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重生七零:改造崽子削糙汉》 第1章 老太太重生 腊月初,六十六岁的张芬芳死了。 老富家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二人转戏台子搭在大门口,十里八村的村民都过来看戏,谁瞧见这场面都不禁竖起大拇指,顺便说上一句:老张太太有福气啊,丧事办的真豪横。 张芬芳躺在棺材里,棺材板子震得直发颤,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要不是中风动弹不得,一生要强的她早就掀开棺材板子爬出来教训这些不孝子孙了。为了分她的二亩三分地,他们可是煞费苦心,抓心挠肝,日思夜盼,终于到了这天,等不急她咽气就抬进了棺材。 三个儿媳妇站在棺材前,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隔壁老郭太太手掐着几张纸钱过来吊唁,说道:“张大姐走的挺急啊,前几天还坐我家炕头一起唠嗑呢。” 大儿媳妇王小梅道:“嗯呐,俺家老太太有福气,走的快没遭罪,是喜丧。” 张芬芳躺在棺材里气的咬牙切齿,自己快冻成冰棍了,偏偏死不了,刚要死过去就开始敲锣打鼓,立马震精神了,这还有脸说没遭罪?喜丧? 想想自己这辈子,自从嫁给富兴就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也没捂热他的心,三十岁那年他扔下三个儿子与刘寡妇私奔了。张芬芳自己将三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给娶了媳妇,盖了房,可三个儿子不是个东西,小时候吸她奶,长大了吸她血,结了婚后组团欺负她,要不是张芬芳性格强势压得住他们,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一阵锣鼓喧天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芬芳意识有些涣散,她隐隐听到外面几个儿子儿媳在吵架。 大儿子富德忠:“房子和地平分最公平。” 二儿媳立马反驳:“老太太工作都给你了,你还要和我们争房子争地?” 三儿子富德远点头:“就是,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大儿媳妇听着不乐意了,说道:“结婚的时候老太太啥都没给我,给你们的最多,这些事你们咋不说,就记得老太太把工作给我们了!老太太这丧事,都是我们拿的钱,你们可倒好,现在就眼巴巴盯着那点房子和地。” 二儿媳撇了撇嘴,冷哼一声:“哟,可别在这装好人了。老太太的工作肥着呢,你家没少捞好处。再说了,这房子和地,本来就没你们份,凭啥你要分?” 三儿子富德远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大嫂,别太贪心了。” 张芬芳在棺材里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灰意冷,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孩子,如今为了这点家产,争得面红耳赤,丝毫没有对她这个母亲有半分愧疚之情。 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妇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张芬芳听着真想出去骂他们一顿。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拎着棍子。 几人停下争吵一脸疑惑的看向他们。 二儿子富德诚问道:“你谁啊?也不是我们村的呀?” 那老头说道:“我咋不是这村的,我不仅是这村的,就连这院子也是我的。” 几人听着有点懵。 “我是富兴的儿子,这院子是我爸留给我的,还有我爸的地,都是我的!” “滚!” “给我滚出去!” 三个儿子和儿媳妇一听他要抢房子和地,当即就炸毛了,一边骂着一边就要将老头给推出去。 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的迈步挡在前,随手一扒愣就给富德忠和富德诚推一边去了。 “张芬芳那母夜叉我治不了,我还能怕你们这群窝囊废不成?你们占我爷爷房子这么多年,该滚出去了。” “大哥,别跟他废话,把他们东西扔出去!谁敢拦着就朝他脑袋上抡!” “走,扔出去!” 两个彪形大汉一耍横,富家哥三吓的不敢吱声,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儿媳妇们也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不敢说,以往挨欺负时都是张芬芳拎着菜刀将他们护在身后。 屋里的桌椅板凳被叮叮咣咣扔了出来,张芬芳听着三个儿子窝囊的一点反抗动静没有,气的后槽牙都咬变形了,年轻时被刘寡妇欺负,老了儿子被刘寡妇儿子欺负,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那俩彪形大汉是刘寡妇的孙子,十年前富兴去世后他们就开始惦记这房子和地,只不过当时让张芬芳拿着菜刀给赶出去了。 张芬芳是村里有名的母夜叉,天生力气大,一个人守家这么多年没人敢招惹她。富兴和刘寡妇私奔那年,村里不少老爷们想打她主意,没有一个不是挂彩出来的,有一次朱老汉半夜爬窗户进了她家屋,没到两分钟就被打的乌眼青跑了出来。还有一次她在苞米地里除草,邻村有个老爷们路过见四周没人就扑了上去,最后被张芬芳按地上揍个半死,还被扒了他衣服扔河里冲走了,听说男人连个内裤都没剩,裹着两片树叶子回家的。最惨的是村东头的光棍,趁着醉酒跳墙去了张芬芳的院,结果是捂着裤裆血淋淋爬出来的,自那以后就没人敢惹她,没有一个男人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张芬芳吊着最后一口气躺在棺材里,想着自己这辈子活的太憋屈,忍不住眼角流下了眼泪。 她心里恨,恨那个抛妻弃子的富兴,恨这帮没出息的儿子,恨自己看上了一个铁石心肠的狗男人,更恨勾走自己丈夫的刘寡妇…… 争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刚强了一辈子,最后却要带着千疮百孔的伤离开,她后悔啊! 感知渐渐消失,灵魂像是脱离了肉体,所有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就连心里的痛也渐渐消散。 一幅幅过往的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里闪过。 两岁的富德忠奶声奶气的说他最爱妈妈。 六岁的富德忠和三岁的富德诚用瘦弱的肩膀帮妈妈挑水。 朱老汉欺负她,三小只半夜里烧了他家柴火垛。 张芬芳和富兴吵架,三个小身板永远挡在妈妈前头。 看到这里,张芬芳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原来,儿子曾经也是暖心的好孩子,是自己把怨气撒给了他们,是自己亲手将他们养成胆小懦弱又自私自利的人。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可就在她几乎要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嘈杂的呼喊声:“芳芳!芳芳!你咋啦?别吓俺啊!”张芬芳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土炕上,周围的布置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张芬芳脑子“嗡”地一下,富兴,这不就是她那狠心私奔的丈夫年轻时的模样吗?再看眼前的环境,正是他们结婚时的婚房,就连大红喜字还在墙上贴着。 张芬芳恍惚间明白了,自己竟重生了,回到了刚嫁给富兴不久的时候。她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这一世,她绝不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第2章抱着媳妇睡 “芳芳,你还在生气那?俺和小刘真没啥事儿,她一个寡妇俺咋能瞧上啊,这辈子俺就对你好。真地,发誓。” 张芬芳斜眼瞧了他一眼,心想富兴这是抽那股邪风,上辈子稀罕刘寡妇稀罕的不行,和自己新婚夜抱着铺盖就去西屋睡了,就为了给刘寡妇守身如玉。见着自己总是耷拉着一张脸,像自己强迫了他似的。 虽然,那三个孩子确实是她强来的,当时她以为有了孩子富兴能和刘寡妇断了,哪成想刘寡妇一哭他就心疼,屁颠屁颠跑过去哄,儿子一哭他就心烦,火急火燎往出躲。 后来张芬芳寻思男孩儿确实讨人嫌,就想着再生一个闺女,闺女是爸的贴心小棉袄,说不准有女儿后富兴就收心了,可没想到生出来又是一个小子。 怀老三是个意外,连生两个小子后张芬芳就不想生了,富兴不顾家,她一个人带俩确实吃不消。但有一天刘寡妇家的猪跑了,富兴光着膀子满村地追,村民笑话他太卖力,裤腰带跑松了都不知道。张芬芳生气,当天晚上在院里牛车上就强他干了那事,当晚她叫的特大声,就是要告诉全村人,自家老爷们公粮都交家了,刘寡妇抢不走她男人。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真傻,较那劲干啥,不就是一个狗男人么。这辈子她发誓,再多看那挨千刀的一眼都是上辈子白活! “芳芳,你搭理搭理俺呗。”富兴一脸讨好的模样,挪身往她跟前凑了凑。 张芬芳起身,抱起铺盖卷子扔他怀里,往屋门口的方向一仰头,说道:“上西屋睡去吧!” 富兴一脸错愕,随即放下铺盖:“俺不去,俺得搂着媳妇睡。” “别,你还是搂刘寡妇睡去吧!” “芳芳,你咋还不相信俺呢?” “村里人谁不知道刘寡妇男人还活着的时候,你就经常帮人家挑水砍柴,大家伙都说富家那小子比她自己汉子还贴心。” 富兴急的直皱眉:“俺冤枉啊,俺那时候就是和刘寡妇男人处的好,跟刘寡妇一点关系都没有。俺发誓,自从她老爷们儿没了,我连她家门口的土坷垃都没踩过!” 张芬芳不想跟他掰扯那些事儿,一寻思起来就窝的慌。 “你不去,那我去!”张芬芳说完,麻溜儿抱起被子就要往西屋走。 富兴刚要伸胳膊拦她,就听“哐当”一声,刘寡妇推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 她眼皮都没撩张芬芬一下,径直朝着富兴扑过去:“兴哥!狗娃子烧得那叫一个邪乎,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你赶紧领俺娘俩去卫生所一趟呗!” 富兴刚想抬手把她扒拉一边儿去拽张芬芳,哪成想刘寡妇跟长了八只手似的,顺势就拉住他胳膊:“兴哥,俺就知道你指定不能眼瞅着俺们娘俩抓瞎。”说完,还斜楞着眼,冲张芬芬得意地撇了撇嘴。 张芬芳瞅着刘寡妇那损出儿,火“腾”地就上来了:“哟呵,刘寡妇,你家是废品回收站咋地,啥破烂儿都往家划拉?” 刘寡妇跟没听见似的,还死乞白赖紧拽着富兴的手,可怜巴拉地嚎:“兴哥,狗娃子都烧迷糊了,俺一个寡妇家的,上哪整辙去啊!” 富兴费了牛劲才挣脱刘寡妇的手,再瞅瞅张芬芬冷若冰霜的脸,急得脑瓜顶直冒热汗:“芳芳……” 张芬芳压根不稀得搭理他,抱着被子扭身就进西屋了,“咣当”一声把门摔上了。 富兴看了眼紧闭的门,眉头皱得跟包子褶儿似的,跟刘寡妇说:“俺媳妇不让俺去,你快别搁这儿磨叽了,找别人去吧!” “兴哥……”刘寡妇一脸委屈,说着又要去薅富兴的手。 富兴跟触电似的往后蹦跶:“离我远点嗷,你身上那味儿,能把人呛一跟头!” “俺身上有味儿?”刘寡妇抬起胳膊,搁鼻子底下吸了吸。 富兴一脸嫌弃:“骚不啦叽的,赶紧麻溜儿滚犊子吧!” 刘寡妇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两片柳叶眉紧紧蹙成麻绳疙瘩,眼眶里的泪珠子扑簌簌打转:“兴哥,你咋能这样.”她抽抽搭搭地攥着富兴的袖口,那股子软劲儿,换做从前富兴早该心肝儿乱颤了。 “可别在这儿扯犊子!”富兴甩开她的手,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你家小崽子发烧都抽巴了,再磨叽一会儿,卫生院大夫都关门趴被窝了!”说着猛地一推,门板“哐当”撞在墙上,惊得院里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窜。 刘寡妇踉跄着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里只要她站在院门口喊一嗓子“兴哥”,富兴准能从屋里冲出来,哪怕深更半夜孩子尿炕要换被褥,他也二话不说爬起来帮忙。去年开春她崴了脚,富兴更是背着她走了三里地去镇上抓药。 年轻时富兴和刘寡妇是好过的。刘寡妇那身段儿软和得像没骨头,说话带钩子,把富家村那帮老爷们儿迷得五迷三道。追她的后生能从村头排到村尾,富兴虽说模样不算拔尖儿,可一身腱子肉,干活儿那叫一个麻溜!别人一天砍两车柴火,他能摞出三车小山包;别人一个月抓两三只野鸡就算本事,他扛着猎枪出门一趟,晌午就能拎回三只活蹦乱跳的。 可惜,富兴家里太穷,老爹是个哑巴,老娘瘫在床上脑血栓犯得凶。刘寡妇爹妈横竖看不上,棒打鸳鸯生生给拆散了,担心俩人藕断丝连,两个月后急忙就给找婆家结婚了,哪成想孩子还不满周岁,就成了寡妇。 刘寡妇本想勾着富兴让他帮衬自己,不成想他娶了媳妇就变脸,这她哪能受得了,心想一定得把富兴抢回来。 这时,屋里传来富兴讨好的声音:“好媳妇,俺要抱着睡。” “滚犊子!要抱就抱院里大酱缸睡去!”说完,西屋油灯便熄灭了。 第3章村里小富婆 后半夜的风掠过富家村东头的土坯房,把窗棂纸吹得簌簌响。张芬芳躺在西屋炕上,眼皮子像粘了层浆糊,偏偏心里那点事儿搅得她发烦。炕席磨着脊梁骨,混着灶膛余温的土腥味往鼻子里钻,她侧过身,耳朵却支棱着听东屋动静—— 墙根下的蛐蛐儿叫得正欢,一声接一声,跟踩了电门似的。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二十八声的时候,到底是捺不住了,骨碌一下坐起来。光脚丫子往青砖地上一踩,“嘶——”凉气顺着脚心直窜天灵盖,她打了个激灵儿,手却稳稳当当地扶住了掉漆的木门框。门缝有中指宽,她把脸凑上去,右眼毛刷子似的扫着门板上的灰,就见东屋那扇糊着《人民日报》的窗户,黑黢黢的跟口枯井似的,一点亮儿都没有。 “可算滚回他那狗窝了。”她心里头骂,嗓子眼儿发紧,愣是没敢放出声。往炕边退的时候,膝盖“咚”一声撞在炕沿上,豁了口的粗瓷碗骨碌了两圈,惊得她后脊梁骨直冒冷汗。月亮光从窗缝斜着切进来,正好照亮她塞在枕头底下的铜剪子——那是给富兴铰裤脚时放那的,刃口上还挂着点蓝布丝儿,瞅着就来气。 张芬芳脱下自己的外裤,拿起剪子挑开缝在内裤上的兜,这里装着她陪嫁过来的钱,不过已经花了一些,那时候她傻呵呵地信着“男主外女主内”的屁话,见富兴衣裳旧了就把陪嫁钱掏出来让他买块新布料。哪成想他买完布料直接送刘寡妇家去了,那骚娘们儿穿着新做的花的确良衬衫跑到她家门口晃悠,袖口的褶子熨得跟刀削似的,晃得她心口生疼。想到这,她用力捏着剪子尖儿,屏着气使劲挑开线头,每挑断一根,就跟挑富兴一根筋似的得解气儿。 线头全部挑开,手绢包从里边掉了出来,几枚钢镚儿“叮当”掉在炕席上。五分的镍币滚到月光里,背面的麦穗纹路亮得晃眼。她赶紧跟捞金豆子似的拢住,手心全是汗,那层蓝印花手绢被攥得潮乎乎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儿。一展开,一股子皂角味儿混着汗酸气飘出来,里头的票子码得齐刷:两张一块的毛票磨得发毛,三张两毛的绿票子边角打了卷,还有零碎的分币,加起来十七块两毛四。 她把钱摊在炕席上,呸,指尖蘸着唾沫一张张数。月光在纸票子上流转,照见壹角票子上拖拉机图案的凹痕。在富家村,谁家姑娘陪嫁儿能有这么些钱?够在供销社称十斤红糖,再割二斤肥膘肉了。就富兴这王八不知福。 “呸!瘪犊子玩意儿!”想到富兴,她忍不住朝地上淬了口唾沫,指甲掐得掌心生疼。以前总觉得家里男人是脸面,亏了谁也不能亏了男人,直到撞见富兴把大红布料往刘寡妇怀里塞,那匹洋布在夕阳下红得跟血似的。这会儿她盯着那堆毛票子,忽然觉得指尖发烫,就跟摸着那骚娘们儿的布料似的,心里越想越气。 数完了,她又将钱包在手绢里,然后放在内裤兜里重新缝上。针尖穿过时,故意使足了劲儿,仿佛要把前半辈子的憋屈都缝进这针脚里。缝到最后一针,她“咔嚓”一口咬断线头,嘴角尝到股子铁锈味儿——准是针尖蹭破了皮。 穿回裤子时,她特意在藏钱的地方按了按,那团硬邦邦的玩意儿硌着皮肉,却让她心里头踏实得很。躺回炕上时,后背贴着微凉的土炕,手指头却隔着裤子摩挲着那处鼓包。窗外的月亮不知啥时候钻云里去了,可她眼前却亮堂得很,恍恍惚惚看见自己揣着钱站在大队部,跟老王头支书扯着嗓子说离婚分房的情景。 炕那头隔着一堵土墙,传来富兴模模糊糊的呼噜声,跟老黄牛反刍似的。张芬芳往被窝里缩了缩,膝盖头不小心碰到藏钱的地儿,那冰凉的钢镚儿硌着肉,却让她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十七块两毛四,够买半袋白面,够扯二尺花布,更够她在这穷屯子里,给自己刨出半拉新天地。炕席下的蛐蛐儿还在叫,跟给她打着拍子似的,她闭着眼,心里头明镜儿:这辈子,说啥也不能再当那挨千刀的冤大头了! 第二天,天光刚蒙蒙亮,张芬芳就被富兴推搡醒了。耳旁是富兴带着讨好的声音,糙乎乎的手掌正一下下拍着她颧骨,指腹上的茧子蹭得皮肤发疼。 "媳妇,醒醒神儿……" 她猛地掀眼皮,吓的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炕席被带得吱呀响,蓝布褂子领口散着,露出颈间几缕乱发:"你抽啥疯?深更半夜的拍魂呢!"嗓子因宿睡沙哑,尾音带着未消的火气。 昨儿晚上她想事情一直睡不着。公鸡打第一遍鸣时她还在琢磨离婚后要不要在院里砌一道墙,不然天天看见他太糟心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昏沉沉打了个盹,这会儿被叫醒太阳穴突突直跳。 富兴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搓着大手往炕沿凑了凑。他眼角的笑纹堆成褶,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快起来垫垫肚子,我给你蒸了碗水嫩的鸡蛋糕,搁了香油呢。" 张芬芳眼尾狠狠向上一挑,像淬了冰的刀子剜过去。上辈子家里老母鸡下的蛋,他一个不剩的都给刘寡妇拿去了。有回她撞见那寡妇端着碗蛋花汤站门口喝,碗沿还沾着富兴送的红糖渣子。当时她气得拿笤帚追着他满院子打,他却冷漠的说"能过就过,不能过你就滚"。 "我可受不起这金贵东西,留着给你相好的补身子去吧!" 富兴脸上的笑僵了僵,搓手的动作顿住,喉结上下滚动着:"媳妇,胡说八道啥呢,以后家里好吃的都给媳妇吃,家里没有的俺就出去给你张罗。" "少来这套!"张芬芳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又躺下了:"滚!再敢叫一声'媳妇',看我不拿鞋底子抽你!" “媳……芳芳,别睡了,赶紧起来吃饭,一会下地干活了。” 那碗鸡蛋糕的香气隔着被子钻进来,甜腻里混着香油味,像根细针轻轻扎着心尖。 “滚,老娘我今天不爱动,不下地!” 上辈子小儿子富德远捧着空碗掉眼泪馋鸡蛋糕的情景又泛上来。她指甲掐进掌心,在心里恶狠狠地骂:富兴你个挨千刀的,这辈子姑奶奶可睁着眼呢,再想拿我当傻子糊弄,除非日头从北边出! 第4章养儿不防老 "媳妇,鸡蛋糕俺给你焐在锅灶膛边了,你待在炕头眯到啥时候都行,等饿了掀开笼布就能吃。" 西屋土炕上的张芬芳翻了个身,眼皮都没抬。炕席被磨得发亮,墙皮剥落的地方能看见麦秸秆混着黄泥的纹路。 "俺去把当院的鸡食盆添了,再把场院里的碎玉米秸扫扫。"富兴端起搪瓷盆往屋里走,布鞋底子在青砖地上踩出噗噗的声响,"队里今儿该去南坡刨土豆,俺一会跟队长说你害喜身子弱,往后上工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在家歇着——俺工分够咱两口子吃,饿不着你。" 张芬芳突然从被子里探出头,抓起枕边的篦子就扔了过去:"你有完没完!要扫院要喂鸡赶紧去,别在这瞎晃荡!" 富兴黝黑的脸膛瞬间露出一抹失落,嘴唇动了几下才憋出句"俺这就走"。他弯腰端起鸡蛋糕时,围裙上还沾着今早和煤泥的黑灰,背影在门框间晃了晃,随着"吱呀"一声木门响,院子里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夹杂着老母鸡"咯咯"的觅食声。 张芬芳盯着糊着报纸的屋顶,直到听见木板门"哐当"落了锁,才掀开碎花棉被坐起来。铜镜里映出张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口,一头乌黑垂直的长发,年轻时的张芬芳还是挺美的。她抓过木梳狠命地梳头,梳齿间绞住的几根青丝让她眼圈猛地红了,前世的痛清晰亦如上一秒。 她蹙眉望着镜中的自己:张芬芳,记住,这辈子心里什么都不要装,只管挣钱自己快活,那些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把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拍,梳头镜被震得晃了晃。院墙外传来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声,悠长而尖锐。张芬芳提起鞋帮子匆匆出了门,布鞋底子踩在泥地上发出"吧嗒"声,每一步都像是对上一世的告别—— 今个儿,说啥也得去村支部把那纸离婚申请递上去。 张芬芳站在村支部门口时,正听见东厢房里传来拍桌子的声响,她走过去顺着窗户缝往里看,只见长条板凳上坐着个裹小脚的老太太,青布头巾包着灰白的头发,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拐杖头正一下下戳着砖地:"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死呢,你们就当我是场院里的烂草垛!" 靠门站着的大儿子王老大绞着草帽檐,裤腿上还沾着南坡刨土豆的泥星子,喉结滚动着辩解:"娘,俺不是不养你——昨儿队长刚在大喇叭里喊,这月工分要是不够六十,年底分粮就得打七折。俺自个儿下晌还得去背河泥,哪有工夫守家给你端屎端尿?"他身后的二儿子王老二往墙根缩了缩,褂子补丁摞补丁,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俺家三个娃,最小的那个还在穿开裆裤,锅里连棒子面都快揭不开了,再添张吃饭的嘴.实在不行问问大姐和二姐?"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老王太太突然拔高了嗓门,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窗台上的搪瓷缸子叮当作响,"当初大妮二妮嫁人时一点嫁妆没有,还收了人家彩礼,那彩礼都给你俩娶了媳妇,如今哪有脸再去找人家?" 老王书记把卷好的旱烟叼在嘴上,火柴在鞋底划拉着,火星子溅在他满是皱纹的手背上:"要不这样,你兄弟俩轮着来,一家管十天。老大你先开头,等你下工回来,让你侄女过来给你娘送碗热汤。" "俺侄女还得给队里看牛呢!"王老大的声音陡然尖利,"再说俺那破草房漏风又漏雨,娘住进去冻出个三长两短,算谁的?"王老二突然蹲在地上,抬起鞋底的泥巴往门槛上蹭:"俺家西屋堆着红薯干,腾不出地方." 张芬芳靠在廊柱上,指尖抠着柱子上剥落的漆皮。心里不禁感慨,嫁汉嫁汉破衣馊饭,养儿要是能防老,长虫都能站着跑。 女人一辈子最应该远离的就是这帮男人。 她看见老王太太稀疏的白发,干枯的手正偷偷抹着眼角,浑浊的眼泪滴在打了补丁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不禁想起来上一世的自己,突然心像针扎一样疼。她摸了摸口袋里叠得方方正正的离婚申请,纸角已经被攥得发潮,而东厢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老王书记的烟袋锅子敲着桌子腿,发出"梆梆"的声响,混着老太太压抑的啜泣,在暑热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化不开的闷堵。 日头攀上老槐树杈时,村支部院墙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被晒得卷了边,墙根的马齿苋蔫成暗绿色。等了半天里边还没结束,张芬芳把离婚申请往口袋里塞了塞打算先回去下午再来,刚一转头就看见狗娃子捧着碗鸡蛋糕踮着脚扒在窗台上,鼻涕虫拖到前襟上。 "这碗"她瞳孔骤缩。粗瓷碗沿那道月牙形豁口像道旧伤疤,正是前几日从箱底翻出的祖传老碗,豁口处还留着她连夜用砂纸打磨出的细痕。碗里金澄澄的鸡蛋糕颤巍巍晃着,香油的甜香混着灶膛余温扑面而来。 "小杂种!谁让你动俺家东西?"张芬芳的嗓音尖锐,惊飞了梁上筑巢的燕子。 狗娃子把碗往身后藏,黄瘦的脸颊挤出狡黠的笑,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俺娘说了,干爹家的东西就是俺的东西。"他突然又把碗举过头顶:"俺干爹也说了,等他和俺娘生了弟弟,他家院子也是俺们的,你就是个倒贴货,干爹看见你就烦!" 蝉鸣突然尖利起来,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慢慢扎进她的心窝。 她咬了咬牙:“小杂种,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芬芳拎起立在村支部墙边的扫把就要朝他拍过去。 狗娃子一惊,抱着鸡蛋糕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唤着:“娘啊……干爹啊……救命啊,母夜叉要杀人啦……” 张芬芳追出村支部大院时,狗娃子的声音已经飘到了村头:“略略略!打我呀,打我呀!小贱货,俺干爹早晚把你捆了扔塘里!” 啪! “啊,哇哇哇……” 突然,村头传来一声脆响,然后便是狗娃子嗷嗷大哭的声音。 第5章上赶子找打 晌午头里日头正毒,生产队停工哨子刚响完,屯子里便热闹了起来。 富兴光个膀子在当院搓澡,古铜色的腱子肉在太阳底下油光蹭亮,手里粗布毛巾搓得“刺啦刺啦”响。刚擦完半边膀子,就见刘寡妇叉着腰,领个鼻涕拉瞎的狗娃子呼扇呼扇过来了。 “兴哥,你可要给狗娃子做主啊!”刘寡妇脚一跺“瞅瞅你家那母老虎干的好事!”她一把薅过旁边的狗娃子,那小子下巴颏上糊着血嘎巴,咧着嘴要哭不哭的。“上午狗娃子在公社院里玩,你媳妇张芬芳跟疯了似拿着扫把追狗娃子打,给俺娃撵到柴火垛根儿,下巴颏子磕在石头上,都见肉了!” 富兴“呸”地吐口唾沫,随手将湿漉漉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水珠顺着胸膛肌肉往下淌,一直淌裤腰边上,最后淹没消失。“俺家芬芳闲着没事撵你家瘪犊子玩?”他眯着眼瞅狗娃子,“小子,你倒是说说,咋回事?” 狗娃子吸溜着大鼻涕说:“俺就……就偷吃了灶台边碗里的鸡蛋糕嘛!那娘们举着笤帚疙瘩就喊‘挨刀的小损犊子’,追得俺鞋底子都跑飞了!干爹,你得好好修理修理你家母夜叉了,我都敢欺负。” “啥?”富兴巴掌一抬就要扇下去,一想到是个孩子这才忍下来:“你敢动俺媳妇鸡蛋糕?那是俺给媳妇补身子地,三个油黄大鸡蛋,滴了三滴香油,金贵着呢!”他往前跨一步,胡子碴都竖起来了:“刘寡妇,今儿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要么赔仨鸡蛋,要么赔五毛钱!少一分都不好使!” 刘寡妇瞅着富兴汗津津的胸脯子,“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扭搭着腰笑兮兮的道:“兴哥,你净整那没用的,想上俺家唠嗑就直说呗。”她往富彪跟前凑了凑,食指蹭着他胳膊,“走啊,上俺家热炕头坐着唠,俺给你煮新收的笨鸡蛋,保准比你家那母老虎做的香!”说着手指头还往富兴腰上戳了戳,笑得眼角的褶子能夹死个绿豆蝇。 就在这时,张芬芳肩头扛着沾着新泥的铁镐跨进院门,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正想抬手擦汗,就见井台边的富兴跟刘寡妇凑得极近。 铁镐“哐当”砸在地上的声响惊得两人同时回头。富兴像被烫着般猛地一激灵,转身时手肘撞在刘寡妇肩头,把人撞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栽进水盆里。 “媳妇!”富兴喉咙里像卡了麦糠,扯着嗓子就追了过去:“俺、俺当你在西屋没睡醒呢……”他话说到一半,见张芬芳眼皮都没抬,只顾把铁镐立在门角,镐头斜斜冲着天,然后径直进了西屋“嘭”一声关上门。富兴追到门口时,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带回来的田垄土腥气。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弯腰把铁镐往墙根挪挪。 “媳妇儿,晌午煮的玉米还在灶上煨着,”他把脸贴在门缝上,声音软得像团棉花,“要不俺给你煮俩土豆……” 话没说完,一只布鞋“啪”地拍在门板上。 “滚!”张芬芳的声音透过门板砸出来,带着刚从地里回来的粗气,“再啰嗦我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连带着小杂种一起往死里打!” 富兴吓得往后缩了缩脖子,说话声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俺、俺真没有……” “干爹!她不吃土豆俺吃!”狗娃子听见“吃的”俩字儿,腚眼子像安了弹簧似的蹦过来,“俺能造三个大的!” 刘寡妇看不出眉眼高低撇着嘴往富兴跟前凑:“兴哥你瞅她那死出,给土豆都不知香臭!上俺家去,别跟她置气。” 狗娃子蹦跶蹦跶说道:“干爹上俺家,上俺家,上俺家和娘造小弟弟……” 富兴的脸“唰”地黑成锅底,抄起墙根下的镐把子“咚”一声杵在狗娃子胸口前:“你个兔崽子,给俺滚!再往跟前凑合,看俺不削你!” “哇——!”狗娃子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蹬着腿鞋底子蹭出两道泥印子:“俺娘……他拿镐把子捅俺……” “哎呀!俺的狗娃子!” 刘寡妇嗷唠一嗓子把儿子薅起来,手指着富兴直抖:“富兴你咋回事?跟你媳妇置气拿孩子撒火?俺可瞅见了,她从苞米地回来时鬓角都乱了,指不定跟哪个老爷们搞地呢!这都下工一袋烟功夫了,别人早搁家喝汤了,她咋才磨叽回来?” “啪!” 富兴的大巴掌跟甩鞭子似的掴在刘寡妇脸上,张芬芳在屋里听着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听那响声跟拍在自己脸上似的,后槽牙都跟着发酸。 “你个嚼舌根的小寡妇!”富兴真生气了,镐把子重重杵在地上,“再敢编排俺媳妇,俺掰断你这贱舌头!信不信俺现在就上你家掀房盖?” 刘寡妇捂着脸愣在原地,半晌才嗷唠开嚎:“天爷哎!打女人啦!富兴你护着野娘们打俺……欺负俺孤儿寡母……亏俺死去的爷们相信你,临走把俺娘俩托付给你,你就这么照顾俺娘俩啊……天爷哎……” “呸!” 隔壁邱婶子拎着棒槌扒着篱笆墙骂:“刘寡妇你可要点脸吧!人家小两口热乎着,你跟个苍蝇似的瞎转悠啥?也就芬芳这丫头老实,换俺早拿笤帚疙瘩抽你了!再不走俺拿尿盆子泼你!” 刘寡妇见形势对自己不好,急忙牵着狗娃子走了。 院里安静了下来,富兴走到西屋门口,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张芬芳正坐在炕沿边往下捋挂头发上的草稞子,他心头一紧,以前她哪受得了刘寡妇这么闹,如今倒是坐屋里头一声不吱。富兴刚要抬手敲门,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他缩回手无奈转身离开,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布衫套在身上,又急忙跑去灶台边从盆里拿了两个玉米饼子塞进兜里,就匆匆出了家门。 等富兴的脚步声混着人群走远,西屋的门“吱呀”开了条缝。张芬芳探着脑袋往院外瞅了瞅,然后踮着脚走到水缸边,舀了瓢井水往脸上泼,冰凉的水珠子滚进脖领,这才觉着后脊梁的汗渍黏糊糊地贴着肉。她上午去后山砬子根儿刨山货了,上辈子一个人挣工分,仨娃饿得直哭,全靠刨这些山货换高粱米勉强活着。 第6章老人的悲伤 午后的日头正毒,蝉鸣在老槐树上扯着破锣嗓子,张芬芳在井边洗了脸后,又打一盆水进屋擦了擦身子,心里头盘算着:下午说啥也得让老支书在离婚申请书上按红指印。 洗漱完,张芬芳喝了一碗早上剩下的凉透的苞米糊糊,然后便急匆匆又去了村支部,刚拐过歪脖子柳树,就听见村支部那扇掉漆的木门里传来哭嚎声。张芬芳踮脚往院里一瞅,后脊梁骨飕地冒凉气,魂儿差点吓飞——王老大媳妇和王老二媳妇正对着墙根跪着,俩人中间躺着老王太太,枯树皮似的身子歪在晒裂的地面上,身下淌这一片黄乎乎的尿渍,藏青对襟褂子豁开半边,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最瘆人的是脖子上那圈粗麻绳,深深勒进松弛的皮肉里,绳头还在风里晃悠,扫得墙根的青苔簌簌掉土。老太太眼窝抠抠着,嘴唇紫得像冻裂的茄子,舌尖微微吐着,僵直的手指还勾着裤腰上磨破的布带,指缝里全是黑泥。 “娘啊——你这是有啥事想不开啊,咋就攀着村支部的房梁上吊了啊!”王老大媳妇抬手拍地一边哭一边问,发髻散了,乱发上沾着草屑和土灰,“你走了扔下俺们可咋活呀!俺的娘啊……”她哭的捶胸顿足,却不见眼下有一滴眼泪。 王老二媳妇瘫在地上往前爬了半步,指甲抠进老王太太僵直的手背,哭腔里带着颤:“娘哎!你咋选在村部这地界儿啊,是不是你想告诉俺,有村干部给谁撑腰欺负你咋地啊……”她话音没落,王老大甩着膀子从东厢房冲出来,布鞋底子跺得地面咚咚响:“支书!俺娘死在你这院里,房梁上的绳结还是你去年晒玉米系的!这事儿你得担责!” 东厢房的木格窗吱呀晃了晃,老村支书叼着旱烟袋跨出来,烟锅子在鞋底磕得“梆梆”响:“王老大你少胡咧咧!老太太拥护啥上吊自杀你心里明镜似的,咋着,你还能赖上村部的房梁?”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袋杆指着老王老大和王老二:“在胡搅蛮缠俺就召开全村大会,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俩咋逼死你娘地!” 王老大油光锃亮的脑门子冒着火气,理直气壮的说:"开就开!俺娘咽气时脚底下踩着你村部的板凳,房梁上的灰都落俺娘头上了,你敢说没半毛钱干系?" 老村支书道:“那就下工后开大会,你俩先把你娘抬回去。” 王老大媳妇一听扯着嗓门干嚎:"老太太这辈子苦啊,老二是口吃的不给,这么多年全靠俺家养着" "扯犊子呢你!"王老二突然钻出来,三角眼瞪着大嫂,"上礼拜你家二小子还拿弹弓子崩俺娘呢。"他媳妇跟着叉腰跺脚:"就是!昨儿晌午谁在当街骂老太太是老棺材瓤子?" "你俩瘪犊子玩意儿欠削!"王老大撸起袖子就要往前扑,被老村支书一把薅住后领。老村支书气得胡子直抖,毡帽檐压得低低的:"都给俺消停点!老太太还挺尸呢,你们搁这扯臊!" 王老二媳妇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哎,俺们穷得叮当响,可不敢把老太太抬家去"话音没落,王老大嗷唠一嗓子:"谁揽事谁是孙子!走!"他薅着媳妇衣领子往出拽,胶鞋底子在地上蹭出刺啦声。 王老二一看大哥要溜,慌忙踢了媳妇一脚:"磨蹭啥?晚了让人当冤大头宰呢!"两口子跟脚片子抹油似的,眨眼就跑出了村支部大院。 风呼地刮过空落落的院子,卷起地上的土灰。老村支书蹲下身,把蓝布褂子轻轻盖在老太太脸上。墙根后张芬芳走了出来:"这俩挨千刀的!昨儿还抢老太太那袋救济面粉呢,今个儿倒跟村部讹上了!" 老村支书蹲在墙根下吧嗒旱烟袋,看着老王太太的尸体直皱眉:"俺瞅见上午你来村支部了,眼瞅着老王那俩瘪犊子如何把老太太当球踢。今儿晚上屯子开大会,你愿不愿搁当院儿,当着老少爷们儿面儿掰扯掰扯?让大伙儿瞅瞅这俩挨千刀的,是咋把他娘逼死的." "咋不愿!俺这暴脾气瞅见那不孝的玩意儿就来气!"张芬芳说话时舌尖顶着上牙膛,尾音带点硬朗的脆劲儿,像咱东北冬天砸在冰面上的镐头。 要说这王老大王老二,在富家村那可是"尿罐子镶金边——臭讲究"的主儿。饭桌上就算没有菜也得有酒,老哥俩打小儿在老王头子的耳刮子底下长大,那老东西活着时就顿顿得有烧刀子,喝多了就拎着鞋底子追着俩儿子满院跑,如今哥俩全盘继承了他的"衣钵"。前几天儿晚上王老大揣着酒瓶子在村口骂街,骂队长上工时给他分的地多了,要晚上拿刀去捅他,吓的队长急忙安抚说多给他一分公分;王老二更邪乎,前儿个下晌把他老娘分的苞米面子换了酒喝,老太太坐在当院哭天抢地,他倒在炕上呼噜打得山响。 老村支书吧嗒完最后一锅烟,拿鞋底子蹭了蹭烟锅:"话虽这么说,可这俩玩意儿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赶明儿你要是让他们堵着家门口骂街,或是没事找你麻烦,可得赶紧上俺家喊一声,俺找民兵连长治他。"他说话时眉头皱成个核桃。 "支书您放一百八十个心,今个儿俺不光要举证,还得把他俩耍酒疯尿在人家酸菜缸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全抖搂出来,让他们在屯子里抬不起头!" 张芬芳把辫梢往肩后一甩,想起上辈子他俩逼得王小梅跟俺大儿子富德忠闹离婚,她抄起菜刀站老王家当院骂了半宿,那俩怂包躲在屋里连灯都没敢点。就这俩尿性,也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张芬芳说话时透着一股劲儿,有庄稼人的实在,也有不服输的狠厉,还有经历风霜后硬挺着的倔强。 “那就这么定了,富家媳妇儿,那你就先回去吧,等晚上听大喇叭喊。”老村支书说着站起身。 “成。”张芬芳应了一声,刚要转身走,突然想起来正事来,急忙从兜里掏出离婚证明:“老村支书,俺还有事找你呢,麻烦你搁这上头帮俺按个红手印。” “啥东西?”老支书皱着眉头瞅她手里的离婚证明,那纸头边角都磨毛了,上头张芬芳的名儿写得跟鸡爪子刨似的,歪歪扭扭还带着墨疙瘩。"你俩上月十五才拜的天地,这刚过一个月就闹离婚,屯子里大姑娘小媳妇瞅你的眼神能把人剜出窟窿!" 张芬芳冷哼一声:"笑话?俺张芬芳活了两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俺不怕笑话,老支书哎,富兴那犊子跟刘寡妇扯不清,这俩玩意儿比茅坑里的蛆还膈应人,这婚俺非离不可!" 老村支书叹着气将离婚证明接了过来,说道:"现在哪还兴按红手印啊,得去公社盖大红戳儿。你这证明写得缺胳膊少腿的,回头俺找文书给你规整规整,整好了俺给你送过去。" 张芬芳听了这话,紧绷的腮帮子才松快些:“成,谢谢老村支书,那俺就先回去了。” 第7章隔壁村流氓 张芬芳从村支部出来后,回家急忙扛着铁镐又去后山刨山货了,上午那片还有挺长的山货根没挖出来,目测能有一米多长,这要是都挖出来至少能卖一块钱。 张芬芳撅着屁股刨了两个多小时,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砸在脚边的土坷垃上。她望着那截刚刨出半截的山货根,皮色油亮,确实是棵能卖上价的好货,可这会儿手臂酸胀得厉害,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想要把这些都挖出来可能得贪黑。 “怪了……”她喃喃自语抬手用袖口抹了把脸。上辈子自己刚从生产队下工回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只要摸到铁镐,往山货根旁一蹲,那股子狠劲就上来了。有回为了挖一棵长在石缝里的山参,她能举着镐头凿半夜,手指头磨出血泡都不觉得疼。咋这辈子才刨了一会儿,手腕子就跟要折了似的?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手。巴掌还是那巴掌,指节因为常年干活有些粗粝,可掌心的茧子似乎比上辈子薄了些,虎口处还泛着点没褪净的嫩皮。 山风吹过林子,带着点湿气。 “唉……”她叹了口气,不再硬撑,靠着棵老松树坐下。铁镐往旁边一放,从裤兜里摸出个干硬的玉米面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又干又噎,她就着山风咽下去,肚子里却没多少实感。上辈子她也是靠这玩意儿填肚子,可那时候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大概是因为心里揣着恨,不想让他们瞧出自己活的狼狈,就那股子气撑着,所以才不觉得累了。 她望着那截没挖完的山货根,心里盘算着:要不先歇两天,去山脚下挖点野菜补补?再这样硬扛下去,别说挖山货了,怕是连生产队的活都撑不下来,再说这辈子自己没必要拼命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树叶。张芬芳猛地站起身,眼睛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山的狼多,上辈子她就见过好几次狼眼睛在黑夜里发亮,那绿光看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是谁?”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林子里打了个旋,又被风声吞没了。她攥紧了铁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时,隔壁村的赵铁柱从草棵子里钻了出来,他今儿在山下挖土豆子,老早就看见张芬芳扛着铁镐上山了,赵铁柱今年三十六岁,媳妇是个脑瘫,只能在家做做饭,不能下地干活,两口子结婚十多年也没有孩子。村里老人让他给媳妇整点土方子试试,他说土方子没用,是她媳妇掰不开腿。 张芬芳本来长的就水灵,又比赵铁柱小十多岁,一看见就她自己在山里头,心里头就跟挠痒痒似的,手里活咋地都干不下去了,腿不听使唤的就跟了过来,他蹲草棵子里看半天了,看见张芬芳汗水浸透衣裳,风光若隐若现,下头就像举了钢枪似的实在忍不住了。 “赵铁柱,你要干啥?”张芬芳认识他,上辈子他给自己堵进过苞米地那事儿,到现在想起来还牙根子痒痒:“赵铁柱!你搁这儿犯啥浑呢?”张芬芳往后跳了半米远,手里铁镐往前举了举挡在身前。 赵铁柱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裤脚沾着泥点子,一双蛤蟆眼瞪得溜圆,哈喇子都快淌到胸口:“芳子你装啥正经!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俩唠唠体己嗑儿.”话音没落,人就跟野猪似的拱了过来。 张芬芳抄起铁镐,嚯地抡出个半圆:“给俺滚犊子!” 张芬芳心里正憋着股子狠劲儿,寻思着还能跟上辈子似的,三两下把赵铁柱按在泥地里。哪成想这孙子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手里的镐把子。两人较着劲来回扯,“刺啦”一声,镐把子上裹着的防滑布条都给挣断了。 “小娘们儿,还挺有劲!”赵铁柱龇着大黄牙,猛地一拽把镐把子夺了过去,反手往地上重重一杵,震得枯树叶“簌簌”往下掉。张芬芳拍了拍掌心的红印子,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心里直发怵——没了家伙事儿,这可咋整?眼瞅着赵铁柱又往前逼了两步,她急得直跺脚,眼珠子骨碌一转,瞥见不远处躺着一根木头棍子,暗暗盘算着瞅准时机抄起来。 张芬芳余光死死盯着根木头棍子,突然咧嘴冷笑出声:"来啊,你过来啊!"她故意挑衅赵铁柱让他放松警惕。 "来了妹儿,这可是你召唤哥来地"赵铁柱果然中计,急地一边解裤腰带一边往过扑。 千钧一发之际,张芬芳侧身一滚,还没等赵铁柱反应过来,她一把攥住木头棍子,照着赵铁柱脑门儿就狠狠砸过去:"去你妈的!" 赵铁柱嗷一嗓子捂住脑袋,镐把子当啷落地。张芬芳趁机扑过去,薅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就往地上撞。她边打边骂:"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老娘!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直到张芬芳打累了,她才把满脸是血的赵铁柱踹翻在地,踩着他后背啐了口唾沫:"呵忒!再敢招惹俺,砸碎你天灵盖!" 赵铁柱捂脑袋跟屁股底下点了炮仗似的,连滚带爬往林子外头颠儿,再不走血都得淌干交代在这儿。张芬芳累得跟滩烂泥似的,"啪嗒"把木头棍子一撇,一屁股墩坐地上直喘粗气,嘴里愤恨地骂:"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犊子!再让俺看见你脑袋给你削八瓣!" 正骂着,林子深处"哗啦哗啦"直响,枯枝败叶踩得咯吱乱颤。张芬芳心一紧,蹦起来抄起棍子时手都哆嗦,眼珠子瞪得溜圆往树棵子里踅摸。待见着富兴撅着屁股从榛子棵里钻出来,脑门上汗珠子跟下雨似的,她才把棍子往地上一扔,腰一叉直翻白眼。 哪成想富兴一声不吭扑上来就拿汗津津的大巴掌搂她腰。张芬芳使足劲拿膝盖一顶他胯骨轴子,扯着嗓子喊:"你个挨千刀的作死呢?松开!" 富兴却抱得更紧,嗓子眼儿里跟塞了鸡毛似的直呼噜:"俺滴媳妇哎!俺回家没瞅着你,就知你准是钻后山刨山货来了。眼瞅着日头落坡儿,林子里狼嚎声跟哭丧似的,俺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跑半道瞅见道上血糊淋拉的,俺寻思完犊子了,指不定哪只黑瞎子把你叼走了."他边说边拿袖口抹汗,鞋底子上沾的泥都甩到张芬芳裤腿上,"俺火急火燎撒丫子往这蹽,魂都吓没喽!" 张芬芳听着听着,原本横眉立目的脸慢慢耷拉下来,要不是上辈子认清他,说不准真被他三言两语给哄住了,张芬芳抬起手戳开他汗涔涔的脑门,白了他一眼:"俺用得着你惦记?滚开!火急火燎蹽来是看俺死没死透吧?" 第8章家风代代传 "媳妇儿!俺冤呐!"富兴眉头皱得跟晒干的茄子似的,双眼皮都快搋成单眼皮了。汗珠子顺着他后脖颈子往布褂子领子里钻,沾得那汗碱印子跟地图似的。 张芬芳瞅见他那贱了吧唧的样儿,嗓子眼儿直犯酸水。心里头跟塞了把碎玻璃碴子似的:上辈子指定在刘寡妇家热炕头上没少整这死出!她"呸"地往手心里啐口唾沫,抄起铁镐就要往山坳走。 "哎哎哎!"富兴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伸手把铁镐夺下来,"有老爷们儿在,哪能用着你,今晚俺拿命刨也要把这些山货都给媳妇儿刨出来!" 说完,他把裤腰带紧了紧,撅着屁股就开始刨。那铁镐抡得跟风火轮似的,土块子混着草根子噼里啪啦往起飞,溅得后背上全是黄乎乎的泥点子。 张芬芳无奈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家走。山风呼啦啦吹着,远远还能听见富兴扯着嗓子嚎:"媳妇儿你先回家馏上苞米面饽饽,俺刨完就回去啃你腌的芥菜疙瘩!" 张芬芳推开自家柴门时,日头已经彻底落了山,她捞起缸里泡得透心凉的高粱米水饭,抓俩冻硬的芥菜疙瘩往碗沿一磕,绿莹莹的咸菜瓤子就冒出来。她蹲在门槛上呼噜呼噜扒拉着饭,米粒混着凉水下肚,浑身的疲惫瞬间消了大半。 张芬芳眼睛直勾勾盯着村口大杨树上挂的大喇叭——那玩意儿灰扑扑的,跟吊死鬼似的晃悠,就是不响。 "这破喇叭是让耗子啃了电线咋的?"她把空碗往窗台上一蹾,瓷碗跟石头碰撞发出"当啷"一声。下午那阵就跟老支书说好的,要在大会上掰扯掰扯老王家哥俩苛待老太太的事儿,她连证词都在心里盘算了八遍,专等着拿大喇叭当锣敲,让全村人都听听那俩狼羔子的龌龊事。 眼瞅着天越来越黑,灶膛里的火星子都灭透了,大喇叭还是没动静。这时,老村支书背着个粪筐从门前晃过,烟袋锅子在暮色里一明一灭,张芬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老支书!今晚儿的大会" 老支书停下脚,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映着他皱巴巴的脸:"大会不开了。"他往路边啐了口痰,"那老哥俩用板车把老太太尸首拉走了,说是不找村里赔丧葬费了。" "尸首?"张芬芳惊得拔高了嗓门,"俺咋没瞅见他家搭灵棚摆供桌呢?" "摆个屁!"老支书狠狠剜了下烟袋锅,"王老大用草席裹巴裹巴,扔西山沟那乱葬岗子了!说是省下买棺材的钱,够他喝两壶烧刀子."话音没落稳,他就佝偻着腰走了,裤腰带上挂的钥匙串叮铃哐啷响。 张芬芳站在原地,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她朝着西山沟的方向呸地啐了口:"丧良心的挨千刀的玩意儿!跟那吃人的恶狼有啥区别!天打五雷轰的货"骂着骂着,嗓子眼儿就堵得慌,像是吞了整颗辣椒。 "哟,这是让谁剜了心肺管子啦?"隔壁邱婶子端着簸箕出来倒垃圾,围裙上还沾着苞米面。她往墙根儿一倚,拿笤帚疙瘩磕着鞋底:"俺在院儿里就听见你跟点炮仗似的。" 张芬芳喘着粗气把事儿说了,末了又补一句:"那老太太临了连口薄皮棺材都没混上,真叫人憋屈!" 邱婶子嗤笑一声,把簸箕往地上一撂:"憋屈个啥?当年她当新媳妇那阵儿,苛待她婆婆的时候,你是不知道,大冷天让老太太穿单衣扫雪,病了都不给口热汤喝,末了不也是卷吧卷吧埋了?这叫啥?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你当那老王太太是善茬?早先她在屯子里横得跟母老虎似的,现如今轮到自个儿头上,也该!" 听到邱婶子这话,张芬芳无奈摇摇头,哎!合着这就是老王家的家风。 夜风裹着潮气吹过来,张芬芳打了个寒噤。她望着黑黢黢的西山沟,忽然觉得后脖颈子发凉——那沟里的荒草得有一人高,指不定啥时候就钻出些没良心的东西来。 “风凉了,回屋吧!”邱婶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凉意,弯腰拿起了簸箕走了。 西屋的土炕还泛着柴火余温,张芬芳裹着褪色的布单子,脑袋枕在硬邦邦的荞麦皮枕头上翻来覆去。墙缝漏进的北风呜呜咽咽,把冬天粘的窗户纸刮得簌簌响——她猛地拍了下大腿:“哎呦我去!富兴那犊子还没回村呢!”她扒着窗框往黑黢黢的山坳瞅,远处林子乌黑一片,啥也看不着。 “这犊子不会让狼给叼了吧?” 张芬芳裹紧布衫就要往炕下跳,脚指头刚探到千层底鞋里,又生生顿住了,她眼底突然泛起冷光。想起自己上辈子大冬天深一脚浅一脚往老林子钻,冻得鼻涕泡都结冰了,就为了挖些党参、刺五加来换苞米面。富兴倒好,整日里待在刘寡妇家炕上稀罕那娘俩,自己孩子饿得直哭也不管。 “去他娘的!”张芬芳“啪”地把煤油灯捻子拧灭,一脑袋扎进被窝,嘴里嘟囔着:“死了也是他自个儿作的!报应!”嘟囔完裹着被单转了个身,没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芬芳就醒了。她一抬眼就瞅见外窗户台上横卧着老牙子根,青褐色的根茎在晨曦里泛着湿光,足足两米多长,根须子像乱麻似的蜷着,还沾着半干的黑泥——准是富兴那犊子后半夜摸黑撂这儿的,这玩意儿在山坳里得刨半宿才能弄整根。 东屋传来打雷似的呼噜声,混着窗外蝉鸣跟拉锯似的,指定这瘪犊子昨晚撅屁股刨一宿,累得跟瘫巴狗似的。 她扯过搭在炕头的布褂子披上,伸脚踩着拖鞋,隔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往东屋瞄,只见富兴的汗衫搭在窗棂上,让夜露洇得透湿,这汉子自个蜷在炕梢,脑瓜子埋在枕头里。 张芬芳抿着嘴笑了笑,趿拉着布鞋往灶房走。她划着火柴点着灶坑,松树枝子“噼啪”爆响,浓烟裹着松木味往上窜,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高粱米粥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儿。 这时,东屋传来“扑通”一声响,接着是富兴粗哑的嗓门:“哎!媳妇儿,你等俺搓把脸,俺来做饭!” 第9章臭狗皮膏药 张芬芳吃了两碗高粱米粥,揣上俩土豆就往生产队走。她合计明白了,往后可不去后山头刨那山货了——虽说挖点党参、榛蘑能换俩活络钱,可累得腰眼子都快折了,如今没了那仨小讨债鬼拖累,犯不上拿命换钱。 刚晃悠到生产队那土坯房门口,就瞅见刘寡妇叉着腰跟三五个老娘们堆在墙根下唠闲嗑。几个人眼瞅着张芬芳过来,立马挤眉弄眼直递眼神儿。 刘寡妇斜楞着眼珠子剜了张芬芳一下,扯着嗓子就往上嚎:"俺跟你们说嗷!昨黑儿咱村可有那不要脸的浪货,跟隔壁村赵铁柱在后山梁子上瞎鼓秋,让她家老爷们撞了个正着!俩人揍得跟血葫芦似的,那血顺着山坡子往下淌,红糊糊的一直漫到岔路口河套边儿上——你们猜这臊不要脸的主儿是谁?" 她把"不要脸"仨字咬得嘎嘣脆,末了还拿眼角往张芬芳这边使劲儿撇,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人家鞋帮子上了。 张芬芳心里头扑腾一下子,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跳。可她面上没露半分怯色,心里头骂道:这老寡妇指定是冲俺来的!村里就属这寡妇门是非多,张芬芳压根没接茬,甩开膀子就往工具房走。身后那些污言秽语跟雹子似的砸过来,听得她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走到墙根下抄起一把豁了口的锄头,手指头都掐进木把里了。 张芬芳攥着锄头把刚要往刘寡妇身上抡,手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跟紫蚯蚓似的,冷不丁瞅见墙根下蹲守的富兴蹿起来,抄起半筐带草棍的驴粪土就朝刘寡妇脑壳顶扣下去!那半干的驴粪面子裹着草屑子,噗嗤一声糊了刘寡妇一脑瓜门,连后颈窝的汗巾都沁透了粪汤子。 "我操你八辈祖宗!哪个挨枪子的往俺头上倒屎橛子?"刘寡妇嗷唠一嗓子蹦起老高,俩手跟扑棱蛾子似的胡撸脑袋上的驴粪蛋,布裤子上还挂着两坨稀乎的,顺着裤腿直往下滴答。等她抹开眼缝瞅见是富兴叉着腰站在当间儿,立马把吊梢眉往回一耷拉,堆出满脸褶子笑:"哎哟我的兴哥!这是咋闹的,莫不是粪筐耳子开线了?还是昨晚累着了手爪子没抓稳?" 富兴弯腰捡起个裹着驴毛的粪蛋子,俩手指头碾得直冒黄浆子:"你给俺竖起耳朵听着刘寡妇!再让俺逮着你搁这扯俺家芳芳的舌头,俺就把这驴粪蛋子塞你嘴里头,拌着苞米面给你灌个肚儿圆!敢再瞎咧咧一句,明儿俺就挑两筐热乎大粪,绕着你家房山头泼成个粪圈儿!" 这话音还在半空飘呢,旁边扎堆的老娘们早跟炸了窝的麻雀似的四散奔逃,生怕沾了一身驴粪腥。刘寡妇盯着富兴手里油乎乎的粪蛋子,又瞅瞅他瞪得跟铜铃铛似的眼珠子,后槽牙哒哒直磕,嘴唇哆嗦着想骂街,末了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呸地啐出口带粪沫的黏痰,扭着腰往家蹽,嘴里头骂骂咧咧:"好你个富兴,等着瞧." 富兴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粪蛋子碾进泥里,扭头见张芬芳攥着锄头愣在原地,上前一把夺过锄头扛在肩上:"媳妇儿,别跟这种人置闲气!谁在欺负你跟俺讲——俺富兴的女人,是他们能编排的?"说着话,他抬起带着老茧的手就想摸张芬芳的脸,突然意识到手上还有粪汤子又急忙放了下来。 张芬芳斜楞了他一眼,说了句‘多管闲事’后就走了。 富兴站在原地憨憨的挠了挠头,傻笑着嘀咕道:“芳芳这是心疼俺了。” 今儿个张芬芳跟富兴俩人分了东山坡子的垅口除草。这都第二遍薅草了,苞米苗子蹿得跟小半人高,腰弯得跟个虾爬子似的,苞米叶子拉脸拉得生疼,不弯腰又瞅不清草窠子里的野蒿子。不过这活儿搁屯子里谁不是打小干到大,茧子叠茧子的手板儿往锄把上一攥,啥累不累的,早麻木了。 张芬芳跟富兴挨着垅沟子,一人一条道儿。富兴这老爷们儿甩开膀子铆足了劲儿,汗珠子顺着后脖颈子往脊梁沟里淌,心里头就一个念想:赶紧耪到头,好往回接他媳妇儿一段。那锄头抡得跟旋风似的,土坷垃翻得哗哗响,草叶子带着土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眼瞅着日头斜到脑瓜顶,富兴可算瞅见地头的歪脖子树了,他赶紧在地头多耪了两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转身就往回蹽。这通儿紧赶慢赶,约莫一袋烟的工夫,两锄头“当啷”一声勾到了一块儿。富兴抬眼刚要喊“媳妇儿”,突然瞅见对面站着的是刘寡妇?那脸“唰”一下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青一阵白一阵。 刘寡妇瞅见富兴颠儿颠儿地来接她,锄头“啪嚓”往地上一扔,扭着腰就往他怀里扑:“兴哥哎!俺就知道你心里头惦记俺!以前你那样对俺,准是怕那帮老娘们儿嚼舌根是不是?兴哥你这心思俺懂,俺都懂……”这话说得黏糊得跟麦芽糖似的,手还往富兴胳膊上蹭。 富兴“噔噔”往后退了半步,锄把硌得后腰生疼,跟被人踹了一脚似的。他盯着刘寡妇鬓角沾着的草屑子,嗓子眼儿干得跟吞了把灶坑灰似的:“你咋搁这呢?俺家芬芳呢?”这话音还没落地呢,地头的苞米叶子“哗啦哗啦”一阵响,张芬芳拎着锄头从斜对过的垅沟里直起腰,额角的汗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晒得通红的脸蛋往下滚,“啪嗒”掉在沾着泥点子的衣襟上。 她刚才猫着腰除草时,就瞅见富兴的影子晃到隔壁垅去了,哪成想刚直起腰,就瞅见刘寡妇跟八爪鱼似的往富兴怀里扑。刘寡妇回头也看见了,非但没撒手,反而往富兴怀里蹭得更紧:“芬芳妹子哎,兴哥看俺一个人干得慢,过来搭把手……” 富兴用力挣开她的手,跑到张芬芳身边,苦着一张脸解释道:“别听她瞎掰扯,俺耪到地头没瞅见你,还当你……” 他话没说完呢,张芬芳“噌”地举起锄头,照着他脚边的杂草就狠狠刨下去,土块子混着草根子溅了富兴一裤腿:“让开,别耽误俺干活!”她声音不高,却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俺已经把离婚证明交给老村支书了,就等着盖戳了,你爱和谁搞就和谁搞,跟俺没关系。” 刘寡妇一听,乐的一拍大腿:“兴哥,你俩真离啦!” “滚犊子!”富兴抬腿给她踹一边去了,然后急忙去求张芬芳:“媳妇儿,咱不离婚……芳芳……俺这辈子肯定对你好!” 富兴瞅着媳妇后颈被晒脱了皮的红印子,心里头跟塞了个酸杏似的,又涩又疼,他一把抢过张芬芳手里的锄头,使劲的往前铲。 第10章孩子当枪使 晌午饭点儿收工铃刚响,张芬芳扛着锄头就往屯子走。富兴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媳妇儿等等俺",她愣是装没听见,铆足劲儿往家赶。哪成想富兴那大长腿跟安了弹簧似的,三步并两步就撵上了,俩人脚底下踢腾的黄土面子在日头下直冒烟。 富兴瞅着媳妇紧绷的脸蛋子,跟冻了冰的倭瓜似的,心里头明镜儿——准是为了他上午铲错垄那事儿。说起来真叫屈,当时心里就急着快点接她,没成想记错了方向,媳妇那根垅在右边,他接左边去了。 富兴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喘着粗气凑上前:"媳妇儿,咱先回家喝口凉井水歇着,俺给你端饭。你瞅这日头爷跟火盆似的,下午咱请个假,别遭这罪了成不?" 张芬芳压根儿不搭茬,把辫子往肩后一甩,脚底下生风似的往前走。土道两旁的苞米叶子让日头晒得打了卷,蝉搁树棵子里扯着嗓子嚎。富兴跟个撵鸭子的似的,边追边搓着手:"俺的小姑奶奶哎!那咱不离婚中不?俺知道错了,错得跟筛子似的都是窟窿眼儿!你说哪儿做得不对,俺立马改,要是不改俺就是那院儿里趴着的老黄狗——" 这话音还没落地呢,身后传来刘寡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她颠着小脚在田埂上紧倒腾,俩手揪着布褂子扇风,眼睁睁瞅着富兴跟张芬芳凑得跟贴饼子似的,富兴那脑袋瓜子低得快挨着媳妇肩膀,说话时唾沫星子都快喷人后脖颈子上了,活脱脱一只见着主人就摇尾巴的哈巴狗。刘寡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撇着嘴嘟囔:"呸,也不知道那狐狸精使了啥招!" 一跨进家门,富兴急忙拎着铜盆就往水缸跟前跑,哗啦哗啦舀了盆洗脸水端到张芬芳跟前,又麻溜儿钻厨房把饭菜端上桌。可张芬芳压根没拿正眼瞧他,坐在炕沿儿上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眼皮子都没往他那边撩一下。 富兴蹲在炕沿底下跟个讨食的小狗似的,解释道:"媳妇儿哎!俺对天发誓跟那刘寡妇啥事儿没有!就她老追着俺屁股后头膈应俺,俺躲都躲不及!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俺这心里头除了你压根装不下旁人!赶明儿见着她俺指定撒丫子就跑,把她甩得远远的!俺这辈子就稀罕你这一个,把你当老佛爷供着,天天给你揉肩捶腿!媳妇儿你就抬抬眼皮瞅俺一眼呗,哪怕哼唧一声呢!" 张芬芳让他磨叽得脑仁直突突,扬手就把他胡掳到一边去,端起粗瓷碗呼噜呼噜往嘴里扒拉着饭。烀的土豆茄子大酱都没拌匀乎,就囫囵个往肚里咽,腮帮子鼓得跟塞了两团生苞米面。富兴瞅她那架势,跟吞火炭似的呛得慌,刚想递碗水过去,就见她撂下筷子哐当一声站起来,甩着衣襟上的饭粒子就往西屋走。 "砰"地一声西屋门撞上了,紧跟着门栓子插得嘎嘎响。富兴趴在门缝儿听,就听里头炕席窸窣两声,估摸着是媳妇倒头戳炕席上了,指不定还拿被蒙着头生闷气呢。他站在当屋直搓手,心里头跟猫爪子挠似的,瞅着桌上没动几筷子的饭菜,猛地一拍大腿:"这可咋整!" 撂下饭碗三扒拉两咽乎把嘴一抹,富兴急忙跑出了院。屯子道坑坑洼洼,他深一脚浅一脚蹽到村支书家,老远就瞅见窗根儿底下老村支书和老伴在吃饭,他哐啷一声推开门就进了院:"叔啊!" 村支书听着动静一抬头,就瞅见富兴跑得满头大汗直喘气,眉头一皱:"你小子咋跟火烧屁股似的?" 富兴蹭地跑到跟前儿,攥着支书的胳膊直晃悠:"叔!俺媳妇给你那离婚证明你可别给盖戳啊!俺俩压根没啥事儿!俺媳妇就是一时气糊涂了!你说啥也得帮帮俺,俺要是离了婚,这辈子打光棍儿都没人要啊叔! 老村支书吧嗒着嘴里的苞米面饼子,瞅富兴急得直搓手的熊样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你媳妇昨儿个把离婚证明给俺,俺压根儿没接茬,转身就给那纸片子锁抽屉旮旯里了!放心吧傻小子,大红戳俺连印泥盒都没碰!" 富兴一听这话,扑通就要往地上跪,吓得支书赶紧薅他胳膊:"你这小子干啥呢!" 他搓着大手直晃荡:"哎哟俺的亲叔哎!你可真是俺再生爹娘啊!" 老支书瞪起眼睛:"谢啥谢!丑话可得说头里——你要再敢跟野娘们儿扯不清,俺不光给你盖红戳戳,还得拎着扫帚满屯子追你削!听见没?" 富兴跟啄米的小鸡似的猛点头:"俺拍着胸脯子起誓,往后见着母的都绕着走,就跟俺媳妇过那消停日子!要是食言就让俺出门踩狗屎,种地遭雹子,这辈子吃饺子没醋瓶儿!" 老村支书挥挥手赶苍蝇似的:"麻溜儿滚犊子回家吧!在墨迹就到上工点了。" 富兴高兴的尥蹶子往外窜,临出门还回头喊:"叔,您明儿上俺家喝两盅,俺让芬芳炖大鹅!" 日头底下富兴往回跑得正欢,冷不丁瞅见狗娃子跟个猴儿似的满屯子窜,小褂子敞着怀,裤腰带都快耷拉到膝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嚎:"俺干爹离婚喽!要跟俺娘生小弟弟喽,俺干爹离婚喽,要跟俺娘生下弟弟喽——"那动静跟踩了猫尾巴似的,又尖又亮。 富兴脑袋嗡一下,额角青筋蹦得老高,嗷唠一嗓子就追上去:"小兔崽子!你给俺站住!" 狗娃子回头瞅见是富兴,还以为是给他给自个儿带了糖块儿,扑棱着小手停在歪脖子老槐树下:"干爹!你揣兜儿里是糖球儿还是瓜籽儿?" 富兴呼哧带喘追到跟前来,薅住他后衣领子跟拎小鸡崽似的,黑着脸问道:"你瞎嚎唠啥呢?谁教你这么喊的?" 狗娃子眨巴着大眼睛,鼻涕泡都没顾上抹:"俺娘说的呗!她让俺搁屯子喊儿一圈,说干爹听见就麻溜上俺家去!"说着还拿脏乎乎的小手拽富兴手指头,"干爹你现在就去呗,俺娘炖了鸡蛋羹等你呢!" "操他八辈儿祖宗的刘寡妇!"富兴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猛地甩开狗娃子的手,那小子没提防,一屁股墩在泥洼子里,裤裆都洇透了,哇地一声就嚎开了,狗娃子一边嚎,一边爬起来拎着裤子往家跑。富兴瞅着他屁股上的泥印子,又想想张芬芳冷着脸插门栓的样儿,气得直拍大腿,唾沫星子喷出去二尺远:"这老娘们儿咋这么缺德呢!拿孩子当枪使!" 第11章蹬鼻子上脸 上工的哨子“嘟——”地一响,屯子里的老爷们老娘们拎着锄头就往地里赶。富兴扛着锄头往垄沟里走,眼瞅着张芬芳往西边地块钻去,他紧赶两步跟上去到底瞅准了,张芬芳在他右手边第五条垄,垄沟里的草长得两扎高,绿莹莹一片。 张芬芳看见富兴和刘寡妇心里头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腻歪,下晌儿她特意往地头子多走了两丈远,就想离他俩远点。 刘寡妇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滴溜一转,扭着腰就往富兴垄边上凑。富兴正闷头锄草呢,忽听得身边“呼哧呼哧”直喘气,扭头一瞅,刘寡妇那碎花褂子都快蹭到他胳膊肘子了。他“呸”地往地上啐了口吐沫星子,锄头使足了劲儿往深里刨,垄沟里的草根子带着泥被翻出来,在日头底下直晃眼。 “兴哥,你慢点儿刨,看把汗珠子累得跟下雨似的。”刘寡妇拿袖口抹了把脸,锄头尖在地里划拉着,脚底下紧跟着富兴,富兴往前跨一步,她能跟出多半步去,“俺自个儿能跟得上垄,不用你搭手。” 富兴斜棱她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子了。日头偏西,地里头蒸腾出一股子土腥味,他把锄头往垄沟里一戳,铁锨头“当啷”一声磕在冻土块上:“刘寡妇,你搁这儿跟俺唧唧歪歪到底想干啥?” 刘寡妇往垄台上一站,手指头绞着褂子角,嘴角咧得跟月牙儿似的:“兴哥,俺能想干啥?就想着跟你说说话呗。你看你这阵子,跟俺说话都带刺儿,早先年你还帮俺家挑过水呢……” “早先年是早先年,如今俺可是有媳妇的人!”富兴猛地直起腰,垄沟里的土坷垃被他踩得“咔嚓”响,“俺家那口子在那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搁这儿缠着俺算咋回事?缺老爷们帮衬你找别人去,别可着俺这棵歪脖子树吊死人!”他越说越气,锄头往肩上一扛,扭头就往张芬芳那边走。 张芬芳正闷头铲草,锄头刚刨出五六米远,就见富兴扛着锄头呼哧带喘地蹽了过来,她愣了一下,直起腰抹了把汗,心里头犯嘀咕:这家伙属兔子的啊,这么快抡完了? “媳妇儿!”富兴把锄头往地上一杵:“那刘寡妇跟个牛皮糖似的黏俺,俺要跟你换垅!”话音没落稳当,他手里的锄头就往她垄沟里扎,新翻的黑土混着草根子被扬得飞起来,溅了张芬芳裤腿上好些泥点子。 张芬芳瞧着富兴那急赤白脸的样儿,心里头火气蹭蹭往上涨,她刚要开口骂,就瞅见远处刘寡妇正叉着腰往这边瞅,嘴角还挂着贼兮兮的笑,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拎着锄头就往富兴那条垅走过去。 刘寡妇最近得瑟的有点过分了!真拿自己当软柿子捏了。 她刚走到垅边,刘寡妇就扭着腰凑过来了:“哎哟,大妹子,你咋来啦?看见俺和富兴哥说体己话,不高兴啦?闹了半天要离婚就是吓唬人啊?” 张芬芳手底下活没停,眼皮子都没抬:“刘寡妇你少在这儿扯没用,富兴那王八犊子也就你当宝儿。” “哎呦!”刘寡妇拔高了嗓门,唾沫星子横飞,“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她故意往张芬芳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你还不知道吧,早些年俺跟兴哥还好过呢,他贴着俺耳头边说过,一辈子都疼俺,前晚他路过俺家门口,还朝俺笑呢……” 张芬芳猛地直起腰,锄头“哐当”一声砸在垄台上,气得脸通红,“他那么稀罕你,咋不跟你过呢?俺看你就是憋得慌,看见老爷们就往上贴!” “谁贴了?谁贴了?”刘寡妇蹭地上前,手指差点戳到张芬芳鼻尖上,“富兴哥心里头有没有俺,你自个儿心里没数吗?嫁了个三心二意的都不知道,自个儿还搁这儿傻美呢!” 这话跟剜心刀子似的扎进张芬芳心窝子,她眼前“唰”地闪过上一世的景儿——自个儿傻了吧唧的,叫这对狗男女糟践得跟破抹布似的,临了连口热乎饭都没捞着咽。再瞅眼前刘寡妇那副歪嘴乐的贱样儿,嘴角咧得能塞下俩鹅蛋,张芬芳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咬得咯吱响,那股子邪火“腾”地就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 也不知是谁先搡了谁一把,刘寡妇那尖嗓门先嚎起来:“哎哟喂!想动手咋的?” 张芬芳压根没搭茬,上去就薅住刘寡妇后脖颈子上的碎花褂子,嘶啦一声就扯下道口子。 刘寡妇吃痛,嗷唠一嗓子揪住她后脑袋瓜的辫子,跟薅猪毛似的往后拽。 “你个养汉老婆腚上长蒺藜了?见天儿往人老爷们跟前凑!”张芬芳骂着往侧边一滚,膝盖狠狠顶住刘寡妇后腰,俩手跟铁钳子似的掐住她手腕子。 “你才是破鞋!富兴哥早跟俺说过,瞅你就跟瞅丧驴似的!”刘寡妇在泥里扑腾着,鞋底子直往张芬芳腿上蹬,俩人滚得苞米叶子哗啦哗啦响,泥土地里踩出俩大土坑。 “放你八辈儿祖宗的臭屁!缺汉子的骚贱货!”张芬芳急眼了,照着刘寡妇手背就咬了一口,疼得那女人杀猪似的喊起来。日头正毒,苞米叶子晒得发烫,俩女人滚作一团,头发上挂着草屑,褂子上糊满黑泥,骂声跟开了锅的水似的在垄沟里翻涌—— “挨千刀的浪货!” “丧良心的母老虎!” “不要脸的老寡妇!” …… “都住手!干啥呢这是!”队长扛着锄头从那头跑过来,老远就咋呼起来,“大庭广众的扯啥皮,不嫌丢人吗!” 富兴听见动静也赶紧跑过来,他拽起刘寡妇一脚将她踹一边去:“让你欺负俺媳妇!” 刘寡妇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头发上还沾着草屑:“俺命苦啊……被人欺负到头上啦……” 队长看着被俩人整倒的苞米苗子气的嘴唇子抖了抖,指着张芬芳和刘寡妇骂:“你俩个泼妇,下午公分都扣了!瞧瞧把苞米地祸祸的,这都是粮食啊!” 日头西斜,地里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富兴小心翼翼整理张芬芳的头发,小声安慰,可张芬芳心里那股子窝囊气咋也顺不过来,狠狠地瞪了刘寡妇一眼,甩开富兴的手就往地头走,锄头在地上拖出一串刺耳的声响。 第12章心口扎刀子 张芬芳带着一肚子火往家走,可走到自家土坯房跟前儿,瞅见隔壁邱婶子家的小子墩子正撅着屁股往屋里扛柴火,那小身板儿被一捆苞米秸压得直打晃,看着小墩子这么招人稀罕,她这火气倒先泄了一半。 “墩子,你这是跟柴火垛干上啦?”张芬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小心着点,柴火捆太大了,你扛不动。” 六岁的墩子听见声儿,扭过脸来,累的小脸蛋儿通红:“富大嫂!你咋这早就下工了?俺娘说日头爷下山才能下工呐!”他说话带点奶膘,门牙漏着风,柴火捆上的干草穗子蹭得他衣领子上全是碎渣。 张芬芳瞅着这孩子,心里头突然紧了一下,想起上辈子她家老大富德忠六岁那年,不跟墩子现在一般高,那时候富德忠也天天往屋里抱柴火。有回秋老虎刚过,天儿猛地转了凉,那小子瞅着她下工回来冻得直搓手,麻溜儿钻灶房烧炕,结果炕洞子堵了灰,烟冒得满屋子都是。她当时累得腰酸背痛,进门看见炕上炕下全是烟,抄起笤帚疙瘩就往他屁股上招呼…… 如今想起来,倒是委屈孩子了,寒了他的一片孝心。 忽然卷起一阵风,扫的墙根儿的落叶“呜呜”响。张芬芳回过神来蹲下身,帮墩子把柴火捆往肩头上扶了扶:“乖孩子。” 邱婶子这辈子不易,前头两任老爷们儿都嫌她生不出娃,踹了她。现如今这第三任老伴儿虽说比她小两岁,又穷得叮当响,好在是个实心眼儿,两口子在屯子里起早贪黑,愣是把这老来子养得虎头虎脑。 墩子仰着小脸,睫毛上挂着汗珠:“谢谢富大嫂,富大嫂啥时候也生个乖孩子呀?墩子可以帮富大嫂带弟弟玩儿!” 听到这话,张芬芳鼻子突然泛了酸。她扭过脸瞅着自家院子,回想着上一世孩子们在院子里头来回跑的场景。她抬手抹了把脸,也不知是让风吹的还是咋的,眼眶子有点发热:“快进屋吧,扛着柴火多沉!” “嗯那。”墩子清脆应了一声,扛着柴火进了屋。 日头正往西边山梁子上落,金色的光片子把土坯房的墙照得暖烘烘的,可张芬芳的心却冷飕飕空落落的直往下坠。 张芬芳换下身上的脏衣裳,拎着棒槌到井台边儿哗啦哗啦搓洗起来,搓完了衣裳拧成疙瘩,又甩了甩搭在晾衣绳上。然后她便捶着后腰往西屋走,心里合计着上炕直溜直溜腰,待会儿就去灶房烧火做饭。哪成想屁股刚沾炕席,脑袋往枕头边一歪,眼毛还没眨乎几下就呼呼睡着了。 等她扑棱一下醒过来,窗户外头黑得跟泼了墨似的,炕梢那头亮着盏昏黄的煤油灯。富兴正猫腰往炕桌上摆着碗筷,六个苞米面饼子码得溜齐,面饼子边儿上还沾着锅巴,金黄酥脆的。一碗白菜汤飘着油星儿,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最惹眼的是桌上那小铝盆,盆口扣着个蓝边儿瓷碗,碗沿儿底下渗着油花儿,也不知藏着啥好吃的。 富兴见芬芳揉着眼睛坐起来,慌忙把手往大腿上一抹,咧着嘴笑着说道:"可算醒了!快趁热乎吃饭吧媳妇儿!" 芬芳瞅着炕上的饭桌,眉头拧成个疙瘩:"谁让你把桌子支俺屋来的?" 富兴赶紧搓着大手,眼皮耷拉着一脸贱兮样:"这不天擦黑儿了嘛,俺怕你懒怠挪窝去东屋,就在灶房把饭菜拾掇利索,端过来了。你看这面饼子,俺特意多撒了把黄豆面,香着呢!等你吃完了,俺拿笤帚疙瘩把炕扫得溜干净,保证不耽误你铺被睡觉,中不?" 张芬芳面色冷漠没吱声。富兴急忙拿碗给她盛白菜汤,尽挑着白菜帮子往她碗里倒,汤面上浮着的油星儿晃得煤油灯芯子直跳。他又捏起个带焦嘎的饼子往她手心里塞,饼子边儿上的黄豆面簌簌往下掉。末了才跟变戏法似的把铝盆往前推,指尖在盆沿上蹭了蹭油星子:"媳妇儿,你瞅!" 蓝边碗揭开的刹那,一股子酱油混着鸡蛋的香气扑面而来。铝盆里的鸡蛋糕颤巍巍的,嫩黄的糕体上戳着几个蜂窝眼,表层淋的酱油正顺着盆沿往下渗。富兴搓着手嘿嘿笑,眼角堆着褶子:"昨儿瞅见老母鸡在草垛里下蛋,俺赶紧拾掇了,想着你上次没吃着" 张芬芳的目光刚撞上鸡蛋糕,手指就猛地攥紧了饼子。焦黄的饼渣子从指缝里漏下来,掉在裤面上。她眼睁睁看着糕体上的油花晃啊晃,忽然就看见上一世的冬天,儿子端着豁口碗站在灶台边,小手扒着锅沿儿瞅着蒸鸡蛋的热气,喉结一滚一滚地咽唾沫。最后,富兴却把蒸好的鸡蛋糕端去了刘寡妇家里,儿子一口都没够着嘴,只能蹲在灶房墙角啃着冷窝头。 煤油灯芯子滋滋响了两声,灯花爆开来的瞬间,张芬芳回过神来,上一世的画面就像根针似的扎着她的心尖,疼的清晰,真切。 张芬芳伸手一把将鸡蛋糕打翻在地。 啪嚓!铝盆砸在炕沿儿上打了个旋,嫩黄的鸡蛋糕糊了半地,酱油汤顺着炕席缝往泥地上渗。张芬芳的手背青筋直蹦,指甲掐进掌心都没觉出疼,眼瞅着富兴蹲下身去捡碎碗碴,突然抓起桌上的白菜汤碗就扔了过去。瓷碗擦着他耳根子砸在墙旮旯,白菜汤溅了一墙。 "你不知道俺最讨厌吃鸡蛋糕吗!"她的嗓门儿抖得跟筛糠似的,布褂子襟口都让气得直颤。 富兴蹲在地上仰着脸,俩眼珠子瞪得溜圆。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俺.俺不知道这事儿啊!"他手掌在地上胡噜着鸡蛋糕渣,指甲缝里渗进酱油色,"俺记得你最喜欢吃鸡蛋糕了." 张芬芳突然扑到炕边,抓起富兴沾着蛋液的胳膊就往炕沿上撞,"当初儿子馋鸡蛋糕哇哇哭,你是咋说的,你说俺肚子里出来的玩意不配吃!你现在拿这玩意儿搁这恶心谁呢!" 富兴一脸惊恐:“媳妇儿,你,你说啥呢?俺,俺咋听不明白呢?” “滚,滚出去!”张芬芳嘶声力竭。 富兴慢慢起身,手掌心里扎着碎碗碴也不知疼,只是伸着胳膊去够墙角的笤帚疙瘩。窗外的老槐树影子晃到窗纸上,把煤油灯的光切成一缕缕的,正照着张芬芳簌簌发抖的肩头,还有她苍白的面孔。 第13章媳妇别打脸 张芬芳这一夜睡的不好,炕头烙得脊梁骨发疼,好不容易眯着了,那梦跟老电影似的放。梦里三个崽子瘦得皮包骨,小脸蜡黄,瘪着肚子嚎得撕心裂肺,好似下一秒就要饿死了。张芬芳急忙往厨房扑,掀开锅盖一看——灶台上冷锅冷灶,连半拉窝头渣子都找不着!画面一转。刘寡妇扭着水蛇腰站在当院,大红棉袄扎眼得很,她家狗娃子正吸溜着富兴递过去的鸡蛋糕,油汪汪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再看富兴那狗犊子,居然把胳膊往刘寡妇膀子底下一塞,三个人凑一块儿龇牙笑,那模样就像看耍猴儿似的瞅着她! “呼!”张芬芳猛地一激灵,连人带被滚到炕沿儿,胸脯子上下起伏呼哧呼哧的喘。满屋子还飘着鸡蛋糕那股子甜腻腻的馊味儿,她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珠子还是委屈的泪水,顺着指缝啪嗒啪嗒往粗布衫上掉。 “这杀千刀的王八犊子!”她扯着嗓子骂,脚丫子在地上乱蹬着找鞋,抄起墙角的扫疙瘩就往东屋杀过去。扫杆子拍在门框上哐当响:“富兴你给老娘滚起来!上辈子坑得俺娘几个活不下去,这辈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东屋富兴正打着呼噜睡的正香,张芬芳抡圆了条帚疙瘩,照着富兴后腰眼儿就下了死手,"啪"地一声脆响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富兴跟被踩了尾巴的驴似的腾地就蹦起来,飞着边的里裤散着直晃荡:"哎哟俺的妈!媳妇儿这是咋了呢?深更半夜咋打俺啊?" 张芬芳把条帚疙瘩攥得咯吱响,追得富兴满炕绕圈:"上辈子你搂刘寡妇腰就算了,这辈子你还来俺梦里搂刘寡妇腰,你咋那么不害臊呢!" 富兴缩到墙缝里,拿床破棉被挡着脑袋,后脖颈子还露在外头挨抽:"天地良心!俺没搂刘寡妇腰啊."话没说完,就被张芬芳薅着后衣领子拽出来,后脑勺"咚"地撞在窗框上。 "呸!你个挨千刀的!三个崽子饿得啃榆树皮,你倒好,拿精白面哄野小子!” 富兴急得直拍大腿:"冤枉啊!俺没有……"话音未落就被张芬芳揪住衣大襟,挥手又给他一条苕疙瘩:"还不承认!今儿个不把你那骚心剜出来看看,俺张字倒过来写!" 炕席被踩得稀烂,富兴抱着脑袋往被子底下钻,后屁股上早印满了条帚印子:"哎哟亲媳妇儿,有话好好说啊!再打俺就就尿炕啦!" 张芬芳扯开被子继续抽:“王八犊子,俺削死你!让你浪,让你贱!” 富兴躲到了墙犄角,双手护着头:“媳妇儿,别打脸,别打脸……” “王八犊子你还要脸?你要脸能干出那畜生不如的事儿来?今儿俺不扒你一层皮,俺都对不起受苦的娃儿!” 富兴一脸苦瓜相:“媳妇儿啊……你这是冲着啥了吧?俺欺负谁家娃儿了?” 张芬芳叉着腰拿笤帚疙瘩给富兴一顿胖揍,揍得自个儿胳膊肘子都发麻了,嗓子眼儿冒火似的直喘粗气。可那股子憋屈劲儿跟扎了根儿似的,在心里头疯长,半点没消下去。末了儿她实在抡不动了,“啪嗒”一声把笤帚疙瘩甩到墙根儿,自个儿一屁股墩在地当间儿,扯开嗓门就哭上了。 “呜呜呜……啊……”哭声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怎么都收不住,她自个儿都觉的邪门儿,上辈子日子过的那么憋屈都没掉过一滴泪,咋这辈子眼眶就跟漏了底的水缸似的,说淌泪就淌泪? 不管了,她拿袖子胡噜一把满脸的鼻涕眼泪,心里头又酸又涩,反正这辈子没养娃,不怕哭嚎声吓着小崽子们,就痛痛快快嚎一场,把上辈子的憋屈气都嚎出去! “啊啊啊啊……” 张芬芳那嗓门儿跟大喇叭似的,惊得村里不知谁家的老黄狗都跟着“汪汪”叫了两嗓子。 富兴站在一旁瞅着,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想上前劝劝又害怕挨打,就站在炕沿边瞅着,本来就飞边子的大裤衩子,刚刚被抽的又多了几条飞边。 直到后半夜的月亮吊在西厢房檐角,昏黄影儿透过窗棂子斜斜切在炕沿上,张芬芳的眼泪终于哭干了,她起身踢拉着鞋帮子如行尸走肉一样往西屋里晃。 富兴瞅着她往西屋走,急忙从嗓子眼里捞出半口气,轻轻唤了一声“媳妇儿……”张芬芳没应声径直进了西屋,门嘭的一声关上。 夜风凉飕飕的,顺着门缝往里钻,富兴打了一个激灵,他哆嗦着手指想拢龙衣裳,手往后身上摸——好家伙,肩膀头子跟烙铁烫的似的,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婆娘下手是真狠啊……”他揉着腰眼儿拽过被子往里头缩了缩,笤帚疙瘩还歪在墙脚,散了架的竹枝子上挂着半片从他大裤衩子上扯下来的布片子。回想起张芬芳刚刚的眼神——跟淬了冰碴子似的,能把人戳个透心凉。 “唉……”富兴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搓了搓,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她,光着脚丫子就下了炕,他走到西屋黑黢黢的窗户外,贴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没一会儿炕上传来翻身的响动,伴随着含糊的嘟囔:“富兴你个挨千刀的……”他吓得一缩脖子,慌忙回了屋。 第二天一大早,张芬芳和富兴正往生产大队走,俩人眼皮子都坠着青黑,走路跟踩棉花似的发飘。富兴手里攥着半拉干巴饼子,想往张芬芳手里塞,又让她一个眼刀剜回去了。 刚拐过屯子头的大榆树,大队部房顶上的大喇叭就扯着嗓子嚎开了:“通——报!富家村二队张芬芳跟刘寡妇,昨儿后晌在地拢沟子里掐架,可了不敌了啊!踩折了二百一十七棵苞米棒子!村委部研究了,各扣五分公分!都听着没?别学这俩老娘们儿,丁点破事儿就动爪子,丢不丢人!” 喇叭声跟炸雷似的在脑瓜顶转悠,张芬芳眼皮子都没抬,鞋底蹭着土路“刺啦刺啦”走。道边路过的老婶子们,眼珠子跟拨浪鼓似的在她身上骨碌。有那嘴碎的压低了声:“瞅那架势,昨儿指定没少吃亏……”“嘘!别瞎咧咧,人家男人在呢!” 富兴凑到张芬芳耳根子底下,声儿跟蚊子似的:“媳妇儿,五分公分算个啥?俺今儿多刨两垄地,再去后山坡摸俩松蘑,准保把这亏空补上……” 张芬芳猛地停住脚,回身剜他一眼。富兴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手指头在裤腰带上来回搓磨着,想起昨儿张芬芳跟刘寡妇滚在地里时,头发上沾着草屑,衣裳扣子都扯掉了,心里头就跟被猫爪子挠似的,又疼又愧,当时就该多踹那刘寡妇几脚! 大队部门口聚着不少人,见他俩过来都闭了嘴。会计老王头叼着旱烟袋,吧嗒着嘴念账本:“张芬芳,扣五分公分,记上了啊!”张芬芳“嗯”了一声,没说其它。昨儿后半夜哭了那场后,又没睡踏实,这会儿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队长担心张芬芳和刘寡妇再打起来,今儿分工把她俩分开了,张芬芳被分到了菜地, 她拎着筐径直往菜地走。路过牛棚时,听见里头传来刘寡妇的骂声:“张芬芳俺干你八辈祖宗啊,扣俺五分公分还让俺还活不活啊,俺一个寡妇带着崽就够命苦了,你们还都欺负俺,呜呜呜,富兴那忘恩负义的东西,年轻时说稀罕俺,现在和那狐狸精一起欺负俺……” 第14章俺恨死你了 终于熬到了太阳落山,张芬芳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两条腿像灌了铅,脑袋也迷迷糊糊的,后脊梁骨被汗溻得刺啦啦的疼。进了家门她连衣裳都没顾上脱,回到西屋扑腾一下就摔炕头上了,脑袋往枕头上一磕,眼睫毛都懒得眨,整个人就跟要散了架似的哪哪都疼。 富兴下工后没回家,反倒扛着锄头扭头奔了后山。他记着西偏坡那有棵山里红树。前几天儿路过瞅见果子坠得树枝都弯了,现在差不多能红了,他打算撸点回去给媳妇儿吃。富兴猫着腰钻过棘针棵子,手被刺拉出道血印子也不在乎,够着那最红乎的几嘟噜就往下揪,直到把布衫兜子装满这才往家走。 富兴跨进当院就瞅见灶台冰凉,锅沿儿上连个热气儿都没冒,心里咯噔一下:“咋回事?芬芳没回来?”他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儿,脸呱嗒一下就变了色,鞋底子都没沾稳当呢撒丫子就往屋里钻。自打知道张芬芳给老村支书递了离婚证明后,富兴这心里头就开始七上八下的,总怕媳妇儿突然走了。 “哐当”一声,他拿肩膀头子撞开西屋门,见着炕头上蜷着个人影,张芬芳脑袋顶儿挨着墙,半拉花被子裹着身子,正呼哧呼哧睡着。富兴这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扑通”落回肚儿里,他悄摸从兜儿里掏出山里红往炕梢旮旯一放,然后扭头就扎进灶房忙活去了。 也就半个点的工夫,富兴端着一菜一汤往屋里走,见媳妇儿还跟个虾米似的蜷着,就凑到炕边儿,拿手指头轻轻捅了捅她胳膊肘子:“媳妇儿,起来填肚子啦,俺炒了你爱吃的酸辣土豆丝。” 张芬芳喉咙里“嗯啊”两声,眼皮子都没撩一下,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他。放往常,她早该拿眼睛剜过来,骂他打扰她睡觉了,今儿个竟然没吱声,富兴心里美滋滋的,胆子也壮了些,他伸手就去拽张芬芳手腕子。这一拽不当紧,他跟烫着似的猛地缩回手——那手跟烙铁似的烫! “哎哟俺的媳妇儿啊!”富兴慌忙把巴掌贴到她脑门上,那热度能快煎熟个鸡蛋了。他也顾不上别的了,伸手就去拽人:“媳妇儿,你咋烧得跟火炭似的?快起来!俺背你上卫生所扎针去!”说着他半蹲在炕边,膝盖骨差点磕到炕沿,手忙脚乱地去捞张芬芳的腿弯。可他刚搂住她小腿肚子,就瞅见媳妇儿烧得通红的脸蛋上,挂着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张芬芳烧得迷迷糊糊,嘴皮子还不闲着,瘪着嘴直嘟囔:“负心汉……俺恨死你了……”那话音软趴趴的,带着哭腔,像根细麻绳儿似的勒得富兴心口直发紧。他也不搭茬,牙花子一咬,手腕子较着劲儿把人往背上一驮,撒开腿就往卫生所蹽。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可背上的人烧得浑身滚烫,他跑得比兔子都快,鞋底子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到了卫生所,李大夫扒拉了下张芬芳眼皮,拿体温计往她腋下一夹,瞅了瞅刻度直咂舌:“三十九度八!咋才送来?”说着抄起针管抽一瓶安痛定,针尖扎进屁股蛋儿时,张芬芳疼得哼唧一声,富兴在旁边看得直龇牙,比扎自己还难受。 打完针又拿了两片白花花的去痛片,大夫又叮嘱:“回去熬点稀粥,别沾油腥。”富兴连连点头跟接了圣旨似的,背着人就往家跑。 到家时张芬芳额头见了汗,烧劲儿慢慢往下退,可身子软得跟摊烂泥似的,往炕席上一歪就没了动静。富兴撩开她额前的湿头发,见她嘴唇干得爆皮,赶紧跑儿到水缸旁舀瓢凉水,又想起大夫说要喝温水,忙把水灌进搪瓷缸子里,蹲在灶坑前就着余温焐热。等他端着水回到屋,正瞅见张芬芳拿手背抹眼睛,嗓子眼儿里“嘶哈”直抽气。 “咋了媳妇儿?”富兴慌忙凑过去,就见她捂着脖子直皱眉,那难受劲儿跟吞了玻璃碴子似的。 “嗓子眼儿……疼得跟刀剜似的……”张芬芳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疼的直皱眉。 富兴心里一揪,赶紧把温水递过去:“快喝点水润润,俺这就去熬小米粥,搁俩蜜枣儿,甜乎的顺嗓子。” 他跑儿进灶房,淘米时手都有点抖。往日里张芬芳总骂他,瞪他,要不就是不搭理他,如今生病了到倒温顺的像一只小猫儿,他这心里头是又担心又开心。 等富兴端着稠乎乎的小米粥进屋时,张芬芳正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富兴赶紧把碗搁在炕桌上,又抽了个枕头垫在她背后,舀了一勺粥吹了又吹,才递到她嘴边:“张嘴,俺喂你。” 张芬芳瞥了他一眼,嘴唇抿了抿,到底是抵不过肚子饿,忍着嗓子里的干疼,小口小口把粥喝了。富兴见她肯吃东西,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 第二天鸡叫头遍富兴就爬起来了,他做好饭将家里收拾妥当,便揣着俩窝头打算往地里走,回头瞅了眼西屋窗户,心里头又有些放心不下张芬芳。他怕媳妇儿一个人在家闷出啥心病来,路过邻居邱婶子家时,他扯着嗓子喊:“大婶!让你家墩子上俺家待会儿呗,陪你芬芳嫂子唠唠嗑解闷!” 没一会儿功夫,院门外就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墩子这小兔崽子扯着嗓子喊:“富大嫂!俺来啦!” 张芬芳正倚着被垛发呆呢,听见动静赶紧坐直身子,原本耷拉得跟霜打茄子似的脸,立马挤出个笑模样,啪嗒啪嗒拍着炕沿儿,示意他上来坐。 那小崽子跟个猴儿似的,小手往炕沿上一撑,扑棱一下就蹦上来了,他歪着脑袋瞅张芬芳的屁股,小眼珠滴溜乱转:“富大嫂,昨儿李大夫是不是拿大长针戳你屁股蛋子啦?还疼不疼?” 张芬芳嗓子眼跟堵了棉絮似的,只能咧着嘴摇头,眼角笑出些细纹。墩子见她不搭话,又往前凑了凑,小鼻尖都快碰到她衣襟了:“那你哭没哭鼻子呀?俺上次打针疼得嗷嗷叫,俺娘说俺是熊包蛋子!” 张芬芳笑着摇摇头。 “嘿嘿,富大嫂你真能耐!”墩子竖着大拇指,忽然瞥见炕梢旮旯的山里红,馋得他小舌头直舔嘴唇,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张芬芳早瞅见他那馋样儿了,挪着身子到炕梢,抓了把最大最红的塞进他衣裳兜里。 墩子忙不迭用小手捂住兜,跟护崽儿的老母鸡似的,生怕果子掉出来,小脸蛋憋得通红:“谢谢富大嫂!”他扭扭捏捏地蹭着炕席,忽然又想起啥似的,仰着小脸问:“这是富大哥给你摘的不?昨儿俺瞅见他钻后山了,裤腿子还挂着刺棵子呢!” 张芬芳手指尖捏着颗山里红,半天没吱声,末了才哑着嗓子说:“快出去玩吧,别在屋里闷着。”她怕自个儿病气过给孩子,边说边挥手不敢让他在屋多待。 墩子“哎”了一声,扑棱下炕,脚丫子还没沾地呢,就扯着嗓子喊:“富大嫂再见!俺吃完了还来拿!” 第15章可爱的墩子 墩子没往屯子外跑,就在院当间儿撒欢儿。左手捡块溜光的小石子儿往墙根儿扔,惊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咯咯"骂街;右手逗弄着刚下完蛋的老抱子,手指头差点让鸡嘴叨出火星子。张芬芳猫在屋炕上瞅着,心里头那股子憋闷劲儿才算散了些,她转身下炕寻思着先拾掇拾掇屋子,再给墩子整点好吃的。 墩子疯跑了几圈后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的一屁股蹲在门口磨盘上,吧唧吧唧咬着张芬芳给的山里红,酸得小眉头皱的跟豆包褶子似的。 张芬芳舀出一瓢黄澄澄的苞米面,抄起细罗在锅台上筛得簌簌响,她打算晌午头给墩子搓碴条吃。正揉着面团,大门口"哇"地炸开一声哭嚎:"你快还给俺!这是富大嫂给俺吃地." "放你娘的罗圈屁!"狗娃子的嗓门跟炮仗似的蹦出来,"这红果儿是俺干爹拿弹弓子打下来的,你偷摸揣兜儿里想偷吃?"话音没落稳当,"啪啪"两声脆响劈空而来,紧接着墩子的哭声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嚎得那叫一个响亮。 张芬芳面团子往案板上一摔,鞋底子都没顾上提溜利索,趿拉着就往门外窜。到了门口一瞧,可不得了——狗娃子跟小狼崽子似的把墩子按在地上,屁股蛋子骑在人家肚子上,俩脏手正往墩子衣兜里掏山里红。墩子虽说是个奶娃子,却拿胳膊死死护着兜口,脸蛋子蹭得跟锅底灰似的,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张芬芳见状气得脑门子直蹦青筋,上去就薅住狗娃子后脖颈子上的烂衣领,跟拎小鸡仔一样给他提溜起来,"啪嗒"一声甩在墙根儿下。然后转身赶紧把墩子搂进怀里,墩子那小身板抖的厉害,还抽哒抽哒的。张芬芳狠狠瞪着狗娃子,嗓子眼因为昨儿个发烧哑得跟破锣似的,可骂人的气势没短半截:"小兔崽子再敢动俺家墩子一根汗毛,俺就抄铁锹片子削你脑瓜子!" 哪承想狗娃子见她哑嗓子拉嗑,压根没害怕,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黄澄澄的大鼻涕,冲她吐着舌头做鬼脸:"略略略!破锣嗓子臭婆娘.俺就揍他咋地?你有本事追上来打俺啊!跑不过俺吧?气死你个臭婆娘."狗娃子边说边拍着屁股蛋子往屯子口窜。 张芬芳瞅着他那欠揍样儿,顺手从墙根摸起个杏核大的石子儿,甩手就朝他脚后跟撇过去。也是活该狗娃子倒霉,他正好就踩上了那块石头子,整个人没站稳"哎哟"一声狗啃泥摔在地上,手捂着膝盖就开嚎。那哭声跟杀猪似的,嚎得整个屯子都能听见,膝盖骨那儿立马鼓起个紫巍巍的大包,血珠子顺着泥道子往下渗。 张芬芳搂着还在抽哒的墩子,瞅着狗娃子在地上滚成泥猴,叉着腰骂道:"跟俺耍横?也不瞅瞅你裤裆里那玩意儿长齐整没!再敢来俺家院门口瞎晃荡,看俺不拿笤帚疙瘩抽你腚板子!"说着低头给墩子擦脸上的泥泪,"乖宝儿,咱不哭,富大嫂这就给你做碴条吃,黄瓜大酱卤子" “嗯”墩子抽抽嗒嗒的点头,然后张芬芳抱着他进了屋。 晌午头里,邱婶子跟她老爷们儿扛着锄头收工刚进当院,就瞅见墩子骑在两家交界的土坯墙头上,手里捧着豁了口的粗瓷大碗,正“秃噜秃噜”往嘴里扒拉碴条。那小脚丫甩搭着,踢哩踏啦地敲着墙根儿,一条裤腿子还卷着,露着沾了草屑的小腿肚子。 邱婶子把锄头往墙根儿一靠,叉着腰就吆喝:“你个小讨债鬼,蹲墙头上作啥妖呢?跟个猴儿似的!” 墩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喊:“娘!富大嫂给俺盛的碴条,搁了黄瓜卤子,香得嘞!俺都造两碗啦!”说着还把碗往前一伸,碗底儿刮得锃亮。 “造两碗?”邱婶子几步凑过去,伸手就去扒拉墩子的小肚子,“快下来吧你!瞅你这肚皮圆得跟老母猪揣崽似的,再吃该撑破了!” 这边话音未落,西屋的门帘“哗啦”一挑,张芬芳系着补丁围裙走了出来,手里还擦着湿漉漉的手巾。她眉眼带笑:“邱婶子回来啦!” 邱婶子抬头应着:“哎,回来喽!昨儿听说你发烧了,今儿身子骨咋样?强实点没?” “好利索啦!”张芬芳摆摆手,鬓角的碎发让汗黏在脑门上,“昨儿歇了一宿,今早起又喝了碗红糖水,啥事儿没有!你看俺这不是能颠颠儿做饭了嘛。” 邱婶子往屋里瞅了瞅:“富兴兄弟还没回呢?” “他去南沟刨土豆子了,”张芬芳叹了口气,往院外望了眼,“那道儿老远了,来回得一个钟头,晌午就不赶儿回来吃饭了。” “那哪行啊?”邱婶子立马皱起眉头,伸手就去够墙头上的墩子,“墩子,下来!一会跟你娘回家热饭,给你富兴大哥送沟里去。” 张芬芳赶紧摆手:“可别介!早上他揣了俩玉米面饼子,又灌了壶凉白开,够对付一顿了。再说墩子才多大点儿,可不敢让孩子自个儿跑那么远。” “嗨,小孩子家腿脚麻利,”邱婶子把墩子从墙头上抱下来,往地上一放,还拍了拍他屁股上的土,“俺家墩子是属兔子的,跑起来比野狗都快!你家锅里碴条还有剩不?没剩俺回家做饭时多焖点高粱米,再炒个鸡蛋酱,让墩子一并捎过去。” “真不用麻烦婶子……”张芬芳还想推辞。 “啥麻烦不麻烦的!”邱婶子打断她的话“邻里邻居住着,哪能看着自家人饿肚子?就这么定了!”说完拽着墩子就往自家院门走:“你赶紧回屋把碴条装好,俺换件衣裳就做饭去!” 墩子被拽着走,还回头朝张芬芳喊:“富大嫂,你做的碴条真好吃!明儿俺还来蹭饭!” 张芬芳站在当院笑眯了眼,冲着邱婶子背影喊:“婶子,那俺就不跟你客气了!” 第16章出大事儿啦 日头正毒,富兴蹲在地头垄沟里吃着晌午饭儿。手里的苞米面大饼子硬邦邦的,咬一口直掉渣,就着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往下咽。他瞅着跟前满地的土豆子,心里头就跟长了草似的着急回家——昨儿夜里媳妇张芬芳还发烧呢,小脸烧得通红,嗓子疼得喘不上气,也不知今个咋样了。想着赶紧把这点活干完,麻溜赶回家看看,他使劲往嘴里塞了两大口饼子,噎得直抻脖子。 正狼吞虎咽着,身后突然扬起一嗓子:“富兴——!” 这嗓门又尖又亮,跟二踢脚似的炸在耳边。富兴脊梁骨一僵,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刘寡妇。他故意闷头假装没听见,耳根子却气得发烫。哪成想后颈子突然被人搂住了,一股廉价雪花膏混着汗味的气息扑过来,刘寡妇的身子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上了他后背。 “哎呀俺的兴哥!”刘寡妇的声音甜得发腻,“这晌午头日头毒,地里头连个喘气的都没有,你还装啥正经呢?” 富兴“蹭”地站起来,他黑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指着刘寡妇的鼻子就开吼:“你这老娘们咋回事?手脚咋不老实呢!” 刘寡妇往前凑了半步,胸脯子一挺:“兴哥,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俩好过这事屯子里谁不知道……” “你少提以前的事!”富兴猛地往前跨一步,眼睛怒瞪着她道:“俺告诉你刘寡妇,俺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现在芬芳才也是俺心尖子上的人!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敢往俺跟前凑,别怪俺下手没轻没重!”他攥着铁镐把的手青筋直蹦,土坷垃被他踩碎了好几块。 刘寡妇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嘴上却不饶人:“你看你那熊样,跟吃了枪药似的……” “赶紧走!”富兴扬起铁镐往地上一磕,“再墨迹俺拿锄头抡你了!” 刘寡妇啐了口吐沫:“呸!装啥大瓣蒜,要不是俺家老爷们死前将俺托付给你,俺才懒得搭理你呢,俺这次来是找你算账地!” “算啥账?” “你家老娘们把俺家狗娃子打的波灵盖哇哇冒血,现在疼的都下不来炕了,这你得给俺个说法……” 富兴不相信张芬芳会平白无故打狗娃子,狠狠瞪了刘寡妇一眼:“那你就去大队告俺,找警察抓俺!”说完拎起铁镐就要去干活,张芬芳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一把又抱住了富兴的腰:“兴哥,你别这样对俺……俺不要名分,咱儿就跟以前一样,你有空过来惦记惦记俺就成……” “松开!”富兴用力挣脱,奈何这次刘寡妇铁了心想和富兴发生点啥,抱的死死的,富兴有些急了,一个脚绊就给刘寡妇绊倒了,可即便如此刘寡妇也没松手,俩人就这样一起摔倒在土豆地里。 墩子拎着生锈的铁饭盒刚到土豆地,日头正晒的土豆地里往外冒着热气。突然,他瞅见垄沟里尘土飞扬,富兴哥骑在刘寡妇身上,巴掌片子跟削土豆似的“啪唧啪唧”往人脸上扇,刘寡妇扯着嗓子嗷嗷叫唤,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墩子吓得铁饭盒“哐当”砸在地上,高粱米饭碴条子撒了一鞋面子。他缩着脖子又瞅了瞅,只见富兴哥裤腰带都松了,刘寡妇的花衬衫扯得露出半截红胸罩,俩人在土豆地里滚得跟泥猴似的。墩子嗓子眼儿发紧,不敢再看拔腿就往村里跑。 “富大嫂!富大嫂——”墩子撞开柴门:“出大事儿啦!” 张芬芳正往窗台上晾山货,听见喊声手一抖,她撩着围裙跑出来,见墩子脸红得跟煮熟的虾爬子似的,胸脯子一鼓一鼓直喘粗气:“慢点儿说,咋啦这是?” “富大哥跟狗娃子娘在西头土豆地干起来啦!”墩子扒着水缸沿儿,舌头都捋不直了,“俺瞅见狗娃子妈四仰巴叉躺垄沟里,富大哥骑人身上,打地啪啪啪响,狗娃子娘叫唤的可大声了,跟杀猪似的……” 张芬芳心里“咯噔”一下,攥着围裙的手指节都发白了:“你可看真了?”她声音发颤,眼睛都红了。 墩子抹了把汗:“俺看真了!狗娃子娘的花头巾都掉了,头发跟鸡窝似的,俩人在地里滚得土坷垃直飞……” 张芬芳咬了咬牙,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墩子说道:“好,嫂子知道啦,墩子赶紧回家歇着吧。” “嗯。”墩子点点头,转身就跑家去了。 张芬芳将解下的围裙往井沿上一撂,屁股蛋子沾上冰凉的青石板,愁着眉眼长长吁了口气。日头爷正往西山头滚,晒得井台边的马齿苋蔫巴巴的,她拿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子,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呸!跟那犊子置啥闲气!上辈子就知道他是裤裆里拴扁担——横是个扯的货,眼瞅着要离婚了,还跟他窝这火气!” 说着话她扑棱扑棱前襟上的灰站了起来,那灰面子沾在布衫上,跟撒了把灶膛灰似的。她突然想起离婚证明那事,也不知老支书那红戳子盖没盖上。 她打算去村支部问问,刚走到门口就见墙根儿下溜达过三只老母鸡和一只大红公鸡,扑棱着翅膀往草垛子钻,她顺嘴啐了口:“跟你们家主儿一个德行!” 村支部大院的大槐树叶子绿得冒油,日头光透过叶隙筛在老支书的旱烟袋上,铜烟锅子亮锃锃的。老头正歪在树根儿底下哼二人转,调门儿拐得跟苞米杆子似的:“小奴家我坐在炕头儿哎……”听见脚步声,眯缝着眼瞅见是张芬芳,吧嗒吧嗒抽了口烟:“哟,富家媳妇,这是有啥事啊?” 张芬芳搓了搓手:“支书大爷,俺问您个事儿呢!前儿个递您那两张纸,红戳子盖了不?” 老支书把烟袋锅子往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在土地里:“你这丫头咋身在福中不知福呢!跟富兴拌两句嘴就要离婚?那小子多能干啊,开春刨地能顶俩壮劳力,搁咱富家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实心眼儿的!要不是前儿几年他爹娘病歪歪的拖累,哪轮得到你……” 张芬芳听到这话有些不乐意了,脖子一梗:“俺知道他和刘寡妇是一对!俺这离婚,还不是成全他俩那对臊壳子!” 老支书吧嗒烟袋的手顿住了,眉头拧成个疙瘩:“净瞎嘞嘞!他跟刘寡妇那是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早翻篇儿了!” “翻篇儿?这篇翻不过去!老村支书,您就把红戳给俺盖上吧!” “那不成,离婚得两口子都同意,都按上手印才行,除非有一方犯了错误!” 张芬芳道:“富兴犯错误了,他和刘寡妇在土豆地里干那事了!老村支书,你赶紧给俺盖上红戳吧!这日子俺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老支书惊得烟袋都差点掉地上,烟丝撒了一裤裆:“这可不能瞎编排!人家男人死得早,孤儿寡母的,你这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俺要瞎说,出门就踩狗屎!”张芬芳拍着大腿赌咒。 老支书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烟,烟锅里的火星明一阵暗一阵。末了把烟袋往腰带上一别,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中!这事俺今晚就去你家说道说道!要是富兴真干了这腌臜事儿,俺非拿鞋底子抽他不可!” 第17章跟他过够了 灶台上的铁锅正咕嘟咕嘟炖着土豆豆角,柴火在灶膛里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到灶门边的柴火垛上。邱婶子拿烧火棍往灶坑沿儿上磕了磕,灰末子簌簌掉在围裙上,忽听隔壁院儿“哐当”一声,跟房盖儿塌了似的。她撩起围裙擦着油手就往当院走,脚底下踩着带泥的布鞋片子,啪嗒啪嗒直响——就见隔壁富兴家窗根底下吵得跟蛤蟆坑开锅似的。 墩子早颠儿到院心,小腿儿往墙根石砬子上一踩,踮着脚尖扒着土墙头瞅,小褂后襟让西北风吹得忽扇忽扇,后腰上的肉都露出来了。邱婶子叉着腰扯嗓子喊:“墩子瞅啥呢?富大嫂家这是炸锅啦?” 那小子让娘一咋呼,跟踩了弹簧似的蹦下来,鞋底子上的泥点子甩得老高,扑棱扑棱跑到娘跟前,唾沫星子横飞:“娘!老村支书骑着二八大杠来了!挎着个绿军挎包,来骂富大哥呢!今儿晌午头富大哥跟狗娃子娘在土豆地打滚干仗啦!” “干仗?因为啥呀?”邱婶子眼睛瞪得跟铜铃铛似的,伸手将墩子拽到跟前,蹲下身问。 墩子歪着脖子,连比划带说:“俺给富大哥送饭时瞅见的!富大哥攥着刘寡妇手腕子,刘寡妇躺土豆垄沟里扑腾,跟捞鱼似的,喊地可大动静啦……” 邱婶子眉头拧了拧,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俺就说张芬芳整天嘟囔富兴往刘寡妇家跑,原以为是她矫情,闹了半天富兴真跟那寡妇有猫腻!怪不得总瞅见他对张芬芳言听计从,合着是干坏事儿心亏得慌!”说着就解下腰里的围裙往富兴家走,鞋底子蹭着地上的鸡粪都没觉乎,墩子跟个小尾巴似的在后边颠儿。 刚进富兴家院门,就见张芬芳掐着腰站在窗根下,眼睛红得跟熟透的烂柿子似的,鼻尖上还挂着泪珠。邱婶子三步并两步上去挽住她胳膊,朝着蹲在门槛上的富兴就开骂:“好你个富兴!家里守着西施不满足,偏去扒拉烂酸菜帮子!俺可告诉你,今儿这事不说道说道,俺跟你没完!” 富兴蹲在那儿活像霜打了的茄子,手指头在膝盖上搓来搓去,裤腿都快搓出窟窿了,胡茬子上还沾着从土豆地里带回来的黑土灰。他抬头瞅邱婶子,嗓子眼儿跟塞了把沙子:“婶子你别听风就是雨啊!俺跟刘寡妇清白着呢……” “清白?”邱婶子往地上呸了一口,“俺家墩子晌午头瞅见你俩在土豆地里抱成一团,手都搂到人家后腰上了!亏得芬芳惦记你没吃午饭,给你煮了碴条子让墩子送去,你可倒好,净整这埋汰事儿!” “俺没有!俺真没有啊!”富兴急得直拍大腿,裤腿上的土灰簌簌往下掉。 正吵着,老村支书“吧嗒吧嗒”裹了两口烟袋锅子,黑黢黢的烟油子蹭在榆木凳腿上,跟长了块瘊子似的。他拿烟袋锅子指了指墩子:“别搁这儿呛呛了!墩子你麻溜儿去喊刘寡妇过来对质!” “哎!”墩子应了一声,小腿肚子一转,跟个兔子似的蹿没影了。 没一袋烟功夫,刘寡妇领着狗娃子来了,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走一步晃三晃,脑袋瓜扎在脖领子里,用块洗掉色的旧手绢捂着脸。老村支书拿烟袋锅子敲了敲窗台:“咋地啦?做了亏心事儿没脸见人啦?” 这话音刚落,刘寡妇“扑通”一声坐地上,扯着嗓子就嚎开了,哭腔能传出二里地:“哎呀我的老天爷啊!俺孤儿寡母的咋就这么遭罪啊!你瞅瞅富兴给俺打的……老村支书你可得给俺做主啊……” 她这么一哭,众人可瞅清楚了——左脸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嘴角还挂着血痂,模样瞅着怪瘆人。邱婶子惊得直拍大腿:“哎哟喂!富兴你咋下这狠手呢!”连老村支书都皱起眉头,转头问富兴:“这是你干的?” “嗯哪。”富兴闷声闷气点点头,脑袋垂得更低了。 老村支书拿烟袋锅子点着他鼻子尖,又气又笑:“你说说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咋给人打成这样呢!” 邱婶子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啪”地拍在墩子屁股上:“你个小犊子,净搁这儿传瞎话!”墩子揉着屁股喊冤:“娘……俺真瞅见他俩抱一起在土豆地里打架了……”邱婶子慌忙捂住他嘴,冲张芬芳堆起笑脸:“大妹子,这是场误会,对不住了啊,俺回去就拿笤帚疙瘩收拾这小崽子!” 老村支书瞅了瞅刘寡妇,又问道:“富兴,你到底咋回事?拥护啥给刘寡妇打成这样?” 富兴蹲在门槛上,手指头搓得更急了,膝盖上的土灰扑簌簌往鞋窠里掉。突然他一拍大腿,嗓子眼里像塞了把沙枣刺,哑着嗓子喊:“她非礼俺,她抱俺后腰!” 这话跟个炸雷似的劈在当院,给老村支书听一愣一愣的。 刘寡妇一听这话,嚎哭声陡然拔高,在地上打起滚来,发髻散了,沾着草屑的头发糊在肿脸上:“你血口喷人!俺男人走得早,俺拉扯狗娃子容易吗?” 老村支书拿烟袋锅子“咚咚”敲着窗台:“别吵吵!刘寡妇,你说说大晌午头子的你跑土豆地干啥去?” 刘寡妇坐在地上上,袖子往颧骨上狠劲一抹,露出青红交错的巴掌印子:"老支书哎!张芬芳那娘们把俺家狗娃子腿踹得跟血葫芦似的,俺到西坡土豆地找富兴想跟他掰扯掰扯去,哪成想富兴把俺打成这样啊!"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子:"您瞅瞅这伤,这不是骑俺脖子拉屎吗?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糟践俺们孤儿寡母啊." "你撒谎,狗娃子是自己摔地!"墩子突然蹦出来,小褂子纽扣崩开一颗,"狗娃子抢俺的山里红,富大嫂刚说两句,他自个就跑摔了!" 狗娃子梗着脖子往前窜:"那是干爹给俺打的山里红!" "才不是,那是富大哥给富大嫂打地!"墩子叉着腰直蹦高,脸蛋子红得跟灶膛似的。 "那是俺干爹给俺的!"狗娃子不服气,脚后跟直跺地。 "都给俺消停点!"老村支书"啪"地把烟袋锅磕在窗户台上,铜烟嘴子震得直颤,"再搁这儿瞎嚷嚷,俺拿烧火棍削你们俩屁股蛋子!"他磕了磕鞋底子上的烟灰,三角眼往张芬芳身上一瞟:"富家媳妇,这事儿算整明白了,富兴跟刘寡妇压根没那腌臜事,你俩好好过呗,离啥婚啊。" 张芬芳冷漠的摇摇头:"支书您就痛快点给俺盖红戳吧!俺跟他过够了!" 话音未落,富兴蹭的窜过来,他一把攥住张芬芳手腕,糙手心里全是汗:"媳妇咱不离婚中不?俺不离!俺啥都听你地!" "撒开!"张芬芳猛地甩脱他的手,扭过脸去:"俺死也不跟你过了!" 老支书瞅着直叹气,烟袋锅在手里转了几圈:"行吧行吧,你们自个儿唠扯去。"他弯腰拾起墙根的拐棍,冲刘寡妇一努嘴:"你也麻溜回家,狗娃子跟俺走,俺家里有紫药水给你拿点抹抹。" 刘寡妇嘴撇得能挂住油壶:"这就拉倒啦?富兴把俺揍这样白揍啊?" "咋地?"老支书拐棍往地上一顿:"你当俺不知道你咋挨的揍?"他戳了戳刘寡妇后腰,"以后见着富兴绕着走,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贴,听见没?赶紧滚犊子回家!" 刘寡妇心有不甘地从地上爬起来,瞅见富兴还在拽张芬芳袖子哄她,气的拳头紧紧的攥着。 第18章下不去嘴啃 老村支书和刘寡妇前脚后脚出了院子,邱婶子又摩挲着张芬芳的手,苦口婆心劝了几句,这才领着墩子迈着小碎步踅摸走了。 富兴脸皱巴得像泡发的冻白菜,眼皮子直眨巴,瞅着张芬芳哆哆嗦嗦开口:“媳妇啊!俺真没干那对不起你的事儿!俺对天起誓,要骗你,叫五雷轰顶,来世变土坷垃里的蝲蝲蛄!” 张芬芳白他一眼,梗着脖子怼:“你爱咋整咋整!跟俺毛关系没有!俺告诉你,这婚,俺铁定离!” 话音刚落,张芬芳转身就往西屋走,富兴急得脚跟子直跺,急忙扑上去,薅着张芬芳后襟就不撒手:“媳妇儿!别介呀!这两天咱俩不挺好的吗?邱婶子都说了,你晌午还给俺做碴条子呢!” 张芬芳剐了他一眼,照他胸口一下给他推了出去,她恨得牙痒痒:“别往自个儿脸盘子上贴金!那碴条子是给俺自个儿垫肚子的,轮得着你?”说罢一甩门,“哐当”一响,震的门框上的灰都飞起来。 富兴瞅着紧闭的门,手挠后脑勺,脚底下长草似的磨磨唧唧转圈圈,嘴里不停嘟囔着:“这咋整啊……这咋整啊……” 刘寡妇捂着半拉脸往家蹽,刚跨过村口那道小河套,就听见村西头老光棍儿罗老五扯着公鸭嗓子吹口哨,那调门儿拐了八道弯,透着一股子浪劲儿。 刘寡妇猛一抬头,瞅见罗老五正站在河套上游的土坡上,手插裤兜,歪着脖子冲她挤眉弄眼。那老小子破布衫敞着怀,露着雀黑的肚囊子,他拿脏袖口抹了把脸,眼神跟黏痰似的往她身上糊。 她啐了口唾沫星子,白眼仁儿翻得溜圆,可转眼眼仁儿滴溜一转,嘴角撇出个贼兮兮的笑。粗布袖子往手腕上一撸,冲罗老五勾了勾手指头:“哎!说你呢,罗老五!麻溜儿滚过来!” 王老五这辈子就好琢磨女人,可天生属耗子的——胆儿小。平时也就敢隔着二里地撩骚两句,要不就黑灯瞎火偷摸趴人后窗根儿听墙根。这会儿见刘寡妇招手,哈喇子差点流到前襟上,搓着大手颠儿颠儿跑了过来。可凑近一瞅刘寡妇的脸,刚才那堆褶子笑纹儿唰地就僵住了:“俺的个亲娘嘞!刘寡妇,你这脸……昨儿跟谁家老爷们上炕被人家媳妇儿揍这样?青一块紫一块跟开染坊似的……你还是等脸消肿了再找俺吧,就你这样式儿的,俺……俺下不去嘴啃呐!” “去你的腚眼子!”刘寡妇抬腿照他屁股蛋子就是一脚,踢得罗老五趔趄着差点坐河套里:“少搁这儿扯犊子!俺问你,想不想睡女人?” 王老五揉着屁股直咧嘴:“咋不想呢?可谁能看上俺这穷光蛋……” “嘿,还真有!”刘寡妇压低了嗓门,往他跟前凑了凑:“知道富兴媳妇,张芬芳不?人家经常跟俺念叨呢,说瞅你干活儿挺实在,会疼人,为了你都要跟富兴离婚那?她让俺给你带句话晚上八点,让你去村部后墙根那棵老歪脖子树下等着,有正经嗑跟你唠!” 王老五眼珠子瞪得跟铜铃铛似的,笑地露出满口大黄牙,他伸手就想抓刘寡妇胳膊:“真……真的假的?芬芳妹子能看上俺?她男人那镐头棒子不得劈了俺?” 刘寡妇一把拍开他的脏手,撇了撇嘴:“富兴哥稀罕地是俺,全屯子谁不知道俺跟富兴哥是一对儿,等俺守丧期一过,俺俩是要睡一个炕地。你爱信不信,俺可把话带到了,错过这村没这店。” 刘寡妇说完扭着腰就走了。 罗老五站在河套边“呸”地啐了口黏痰,手指头抠着后槽牙缝里的韭菜渣。刘寡妇那句“张芬芳说你会疼人儿”像根鸡毛在他心尖搔刮,喉结上下滚动着骂了句:“扯臊皮子!”可脚底板却跟长了弹簧似的,撒丫子急忙往家跑,想着得先拾到拾到自己,洗洗澡,别熏到芬芳妹子。 水缸里的水瓢让他舀得“哗啦啦”响,粗布汗巾在脊梁上搓得直冒火星子,搓下来的灰泥跟煤渣子似的往脚面堆。他弯腰掬水冲头,水珠顺着络腮胡往下滴,砸得水缸沿上的胰子“吧嗒”掉块碴——那是去年赶庙会时花两毛钱买的,闻着一股馊瓜篓子味,他却稀罕得跟揣了块香胰子。 洗澡后他甩着水珠往屋里钻,炕梢的木头箱子让他拽得“吱扭”怪叫,翻出件藏青土布褂子。领口磨得透亮的补丁跟狗啃似的,他凑到窗玻璃前比划,见第三颗盘扣错进了第五个眼儿,鼓囊囊像揣了俩生鸡蛋,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赶明儿让芬芳妹子给俺重新绱俩扣襻。” 富兴做好饭后张芬芳却一直不开门出来吃,屋里煤油灯也没点,黑漆漆一片。富兴担心张芬芳病还没好利索,又不吃饭,病再严重了,在西屋门口急的团团转。 这时候,墩子端着一碗白菜汤泡饭来了,他仰着小脑袋小声对富兴说:“富大哥,你瞧俺地。”话音未落,脏乎乎的小手“邦邦”拍门:“富大嫂哎!俺今晚又尿炕啦,俺娘拿笤帚疙瘩追着打,俺钻你被窝暖和暖和呗! “吱呀”一声门板裂开道缝,张芬芳探出头,她一把将墩子薅进屋,然后门板“砰”地关上了,看也没看富兴一眼,随即煤油灯亮起。 墩子将饭碗举到张芬芳跟前,眼巴巴的看着她,说道:“富大嫂,吃饭,俺娘说生气也不能作践自己。” 张芬芳一看见墩子心情就好了,她揉了揉墩子的小脸蛋,笑了笑:“好,富大嫂吃,墩子给俺地,嫂子肯定吃。”说着,她伸手接过碗放在炕沿边,然后将墩子抱上了炕:“今儿晚上跟嫂子睡,嫂子不嫌弃墩子尿炕。” “嘿嘿嘿,快吃饭饭!”墩子催她。 “嗯那,嫂子这就吃。” 富兴听到屋里头的对话,这才放下心,自己也去灶台边吃饭了。 这功夫,狗娃子突然跑了进来,富兴抄起烧火棍一把拦住他,问道:“你个兔崽子,黑灯瞎火地你来干啥?” 狗娃子往旁边一闪,道:“俺来找你媳妇。” 富兴的烧火棍当啷一声扔在地上:“有啥事,跟俺说一样。”他上前一手拽着狗娃子肩膀头的衣服,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满是厌恶。 “不行,俺必须得亲自跟你媳妇说,这是老村支书告诉俺地。”狗娃子见富兴脸色不好,怯生生的用余光瞄着他,准备随时逃跑。 富兴听是老村支书让他传话,一把松开了他。狗娃子急忙窜进屋,隔着西屋门说道:“老村支书让你晚上八点去支部后院歪脖树下等着,他给你盖了红戳的离婚证明。让你准时去,耽误点就当你不离婚了。” 张芬芳听着眉头一皱,门外又传来狗娃子声:“你听到没有?” “听见了。” 见张芬芳回应了,狗娃子撒丫子就跑了院。富兴立在当院瞅着西屋窗户,见那团影子开始下炕穿衣裳,心口像是有针扎似的疼。 第19章你最缺男人 张芬芳让墩子在屋里先睡着,她换了身衣裳就出了屋,出了院子后她四处瞅了瞅,黑灯瞎火的道上没啥人影,她猫着腰直奔村支部后腚门儿,月黑风高的夜里,屯子西头的狗吠声稀稀拉拉, 这村支部后院是前年老支书家的老宅改的,后墙根儿长着棵歪脖老榆树。张芬芳贴着墙根儿往里头蹭,鞋底子踩在青苔上直打滑。“呸,这刘寡妇让狗娃子捎话,指定没安啥好心眼子!”她心里骂骂咧咧,刚拐进后院儿,就见歪脖树底下有个黑影晃来晃去,跟个吊死鬼似的。 她眼尖,瞅见墙根儿旮旯立着把铁锹,木把儿上还挂着块破抹布。张芬芳顺手抄起铁锹,掂量两下觉得沉乎,心说“管你是哪路毛鬼神儿”,憋足一口气,蹭地一下冲过去,照着黑影后脖颈子就抡。 罗老五听见身后有风声,刚转身问出半拉“你来啦……”后脖子就跟挨了一闷棍似的,“嗡”地一声眼前发黑,手里攥着的一束野花“啪嚓”摔在地上,人直挺挺往前栽,噗通一声趴在草窠里。 张芬芳拎着铁锹喘着粗气,蹲下身用鞋底子戳了戳黑影,借着墙头透过来的月光一瞅,嚯,这不是村头好偷鸡摸狗的光棍子罗老五嘛!她啐了口唾沫:“忒!这就是那刘寡妇想出的损招儿,你最缺男人了,还是留给你吧!” 张芬芳薅着罗老五的后衣领子往仓房拖,这人死沉死沉的,鞋底子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印子。仓房里一股子烂土豆子味儿,她把人往草垛上一摔,转身抄起铁锹躲到墙旮旯里。墙头上的瓦松在风里晃悠,她心里跟猫抓似的:“刘寡妇那骚娘们儿准保得来瞧热闹,指不定想咋编排俺呢!” 没等一袋烟功夫,院墙头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刘寡妇猫着腰从月亮门儿钻进来,脑袋瓜左顾右盼的,嘴里小声啧啧着:“这罗老五咋回事儿,都啥时候还没来?莫不是和张芬芳找别地方耍去了?”她往前蹭了两步,见院子里空落落的,也就不偷偷摸摸的了,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张芬芳躲在墙根儿下,攥铁锹的手心直冒汗。瞅见刘寡妇大摇大摆走到歪脖树下,那架势跟逛自家院子似的。趁这娘们儿弯腰捡罗老五掉地上的野花,张芬芳踮着脚摸过去,举起铁锹照着后脖颈子“呜”地就是一下! “哎哟喂!”刘寡妇连哼唧都没哼唧完,像个破麻袋似的栽倒在地,脑袋瓜磕在青砖上“咚”一声。张芬芳扔了铁锹,蹲下身揪着她的头发往起一提——好家伙,眼睫毛都不动弹了。她呸地吐了口唾沫:“让你整天搬弄是非!让你勾搭别人家老爷们!让你上辈子欺负俺!” 拖刘寡妇进仓房可费了劲,这娘们儿穿的的确良裤子滑不溜秋的。张芬芳拽着她的裤腰带,一路把人搡进草垛,跟罗老五堆一块儿。临出门时,她从墙根捡起根碗口粗的柞木棍,往仓房门缝里一别,又搬了块大石头顶住门脚。 做完这些,她一屁股坐在仓房门口的石碾子上,怀里抱着膝盖直乐呵。夜风吹得歪脖树叶子沙沙响,仓房里时不时传来罗老五的呼噜声。张芬芳心里头那叫一个敞亮:“可算让俺逮着机会了!罗老五啊罗老五,你可得争点气使劲弄她,最好让刘寡妇给你怀个崽,也不算俺费这么大劲帮你!” 张芬芳蹲在仓房外头墙根儿下,手里攥着把蔫巴草,耳朵支棱得跟兔子似的。就这么干熬了半拉点功夫,仓房里猛地儿发出“扑棱”一声闷响,吓得蹲在门外头的张芬芳浑身一哆嗦。 紧接着里头就炸出罗老五的骂声,跟踩了尾巴的驴似的:“你个狗娘们!俺就合计着你是骗俺呢!富兴家的咋能看上俺?怕是你自个儿守寡守得都快干出裂纹了吧!虽说长得磕碜点,咋说也是个母的,俺今儿个就当回活雷锋,成全成全你这骚蹄子!”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脆响,跟甩鞭子似的抽了她一嘴巴:“臭娘们,别装睡了。” 刘寡妇“哎哟”一声尖叫,听那动静,腮帮子怕不是又得肿一圈。她刚被这巴掌扇得蒙圈,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呢,就听“跨叉”一声,罗老五那二尺五的大粗腿已经骑到她身上了。 “罗老五!你作死啊!你干啥呢!”刘寡妇急得嗓子都快劈叉了,俩手慌忙使劲儿推搡他。 罗老五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横飞:“少跟俺装纯洁!谁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骗俺过来不就是想这事儿!”说着话,“刺啦”一声就把她褂子给撕巴开了,那布片子碎线头飘了一地。 “罗老五……你个挨千刀的……救命啊……”刘寡妇的哭喊声闷在仓房里,又被罗老五粗声大气的骂咧子给压下去了。 “臭娘们挺能嚎啊!自己送上门来的还装上了!妈的,你配合点!信不信俺再雷你一耳光子!” 墙根儿下的张芬芳听得浑身直打颤,心里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扑腾,那叫一个来劲儿。她刚把脸凑到门缝儿想再瞅两眼,就听着院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碎石子跑过来了。张芬芳吓得魂儿都飞了,嘴里念叨着“可别撞见了我”说着撒丫子就从后门跑了。 张芬芳跑出村支部大门后没直接回家,她想守在大门口看看刘寡妇最后能咋样,张芬芳俩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死盯着支部大门里头。夜风呼呼的吹着,可她一点不觉得冷,心里头正烧着邪火呢——就盼着里头闹出点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好把刘寡妇那狐狸精撵出富家村。 哼,要是真在支部大院里让人抓了现行,应该会被赶出富家村吧!她要是滚蛋,富兴还不得颠儿颠儿地跟着走?到时候就算老村支书不给盖红戳…… 张芬芳正想着出神儿,富兴突然从院里冲了出来,他坎肩歪在一边,鬓角往下淌着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更叫张芬芳傻眼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人——刘寡妇的布褂子斜披着,领口扯开老大一片,露出里头打补丁的内衣,头发散得跟蒿草似的,半张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血丝。 张芬芳只觉得后脊梁骨“嗖”地窜上股凉气,刚才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全叫冻僵了——富兴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她嘴唇哆嗦着,想扯个笑脸,可脸上的肉僵得跟冻土豆似的,半天憋出句:“俺,俺路过……” 第20章糊涂的自己 “嘭!”富兴跟甩破麻袋似的把怀里那人往旁边一扔,刘寡妇叽里咕噜滚到了路边。他跟头趔趄地扑向张芬芳,俩大巴掌跟铁钳子似的搂住她后腰,脑门上的汗珠子簌簌的往下掉:“俺那口子哎!你可坑苦俺了!”他嗓子眼儿直打颤,说话都带哭腔,“俺在家里等你一个钟头也不见你回来,眼瞅着快十点了,问了墩子才知道狗娃子跟你说了啥,俺就火急火燎往这蹽啊……媳妇啊,俺还当你让村东头那挨千刀的罗老五给祸祸了呢!俺,俺差点杀了他!” “咳咳咳——松开!”张芬芳让他勒得脸快憋成紫茄子,两只手拼命扒拉他的胳膊,“跟夹死猪似的,俺这肋巴骨都快折了!” 富兴一听这话,急忙松开手,刚才凶神恶煞的脸瞬间软和下来,跟化了的糖稀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媳妇的手腕子,说话都带颤音:“哎哎,不勒不勒……走,跟俺回家,咱不闹了嗷。” 正说着呢,旁边突刘寡妇跟个泥鳅似的突然窜过来,一把薅住富兴的裤腿子。她褂子扯开了半拉,头发乱糟糟跟鸡窝似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糊满了泥点子,俩眼珠子哭得跟红桃似的,鼻涕泡都哭出来了:“兴哥!俺就知道你心里有俺!刚才罗老五那畜生欺负俺……” 富兴跟踩了屎似的猛地往后一躲,没等她话说完,抬起脚,照她肩膀头子就给一脚:“滚犊子!少掺和俺两口子唠嗑!”这一脚踹得忒狠,刘寡妇跟个破簸箕似的骨碌出去二尺远,趴在地上还呜呜咽咽地嚎。富兴也不瞅地上的人,弯腰就把张芬芳抱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道:“走!回家!再瞅她一眼俺都嫌眼晕!” 刘寡妇趴在地上一脸绝望,俩眼珠瞅着富兴都发直了,嘴唇子哆嗦着想说话,可嗓子眼儿像被鸡毛堵住似的,一个字儿都没蹦出来。 张芬芳被富兴抱着别提有多别扭了,要换做以前她早骂富兴了,可如今看见刘寡妇那副瘪犊子样儿,心里头又跟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似的,滋儿哇冒凉气儿,那叫一个得劲儿! 想起上辈子,刘寡妇可是富兴的心肝大宝贝儿,她张芬芳受的委屈能装一麻袋。但凡跟刘寡妇拌个嘴,富兴准保叉着腰站出来急头白脸数落她一顿,那唾沫星子能喷到房梁上。可最近个咋瞅着不对劲儿呢?富兴这挨千刀的跟鬼附身似的,上来就给刘寡妇怼墙根儿去了,下手那叫一个狠。 富兴这挨千刀的脚步飞快,抱着张芬芳蹭蹭地往前蹽。眼瞅着刘寡妇的鬼样渐渐淹没在摸漆麻黑的夜里,连个影儿都瞧不着了。 张芬芳在富兴怀里使劲儿拧巴两下,撇着嘴嫌乎道:“你撒开俺!赶紧的!” 富兴胳膊肘儿往怀里紧了紧,俩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着:“芳芳,咱不离婚行不咋?咱好好唠唠呗!” “放俺下来!”张芬芳拔高了嗓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耳朵塞鸡毛了是不?” 富兴这才松了手,可手指头跟钳子似的拽着张芬芳的胳膊腕子,指节都憋得发白:“你明知道俺没跟刘寡妇扯犊子,咋就非得离呢?刚过门前那几天,你还跟俺说要过一辈子呢,这咋说变就变了?俺到底哪疙瘩惹你不痛快了?你跟俺说说呗!” 张芬芳猛地吸了口气,胸脯子起起伏伏的:“俺跟你上辈子有仇!听见没?你给俺滚远远的,指不定哪天老娘瞅你不顺眼,就得让你倒大霉!” 说完这话,她甩开富兴的手就往家走,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不待见人的劲儿。 张芬芳带着寒气进了屋,一开西屋门就瞅见炕头上墩子睡得四仰八叉。小家伙嘴角挂着哈喇子,腮帮子鼓囊囊的,怕是做梦还在啃糖饽饽。手里攥着的山里红都被攥软了,紫红色的果汁渗出来,染得小肉手通红。她轻手轻脚挪到炕边,煤油灯芯子滋滋地响,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墩子额头上沾着的草屑——准是白天在草甸子里疯跑时蹭上的。 她就着灯亮儿蹲下身,想把孩子手里的山里红抠出来,刚一碰,墩子吧嗒下嘴,小眉头皱成个小包子,攥得更紧了。张芬芳心里头像被猫爪子挠了下,软趴趴的直泛酸。正瞅着呢,院门外传来富兴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地往这边来。她呼地一下吹灭了煤油灯,黑灯瞎火里脱了鞋,蹭溜钻进被窝。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雨,那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轰隆隆的雷在房顶上炸响,窗户纸被震得哗啦哗啦响,窗棂子都跟着颤悠。墩子被惊醒迷迷糊糊的就往张芬芳被窝里钻,冰凉的小脚丫蹭着她的腿肚子,两只小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娘……怕……” 张芬芳赶紧转过身,把孩子往怀里揽。她一下下拍着孩子后背,跟拍面团似的,嘴里轻声哼唧着:“不怕不怕,娘在呢,雷公公打跑了哈。”墩子往她怀里拱了拱,小脸蛋贴着她胸口,没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拳头还揪着她的衣襟不放。 一道闪电“咔嚓”划破夜空,整个屋子亮得跟白天似的,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晃过上辈子的光景。 也是这么个雷雨夜,大儿子富德忠光着小膀子跑进屋,小脸冻得发白,他抱着张芬芳大腿直哆嗦,嘴里喊着:“娘,怕……”那会儿她正在为明天的口粮发愁,偏偏富兴又将家里唯一的几个鸡蛋拿给了刘寡妇,她心里头堵着邪火,上去就给孩子一巴掌:“滚一边去!没看见老娘正烦着吗!害怕找你爹去!”孩子吓得一哆嗦钻进被窝,眼泪吧嗒吧嗒掉,却不敢出声。 想到这儿,张芬芳嗓子眼儿发紧,伸手摸了摸墩子睡得热乎乎的脸蛋。上辈子三个孩子,哪个不是在饥寒交迫里滚大的?她总想着攒钱置地,想着让日子过体面,却没成想连句暖乎话都没给孩子说过几句。如今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偏偏身边没有儿子了,低头瞅着怀里这肉乎乎的小身子,她这心啊,跟被雨水泡过的棉絮似的,又软又沉。 窗外的雨还在下,雷声渐渐远了,变成闷闷的低吼。张芬芳睁着眼瞅着黑黢黢的棚顶,听着身边墩子细微的鼾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孩子手心里的山里红核——那核儿上还留着孩子牙印呢。她心里头翻江倒海,不知道是该怨富兴,还是该怨上辈子那个糊涂的自己。 第21章谁也不瞅谁 昨儿后半夜那场瓢泼大雨可把黑土岗子浇透了,今儿个天刚蒙蒙亮,满村子的泥洼子就泛着水光。地头垄沟里的水都漫过了脚踝,生产队长敲着破铜锣在当街喊:“歇工一天!都在家猫着吧!” 张芬芳天刚亮就捅开了灶膛,柴火噼里啪啦地响,映得她脸膛通红。她打算给墩子烙两张细玉米面饼,舀了半勺黄澄澄的面糊往鏊子上一倒,手腕子一转,饼子就成了圆溜溜的圈儿。富兴蹲在灶门口吧嗒吧嗒往灶膛里塞着豆秸,俩人中间就隔着一口热锅,谁也不瞅谁,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饼子烙得金黄的滋滋声。 等饼子烙得外焦里嫩,张芬芳用竹夹夹进粗瓷盘子,转身就进了西屋。富兴这才站起身,从碗架子柜里扒拉出昨儿剩的高粱米饭,舀了热水“刺啦”一烫,就着缸里腌的咸黄瓜条,蹲在门槛上呼噜呼噜吃起来。米饭粒儿在热水里泡得发胀,混着咸黄瓜的酸味儿,咽下去胃里暖烘烘的。 墩子刚把饼子塞进肚,就被隔壁邱婶子叫回去了,张芬芳正刷着锅,刷子刮得锅底“刺啦”响,忽听得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踹了柴门。紧接着就听见老村支书那破锣嗓子:“富兴!你给俺滚出来!” 她手一抖,刷子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就见老村支书弓着背领着头,身后呼啦啦跟了一堆人——有生产队长夹着旱烟,老罗头拄着枣木拐杖,还有俩挎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一群人鞋底子上全是泥,踩得院子里的黄泥直冒泡。 富兴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手里筷子还夹着半骨碌咸黄瓜。老罗头一见他,跟打了鸡血似的,拄着拐杖就往前冲,山羊胡子抖得跟秋风中的野草似的,抬手就往富兴肩膀头子上夯:“好你个挨千刀的富兴!俺家老五哪疙瘩招你惹你了?给俺儿揍得下不了炕,往后他咋娶媳妇传宗接代啊!” 这老罗头瘦得跟麻秆儿似的,拳头砸在富兴肩上跟捶棉花似的。富兴没躲没闪,就那么直愣愣站着,眉头拧得跟个疙瘩:“罗大爷,你先别急眼,你问没问你家罗老五为啥挨揍啊?” 老罗头气的直抖,道:“你这说的啥话,俺家老五现在疼的满炕打滚,嗷嗷直叫唤,不管拥护啥你也不能给人揍这样啊!” 老村支书吐了口旱烟沫子,眉头皱成个川字:“富兴啊,你说说,咋回事?昨儿黑灯瞎火的,你跟罗老五较啥劲啊?到底拥护啥呀?” 他身后的生产队长脱下黄胶鞋往墙上磕了磕鞋底上的泥,民兵则抱臂站着,枪管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富兴抹了把脸,瞅了瞅一众人,说道:“昨儿俺路过支部,听见里头有动静。黑灯瞎火的,俺就瞅见个女的背影,跟俺家芳芳穿的衣裳一个色儿,就……就以为是她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谁成想进去一看,是刘寡妇跟罗老五在里头……俺这拳头没搂住火,就抡上去了。” “你可真下得去手啊!”老罗头拍着大腿直嚎,“你一个没搂住火,俺儿那命根子都给你打折了!大夫说这辈子怕是废了!”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民兵都憋不住劲儿,扭过脸去咳嗽。 富兴盯着墙角的柴火垛,目光闪躲,半晌才闷声说:“事儿出了,俺不抵赖。村支书你说了算。”他这话一说,老村支书倒犯了难,吧嗒着旱烟袋锅子转圈儿:“老罗头,你看富兴这态度也算诚恳……要不就赔个医药费就算了。” “诚恳个屁!”老罗头山羊胡子都气歪了,“老五命根子都断了,这是一辈子的事,除了医药费,至少还得给五十块钱补偿!少一分都不行!不然俺就上公社告他去!” 老村支书看了看富兴,又转头看向民兵,问道:“这事你们咋看?” 这时候旁边的高个民兵往前跨了一步,枪管在地上顿了顿:“大爷,这事儿得分公了私了。私了就你们自己谈,俺们大家伙给做个见证,公了的话,咱得先查查——”他故意拖长了音,“罗老五跟刘寡妇在仓房里,是你情我愿的,还是强迫的?要是强迫,那罗老五就是耍流氓得负法律责任,富兴算见义勇为;要是俩人搞破鞋,那富兴就是故意伤人,得蹲笆篱子。” 这话一出老罗头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自己儿子啥样他门儿清,刘寡妇那名声在村里更不用说,要是真闹到公社,罗老五耍流氓的事儿就得板上钉钉,到时候富兴就是见义勇为的英雄,那自己不是一毛钱都得不到? 老村支书见状,赶紧上前扶住老罗头,拍着他后背说:“老罗大哥,你看这事儿闹的……依俺说,就坡下驴吧!富兴赔点医药费,这事就算了。你家老五没了那玩意儿,说不定还是好事,省得以后出去惹臊!”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老罗头耳朵,“再说了,真要查起来,刘寡妇能说出啥好话?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你儿子跟寡妇钻仓房啊?” 老罗头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瞅了瞅富兴,又瞅了瞅旁边看热闹的邻居,最后一跺脚,拐杖戳得泥地直响:“算俺倒霉!富兴,医药费总共你给俺拿三十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富兴没言语,算是同意了。 “成,那俺就做主,这事就这么解决了。”老村支书烟袋子一敲,朝着门外头一摆手:“大家伙都散了吧,好不容易雨休一天,大家伙好好歇着。” 说完,一众人转身出了院子。 张芬芳站在窗户根儿听了个满耳,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上辈子罗老五的命根子是她用剪刀给剪掉的,当天老罗头也带人来家里闹了,那时候张芬芳天不怕地不怕,硬是像泼妇一样将他们给骂了出去……回想上一世的事儿,好像就跟昨个儿刚发生似的。 第22章村里发洪水 富兴这下子彻底瘪茄子了,三十块钱啊!搁咱这屯子,一个壮劳力累死累活干一年,满打满算也就挣个五十来块。他揣在炕席底下的油纸包,里头压着的毛票子,本打算攒够了过年的时候给张芬芳扯二尺大红布料做身新衣裳,让她过年也风光风光地。这下倒好,几脚下去全踹没了,还是为了刘寡妇那个搅家精,想想就气得后槽牙直痒痒。 他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往日里见着张芬芳就想凑上前的热乎劲儿全没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炕沿边儿坐下,手指头抠着炕席上的破洞发呆。张芬芳回到厨房接着刷锅,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那蔫了吧唧的样儿,心里头虽也不是滋味,嘴上却不肯服软,“哐当”一声把刷好的铁锅扣在灶台上:“活该!” 收拾完厨房,张芬芳回了西屋,想补个回笼觉。昨儿夜里雷声响的跟炸山似的,墩子一直睡不踏实,一会儿往她怀里钻,一会儿又踢被子,她熬到后半夜才眯瞪了一会儿,眼下眼皮子沉得跟挂了铅似的。刚把枕头挪舒服,就听见“砰砰”两声,富兴在门外头咋呼:“媳妇儿啊,那三十块钱的事儿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你该吃吃该喝喝,俺琢磨出招儿了,俺一会儿就扛着猎枪上山,保准能打几只肥乎乎的野鸡、蹦蹦跶跶的野兔子,然后拿到镇上去卖,要不了多久就能凑齐……” 他在门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带着股子讨好的热乎劲儿,张芬芳却听得心烦,猛地坐起来冲门外喊:“你的事儿少跟俺唠!俺没那闲心听你白话!” 门外的话音儿“咯噔”一下断了,紧接着传来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往院子东边的柴房去了,透着一股子没精打采的委屈劲儿。 张芬芳仰躺在土炕上,脑瓜顶挨着糊着旧报纸的墙垛子。刚打个盹儿,就听“咔嚓”一雷声在脑瓜顶劈开,惊得她一骨碌爬起来,炕席子被蹭得“刺啦”响。外头的雨点子跟逃命似的砸在窗棂上,汇成水帘顺着房檐往下淌,跟扯了串儿珍珠帘子一样。 她急忙起身,下意识往东屋瞥了一眼,松木房门敞着道缝,炕上空落落的。富兴那挨千刀的早上说要进山打野鸡野兔子卖钱,眼下这瓢泼大雨,山路指不定泥成啥样呢!她扭头瞅墙上的挂钟,时针都快戳到十二了,铁皮钟摆“咔哒咔哒”晃悠,听得人心里发慌。 正合计着,就听院里传来“啪嚓啪嚓”的脚步声,跟踩在烂泥塘里的声一样。紧接着富兴那破锣嗓子就喊上了:“媳妇儿啊!俺可算跑儿回来了,你瞅瞅俺给你踅摸啥好物件了?” 张芬芳刚要推门去看,手都摸到门板子了,冷不丁的又缩回来,她扭身回了西屋,屁股往炕沿上一墩,脸当即耸拉下来。 富兴扛着猎枪“哐当”推开门,柳树枝编的笼子拿在手里晃悠,里头蹲着个雪球似的小兔崽子,大大的红眼睛像嵌了两颗玛瑙珠,巴掌大的身子直哆嗦。 “咋样?这小兔羔子长得带劲不?”富兴咧着嘴,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俺追它翻过俩山包,瞅见它缩在树窠里,心想着开枪不得给崩零碎了?干脆猫腰扑上去,可算没让这小玩意儿跑了!” 张芬芳心里头跟揣了这只小兔子似的怦怦跳,这雪团儿似的小东西,红眼睛水汪汪的,咋看咋稀罕。可转念想起前世富兴干的那些事,脸又沉下来,说道:“啥破玩意儿啊,一股子臊哄哄的味儿,赶紧整走!” 富兴也不生气:“嘿嘿嘿。俺搁柴房搭个窝,喂点苞米面儿,养熟了指不定还能下崽呢!”说着他起身跑去外面,脚步踩着泥“吧唧吧唧”往柴房去了。 张芬芳抠着炕沿上剥落的红漆,嘴角扯出抹苦笑,她不是不喜欢兔子,她是怕这软乎乎的小东西,把她寒了一辈子的心给焐化了,忘了前世的恨再次重蹈覆辙。 正想着呢,柴房门“吱扭”一声开了,富兴带着一身雨气冲进屋,头发上的水珠滴在粗布褂子上,洇出片深色。“媳妇儿,俺把兔子搁柴房旮旯了,铺了干草,还找了个豁口碗盛了水。”他搓着手,像个讨糖吃的娃,“你猜咋着?那小玩意儿拿爪子扒拉俺手指头,软乎乎的,跟棉花似的!” 张芬芳低头没看他,声儿硬邦邦的:“整那没用的干啥?早晚不都是锅里的肉。” 富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失落,随即转了话题:“媳妇儿,饿了吧?俺去灶房整饭,今早在山里捡了一筐松蘑,炖上一锅,再熬点玉米糊糊,管保你喝得热乎!” 说完,他颠儿颠儿往灶房跑,到门口还回头瞅张芬芳一眼,那眼神跟自家养的大黄狗似的,湿漉漉的带着讨好。 屋里就剩张芬芳一人,她挪到窗边,瞅着柴房那扇破木门。门缝里透出点昏黄的光,也不知那小兔崽子咋样了。正琢磨呢,院门外突然跑进来一群人:“富兴!富兴在家不?出大事了!” 张芬芳撩开帘子一看,村长带着几个汉子顶雨跑了进来,一个个裤腿子都糊满了泥。村长抹了把脸,急得直搓手:“河套坝要塌了!石块子眼瞅着往下掉呢!” 富兴正往灶膛里塞柴火,听见喊声把柴火一扔,抗起铁锹就往外跑,路过西屋时扯着嗓子喊:“媳妇儿,你在家猫着,别出来瞎转悠!” 张芬芳的心咯噔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光着脚丫子趿拉着个破布鞋片子,啪嗒啪嗒就往东屋跑。炕梢头那本油乎乎的阳黄历都翻出包浆了,她手指头蘸着唾沫星子猛搓,瞅见一九七三年八月二十五号那几个字,目光一紧——前世今个儿,富家村下游那山梁子跟被老天爷踹了一脚似的稀里哗啦就滑坡了。洪水呜嗷一下就灌进村子,没一会儿半拉屯子都漂在水里头。她家那破房底子地势低,浑汤儿都漫到了房檐下,土墙泡得直掉渣,差一点就要撂挑子塌架。 说起来也邪乎,前世她正搁刘寡妇家跟富兴打架呢。那犊子非要在刘寡妇家哄狗娃子玩儿,她叉着腰跟他喊:"富兴你个挨千刀的,不跟俺回家俺就搁这儿待着不走了!" 张芬芳就这么死乞白赖磨叽到后晌,因为刘寡妇家地势高,张芬芳竟然跟着躲过那场劫。可家里囤的那点苞米面、高粱米,全让洪水给卷走了。 第23章被困村子里 这回想起来,那场洪水给富家村带来不小损失,很多家因为粮食被洪水卷走挨饿,山里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张芬芳的指甲死死掐着阳黄历里了。下一秒,她扑棱转身跑去厨房,瞅土墙根下堆着半麻袋红薯干,旁边还有几捧瘪了吧唧的高粱米,那可是下半年的嚼咕。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弯腰就去拽麻袋,粗麻布磨得她虎口火辣辣的疼。她把粮食挪到西屋的炕上,找来麻绳捆到一块儿,背着就往土地庙走,那边地势高洪水肯定上不去。 张芬芳路过老村支书家,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急忙踹门就闯了进去:“老村支书,不好啦!不好啦!” 老村支书一看是张芬芳,脸上立马露出无奈的表情:“富家媳妇啊,你背着大包小包地又来干啥呀?整个富家村就你家事多!” “村里要发洪水了,得赶紧让村民撤离到地势高的地方去!”张芬芳嗓门儿跟炸雷似的,说话带着横劲儿。 老村支书还没见过张芬芳这么紧张的模样,心里头有些犯嘀咕,可嘴上还说:“就下场雨,咋就能发洪水?道上水泡子都没到脚脖子呢!” 张芬芳急得直跺脚,突然想起前世洪水来前,西山坡那棵老槐树底下老是渗水。她上去一把薅住老村支书的胳膊肘子就往外拽:"别废话了!跟我上西山坡瞧瞧去!" 俩人跑到西山坡,给老村支书累的呼哧带喘的,张芬芳扒拉开齐腰深的蒿草,就见老槐树根底下的泥土潮乎乎的,还直往外冒浑水,几道裂缝跟老头的皱纹似的,滋滋地渗着泥浆。老村支书蹲下来一摸,那土软和得跟豆腐似的,脸"唰"一下就白了:"俺的老天爷!这土咋跟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似的?" 张芬芳解释道:“这山马上就要滑坡了,滑坡后就会堵到下游的河道,如果再来一场大雨,咱们村子肯定被炖了,得赶紧让村民把粮食归拢归拢往高岗上搬……” 老村支书看着冒水的泥浆子吓得魂儿都飞了,撒丫子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滑坡啦!要发大水啦!老少爷们儿赶紧往高坡跑啊,带上粮食,看好自个儿家崽子——" 老村支书嗷唠一嗓子,屯子里立马炸开了锅。有人瞅见他从西山坡连滚带爬跑回来,心里头也犯起了合计。张芬芳拽着老村支书在村里挨家挨户跑,也跟着喊:"快让大伙儿把粮食往村东头土地庙搬!那地方高,淹不着!" 这时,西山坡隐约传来"轰隆轰隆"的动静,张芬芳急忙抄起村口的铜锣就可劲儿敲:"都听见没!各家各户麻溜收拾要紧的东西,往土地庙那高岗子上撤!快点的,别磨磨蹭蹭的!" 铜锣声"哐哐"地响,富家村跟开了锅的沸水似的,顿时乱作一团,见村民都听见动静了,张芬芳停下来喘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肩膀头子上一直扛着麻袋,里边装的是自家的粮食,她噗呲一笑:“怪不得跑起来感觉腿脚沉呢。”她嘟囔了一句,然后跟着大家伙一起往高岗子上撤。 村民刚撤到山岗子上,厚重的乌云伴着轰隆隆的雷声就翻上来了,山岗子上黑压压一片。张芬芳看着身边都是一家人围在一起相互安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抱着粮食坐在旮旯,心里头有些不得劲,想着富兴和村长一行人还留在村子里,不免有些担心。就在这时,她突然一拍大腿蹭地站了起来,她将怀里的粮食放在老村支书脚边,说道:“俺回去一趟,您帮俺瞧着粮食。” 老村支书道:“马上要下大雨啦,你还回去干啥啊?” “拿东西!”说完她急忙就往山下跑,家里柴房还关着一个‘小畜牲’呢,要是不管它肯定必死无疑。 张芬芳刚跑进村子,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大雨搅的富家村浑浊一片,张芬芳瞬间就成了落汤鸡,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直奔着柴房跑去。那‘小畜牲’没心没肺睡的正香,张芬芳提起笼子还把它吓一跳。张芬芳将柴房窗户上的塑料布拽下来一块,将笼子裹在里头转身就往出跑。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西山坡的泥石流裹着洪水,跟脱缰的野驴似的,嗷嗷叫着冲下了山! 张芬芳回头一瞅,那浑黄的洪水跟开了闸的水库似的,眨眼间就漫到了村口老歪脖子树的半腰。这功夫往山岗子上跑哪儿还赶趟?她脑瓜子里"嗡"地一下闪过前世的景儿——刘寡妇家那三间土坯房愣是没进一滴水。当下也顾不上上辈子那点鸡毛蒜皮的恩怨了,拎着笼子撒丫子就往刘寡妇家跑。 雨点子跟雹子似的砸在脸上生疼。刚跑到刘寡妇家院门口,就见狗娃子站在柴扉底下嗷嗷哭。狗娃子小脸冻得发紫,鼻涕虫挂到胸口上,看见张芬芳跟见了救星似的,扑棱一下就抱住她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俺害怕!" 张芬芳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嫌弃地往后撤了半步,那股子厌恶劲儿都快从眼神里冒出来了:"你娘呢?死哪儿去了?" "俺……俺不知道啊!"狗娃子抽抽搭搭地抹着鼻涕,"俺睡醒觉炕头都凉透了,院里院外找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呜呜呜……村里人都跑光了,就剩俺自己了……" "嚎啥嚎!"张芬芳不耐烦地扒拉他一把,可瞅着孩子浑身湿透的模样,到底没下狠手,"你娘等雨停了就回来了。"她说着就往院里走,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来刘寡妇家。不过这院子跟上辈子可差远了!上辈子她家窗明几净的,窗台上还摆着几盆指甲草,这会儿咋瞅着跟荒郊野岭的破庙似的? 推开门更是吓一跳——屋里头灰扑扑的,墙皮掉得跟秃子脑袋似的,除了一铺土炕啥家具都没有。火墙子上搭着几件打满补丁的破衣裳,炕席磨得露出了秫秸瓤子,墙角还堆着半筐发霉的土豆。当院那个木头墩子上放着个豁了口的铁饭盒,里头剩着小半盒苞米碴子粥,上面落着七八只绿头苍蝇,"嗡嗡"地乱飞。张芬芳瞅着这穷酸样儿,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哼,过得比俺惨就中。 狗娃子拽着她衣角,小声嘟囔:"俺娘干啥去了?" “村里要发大水,你娘不要你了,自个儿逃命去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雨突然下得更急了,房檐水跟瀑布似的往下淌,院子里的积水眼瞅着就没过了脚踝。狗娃子一听吓得"哇"地一声又哭了,俩胳膊死死抱住张芬芳的腿不撒手,生怕她也走了,张芬芳嫌弃的直皱眉头:"哭啥哭!再哭把狼招来!躲炕上待着!"说罢就把狗娃子连推带搡拽炕上去了,自己则站在窗边,紧盯着外头越来越猛的洪水。 第24章你是大功臣 瓢泼大雨可劲儿浇着,富兴攥着铁锹正跟村口的泥浆子较劲呢,忽的一下停住了,扭头就冲旁边的汉子喊:“王哥!俺问你今儿个是几号了?” 旁边扛着麻袋的王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粗声粗气地回:“啥几号不几号的?二十五号呗!你问这个干啥? “我靠!”富兴一听“二十五”这仨字,嗷唠一嗓子把铁锹往泥里一扔,拔腿就往家蹽。此时那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半个村子都泡在水里头,最深的地儿水能没到腰。富兴蹚着水可劲儿跑,裤腿子都让泥汤子糊成黑抹布了。 等跑到自家泥房根儿下,富兴差点没吓瘫——院里的柴火垛就剩个尖儿漂着,屋里的水都漫过炕沿儿了。他扯着嗓子喊“芳芳!你搁哪呢芳芳?张芬芳——”可雨声太大,喊出去的话就跟扔河里似的,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眼瞅着院里院外空荡荡的,整个村子连个人影都没有,富兴突然想到:难不成是老村支书带着大伙儿撤了?他急得直搓手,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对!山岗子上的土地庙地势高,肯定都躲那儿去了! 富兴顶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坡上蹚。那水流急得能把人冲跑,好几次他都差点栽进泥坑里。 这时,富兴突然瞅见水面上漂着半块炕席,那是芳芳用来垫西屋火炕的,边角上还绣着朵大牡丹。他心里头一紧,拔腿跑得更欢了,嘴里直叨叨:芳芳你可别吓俺啊,俺这就来接你了! 土地庙蹲在山岗顶,庙门让乡亲们堵得严严实实,庙檐下挤得跟下饺子似的。富兴扒拉着人群慌慌张张往里钻,一眼瞅见老村支书叼着烟袋缩在墙角,富兴上去就拽他胳膊:“老村支书!你见着俺家芳芳没?” 老村支书脸色煞白,手上的烟袋直哆嗦:“刚……刚才你媳妇说回家拿东西……说,说家里还有一个小畜牲……后来就一直没见人回来……” 富兴一听心瞬间沉到了底。他知道张芬芳说的小畜牲肯定是那只兔子,这场雨来的急,保不齐她没来得及跑。想到这,他转身就往山下冲,身后村长咋喊都不好使,富兴!别去!那危险! 可富兴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芳芳在雨里挣扎求救的画面,雨越下越大,水涨到胸口了,他只能揪着岸边的野蒿子往前挪,浑浊的水流卷子碎木和秸秆,不断冲击着他的膝盖,他一次次被绊倒又爬了起来,拼命往屯子里赶。 忽的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他,那声儿又尖又颤,跟掐着脖子似的。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细听,喊的还真是他名字:“兴哥……富兴……富兴……” 富兴急忙往声音的方向走,扭头一瞅,就见柳树枝子上蹲着个人影,正是刘寡妇,那柳树杈让她压得吱呀乱颤,她脸上煞白,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富兴心里头正火烧火燎呢,一看是她,眉头拧得跟绳疙瘩似的,转身就走。刘寡妇在树上急得直拍大腿:“富兴!你等等啊!俺家狗娃子还搁屋里头呢!快帮俺救救娃啊!” 这刘寡妇说起来能把人气冒烟。老村支书挨家挨户喊着撤的时候,她愣是没当回事,撇着嘴说:“就这点雨能咋的?”愣是没叫醒炕上睡觉的狗娃子,自个儿先扛着两袋苞米往山岗子跑。哪成想刚把粮食撂下,回头一看,这可完辽,洪水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呜嗷”一下就把村子吞了,还好身边有棵大柳树,她急忙爬到树杈上这才没被冲走。 富兴这会儿哪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更何况还是刘寡妇家的事。芳芳还生死未卜呢!他牙一咬,心一横,冲刘寡妇喊:“俺没空!你自个儿想招儿吧!”说罢头也不回地扎进雨幕里。 身后刘寡妇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混着“狗娃子……俺的儿啊……”的哭嚎,可富兴的脚步半步没停,心里就一个念头:芳芳,俺来救你了! 富兴蹚着齐腰深的洪水,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扒拉着漂浮的杂物找媳妇。浑浊的水里漂着烂草、碎木头,还有各家各户冲出来的盆盆罐罐,撞得他小腿生疼。他先是冲到二柱子家,推开半掩的房门,里头的水都漫到房梁了,锅碗瓢盆在水面上打着旋,哪儿有芳芳的影子? 他不敢耽搁半分,接着他又跑到三婶家,土墙都塌了半边,屋顶的茅草泡了水,沉甸甸地压在水里。他扒开漂浮的玉米秸秆,扯着嗓子喊:“芳芳!你在不在这儿?”回应他的只有“哗啦啦”的水流声。他又去了村长家、王哥家,甚至连村头废弃的碾房都找了,水里除了漂着的破鞋、烂筐,啥都没有。 路过刘寡妇家时,他脚步顿了一下。刘寡妇家在村子最后一趟房,因为门前有一条大水沟,她家房子一点没淹着,富兴很快移开了视线,心里头想:可得离这家远点,不能让媳妇儿不高兴。一想到媳妇儿,芳芳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富兴这大老爷们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混着雨水糊了一脸。 啪!啪!啪! 他狠狠甩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咬牙切齿道:“没事抓啥野兔子!”打完后他又急忙抹了把脸,扭头继续找,不管咋整,俺一定得找到芳芳,就算把村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她找出来! 洪水在屯子里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擦黑才慢慢退下去。富家村虽说损失不少,但多亏转移得及时,老少爷们儿都没啥事,大部分人家的粮食也保住了。村民陆陆续续从山岗子下来,张芬芳也回到了自个儿家,瞅着被水泡得发胀的土墙,还有满院子的泥浆子,她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一世,她不光护住了自个儿家的粮食,还把整个屯子的粮食都护住了。 “富家媳妇,你没事可挺好,俺把你家粮食背回来了。”老村支书说着将肩膀上的麻袋放在了墙头上:“这回可多亏了你啊,要不然整个富家村后半年都得挨饿,后果不敢想啊。” 张芬芳笑了笑:“还是老村支书办事果决,愿意信俺!” “你就别谦虚了,你就是富家村的大功臣!行了,俺得回家收拾收拾,你也忙着吧!” “行,那老村支书您慢走。” “好好好……” 第25章你不是俺娘 张芬芳握着铁锹“吭哧吭哧”搓着屋里的淤泥,黑黢黢的泥浆顺着门缝往外淌。她累得额角直冒汗,拿袖口抹了把脸,又抄起抹布把屋里屋外擦了个遍。西屋的土炕、厨房的锅台、柴房的柴火垛都拾掇得利利索索,唯独东屋那扇门没动。 忙活到月亮爬上树梢,家里头这才收拾出个样来,此时富兴还没回来。张芬芳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拎着筐子摸黑去院坝捡柴火。湿乎乎的苞米秸秆咋都点不着,她哈着腰往灶坑里塞干草,火柴划了七八根才“刺啦”冒火星。浓烟“咕嘟咕嘟”从灶膛里钻出来,呛得她直咳嗽,眼泪糊了一脸。 张芬芳手忙脚乱地搅和着锅里的苞米面糊糊,正想盛碗垫垫肚子,就听“吱呀”一声,破木门被推开条缝。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媳妇儿……俺可算找着你了……” 张芬芳吓得手一抖,铁铲子“当啷”掉地上。借着灶膛里的火星子一瞅,门口立着个泥人,他浑身裹着黄乎乎的泥浆,头发上还挂着草稞子,只有俩眼睛珠子在黑影里转悠。她刚想凑过去看个真切,那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泥浆子溅起来老高,嘣着张芬芳一身一脸。 张芬芳“啊”一嗓子扑过去,手刚碰到那人胳膊就打了个寒颤——那人浑身冰凉跟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泥浆底下还渗着血。她颤巍巍翻过那人身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瞧,这,不是富兴吗?他嘴唇干裂得爆了皮,额头上鼓着个青包,左胳膊上划开道深口子,泥浆混着血水糊了满袖筒。 “富兴!富兴你咋的了?”她掐着他的人中直晃,急得眼泪啪嗒往下掉。富兴喉咙里“咕噜”响了声,眼皮使劲抬了抬,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好像想说啥,却又猛地咳出两口泥水,脑袋一歪没了动静。张芬芳摸他胸口还有气,赶紧把他拽到西屋炕上,见他浑身冻得发紫,又拽过炕梢的棉被裹上,然后急忙往卫生所跑。 大夫戴着老花镜,拿着听诊器在富兴胸口前扒拉几下子,然后伸手翻了翻他眼皮,又探了探他脖梗子,眉头拧得跟个秤砣似的:“这小子遭老罪了!浑身冰冷拔凉拔凉的,外伤都发炎了,再加上急火攻心,嗓子眼儿呼噜呼噜的,保不齐肺叶子也跟着遭了秧。”他说话跟蹦豆儿似的,张芬芳站在炕沿儿边儿,手心里全是汗,光听懂“失温”“感染”这俩词儿,剩下的全在云里雾里飘着,但也知道不是啥好兆头。 大夫从药箱里掏出个玻璃瓶子,用牙“啵”地咬开铝盖,拿棉签蘸着酒精在富兴手背上擦了两下,一边扎针一边叨叨:“这瓶儿点滴先给你顶上,消炎退热的。再拿两包去痛片和消炎药,回去用热乎开水送服。” “哎,俺记住了。”张芬芳连忙点头。 大夫扎完针从药箱子里拿出两包用油皮纸包的药,掰着手指头算账:“吊瓶一块五,药片两样一块五,总共三块钱。” 张芬芳赶紧从兜儿里掏出手绢包,一层一层打开从里边数出三块钱毛票子,给完钱心疼的直搓牙花子。大夫接了钱往大褂兜儿里一塞,扛起药箱就往门外走,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子,突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要是明儿个还发烧说胡话,麻溜上镇医院拍个片子,别在这儿硬扛着!”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冷风猛地灌进屋。张芬芳瞅着炕上的富兴,他脸蛋子烧得通红,嘴唇干巴得直起皮。她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去灶房烧了满满一锅温水,拿个大铝盆端进屋。刚解开富兴的褂子,她倒吸一口凉气——那布褂子底下,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伤,后腰上还有道长长的口子,渗着黄乎乎的脓水。“俺的老天爷啊!这是跟谁干仗了咋地?”她嗓子眼儿直发酸,赶紧用毛巾沾着温水,轻轻给他擦试胳膊腿儿,生怕碰疼了他。 擦完身子,张芬芳又把被子给他盖好,她瞅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坠的慢,还有大半瓶呢,便端着脏水盆往东屋走,打算把东屋也收拾出来,她蹚拉着鞋,眉头拧地紧紧的,心里头明明很担心,嘴上却怎么都不愿意承认,一边收拾一边嘟囔着:“一天天的净给俺找事儿,可别死在俺这炕头上,你要是死了俺三块钱百搭了。” 此时,刘寡妇家。 刘寡妇从歪脖子柳树上出溜下来时,裤腿子还沾着半拉青苔,她撒丫子往家跑,鞋都跑丢了,裤脚甩得满是泥点子。她嘭撞开用破木板钉的院门就冲进屋,先瞅见锅台上歪着的瓦盆,又瞧见里屋炕沿边儿狗娃子正坐在木墩上——那小子正拿筷子扒拉铁饭盒里的大碴粥,粥面上结了层皮,已经凉透了。 刘寡妇扶着门框直喘粗气,嗓子眼儿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她盯着狗娃子圆乎乎的后脑勺,见他身上还是早上那件灰布褂子,没沾着水没带着泥,紧绷的肩膀才“唰”地松下来,一屁股瘫在炕沿上,后腰贴着冰凉的土墙直哼哼。 狗娃子听见动静,扭过脸时腮帮子还鼓着半口粥,小眉头拧得跟个小秤砣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惹毛的小野猫。他“啪”地把筷子拍在炕沿上,粥汤溅到手背上也不管,叉着腰就开喊:“没良心的!小寡妇!” 刘寡妇正弯腰脱鞋,听见这话跟被针扎了似的,“腾”地坐直身子,她瞪着眼睛,眼白里爬满血丝,嘴唇哆嗦着问:“狗娃子,你再给俺说一遍?你喊俺啥?” 狗娃子见她瞪眼,非但没怕,反而往前跨了一步,小胸脯挺得老高,眼泪在眼圈里打晃,声音却硬邦邦的:“发洪水那会儿你自个儿逃命跑了,俺在炕上你都不管!外头水呼呼响,俺差点让大水冲走!”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刘寡妇一听这话,又气又急,她压着火气,嗓子却不自觉拔高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俺那会儿先往高岗上扛粮食,你倒好,睡得跟死猪似的!俺扛完三袋苞米再回来找你,水都齐腰深了!为了回来接你俺困在树上,裤腿都让水里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她边说边撩起裤腿,膝盖上方真有道渗着血水的红印子,混着泥污显得格外狰狞。 狗娃子瞥了眼她的伤口,眼神闪了闪,却还是梗着脖子喊:“俺才不信!你就是自个儿逃命去了,你还背着俺干爹在村支部仓房里头跟罗光棍子搞破鞋……” 刘寡妇气得浑身发抖,嘴唇煞白,她猛地抄起墙根下的笤帚疙瘩,就要去揍狗娃子,可刚站起身,脑袋就跟灌了铅似的“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双腿一软又跌回炕上,后腰的伤像是被人拍了一镐头似的,疼得她额头直冒汗。 刘寡妇喘了半天粗气,才抬眼瞅着儿子,眼神里没了刚才的火气,只剩下疲惫和无奈,低声嘟囔着:“你个讨债鬼……俺这是造了啥孽啊……” “哼!俺去找干爹,不跟你好了!” 狗娃子说完,起身趿拉着鞋就跑了。 第26章富兴生病了 张芬芳嘴上说着嫌弃富兴,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吊瓶管子,生怕药水滴没了回血。煤油灯芯子突突跳着,把她影子映在墙皮剥落的土墙上,忽大忽小的。她时不时伸手去摸富兴的脑门,又赶紧缩回来搓搓手,生怕自个儿手凉惊着他。炕席缝里还冒着黑烟丝儿,呛得她直想打喷嚏,却愣是捏着鼻子憋了回去。 这时,外头“嗒嗒嗒”的传来脚步声,张芬芳耳朵动了动,刚把油灯捻子往下拧了拧,就见门缝里挤进个小脑袋:“富大嫂,俺来啦!” 墩子推门进屋,张芬芳急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小点声,墩子立马领会小手急忙捂住嘴,蔫悄的走了过来,小声问道:“富大嫂,富大哥咋地啦?” 张芬芳拿针挑了挑灯芯子,火星子“噼啪”溅了个响:“就跟你似的,不听话瞎跑,冻着了呗,以后你可得听娘话,不然感冒可遭罪啦……” 墩子点头:“俺听娘话。” 一大一小正说着悄悄话,外头又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门框被撞的直晃悠:“干爹啊!干爹!”狗娃子进屋就扯着嗓子喊。 墩子急忙上前捂住他嘴,说道:“小点声,富大哥生病了,不能吵吵。” 狗娃子这才看见炕上躺着打吊瓶的富兴,他扑通一声跪在炕沿边上,小手推着他的肩膀,小声唤他:“干爹,干爹……” 张芬芳眉头紧了紧,说道:“他睡着了,别喊了,有事明儿再来找他,没事就赶紧回家去!” 狗娃子道:“干爹生病,俺得照顾他。” “切!你倒是孝心!”张芬芳冷笑一声。 墩子大眼睛叽里咕噜瞅了瞅张芬芳,又瞅了瞅狗娃子,寻思了一会儿,最后伸手拽了拽狗娃子的衣角,说道:“富大嫂烦你娘,你娘总欺负富大嫂,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富大嫂生气了兴许揍你。” 狗娃子道:“俺也烦她,她不是俺娘,她是没良心的小寡妇!以后俺和你们是一伙地!” “啊?”墩子小脸满是不解。 狗娃子拉起墩子的手,说道:“以后刘寡妇再欺负你,你就告诉俺,俺给你报仇去,俺拿弹弓打刘寡妇家玻璃!往她家水缸里撒炕洞灰!井里头拉粑粑!” “嗯。”墩子用力点头,小脸上笑呵呵的,以后自己就有小哥哥罩着了,再也没人敢欺负俺了。 张芬芳看着墩子三言两语就被收买了,气的直翻白眼:“那你俩守着吧,药没了喊俺给拔针。” 墩子点头:“嗯那,你去歇会吧,富大嫂!” 狗娃子道:“去吧,干娘!” 张芬芳听着‘干娘’俩字差点栽个跟头,急忙厉声喝止道:“呸!别瞎叫,谁是你干娘!俺可不想有你这种干儿子。” 张芬芳本想上东屋炕梢眯瞪一会儿,可身子骨往炕上一撂,眼珠子瞅着房梁,翻过来调过去就是睡不着。西屋那头,狗娃子跟墩子俩小崽子刚开始还挺消停,没成想屁大一会儿就玩疯了,又是咋呼又是扑腾,叽里呱啦的动静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直往张芬芳耳朵眼里钻。她这心里头本来就烦的慌,再加上瞅见狗娃子那张脸,就想起上辈子的糟心事儿,这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鞋底子都没顾上好好提溜,蹭蹭就跑到西屋,叉着腰跟俩孩子喊:“你俩小瘪犊子咋这么能闹腾?赶紧给俺滚出去!”俩孩子让她这架势吓了一跳,蔫巴溜秋地就跑出去了。 俩孩子跑出去后,屋里头顿时鸦雀无声。张芬芳瞅见吊瓶里的药水也滴溜完了,急忙拔了针头,伸手摸了摸富兴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脸色也好转不少,她一颗心这才松了下来,困意跟潮水似的涌上来,她往炕梢一倒,本想着先歇一会儿,可脑袋瓜子刚挨着枕头就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刚蒙蒙亮,富兴先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扭头一瞅,就见张芬芳侧着身子睡在炕梢,他心里头那叫一个得劲儿,跟喝了蜜似的,他起身慢慢儿往她身边蹭了蹭,生怕吵醒了她,就趴在她脸边看着。 “媳妇儿,你说俺咋这么有福气呢,娶了这么个俊媳妇儿,让俺瞅着就稀罕得不行。俺这辈子就跟你守着这热炕头,谁都不能把咱俩分开……”富兴小声念叨着,不知不觉他神情渐渐有些恍惚起来,他目光看向窗外,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张芬芳醒来时富兴还在出神,她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富兴跟个木桩子似的,半点反应没有。张芬芳眉头拧成个大疙瘩,伸手就去戳他额头,嘴里嘟嘟囔囔骂上了:“你个挨千刀的,该不会是傻了吧?” 这话音儿刚落,富兴猛地回过神,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脸上那笑纹堆得跟开春的河水似的,褶里都透着股热乎气:“媳妇儿,你别担心,俺没傻,好端端的呢!” “没傻就赶紧麻溜儿滚回你自己屋去!”张芬芳一把将他推开,骨碌一下从炕上坐起来,叉着腰狠劲瞪他。 富兴却嘿嘿笑着往前凑,跟个大狗熊似的张开胳膊就把她搂住了,下巴颏儿蹭着她的头发顶,声音里带着点颤悠,像是藏了蜜:“俺不挪窝!你在哪儿,俺就搁哪儿待着!”他这一抱可使足了劲儿,张芬芳能清楚地听见他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跟擂鼓似的。 这一下可把张芬芳整迷糊了。长这么大,还没哪个老爷们儿这么搂着她呢!她浑身跟僵住了似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扑腾扑腾的跳。可没等这股子慌乱劲儿过去,她猛地回过神,使劲儿往起一挣,胳膊肘差点怼到富兴肚子上:“你松开!富兴你个死鬼,咋跟个二流子似的耍流氓呢?信不信俺抄起灶台上的菜刀劈了你?” 富兴非但没松手,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脑袋往下一低,热乎的呼吸都喷到了她脸蛋上。张芬芳急得直推他的脸,手指头戳在他胡茬子上,扎得慌。俩人在炕上就这样滚成了一团。 “你个挨千刀的!快撒开!”张芬芳一边骂着,一边用脚去踹他,可富兴跟块牛皮糖似的,死死抱着不撒手,嘴里还嘿嘿乐呢:“不撒!俺这辈子都不撒开了!”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俩人纠缠的身影上,把张芬芳气鼓鼓的脸蛋和富兴那傻呵呵的笑容,都镀上了一层暖烘烘的光。 第27章穷的叮当响 邱婶子昨晚上听墩子说富兴病了,还打了点滴,今天一大早就数出二十个鸡蛋打算过来看看。 富兴家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邱婶子直奔西屋。 可这门刚推开一条缝,邱婶子的眼睛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瞪大了。只见炕上,富兴跟张芬芳正搂在一块儿,战况十分激烈。张芬芳脸蛋儿红得像熟透的高粱穗,头发散着,正被富兴压在身下,富兴虽说脸色还有点发白,但那一身的腱子肉和他利索的动作,想来身子骨应该没啥事了。 “俺的妈耶!”邱婶子吓得一哆嗦,臊得她满脸通红,转身就往外跑,嘴里还不停地叨叨:“哎呀妈呀,这可咋整!婶子啥也没看着,啥也没看着!你们忙着,忙着啊!” 她慌慌张张跑出屋,站在当院儿里,心口还扑通扑通直跳。这小两口,也不看看啥时候,大白天的连门都不插!她拍了拍胸口,刚想喘口气,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干爹——干爹——俺饿啊——” 邱婶子扭头一看,是刘寡妇家的狗娃子跑来了。这孩子头发乱得像个鸟窝,脸上糊着鼻涕和眼泪,正一边哭一边要往屋里头闯。 “狗娃子。”邱婶子赶紧迎上去,拉住他:“哭丧个脸,吓俺一跳!咋的了,谁欺负你了?” 狗娃子抽抽嗒嗒地小手指着自家的方向,哭得更凶了:“俺娘……俺娘就躺炕头儿上不动弹,喊她给俺做饭,她就哼唧说浑身没劲,让俺自己整。可锅里啥也没有,呜呜呜……俺都一天没吃饭了……” 正说着,富兴系着裤腰带从屋里出来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尴尬里缓过神来。一瞅见狗娃子,他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没好气地说:“别叫俺干爹,俺家没吃的给你,要饭去别人家要去,赶紧滚!” 富兴这话确实有点冲。一来他病还没好利索,浑身不得劲儿;二来刚才被邱婶子撞了个正着,心里正窝着火;三来,他不想搭理刘寡妇他们娘俩,刘寡妇那就是块狗皮膏药,躲都来不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狗娃子。 狗娃子被富兴一凶,吓得不敢哭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邱婶子叹口气,觉得狗娃子这孩子也可怜,亲爹死得早,全靠刘寡妇一个人拉扯,虽说刘寡妇这人招人烦,但孩子是无辜的。 “狗娃子,”邱婶子想了想,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婶子给你指条道儿,你去找老村支书去。” “找老支书?”狗娃子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有点犹豫,“他……他能管俺吗?” “能管!”邱婶子语气肯定,“村里大事小事他都管,你去跟他说你妈病了,你没饭吃,他准保能帮你想办法。说不定还能从村里的救济粮里给你匀出点啥来。” 她又叮嘱道:“路上慢点儿走,别跑太快,小心摔着。见到老支书要有礼貌,知道不?” 狗娃子点点头,抹了把眼泪,又看了富兴一眼,见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低下头,转身抽抽嗒嗒地往村西头跑去。 看着狗娃子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邱婶子才转回头,对着富兴没好气地说:“你看你刚才那态度,跟个阎王爷似的,吓着孩子了!刘寡妇是缺德,可狗娃子有啥错?你就算不给吃的,也不能那么凶啊!” 富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嘟囔着:“婶子,俺这不是……刚才那事儿……有点没缓过来嘛。再说,刘寡妇那婆娘和俺有不共戴天之仇。” “行了行了,”邱婶子摆摆手,“俺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就是怕你媳妇不高兴么!”她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笑意,“下次跟媳妇在屋里腻歪,记得把门插上!这要再让人撞着,多磕碜人啊!” 富兴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结结巴巴地说:“婶子,俺……俺知道了……” “知道就好!”邱婶子将手里的一筐鸡蛋递给他:“那俺就回去啦,趁着这几天地里水多上不了工,你搁家好好休息,争取让芬芳怀上!”说完,她哼着几句不成调的二人转,扭着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富兴一个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大早头的,先是闹了个大红脸,又遇上这档子事儿,真是让人头疼。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鸡蛋转身朝厨房走去。 张芬芳在屋里头臊得不敢露头,听见院里人都走了,这才扯着嗓门子骂富兴:“富兴,你个挨千刀的,俺就不该花钱给你找大夫打点滴!烧干巴死你得了!” 富兴听着媳妇的骂声,心里这个舒坦,嘴里小声嘟囔着:“骂吧骂吧,打是亲骂是爱……嘿嘿嘿,刚在炕上芳芳还用脚踹俺呢!媳妇儿的小脚丫子可有劲了!” 老村支书来到刘寡妇家,见刘寡妇跟个死人幌子似的躺在炕上直哼哼,烧的嘴唇子都紫了,他急忙从兜里掏出一片安乃近递给她,皱着眉头问道:“咋病成这幅德行了?”说完又去井边给打了一瓢水。 刘寡妇接过水,把药片放进嘴里,咕咚咕咚将一瓢水都喝了。看到老村支书来了刘寡妇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问:“看见俺家狗娃子没?” 老村支书道:“在俺家灶台边喝糊糊呢,吃完就回来了。” “给老村支书添麻烦了。” “唉!刘寡妇啊,俺寻思了一道,要不你跟那罗老五凑合凑合得了,你一个女人带着狗娃子多不容易,你干活手又慢,公分赚不满,分的粮食也不够吃,以后狗娃子长大了还得上学,你这也供不起啊……” 刘寡妇眉头紧了紧:“罗老五家穷的叮当响,俺才不跟他呢!” 老村支书摇摇头:“要说是你们女人目光短浅,人家罗老五还是挺能干地,就是家里有个岁数大又能作妖的老爹,等过两年老罗头子没了,日子肯定差不了!你想想以前富兴家那不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他爹妈没了后日子过的多好!” 刘寡妇听着老村支书的话半天没吱声,老村支书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继续给她分析:“现在罗老五命根子坏了,以后你家狗娃子就跟他亲儿子一样,这样的你不愿意,还想找啥样地啊?别老去搅和富兴家去了,人家富兴现在一门心思跟他媳妇过日子,你死皮赖脸的让全村人笑话,孩子长大都跟着抬不起头来,你好好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寡妇点点头:“俺好好想想。” “成,那你想想吧,这还有两片安乃近,要是还热就再吃一片,想明白了就去村支部找俺!”老村支书说完,无奈摇着头离开了。 第28章大宝贝疙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