后,稍稍缓过来些的黎清栀重新睁开眼。
一切又归复平静。
但她的脑海里还是不断回荡着那句魔性的广告词——【二手国王还你妈生好皮,助你享受愉悦人生】。
二手国王到底是什么,医院、诊所,还是美容机构?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只有出现异变之后,才会接收到这条广告吗?
这是不是变相说明,第二世界背后的人其实明确知道,环形城里都有哪些人出现了异变。
一时间,“迷者到底为何”的问题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2小时前,她还可以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毕竟事不关己。但如今,她已经身陷迷局,那么“迷者为何”就成了亟待弄清楚的问题。
她本以为广告已经彻底结束,结果一眨眼的功夫,充满侵略性的暗红色瞬间充斥眼球。
而在画面中央,圣洁的国王一如往常——白发秀长,双眸紧闭,纯白的眼睫无声颤动。
与此同时,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盘绕着祂缓缓向上。
很快,国王那张洁白神圣,让人不忍亵渎的脸,便被蛋清样的黏液玷污殆尽。
黎清栀久久地注视着毒蛇那狭长如箭簇的垂直瞳孔,直到“二手国王整形美体中心”几个大字在她的眼球上逐一显现。
这时,刚过晚上十点。
“嘎——嘎——”
乌鸦振翅飞过,在浑浊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黎清栀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半边身子贴在光滑的玻璃幕墙上。
二手国王整形美体中心位于永夜街,而要想去到那里,人类生存联盟会的总部大楼是必经之处。
月光无声洒下,将她的身形轮廓描在擦得锃亮的玻璃上。
夜色中,纯白的线衣甚至有些反光。
这一身还是有点显眼。
她又看了眼时间,22点20分,还来得及。
于是,她很快锁定目标,走进了周边唯一一家还没打烊的服装店。
“叮铃叮铃”,随着她推门的动作,挂在门上的迎客风铃晃动起来。可就在下一秒,这粉嫩的风铃就被满屋子挂着的黑色皮衣给盖了过去。
看着那一件件颜色相同,款式相近的衣服,黎清栀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冷焱的伪装那么拙劣了。
“欢迎光临,随便看随便挑,都是当季最新款。”懒洋洋的声音从堆成山的衣服里传出来。
大概是由于黎清栀没应声,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来岁模样的中年女人,缓缓从衣服堆后探出脑袋。
在看清黎清栀的样貌后,她眼神一亮,随即起身从身旁的衣架上挑出一件,“小姑娘看着面生,是别人推荐来的吧?”
一心只想自助选购的黎清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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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不搭话可能有些不礼貌,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她这头一点,就像是开启了隐藏在对方身上某个神秘开关,店主瞬间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十足:“哎呀,美女是冷队的粉丝吧。这件是你们冷队同款,粉丝团里人手一件,今天好些个小姑娘买了,美女要不要试试?”
这店家倒是把目标用户的需求摸得很清楚。
黎清栀望着她手中那件除了黑就只剩下黑的皮衣,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不了,我看看别的。”
“美女不喜欢这件?那这件呢,这件是我们这销量第二好的。”店主热情地又从衣架上拿出另一件。
黎清栀盯着看了10秒,愣是没看出这件与上一件的不同:“谢谢,我自己再看看。”
可惜对方没听出她的话外音,依旧不知疲倦地推销着店里的热销款。
面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店主,黎清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胡乱挑了件就赶紧换上,买单走了。
22点30分。
她将换下来的衣物连同消杀部通行证存进24小时寄存柜,只留了把配枪防身。
在关门之际,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能复活苏璃的记忆结晶掏出来,揣进了口袋。
然后,她尽可能地避开一路上的监控,快速闪进距离人类生存联盟会总部大楼最近的监控死角。
头顶上的夜色与半小时前比起来愈加浓郁,周围也更加安静。
黎清栀猫着腰,视线与路边的灌木丛齐平。
尽管不算熟悉,但永夜街的名号黎清栀还是听说过的。
由于地处环形城三大组织的交界处,所属问题一直存在争议,久而久之就成了无主地带。无论是环形城的创建者——人类生存联盟会,还是“第二世界”背后的新世界财团,亦或是星教,都无权管辖那里。
而且。
听说那匪徒横行,险象环生,一般没有犯罪记录的普通城民根本不敢踏入。
所以,想要进入永夜街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到时候怎么从那里回来。
不过黎清栀是个有计划就要实施的人,况且她也不喜欢在没遇到困难之前就设想困难,给自己平添烦恼。
于是,她掐准了入关口人员的换班时间,快速扫了辆路边的共享无人驾驶汽车,径直朝“二手国王整形美体中心”驶去。
如果说23点的人类生存联盟会管辖区像一头昏昏欲睡的巨兽,那么这个处在边缘地带的永夜街就是一个在沉睡巨兽身上撒欢的跳蚤。
车子越往前开,挡风玻璃前的光线就越亮。
这一路过来,就像目睹了黑夜到黎明的全过程。
与管辖区内被霓虹灯充斥的钢铁森林不同,永夜街都是些破旧的平房建筑,即使经过“第二世界”的美化,依然能看见泛黄开裂的墙体。
黎清栀的目光跟着引擎匀速向前移动。
尽管这里外表看上去有些落后破败,但每个店铺中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却让她那冰冷的黑色眼眸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升温。
【已到达目标地点所在街区,还需要靠近吗?】
车内响起广播。
她迅速收回眼。
谨慎起见,她还是决定步行前往“二手国王”,于是付款下车。
可谁承想,她脚尖刚落地,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就抵了上来。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22. 环形城22
这个声音?
黎清栀脑中警铃大作,再度感受到那道在她头顶上盘旋的锐利目光。
藏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2秒的短暂停顿之后,她迅速调整好情绪,自然地抬起头。
男人的下颌线利落如裁纸,似工笔画里藏着的刀锋。
近距离下,黎清栀头一次注意到冷焱那微微破相的下嘴唇。
殷红的凹陷裂痕晃眼看去仿佛一道血色的纹身。
大概是被盯的有点不自在,他轻抿了下嘴唇,让本有些干燥的唇瓣变得湿润:“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黎清栀故意用力带上车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她站直了身子,一身暗红色的皮衣在周边灯光的映照下逐渐炽热,配上肃杀的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淬火的利剑。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去哪里,干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还请你不要干涉我的隐私。”她态度冷淡又鲜明,说完便抬腿转身离去。
冷焱怎么也在这?
虽然外表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惊愕,但黎清栀的心里其实早已敲起边鼓。
在外人看起来,此刻的她正目不斜视地闷头朝前走,但实际上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脑后。
按照冷焱那一板一眼的处事风格,理当追上她问个究竟,然而今晚他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还真是奇怪。
不过这样最好,省的她还要费心思去思考如何甩掉这个麻烦。
毕竟,现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一想到这,她的右手便不自觉地覆上藏在皮衣下的左臂。
今晚,她必须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美女,珍珠项链要不要?”街边卖饰品的大叔从摊位上抓起一把珍珠项链,扯着嗓子吆喝,“这可是新进的上等货,新世界财团太太小姐们的最爱。”
她赶紧侧身躲过大叔热情飞溅的唾沫星子,同时加快脚步。
作为穿越者,今天是她第一次来到臭名昭著的永夜街。
之前做996社畜时,周围同事都说这里脏乱差,是黑户和流浪汉的聚集地。为了掐灭她的好奇心,同事们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贬义词。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今,她走在这条名为永夜街的无主地带上,那些曾被胡乱贴在它身上的标签一个个不攻自破。
即使现在已经接近零点,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与“永夜街”的名号完全不符。
街道两旁的商铺以及小商贩,每个人都在恍如白天的灯光下,为了生活努力着。那一张张被岁月摩挲过的朴实面庞,实在难以让人将他们与“恶棍”“无赖”挂钩。
炸串、炒面、烧烤...烟火气混杂在油烟的热气中,给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暖暖的光晕。
黎清栀边闻着烤羊肉串的香味,边跟着“第二世界”的导航转过几条小巷,一步步接近目标。
三人巷77号。
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抬头望着巷口的门牌,然后跟着“第二世界”的指引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
三人巷,巷如其名,十分狭窄。
供三个身材匀称的成年人并肩而行是它的极限。倘若来个400多斤的大胖,恐怕就只能一人独来独往了。
黎清栀一路向前。
在接连与几个陌生人擦肩而过之后,她发现与之前经过的几条巷子不同,来三人巷消费的人群有老有少,几乎覆盖了全年龄段。但如今她已经走到一半,却并没看见几个商铺。
难道这些人...都是“二手国王整形美体中心”的顾客?
她还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路人大都满面红光,全身洋溢着藏不住的愉悦。
看来这整形美体中心的医生,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
如果真是如此,也算是不枉费她被那魔性的广告搞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了。
【目标位置已到达】
耳边传来AI提示音。
黎清栀转身望向被“第二世界”标记的店铺。
只见眼前一米不到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门头挤在两个灯光妖艳的夜店之间,就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妹被两个久经沙场的大姐头,一左一右地绑在中间。
由于外表看上去太过朴素,一时间,黎清栀完全不敢相信这里面就是之前那则魔性广告所说的神奇店铺。
这地方看上去太平常了,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就在她抬头打量的这3秒钟里,组成“二手国王”的其中几根灯管在高频闪动了几次后,终于彻底暗了下去,变成了“二手王”。
嗯...
她默默收回眼。
就在这时,一对身材高挑的男女从“二手国王”里推门走出来。
两人五官惊艳,皮肤白皙。
惹得黎清栀不禁多看了几眼,目光甚至不自觉地跟着这对璧人走出几米远。
特别是那个长发波浪的女生,黎清栀总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算了,不费这个脑筋。还是先进去探探这个“二手国王”的虚实才是要紧事。
随着自动门开启,大量的粉色雾气从高处喷洒下来,混合着廉价香水与消毒液的味道。
要不是有“第二世界”护目,黎清栀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被这奇怪的混搭熏得睁不开眼。
她连咳了好几声,还没缓过劲来,一个一脸职业假笑、身着华丽燕尾服的男人就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二手国王,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面对男人的问题,黎清栀不自觉地抬起右手盖在了左小臂上。
她注意到店内还有好几个客人,担心自己说错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特意隐晦表达来意:“我是看到广告...”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堆笑的男人打断。
“了解,请您跟我移步面诊室详谈。”
于是,黎清栀跟着男人一块下到负一层。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在简陋的门头和巴掌大的一层之下,竟然藏着另一番天地。
入目是无尽的白,纯净的冰蓝点缀其间,犹如天然冰晶。
放眼望去,一排排的橱窗展示柜摆放整齐,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额...
“这些东西是...人皮?”
黎清栀盯着玻璃橱窗里,印有条形码的肤色薄片,语气狐疑。
身旁接待她的男人则泰然自若地点点头:“这些都是高仿真人皮,每一个毛孔都是我们技师一针一针戳出来的,在保证美观的同时兼具舒适度,不管是高温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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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极寒天气,它都能完美应对。”
男人“噼里啪啦”持续输出,完全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这让黎清栀的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种错觉——她觉得身旁这个男人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推销机器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因为,推销员推销产品很正常,但对方的话术实在是太过官方,没有丝毫人气,而且根本没有要摸清她需求的想法,只是一个劲地输出产品利益点,就像提前设定好的程序。
除此之外,黎清栀还发现,他只有在推销自家产品时才会情绪激昂,唾沫横飞,一停下来之后就立马摆出一张笑烂的脸,两只眼睛看着她,平静的一塌糊涂。
“嗯...”相比之下,黎清栀反倒有些局促,仔细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你刚才在上面说,是要带我来面诊室的,所以?”她咬住最后的“以”字,语调微微上扬。
男人稍稍歪了下头,锁死在她身上的目光“骨碌碌”地望向别处,像是在思考。
隔了5、6秒,他再次露出那个标志性的微笑:“抱歉,一说到我们的热销产品就忘了正事,请跟我来。”
黎清栀没想到,在外面看起来小得可怜的门面,里面的面积竟然如此巨大。
她跟着男人穿过了好几个房间,在摆满产品与各种宣传易拉宝的过道里穿梭,最终走到了一个类似前台的地方。
一个黄头发女人正靠在椅子上吹泡泡糖,鼻梁上的“第二世界”闪烁不停。
男人径直走过去:“小单,这里有位客人需要陈医生面诊。”
可能是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回应。
于是男人又提高嗓音重复了一遍。
黎清栀注意到,小单鼻梁上的“第二世界”闪得很有规律,就像呼吸一样。
到最后,男人几乎是贴在小单耳边吼,对方才终于有了反应。
“抱歉抱歉,游戏玩得太入迷了。”她赔笑着摘下“第二世界”,露出一双半裸露在皮肤之外的机械义眼。
黎清栀稍稍震惊了一下。
人类生存联盟会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规矩,禁止进行人体机械化改造。仿生人在环形城的地位也很低下...
种种政策、现状都表明,如今环形城的上层领导者们反感一切人为改造或创造生命。
她之前还听说,环形城里有人非法进行机械化改造,结果周围人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在高空走钢丝。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小单挺起胸、机械眼皮半垂下来,摆出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怎么,第一次见改造人?”
黎清栀尴尬地摇摇头,移开眼。
小单也没再纠缠,她起身将人往面诊室引:“你来的真巧,陈医生刚做完一台手术,你不用排队等号了。”
看来这里的生意还挺好。
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小单昂了昂脑袋,一脸高傲:“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而且陈医生是名医,面诊费可是很贵的。”她说着仔细打量了一下黎清栀,目光变得饶有兴致,“不过你应该付得起。”
黎清栀不解,但还是觉得得提前跟她说清楚:“我只是普通打工仔,可没什么钱。”
小单听到这话却笑了:“谁说我们这里要收钱了?”
23. 环形城23
不收钱?
黎清栀更困惑了。
在不停闪烁的白炽灯下,小单的机械眼皮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她故意卖起关子,转身继续朝前走,只留黎清栀一人暗自揣测。
不收钱。
不过你应该付得起。
黎清栀反复咀嚼着仅有的信息,就像在品尝一颗口味奇特的糖。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段悠扬的音乐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电子落地屏上,正播放着宁浠的MV。
宁浠,环形城的当红炸子鸡,被媒体誉为天才偶像。
3岁出道,与众多影帝影后都有合作,在片中扮演她们的女儿或童年时代。后又去星空艺术学院深造了两年,以偶像身份重回大众视野,凭借出道单曲《sola》一夜爆火,各种奖项拿到手软。
声望荣誉满身的她,如今也才刚刚满20岁。
黎清栀身为一个不追星的穿越者,之所以会如此了解这些,全都是因为肖颜那丫头成天在她耳边“宁浠女神,浠宝,宝贝”的叫。直到出事的前一刻,肖颜还缠着她,要她帮忙抢宁浠的杂志。
一想到这,黎清栀的心就雾蒙蒙的。
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肖颜还活着,此刻正在家里看着宁浠的舞台,挥舞着手灯隔空应援。
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单啊,快把客人带进来,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要下班了。”
“好嘞。”小单边应声边把黎清栀往面诊室里请,“这边请。”
面诊室的面积不小,只不过被一扇屏风截断。说是屏风,其实是上百个悬浮在空中的培养皿,将本能一眼望到底的空间分隔开来。
黎清栀与坐在里面的陈医生虽只有一屏之隔,但她也只能透过一个个玻璃培养皿,看到一个完全变了形的身影。
“陈医生,客人来了。”
小单似乎没有把她再往里引的意思,而是搬了一张空椅子过来,并顺便递给她一个表单:“先坐这登记一下个人信息。”
黎清栀接过来大致扫了一遍。
除了姓名和年龄,就是询问过往病史和过敏源信息的,没有触及更深层次的隐私。
她放下心来,按照以往的习惯填了一个假名。
她刚将填好的单子递还给小单,就听陈医生在里面交代:“小单啊,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带上。”
“好勒。”
这里的墙似乎有种魔力,会像海绵一样将多余的杂音尽数吸进去,让陈医生的声音变得浑厚了些。
伴随着关门声,面诊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黎清栀注意到,四周的白墙上贴满了各种明星海报。其中,宁浠的画报数量最多。
她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当看到宁浠的大波浪造型时,她终于想起来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像谁了。
鹅蛋脸,上挑野生眉,圆溜溜的杏仁眼。
那张脸上的五官,完全就是“1:1”按照宁浠调整的。但同时,又保留了那女子自身的特点,这才让宁浠的五官放在她的脸上也不违和。
看来这个“二手国王”在整形美体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说说吧,想做哪方面的项目啊?”
黎清栀的思绪再一次被陈医生打断。
她隔着皮衣摩挲着左臂:“我有点过敏,手臂上起了点疹子,想要医生看看能不能...”她仔细斟酌着措辞,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套取广告词,才能准确表达她的诉求,“帮我还原妈生好皮。”
屏风内一阵沉默。
果然,这夸张的广告词在现实生活中讲出来还是有点奇怪。
“进来吧。”
黎清栀刚走过器皿墙,头都没抬的陈医生便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蓝色躺椅。
“来,躺这边,不用脱鞋。”
无影灯,加上人体工程学的造型,越看越像牙科诊所里的椅子。
黎清栀怕的东西不多,牙医算得上一个。
她心里“突突”地走过去。
刚躺下,左手腕就被椅把上突然弹出来的机械手锁住。
紧接着,一阵酥麻感从腕间传来。
向来警惕的黎清栀下意识就要摸抢,幸好陈医生抢先解释:“别担心,只是局部麻醉。你这过敏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着,已经伸手将她的袖子卷起来。
触目惊心的异变肌肤立即暴露在空气中。
陈医生的表情颇为淡定。
看来,她不是第一个来这里清除异变的客人。
从对方过分平静的表现来看,她甚至可以推测,为此来这里的客人不在少数。
她望着陈医生那张看不出年龄的侧脸,随口胡诌:“大概是上个月。”
“上个月?”陈医生忽而转脸直视着她。
那双聚光的小眼里写满了“你确定吗?”的质疑。
“我可是要根据症状开始时间调整剂量的,为了你自己身体着想,最好别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说话间,陈医生已经抬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几小瓶药剂。
简单几个来回的对话,黎清栀已经能从中摸出对方的深浅。
从陈医生的各种反应来看,她已经没有隐藏目的的必要了。
“今晚,1个多小时前。”
陈医生终于露出微笑:“感谢仇小姐信任。”
仇暮桑,黎清栀给自己起的假名。
陈医生的动作很麻利。
几乎不要她多说什么,就能准确无误地踩准她的需求。
细密的针头像雨点般落下。
黎清栀亲眼看着左臂的异变部位被一点点挖去。
“陈医生,你不是还有半个钟头就要下班了吗?帮我做手术会不会耽误你下班?”
“没事没事,你这一单我能挣不少呢,加会班不算什么。”
刚才前台说不收钱,现在医生又说挣不少。
嗯...
黎清栀越来越怀疑这“二手国王”是个黑店了。
“来财,给我止血钳。”
陈医生的声音从口罩里透出来,有些闷闷的。
来财?
就当黎清栀疑惑陈医生是在喊谁时,只见角落里的机械臂忽然运作起来。
这名字...真是够接地气的。
接收到指令的来财立马拿来止血钳,准确无误地递到陈医生的手上。
“谢啦,再去帮忙拿几袋棉球。”
没想到她在环形城的第一次手术,竟然是由陈医生和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机器人给她做的。
果然,环形城总是能刷新她的世界观。
暴露在外的血管被止血钳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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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三、四个棉花球堵上出血口。
一般人往往都不敢直视这种血腥场面,特别是自己的。
比如有人不敢看护士给自己扎针,护士一擦碘酒,就习惯性地别过脑袋。
但黎清栀与普通人不太一样。
此刻,她两只眼睛齐刷刷地黏在被划开的左臂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刮着异变部位。
黑色的硬块被慢慢剥离,
一块接着一块,
“哐当”
“哐当”
掉落在搪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徒手拔掉又粗又硬的汗毛,有一种莫名的爽感。
黎清栀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反而是陈医生主动开口。
“你来的很及时,异变还只停留在皮表。要是再迟来几个小时,深入血管,恐怕就只能截肢了。”
“截肢?这么严重?”黎清栀有些意外。
“对呀,我们嘴上说是异变,其实这就是一种病毒,侵入人体的时间越长,后果就越严重。”
一种病毒。
所以说,迷者其实是感染病毒的人类?那她是在哪里感染上这个病毒的呢?
1217,还是苏璃的记忆世界?
异变发生在祈祷室。
而今日与以往唯一的不同,就是她那急速下降的虔诚值。
难道是因为这个?
黎清栀的求知欲在这一刻膨胀到极点,但为了以防万一,这个话题不能由她主动展开。因而,她故作不解:“具体是什么病毒啊?”
这话看似只是简单疑问,实则是在试探对方。
陈医生那双小眼斜过来,绿豆大的黑眼珠被眼白包裹,活像在强光下将竖瞳收缩成细缝的壁虎。
他也算是名医,形形色色的人肯定见过不少。面对这么一个小试探,自然不会轻易乱了阵脚。
“仇小姐,我想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可惜,黎清栀不是个会乖乖听劝的人。
她继续追问:“我看有很多人光临二手国王,难道感染这种病毒的人很多吗?”
手术刀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又向更深处的皮肉探去。
尽管提前打了麻醉,但随着手术刀的深入,黎清栀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牵连着血肉的疼痛。
她抵在腰后的右手默默攥紧衣料。
这个陈医生。
她咬牙酝酿了半分钟,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平稳自然:“陈医生,这麻醉剂的药效大概能持续多久?”
“2小时左右,应付这小手术足够了。”陈医生轻笑着示意她放松,顺便还让来财递了个毛绒玩具给她。
黎清栀用力攥着手上的小白兔,重新思索起该如何提问,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的目光不再局限于陈医生周围,而是投射到面诊室的各个角落。
之前,她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综合治疗椅周边,没留意其他。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高大上的医疗设备还挺多。
除了协助主刀医生手术的机械臂,还有正在一旁自动配置药剂的机器人、休眠中的情绪安抚机器人、悬浮在半空中的纯白医疗舱......
但她的目光,最终却落在了一行字上——【梦,是打开记忆的一扇门】。
24. 环形城24
大概是注意到了黎清栀的眼神,陈医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飞快地将视线收回到手术台上。
“仇小姐也喜欢殷老的这句话吗?”
突然被点名的黎清栀抿了下唇,由于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殷老”是谁,她只轻轻地“嗯”了一下。
“梦的内容都来源于过去的经历,只不过我们醒来时忘记了那些事。”
陈医生继续说着她从未听过的言论。
黎清栀则遵守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大概是见惯了类似的反应,陈医生边摇着手中的针剂边解释:“通常人们都认为记忆存储在大脑里。”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记忆流淌在我们身体的各个部位。”陈医生用小拇指的第二关节敲击桌面,情绪有些激动。
那样子,像极了极力想让别人认同自己观点的辩手。
很显然,这个话题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下去。
黎清栀主动和缓语气,将两人之间谈话的方向重新拨回去。
“这种病毒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这次,她选择了“患者都会关心的问题”作为切入点,让对方没有回避问题的理由。
陈医生沉默着将无菌生理盐水倒在创面上。
注射了强效愈合剂的左臂已经不怎么流血。在倒完一瓶生理盐水后,他又接着用碘伏液反复擦拭创面,直到血被彻底止住。
“会不会有后遗症,这得看仇小姐的选择。”说这话时,陈医生始终埋着头。
被碘伏液浸湿的棕褐色棉球,在创面上轻柔地擦拭着,一刻没停。
黎清栀发现这人说话很喜欢卖关子。可偏偏对方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选择?”
追问从她的嘴里飘出来,与刺鼻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
陈医生抬手将无影灯又往下压了几寸。
赤红赤红的左臂宛如烈日下被束缚了手脚的囚犯,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侩子手行刑。
“来财——”
这个被叫做“来财”的机械臂,就仿佛陈医生带的实习医生,只要一个上扬的尾音,或是一个眼神,它就能立马领悟导师下一步想要干什么。
除了没有人类的身体,它与人类别无二致,甚至有时候比人类实习生更加敏锐。
来财递过来三个超仿真·人皮片。
在黎清栀这个外行看来,这三个皮片几乎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
陈医生却在那歪着脖子,在灯下仔细比较。
沉默,再度在纯白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像热咖啡上的奶沫,晃晃悠悠。
2分钟后,被选中的皮片一点点覆盖创面。
进针、出针。
进针、出针。
......
陈医生小心翼翼地缝合着皮片与创面的边缘。
直到完成全部包扎工作,他才缓缓抬起头。
因为长时间低头操作,他的脖颈有些僵硬,用手揉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直起来。
“感觉怎么样,还满意吗?”陈医生边问边坐到办公桌前,开始打字。
黎清栀抬起重新恢复自由的左臂,正面、反面来回看了几遍。
还真别说,这“二手国王”的广告虽然魔性,但整形美体的技术确实有两把刷子。
覆盖在创面上的皮片与她本身的肤色无二,加之缝合的针法也十分高超,所以晃眼看去和健康完好的手臂没有什么区别。
“挺好的。”
说完,她刚欲起身,来财却因陈医生的一个眼神将她拦住。
“啪嗒”
刚刚恢复自由的左臂再次被禁锢,而且这次连右臂也一同被困在了综合治疗椅上。
“陈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清栀表面依旧淡定。
经过这两个多小时的相处,她已经察觉到对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在行动被约束的当下,或许只有保持冷静,才能让她有机会在对方手里夺得筹码。
“仇小姐刚刚不是问鄙人这病毒会不会有后遗症吗?”
见黎清栀点头,陈医生从他那双小眼睛里挤出几分笑容。
那笑,仿佛连眼角的鱼尾纹里都填满了狡黠。
他站起身,不急不忙地朝这边踱过来:“然后我说,会不会有后遗症,这得看仇小姐你自己的选择。”他讲到这有意停顿,不知是想帮助黎清栀回忆刚才的对话,还是让她对此话表示赞同。
黎清栀没有动作,一双上翘的狐狸眼定定地凝视着他,就像看一只正在动物园里表演的猴子。
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反馈,陈医生也没有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那双小眼睛已经几乎看不到眼白:“现在,到仇小姐选择的时候了。”
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全透明的魔方。
尽管只有巴掌大小,但做工却异常精致。
虽然不尽相同,但黎清栀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记忆残片…等等,不对,是记忆结晶。
是能复活死者的记忆结晶!
“怎么样?我这小玩意不错吧。”他边说边用指尖来回摩挲着手中的记忆结晶,就像毒蛇用蛇信子不断舔舐着好不容易猎来的兔子。
黎清栀紧盯着他手里的记忆结晶,点头表示赞同。
“你知道这里面有是什么嘛?”
听闻此话,她便借着由头凑近去看。
与苏璃的记忆结晶不同,陈医生手中的二十几个记忆残片虽粘连在了一起,但仍旧一个一个切分的很清楚,不像苏璃的合成了一个整体。
她抬手将碎发撩至耳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个记忆残片里的悬浮物——黑色眼镜、机械左臂、怪异的LOGO、做“嘘”的食指抵在一个白色嘴唇上......
待将所有物件铭记在心之后,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
陈医生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勾了勾嘴角,而后神神秘秘地解释:“这些可都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他说这话时很陶醉,双手捧着记忆结晶,就像某个平平无奇的路人甲意外捡到了女神的荷包,贪婪地吸嗅着上面残留着的女神香气。
黎清栀相信,要不是因为今天是她俩第一次见面,为了在客人面前保持医生的体面,他现在大概率已经吻上去了。
“之前小单带你来这的时候应该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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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吧,在我们这消费是不收钱的。”他说到这稍稍停顿,并用眼神询问黎清栀是否知晓此事。
据她所知,记忆残片的事情只有消杀部和消杀学院生知晓,为了不暴露真实身份,她选择继续装傻:“所以,在你们这消费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不不不,仇小姐你言重了。我们‘二手国王’向来都是同客人们等价交换。”
确实,从店里走出去的客人,不管男女老少各个都笑容满面。
想必是觉得物超所值。
但看着陈医生手中的记忆残片,黎清栀心里还是存有疑虑。
很快,事实便证明她的疑虑是对的。
“在我们这消费从来都不收钱,因为我们只收记忆,痛·苦·的·记·忆。”他的吐字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最后5个字,更是字字都咬了重音。
“在我们‘二手国王’,记忆是可以贩卖的,只不过卖掉记忆的人不会记得。”他说这话时似乎还有些沾沾自喜,就像在标榜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他人的记忆。
黎清栀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个疯子,她不想跟他掰扯,但也不想惹怒他。只能用缓兵之计套出更多她想要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用记忆和你交换这次的换皮服务?”
“是痛苦的记忆,仇小姐。”他有些神经质的纠正。
“怎么把记忆给你呢?”见对方又要出声纠正,她赶紧抱歉,“抱歉,我是说痛苦的记忆。”
作为消杀部新人,黎清栀只知道人死后,记忆残片会从体内飘出。
而据苏菏所说,人死后,26个记忆残片会在她此生最难忘的26个地方同时出现,但是这玩意只会出现在她最信任的人面前。
但无论是哪一种,想要取得记忆残片,这人都是必须得死的。
所以她很想知道,这“二手国王”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在活人身上取走记忆的?
“这很简单。”陈医生说着抬起手。
黎清栀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是之前引起她好奇的那句话——【梦,是打开记忆的一扇门】。
“只要让客人入梦就好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黎清栀便暗觉不妙,可惜冰冷的针尖已经先一步刺进了她的皮肤。
芯杆被缓缓推入。
脑袋变得昏沉,耳边则是陈医生滔滔不绝的科普:“记忆增强剂会浸入你的梦境,将那些零碎的片段重新串联起来,尤其是令你痛苦的经历。”
痛苦的...经历?
意识渐渐模糊,思绪也开始飘忽,像近在眼前却又抓不住的风筝线,也像随风飘动的绸缎。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淡,就像蘸了墨的毛笔浸入一人高的水缸,黑色的墨汁融入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世界静的出奇。
只剩下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黎清栀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了。
她好像忽然像喝醉酒似的断了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叮铃铃”
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飞速向她驶来。还来不及反应,车主的咒骂便如飞刀般接连朝她扎来。
25. 环形城25
“滚开,扫把星!想死也找个没人的地去啊,你想害死我嘛!”
黎清栀被猛冲过来的自行车带倒在地。
地面烫得惊人,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她的膝盖依旧像那油锅上“滋滋”冒泡的荷包蛋,瞬间开了花。
她下意识地用手撑地,却又立马被烫得收回手。
见她迟迟没有站起来,那人逆着光,把着车头,一只脚踩地,居高临下地垂眼睨着她:“喂,你不会想讹我吧?大家给我作证啊,是她自己没站稳跌倒的。”
前一秒,周围还空荡荡的,现在眨眼功夫就突然冒出许多人。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不断你一句,我一句地迎合车主。
“我看着她自己倒下去的。”
“对,车子压根就没碰到她。”
“她讹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吧。”
“啧啧,有那种十恶不赦的妈,还不知道以后能干出什么坏事呢。”
“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身边。”
一边倒的议论声让车主愈发嚣张,他不断地拨动铃锤发出“叮铃铃”的催促:“好狗不挡道,赶紧滚一边去,别害我迟到!”他说着又抬起一脚。
黎清栀的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正准备站起来反击,一抬头,却发现这些人的脸全都光滑的连一个毛孔都没有,更别说五官了,完完全全就是将鸡蛋顶在脖子上当脑袋。
看着这群无面人,黎清栀心中不自觉一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水汽和光晕占据的视野,犹如自带朦胧感的镜头,给前方的事物蒙上了一层似梦非梦、熟悉又令人不安的雾。
没有云的瓦蓝天空如同巨幕,在其之上,碧绿的树叶在日晕下晃动,闷热的风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个角落,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的触感。
“知了-知了-知了”
在猛烈的日照和聒噪的蝉鸣之下,四周的人和物再次淡去。
黎清栀茫然站起身。
忽然,一阵清凉的微风吹来,悄然消解着她身上令人讨厌的黏腻。
“同学们,今天我们继续来讲...的历史...”
突然出现在久违的课堂上,让离开校园许久的黎清栀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上班了,怎么还在学校?
怎么办,等会老师不会提问她吧,她现在脑子可是一片空白。
即使早已离开校园,但一回到课堂,当年那反复折磨着她的“提问焦虑”和“考试恐惧”便如同猛虎巨兽般踏过时间的泥泞,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薄薄的一层汗像黏膜一样贴在掌心。
这种畏惧就像一个与生俱来的烙印,烫在她心底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一座纯白建筑的虚影在她眼球中闪过,转瞬即逝,却给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大灾难后,蓝星变成了一片废土,每天都有大批的人死去......”
周身的景象随着老师的讲解不断变换,这让她仿佛走出了课堂,漫无目的地赤脚蹚在时间的长河中。
最开始是和谐的城市、茂密的绿林,随后便是持续的高温,整月整月的无雨。
烈日悬空,肆无忌惮地炙烤大地。
一幢幢建筑被晒到墙体干裂、接二连三的火灾、因为缺水导致卫生条件恶化......当人们好不容易熬过大旱,刚刚重拾起生活的信心时,狂风四起,暴雨接踵而至。
常言道“久旱逢甘霖”。
一开始,人们还将这场雨当作上天的馈赠,谁曾想这次的馈赠,所有人都无福消受。
决堤的大坝、被冲毁的房屋、消失的城市......
挤挤攘攘的蓝星很快便看不见人的踪迹。
“但就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之下,有一小撮人却因得到了‘国王大人’的庇护,幸运地活了下来。他们聚集在一起,成立了...并在废土上建立起...但即使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不断有人死于污染’的现状。幸好这时候‘国王大人’降下神谕,指导人们研发并制造出了大量仿生人,承担起搜寻物资、重建城市等高危工作。”
听到这,黎清栀的脑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国王大人?
这名字好熟悉。
但此刻,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这名字主人的任何事。
随着老师的讲述,她脚下的地面缓缓渗出水来。
刚开始只是浅浅的一层,后面越来越多,就仿佛地面之下藏着个泉眼一般。
很快,她的整个脚踝便被没在了水里,但水位却没有要停止上升的意思。
寒意快速上涨。
先是小腿,再是膝盖,然后是大腿...眼看着冰冷的水就要漫到腰际,但周围的同学却一个个像没事人似的,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戴着一模一样的眼镜,面无表情地听老师讲着充满艰辛与苦难的历史,却没有人在意眼下的危机。
除了她。
她想叫醒身边的同学,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
于是,她试图拉上同桌一起向外跑,却不料刚一起身,就被讲台上的老师呵斥。
“仇暮桑,怎么又是你!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
仇暮桑?
在叫她吗?
但她不是叫黎清栀吗?
一想到“仇暮桑”这三字,她的脑袋就昏昏沉沉,思绪无序地搅在一起,犹如一时无法理清的毛线团。
不过被赶出教室倒是正合她意。
水位已经涨到了腰际线以上。
要想朝前迈步,就得废上比平时多上几倍的力气。
“嘭—!”
她后脚刚迈出教室,前后门便不约而同地重重关上。
不过,她并不在意。
走廊上一滴水都没有。
面对这个完全不合乎常理的情形,黎清栀却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
临走时,她又瞥了一眼教室。
这一瞥,却让她脊背发凉。
一窗之隔的教室里,水位飞速上涨。
就在她转身的这1、2秒里,大水已经悄然漫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但即使如此,教室里的同学们依旧坐姿板正,戴着相同的眼镜,穿着相同的制服,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他们的眼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求知欲。放眼望去,就像一个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傀儡娃娃。
黎清栀站在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里面的一切。
突然。
几十个脑袋不约而同地扭过来,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
黎清栀心脏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上一秒还空荡荡的走廊,竟然一下子变成了万丈深渊。
没有丝毫准备的她一脚踩空,直直地朝下方坠落。
白色的天花板在转瞬之间碎裂成万里无云的天空。骄阳像一颗烧得透亮的铁球,好像下一秒就要朝她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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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失重感与火辣辣的阳光裹挟着她,不断下坠。
热气化作风,两旁的景物迅速向上飞去。
绿色的树、黄色的花、灰色的石头...各种颜色混在一起仿佛笔尖下的水彩,在嶙峋的岩石上晕染开来。
风在耳边呼啸。
四周的光线随着下坠的深度急速衰减,直至完全黑暗。
这种黑暗不像满是星星的夜空那般柔和,而是极致的、能够吞噬一切的虚无。
耳边的风声也在减弱,到后来就像深渊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那座白色建筑再次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让黎清栀一时辨不清是身处的环境太过黑暗,还是她自己闭上了眼。
混沌的死寂随之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黎清栀的左半边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喧闹的人声再次涌入耳中。
“黎姐,你怎么了?热晕了?”一个留着公主切发型的女生逆光站着,将冰奶茶贴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则端着一杯蜜桃乌龙。
肖颜?!
强烈的日光下,黎清栀的眼中出现大块的白斑,让她有些恍惚。
一种讲不清的奇异感席卷全身。
她接过冰奶茶的同时条件反射地把帽檐往下拉:“没事。”
“唉,奇怪?今天怎么不说要还我奶茶钱了?”
黎清栀那躲在帽檐阴影下的目光暗了暗。
由于对那晚肖颜死在自己面前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此刻的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陈医生说这场梦会将她过去的经历串联起来,但截至目前,她对梦中的这些场景都没有任何记忆。
这些真的是她过去经历过的事吗?
“哎呀哎呀,我开玩笑的啦,你怎么当真了,我可没这么小气。”肖颜伸出食指轻点在她的嘴角往上提,“开心一点嘛,黎姐,别整天苦着个脸,看我。”
即使看肖颜做鬼脸看了一万次,即使其中有七千次都是她在吐舌卖萌,但每当她再次吐舌扮鬼脸时,黎清栀还是会再一次被她逗笑。
见她笑了,对方似乎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才对嘛,走,请你吃大餐。”
“今天就算了吧,我还有点事情。”黎清栀转身刚要走,衣角就被人拽住。
“黎姐,你少骗我,走走走,今天带你去见世面。”肖颜不由分说地揽住她,朝街对面走去。
这条小路夹在楼与楼之间,道路很窄,将将够她俩并排穿过。
起初还有街上路灯透进来的光,但在走了10多米后,巷子已经完全被黑暗统治。
黎清栀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看不见这巷子的尽头:“这条路通向哪?”
肖颜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太阳穴。
黎清栀眼前的景色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造就闭塞空间的高墙忽地向后退去,上一秒还是只能容她俩勉强通过的窄巷,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
同时,那一直紧追着两人的黑暗也作鸟兽散,目之所及的道路尽头闪出一团亮光。
“马上就到了。”肖颜拉着她继续朝亮光处走去。
黎清栀本以为那团白光会很刺眼,却不曾想当脚迈进那巨大的光团时,眼睛竟瞬间就适应了它的亮度,而后光化为了路边的草、流淌的河和天上的月亮,铺就出一条新的路。
“到了,就是这。”
黎清栀看着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愣住了。
26. 环形城26
银白、绛紫、群青...
蓝紫色的夜空中,数不清的星星组成的巨大星旋仿佛上帝之眼,自空中凝视着芸芸众生。
这景色要不是亲眼所见,黎清栀永远无法真切地体验到。
所以说人的想象力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怎么样,跟我来这不亏吧?”肖颜转过头,一脸傲娇地望着她。
黎清栀望着那张“等着被表扬”的小脸,笑得宠溺:“是不亏。”
孩子满意了,一兴奋,抬腿就准备往里走。
黎清栀赶紧拉住她,伸手指了指大门岗亭上挂的对外开放时刻表:“这里过了5点半就禁止入内了。”
肖颜笑着朝她眨眼,撒娇地吐吐舌头:“别在意这些细节嘛。”
黎清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回她可以确信,之前,她肯定没有和肖颜来过这个地方。
什么怪石山景区?
她听都没听过。
而且,在她与肖颜生活的人类生存联盟会管辖区里,压根就没有这么高的山。
不过,即使是在梦中,她也还是拗不过肖颜。
最后直接被赶驴上架翻进了景区。
“看到最上面的那个围栏了吗?站在那可以看到环形城全景哦。你之前不是说在旅游节目上看过,很想亲眼看看吗?今天就看个够吧。”
黎清栀还来不及抬眼去看,就被拽着飞奔起来。
夏夜的闷热被吹散在风里。
大概是没想到大半夜会有人跑来这光秃秃的怪石山,上山的阶梯周围没有戒严,两人一鼓作气登上了山顶的大平台。
“啊——空气真是清新啊。”肖颜张开双臂,大喊着朝围栏边跑去。
这个举动可把黎清栀吓得不轻,她一手压着帽子,一边小跑着跟上去:“小点声,要是...”
“要是被别人听见就完蛋了?”肖颜抢白,“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还有我在呢。”说到这,她鼓起双颊,十分认真地拍了拍胸脯。
是呀,不会有事的,毕竟,这是在梦里啊。
这一刻,黎清栀既放松又失落。
她静静地盯着肖颜左半边脸上的小酒窝,而后转头把着栏杆朝远处望去。
10点多的环形城就像个昏昏欲睡的孩童,大片的建筑已熄灭在夜里,只有高耸入云的星教大楼和零零散散的人家还亮着灯。
今夜似乎格外平静。
放眼望去,环形城宛如一潭死水,就算朝水中央扔下一块石头,也不会激起半点浪花。
这还是她头一回俯瞰环形城,不过眼前的这些应该也只是她头脑中的潜意识臆想吧。
毕竟,她压根就没有登高眺望过这座城。
大概是到了深夜的缘故,风中已经少了份暑气,从袖口灌进来的晚风只让黎清栀觉得浑身舒爽。
她的左右小臂交叠在一起,撑在铁栏杆上,冰冷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从小臂慢慢流向全身。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掠过一片低矮的房屋,最终停在百米高的星教大楼上。
不知道站在那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
两人就这样静静看了许久。
直到肖颜松开把着栏杆的手,转身倚在栏杆上再次开启话题:“以后这里就是我俩的秘密基地,每周六晚上都来这里集合吧。”
正说着,肖颜目光一凛,倏地收声。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小心!是迷者。”
听到肖颜的话,黎清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与她印象中的迷者截然不同,他既没有方便藏匿在黑夜中的墨色皮肤,也没有骇人的獠牙,从身形到长相都与常人无异,要说他是迷者,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医生。
他边不急不忙地扯下一次性手套,边一步步朝两人逼近。
黎清栀脑中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面诊室里那薄如羽翼的显示屏上也跳出了大大的红色警示符号。
陈医生前一秒还喜不自禁的脸瞬间挂下来:“就差一点了。”他十分不甘地轻啧了一声。
等黎清栀醒来的时候,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仇小姐,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了很多痛苦回忆,考不考虑当成报酬给我?”
刚从梦中醒来的黎清栀还有些恍惚,没有立马给出答复。
陈医生却有点心急,就像是怕她不答应似的急忙补充:“我们这里可以办卡充会员,仇小姐可以考虑将你的痛苦记忆一次性都给我,我们这边可以直接帮你升级为VIP,甚至VVIP。”
黎清栀还是没说话。
她不理解。
对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收集别人的痛苦记忆?
不过她坚信,人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
既然“二手国王”甘愿用收集痛苦记忆代替收取联盟币,那么这之中一定隐藏着什么更大的利益。
黎清栀很想弄清楚其中一二,但若直接问,对方肯定不会老实回答。
她只能旁敲侧击。
“那记忆这东西在你们这是怎么换算的呢?比如我今天在这的消费,需要支付多少痛苦记忆?”
“嗯...”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话题,陈医生很少见的停顿了一下,“这具体的换算标准很难说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们‘二手国王’绝对不会坐地起价。不过,这边还是推荐你办卡,升级成VIP顾客是有优惠的...”
最讨厌推销的黎清栀立马咳嗽一声,打断了对方:“毕竟是第一次来,办卡就不必了。”
见她松了口,陈医生马上屁颠颠地凑上来:“懂懂懂,仇小姐是想看看手术的后续效果是吧。您放心,保证恢复后和原先看不出一点区别。”
呵呵,果然是利益熏心,一到付款环节,连“你”都不用,直接改成“您”了。
望着陈医生那双透着精光的狭长细眼,黎清栀轻轻冷哼一声。
“要不这样,您今天的消费可以先记账,等您下次光临再一并结算,您看可以吗?”
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话音刚落,就听“咔哒”一声,一直禁锢着黎清栀双手的环扣应声打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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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这么肯定她还会来?
黎清栀疑惑地挑起眉。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解,陈医生立马笑眯眯地给出解答。
“仇小姐,之前您问感染这病毒后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说到这个问题,他那双细长的小眼睛便克制不住地顺着黎清栀的左臂肘关节一点点往下抹,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她立马坐起身,将左臂背至身后:“是啊,不过你刚才不也说了嘛,会不会有后遗症得看我自己的选择...”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看来仇小姐已经明白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陈医生边说边朝前踱步,最终停在一面白墙前。
“仇小姐,您应该还记得您的左臂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异变的吧?”
她当然记得。
“嘟~嘟~嘟~嘟~嘟~嘟~”
就在几小时前,寂静的祈祷室里忽然警铃大作。紧接着,她那一直保持稳定的虔诚值忽然极速下跌。
见她陷入回忆,陈医生隔了一小会儿才适时地抛出一个新问题:“仇小姐知道为什么祈祷时,‘第二世界’必须接入星教云端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根线,让黎清栀一下子把之前如珠子般散落各处的讯息都串联了起来。
祈祷室的警报、急速下降的虔诚值、可以远程注射药剂的第二世界、突如其来的异变...
这下,她算是彻底弄清楚自己左臂异变的原因了。
可惜,陈医生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活动。
见黎清栀半天没回答,他便权当她是在等着他解答,脸上露出一副优越感十足的表情。
“从目前我们接待的客人来看,虔诚值下降是大家的一个共通点,但说到底这东西也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字,而我们要深挖的,是藏在它背后,决定数值变化的根本。”
根本?
“难道是...记忆?”这话说出来黎清栀自己都有点迟疑,“痛苦的记忆?”她又强调了一个修饰词。
行吧,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也给整的神经质了。
“仇小姐,您很敏锐。”
emmm...不是大哥,真不是她敏锐,而是现在这个局面,已经相当于明涵了。
不过,影响虔诚值涨落的竟然不是思想,而是记忆。这点倒是让她有些想不通。
毕竟,通常掌权者最想控制的,难道不应该是民众的思想吗?为什么会以记忆为衡量标准?还是痛苦的记忆。
她抿着唇,没再多说什么,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身为穿越者,对于原世界的记忆所剩无几,而且这几个月以来,祈祷时一直没有出过差池,只有今晚...
黎清栀快速复盘起自上一次祈祷后至今晚所发生的事。
痛苦的记忆确实增加了。
想到这,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肖颜软倒在她怀里的画面。
她眼睫微垂,眸光暗了又暗,手不自觉地摸到了口袋里的物件。
忽然,一道闪电横贯她的左右太阳穴。
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